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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月     天下txt下载     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六章 紧急应对

    此时,李泌担忧倒不是怎么对付李庆安,而是太上皇干政,他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李亨的幕僚,非常了解李亨对权力的渴望,按理,儿子李豫既然已经登基,那作为父亲,李亨就应该退居幕后,不再过问政事,但李亨非但没有隐退,反而以各种名日干涉朝政,尤其他夺走募兵的权力,这更让人不安,当然,他是父亲,关心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李泌总觉得李亨的手实在是伸得太长了,而且他先对安西下手的策略,李泌也并不赞同,他总觉得李亨是另有所图.

    “朕确实也想拿回河西,把李庆安堵在安西。”

    “可是陛下想过没有,按照太上皇的策略,重置河西节度,任命郭子仪为节度使,这样不仅会失信李庆安,当初可是陛下亲口答应过将河西四州划给安西,而且朝臣们都已知道,这样还会失信于朝臣、失信于天下,反而让李庆安得到天下人同情,陛下,不智啊!”

    “那师傅有什么办法,既能让朕拿回河西,又不失信用。”

    李泌有些无f6,李豫什么都好,节俭勤政、励精图治,不贪图女色,不近宦官,是大唐的中兴之主,但他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在事关原则的事情上拿不定主意,本来他们已经决定用远交近攻的策略,笼络好李庆安,先取河东和荆州,但李豫却在父亲的一番怂恿下,又改变主意了,又想去削弱李庆安,破坏他和李庆安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这可是李豫一个致命的弱点啊!

    李泌有心再劝,但他也知道劝得太多,反而会让他对自己产生不信任,对这个政治经验不足的皇帝,只能用疏,而不能用堵的办法。

    “陛下就这么想拿回河西吗?”

    “是!”李豫的口气非常肯定,“朕确实是想拿回河西,朕承认当初失策,但那时也是为了安抚李庆安,可现在李庆安陈兵河西,让他的安西银无成为大唐货币,朕夜难睡眠。”

    李泌沉思了良久,道:“不如这样,陛下还是圄侧击的办法,夺河西实权,而不动名义上的体制,河西分裂给陇右、安西,陛下既已口谕天下,就不周再更改,郭子仪也不用再任河西节度使,而改任闲厩使,主管河西马政,河西驻军原本来自河东,归附李庆安时日不长,尚未归心,而且李庆安也并没有把他们调去安西,可见李庆安对这支军队也心存疑虑,不敢让他们进安西,所以只要陛下许以他们高官厚禄,再凭郭老将军的威望,夺回河西军权不是不可能,而且让李庆安吃个哑巴亏,却又不好声张,陛下,这才是稳妥而有效的办法。

    “好!高明。”李豫兴奋得一击掌赞道:“师傅鹄策略果然是常人难及,就按师傅的策略行事。”

    李豫兴奋起来,他立刻取过一张信纸,准备给郭子仪写一封亲笔信,这时,李泌又吞吞吐吐道:“陛下,臣——,还有一个建议。

    “师傅尽管说。“是关于太上皇。”“太上皇怎么了?”李豫放下了笔。

    李泌着实难以启口,这可是挑拨人家父子关系,可有些话他又不得不说,他只得周一种含蓄而委婉的口气道:“臣的意思是说,太上皇年事已高,陛下应该尽孝心让他怙养晚年,而不是为募兵东奔西跑,可以把募兵练兵之事交给长孙全绪、王思礼这些忠心于陛下的大将,陛下明白臣的意思吗?”

    李豫是个聪明人,他怎么听不出李泌的言外之意,这其实也是他很为难的一件事,招募了十万军,却最后掌握在父亲的手中,还有原来的十万关中军,也是父亲一手掌控,他自己只有从李庆安手中夺来的两万军队,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李豫也只得忍了,现在李泌又提出这件事,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得叹口气道:“朕知道了,这件事慢慢再说吧!”

    李泌不敢多说,便转换话题笑道:“陛下,让臣给陛下讲一讲榷盐的新政吧!”

    安西,李庆安正在赶回的途中,但一个个不利的消息已经由飞鸽传书的方式传到了碎叶,让碎叶留守的官a们紧张不已。

    天刚亮,严庄便乘一辆马车匆匆出门了,他现在的身份还是李庆安幕僚,但安西人人都知道,严庄宇有实权,甚至连主政的王昌龄也未必有他的权力大。

    这几夭,严庄心中也是很烦躁,最近朝廷中生的一系列针对的安西的事情让他措手不及,步步被动,而且碎叶官场上对他不满的声音也出现了,王昌龄公开指责他怂恿李庆安南征,导致今天安西无主的局面,其实这件事,严庄也是有苦难言,他也曾经私下劝过李庆安,信德毕竟太远,希望他派副将南征,而不是自己亲征,但李庆安却固执己见,一定要亲征信德,严庄考虑到这是安西节度使的一贯传统,仫表态支持李庆安亲征信德,但现在事情出来了,他便担上了责任。

    这还不算,最近还有一种说法,也是针对他而,说他嫉贤妒能,独占安西谋士之位,这种说法也是有根据,去年李庆安在龟兹设立招贤馆,招揽天下之才,由严庄主管,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招了凡百名能工巧匠,而谋略之士一个也没有,李庆安一直在外忙碌,没有时间过问此事,但不少安西官员却记在了心中,当王8龄公开指责他时,这种不满的声音也就跟着爆了出来,让严庄焦头烂额。

    如果说王昌龄的指责多少还有点冤枉他的话,那么招贤馆失败,他确实难辞其咎,严庄确实有一点私心,这种私心其实早在他给安禄山当幕僖时便显露出来,当时他和高尚明争暗斗,皆想着干掉对方,但最后严庄却因为两次献计失败,使安禄山败给李庆安,而最后被安禄山弃用,后来他又得到李庆安的重用,成为李庆安的第一谋士,当时间久了以后,严庄心中那种嫉贤妒能的阴暗一面又渐渐暴露出来,李泌离开李庆安,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庆王旧幕僚阎凯几次写信来表示愿为李庆安效力,他却把信暗藏起来,不告诉李庆安。

    这次安西出现危机,很多对他不满的声音便一起爆了,包括王昌龄对他的公开指责,其实也是在宣泄对他的不满。

    严庄又是委屈又是恼火,他不敢去安西政事堂,一去那边,脾气火烈的王昌龄就会栈他拍桌子打板凳,妥西宫员们也会从背后把他的脊梁骨戳断,王昌龄整天热衷这样革新那样改制的,他们怎么不去戳王昌龄的脊梁骨,就因为自己去年削减给安西官员加薪,这帮家伙就记仇了。

    直到现在,严庄还是认为,安西官员们其实是在清算他去年削减加“快一点!”严庄不停地催促车夫,就在这时,车夫忽然停了下来。

    “老爷,有人拦车。”

    “严使君,我有话要说,请你停一下。”

    这声音有些耳熟,严庄拉开车帘,只见马车前面站住一个落魄的中年书生,之所以说落魄,是图此人还穿着一身破旧的单衫,那是夏天的衣裳,而现在已经是深秋,早晚很凉了,大家都穿上了夹袄。

    严庄一下子认出来了,此人正是庆王从前的幕僚阎凯,不知他怎么混这么不济,连件衣服都穿不起吗?

    庆王现在被软禁在石国,阎凯早已经离开了他,他几次向李庆安写信表示愿意效力,可他写的信如泥入大海,没有任何消息,阎凯在安西各地混迹了大半年,他扇不能机,手不能提,做生意没本钱,给人当帐房他又觉得不甘,便在碎叶一家学堂里教书,混一点粮米零钱度日,其实他混得也不至于这么惨,但为了博取同情,也为宣泄心中的怨念,他特地穿得落魄凄凉,每天来李庆安的府邸门前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李庆安归来,今天他正好看见了严庄,便忍不住出来拦路。

    文人相轻,严庄一向看不起阎凯,他也曾经劝过李庆安,不要用此背主之人,但看他混得如此落魄,严庄心中也多多少少生出了那么一点同情。

    “原来是阎-先生。”

    严庄走下马车拱拱手笑道:“好久没见了,我以为阎先生回中原了,原来还在安西。”

    阉轧混得潦倒落魄,心中那一点点文人的傲气也没有了,他向严庄深施一礼道:“严使君,不知赵王殿下几时才能回来?”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快了吧!

    说到这,严庄忽然眼珠骨碌一转,李庆安回来,安西官员必然会向李庆安告他招贤馆一事,倒不如先把这个阎凯招揽下来,堵那些官员的嘀,也算有十,交代,而且他知道李庆安并不喜欢此人,也不会威胁到自己的位子。

    他立刻眉头一皱,上前亲热地拉着他,有些责怪道:“先生为何不耒找我?我到处在打听先生的下落,总算让我找到了。”

    刚才严庄还冷冷淡淡,可现在却突然变得热情有加,着实让阎凯难以接受,不过热情总比冷淡好,他心中也热了起来,不由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早去找严庄,也不会整天被那帮小屁孩捉弄了。

    “使君有所不知,我一直在等赵王殷■下。”

    “你是说大将军?我会向大将军推荐先生,不过今天不行,先生不妨先回去,明天一早耒找我,我会先给你安排一个职务,等大将军回耒,我即刻推荐。”

    阎凯千恩万谢地走了,严庄望着他走远,心中总算有了一点底,他见已经离赵王府不远,便整了整衣冠,快步向赵王府走去。

    很多事情在盼望的时候总是不来,可在不想此事时,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到来,李庆安的子圄便是典型的例子,现在不仅如诗已有八个月的身孕,明月也,怀孕了,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

    府里为此又添了十几个丫j!婆子,原来的住处就有点嫌小了,这时朝廷旨意到来,正式册封李庆安为赵王,册封独孤明月为赵王妃,借这个机会,安西政事堂便将这座占地三十亩的巨宅修葺一新,正式定为赵王府。

    一早,明月正在给母亲写信,忽然有丫!!来报,严先生来了,有紧急之事求见王妃。

    “请他在客堂稍等,我即刻便来。”

    明月披了一件外袍,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慢慢向外宅走去,进了客堂,只见严庄正坐在那里喝茶,显得心事重重。

    “严先生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明月笑着走了出来。

    和李庆安一样,明月也不喜欢别人称她为王妃,但安西人称李庆安为大将军是习惯,在对明月的称呼上却一点不含糊,所有人都称她王妃,没有人再称她为夫人,明月摆摆手笑道:“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严庄坐了下来,恭敬地说道:“打扰王妃休息,严庄有罪,但情况紧急,严庄不得不来。”

    明月微微一笑道:“先生言重了,生了什么事?”

    “王妃有所不知,昨天晚上我接到紧急情报,圣上任命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为河西闲厩使,很明显,郭子仪是去夺河西的军权,现在大将军还远在信德,我只能来找王妃了。”

    明月一怔,半晌才道:“我虽是王妃,但从不过问军政之事「我觉得先生应该去和王长史,以及段将军商量,找我恐怕会让先生失望了“王妃有所不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河西的军队调回安西,不让郭子仪夺走军权,而调兵之权在大将军手上,不管王昌龄还是段秀实,他们都调不动河西的军队,我更是不行,现在只有王妃代大将军下令,暂调河西军回安西,或许河西军会遵王妃之令,情况紧急,请王妃务必出面协调此事。”

    明月十分为难,当初她随李庆安来安西时,李庆安便和她有过约法三章,她不得过问安西军政之事,尤其她母亲是大唐名门裴家嫡女,她本人又是独孤氏之女,这种身份更使她小心谨慎,从不过问安西之事,现在严庄却让她代夫行权,这怎么可以?但明月也知道情况紧急,她想了想便道:“这样吧!先生可找王长史和段将军商议,你们共同提议河西军撤回,我可以署名在你们后面,作为证明,若让我单独下令,我可能办不到,请先生谅解。”

    严庄沉思良久,确实只能这样办了,尽管他不想去找王昌龄,但情况紧急,他立刻起身道:“好吧!我这就去和他们商议。”

    严庄又转到了政事堂,他十进大门,便立刻感受到政事堂官员们对他投来的不满目光,那一道道冷视的目光就象一根根棍子,敲打在他的脊梁骨上,这种得罪所有人的感觉确实很不好受。

    “不过是个幕僚,竟如此嫉贤妒胀,小人啊!

    “哼!我看他不光腿瘸了,连心也瘸了。

    在低声细语的纷纷议论中,严庄硬着头皮来到了王昌龄的朝房前,王8龄的正式职务是安西节度府长史,得封散官银青光禄大夫,为从三品衔,主管安西政务,可以说是安西最高政务官,而严庄却没有任何官方职务,他只是李庆安幕僚,但他却握有实权,比如粮食调拨,土地分配,军官升职评判,这些本来是李庆安的权力,他无暇过问,便交给了严庄代行,这也符合唐朝制度,幕僚很多时候就是代主公行权。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严庄和王昌龄有一点权力上的冲突,再加上王昌龄是个极为耿直之人,从不会掩饰自己的不满,去年十月,王昌龄要给安西移民每户每月增加五斗粮食补贴,李庆安口头上答应了,但具体批文到了严庄那里,他却改成了每户只增加三斗,理由是军粮优先,为这件事王昌龄已经和严庄大吵了三次。

    尤其这一次,王昌龄在三天前的政务会议上,当着几百名官员的面公开指责严庄的幕僚不够资格,非但没有劝阻大将军南征,反而支持怂恿大将军南征,简直是愚夫所为,丝毫不留情面,王昌龄的公开指责让严庄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若不是情况紧急,严庄是绝对不会来找王昌龄。

    说起来也是一种人情世故,王昌龄坚决推行废奴制,又不准大户人家多占仆从,平时又直面斥责下属,毫不留情面,按理,这些都是很得罪人的事情,可安西官员们却并不怀恨王昌龄,原因是他光明磊落,没有一点私心,都是为公,为了安西的壮大,而且他自己作身先示行,家里就只有他和老妻,没有一个仆人,在安西也没有一块土地,有人想俾劾他,便偷偷跑到河东太原他的老家去打听,原以为他在老家会奢侈无度,拥有良田美宅,不料他的儿子却住在几间破旧的老宅里,家里只有十亩!$·田,还是他用安西的俸禄买的,儿子儿媳还亲自下田种地,这让想弹劾他的人感动不已,回来后反而替他辩护宣传,因此王昌龄虽然直面无情,做了不少得罪人之事,但他的人品却让官员们十分敬佩。

    相反,严庄却真的是得罪了-实西的官员,尤其是中下级官员「更是恨他入骨,去年李庆安准备给官员们加薪三成,但严庄却坚决反对,理由是安西官员的俸禄本身已栓远比朝廷官员高了,而且朝廷官员还被欠薪三年,如果再大幅度加薪,会让朝廷官员嫉恨安西,处处给安西穿小鞋,道理很对,李庆安采纳了,最后加薪一成五。

    可问题是严庄本人却得加薪五成,他却言辞凿凿,他只是幕僚,是李庆安g己掏腰包,和官府无关,所以不受加薪限制,己所不欲,却施于人,让人怎么不恨他。

    严奔走到了王昌龄的朝房门口,正好王昌龄急如风似的走出来,两人险些撞在一起。

    “是你!”

    王昌龄见是严庄,他顿时怒形于色,一瞪眼道:“你来做什么?”

    严庄心中恨得就想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顿,但这样做了,河西军就真的完了,他强烈克制住内心的不满,阴沉着脸道:“我是为公事而来,请你公私分明。”

    王昌龄的风格是对人不对事,他不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假于色,但若是为公事,他就算再讨厌此人,也会公事公办,不会为个人的情绪而影响公事。

    “那你进来说吧!”

    王昌龄转身进了朝房,直枯坐了下来,严庄知道王昌龄的规矩,除了李庆安外,他不会给任何人倒茶,也不会请人坐下,想坐就坐,不想坐就站在那里,因此他十进门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郭子仪出任闲厩使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王昌龄点了点头,“我今天上午刚刚知道,传言是要封郭子仪为河西节度使,怎么又变成主管马政,着实有点让人不理解圣上的用意。

    “那是你不理解。”严庄冷笑一声,“我可是清楚得很,这是高明的策略。→’“什么策略?”

    不知不觉,王昌龄已经忘记了对严庄的不满,他关切地问道:“你快说说看,究竟是什么策略。”

    “取消河西节度,将河西一分为二,这是圣上颁布过口谕的「天下都知道,他若又突然取消口谕,再封郭子仪为河西节度使,这必然会失信于天下,所以他就用闲厩使的任命让郭子仪堂而皇之去河西任职,这时,他再暗中拉拢河西驻军高官,荔枝守瑜他拉拢不了,但孟云、罗正义等人,他们本来就不是安西派系,若圣上许他们为大将军职务,再封高爵,你说他们还会再效忠安西吗?再加以郭子仪的威望,双管齐下,河西军不保了。”

    严庄的分析让王昌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急道:“可是大将军不在安西,我们无权调-动河西军,返可怎么办?”

    “所以我才来截长史商议。”

    严庄见王昌龄似乎完全忘记了得罪自己之事,他不由有些悻悻道:“我刚才找过王妃,此时只有王妃出面,或许可以让河西军奉命撤回安西,但王妃不愿单独令,让我们再加上段将军,三方联合下令「她在背后署名支持-

    他过没说完,王昌龄便跳了起来,“那还等什么,我去找段秀实!”

第三百八十七章 张掖惊魂

    九月中旬,入冬的第一场寒潮席卷了河西走廊,大地萧瑟,高寒处更是降了大雪,使商人们行路倍加艰难。

    这天上午,一队骑兵穿过焉支山峡谷,来到了祁连城,一名老将军纵马冲上高坡,打手帘眺望远处的祁连城,他看见一群战马从祁连城边奔驰而过,不由大笑道:“想不到我郭子仪竟会来河西放马了。”

    听他说得幽默,身后的几个随从都跟着芙了起来,跟随郭子仪同来的朔方节度副使程千里笑道:“老将军有空去安西看看,那里草原辽阔,才是放马的好地方呢!”

    程千里也是命运多赛,在安西呆不下去,被迫回京赋闲,后来又得到李豫的推荐,被任命为河东节度副使,偏偏时任河东节度使的荣王李琬不喜他,将他架空,使他的节度副使有名无实,紧接着安禄山占领河东,却有心拉拢他,但程千里不愿意为安谅山效命,便弃官逃回了长安,他这一举动得到了新帝李豫的赏识,又褪任命为朔方节度副使,这次郭子仪奉命来河西执行特殊使命,李豫特地叮嘱,命郭子仪带他同来。

    郭子仪听程千里说起安西,他不由感慨道:“我已年迈,恐怕此生再无机会去安西了。

    “我倒不这样认为。”

    程千里向两边看看,便压低声音道:“这次老将军若能顺利夺回河西军,我认为圣上早晚会派老将军车军打进安西。”

    “不可胡说!”

    郭子仪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道:“圣上并没有此意,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攻打安西。”

    “可是rrrrr

    不荨怊冉说,郭子仪便一摆手止住了他,“程将军,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李庆安的安西军是大唐的西墙,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这堵墙倒掉。”

    说完,他一伦马,向祁连城疾而去,程千里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老将军,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夜幕笼罩着张挞城,清冷的月色从薄薄的云纱里透出,将一缕淡淡的清辉散在大地上,使张掖城显得格外的寒冷凄凉。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只见一队骑兵出现在远方的官道上,迅疾驶近城门,一名为的军官挥手大喊:“我是罗正义将军,有紧急军情要见孟云将军。”

    城上守军正是孟云郜,他们见夜色中的来人正是罗正义,便立刻开了城门,一队骑兵飞驰进了张掖城。

    河西行营总管衙门内此时还亮着灯,荔非守瑜彻夜难眠,郭子仪将赴河西任闲厩使一事他已经知晓,而且他还得到了比碎叶更复杂的情报,哥舒翰的军队已经撤出凉州,现在驻扎在凉州的军队是两万朔方军,另外大斗拔谷也出现了十万陇右军,这说明朔方军和陇右军已经联合,情况变得扑朔迷离。

    荔非守瑜现在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安西有极其严格的军队调动制度,除了各将领的亲兵外,百人以上的军队必须要有安西主帅李庆安签字加印,如果他擅自将军队调离甘州,那就是安西军最严重的罪责,罪当论斩,当然,若情况危急,他荔非守瑜也情愿背负这罪责,保全军队。

    但如果军队撤离河西,那就意味着将河西拱手出让,安西军进入中原的走廊也就随之消失了,后果也同样严重,现在究竟是保军还是保土,使荔非守瑜陷于一种两难的境地。

    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在门外禀报:“将军,碎叶急信!”

    荔非守瑜大喜,急道:“快拿进来!’’

    荔非守瑜慢慢放下了鸽信,在他记忆中,这是王妃第一次公开署名,在某种程度上说,这确实就是干涉安西军政,但荔非守瑜知道,王妃从来不会÷涉安西内政,何况她现在还身怀六甲,这一次,因李庆安不在安西,只能说明事态紧急了。

    既然有王妃的署名,荔非守瑜再没有犹豫,他立刻下令道:“立扑命孟云未见我。”

    目前驻守河西的四万军队,正是几个月前李庆安拉拢的河东军,由于时间太短,李庆安还一时无法更换河东军的大将,依然任用他们为将,四万河东军分别驻守在甘州、肃州和瓜州,其中孟云和罗正义的两万军队驻扎在甘州,而吴庸的两万军则分别驻扎肃州和瓜州。

    这河东三将中以吴庸的兵力最多,以孟云的兵力最精,而罗正义的军队最少也最弱。

    此贪·1,孟云正在接见刚刚从祁连城赶来的罗正义,罗正义是河东三将中实力最弱的一人,他原来是承天军兵马使,官拜宜威将军,比孟云低了几级,他手下只有五千部众,而且大多是老弱残军,因此罗正义在三人的地位也最低,来河西后被任命为祁连兵马使兼甘州副都督,驻兵祁连城。

    虽然罗正义在三人中职位最低,但他却是李豫最先拉拢的人,他的叔叔罗秉真是朝中尚书左丞,李豫便是通过他叔叔,将招安三将的密旨先给了他,今天,罗正义从祁连城赶来找孟云,正是为了此事。

    “大哥,这可是圣上给咱们的亲笔旨意,机会啊!”

    罗正义压低声音,他不敢惊扰孟云的沉思,孟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桌案上的密旨,上面清清楚楚有他的大名,孟云若效忠于朕,封金吾卫大将军、平夷县公。

    河东平夷县便是孟云的家乡,将他的家乡封爵给他,令孟云怦然心动,但孟云也知道效忠圣上,也就意味着背叛李庆安,当初他可是过毒誓,将效忠李庆安,如果他背叛李庆安,那誓言又算什么呢?

    他沉思良久,又沉声问道:“郭老将军现在何处?”

    “郭老将军就在祁连城,程千里也未了。”

    罗正义非常了解孟云,他知道孟云正处于犹豫之间,便取出一封信,递给他道:“这是郭老将军给将军的亲笔信。”

    孟云拆开信,信只写了半页,意思也很简单,背叛李庆安只是小节,效忠圣上才是大义,是气节,是迷途知返,他劝孟云抓住这个机会,不要再执迷不悟。

    “大义、气节“”

    这四个字俨如大锤一样,重重地敲在孟云的心中,使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大义和气节足以抵消他所下毒誓的担忧,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密旨,这一3·[,大将军和平夷县公的册封竟是如此诱惑他。

    "!"

    他拳宇一击,霍然起身遵:“我决定了,效忠圣上。”

    旱正义大喜,又连忙道:“那吴庸邻■边呢?”

    “吴庸不是你我的事,程千里曾是他的上司,既然程千里也来了,那就是他的事情。”

    孟云看了看时辰,已是一更时分了,便道:“你立刻赶回祁连城,告诉郭老将军,给我三天时间,我要把各地郜众汇拢,然后将军权交给他。”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了亲卫的窠报,“将军,荔非将军请你去他那里,说有大事相商。”

    “不好!”罗正义吃惊道:“这一定是荔非守瑜知道我回来了,他要对将军下手了。”

    “有这个可能,没有敌情,半夜却耒召我,诡异啊!”

    孟云沉吟一下,便道:“去回复荔非将军,就说我身体感恙,明天一早再去见他。

    “是!”亲卫转身去禀报了。

    罗正义急道:“大哥,现在该怎么办?

    “不要担心,张掖城中的士兵绝大部分都是我的部众,现在应该是荔非守瑜担忧才对。”

    说罢,孟云走出门外,大声令道:“传我的命令,凡校尉以上军官,都立刻来见我。”

    这时,荔非守瑜得到了孟云的回复,他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下午见他还好好的,哪有什么盛恙?再说,自己是他的上司,上司有令,他怎敢不来,不用说,孟云已经有异心了。

    就在这时,亲兵带着一名年轻的军官跑耒,这是孟云手下的一名校尉,姓魏,他父母兄弟在前年已经迁徙安西,是安西的铁杆支持者“军官上前施礼道:“禀报荔非将军,孟将军召集数百名军官开会“说圣上有旨意到了,罗正义将军也未了,恐怕会对将军不利。”

    茜非守瑜大吃一惊,他一直在注意郭子仪,却没有想到圣上居然先下了密旨,他不假思索,立刻翻身上马,也同时下令道:“传令城内各军,立刻到北城外集结,不得有误!”

    他又低声对一名亲兵道:“快去我的虎贲营传令,立刻到南门外集结。

    荔非守瑜的部众跟随李庆安南征了,他本人只带了一千军队来张掖,如果孟云造反,他的一千军队就非常危险了。

    荔非守瑜狠狠抽一鞭战马,向南门疾奔而去,此时,张掖城内已经开始骚动了,到处有军队在集结,士兵的奔跑声,野犬疯般地吠叫,将整个张掖城都惊醒了,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女人抱着孩子,男人则躲奋窗下,从缝隙向外窥视,惊恐的气氛弥漫着整个张掖城。

    孟云顶盔贯甲,手持大刀,率领数千人将荔非守瑜的行营衙门团团包围,人人手执火把,火光照明了夜空。

    这时,几名士兵从衙门内跑出,“孟将军,荔非守瑜已经逃走,他曹下令全军在北城外集结。”

    “该死的!”罗正义恨恨骂道:“是谁走露了消息。”

    “现在不是管谁走漏消息的时候了,决不能让荔非守瑜逃掉”

    孟云立刻高声下令道:“全军向北城外追击,活捉荔非守瑜者,赏钱五千贯,枭其者,赏钱万贯!”

    军队调头,浩浩荡荡向北城奔去,这是乡跫所当然,莴非守瑜要逃走,只能向北走,就在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至,高声禀报道:“禀报将军,南门处现荔非守瑜的虎贲营踪迹。”

    孟云一呆,他猛地给自己一记耳光,大声喝道:“全部调头,向南门追击!”

    军队再次调头,向南门悬追而去。

    一队骑兵在茫茫的草原上奔驰,黑咕隆咚的世界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风呼呼在耳际吹响,荔非守瑜和他的一千虎贲营已经逃出张掖四百里,孟云的军队早已经不再追赶他们,但荔非守瑜依然在下令狂奔,不准休息,他们每人配三马,不断换马,马不停蹄地在星夜中疾驶飞奔,当晨曦初露,天边出现第一抹淡淡的金光,他们终于抵达甘州边境上的健康军大营,这里是吴庸部众的驻地。

    按照荔非守瑜的判断,孟云背叛安西是罗正义到来后的结果“他极可能带来了圣上的旨意,那么孟云应该只是反叛的第一站,下一站他们就应该去酒泉策反吴庸。

    如果自己能在他们的前面赶到肃州,那么至少还能挽回一半,吴庸的两万军决不能再背叛安西。

    天色渐渐地亮了,骑兵们正在一片杨树林中休息,两夜一天的狂奔让他们筋疲力尽了,战马也支持不住了。

    健康军大营在十里之外,从这里可以隐隐看见大营的影子,荔非守瑜派去的亲兵已经去了近一个时辰了,还没有消息传来,此古·1,他心中充满了担忧,尽管他也知道劝降吴庸的人未必能赶得上他们,但他心中还是沉甸甸的,唯恐吴腐也反叛,如果他也反叛,那么连沙州也保不住了,安西军将彻底失去河西,他也无法向李庆安交代,只能一死来谢罪。

    “将军快看!”一名爬在柳树上的岗哨指着北面大喊。

    士兵们纷纷跳起来,向北面张望,但在地面上什么也看不见,只见空中尘土滚滚,荔非争瑜跃上一株柳树,刺眼的阳光让他眼睛都睁不开,他用手遮住光线,一下子看见了。

    ~o见一支数千人的骑兵正向这边飞驰角l来,黄尘滚滚,离昙毛不足五里。

    “上马、战备!”

    荔非守瑜翻身上马,手执长敬向树林外奔去,一千虎贲营跟着他迎了上去,双方渐渐停住了脚步,相距不足十里。

    这时,一名年轻的将领从军队中飞驰而出,大笑道:“荔非将军为何如此紧张,莫非担心我也背叛安西吗?”

    来人正是河东三持之一的肃州都督吴庸,今年只有二十九岁,长得英姿勃勃,他原本是太原兵马副使,正伎跟随李琬逃走后,李庆安饺任命他为来掌管太原兵马使下的两万大军。

    荔非守瑜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听他的口气,郭子仪的人已经抢先一步了,但似乎并没有成功,荔非守瑜心中又生出了一线希望。

    他上前见礼道:“吴将军,你怎么会在此处?”

    吴庸躬身行礼道:“我是昨夭晚上才赶来这里,来会见我的老上司程千里。”

    “程千里可是带来了圣上的旨意?”

    “不错,圣上要封我为右武卫大将军,还许我县公的爵位,但我没有答应。”

    “为何?”荔非守瑜盯着他道:“你为何不答应?+-

    吴庸傲然一笑,“大丈夫一诺万金,我既已誓向大将军效忠,当遵守誓言,再者,大将军队用我不疑,我吴庸又岂能做忘恩负义、贪图名利之辈。”

    荔非守瑜望着这个年轻的将领,望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目光,终于忍不住长叹道:“大将军任用吴将军,是安由之幸也!”

    大历元年,李豫利用李庆安不在安西的机会,动了河西事变,河东三将中的孟云、罗正义受李豫高官重$}所诱,背叛了李庆安,但另一名年轻将领吴庸拒绝了诱惑,不肯背叛李庆安,四万河西军一分为二,孟云和罗正义牟两万军投降孓郭子仪,而另外两万军在荔非守瑜和吴庸的率领下退守玉门关。

    郭子仪随即辞去了河西闲厩使一职,李豫转而任命程千里为河西闲厩使兼甘、肃两州都督,执掌投降的两万河西军,西孟云和罗正义则回京为官,参与新兵训练。

    这时哥舒翰也辞去了凉州都督一职,李豫再一次任命程千里兼任凉州都督,并封他为安西节度副使,总督凉、甘、肃三州兵马。

    河西事变是李豫登基后生的第一起重大政治事件,它寓示着李豫和李庆安之间的合作告以结束,河西事变带来的不仅仅是河西三州的归属变化,更重要是李豫借河西三州断绝了安西银元东输以及移民和货物西进的渠道,抑制住了安西借助中原之力蓬勃展的势头,它使得安西与朝廷的矛盾走向了公开化。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万里求聘

    九月底,李庆安的两千军队抵达了月氏国都城阿缓城,月氏国是唐人的称呼,当地人则称为吐火罗国,在几个月前的吐火罗战役结束后,阿缓城便成为了唐军的指挥治所。

    唐军骑兵队在前往阿缓城的商道上缓缓行驶,显得颇为沉默,这里离阿缓城还有十里,两边都是低矮的山丘,丛林茂密。

    李庆安骑在马上,他正抬头望着几只在空中盘旋的苍鹰,他在金满县时也曾经养过一只猎鹰,但他搬去碎叶后,他的鹰却没有跟去,留在了天山,或许那是一只鹰对故乡的眷念。

    李庆安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了远处的阿缓城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踏上吐火罗腹地,本来他是要赶回安西去处理河西危机,但行到石汗那时,便接到了安西的消息,河西危机已经尘埃落地,安西丢掉了甘、肃两州和两万军队,应该说这个结果好于他的预期,他原以为只能保住沙州,没有指望能保住军队,但最后在安西属僚们的努力下,最终保住了一半兵力。

    “哼夺我河西,他以为就这么算了么?”

    李庆安并不回避挫折,他已写信回去,将河西事变的责任担在了自己肩上,他作为主帅,不该亲征信德这么遥远的地方,致使安西出现了权力空白,这是他战术安排上的失误,他应该让李光弼去南征信德,而他本人打吐火罗。

    其次他低估了李豫对自己的戒备之心,他也知道自己和李豫早晚会决裂,但他没料到他们之间的决裂来得这么快,这是他大意了,他确实没有料到,否则他在南征之前,一定会事先安排好河西的防御。

    不过,有一点李庆安怎么也想不通,李豫为什么会突然对河西下手,按理,他四面环敌,在一个对手都没有处理掉之前,便对自己这个表面上的盟友下手,这是一种政治上的低能,从他所了解的李豫来看,他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何况他身边还有李泌,这次连李泌也没有劝阻他,说明这里面有一种李豫不得不对自己动手的原因。

    那这个原因究竟是什么?这让李庆安百思不得其解。

    “大将军,李将军来了”一名亲兵的喊声打断了李庆安的思路。

    只见远处奔来一队骑兵,为之人正是吐火罗主将李光弼,片刻,李光弼飞奔上前,他翻身下马,半跪给李庆安施一军礼,“末将李光弼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连忙下马,将他扶了起来,笑道:“这次吐火罗之战,多亏光弼兄了。”

    李光弼连忙谦虚道:“卑职只是侥幸获胜,若没有河中军压制住呼罗珊大食军东援,这场战争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卑职先要为河中军请功。”

    李庆安点了点头,“河中军之功我自会考虑,但光弼兄虚怀若谷,确实令人敬佩。”

    “不敢不敢大将军过讲了。”

    这时,李光弼又指着旁边一名长得颇为肥胖的吐火罗中年男子道:“这位是月氏国新国王罗先,听闻大将军过来,特赶来拜见。”

    罗先连忙跪下,恭恭敬敬地给李庆安磕了个头,“月氏奴罗先拜见赵王殿下”

    李光弼一旁又介绍道:“罗先国王原是吐火罗大将,率三万军投诚唐军,由于老国王已死,我便暂立他为新王,还请大将军批准。”

    “原来如此”

    李庆安笑着将他扶起,“国王殿下请起,率军投诚大唐,足以见你的诚意,那么从现在开始,我正式同意你为月氏国新王。”

    罗先连忙拜谢,他又忍不住泣道:“赵王殿下,月氏国本为大唐属国,大食东扩后,吐火罗诸国屡次求救于大唐,然天兵不至,吐火罗难以抵抗大食人,不得已降之,现天朝大军入驻吐火罗,还我们自由,我们愿意为大唐属民,年年纳税服劳役,只恳求赵王殿下能留我们在故土,不要让我们背井离乡。”

    李庆安看了一眼李光弼,李光弼指了指北面,他这才明白,按自己最初的命令,抵抗者举国迁去波悉山为矿籍,那么月氏、高附、王庭等吐火罗大国一个都逃不掉,都得迁走。

    虽然这很不现实,几百万的吐火罗人怎么可能迁走,非大乱不可,李光弼也暂时没有执行,但他无权取消,只有等李庆安来才能取消这条命令。

    李庆安没有直接答复,他对罗先淡淡道:“这件事我自会和李光弼将军商议,你先回避吧”

    “是”

    罗先慌忙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李庆安等他走远,这才对李光弼道:“矿工缺乏一直掣肘于安西,虽然全民迁为矿籍不现实,但吐火罗必须给我出矿工。”

    李光弼已经考虑了一个成熟的方案,他连忙道:“大将军,不妨用服劳役的方式,和中原一样,吐火罗男子每年须服劳役两个月,让他们去挖矿,同时可以延长服劳役时间以抵消税赋,我特地调查过,吐火罗都愿意以劳役抵税赋。”

    李庆安想了想,便点头应道:“这个办法可行,如果能形成制度,解苏国的人也可以放回来,同样执行劳役制度。”

    解决了这件大事,李光弼的心中顿时轻松下来,便笑道:“大将军一路辛苦了,请随卑职入城休息。”

    “确实有点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两人有说有笑向城内而去,路上,李庆安问道:“呼罗珊那边可有动静?”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动静,不过卑职估计,大食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半年之后,他们必然会大举东征。”

    “为什么是半年?”李庆安笑问道。

    “大食人对我们也算比较了解了,没有半年时间的准备,他们不会轻易东征,可一旦准备半年,他们的反扑必然是大军压境,大将军,我们也要开始着手准备了,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你说得不错,大食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这次赶回来,也是为了备战大食。”

    说到这,李庆安转了话题笑道:“河西之事你听说了吗?”

    “卑职也是刚刚知晓,朝廷利用大将军不在安西的机会,对河西突然难,机会倒是把握得很好,不过卑职认为,丢了甘、肃两州,未必是坏事。”

    “哦?你说说看,好事在哪里?”

    “至少让我们提前知道了两个叛贼,而大将军又多了一个人才。”

    “你的观点我赞同,土地丢了还可以夺回来,但人才却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遇到,吴庸让我感到欣慰,此人确实可以重用,不过河西之事没完,等我解决了大食人,我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怎么拿走,就怎么给我还回来。”

    这时,李光弼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说到人才,我倒想起一事,有一个姓刘的文士,说是从长安来投靠你,不远万里,一心要去信德找你,却病倒在阿缓城,此人当真是痴,不过倒有点见识。”

    “他有什么见识?”

    “他说圣上必然要对河西动手,你亲征信德而不在安西,恐怕难以挽回河西之危。”

    李庆安一怔,连忙问道:“此人在哪里?”

    “此人就在阿缓城内,养病近一个月,快病愈了,说又要去信德找你。”

    “带此人来见我”

    进了城,李庆安下榻在月氏王宫,片刻,李光弼领一人来见李庆安。

    李庆安见此人年纪约三十四五岁,或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身体显得很瘦弱,便笑道:“听说你要去信德找我?”

    那人连忙上前躬身施礼,“下官参见节度使大将军”

    李庆安一怔,“你是官员?”

    “下官是西市常平署署令,不过已经辞去官职,不远万里来安西找节度使大将军求聘。”

    李庆安点点头,摆手笑道:“先生请坐”

    文士侧身坐了下来,李庆安又问道:“请问先生贵姓?”

    文士这才想起自己没有报名,连忙歉然道:“在下姓刘名晏,字士安,曹州人氏。”

    “刘晏?”

    李庆安忽然想起此人好像也是中唐著名人物,以善于理财而留名于史,不过诸多的中唐名人对李庆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甚至连杜甫、王维等人都懒得去找,念头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便笑道:“我听李将军说,先生竟然能提前知道河西之事,这是为何?”

    刘晏也已听说了河西之变,他还是晚了一步,眼中不由有些黯然,便叹了口气道:“其实朝廷危机四伏,外患重重,北有安禄山狼子野心,又有吴王、荆王、蜀王内窥社稷、枕戈以旦,朝中人都认为所有外患中以安禄山为最,圣上当先除安禄山,但我却认为,圣上必然是先对大将军动手,必然会先打河西。”

    这正是李庆安百思不解之谜,他顿时精神大振,连忙吩咐左右道:“快给先生上茶”

    左右亲兵上了一杯茶,刘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不紧不慢道:“大将军一定很奇怪,圣上为什么急于打河西,实际上是安西银元惹出的祸事。”

    ‘安西银元?’李庆安有些不解,自己大量银元输入中原,这应该是好事,就像明清大量白银涌入一样,可以大大增加财富,怎么反而会惹出祸端?但他没有多问,道:“先生请继续说”

    “关键是现在左藏存铜钱不足三十万贯,现在朝廷财政窘迫异常,连我这个从七品的小官也已欠俸两年,而江淮、荆襄、巴蜀、河北河东这些富裕之地的税赋又运不进京,圣上为了筹钱已经快急疯了....”

    “等等”李庆安打断了他的话,奇怪地道:“朝廷不是有工部、将作监吗?里面有官匠数万,他们可以烧制瓷器、制作纸张,可以卖给安西,我给他货真价实的银元,这样不就有钱了吗?怎么会一筹莫展?”

    “大将军说的是旧事了。”

    刘晏苦笑一声道:“现在除了军器监还有一点官匠外,哪里还有其他匠人,都各自谋生了,就算有官匠,没有钱买原料也是枉然,本来地方官府还有一点库存的绢绸等轻货,可早已被杨国忠卖光,换来的钱帛也已被先帝挥霍一空,我常去左藏和关中各个官仓,都已是空空荡荡,现在大唐的情况民富官穷,这些民可不是普通草民,而是各大宗室权贵、豪门巨贾,传言虢国夫人就拥有财富不下千万贯,朝廷穷得叮当响,权贵们却富得流油,圣上要钱招兵买马,手中却无钱,怎么办?”

    “那个太上皇不是和杨家有仇吗?宰了杨家,钱不就滚滚而来吗?”李庆安有些不屑道。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圣上的崔贵妃便是韩国夫人之女,还有杨国忠这个右相在,圣上不敢轻易动这些权贵,真的闹起来,便给藩王们授以口实,他们便会联合兵,外有大兵压境,内有权贵串通,甚至还会组织庄丁内乱,而朝廷兵力不足,何以应对?”

    “所以他就拿我开刀,可这和我安西银元有什么关系?”

    “大将军有所不知,度支郎中第五琦是我的好友,他私下给我透露过,圣上从先帝内库中得了一批银锭,约三十万斤,圣上便准备用来行银钱,含银量为每钱银二铜八,以一钱抵五十钱,在各地强制兑换铜钱,并严禁私人铸银钱,这其实就是变相行大钱,这样便可以迅得钱二百四十万贯,用以募兵,这是最快捷见效的办法,可正是安西银元大量存在,使圣上的新钱法无法推行。”

    李庆安大致有些明白了,便笑道:“他那些银锭还是我送给先帝的,不过我还是有点怀疑,我的安西银元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影响相当大”

    刘晏叹了口气道:“我是常平署署令,怎会不知安西银元的重要,刚开始时,安西银元主要是被收藏,流通倒不大,但后来越来越多,各地都出现了,开始大量流通,现在已经成为大唐的第一钱币,正是它的存在,从前先帝铸造的银钱,本来是一文当一百文,可现在市面上只值五文,绝大多数商铺还不肯收,至于其他人家铸造的劣银钱,更是无人问津,长安人买米也不收,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圣上一文当五十文的银钱怎么行得起来?强制兑铜钱只会造成天下大乱,所以圣上必须要堵住安西银元的流入,一旦安西银元的来源被堵住,新银钱就会迅将安西银元驱逐出市,大将军明白了吗?这就叫劣币驱逐良币,只有把河西控制住,才能堵住安西银元。”

    “真是井底之蛙”

    李庆安冷笑一声道:“天下之大,他以为拿下河西就能堵住我的银元吗?我可以借道吐蕃,可以借道回纥,甚至我可以从旁遮普出海,走海路到广州,他能堵得住吗?从他在东宫的言行,我还以为他会是个以民为本的皇帝,看来登了基,还是一丘之貉,不敢动权贵一根毫毛,只敢拿弱小的民众开刀。”

    刘晏低低叹息一声,道:“我原也是这样以为,我对他寄予厚望,但他登基不到半年,便要变相行大钱,掠夺弱民的财富,令我失望之极,所以我弃了卑官,来安西愿为大将军效力。”

    说完,刘晏站起身一躬到地,“臣刘晏愿为赵王殿下效力,恳求殿下收录。”

    “好好”李庆安欣然应允,“先生可暂做我的幕僚,替我筹划安西钱粮。”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回到安西

    刘晏的话像一把钥匙,解开了李庆安的疑惑,尽管他也知道刘晏说得并不全面,比如自己赵王的身份,远远比安禄山的威胁更大,把自己堵在安西,李豫便可将精力集中在东方,对付安禄山和其他三王,但无论如何,货币之争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至少是个导火线,它让李庆安看到了李豫软弱和焦躁的一面,他急于敛财募兵,却始终不敢得罪权贵,那么会有更多人对他失望。

    刘晏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在阿缓城休整了两天,李庆安又继续北上了,半个月后,李庆安一行终于返回了碎叶。

    “我现在才知道,圣上与大将军决裂,是他犯下了最大错误,他完全可以得到大将军的支援,白花花的银子啊”

    刘晏忍不住又一次长叹,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三次了,自从他在波悉山银矿看到了巨大的矿山和堆积如山的银锭,这位理财能手便仿佛受到刺激,一路上长吁短叹,感慨万分,使李庆安的亲兵们也暗暗感到好笑。

    “其实先生看到的只是安西财富一角。”

    李庆安放慢了马,和他并行笑道:“我们和拜占庭的贸易有丰厚的利益,还有土地,一望无际肥沃的土地,这才是我们安西最大的财富,还有廉洁高效的官员和勇猛忠诚的士兵,这更是我们安西的财富。”

    “可是我只对白银黄金感兴趣。”

    刘晏眨巴眨巴小眼睛又补充道:“没办法,天生的兴趣”

    李庆安听他坦承得可爱,便忍不住大笑道:“好我们就说黄金白银,先生看到的波悉山银矿其实只是安西银矿中很小的一部分,千泉山的储银量更大于波悉山,还有葱岭的银矿,品相高、易开采,储量更是天下第一,我们已经现了,只是缺乏人力开采,还有碎叶河的沙金,会让你觉得,获得财富竟是如此容易,我们已经准备组织人力采金了,先生若有兴趣,不妨跟着第一支采金船队去看看。”

    刘晏听得眼睛都冒光了,喃喃道:“我要去,一定要去。”

    他忽然惊觉,连忙道:“可是如果中原断绝和安西的贸易,拿这么多金银换不来货物怎么办?”

    李庆安微微一笑:“先生多虑了,没有中原的货物我们可以自己生产,事实上我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安西有很多工坊,丝绸、白叠布、瓷器、生铁、铜器、兵器、纸、笔等等各种各样的物资,甚至包括必须的茶叶,我们可以从旁遮普的苏刺侘城出海,用海船去大唐沿海买茶,这些我们都考虑到了,我一点也不担心。”

    刘晏不禁悠然神往,笑道:“看来,我来安西有很多事情可做。”

    “先生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快马,否则,我们就得半夜回家了。”

    李庆安狠狠抽了一鞭战马,队伍加快度,向数十里外的碎叶城疾奔而去。

    尽管李庆安加快赶路,但他还是在二更时分抵达了碎叶城,他的军队便直接进了城外的军营休息,刘晏也疲惫不堪,在军营中找了一顶营帐也睡了,而李庆安却惦记家中的情况,带了一百多亲兵连夜进城。

    碎叶城的主干道也叫朱雀大街,两旁种满了茂盛的苹果树,一到秋天,大街上果实累累,通红饱满,满城都飘溢着诱人的甜香。

    但此时已是十月,初冬的寒意笼罩着碎叶城,虽然还没有下雪,但口中呵出的浓浓的白气足以证明秋天已经过去了。

    夜空晴朗,星光满天,李庆安尽量放轻马蹄,小步地行走,唯恐激烈的马蹄声惊破了宁静的夜晚。

    很快,他便来到了政事堂的背后,这里是他的家,可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有些愣住了,他的家已经成了空宅,碎叶官府在大门挂了一块白色的大牌子,上面写着:‘空宅,闲人勿进’六个字。

    李庆安怔怔望着大门,搬家了么?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时,远处传来了‘梆梆梆’的敲更声,已经三更了。

    “去,把更夫找来。”

    李庆安低声吩咐,立刻有两名亲兵奔了上去,片刻便将更夫抓了过来,是一名六十余岁的老者,李庆安见过,一直就是他在自己住宅附近打更。

    “老丈,还认识我吗?”

    老更夫的头脑不是很灵敏,瞅了李庆安半天,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连忙跪下磕头,“大将军,小民不知,恕罪”

    李庆安给亲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扶起老更夫。

    “老丈,我是回家,可是我家没有了,想问问你,搬到哪里去了?”

    老更夫这才明白过来,他挠挠头笑道:“原来大将军找不到自己家了,几个月前已经搬了,就是罗夫人的宅子,那座碎叶最大的宅子,有座很高白塔的。”

    “我知道了,多谢老丈”

    李庆安从马袋里摸出锭银子,塞给了他,回头对亲兵们笑道:“那宅子很大,有足够大家住的地方,走吧”

    他翻身上马,带领亲卫们向街角奔去,老更夫拿着那锭足有二十两重的银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痴了一样。

    走过两条街,李庆安终于来到了自己的新家,不会有错,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写着‘赵王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李庆安的记忆中,这上面原来也有一块牌匾,写着‘李府’,现在物归原主,成了自己的府邸。

    府邸前十分安静,挂着两盏沉重的大灯笼,透出微弱地灯光,这时,一名亲兵跑上台阶拍了拍门环,片刻,侧门上的探视口开了,一名睡眼惺忪的门房伸出头打量他们一眼,不由有些怔住了。

    “什么癔症,快点开门,大将军回来了。”

    “啊”门房大吃一惊,慌慌忙忙开了大门。

    “快起来啊老爷回来了。”

    他大喊一声,正要跑进府内去通报,亲兵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他,李庆安上前道:“现在夜深了,别吵着大家,只把管家叫来便可。”

    “是是”门房飞奔进去禀报。

    众人牵马陆陆续续进了大门,这时,张管家已闻讯赶来,上前施礼道:“不知老爷归来,没有准备,望老爷恕罪”

    李庆安点点头笑道:“我没有怪你,你先去把士兵们安排一下,我自己去内宅,对了,家里人都好吗?”

    “好好大家都好,夫人身体也好,老爷先请进内宅休息吧”

    张管家连忙让两名丫鬟领李庆安进府,他则去安排士兵们食宿,两名丫鬟打着灯笼带着李庆安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回廊,向内府走去,一边走,李庆安一边打量这座巨大的府宅。

    他这座府邸是碎叶城最大的一座家宅,占地三十余亩,房屋层层叠叠,足有数百间,还一片占地广阔的后花园,种满了茂盛的花木,各种亭台楼阁掩映其中,其中有一座十几丈高的石塔,通体白色,在碎叶很有名,碎叶人都叫它白塔,在政事堂的钟楼没有修建前,它一直是碎叶的第一高建筑,是建成太子的第一代后人修建,站在塔顶向东望去,仿佛可以望见遥远的家乡,所以又叫思乡塔。

    穿过一处庭院,前面是一条小河,有一座小木桥,过了桥就是内宅了,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了几盏灯笼,正向这边逶迤而来。

    灯笼上了小桥,李庆安一眼便看见了,来人正是他的妻子独孤明月,“是夫郎吗?”明月也看见了他。

    李庆安心中一热,大步迎了上去,“是我,明月”

    明月刚刚得到丈夫回来的消息,她惊喜交加,连头都来不及梳理,稍微拢了一下,披一件衣服便迎了出来,此时,她听见了丈夫的声音,心中异常激动,急着要奔下小桥,不料身子沉重,险些摔倒,旁边的丫鬟连忙搀扶住她。

    这时李庆安才现妻子凸出的肚子,不由愣住了,这半年他一直在外征战,而且远离家乡,通讯极为不便,没有家中的一点消息,他一直牵记如诗,算着她快要生了,竟不知道明月也已经怀了孕。

    明月原以为丈夫会冲上来把自己搂在怀中,心中充满了期待,不料他却是盯着自己的肚子怔,不由娇嗔道:“什么呆,还不快点扶住我。”

    李庆安这才醒来,慌忙上前扶住妻子,“这....是怎么回事?”

    明月听他问得混帐,心中恨得痒,又碍着旁边丫鬟,只得悄悄地在他胳膊上狠掐了一把,“你说呢”

    李庆安心中一阵狂喜,自己又有了一个孩子,这时,一阵河风吹来,明月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李庆安连忙解下披风给妻子裹上,扶住她向内宅走去,“外面冷,赶紧进屋”

    明月在怀孕之初反应很大,吃了不少苦头,现在终于听见丈夫关心自己,她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感动,便撒娇似的抱着丈夫的胳膊,头靠在他肩头,小声道:“原想给你写一封信,但又怕让你分心,所以就决定给你一个惊喜,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比我打一百个大胜仗还高兴。”

    李庆安搂住妻子的身子笑道:“这次回来,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世,我要让安西所有军民一起分享我的喜悦。”

    “夫郎,如诗也很好,产婆说,她就在这几天了。”

    “我算着也应该是这几天,这几天我就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嗯,产婆说这个时候我不能见她,你就多尽尽心吧”

    两人一边说着,便走进了明月住的院子,房间的灯都已经亮了,一名婆子迎上来道:“夫人,热水已经烧好了,饭菜马上就送来。”

    明月点点头,“辛苦你们了,去休息吧”

    她又对李庆安笑道:“估计你肚子也饿了,厨房里有现成的饭菜,我叫她们去热一热。”

    李庆安笑道:“其实不需这么麻烦,洗个热水脚,吃两块糕饼就可以了,再找个地方睡一觉。”

    明月拉着丈夫的手进了房间,房间里点着炭盆,格外地温暖,明月拍去了他肩头上的几根松针,又替他脱了外袍,见丈夫南征一趟,变得又黑又瘦,不由有些心疼道:“你呀现在又不是在外面打仗,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这段时间我要好好给你调养一下。”

    这时,两名丫鬟拎着食盒进来,在桌上摆了十几盘饭菜,还温了一壶酒,明月对两个丫鬟道:“你们快去睡吧这里我来,碗碟明天再收拾。”

    “是”两个丫鬟退了下去。

    李庆安坐了下来,笑道:“你不和我一起吃吗?”

    明月摇了摇头,抿嘴笑道:“你快吃吧饭菜都冷了。”

    李庆安也着实饿了,他端起饭碗大吃起来,如风卷残云,明月托着腮坐在一旁,满心喜悦地望着丈夫,她又拎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夫郎,我给你说件事儿。”

    “什么事?”李庆安嘴里嚼着菜,含糊地问道。

    “上次河西之事,我也在撤兵令上署名了,你不会怪我吧”

    明月一直很担心这件事,她就等丈夫回来给他说清楚了,明月署名之事李庆安已经知道了,他笑了笑道:“那件事你处理得很好,没有问题。”

    “那我就放心了,我很担心别人会指责我干政。”

    “那是你多心了,别人可都在夸你呢说王妃怎么怎么贤德,关助孤寡。”

    明月笑着把酒杯递给他道:“你瞎编呢我封王妃时你还在南方,现在又是半夜回来,听谁说去?”

    “反正肯定是不错的。”

    李庆安将酒一饮而尽,他拍了拍肚子笑道:“酒足饭饱”

    这时,李庆安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明月凸起的肚子上,便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到房间去,让我听一听我们的孩儿。”

    明月见门已经关了,便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走到里屋去了,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李庆安解了妻子的裙子,将襦衣轻轻揭开,露出了她雪白滚圆的肚子,他凑上去,将耳朵贴在肚子上细心聆听,明月轻轻抚摸着丈夫的头,小声道:“夫郎,听见了吗?小家伙很调皮呢”

    “夫郎”

    明月感觉丈夫似乎没有了动静,便推了他一下,“夫郎,你在听吗?”

    她只听见丈夫微微的鼾声传来,原来他竟已经睡着了,明月连忙吃力地坐起身,替他脱了鞋袜,将他的腿抬上床,又拿被子给他盖上,望着丈夫疲惫的脸庞,明月喜悦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温柔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喃喃道:“你这家伙,终于回家了。”

第三百九十章 上兵伐谋

    次日一早,李庆安便来到了安西政事堂,政事堂是一组巨大建筑物的总称,与朝廷六部对应,设立了吏、户、礼、兵、刑、工等六曹参军事,又有财税、典狱、军器、司农、铸钱、崇文、理藩、匠作等九署,以及监察、内务两府,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行政监察体系,有各级官员两百余人,最高军政官当然是节度使李庆安,但最高行政长官却是节度府长史王昌龄,另外还有负责稽核勾判的判官岑参,以及两名录事参军和两名判官支使,作为王昌龄和判官的助手。

    李庆安办公朝房在政事堂的隔壁,叫做勤政院,原本是个全封闭的院子,戒备森严,但几个月前做了调整,修建了一条笔直宽阔的车道,直通政事堂,原本两边文书往来至少需要一刻钟,但现在一盏茶的功夫便可传达。

    李庆安返回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一大早,十几名勤政院的官员和士兵们都在忙碌地清理房间,勤政院的官员和政事堂的官员不同,政事堂的官员属于正式地方官编制,原则上由朝廷吏部任命,当然,实际上只是形式上的任命,而勤政院的官员则属于编外人员,其实就是李庆安的私人幕僚,由李庆安自掏腰包俸禄,这些幕僚大多是饱学之士,主要是负责整理文书,撰写李庆安的各种命令,有点类似于朝廷的翰林学士,其中严庄便是席幕僚。

    当李庆安踏进自己已被清扫得明亮且一尘不染的房间时,幕僚们早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两名政事堂的高官,王昌龄和岑参已经坐在外间等候他多时了。

    “参见大将军”两人见李庆安进来,一起躬身施礼。

    “好久不见两位,好像王长史胖了一点嘛是不是最近比较清闲?”

    李庆安亲热地和两人开着玩笑,王昌龄笑道:“倒是大将军变得又黑又瘦,听说信德那边很热,太阳很毒。”

    这时,岑参看到了跟在李庆安身后的刘晏,不由微微一怔,他觉得很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大将军,这位是.....”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李庆安连忙把刘晏拉过来,给两人介绍道:“这位是的我的新幕僚刘晏,曹州刘士安,原是西市常平署署令,已辞去官职,来安西投奔于我。”

    “你就是神算子刘晏”

    岑参忽然认出来了,号称太府寺第一神算,刘晏见他认出自己,连忙笑着回礼,“正是在下。”

    李庆安笑着又给他介绍两人道:“这两人都是跟随我多年,一个是节度府长史王昌龄,人称王犟牛,诗写得很好,你应该听说吧”

    刘晏肃然起敬,“原来是玉壶先生,我年少时便久闻大名了,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王昌龄听他言语非常诚恳,不由对他心生好感,也微微一笑道:“刘使君的名字我似乎也听说过,开元十四年,先帝封泰山,有个八岁献《颂》而获封秘书省太子正字的少年神童,可是你么?”

    刘晏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笑道:“年幼轻狂,让前辈见笑了。”

    这时,刘晏忽然也认出了岑参,惊讶道:“原来是岑兄,我们见过啊”

    “不错天宝五年的承天门大宴,我们不就坐同一席吗?后来还去曲江流饮赋诗,你写不出诗,便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借口酒醉溜掉了,我可记得的。”

    两人说起了七年前的往事,不由有他乡遇故人之感,激动得执手大笑起来。

    李庆安见大家都熟悉,不由呵呵笑道:“原来都是旧识,那最好不过了。”

    他又对王、岑二人道:“刘晏暂为我幕僚,负责替我策划安西钱货,下个月补财税署令,兼安西流转使。”

    刘晏见李庆安如此信任自己,不由深为感动,连忙深深施一礼,“多谢大将军信任,刘晏将尽心竭力为安西效力。”

    李庆安点点头,对王、岑二人道:“你们先去会议室等我,我安排一下刘先生,马上就来。”

    “先生请随我来。”

    李庆安带着刘晏走到隔壁房间,隔壁房间是个很大的房间,是文书房,有五六个幕僚在这里整理文书,他扫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严庄,便问道:“严先生呢?”

    一人站起身施礼道:“回禀大将军,严先生到贺猎城校检军粮去了,下午便回。”

    李庆安见回答他的人,竟然是庆王的幕僚阎凯,不由一怔,阎凯连忙上前见礼,低声道:“大将军,卑职一年前便已离开庆王,一直在碎叶教书为生,混得穷困潦倒,偶然在街头遇见严先生,严先生便安排卑职来这里做事。”

    李庆安想起当年在扬州第一次遇到阎凯时,他那时意气风,而现在混得自卑落魄,做一个整理文书的小吏,这种强烈的落差让他也心有感慨,便点点头道:“好吧你就留在我身边,等有机会,我再给你安排一个职位,以抒你胸中大才。”

    阎凯大喜,他之所以在这里忍气吞声做一个小吏,就是等待遇到李庆安机会,现在李庆安虽然没有明着让自己做谋士,但也承认自己有才能,这样,自己就会有出头的机会。

    他急忙深施一礼,“卑职愿为大将军效力。”

    李庆安又安抚他几句,这才回头对刘晏道:“本想让先生见一见我的谋士严庄,不料他出去了,下午再说吧先生就先坐这里。”

    李庆安找了个空位给他坐了,又命人拿来安西的各种财税报告,厚厚一大叠,另有文房四宝。

    “先生慢慢看,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我就在隔壁,不必拘礼。”

    刘晏拱手道:“大将军尽管去忙,我会安排好自己。”

    李庆安又交代其他人几句,这才走回了会议室,这时段秀实也来了,段秀实现任安西节度副使、碎叶州都督,一直到北面的夷播海城堡,都是他的管辖范围,他现在是李庆安的心腹,也是安西军方第三号人物。

    见李庆安进来,三人一齐站了起来,李庆安摆摆手笑道:“不要客气了,随意一点。”

    几人都坐了下来,亲兵上了茶,又将门关上了,这时王昌龄笑道:“大将军,正式开会之前,我有一件变法方案想先汇报一下。”

    段秀实和岑参对望一样,两人头都大了,王昌龄三句话不离变法,政事堂的官员们已经被他折腾怕了,不知道他今天又想到什么花招,李庆安笑道:“刚才给刘晏介绍你时,应该叫你王变法,你说说看,又有什么旧法要变?”

    “你们两个不要这样皱眉头,我是说顺口了,其实不是变法。”

    王昌龄瞪了段秀实和岑参一眼,对李庆安道:“不是变法,是修路一事。”

    “修路”

    李庆安很感兴趣,便笑道:“具体说说看,修什么路?”

    “其实这并不是我突奇想,几年前商人和军旅都提出来过,就是修两条直道,从碎叶出,一条通往北庭城,另一条通往龟兹,这样可以大大节约前往两地的时间,将北庭、安西和岭西三地紧密地联系起来,以前是没有足够的钱粮和人力,现在条件已经成熟,可以动工了。”

    王昌龄话音刚落,李庆安三人同时叫好,李庆安笑道:“这个方案我现在就批准,如果人力不够,我可以让李光弼押运一批吐火罗战俘来做劳工,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我只要你尽快动工。”

    修建直道将碎叶和北庭及安西联系起来,一直是李庆安的愿望,随着他占据的土地越来越多,修路以加强地域间的联系,就显得迫在眉睫了,他完全赞同王昌龄的修路案。

    这件事他们当场便决定下来,说完修路一事,会议便正式开始了,李庆安道:“先给你们说一说南征之事,吐火罗战役李光弼已经写了报告,想必你们都看到了,我就不多言,具体讲一讲信德之战。”

    李庆安喝了一口茶,又接着道:“从大局来看,信德之战已经没有悬念了,大食军和我们兵力悬殊,他们能逃回大食便是幸运,至于信德和旁遮普的本地军队更是不堪一击,我几乎是忽略不计,这次信德之战,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粮食,现在初步统计,光信德就有六百万石库存粮。”

    王昌龄惊呼一声,“六百万石,那足够我们安西食用五年了。”

    李庆安笑了笑,“信德是盛产粮食之地,产量非常高,如果我们占据信德,每年至少有两百万石粮食来源,这样,我们就可以转移更多的安西民众到工坊做工,使朝廷无法封锁我们,而且我计划在旁遮普建立一个海港,为我们的出海口。”

    “可是路途遥远怎么办?”段秀实插口道:“要知道从旁遮普到碎叶,至少有几千里,而且道路艰难,我认为不是很现实。”

    “这一点我考虑过,信德腹地都是平原没有问题,主要是北部到吐火罗这一段,最难走的路也就几百里,信德有大量吃苦耐劳的劳力,可以让他们来修通这一段路,只要把这几百里的路修通,那么至少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就像王长史刚才所言,修路以利行。”

    “大将军要海港做什么?”岑参忽然问道。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用来做海外贸易,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会乘船前往大唐。”

    话说到这一步,便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这时,王昌龄便将话题拉到今天的另一件议事上。

    “大将军,河西之变虽然已经结束,但我们需要给朝廷一个表态,表明安西在河西一事上的立场,这件事需要大将军来决定。”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问道:“官员们都有什么意见?”

    “政事堂的官员们在这件事有过争论,很多官员都认为朝廷虽然收回了甘、肃两州,但朝廷还是承认这两州属于安西,只是这两州不再由我们控制,大家都认为,其实朝廷并没有撕破脸皮,只是在背后施了冷招,而且我们根本无法抗议,所以大多数官员都认为保持沉默最好,不知大将军是否赞成?”

    李庆安没有回答,他又问段秀实道:“那军方是什么态度?”

    “打一仗,夺回甘、肃两州”段秀实回答得干净利落,“士兵们的态度很简单。”

    李庆安点点头道:“这件事我也反复考虑过,我们即将面对大食的强烈反扑,在未来半年之内,我们的战略中心还是在西方,不是在东方,如果和朝廷抗衡,无疑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我们备战,所以我的态度很明确,我们要全力备战大食。”

    李庆安的表态有些含糊,到底是打还是沉默,三人对望了一眼,岑参小心翼翼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承认朝廷的占有甘、肃两州,保持沉默吗?”

    “为什么要保持沉默?”

    李庆安冷笑了一声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你对他好,他便认为你是在讨好他,是怕他,他不会记恩;你软弱,他就会更加欺你,变本加厉地来敲打你;相反,你表现强硬,狠狠揍他一顿,他反而会害怕,从此不敢再找你麻烦,很不幸,我们年轻的皇帝就这样的人,我拥戴他上位,在潼关替他挡住了安禄山的军队,可他非但不记恩,非但不去打安禄山,不去打吴王、荆王、蜀王,不去打这些公开与他为敌的人,第一个下手之人的却是我,就因为我好欺吗?”

    说到这,李庆安站了起来,斩钉截铁道:“我可以不和中原贸易,也可以不向中原输送一块银元,但我作为安西节度使,不接受程千里为安西副使,孟云和罗正义率军哗变,谋害上司,未得我的命令,擅自调军,按军规当斩,朝廷必须把此二贼的人头交给安西军,否则,我就带兵进京,亲自去取这二贼的人头,这就是我的态度。”

    王昌龄大惊失色,连忙劝道:“大将军,千万不可如此,这样一来,大将军就落下了谋反的口实,将毁了大将军的英名。”

    段秀实也劝道:“大将军,此事要三思而行,不可鲁莽,他毕竟是大唐天子,大将军以下犯上,将陷于不义。”

    李庆安见三人一脸紧张,便微微一笑道:“我好歹也是大唐赵王、堂堂安西节度使,勾心斗角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我说了,我们现在要集中精力备战大食,我不会出兵攻打河西。”

    “那大将军的意思是.....”

    “上兵伐谋,我会让他焦头烂额地来求我。”

    .........

第三百九十一章货币战争(上)

    会议结束,三人告辞而去,李庆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他需要再一次梳理河西应对之策,从信德回来的路上,他便一直在思考此事,河西事变是他在上升过程中的一件突事件,虽然这次事变给他造成了损失,丢掉了甘、肃两州和两万军队,也使他劫掠天竺的计划破产,但这次事变却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最薄弱环节。

    他的官僚基础太薄弱,无法有效控制地方,一切都是靠军事控制,以至于他不在安西时,安西的权力机构便对河西失控了,现在是爆了河西的危险,下一次会是哪里?北庭、龟兹还是河中,李庆安竟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种力不从心并不是他的军事实力不够,相反,他的军事实力足够了,而是他的软实力不够,用一个形象的比喻,他就像一个外形刚猛的大汉,看起来高大魁梧,肌肉达,但内在体质却极差,不能持久力,眼耳的配合以及灵活度都不够,一旦被人抓住弱点,他就无从应对。

    这次李豫玩得很漂亮,他是以一个帝王的身份更换河西主将,用有安西背景的程千里来取代默默无闻的荔非守瑜,一切都没有变化,河西名义上还是属于安西,属于他李庆安主管,但是实际控制权却变了,所以朝廷内外一片支持之声,舆论是偏向李豫,而他的行政权力机构在这次河西事变中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还要自己的妻子出面。

    他们没有有效地控制住河西,这就是他李庆安的最薄弱之处,没有一个强大的行政权力机构,光靠武力维持,不是长远之计,内外兼修才是王道。

    他现在最缺乏的是人才,李豫登基后,许多借调的内地官员和士子都陆续返回了中原,他们的理由大多是思念家人,安西离中原太遥远,生活不便等等,李庆安也知道,安西地域偏僻,吸引不了人才,这其实只是一种表象,本质上还是他的合法性不足,尽管他的兵力最强大,尽管他已是大唐赵王,尽管他是建成之后,但这只是李豫畏惧他实力而被迫对他身份的承认,而不是一种理所当然地存在,他对中原士人的影响力还不够强大,朝廷的官僚阶层和传统的豪强势力还没有能够真正地接受他。

    这就是始终没有大量中原人才来投奔他的真正原因,他的合法性不足,无法吸引大量优秀的知识分子来安西,有传言说是因为严庄嫉贤妒能,容不下才干之士,才使人才不来安西,这个说法李庆安并不认可,一个严庄是阻挡不了士人投奔他的热情,刘晏就是最好的例子,根本原因还是中原人不相信他,对他对安西都存有偏见。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感谢这次事变,让他能够静下心反思自己的不足和薄弱,否则,他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现自己的问题,不过,人才不足的局面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改变,需要一段时期,尤其他进入大唐权力中心,消除世人对他的偏见。

    这只能放在以后,当务之急,他需要在大食军大规模反击之前,给李豫一个教训,他必须要让李豫明白,得罪了自己,将会使他一事无成。

    教训李豫的方案,他在路上已经考虑成熟,现在是实施它的时候了。

    李庆安随手取过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安西最新的铸钱报告,自从夺取波悉山银矿后,李庆安便下令扩张铸钱炉,铸钱炉的数量由最初的三个一跃扩张为五十八个,从内地招募了数以百计的熟练工匠,加上学徒和劳力,参与铸钱的人数已经过四千人,为此还专门成立的铸钱署,是安西仅次于兵器署的职能部门。

    从波悉山运来的数十万斤银在这里变成了一块块做工精美的安西银元,然后输往中原,换取了数之不尽的各种物资。

    这两年输往大唐腹地的银元已经达一百五十万枚之多,一大半流入市场,还有四十余万枚尚存在各地的安西柜坊中,在碎叶金库中还有近百万枚银元,如何把这百万银元运到长安去,确实需要他费一番思量。

    这时,问外亲兵禀报道:“大将军,常府令来了。”

    “让他进来!”

    门推开了,常进走进了李庆安的房内,去年,李庆安成立了安西的情报机构—安西内务府,由他直管,安西内务府实际上就是由汉唐会转变而来,李回春死后,李庆安便将汉唐会彻底改组,由一个民间秘密组织,转头换面改成了安西官方的职能部门,隐龙会并没有干涉李庆安的改组,相反,他们支持汉唐会能挥更大的作用,当然,前提是汉唐会必须是为李庆安服务。

    常进便是内务府的第一任府令,掌管着大唐各地八千汉唐会成员,直接受李庆安管辖。

    “属下参见大将军!”

    常进行了一礼,李庆安将报告放回桌上,笑道:“这次河西的情报,你们送来得很及时,应该获得嘉奖。”

    常进有些惭愧道:“李豫的密旨我们没有得到情报,导致最后孟、罗二人叛变,属下愧对‘嘉奖’二字。”

    “属下遵令,会立刻信给胡云沛。”

    李庆安笑了笑,随即取出一道命令递给了常进,“我有一件极重要之事交给内务府去办,此事事关重大,按照我信中的要求去一一落实,不可有半点大意,更不可有一丝懈怠。”

    常进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躬身道:“大将军没有别的事,属下便告退了。”

    “等一下!”李庆安又叫住了他。

    常进冷笑一声道:“没有人关心李珰的死活,他害死了李回春,就是死了也不能赎其罪,倒是罗品芳在打听夫人的下落,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很担心。”

    “你替我告诉他,她也是我生母,我已遵从她的意愿将她们母子安置在江南的一座小城内,她过得很好,也很安静,她已不愿再过问碎叶之事,请他不用担心。”

    “是!属下会转告罗品芳。”

    顿了一下,常进又低声道:“那个李珰,不如除掉他,免生后患。”

    李庆安摇了摇头,“他已经疯了,没有任何意义了,留他一命,陪母亲安度晚年吧!”

    常进暗暗叹了口气,道:“那属下告辞!”

    “去吧!我交给你的事情要立刻办理,不得拖延。”

    “是!”常进转身走了。

    这时,李庆安取出一枚银元,在桌上打了个转,望着滴溜溜转动的银元,李庆安的眼中露出一种嘲讽的笑意,自言自语道:“李豫,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立刻又写了一封亲笔信,封好信封,交给亲兵道:“立刻派人去北庭,交给崔乾佑!”

    .........

    大唐的柜坊也就是后来银行的雏形,兴盛于中唐,存钱收费,贷款收息,是大唐最赚钱的行当,能开柜坊者,都有一定背景和后台,而且资本雄厚,拥有大量的存钱,甚至朝廷拮据时,也不得不向柜坊借钱,因此大唐柜坊虽然是从商,但它对朝政影响力却不容小视。

    大唐各地都有柜坊,但大唐的七大柜坊,除了扬州的白记柜坊和成都的杨记柜坊外,其他五大柜坊的总部都在长安,其中以王宝记柜坊为第一。

    王宝记柜坊是长安巨富王元宝所开,传闻有张筠家族为后台,在大唐的十四个大城都有分店,资本极为雄厚,王宝记柜坊总部位于东市,离安西柜坊并不太远。

    但王宝记柜坊的大东主王元宝府宅却位于平康坊,占地三十亩,大唐对商人的限制颇多,比如不准骑马,不得为官,不得参加科举等等,但这也不是绝对,统治阶层为了展经济,偶然对商人也会宽容,比如贞观年间,颜师古当秘书少监时,便曾经任命富商大贾为校书郎,校书郎一职,地位虽不高,但属清流要职,一般入仕都在举进士之后才有资格担任,又比如武则天主政时,张易之在内殿设宴,邀请蜀商宋霸子等数人入皇宫参与博易等游戏,虽然后来被抨击,但毕竟是进了皇宫,在武则天面前抖了抖威风,商人不仅进入政界,还进入了军界,如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就曾把商人任命为行署衙将。

    尤其开元盛世后,经济繁荣,李隆基对商人也比较宽容,像巨商王元宝本来是没有资格住三十亩地的巨宅,李隆基特批准他入住,他还捐款得了一个上轻车都尉的勋官。

    这天傍晚,东市王宝记柜坊的大掌柜魏晋生匆匆赶到王元宝的府中,他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他的伙计现,安西柜坊在秘密搬运物品,每天晚上,大箱大箱的物品运上船,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安西柜坊规模虽然不大,但它独家行安西银元,因此它已被公认为大唐第二大柜坊,它生异常情况,魏晋生便格外重视。

    王元宝年约六十岁,皮肤很黑,长得极胖,再加上身材颇高,远望去就像一头巨大的黑熊,虽然其貌不扬,但他却是一个极为精明之人,在奢侈享受生活的同时,又善于大把赚钱,使他始终能财源滚滚,家资巨富不倒。

    而且他极舍得花血本找后台,张筠母亲过七十大寿,他便送了一尊足有一丈高,用极品碧玉雕成的观音像,仅观音的莲花宝座,就用数百斤黄金打造,并耗用五斗上品珠宝镶嵌,价值连城,正是张筠的关照,使王元宝虽然树大,却并不招风,各地官员对他的柜坊都敬畏有加,四年前,李林甫为给贵妃过寿,左藏窘困,朝廷拿不出钱来,李林甫便以朝廷的名义向王宝记柜坊借了三十万贯,后来在约定时间内归还,足见王元宝的影响力。

    王元宝正在一名侍妾的伺奉下,慢慢地喝一碗燕窝粥,听了大掌柜的禀报,他若有思,他也得到了一点朝廷的内幕消息,朝廷在夺取甘、肃两州,已经堵死了安西银元东进之路,据说这是为了朝廷行八万贯银钱做准备,一钱当五十,这就是四百万贯钱,难道,安西柜坊是为这个而搬运物品吗?

    “你可知道他们搬的是什么吗?”

    大掌柜魏晋生连忙道:“应该是钱财之物,伙计看见有铜钱从木箱里滚出。”

    “那他们去了哪里?”

    “回禀东主,我派人跟踪,现他们沿漕河出城了,去向不明。”

    王元宝想了想,道:“这件事不要管,安西我们惹不起,就当什么事都没有生。”

    “可是我担心朝廷行银钱,我已从少府监得到消息,新银钱是本来银一铜九,后来铜不足,又改成银一铜六铅三,几乎就是镀一层银,这样的钱还要以一当五十,后果严重啊!我们是不是也要采取对策了。”魏晋生忧心忡忡道。

    王元宝也很担心,朝廷怎么行银钱,无非是给官员做俸禄,或者拿去江淮购买粮食,再就是强制和柜坊兑换铜钱,让柜坊贷出去,或者把客人存在柜坊的钱以一比五十换成银钱,如果是后者,他的王宝记柜坊将当其冲,可是他也没有好的办法,除非是关门停业,但那样会引起挤兑风潮,他的柜坊就完了。

    这时,一名家人来禀报道:“老爷,邢三爷来了,要见老爷。”

    邢三爷就是邢縡,当年被李庆安所救的那个长安富豪,他和王元宝是结义兄弟,在西市开了长安最大的茶叶铺,有王珙为后台,在长安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请他进来!”

    家人犹豫了一下,道:“可是邢三爷还带了一名客人。”

    “什么客人?”王元宝奇怪地问道,邢縡从来不会带莫名其妙的人来,即使要带来,也会事先通报,今天怎么回事?

    “小人问了,但邢三爷不肯说,只说很重要,客人也遮着面,看不清楚模样。”

    “重要!”王元宝心中一动,来人必定不简单,他立刻吩咐道:“带去贵客室,我即刻便到。”

    他又对魏晋生到:“你先回去,要继续留意安西柜坊的情况,但不要靠得太近,若有变化,要随时向我禀报。”

    王元宝便坐上软轿,向贵客室而去。

第三百九十二章 货币战争(中)

    贵客室里,邢縡正喝着茶,目光不时扫向后面的黑衣人,其实他也不认识这个黑衣人,但是此人拿出了李庆安的金牌,李庆安亲口告诉过他,拿他金牌之人,请邢縡尽力协助。

    邢縡遭难之事已经快过去两年,和那时相比,他明显长胖了,而且举手投足之间,变得很自信,这也难怪,他的后台王珙当上左相,他在长安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而且他开了长安最大的茶叶铺,仅安西去年一年便向他订货二十万担,使他财源滚滚,了大财。

    邢縡是个感恩之人,李庆安对他的救命之恩他一直念念不忘,但他也知道,以李庆安的地位,他恐怕很难再报答了,只能给李庆安立个生祠牌位,四季祭拜。

    不料今天这个黑衣人找到了自己,拿出了李庆安的金牌,说是奉李庆安之命要见王元宝,请他引荐,邢縡二话不说,立刻带此人来到了王元宝的府邸。

    他几次开口想问,可见此人无心回答自己,只得算了,这时,门外传来了王元宝的笑声,“晚饭时来我家,是想蹭饭吗?”

    门开了,四名家人抬了一顶软轿进来,软轿落地,家人们将肥胖的王元宝扶了出来。

    “人长得胖就是这么麻烦,连门槛都跨不过,哎!失礼了。”

    王元宝向他们二人笑着拱拱手,邢縡回礼笑道:“我先说明,我是吃完饭才来的,不想蹭你的晚饭,再说看见你,我便不敢再吃了。”

    “这是什么话,讥讽我胖吗?我可生气了。”

    嘴上说生气,可王元宝脸上却笑嘻嘻的,没有半点怒意,他看了一眼黑衣人,见他摘下了斗笠,年纪约三十四五岁,身材瘦高,双臂尤其长,双颊削瘦,一双鹰目炯炯有神,显得极为精明能干。

    王元宝见他居然戴着斗笠来自己府中,心中不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这人也太神秘了,他向来人拱手行了一礼,问邢縡道:“这位是.....”

    邢縡在他耳边低声道:“此人是李庆安派来,很神秘,我也不知他是谁?”

    王元宝心中震惊异常,竟然李庆安派来的人,来找自己,他忽然想起安西柜坊生的怪事,心中惊疑不已。

    这时,来人取出金牌,放在桌上道:“这是我的身份,在下姓胡,排行五,王东主不妨叫我胡五郎。”

    来人叫胡云沛,原来是汉唐会洛阳负责人,也是隐龙会成员之一,他现在是安西内务府在长安的总负责人,也安西在大唐内地的情报头子,他接到安西飞鸽传书,来亲自执行李庆安吩咐的重要任务。

    李庆安一共有二十四块金牌,分给给他的各个心腹爱将,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王元宝也了解一二,他接过金牌看了看,他还是第一见到李庆安的金牌,只见正面是一条若隐若现的龙,在云中飞腾,下面有‘安西李庆安’字样,而背面是号数,十六号,王元宝暗吃一惊,此人在李庆安的心腹中排名第十六,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王元宝虽然不知金牌真假,但邢縡应该清楚,王元宝立刻双手奉还金牌,恭恭敬敬道:“有幸得见胡使君。”

    “王东主不用客气,说起来我们还是同行。”

    胡云沛笑着又取出一方白玉狮子印放在王元宝面前,这个王元宝认识,这是安西柜坊的宝印,一般只有东主级别的人才持有,连大掌柜都拿不到,这下王元宝相信了,他连忙一摆手,“胡使君请坐!”

    胡云沛显然是一个讲究效率的人,他一不喝茶,二不绕弯打圆场,坐下后便直奔他今天来的目的,“我今天来,是因为我们大将军想和王东主做笔交易。”

    王元宝正端起茶杯喝茶,听见这句话,手吓得一抖,茶水泼出一半,他也顾不得擦拭身上的茶渍,连忙放下茶杯拱手道:“胡使君,不如去我书房谈。”

    “也好,我就客随主便了。”

    胡云沛笑着站起身,看了一眼邢縡,邢縡却笑道:“你们去吧!我在这里休息喝茶。”

    他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他可不想惹火烧身,胡云沛也不勉强他,点点头,便跟着王元宝去他书房了。

    其实去书房只是王元宝的一个借口,他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对策,李庆安居然要和他合作,除了柜坊,李庆安还能和他合作什么?王元宝立刻想到了这几天安西柜坊的异常,他心中不由有些忐忑起来,他只是一个商人,涉足政治最多是想找个后台,他可不想真的参与到政治斗争中去,可李庆安他又惹不起,王元宝只得硬着头皮带胡云沛来他的书房。

    走到书房门口,恰好遇到长子找他有事,王元宝的长子叫王牧云,负责王氏家族的对外联系,王元宝刚转了个弯,一堵影墙挡住了后面的胡云沛,王牧云没有看见,他上前施礼道:“父亲,孩儿有要事向父亲禀报。”

    王元宝急忙摆手,向后使了个眼色,王牧云这才看见了胡云沛,他不由一怔,这是什么人?

    “这是胡使君,很重要的客人,你也到为父的书房去吧!”

    王牧云疑惑地看了一眼胡云沛,便点点头,跟父亲进书房了,自由防线,和读书多少没有关系,就算王元宝这样的巨商大贾也有自己的书房,书房里布置奢华,紫檀木做的书桌,用黄金打造的书架,整块极品美玉雕成的笔筒,墙上贴满了各种名人字画的真迹,至于书反而不起眼了。

    王元宝请胡云沛坐下,长子王牧云则站在他的身后,一名侍女上了茶,两人终于走入了正题,王元宝喝了一口茶,压抑住心中的紧张,道:“胡使君请说吧!赵王殿下要和我这等草民合作什么?”

    “王东主谦虚了。”

    胡沛云笑了笑,便道:“我想先问一问,王宝记柜坊内还有多少存钱,我是指铜钱,范围是关中和河南府。”

    “这个.....”

    王元宝有些为难,这可是他的商业机密,而对方是代表安西柜坊,他能说吗?他苦笑一下,便含糊地道:“我也没有具体帐目,大概几十万贯吧!”

    “过百万贯吗?”

    “没有!”王元宝松了口气,连忙道:“连五十万贯也没有过。”

    胡云沛点点头,道:”如果我们用安西银元收购王东主手上的铜钱,不知王东主是否愿意?”

    王元宝的眼皮猛地扯了两下,用安西银元兑换自己的铜钱,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之事,因为安西银元极受商人欢迎,大部分商人来他柜坊提钱,几乎都指明要兑成安西银元,为此,王元宝近一年来兑换了大量的安西银元,他甚至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率领一大帮伙计冲到安西柜坊的地下室里,将他们的银元全部据为己有,可现在,当他的梦想要变成现实时,他却犹豫了,安西银元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烫手起来,其实问题不在安西银元,安西银元还是一样地可爱,而是眼前这个家伙,拿着李庆安第十六号金牌的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元宝喝着茶,装着沉思的样子,其实他心中已是一片乱麻,胡云沛仿佛知道他的心事,又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当然,既然是合作,我们也会考虑王东主的利益,我们可以给出一比一的价格,一枚安西银元兑换一贯铜钱,王东主有多少铜钱,我们全部兑换。”

    商人须动之以利,果然,听到这个价格,王元宝的心顿时怦怦地跳了起来,现在安西银元在黑市上的价格已经兑到了一贯三百文,也就是说安西直接送给了他三成的利益,巨大的利益一下子便将这其中可能的风险盖下去了,王元宝心中迅盘算,其实他在长安和洛阳库存有一百万贯铜钱,兑换成一百万安西银元,他就平白赚了三十万贯,就算赚不到三十万贯,二十万贯肯定是没有问题,这可是他一年的净利,而且和安西搞好关系,那他也可以直接从安西进货银元,这将是巨大的长远利益。

    王元宝沉思了片刻,这时他想起一件事,他们拿得出这么多银元吗?他知道朝廷拿下河西后,堵住了银元的东进之路,这段时间市面上又大量兑换银元,他很担心对方没有这么存货。

    “胡使君,如果我从各地调钱,调一百万贯铜钱兑换你们的银元,你们拿得出这么多吗?”

    “长安没有这么多银元,只有四十万枚。”

    胡沛云坦率地道:“但很快就有大量的银元陆续进京,我们不仅要兑换王东主手上的铜钱,还要兑换尽可能多的铜钱,请王东主放心,朝廷堵不了我们,我们可以在一个月内调集两百万银元至长安,我们准备全部买进铜钱,如果王东主愿意,所有的铜钱兑换我们都可以委托王宝记柜坊来做,王宝记柜坊可以和安西柜坊一样的进价。”

    王元宝眯缝的小眼睛都光了,这种财的机会他若放过,他的老祖宗都不会饶他,他刚要一口答应,不料站在他身后的儿子却用膝盖头顶了他的腰一下,王元宝顿时醒悟,他连忙干咳一声,道:“胡使君,此事事关重大,容我三思。”

    “可以!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如果你想通了,就麻烦王东主亲自去一趟安西柜坊,给柜坊的常大掌柜说一声,时间是在明天正午之前,过了这个时辰,我们的合作就算失败,告辞了。”

    胡云沛转身便走,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道:“我再一次提醒王东主,这是安西节度使李大将军和王东主的合作,希望王东主记住这一点。”

    他拉开门便大步离去了,王元宝将胡、邢二人送走,这才急惶惶地赶回:“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王牧云将门关上,这才不慌不忙道:“父亲有没有考虑过,李庆安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买长安和河南府的铜钱?”

    一句话提醒了王元宝,其实他已经隐隐想到了什么,可就像雾里看花一般,思路不是很清晰,儿子的再一次提醒,让他有点明白过来了。

    “你是说,李庆安是针对朝廷即将行银钱一事?”

    王牧云点点头,“我认为正是这样,李庆安有意破坏朝廷行银钱。”

    “可是他收兑铜钱就能破坏吗?我有点不太明白,大唐百年来不知铸造了多少铜钱,他能收购多少?”

    “父亲这就不懂了,他并不是为了收购大唐的铜钱,他是为了破坏朝廷行银钱,只要抽了银钱的流路,他便达到了目的。”

    王元宝也是一个很精明之人,他立刻便明白过来了,行银钱的目的是为了用一比五十的比例来兑换铜钱,大唐铜钱虽多,可绝大多数都在民间,普通民众和商人没有谁会要那种劣质银钱,这两年滥银钱的教训已经够深了,而那些拥有大量铜钱的权贵更不会买帐,朝廷只能给官员,但数量也不会太多,关键还是用强制手段从存钱量最大的柜坊强行兑换,所以李庆安便先下手为强,用银元从各柜坊中兑走库存铜钱,釜底抽薪,让柜坊无钱可换。

    但王元宝眉头一皱又道:“我还是不明白,如果朝廷又改成强制兑换银元,比如用一比二十来兑换银元,这不是一样吗?”

    “不!不一样。”

    王牧云毕竟是长期和官场打交道之人,看得比父亲透彻,他摇摇头笑道:“父亲忘了吗?圣上前几天才下旨,不承认安西银元为大唐钱币,如果他公开用银钱兑银元,这不就等于又承认安西银元为大唐钱币了吗?要么就是借口银元违法而强行没收,可是谁会这么傻,让他们把银元抢走?再者,开柜坊的人都有后台,大不了就停业把银元转移走,无钱可兑,看他怎么办?”

    王元宝终于明白了李庆安的用意,他心中倒有些害怕起来,如果他卷进圣上和李庆安的斗争中,那会使王家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中,这不是他愿意做的事,可是巨大的利益又有点让他舍不得,他便问儿子道:“云儿,你说我们到底做不做这笔生意?我着实有点担心。”

    “父亲,刚才孩儿阻止你当场答应,并不是说咱们不做这笔生意,孩儿的意思是说,最好请示一下张相国,听一听他的看法,他可是咱们的后台啊!”

    王元宝点了点头,自己儿子所言极是。

    ......

    张筠还是任户部尚书,在这个位子上他坐了已经近十年,几乎是牢牢把持了户部,但从年初开始,他对户部的控制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起因便是裴旻出任了户部侍郎,而且李豫登基后,还升迁裴旻入政事堂为相,很明显,李豫是在用裴旻来架空他,裴旻是李庆安的妻舅,有李庆安支持,裴旻也不会轻易受自己的拉拢。

    张筠也不去争,他索性就在家养花钓鱼,怡养性情,以退为进,等待机会出现,晚上,张筠照例在书房看书。

    看书的时候,张筠不喜欢被人打扰,但他的兄弟张垍却不请自来。

    “大哥,我听说一个消息!”

    张垍俨如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张筠的书房,后面的老管家追之不及,连连跺脚,张筠放下:“你急什么?五十多岁的人了,连这点涵养都没有吗?”

    “可是这个消息重大,我不得不急!”

    张垍刚要开口,张筠却止住了他,向管家挥挥手,命他退下。

    “说吧!什么消息让你这么急?”

    张垍转身关了门,他靠近兄长压低声音道:“我刚刚从宫中得到消息,先帝醒来了。”

    “什么!”

    张筠大吃一惊,“你是说先帝?在青岗山一直晕迷不醒的先帝?”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但这是绝密消息,我也是刚刚得到,他暂时还不能说话,但是已经睁开眼了。”

    “天啊!”张筠心中震惊不已,李隆基醒来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唐再生变局,如果他下旨亲王归朝,那些亲王肯听吗?更重要是李隆基如果恢复了健康,他会甘于无权的寂寞吗?

    “大哥,我们怎么办?”张垍紧张地问道。

    张筠心中纷乱,他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道:“我们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这时,管家又出现在门外,推开一条门缝,禀报道:“老爷,王元宝来了,要求见老爷!”

    张筠现在哪有心情见他,便一挥手道:“告诉我,我身体不适,改日再见他。”

    管家犹豫一下又道:“可他说他有重大事情要向老爷禀报,说事情非常紧急。”

    再紧急也不过是一介商人罢了,张筠心中只想着李隆基苏醒一事,他不耐烦道:“我说了,不见!”

    旁边的张垍却动了心,下个月就是他的寿辰了,他还等着王元宝给他送重礼呢!财神爷怎么能这么生硬地拒之门外。

    他便劝大哥道:“大哥见见他吧!最近不是传闻圣上要行银钱吗?说不定和此事有关。”

    “嗯!”

    张筠点点头便道:“好吧!带他进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 货币战争(下)

    老管家将王元宝领到:“老爷心情不好,不要乱说话。”

    “多谢了!”

    “老爷,王元宝来了。”

    “进来!”

    王元宝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进:“草民王元宝,参见张相国。”

    或许是想到了王元宝送的重礼,张筠脸色稍微和缓一点,便一摆手道:“请坐吧!”

    虽然王元宝口口声声说张筠是他的后台,但实际上张筠本人并不承认,他是翰林大学士出身,是大唐文坛领袖,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和一个商人有密切的关系呢?

    但王元宝这样阔绰的大商人又是他所需要的财源,因此,张筠便一直让自己的儿子和王家往来,他本人是极少会见王元宝,像今天让王元宝进他书房,更是前所未有。

    王元宝心中也是激动异常,张筠居然请自己进他的书房,这可不是一般的荣耀,他一下竟忘了来意,激动得结结巴巴地恭维道:“张相国不愧是大唐第一相,这么晚还不忘国事。”

    张筠明明在看书,和国事何关?王元宝的马屁拍得牛头不对马嘴,什么大唐第一相国,他既非右相,也非左相,哪里第一了,当然,他的资历最老,可就是这样,如果是李庆安恭维他,他或许会怡然自得,可偏偏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恭维他,张筠不由眉头一皱,有些后悔让此人进自己书房。

    “你有什么紧急事情就说吧!”

    王元宝不敢再多话,连忙道:“回禀张相国,今天李庆安派人来找小人。”

    王元宝便将胡云沛来找他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但却隐瞒了他的获利,最后道:“他要用银元来大量购买铜钱,我们怀疑和朝廷要行新银钱有关,市面上铜钱不足,新银钱恐怕难以上市,事情紧急,小人连夜向相国禀报。”

    张筠越听越惊讶,此时他已经把李隆基苏醒一事放到一边了,他满脑海中就想一件事,李庆安到底要做什么?

    张筠是何许人?做了十年的户部尚书,他怎么可能不懂李庆安剑指何处?他明显是在教训李豫夺取河西一事,甚至是在逼李豫让步,或者他深谋更远,如果李庆安真的大量购入铜钱,李豫行银钱一事,恐怕失败的可能就会很大了。

    张筠心中矛盾,沉默不语,这时旁边的张垍却忽然问道:“你说那个人拿李庆安的十六号金牌来见你,你见过他吗?”

    王元宝摇了摇头,“我是第一次见他,而且邢縡也是第一次见他,此人很神秘,只知姓胡,不知其名,也不知身份,而且明天他已经不愿意再见我了。”

    张垍沉吟一下,便对张筠道:“大哥,我怀疑此人就是汉唐会的头目,大哥还记得李庆安身份暴露一事吗?他在中原有个秘密组织。”

    “这个人不重要,就算重要,你也找不到他了。”

    “就兑换百万贯钱,大哥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吧!”

    张筠摇摇头,对王元宝道:“王东主请暂时回避一下吧!”

    王元宝知道他们兄弟有机密要谈,自己外人不能在场,他连忙起身退了下去,书房里变得十分安静,张筠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他低沉着声音道:“其实圣上行银钱我也不看好他,就算没有李庆安,安禄山、蜀王、吴王他们也会出手破坏,行新钱不是一天两天之事,他此举不得人心,早晚必遭失败,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大哥担心什么?”

    张筠无奈地叹息一声,缓缓道:“他这次大量买进铜钱,好像看似要和圣上对抗,其实不然,他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

    张垍惊讶道:“难道他不是为了阻击圣上的新钱法吗?”

    “他为了阻击新钱法没错,不过如果你的眼光就此停步,那你就把李庆安想得太简单了。”

    张筠冷笑一声道:“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控制住大唐的钱币,用他安西的银元最终取代开元通宝,或者以安西银元为主,开元通宝为辅,这件事不是今天才出现,好几年前他便这样做了,一步步在稳步推进,我一直在观察,圣上也现了这个苗头,因此他策动了河西事变,想堵住李庆安银元东进之路,李庆安当然不甘自己的计划失败,反击是必然,正好这个时候圣上要行新银钱,这件事便成了李庆安反击的突破口,这次李庆安若反击成功,朝廷再无能力阻拦安西银元进入中原,大唐钱币迟早被安西控制。”

    张垍听得心惊不已,他急道:“大哥既然现了李庆安的天大阴谋,为何不阻止他,这恐怕对我们不利。”

    张筠的目光又投向窗外,他似乎又在沉思,但他的眼中分明露出了一丝嘲讽地笑意,他回过头,瞥了一眼兄弟道:“我希望你明白三件事,第一,什么事不经深思熟虑,不要轻易下结论,不要轻易言反对或者支持,这就是你一直成不了相国的根本原因;其二,李庆安的银元攻势谁也阻拦不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唐民众都喜欢安西银元,甚至连你,不也一样喜欢吗?朝廷的银钱为什么会成为垃圾,当时谁种下的苦蔓,现在就该谁尝苦果,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其三,我也同样希望圣上的新钱法失败,他若不失败,那我几时才能复出?”

    “那大哥的意思是.....”

    “很简单,我们要促成王元宝和李庆安的合作,然后我们不闻不问,静观其变。”

    ........

    这天一早,长安东市和西市的安西柜坊同时关门歇业了,柜坊内的钱物都已搬空,掌柜和伙计不知所踪,整个柜坊已经成为一座空宅,片纸不留。

    消息传开,两市的商人们蜂拥而至,很多人都在安西柜坊内存有不少钱,他们急得要疯了,如果安西柜坊倒闭,他们问谁要钱去?

    西市安西柜坊的大门前已是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商人们急得大喊大叫,拼命向里面挤去.

    在大门上贴着一张停业布告,有人高声念道:“由于内部整理,各地安西柜坊将同时停业两个月,一些未尽事宜,暂委托王宝记柜坊办理,凡在可在安西柜坊存钱客商,可凭安西柜坊之柜票和留押信物,前往王宝记柜坊兑取存钱,王宝记柜坊将以安西银元足额支付,或者静候柜坊复业,事出仓促,不敬之处,请各位客商多多包涵!”

    得知王宝记柜坊可兑钱,商人又调头向不远处的王宝记柜坊飞奔而去,片刻,便将柜坊大门挤得水泄不通,叫喊声响起一片。

    尽管王宝记柜坊已经有准备,但大量赶来取钱的客商还是令王宝记的伙计们忙得焦头烂额,这也难怪,安西柜坊是长安第二大柜坊,由于它能兑换安西银元,因此吸引了大量的客商去存钱,仅长安一地,存钱量便达四十余万贯,安西柜坊每晚夜行,足足用了十天才搬空了库中存钱,安西柜坊临时关闭,挤兑风潮骤起,数千名闻讯赶来的客商,几乎要将东西两市的王宝记柜坊挤爆。

    面对汹涌而来的兑现人潮,王宝记的伙计和掌柜们在拼死捍卫他们的利益,刘掌柜的声音都喊哑了,“一贯三百文,对!一文钱都不能少。”

    银元的大量供应,使银元对铜钱的比值一度跌到一比一贯二百五十文,但王宝记绝不肯让步,一贯三百文,要么别提钱,‘哗!’白花花的五百枚银元滚落入袋中,沉甸甸地交给一名提钱人,提钱人拼命挤到一个角落,掏出一枚枚银元猛地吹气,放在耳边细听,直到眼角露出眉开眼笑,提钱人这才扛着钱袋挤出了店外。

    安西柜坊关门和王宝记柜坊生的挤兑案对长安的商人来说,尽管也如战场般生死搏杀,但对于大部分长安人还只是一件小事,远不如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让人感兴趣,而同一天生在平康坊碧凤楼,名妓朱雪娘从良嫁给相州才子周正涛的事件才是轰动一时,把长安人的眼球全部吸引过去。

    王宝记柜坊的挤兑战争还在风起云涌,但围观的路人已经陆续散去,都跑去酒肆打听朱雪娘的故事了,离西市王宝记柜坊约两百步外,有一座三层楼的酒肆,叫归去来兮酒肆,中午时分,这里挤满了用餐的客人,也有从王宝记柜坊抢钱归来的胜利者,喝杯小酒来庆祝自己的胜利,酒肆中喧嚷无比,绝大多数人都在谈论朱雪娘从良一事,朱雪娘的容颜舞姿、娇柔身段,几乎要被人神话,甚至朱雪娘有没有接过客一事,酒客们也争得面红耳赤。

    但在三楼的一间雅室里,却谈论着和朱雪娘从良毫无关系的话题,房间里一共有三人,一人便是安西在中原的情报头子胡云沛,坐在他旁边的,是礼部员外郎苗奕,苗奕是碎叶汉人,开元年间举家迁回中原,他也是汉唐会成员,是汉唐会中在朝廷为官的少数官员之一。

    而坐在他二人对面是少府监的冶署丞郑少游,冶署丞只是一名九品芝麻小官,辅助管理熔铸金银铜铁等事宜,他的官职虽小,却掌握着这次李豫行新钱的一些关键信息,从他们三人的坐姿便可看出一些端倪,胡云沛靠在软褥上,显得放松悠闲,掌握着这次谈话的主动,而苗奕为旁观陪衬,不停端起酒壶给二人劝酒,居中调解气氛,至于郑少游则神情紧张,不时搓着手掌,身体微微向前倾,全神贯注地听着胡云沛的每一句话。

    胡云沛在会见郑少游之前,已经派人详细地调查了他的家世背景,他的母亲七十岁了,还有一个病卧在家的大哥,下面又有三个年幼的子女要抚养,全家就靠郑少游的一点俸禄度日,朝廷欠俸两年,使他家几乎陷入绝境,一点田产也卖掉了,现在就靠他妻子给人洗衣度日,而且郑少游曾经偷拿过边料银而被抓住,上司因怜悯他而没有处罚他,但他的年度考评却因此得了下下,升职无望,罚俸三个月,凭这些信息,胡云沛便判断出这个郑少游是容易争取之人,而且不能给他太多的好处,给得太多反而会吓着他。

    “李大将军是善待手下之人,且用人不疑,郑署丞应该也知道石堡城之战吧!在那一战阵亡的所有将士,大将军至今还在抚恤他们的家人,一个也不少,来安西的,给予土地且免税,不愿离开家乡的,则按月给钱米供养,所以他手下之人,大多愿意为他效死命,这些话我也不想多说了,这样说吧!如果郑署丞愿意为大将军效忠,我们每个月按安西四品官员的额度支付给郑署丞俸禄,另外再一次奉送郑署丞三千银元,郑署丞以为如何?”

    郑少游内心的狂喜已经按耐不住,他怎么会不愿意,家里一贫如洗,一家老幼嗷嗷待哺,现在得到了三千银元,那可价值三千九百贯钱啊!还有每月的厚禄,他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效忠**,莫说为李庆安效力,就算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需要我做什么,胡先生请尽管开口。”

    胡云沛见他已经投诚,便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每隔三天,你要写一份关于朝廷铸钱的报告,然后会有人来找你,如果有紧急情况,你也要及时禀报。”

    “这没有问题,我一定会照办!”

    或许觉得自己得钱太容易,有些难为情,郑少游又道:“其实我和铸钱署的张署丞关系极好,如果胡先生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

    话说出口,郑少游便后悔了,这会毁了他的机会,他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起来,但胡云沛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建议,他在注视远处王宝记柜坊的挤兑人潮,回头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想知道,朝廷的新银钱已经铸造了多少?准备什么时候行?”

    郑少游精神一振,这件事他倒知道一二,他连忙道:“新银钱已经铸造了二万贯,按一比五十算,这就是一百万贯钱,如果先生需要,我可以弄两枚出来。”

    “可以!那几时行?”

    郑少游想了想道:“具体行日期我不知道,但我已得到通知,五天后,也就是十一月初八,第一批二万银钱将正式出库,我们需要到场做最后的验检。”

    “五天后!”

    胡云沛有些得意地笑了,这和他从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完全吻合。

    .......

    大明宫紫宸殿的御书房内,李豫正在听度支郎中第五琦的汇报,正午的阳光洒进房间,使房间变得格外温暖,李豫听着汇报,不觉有些走神了。

    这两天他的心情颇为复杂,喜忧参半,喜是父亲不再过问他的政务,河西事变后,他因为没有按照父亲的计划去做,两人大吵一场,结果便是父亲从此不再过问朝中之事,募兵之权也交还给了他,仿佛就是彻底甩手不管了,这让李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父亲之事刚去,他祖父,也就是先帝李隆基却又苏醒了,尽管现在状态还不好,还不能说话,但毕竟他已经醒了,这就让李豫的心中又变得沉甸甸的,仿佛加了一块铅石。

    他的东宫之位虽然是皇祖父所定,但他登基却没有得到皇祖父同意,没有皇祖父的退位诏书,甚至宗室也没有同意,再退一步,连视同先帝皇后的杨贵妃也没有表态,只是被大臣们拥戴上位,这样,在法理上就有所欠缺,这也是蜀王、吴王和荆王一直不肯承认他的主要借口,他们对天下人宣布,圣上并未退位,小子安能登基大统?

    实际上,三王的指责多少有点道理,按照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他先作为皇储监国,等先帝真正驾崩了,他才能正式登基,而偏偏皇祖父得了那种生死不知的病,如果他二十年不醒,自己还要监国二十年不成?

    正是在这种考虑下,他答应了大臣们的请求,正式登基为帝,他唯一的期望就是皇祖父永远不要醒来,或者就此死去,他父亲不久前也暗示过他,已经半年过去了,可以让皇祖父病逝了,就在李豫迟疑之时,皇祖父却忽然醒来,这样一来,大唐实际上就有了二帝,这将是一件极为尴尬之事。

    “陛下!”

    户部侍郎裴旻刚要言,却现李豫有些走神了,便小声地提醒他,李豫一下子醒悟,便歉然地笑了笑道:“裴爱卿请说!”

    御书房中除了第五琦和户部侍郎裴旻外,还有右相杨国忠、少府监杨慎余,以及翰林大学士李泌,他们正在最后决定新银钱行的具体措施。

    自从李豫决定行新银钱之日起,便遭到了不少重臣的反对,尤其户部侍郎裴旻的反对最为强烈,他三次上书李豫,指出这是典型的杀鸡取卵的行为,虽然眼前可以获得一定的钱财,但这获利是剥削民众所得,会严重影响朝廷的币制信誉,会造成物价飞腾,民不聊生,与他呼应,刑部尚书李砚也指出,两年前的银钱泛滥使米价翻了一番,许多中低层民户都受到了严重影响,再行劣银钱无疑雪上加霜,甚至会引民变。

    在大臣们的一再反对下,李豫不得不作出让步,一是减少行量,将预定的三十万贯银钱减少为二十万贯银钱,比值从原来的一当五十,减少为一当三十,并将第二批铸造银钱的含银量稍加提高为银三铜五铅二,这样,就基本上符合了正常一比十的银钱比例,在李豫作出让步后,政事堂最终批准了银钱的行计划。

    行时间早已定下,就在十一月初八,也就是五天后,正式行新银钱,这个行银钱的时间十分绝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以防止事先泄露消息,造成市面混乱。

    但此时,又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户部侍郎裴旻反对先行第一批银钱,因为第一批两万贯银钱是按照银一铜六铅三的比例做成,一文银钱的含银量太低,如果是一比十,还勉强符合正常的银钱比例,但李豫却坚持按照妥协过的一比三十的比例,坚决不肯再让步。

    “陛下,臣很担心一旦新钱在民众心中造成恶劣影响后,再行第二批新钱恐怕不会有人再相信了,陛下,不可大意啊!”

    这时,第五琦却道:“陛下,臣和裴侍郎的想法有些不同,臣调查过,其实不管是新钱还是旧钱,民众都不愿意,因为前两年的劣银钱泛滥害惨了民众,除非是效仿安西行足量银元,但我们办不到,要么就是行大钱,以一当五十,臣以为这还不如行银钱,因为第二批银钱行后,大家便会渐渐地现,含银量也不低,这样疑惑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所以无所谓先后。”

    李豫想了想,又问杨国忠道:“杨相国的意见呢?”

    “臣支持第五郎中的看法。”

    杨国忠对行银钱一事并不是很热心,从前那是张筠的地盘,而现在张筠虽然不在,但他的心思却全部放在下月开始的官吏调整之上,今天李豫诏他来讨论行银钱,他也是勉为其难。

    杨国忠之所以支持第五琦,其实和银钱本身一点关系没有,而是因为他不喜欢裴旻,裴旻是李庆安的妻舅,从前的东宫党人,曾经和他的关系很僵,他还记得当年裴旻曾经在李隆基面前弹劾过他杨国忠私养别宅妇,使他被李隆基狠狠训斥一顿,他心爱的小妾也被迫送人,那件事使他对裴旻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只要裴旻反对之事他就坚决支持。

    “臣也认为银钱不在乎新旧,需要时间来让民众慢慢适应,裴侍郎屡屡阻挠陛下的筹钱大计,我看是另有隐情吧!”

    说完,他瞥斜睨着裴旻,目光中充满了冷笑,他有必要提醒圣上,裴旻可是李庆安的妻舅。

    “杨国忠,你休要血口喷人,圣上刚刚即位,为天下黎民所盼,我是为维护圣上的名声,哪有什么隐情?”

    裴旻向李豫深施一礼,“陛下,臣忠心耿耿,一心为国,请陛下明鉴。”

    “裴侍郎误会了,杨相国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要往心里去,朕知道你忠心耿耿,没有怪你之意。”

    话虽这样说,李豫确实一下子想起了裴旻是李庆安的妻舅,他心中有些不舒服起来,他沉吟一下,又问李泌道:“先生的意思呢?”

    李泌其实是支持裴旻的意见,但有一点裴旻却不知道,那就是李隆基已经苏醒了,如果李隆基恢复健康,而李豫还是这么弱的话,李豫就会陷入极端被动之中,李隆基未必准他再募集军队,所以必须要在李隆基恢复健康之前,十万火急地招募一批忠于他军队,而这就需要钱,如果等第二批含银量高的银钱铸造出来,那至少要一个多月以后了。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李泌主张立刻行银钱,强制兑换一批铜钱招募士兵,然后等第二批银钱出来后,再收回第一批银钱,这样造成的后果就会稍微缓和一点。

    李泌便点点头,“铸好第二批银钱的时间太长,恐怕会生变故,臣同意第五郎中的建议,按照原定计划日子行新银钱。”

    李泌的态度无疑给李豫吃了定心丸,他见裴旻还要说话,便一摆手打断了他,用一种绝不容反对的语气道:“行银钱,朕一而再、再而三地征求了大家的意见,该做的让步也做了,现在只剩下五天,朕不想再做任何改变,任何方案朕都不会再接受,就此决定,照原计划行新银钱。”

    说完,他目光严厉地注视裴旻,等待他的表态,如果他再敢言一声反对,就立刻罢免他,裴旻暗暗叹了口气,其实他还有个方案,那就是先从大柜坊借钱应急,等第二批银钱铸造完成后,用它还给柜坊,总之第一批银钱绝不能行,应该回炉重铸,可惜,他没有机会再提了。

    “臣遵旨!”

第三百九十四章 消息走露

    碎叶,夜幕已经降临了,李庆安的内书房中灯火通明,一盆炭火烧得正旺,不时爆起一连串的火星,噼啪作响,屋角的一只紫铜炉中,袅袅地冒着一缕若隐若现的白烟,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李庆安正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书,他伸手取过茶杯,慢慢送到唇边,却一下子惊觉,茶杯已经空了。

    这时,门开了,他的偏妃如画端了一杯茶走了进来,见李庆安正端着茶杯怔,不由抿嘴一笑道:“我来得正好啊!”

    她跪坐下来,将茶盘放在桌上,把一杯热腾腾的茶和他换了,李庆安眉头一皱,“是参茶?”

    如画笑道:“这是大姐吩咐的,你必须要喝掉。”

    李庆安放下书,笑着把茶杯推给她,“你知道我不喜欢喝参茶,这玩意容易上火,去,给我换一杯蒙顶茶,或者白水也行。”

    如画却把手背在身后,摇头笑道:“我不干,大姐知道了,会说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要不你把参茶先一口喝了,我再给你煮蒙顶茶去。”

    “你们就只听大姐的话,我的话就不听了吗?我给你说了,喝参茶我容易上火。”

    李庆安捏了一把她细嫩的脸蛋,笑道:“快去吧!这次听我的话,晚上我好好奖励你。”

    如画媚眼如丝,轻轻瞟了他一眼,“哎!就你难伺候,那你就稍等一下。”

    如画腰肢轻摆,风情万种地出去了,片刻,她又端了一杯茶进来,跪下身将茶杯递给李庆安,“大哥,蒙顶茶其实已经给你煮好了。”

    李庆安一边喝茶,一边搂着如画,手在她身上轻轻摸索,如画依偎在他怀中,手中把玩着桌上的一枚银元,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坐直身子笑道:“吃饭的时候我给你过,我你有一个关于银元的建议,你听不听?”

    “是什么建议,你倒说说看。”

    如画把银元托在手心笑道:“你的安西银元好是好,可就是币值太大,一枚银元值一贯多钱,买个大东西还行,可要是买点小玩意,比如两三百文的笔墨纸砚之类,拿着两三百文钱出去,又嫌重了,别人找你七百文钱,又更重,所以我们就在说,能不能做点小银钱,比如一枚银钱价值五十文左右,介于银元和铜钱之间,这样就更便利了。”

    其实行小银钱也有官员提议过,但考虑银钱被假冒,会损害安西的名声,因此被大家否决了,李庆安笑了笑道:“行小银钱容易被假冒,就像朝廷行银钱一样,朝廷行一枚银钱,外面就会出来十枚一样的银钱,真假难辨,最后被人唾弃,这个问题解决不了,行银钱就没有意义。”

    如画笑道:“比如你可以行小银角,像小拇指头大那么一块,或者方方整整,或者是五角形,小巧玲珑,让人一看便知道是纯银,想假冒也冒充不了,重量不一样嘛!或者中间再穿个孔,让人家一眼便可以看见里面,一个银角子值五十文,或者三十文,这样铜钱和银元之间就有了过渡钱币,这样不更好吗?”

    李庆安有点听呆住了,如画这个建议绝啊!用银角子,他怎么没有想到,就像后来的碎银一样,很难被假冒,而且做成标准形状和重量,更加便捷,这简直就是一个绝妙的建议,他欢喜得抱住如画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简直就是女财神爷,你的建议我采纳了。”

    如画媚眼如丝,伸出雪白的双臂搂着李庆安的脖子,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道:“大哥,那你要怎么感谢人家?”

    “小妖精,那你想怎样!”

    如画伸出玉葱般的两根手指,轻轻将灯花一捏,书房里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长安,一个消息迅在街头巷尾传播,朝廷即将行新银钱,银一铜六铅三,以一文当三十文,将强制兑换各家柜坊的铜钱,消息如风一样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很快又向关中各州县传播,一时长安人心惶惶,各种各样的消息在酒肆、茶楼等各个公共场合中流传。

    ‘朝廷宣布安西银元非法就是为了行新银钱……’、

    ‘这次朝廷将行价值三百万贯的银钱,如果民间不肯兑换,朝廷就将收购粮食来兑换。’

    其次安西银元再一次成为了被疯狂追逐的对象,家家户户都争着要将铜钱兑换安西银元,尤其是商人店铺,更是害怕被朝廷强制兑换,都在千方百计将铜钱兑成银元藏起来,一时间,安西银元价格暴涨,黑市价格已经涨到了一比一贯五百文,而且还很难换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柜坊还是店铺,为了自保,纷纷将铜钱外运或者隐藏。

    但冲击最大的还是粮价,前两年朝廷行银钱的后果便是粮价翻了一番,人们记忆犹新,在新银钱即将行的消息鼓动下,长安各地也爆抢米潮,家家户户都去买米,一时米价大涨,最贵的湖州米从每斗四百文,仅仅一个下午便涨到了斗米七百文。

    傍晚时分,归去来兮酒肆的大堂里吵翻了天,在这里吃饭的近百名商贾一致破口大骂朝廷即将推出的新钱法。

    “他娘的,想要钱就铸造铜钱去,没银子却要行银钱,我看他们是想钱想疯了。”

    “秦大郎,你就不懂了,铸造铜钱能有多少,哪里像银钱,一当五十,一当一百,这钱不就滚滚而来了吗?多快捷,你以为人家傻吗?”

    “你这话就不对了,这不就是在行大钱吗?那还不如直接行大钱,什么大历重宝,一当五十,岂不更快捷。”

    “说你笨你就笨吧!人家可是要脸皮的人,银钱,懂吗?是银子铸的钱,将来史官写书,某年某月某日,上行银钱,听清楚了,是银钱,可不是大钱。”

    “老五,别乱说话,当心被官府抓了去。”

    “老子怕个屁,他敢行银钱,老子就敢骂!”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今上登基不久,应该还不懂这些,估计是佞臣当道,蒙骗上听,才会导致以银钱冒充大钱。”

    “没错!那个叫第五琦的度支郎中,不就一向鼓吹行大钱吗?一定就是这奸贼怂恿。”

    “奸贼!”

    酒肆中叫骂一片,坐在窗前有一个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低头喝着闷酒,脸色铁青,听见众人的叫骂,他几次勃然大怒,最后都硬生生地忍不住了。

    这个中年男子正是众人口中大骂的奸贼第五琦,第五琦是中唐有名的财政大臣,历史上他做了两件事使他名垂于史,一是行大钱掠夺民财,当然,他只是背了黑锅,行大钱的真正动机是上面需要筹措军费,其二便是推行榷盐法,这种盐法至今还在使用。

    只是他的榷盐法想得虽好,而实施起来却有点难度,关键是盐场都不在朝廷的绝对控制下,江淮盐场在吴王李璘的手中,巴蜀井盐又在蜀王的控制下,南海一带虽属于朝廷管辖,但荆襄路途又被李瑁阻隔,使他的榷盐法前景虽美妙,却难以实施。

    第五琦的重心自然便转到了行银钱上,这是他一心推动之事,明天就是就是银钱正式推行的日子,但声势浩大的民间抵制新银钱运动却使他万分沮丧,继而恼恨异常,圣上三番五次严禁泄露此事,但消息还是被泄露了,这究竟是谁干的好事?

    第五琦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听商人们的怒骂,脑海里却飞快地闪着各种念头,这时一条线路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圣上从考虑铸造银钱到讨论、决策,一直到准备正式推行银钱,中间耗用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一个半月市面上一直没有任何风声,虽然安西柜坊在三天前关闭,但第五琦认为那是因为银元来源被断绝的缘故,和行银钱无关,而行银钱的风声是从昨天突然传开,这说明是有人蓄意破坏,而且时间掐得非常精准,就在正式行银钱日之前两天,这又说明此人知道行银钱的具体日子。

    而知道这个行日期的人,只有六个人,圣上、杨国忠、他、裴旻、杨慎余、李泌,也就是说,是这六个人中的一人透露了出去,这人会是谁?第五琦用排除法,一个个排除,圣上不可能,自己也不可能,李泌不可能,那就还有三个人,杨国忠、裴旻和杨慎余,应该说他们都有可能,杨国忠的族妹虢国夫人杨花花是长安第三大柜坊杨氏柜坊的大东主,有切身利益,少府监杨慎余是礼部尚书杨慎衿的兄弟,而杨慎衿是张筠***,也有可能是张筠施冷箭,但嫌疑最大的却是裴旻,裴旻是李庆安妻舅,行银钱将直接和安西银元有直接利益冲突,如果是李庆安所为,那么必然是裴旻透露了消息。

    “裴旻!”

    第五琦恨得一阵咬牙切齿,他知道裴旻是坚决反对行银钱者,他反对不成,就用这种办法来破坏吗?

    第五琦再也坐不住了,他推开桌子站起身,早已注意到他的伙计立刻跑了上来,“客人,要结帐吗?”

    “结帐?”第五琦怔了一下,这不悦道:“多少钱?”

    伙计手中拿着一张单子,恭恭敬敬道:“这位爷,上好十里香酒两壶,烤羊腿半只,烩鲤鱼一条,牛肉饼一张,时令果蔬一盘,香汤一只,一共是两贯五十文。”

    第五琦手掏进口袋,他口袋里只有一把银钱,这还是李隆基在去年行的银钱,一文当百文,他掏出一把钱放在桌上,“你看看够不够?”

    伙计顿时变了脸色,摇头道:“客人,本店不收银钱,只收安西银元或者是铜钱,如果客人嫌铜钱不好带,那就用银元付帐吧!”

    第五琦顿时火冒三丈,他用食指关节重重地敲着桌子,恶狠狠道:“这是朝廷行的银钱,有律法规定必须要收的,安西银元,朝廷已经禁止流通了,你们还敢用吗?”

    他的大嗓门引来了一堂人的关注,众人看看桌上的银钱,又看看第五琦,就仿佛看一个怪人一般,这银钱半年前就没人用了,他居然还拿出来付帐,这摆明了是要赖酒钱。

    “喂!你这汉子,不讲道理吗?”

    有人开始打抱不平了,指责第五琦道:“现在谁还用银钱,伙计收了你的银钱,他就得自掏腰包赔酒钱,这伙计和你无冤无仇,你干嘛害人家?”

    “汉子,刚从终南山下来吧!”有人起哄道。

    大堂顿时一片哄笑声,第五琦气得脸皮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伙计可不放过他,黑着脸道:“客人如果身上没钱,那就把衣服脱下来抵帐,要不给我们一个地址,我们现在就去你家里讨要,总之,你不付钱,就休想离去。”

    这时掌柜挤了过来,“生了什么事?”

    伙计连忙指着第五琦对掌柜低声道:“此人欠两贯酒钱,却拿银钱来付帐,我不肯,他就拿律法来威胁我。”

    掌柜多少有点见识,他见第五琦衣着考究,气度不凡,而且记录在案的白吃党中似乎没这一号人物,不由暗暗思忖,可别是什么***吧!可***应该有随从,此人是独身前来,掌柜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但客气却不能少。

    他上前拱拱手道:“这位客人,小店本小利薄,经不起欠账,这样吧!我们派人跟客人回家取钱,大家和和气气,不要撕了脸皮。”

    第五琦阴沉着脸坐下来,手向银钱上一拍,“这银钱是朝廷规定要用,一文当一百,你是收还是不收?”

    “这个……”

    掌柜有点难办,银钱是万万不能收,开了这个口子,所有白吃党都拿银钱跑来蹭饭,他可赔不起,据说有恶人钻了这个空子,拿银钱去强买强卖,不会眼前这位中年人就是这种恶人吧!

    想到这,掌柜拱手道:“这位爷,这顿饭就算是小店请你,这银钱我们不收,请收回吧!”

    第五琦感觉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这家店竟然讥讽自己无钱付账,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拍桌子咆哮道:“本官是大唐度支郎中,你敢侮辱本官吗?”

    大堂里顿时一片寂静,过了良久,有人冷冷道:“他就是第五琦!”

    “打,打死这个奸贼!”

    无数拳头向第五琦身上打来,叫骂声、怒吼声喊成一片,酒肆几乎要被愤怒淹没了。

    ……..

    宥州黄河西岸,漫漫黄沙一直向西方铺去,这里是贺兰山北部,再向北数百里,便是莽莽狼山,这里便形成一个巨大的风口,数百万年的风沙侵蚀,使这里渐渐形成了一片戈壁荒漠,偶然有北来的商旅,走过一望无际的荒漠,从这里渡黄河进入大唐。

    安史之乱后,河西和安西被吐蕃人所占,丝绸之路被迫北移到漠北,这条路后来便成为北丝绸之路的主干道,但此时,这里还只是草原商人们偶然进关内的一条便道。

    此时已是十一月初,寒风呼啸,天地间一片萧瑟,冬天来临了,大地苍茫,显得格外寒冷,黄河已经冰冻了,白亮亮的冰面延绵南北,俨如一条明亮的玉带,这天黄昏,从远方来了一支商旅,由数百头骆驼组成,骆驼背上满载着巨大的木箱,在寒冷的初冬,向大唐方向缓缓驶去。

    这支商队共有五百余人,为之人,是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身材魁梧,长得浓眉大眼,挺得笔直的身躯一看便知道是一名军人,他叫张永庆,原是李庆安的亲兵之一,现任瀚海军第二兵马使,封为郎将,这次他奉命进京,是要将一百五十万枚安西银元送去长安,河西已经封路,他们便绕道漠北,穿过安西唐军的控制地居延海,准备从这里进入关内。

    进入关内道后,他们便将化整为零,由汉唐会协助他们进关中,沿途的各个关口都已安排妥当,关键就是要经过朔方军的驻防地域。

    这里离黄河还有二十里,黄河东岸新筑成一座城堡,叫白沙军,有驻军千人,只要过了这座城堡,他们就将进入宥州腹地。

    这时,一名士兵指着远方大喊:“张将军,前方有人来了。”

    张永庆手一挥,骆驼队停了下来,他挺直身子打手帘向远处望去,他已经看见远处有动静了。

    片刻,从远方奔回了三名骑士,迅奔至骆驼队前,三人并不是他派出的斥候,而是几天前便先来开道的安西官员。

    一名稍年长的官员在马上拱手道:“张将军一路辛苦了。”

    张永庆连忙回礼,“多谢韩判官,不知可有消息?”

    “我们已经和朔方军一些军官接触了,郭子仪那边是通不过,但可以买通下面的守备官,便可进入关内。”

    “那不知前面白沙军的情况如何?”

    韩判官微微笑道:“只要肯下本钱,没有过不去的坎,镇守白沙堡的朔方军是党项人,领叫叫房当奴奴,我们已经谈妥,每次一万只羊的代价,可以在晚上从他的驻守地通过,张将军,大门已经开了。”

    张永庆大喜,他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快黑了,他回头挥手喊道:“出,夜间渡过黄河!”

    骆驼队再次出了,驼铃声响起,向二十里外的黄河走去。

第三百九十五章 父子反目

    东宫,一阵清朗的读书声从内殿里传来,声音略显稚嫩,听得出是一名少年郎在读书。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子曰: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德,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在一间堆满了书籍的书房里,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郎,正背着手认真地背诵《论语》,而在他对面,一名中年男子表情严肃,只要少年郎稍有停顿,他便眉头一皱,面带怒色,使少年郎颇为害怕。

    少年郎便是当今太子,李豫的长子李适,他是天宝元年出生,今年十二岁,小家伙长得颇像他的母亲沈皇后,俊美飘逸,才智不凡,从父亲登基之日起,他便被册封为太子,居住东宫读书,平时都在崇文馆,有名师辅导,有一帮贵族少年陪同读书,但今天他却没有去崇文馆,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背书。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并不是什么教他读书的大儒,也不是照顾他起居的宦官,而是他的祖父,当年太上皇李亨。

    李亨因为河西策略分歧而和儿子生了争吵后,便一赌气不再过问政事,虽然不过问政事,但也并不是像从前一样喝茶闲逛,修心养性,而是到处结交重臣,或者来东宫监督孙子读书,用他赌气的话说,他对儿子已经死心了,现在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孙子身上。

    “停!”李亨一摆手,止住了孙子的背书。

    “你知道自己在背什么吗?”

    “回禀祖父,孙儿在背《论语.为政》”

    “那我问你,何为政?”

    年少的李适略一思索道:“父皇说,民为政。”

    “你父皇说得不对,应该是君为政,社稷为政,你父皇若真的以民为政,他会行银钱吗?他不过是说说罢了,实际上他还是君为政,民不过是名义罢了,你记住了吗?”

    “你不敢说我敢说,他对我而言,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儿子,你切不可以他为榜样。”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李适一见,吓得连忙躬身施礼,“参见父皇!”

    李亨回头,只见他的儿子李豫出现在门口,他哼了一声,背着手望向屋角。

    李豫听说这些天父亲总是去东宫,他心中不由有些疑虑,便趁下午无事来东宫探望,不料正好听见父亲在教授儿子一些不良思想,这让李豫心中一阵不满,如果说李亨干政,抢走募兵之权,他还能忍受一点,那么父亲私下教授孙子这种不良逆言,这就让李豫忍无可忍,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教唆毒害自己的儿子,就是他的父亲也不允许。

    “是!孩儿告退。”

    李适行一礼便退下去了,房间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半晌,李豫冷冷道:“父亲对我有什么意见就直说,何必在适儿面前说一些不适当的话。”

    李亨哼了一声,“你是大唐皇帝,我敢对你有什么不满,我不敢惹你,我只是在教我的孙子,将来该怎么样当君主,不要让那些所谓的仁义害了自己。”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说你不要仁义,你的问题是,该仁义的时候你不仁义,不该你仁义的时候你却假仁假义,误了自己的大事,还要害了我的孙子。”

    李亨的话说得很刻薄,让李豫的脸上挂不住了,又想着他在孙子面前说自己的坏话,怒火终于让李豫失去理智了,他的声调变得高了起来。

    “请父亲把话说清楚了,朕什么时候假仁假义?朕什么时候要害了自己的儿子?朕一直在忍受你,忍受你对朕的社稷指手画脚,因为朕是你的儿子,可是你像个太上皇的样子吗?今天还居然说朕假仁假义,你把话说清楚了?”

    “你难道不是吗?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天下黎民着想,可你是怎么做的?行银钱,掠夺民众之财,这不是你假仁假义吗?你刚刚即位就自毁名声,这是该你仁义的时候,你却不仁义;而我劝你直接收回河西,重置河西节度,直接和李庆安翻脸,可你却说什么投鼠忌器,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夺他的河西,你以为他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夺回河西吗?你索性翻了脸,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这是该你不仁义的时候,你却要讲仁义。”

    李亨越说心中越恨,他又压低声音道:“还有,我让你直接送他归西,这个时候谁会怀疑你,可是你呢?要念什么祖孙之情,又让他醒过来了,这下看你怎么办?如果他不念祖孙之情,不承认你这个皇帝,你不就傻眼了吗?”

    父亲的话让李豫越听越反感,他忍不住反驳道:“他是我祖父,就像你是我父亲一样,我能做那种灭人伦之事吗?这种话请你以后不要再说。”

    “哼!皇位只有一个,在皇位面前还有什么亲情人伦吗?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你早晚会死在他的手上,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李亨转身便走,走到门口时,却听见李豫冷冷道:“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适儿也没有你这样的祖父,以后请你不要再来东宫了。”

    李亨浑身一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李豫死死地盯着父亲的背影,他直到今天才看清了父亲的真面目,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哀。

    .........

    李豫身心疲惫地回到了大明宫,这时天已经黑尽了,他刚要回寝宫,御书房的大太监张振英却跑来禀报,“陛下,杨相国和第五郎中紧急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豫这才想起,明天是行新钱的日子,尽管他感觉很疲惫,但还是振作起精神道:“去御书房!”

    马车调转马头,向紫宸阁方向而去。

    紫宸阁御书房外,杨国忠和第五琦已经等候多时,一个时辰前,第五琦被暴打一顿,好在众人被掌柜和伙计劝阻,他才从酒肆后门得以逃脱,尽管如此,他脸上身上到处是一片一片的青淤,一只眼睛乌青,鼻子也破了,狼狈异常。

    从酒肆逃脱,第五琦直接去了杨国忠府邸,他向杨国忠禀报今天生的种种事情,杨国忠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便立刻带他来紫宸阁见驾。

    第五琦坐在一只软墩上,背靠着墙,后颈的疼痛扯得他不停咧嘴,杨国忠低声安抚他,“第五使君请放心,我已经着令京兆尹去追查打人的嫌犯,我会让酒肆掌柜交代,如果他交代不出来,我就让他来顶罪,总之,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多谢相国了,只是这次我没料到有人会泄露消息,使银钱行面临失败的威胁,相国,内贼不除,国无宁日啊!”

    “那第五使君认为是谁泄露消息?”

    这才是杨国忠关心之事,他并不关心银钱行,他关心的权力斗争,可以借这次机会将谁除掉,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点想法。

    “下官认为裴旻的嫌疑最大,他一直反对行银钱,我怀疑是他泄露给了李庆安,李庆安便着手造谣言。”

    如果是几天前,杨国忠一定赞同第五琦的推测,但经过他军师令狐飞的劝说,他已经改变了主意,在他眼中,李庆安虽是豺狼,但相距遥远,对他伤害不大,而张筠却是一条毒蛇,他支持蜀王李璬,而自己却支持荆王李瑁,两人虽有合作,但又是水火不容,他若稍不留神,就会被此人暗算,所以裴旻虽让他痛恨,但裴旻的存在却架空了张筠,如果裴旻倒掉,张筠会立刻卷土重来。

    杨国忠装作思考一下,道:“我觉得李庆安的可能性不大,我们是月初才决定初八行银钱,这才过去七天,就算用飞鸽传信,以安西的遥远,一来一去也来不及,我觉得应该不是裴旻泄露。”

    第五琦愣住了,最有嫌疑的三人,排除掉杨国忠和裴旻,那么只剩下杨慎余,难道是他?

    “相国的意思是,是杨府监所为?”

    “这个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我也不好乱说。”

    第五琦心念一转,他忽然恍然大悟,杨国忠要用这件事搞张筠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宦官的高呼,“陛下驾到!”

    第五琦和杨国忠连忙站起身,只见几盏灯笼走近,李豫在大群侍卫的簇拥下向这边快步走来。

    “臣等参见陛下!”

    “两位爱卿平身,去御书房说吧!”

    李豫直接进了御书房,御书房中光线明亮,早有宦官点了一盘炭火格外地温暖,李豫坐了下来,他这才现第五琦的异样,惊讶道:“第五爱卿,你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被一群反对银钱的暴民所殴。”

    第五琦便将酒肆中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臣觉得此事非常诡异,这谣言正好在行银钱的前两天流传,这分明有人在刻意破坏银钱行,陛下,我们还是大意了。”

    李豫半天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渐渐涌现出了怒意,一拍桌子骂道:“这是谁泄露了机密?朕若知道,非宰了他不可!”

    这时杨国忠躬身道:“陛下,知道行银钱具体日子的人只有六人,除了我们三人,还有裴侍郎、李翰林和杨府监,裴侍郎虽然反对行银钱,但他是名门裴家之人,他会明谏,但不会暗算,臣以为不是他,也和安西李庆安无关,路程太远,时间上来不及,排除了他,那还有李翰林和杨府监。”

    “李泌是朕的师傅,他绝不会出卖朕,朕信得过他。”

    这时,三人都不再说话了,现在只剩下太府寺监杨慎余一人,会是他吗?有些话不用杨国忠说,李豫也想得到,杨慎余是杨慎衿的弟弟,也是张筠的心腹党羽,而这次行银钱是为了募兵,是为了对付三王,事关蜀王李璬的利益,那么张筠会不会出手?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李豫阴沉着脸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想起父亲说的那句话,‘该仁义的时候不仁义,不该仁义的时候却施仁义,’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并没有完全说错,他有时候是太软弱了一点,比如张筠,明明知道他是支持蜀王,一直在暗中反对自己,自己却拿他无可奈何,难道真的就不能动他吗?

    李豫目光一瞥,看到了满脸希望的杨国忠,他忽然想起李泌说的话,要善于利用大臣各派系之间的矛盾,这才是帝王之术,既然杨国忠有意对付张筠,他为什么不成全了此人呢?

    想到这,李豫对杨国忠道:“杨相国,彻底调查泄密一案就由你全权负责,不管此事涉及到谁,只要证据充分,朕一定会严惩不贷。”

    杨国忠大喜,有李豫这句话,他便可以放手去干了,他立刻躬身施礼,“臣遵旨!臣立刻去查找消息的源头。”

    待杨国忠退下,李豫这才对第五琦叹道:“第五爱卿,现在政府对我们行银钱不利,你可有对策?”

    “陛下,臣还是那句老话,先行银钱,让民众慢慢去适应,现在民众对银钱恐惧是因为先帝行银钱不当所致,一当百钱,这个比价定得太离谱,而且仿造的劣钱太多,据臣调查,如果把银钱的含银量稍稍提高,再降低比价,民众最终还是会接受,关键是安西银元存在,我们无论如何争不过它,只要有它存在,银钱就无法流通,现在陛下做得很好,堵住了安西银元的来源,这样安西银元在市面上会越来越少,因为大家都把它储存在家中了,谁也舍不得把它拿出来用,它就失去了钱的流通作用,而变成了财宝,所以臣就很有把握,只要我们的第二批银钱投入市场,安西银元就会无影无踪,陛下再下令废止旧银钱,准许用旧钱换新钱,这样市面上就只剩下铜钱和大历银钱两种,我们的银钱就行成功了。”

    第五琦的一番分析大大振奋了李豫的信心,他想了想道:“虽然这么说,但我们还是要及时改变对策,绝不能太被动了,如果还是按照原计划明天行新银钱,朕很担心市面上就已经无钱可兑了,我们必须要立即采取行动。”

    “陛下想怎么办?”

    李豫沉吟一下,便立刻令道:“宣长孙全绪来见朕!”

    长孙全绪现任羽林军大将军,手握忠于李豫的八万军队的军权,是李豫最信赖的大臣之一,他今天正好当值,听见宣召,他立刻赶来见李豫。

    “臣长孙全绪拜见陛下!”

    “长孙将军,朕有一事相托。”

    “请陛下下令,臣万死不辞。”

    “很好!”李豫点点头令道:“你立刻连夜派兵,将长安各柜坊和两市大商铺统统给朕控制住,不管后台涉及到谁,都要控制,总之,不准他们转移一文铜钱出去。”

    “臣遵旨!”

    长孙全绪大步离去,这一刻,李豫忽然觉得自己心肠变硬了,终于有了一种帝王的感觉。

    “你不是说我不成器,软弱无用吗?今晚我就让你看一看我的霹雳手段!”李豫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

    夜色中,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了西市和东市,他们砸开了许多大店铺的大门,将住在店铺中的伙计和掌柜统统赶到空房中禁闭起来,用封条将他们的钱柜和钱窖封上,不准他们运走。

    一般而言,朝廷行大钱或者银钱的方法有几种,一种是强行购物,尤其是购买粮食等民生物资,这样就会导致物价暴涨,然后再把粮食以稍低于市价卖出,美其名曰打压粮价,实际上用换到了硬通铜钱,从而把大钱推向了市场,李隆基两年前行银钱就是这样干的,导致粮价翻了一番,多亏去年陇右粮食丰收,否则粮价会涨上天去。

    另一种办法就是在铜钱集中处强制兑换,主要是柜坊和一些大商铺,由于李豫登基不久,采用购买粮食的办法会引粮价暴涨,民怨沸腾,而且现在粮价已经不低,再涨上去会出现饿死人的惨剧,甚至会生民变,所以他便采用了后一种办法,从柜坊强制兑换,而在柜坊存钱的大多是商人,所以最后损失者的是商人,长安的普通民众损失不大,历朝历代,都是先拿商人开刀。

    杨氏柜坊是长安第三大柜坊,是虢国夫人杨花花所开,这次新银钱行也不可避免地冲击到了它,杨花花这两日也听到行新银钱的风声,同样,她的柜坊也遭到了存钱者的挤兑,她在西市柜坊的钱库有存钱二十五万贯,仅仅两天时间,柜坊就被提走了近十五万贯钱,杨花花慌了手脚,她立刻命令柜坊以存钱告罄而关门,另一方面,她利用晚上时间将库存的十万贯钱运走。

    昨天晚上,他们已经运走了六万贯钱,今晚他们准备把最后四万贯钱运走,柜坊大门紧闭,大堂内灯光昏暗,三十几名伙计正紧张地将铜钱清点装箱,杨花花也赶来柜坊亲自督促,她不时低声催促道:“快一点,不用清点了,先装箱,船就在外面等着呢!”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砰砰地被敲响了,传开了凶狠的声音,“快开门,军队要检查!”

    .......

第三百九十六章 致命一击

    突来敲门声使大堂里一下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心紧张的要跳出来,大宇柜急忙低声道:“东主,怎么办?

    “别理他们,立刻把钱远走。”杨花花果断道。“东主,恐怕来不及,六百口大箱子啊!

    今晚他们将运走四万贯钱,四万贯钱也就是二十四万余斤,按一口装四百斤,那就需要六百口箱子,要运十几船才能全部运走,而现在他们才刚刚装了一百多口箱子,哪里来得及。

    “开门!”

    外面的砸门声又加剧了,大门砸得砰砰直响,几乎要被砸烂,杨花花心中暗恨,要是李隆基还在位,谁敢这样对杨家无礼,她只得对众人道:“你们找东西把钱盖起来,我去应付。”

    \"~\-在几名伙计的陪同下,来到了大门处,对伙计道:“把侧门打开!”

    两个伙计把侧门打开,‘轰!▼地一声巨响,侧门被踢开,外面一片火光映入,一名都尉军官抬腿便将开门的伙计踹翻,骂道:“他娘的,竟然怠慢老子!”

    “放肆!”

    杨花花大怒,快步走了过来,对那军官怒目而视道:“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是杨氏家族的柜坊,你们敢这样无礼吗?”

    “管你们羊家牛家,一律要接受检查!”

    那军官见眼前竟是一个艳丽的少*妇,他眼睛立刻笑眯了起来,仲寻去捏她的脸蛋,嘿嘿笑道:“小娘子,长得不错嘛!不如从了军爷r,r\-”

    他话音未落,杨花花怒不可遏,‘啪!)地给了他一记耳光,桔眷他鼻子大骂道:“瞎了你的格眼,你敢调戏老娘。”

    都骆军官被打得七晕八素,在手下军士面前丢了面子,不由大怒,拔剑吼道:“反了,反了,抗拒者格杀勿论,来人!把这蕃娘给我抓走。

    这时,他身后的另一名军官却认识杨花花,连忙拉迁都尉军官,在他耳边低语道:“这个女人就是虢国夫人。”

    当年杨花花的权势盛极一时,就连李林甫见到她的马车都要让路,虽然现在已经衰落了,但她毕竟还是一品夫人,杨国忠还是右相国,余威尚在,那都尉军官没想到杨花花会在这里,以为只是掌柜的小妾之类,知道了杨花花的真实身份,他吓得一激灵,虢国夫人虽然无权,可告到圣上那里去,他一样会丢脑袋。

    “夫,,,夫人,下官失礼!”他慌忙行了一礼,脸上火辣辣的也顾不上了。杨花花一指外面,“给我滚出去!”

    都尉军官十分为难,他们接到命令,不管什么人,都要清查,可真的遇到虢国夫人这种权贵,他们也不敢放肆了,但不查,又无法对上面交代,这时,后面的军官连忙道:“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他一把扯着都尉军官,走出了侧门,侧门立刻‘轰!’地一声关上了,都尉军官不由埋怨同伴道:“不查我们怎么向上面交代?”

    那军官低声道:“既然虢国夫人在这里,柜坊里肯定有东西,撕破脸皮反而不好了,我们只管把柜坊围住,不让他们运走,再向长孙大将军禀报去。”

    “嗯!你这个办法不错,咱们就这样干。”

    都尉军官一挥手,“围起来!”

    敌百名士兵快步奔跑,将柜坊团团围住,尤其后门紧靠一条小河,河中十几条等待运钱的小船见势不妙,立刻驶走了。

    柜坊内大门紧闭,几十名伙计在等待杨花花的命令,这时,一名伙计惊惶跑耒禀报:“夫人,那些士兵把柜坊全包围了,河里的小船也走了,怎么办?

    “这帮王八蛋!”

    杨花花银牙咬碎,她已经无计可施了,只得道:“把钱全部搬回库房,我去找杨相国。”

    伙计们开始动手檄钱,杨花花匆匆向外走去,夜色中,她的马车向柽国忠的府邸驶去。

    杨花花却不知道,她刚刚离开,东市和西市便开始实行宵禁,长孙全绪也赶到了她的柜坊,他下令砸开了杨氏柜坊大门,士兵们一涌而入,将伙计和掌柜全部赶到黑屋子里关起来,将她的四万贯铜钱装箱搬走了,这是当晚行动中最大的一笔收获。

    天色渐渐亮了,纷扰了一夜的东市和西市终于平静下来,但宵禁依i即没有解除,两市大门紧闭,市场内的大街上只有士兵在来回巡逻,不准店铺中人出来,西市市署附近更是戒备森严,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回巡逻,严禁任何人进入市署,在市署宽阔的大堂中,各种箱子堆积如山,每个箱子上都有店铺的名字,这是一夜间从各店铺中搜来铜钱,几十名帐房先生正在忙碌地记账,等银钱运来后,将以一当三十的比例兑换成银钱还给众人,这就是强制兑换了。

    这时,第五琦在几名官员的陪同下来到了市署,他找到了长孙全绪,拱手道:“圣上命我来查看情况,我想知道,现在收集了多少铜钱?”

    长孙全绪看了看手上一张初步统计的单子,道:“一共收集了二十四万贯铜钱。”

    第五琦眉头一皱,才二十四万贯,今天要行两万贯银钱,按一比三十,应该要六十万贯铜钱才够,按照以前的数据,包括柜坊在内的两市铜钱存量应该三百万贯以上,怎么现在才一成还不到。

    长孙全绪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大部分商铺都已把钱转移走,王宝记柜坊更是只有两百贯存钱,安西柜坊关了,一张纸都不剩,倒是杨氏柜坊得到了四万贯铜钱,估计虢国夫人不会答应。”

    “那银元呢?有没有搜到一些。”

    长孙全绪摇摇头道:“银元便于携带,更少得可怜,基本上都转移走了,只搜到六千枚。

    ,这,\-\-\-\-\-”

    第五琦呆住了,才二十四万贯,连一半都不到,这怎么向圣上交代?

    这时,旁边一名户部官员不满道:“我君是托人情的太多,长孙大将军没有尽心的缘故吧!”

    “浑蛋!”长孙全绪大怒,柞着官员骂道:“弟兄们一夜未眠,还给你们当挑夫,当强盗,脊梁骨都快被戳断,你们这帮养尊处忧的混蛋,什么事不干,就只会放屁吗?”

    第三琦也有些不高兴了,拉长了声音道:“长孙大将军,主要是钱太少,没法交代啊!”

    “那是你们太迟钝,人家都逃了两天,你们才反应过来,与我何干。

    长孙全绪对眼前这个第五琦极为反感,他认为这其实不是圣上的意思,而是第五琦这种佞臣怂恿的结果,坏了圣上的名声。

    长孙全绪克制住内心的恼火,沉声道:“第五郎中,请恕我直言,这种连夜强搜店铺无异于强盗行径,只可偶而为之,请第五郎中转告圣上,此举不-仅将失去民心,商人们会迁走江淮巴蜀,长此以往,长安将无商可言,谁还肯运粮米油茶来长安,这无异于杀鸡取卵。”

    第五-琦想着行银钱几乎算失败了,只得无奈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了,银钱马上就运到,先兑换吧!我们看看兑换后的情况再回禀圣上。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长孙全绪望着他的背影走远,不由狠狠吐了口唾沫,“呸!佞臣。”

    十几辆马车终于缓缓地驶进了西市大门,马车皆用油布覆盖,每辆马车左右都有数十名侍卫跟随,护卫异常严密。

    离西市大门约百步外,大群闻讯而来的人正挤在一起看热闹,也有不少商人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约几百人,他们大多是住在外面的商铺东主,听说昨晚两市宵禁搜查,他们都赶来查看情况,有的焦急万分,有的却暗暗庆幸,焦急者是因为钱还没有完全撤出店铺,庆幸者自然是已经先一步把钱转移走了。

    这时,十几名士兵手中拿着布告,快步走来,他们走到马路边一座酒楼的侧面,那里是专门贴布告的场所,士兵们在墙上刷上浆糊,将一纸盖着鲜红大印的布告贴上墙壁,商人一拥而上,仰望这张事关他们身家性命的布告。

    果然是行银钱的通告,有人念道:“兹国用未足,币重货轻“乃请铸大历银钱,与开元通宝钱并行,以一当三十行用之十,r\-\-\-\-

    “以一当三十!”有人惊呼起来。

    “他娘的,他们昨晚一定在强制兑钱啊!”

    有人叫骂起来,群情激荡,几百名商人调头向西市奔去,刚跑了几步,数十名骑马飞驰而至,为军官对商人们高声道:“你们都暂且回去,中午将解除宵禁,中午再来吧!”

    一名商人壮着胆子问道:“请问军爷,我们的钱现在安全吗?”

    “你们钱很安全,我们不会夺你们的钱财。”

    军官顿了一下,又道:“你们放心吧!钌会分文不少还给你们。

    这句话一出,商人们有些骚动了,这军官的言外之意,他们的钱已经被拿走,果然应验了他们的担心,朝廷要强制行银钱了,他们拿走自己的铜钱,还回来的必然是银钱,这十几辆马车中装的肯定就是银钱,商人们立刻大骂起来,军官却不理会他们,调转马头便是了。

    这时,背后忽然有人大喊道:“大家不要担心,你们的损失安西会补偿你们。”

    所有的目光刷地向后望去,只见几名穿着黑衣的男子骑马过来,一名男子继续道:“这一次朝廷用强制手段兑换大家的铜钱,使不少人遭受损失,所以这一次安西会用适当的价格用安西银元兑换络们被迫拿到的银钱,减少你们的损失,但仅限这一次。”

    尽管大家都将信将疑,但大多数人还是忍不住欢呼起来,有人问道:“用作么价格换我们的银钱?”

    几名黑衣男子中的为者正是胡沛云,他昨天晚上刚刚接到李庆安的飞鸽传书,他的任务又有所增加了,不仅仅是要破坏朝廷行银钱,而且要不准大历银钱在市场上流通,那么收购商人手上的银钱,便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听见有人在问收购价,胡沛云上前道:“我们不可能按原价收回,你们也知道行价格是一当三十,那我们只能按一当二十的价格回收,当然,你们如果嫌价格低,也可以不卖,我们不会勉强,而且我们只收五夭,过期不候,今天下午开始,安西柜坊将正式收银钱。

    众人又是一阵失望,也就是说,他们将会有十文的损失,众人叹息者有,跺脚骂娘者有,将第五琦的祖宗十八代酬就在西市旁的西岭巷中,热海居酒肆依然存在,只是生意更加清冷了,一天到晚也难得有几个客人来吃饭,这里依然是汉唐会在长安的据点之一,这时,一名年轻男子匆匆走进涌肆,他将一块银牌一晃,径直走进了内院,和一名伙计模样的男子说了几句,伙计便立刻带他来到内院的一间屋前,敲了敲门。

    “胡总堂,他来了。”

    “进来腻巳!”

    伙计开了门,对那年轻男子道:“进去吧!

    年轻男子闪身进去了,门又轻轻关上,房间没有窗户,光线昏暗,虽然是上午,房间却依然点着灯,坐着十几个人,坐在中间之人,正是胡沛云,他刚刚接到消息,从朔方分散过来的第一批银元已经到奉天县了,他立刻召集骨干,正在商议如何将银元运进京。

    其实运银元进京的办法很多,走谐运走城门皆可,关键是要用最稳妥的办法,其实最稳妥的办沽就是收买守城军队,守城军队大多是年初李庆安招募的两万士兵,虽然被李豫夺走军权,但很多中层军官都心向安西,容易被收买,现在坊门晚上已经不闭了,只要收买了守城军队,夜间把银元运进城,几乎是举手之劳。

    方案已经敲定了,这时,那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给胡沛云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恭恭敬敬递给他,“总堂请看!”

    总堂是从前汉唐会的称呼,胡沛云是洛阳总堂的头子,所以大家都习惯称他为胡总堂,胡沛云接过布包,在桌上摊开来,笑道:“大家都耒看看吧!”

    众人一起围了上来,灯光下,只见布包里是十几枚银钱-,钱面上铸有‘大历)两个字,“大历银钱!”有人惊吁起来。

    大历银钱就是今天要行鹄新银钱,这还没有行呢!他俗这里就有了。

    “这是我们铸造的大历银钱,大家看看陵不像。”

    说着,胡云沛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也有两枚大历银钱,这却是荽,钱,是冶署丞郑少游偷偷带出来给他们的样本。

    胡云沛取过一枚假钱和j!-钱放在一起,笑道:“大家看看有什么不同?丁’

    众人仔细查看,两枚银钱大小一模一样,正面是舍元殿的图案,背后是‘大历通宝’四个字,中间镌刻了一个‘银’字,表示它是银钱,这些图案两枚钱都没有什么区别。

    “真像啊!简直分不出来。

    “还是有点区别的,你们看看颜色。’’

    众人这才注意到,真钱颜色更黯淡,假钱则略新一点,但估计这是铸造的时间不同,等时间再久一点,就分不出来了。

    胡云沛笑了笑道:“其实重量也不同,真钱是银一铜六铅三,s少还有点银,而我们的假钱是一半铜一半白铅,不舍一点银,比较重,只是在表面上镀了一层银,时间久了就合被磨掉。

    他又问年轻人道:“现在已挂铸造了多少?”

    “回禀总堂,我们现在铸造了一百贯,十夭后争取再铸造出两千贯,现在一百贯假银钱就在城外。”

    “不用再铸造了。”胡云沛徽微笑道:“一百贯假钱就足够了,其实只要一颗小石头就足以激起万丈波澜,去吧!把一百贯钱运进城便可。

    “遵命!”年轻人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胡云沛站起身对众人道:“现在我开始布置任务。”

    众人立刻坐直了身子,胡云沛缓缓扫了一眼众人道:“今天开始,大历银钱就要面世了,但我们已经采取措施,估计大部分银钱都要来和我们兑换,只会有少部分流入市场,现在我们需要做两件事,先,将一百贯假的大历银钱全部推向市场,不管用什么方式,送人也好,撒钱也好,总之要让假钱出现在长安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我们开始大力宣扬,说大历银钱是一半铜一半白铅,根本就不舍银,这是朝廷借口银钱而行的劣钱,是为了豪夺民间钱财,一定要让长安民众相信,这种钱还不如普通的开元通宝钱含铜量高,根本一文不值,大家明白了吗?”

    众人起身答应,胡云沛点点头笑道:““好!大家可以回去了,我会立刻把钱分到大家手中,现在是e1时一s·1,一个时辰后,也就是午时一贪·1,大家在各自地盘内同时动!”

    中午不到,宵禁终于解除,从市署出的大历银钱也陆陆续续送到了各家店铺中,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类似兑换清单的文书,上面的语气很客气,借走多少钱,按一当三-l,兑换成新银钱,该还给多少银哉,写得清清楚楚,可写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商人们气得暴跳如雷,这些大历银钱和原来的天宝银钱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色泽更暗淡,铸造得更粗糙,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抢钱啊!

    有些人还抱着一点幻想,如果含银量高一点,也就不必亏本卖给安西柩坊了,说不定还真能以一当三十用出去,可是他们根据经验判断,这枚银钱中最多含一成银,以一当十还差不多,更重要是,一旦假钱泛滥,恐怕连一当十都没有,就像当初的天宝银钱一样,根本就没有人要了,正是基于这个担心,绝大多简人都决定,宁可损失十文钱,也要把它转卖给安西柜坊,还堤去换能吹得响的安西银元,那才是真金白银,商人们都纷纷将银钱收了起来,就这样,银钱并没有得到流通,可与此同时,长安各坊的酒肆、茶馆、青楼、客栈、赌场以及各坊的坊市等等各个公共场合都同时出现了刚刚行的大历银钱,一条消息在疯狂地传播,这种银钱根本不舍锒,只是镀了一层银,一半铜一半白铅,连一文钱都不值,这是朝廷的骗局。

    各坊都有好事者不信,当场用刀剖开验证,里面果然是铜和白铅,一时间长安沸腾起来,长安民众惊恐之极,都奔至米铺抢米,米价应声而涨,仅仅半个时辰,湖州米刚刚从斗米七百文降到六百丈,又猛地涨到了七百五十文,陇右麦价也涨到了每斗五百文。

    眼看情况越来越严重,官员们纷纷上书天子李豫,强烈要求立刻停止行新银钱,并俾劾第五琦祸国殃民,要求严惩其罪,裴曼更是在丹凤门前振臂向数百名官员悲声大喊:“劣钱将毁了朝廷的信誉,尔等随我去劝谏圣上,收回银钱,严惩第五琦!”

    大臣们闻风而动,尤其是中低层官员,他们更担心李豫用这种劣钱来抵充欠他们两年的俸禄,他们群情激昂,跟随着裴曼前往紫宸阁请愿。

    御书房内,第五琦跪在地上,等待李豫的落,李豫颓然地坐在龙椅上呆,在他面前的御案上摆着三枚被剖开劣质假银钱,和他的银钱一模一样,但更让他心情复杂的是他刚刚收到一本奏折,是李庆安写给他的一封亲笔信,将鸽信贴在奏折上。

    在信中,李庆安语重心长地劝告李豫,愚民者自愚,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用第五琦为替罪羊,否则他李豫将失信于天下,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枚金光闪闪的安西金钱。

    “陛下若不喜安西银元,那臣用金钱代之,如何?”

    这便是一种**裸地威胁,如果李豫不承认安喜娘元为大唐钱币,那么安西将行金钱。

    李豫心中充满了苦涩,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行银钱失败,不仅是银钱失败,而且他的信誉也彻底被毁于一旦,被李庆安用一种最毒辣的手段毁了,是的,他已经知道这是李庆安所为,鸽信从安西到这里的最快度是七天,李庆安还在碎叶,那就是十天,也就是说李庆安在十夭前-便知道是这个结果了,邵么这个局不是他所设,还会是谁干的?

    一步一步,将他逼上了死路,这就是对他背信弃义的报复,此时,李豫隐隐听见外面有大臣的请愿声,“陛下,请严惩第五琦!”

    包括军方,长孙全绪也上书要求处死第五琦,他几乎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李豫看了一眼第五琦,轻轻叹了口气道:“第五爱卿,是脎的糊涂害了你啊!”

    第五琦浑身一震,李豫说这句话,就是要对他下手了,他心中也一阵悲凉,免死狐悲,他不死,李豫何来悲,第五琦磕了一个头,颤抖着声音道:“臣愿领罪!”

    “你有没有罪,朕很清楚,但朕不得不处罚你,去忠州任长史吧!

    好好为一方百姓谋福利。”

    “臣谢陛下仁恕!”泪水从第五琦的眼中涌了出来。

    紫宸阁外,裴曼率数百大臣仍然在执着地高喊,“陛下无罪!罪在第五琦,请严惩之!”

    这时,一名宦官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份李豫写的手谕,他展开手谕道:“陛下有旨,请各位大臣静听!”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宦官高声念道:“朕受第五琦佞言迷惑,以致犯下大错,现朕已醒悟,特作以下改正,贬第五琦为忠州长史,革去其度支郎中一职,酞由户部侍郎裴叟兼任;废除大历银钱,朝廷不再行银钱或大钱,命常平署粜米十万石,以平息粮价;安西银元改名天宝银元,准其流通大唐,与开元通宝钱并行,钦此!

    “陛下圣明-!”

    生在大历元年十一月的一场货币战争以李豫的惨败而告终,刚刚行了不到一天的二万贯大历银钱被安西柜坊全部收购,李豫筹划了近两个月的新钱法几乎成了一场闹剧,由于没有足够的金银保证,这就注定了它无法和安西银元竞争,这场货币战争的失败,使李豫不得不承认安西银无为大唐法定货币,由于其出现于天宝年间,因此更名为天宝银元,至此,天宝银元和开元通宝铜钱一起成为了大唐法定法定货币,但李庆安并没有就此罢手,在两个月后,长安市场上又出现了一种五角形的安西纯银角子,共有两种规格,一种重半成,当五十钱,一种再轻一半,当二十钸。

    这种银角子重量极轻,容易分辨,难以造假,它的出现给大唐货币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立刻风靡长安,被大唐各阶层广泛接受,成为了唐王朝的第三种货币,尽管这一次朝廷没有承认它为法定货币,但它却被民间承认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楚河淘金

    十一月中旬,李庆安迎来了双喜临门,一喜是他得到长安的消息,朝廷正式将安西银元改名为天宝银元,承认它为大唐的法定钱币,李庆安也知道,这是一场货币战争的结果,这里面胡沛云居功至伟,正是他的步步筹划才使得李豫最终行银钱惨败,不得不接受安西银元已被民间认可的现实。

    这就意味着他掌握了大唐货币的钥匙,现在只需要再将银元的投放量逐渐增大,迟早有一天,银元将会取代铜钱为第一货币。

    但更让李庆安乐开怀的是第二喜,他终于有了自己手打的孩子,在他三十岁这年的十一月十二日,他第一个孩子呱呱落地了。

    如诗生的是个女儿,生下来七斤重,脸型和眉眼像她母亲,瓜子脸,大大的眼睛,细细的眉毛,鼻子和嘴却像李庆安,上嘴唇略略向上翘,富有轮廓,按照他们事先的决定,小家伙起名李思朵。

    得到孩子的李庆安狂喜不已,他按照碎叶的风俗准备了数万份糕饼和喜蛋分给碎叶的家庭,又从石国和康国请来数支有名的歌舞队,在碎叶城内载歌载舞,让碎叶军民分享他的喜悦,出生三天后,孩子第一次笑了,笑容感染了每一个人,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无法为孩子留下永恒的定容,但这难不倒李庆安,他请来了最有名的画师,用他的笔,将孩子的笑容画了下来,这幅画就放在他的桌上,使他每天都能看见。

    一早,李庆安便蹑手蹑脚来到了孩子的房外,孩子的睡房就在如诗房间的隔壁,有乳娘专门照顾,原以为能看见女儿甜美的睡态,但让李庆安失望的是,孩子已经不在房内了,这时,隔壁传来了一阵笑声,李庆安走进房间,这才现他已经来晚了,孩子被抱在如画的怀中,房间里还有她的几个母亲,挺着大肚子的明月,以及舞衣和如画,她们正聚在孩子周围谈论着她长相。

    如诗半躺在床上,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她忽然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李庆安,便笑道:““孩子的爹爹来了!”

    “看你,想进来,还不敢进来吗?”明月有些嗔怪道。

    “我是怕吵着她了。”

    李庆安举着双手,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笑道:“哟!睡得像小猪一样,吵不醒啊!”

    “来!爹爹抱一抱。”

    李庆安伸手去接孩子,如画将孩子递给他,再三叮嘱道:“大哥,当心点,要托住头,当心!”

    “我知道,要托住头。”

    李庆安小心翼翼接过孩子,搂在怀中,他轻轻用胡子蹭了蹭她粉嫩的小脸蛋,疼爱道:“喂!小家伙,怎么不睁眼看看你爹爹?”

    “夫郎有了孩子,要不要上报朝廷?”明月在一旁笑道。

    一下子提醒了李庆安,他将孩子交给了如诗,坐在床边对众人道:“我是要给她报封号了,以前圣上答应过我,我的孩子无论嫡庶都可以赐予封爵,我是亲王,那她自然是县主了,但封什么县主,你们来说说看,起个好听点的称号,用我们安西的县名。”

    众人一起凝思起来,明月笑道:“不如叫金满县主吧!这个封号既富贵又吉祥。”

    “好是好,但我想起个更雅致点的封号。”李庆安摇头,否定了这个封号。

    如画忽然笑道:“那就叫庆安县主!北面不是有庆安县吗?把她老爹的名字也取进去了。”

    “不行!不行!”如诗连忙摆手,“哪有取父亲的名字,胡闹!”

    这时,舞衣微微一笑道:“那大郎起一个封号吧!我估计你应该想好了。”

    李庆安脸一热,他是想好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被舞衣猜中心事,他不由干笑一声道:“其实金满县主也不错,但总觉得俗一点,要不就叫俱兰县主。”

    房间里顿时一片安静,李庆安的老底她们都知道一二,这个俱兰是何许人,她们也都知道,明月暗暗摇了摇头,难得夫郎还记得那个不幸的女子,她便给如诗使了个眼色,如诗会意,点头笑道:“我赞成孩子取名为俱兰县主,你们以为呢?”

    “你是母亲,你若赞成我们就没意见,等将来我的女儿再用金满县主。”

    明月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庆安一眼,又道:“我们不聊了,如诗在坐月子呢!咱们不宜过多打扰,大家先回去吧!”

    三女都各自回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李庆安和如诗两人,李庆安坐近一点,关切地她问道:“这两天身子感觉好点了吗?”

    如诗低头亲了孩子一下,笑道:“休息几天,感觉身子好多了,不像那天生完孩子,那种筋疲力尽地感觉。”

    说到这,如诗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她低声道:“大哥,没有能给你生下儿子,我真的很抱歉!”

    李庆安摇摇头道:“你这是什么话,只要你们母女平平安安,我比什么都高兴,再说这个我这个宝贝女儿,我可喜欢得很,你不知道么?当爹爹的都很喜欢女儿。”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李庆安打断了她的话,“生男生女不是你能决定,你好好坐月子,等身子养好了,明年再给我生一个,那一定就是男孩了,等他长大了,我封他为安西王,这样好吗?”

    “嗯!”如诗轻轻点了点头,“大哥,你去忙吧!”

    李庆安看了一眼屋角的钟漏,时间已经不早了,便起身笑道:“我今天还有一个重要会议,我先去了,你好好休息。”

    “大哥,亲孩子一下。”

    如诗把孩子抱起来,李庆安低头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下,笑道:“我的小宝贝,快点长大,爹爹会用天下最漂亮的钻石来打扮你。”

    李庆安又亲了如诗一下,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还有你这个大宝贝,身子快点好起来,咱们努力再生一个。”

    如诗娇羞地点了点头,李庆安这才转身走了。

    .......

    李庆安赶到政事堂,走到门口时,正好遇到了王昌龄,他也是来参加会议。

    “大将军,正好我有件事要先向你禀报。”

    王昌龄从卷宗袋中取出一份文:“这就是上次大将军说建立安西大学堂的方案,因为时间比较急,我打算利用大将军原来的住处,稍微改一下,便可以用了,不知大将军是否同意。”

    建立安西大学堂并非是招收学生来读书,而是准备对安西的文武官员进行轮训,有点类似后世党校一样的性质,主要是为保证官员们在政治方向上和他一致,尤其这个月随着刘晏投奔自己后,北庭那边连连传来消息,河西行军司马裴冕、判官杜鸿渐以及侍御史崔漪等二十几名河西及陇右的重要官员来安西求职,当然,这和他们被程千里排挤有关系,这些重量级的官员来投,使李庆安建立大学堂的念头更加急迫了。

    李庆安点了点头,道:“这些事情就不用请示我了,由你全权负责实施。”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会议室,今天主要是商讨开矿铸钱方面的事情,会议室中,几名主要的官员都已经到了,段秀实、岑参,贸易署令侯义云、铸钱署令张潮,以及刚刚提升的财税署令刘晏,众人济济一堂。

    大家坐下,铸钱署令张潮小心取出一个木盒子,平平地端放在桌上笑道:“根据大将军的指示,银角子已经铸造出来了,请大将军过目。”

    李庆安精神一振,连忙起身凑上前,银角子是个非常好的创意,银元和铜钱之间的比值太大,中间需要过渡的货币,就像后世十元、二十元一样,本来银钱是最好的钱币,但朝廷白银不多,无法大量行,只能用含银钱币,可那样民众又不买帐,更重要是容易造假,会出现很严重的后果,而银角子便可以避免这种造假。

    张潮打开盖子,只见里面分为两格,盛满了两种纯银颗粒,一格是当五十钱的银角子,另一格是当二十钱的银角子,所谓银角子,其实就是标准形状的碎银,五十钱的银角子是五角体,大小如一颗花生米,二十钱的银角子是三角体,大小如玉米,打磨得非常光滑,李庆安抓了一把放在手中,手感很不错。

    张潮解释道:“这种银角子很难造假,如果掺杂铅或者白铜,重量立刻会上去,手轻轻掂一下便知道真假,现在已经铸造了各五百斤,准备到千斤后送去中原。”

    刘晏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熟悉安西情况,对铸造银角子一事竟丝毫不知情,他惊讶地捡了几颗在手上,左右细看,不由赞不绝口,问道:“这是怎么磨光的,竟然没有一点轮廓?”

    张潮笑道:“我们将粗银角子和铁丸放进大瓮中,然后利用水力让大瓮上下前后翻转,时间久了,银角子的毛边就会被铁丸磨净,而且这种银角子将来的使用会很繁忙,反复换手,它一样会被磨得光滑,所以这个问题不用担心。”

    李庆安点点头笑道:“可以,就按照计划,一个月后起运中原,让朝廷在领教咱们的银元后,再尝一尝安西银角子的滋味,说不定圣上又会将它改名为大历银角子。”

    众人都笑了起来。

    “我看完全有这个可能。”

    王昌龄笑道:“朝廷之所以敌不过咱们,就是因为中原没有大银矿,所以他们无法使用纯银,这就是咱们无可比拟的优势,不仅有大银矿,而且还有金矿和铜矿,只要朝廷承认金银为钱币,用不了几年,整个大唐的钱币就将被安西控制,那时,人员和物资都会源源不断送来安西。”

    提到金矿,大家便进入今天的话题,关于上游碎叶河上游现金砂的情况,突厥人和突骑施人很早就在碎叶河上游的河床中现了金砂,但一直没有受到重视,直到安西节度府迁到碎叶后,有了专门的探矿军队,这才现了碎叶河上游的金砂矿竟是一个品位极高的大型金砂矿,而且还在河水流入碎叶河谷处,现了几处特大型的银矿和硫磺矿,开采价值很高。

    考虑到有必要建立不同白银的来源地,安西政事堂便决定开始碎叶北部的银矿,并同时在碎叶河中淘金,今天他们开会就是要讨论一些开矿的具体事宜。

    “关键是人力不足!”

    王昌龄继续说道:“我们刚刚建立了织布、纺丝、陶瓷、酿酒等十几个工坊,又追加了几个兵器工坊,也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好在有信德那边运来大量粮食,使很多劳力得以从土地上解脱,但开采碎叶银矿,至少需要上万劳力,我们恐怕很难办到。”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道:“这样,碎叶银矿可以让吐火罗的战俘来开采,而吐火罗那边劳力缺口,则用信德人来补充。”

    说到这,他又笑道:“如果有可能,我还可以牵一千头大象来做搬运工,不过,我要亲自去看一看矿场,随便视察碎叶河谷。”

    李庆安见刘晏眼中充满了期盼,想起自己曾答应过他,便笑道:“刘署令也一起去吧!”

    ......

    碎叶河也叫楚河,源于怛罗斯北部山区,上游流经沙漠荒滩,进入碎叶河谷,最后注入热海,全长五百余里,其中近两百里流经碎叶河谷,成为碎叶河谷中最重要的灌溉水源。

    碎叶河谷是一座巨大的山谷,最宽处有百余里,最窄处也有二十余里,山谷两边雪峰林立,高大挺拔的山脉阻挡住了寒流侵袭,使碎叶河谷内格外的温暖湿润,有大大小小几十条支流流入碎叶河,丰沛的水源,肥沃的土地,茂密的森林,碎叶河谷成为了一片广袤富饶之地。

    这里原来散居着突厥人和突骑施人,大量汉人西迁后,突厥人和突骑施人则定居在贺猎城和冻城一带,碎叶河谷内便出现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汉人定居点,少则千户,大则数千户,并有驻军一万余人,连同军属也分布在河谷之中,经过近两年的展,城池开始出现,碎叶河谷内成立了五个新县城,县城周围随处可见大片农田和村庄。

    这天中午,李庆安一行千余人,来到了距离碎叶约八十里的楚河县境内,楚河县也是新县,去年才成立,有人口三千余户,在内地也算是中县了。

    他们离县城还有十里,他们沿着碎叶河的一条支流而行,不远处是一处低缓的山坡,山坡上种满了桑树和茶树,分布一片片桑园和茶园,尽管已是冬天,但河谷内十分温暖,河水并没有结冰,只是河水很浅,潺潺地流动着,直接可以从河床上淌水而过。

    “大将军看那里!”

    刘晏指着远处一座掩映在树林中的高高水车兴奋地喊道,一路上的美景使他终于忍不住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这里简直比关中还要富饶。”

    “不光是比关中富饶,这里还有关中农民做梦也得不到的东西。”

    李庆安指着不远处山坡上大片桑林和水车两边的近四百亩的良田,笑道:“这些都是一户人家所有,这户人家我还记得,好像是姓魏,我去年来视察过,是河东的一户流民,一家七口人,来安西的路上老两口险些在河西饿死,现在他们已经在这里安居落户了,小儿子在北庭从军,跟着崔乾佑,他们是军户,在这里不用缴一文税钱,也不用上缴粮食,更不会有土地兼并。”

    “那如果不是军户呢?”刘晏饶有兴致地问道。

    “如果不是军户,那就是三十税一,头三年免税,如果不种田则收户税,每年一百文,可如果生了孩子,安西官府还要每月倒贴一贯钱,很不错吧!”

    刘晏怔半天才长叹道:“这么好的事情,大将军怎么不去中原宣传呢?大量移民一定会滚滚而来,何愁人力不足?”

    “明年吧!明年开春后,我就会收拾程千里,重新打通河西走廊,再次招募移民。”

    河边几名农民正在修葺沟渠,见有大队骑兵经过,都放下活路好奇地翘观望,李庆安忽然认出了其中一个老者,便催马上前笑道:“魏老丈,还认识我吗?”

    老者看了李庆安半晌,忽然跪了下来磕头道:“小人不知大将军驾临,有罪啊!”

    旁边几个农民都吓得一起跪下,磕头道:“不知大将军来临。”

    “大家不用这样,我只是路过这里。”

    李庆安让亲兵把他们扶起,回头对士兵们道:“大家就地休息一会儿。”

    士兵们纷纷下马休息,李庆安也翻身下马,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坐了下来,又对站在一旁的刘晏笑道:“刘署令,过来坐一会儿。”

    刘晏走过来坐下,这时,一名长得颇为清秀的少女端了一碗水给李庆安,李庆安接过水碗笑道:“魏老丈,我记得这是你孙女吧!去年还是黄毛丫头,今年就长大了。”

    少女脸一红,躲到祖父的身后,魏老丈坐在一块石头上呵呵笑道:“女大十八变,今年她已经十四岁了,准备下个月去碎叶丝织工坊。”

    “怎么?连工坊都能预先找到?”

    “前几天,碎叶几名官员来招工人,十几个工坊都在招人,我孙女自己选了丝织工坊。”

    这件事李庆安倒不知道,平时也不过问,他不由关心地问道:“那有没有说给多少工钱?”

    魏老丈从怀里摸出一本文书,递给了李庆安,“这是契约,我孙女去碎叶工坊做两年,我们张县令做保人。”

    这种契约就有点像后世的劳动合同,却不是李庆安的创意,一般而言,中原的工坊招工都要预先签订契约,白纸黑字,写清楚工钱食宿等等,一般是一签三年,由地保做居间,三方画押签字。

    只不过碎叶的工坊都是官办的,统一由匠作署管理,契约也是一样的标准格式,李庆安亲自参与草拟,他非常清楚,刘晏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契约,不由好奇地凑上来。

    李庆安有些炫耀似地指着契约上的工钱笑道:“看见没有,每月十块银元,每旬休息一天,食宿免费,比长安的工坊如何?”

    刘晏苦笑一声道:“据我所知,西市伙计干得好的,早起晚睡,不辞劳苦,也没有休息,最多每天两百文,一个月六贯钱,像她这样的小娘,最多也就是三贯工钱,十块银元,黑价相当于十三贯钱,连我都没有这么高的俸禄。”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那是当然,你知道在碎叶招工人多不容易,你不出高价,谁稀罕来?莫说工人,就是我家的丫鬟,每个月也要十五块银元的工钱,一月休息四天,我还得自己掏腰包。”

    刘晏叹道:“工钱是大唐第一,粮价却是大唐最低,我来之前,有人劝我,说安西是荒蛮贫穷之地,真真是胡说八道!”

    魏老丈也插口道:“其实我不想让孙女去碎叶,我自己种有二十亩桑林和十亩茶园,桑林明年就可以出叶子了,开始养蚕,家里也需要人,但孙女却喜欢碎叶的热闹和繁荣,没办法,只得让她去了,哎!真不放心啊!”

    “老丈请放心,你孙女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我不在,找我妻子也行。”

    李庆安取了一张名帖递给少女,少女拿着名帖忽然红着脸道:“大将军,要不我去你府上做丫鬟吧!”

    李庆安一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举起契约道:“那可不行,我从工坊抢人做丫鬟,被王犟牛知道了,非满城贴大字报骂死我不可。”

    这时,远处几匹飞奔而来,奔至近前停下,几名官员翻身下马,提着袍襟向这边跑来,魏老丈认出了前面的年轻官员,笑道:“大将军,这是我们张县令来了。”

    李庆安也认出来了,那个年轻的县令,便是李泌的外甥张志和。

    此君半年前写了一诗,从碎叶传到了长安,轰动一时。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他写的是塞外江南的美景。

第三百九十八章 山谷禁地

    张志和匆匆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张志和是去年来到安西,一直参与汉民的迁移事宜,在实际事务考评中得到了上上评,又在年初的官员考试中夺得第二名,因此吏曹司在定职务时便打破了新人一般从主溥做起的惯例,直接任命他为楚河县第一任县令,他担任县令已近半年,虽然年轻,有些经验欠缺,但他却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做出的成绩也有目共睹,在监察采访使对他的考核中,他的民望得分是最高,提到楚河县张县令,没有人不夸赞他,也正因为这样,李庆安并没有因为他是李泌的外甥就低看他一等,而是就事论事,承认他的政绩。

    李庆安拱手回礼笑道:“我们只是路过楚河县,打扰张县令了。

    “哪里,大将军路过楚河县,卑职理当来见。”

    张志和说着,目光瞟了一眼魏老者等人,显得有点紧张,他毕竟是县令,一县父母官,下面的县民在安西节度使面前怎么说自己,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担忧,这也是人之常情,李庆安看出了他的担心,便拍了柏他肩膀笑道:“你的声誉很好,我一路过来,见了不少人,都赞扬你一心为民,好好干!你只要连续三年考评上上,我就升你为州太守,让你成为大唐最年轻的州官,在我这里没有论资排辈,只看你的才能。”

    张志和大喜,他深深行一礼道:“多谢大将军信任,卑职会尽心竭力,一定会让大将军的期盼成为现实。”

    “来!坐下说话。”

    李庆安让张志和坐下,笑道:“说一说你平时的难处,正好我在这里,说不定我们能协商解决问题。”

    魏老者等几个农民慌忙要走开,李庆安叫住了他们,“大家一起来听一听,你们都是务实人,说不定比我有更好的办法。”

    张志和比较紧张,在某种程度上,这其实就是李庆安对他的一次考试,还让当地民众旁听,这就使他的难度更大了,他沉吟了片京·1,便道:“卑职确矣有一个恝法,说给大将军参考。”

    “你说!”

    张志和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农,道:“卑职认为安西民众的税赋有点偏低了,不利于长远展。”

    几个农民面面相觑,他们的县老爷竟然嫌税赋太低了,这怎么可以,魏老者想开口反对,可见李庆安表情严肃,只得将反对的话咽回肚子。

    李庆安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认为税赋太低,便好奇地问道:“你说说看,这是什么缘故?”

    “大将军,虽然妥西盛产金银,粮食也可以从别处弄到,不需要民众缴纳的税赋,可是这样一来,民众缺少压力,人就慢慢变得闲懒起来,尤其是种田人,反正税赋很低,粮食也便宜,他们就不用那么卖力地种粮,没事进城打打零工,工钱也不少,再买点粮食缴纳税赋,至于粮田能收多少粮食,也不重要,本来完全可以亩产五百斤,但最后只产三百斤,长此以往,土地肥力变差不说,人也变得懒惰了,俗话说居安思危,可现在是居安思闲,大将军,卑职以为此事虽小,可若不提早控制,迟早会积累成后患。”

    李庆安陷入了沉思,这时魏老者终于忍不住道:“大将军,小民也有话说。”

    “你说吧!”

    魏老者先向张志和施了一礼,这才道:“张县令说因为税赋低使人变慊,不愿种田,小民不这样认为,就拿小民自己来说,小民一家分到土地一百五十亩,这两年又开垦了两百多亩荒田,因为官府有规定,开荒种田十年,土地可归自己,所以我和我的大儿子起早贪黑,从没有一夭偷懒,为了提高粮食产量,我还装了水车,是的,税赋是很低,但这绝不是我们愉悦的理由,因为我们吃够了没有土地的苦,因为土地是我们的,所以我就想着把它弄得最好,或许也有张县令说的那种人,但我相信那是少数,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变愀。”

    “老丈说反了,像你这样勤勤恳恳种地的人是少数,绝大部分人都是钻头觅缝弄钱去了,因为种粮食根本不赚钱,谁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种粮食上。”

    张志和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本帐,翻了两页对李庆安道:“大将军,我这里有今年的统计,去年楚河县每户开垦荒地约八十亩,而今年前十个月每户开垦荒地平均只有五亩,几乎就没有新开垦土地,为什么,因为大部分年轻人都跑去城里做工去了,或者种茶种桑,就是没有人再肯种粮,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恐怕安西将没有自己的粮食了。”

    李庆安这才听出点名堂来,这张志和表面上是在说税赋偏低,实际上是在抨击安西重工商而轻农,这时,旁边的刘晏也笑道:“大将军,张县令人虽然年轻,但见识却很老辣,我赞同他的思路,如果大将军愿意听,我可以说个故事。”

    “你们两个人,一个旁敲,一个侧击,说吧!我听着。

    刘丕笑了笑,便缓缓道:“昔日管仲强迫齐国民种粮食,同时高价从邻国买进丝绸,再低价把粮食卖给邻“国,结果邻国人见有利可图,种粮无益,便纷纷毁田种桑,养蚕纺绸,从齐国赚了大把的钱,后来管仲见时机已到,便突然把卖给邻国的粮食提高成天价,同时禁止进口绸缎,邻国生了饥荒,无以为继,只得举手向齐国投降,几年来赚的钱,又重新回到了齐国国库。”

    张志和点点头道:“大将军,我正是这个意思,现在的粮食是从信德而来,一旦我们养成了对信德的粮食依赖,个个都去做工赚钱“或者毁田种桑,若几年后信德再没有粮食过来,那时安西可就生粮荒了。

    民以食为夭,这个道理李庆安当然憧,便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不过年轻人确实是想去做工挣钱,已经开的工坊也不好关闭,那你们说怎么办?

    刘晏笑道:“其实办法很简单,就是提高安西市场上的粮价“或者种粮者给补贴,要让种粮的收入不低于工坊,这样,工坊的货物卖去大食或拜占庭赚大钱,把赚来的钱拿一部分补贴种粮人,不要嫌粮食s,粮食永远是战略物资,我们只管多盖仓库,等大食生粮荒,我们再高价卖给他们。”

    “等一等!”

    李庆安脸的表情变成异常震惊,急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是说粮食永远是战略物资,我们只管多盖仓库。

    “不是这一句,是后一句。”

    “后一句?”

    刘晏想了想,道:“等大食生粮荒,我们再高价卖给他们。’’

    就是这一句,李庆安的脑海中如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大食人几十年都是依赖信络的粮食,现在信德的大粮仓被自己占徒,那么大食会不会生饥荒?

    虽然尼罗河三角洲也是肥沃之地,但据裴瑜说,那里主要是种棉花,而不是种粮食,关键是两河流域,多年得到信德的大量粮食,那么现在还有多少人肯种粮。

    想到这,李庆安忽然意识到,如果大食真的生了粮食危机“那么大食人就不会拖到半年后再开战,或许战争合提前。

    意识到这一点,李庆安现自己犯了一个经验主义的错误,总是按照常理来推断大食备战时间,如果大食有特殊情况生,如粮食危机,那么他们肯定会立刻动战争来解决。

    他心中有些焦急起来,便对刘晏道:“楚河上游一来一去就要半个月,会误了正事,我就不去了,刘署令可代我去察看,我就全权委托给你了。”

    “大将要回碎叶吗?”

    “不!我去一趟拓枝城。

    从碎叶向西,经过阿史不来城、俱兰城,便可到达石国境内“再折道向南,六夭后,李庆安率部抵达了石国都成拓枝城。

    按照怛罗斯之战结果,石国的地位和河中诸国不一样,石国属于唐军的协从国,立有战功,所以它不像河中诸国那样沦为唐军的占领地,它多少有一点自治权。

    国王依旧是哈桑,石国的行政权仍然归他掌管,但军权已经没有了,石国只保留了五千军队,这时平时维护治安所用,而驻石国的近三万大军则归属大宛都督掌管,其中六千人驻扎怛罗斯,两千人驻扎白水城,二万人驻扎在拓枝城。

    现任的大宛都督是大将田珍,原来的都督李嗣业在李庆安攻打信德时,已经被调去河中,出任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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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夜袭那城

    意识到这个严重的后果,哈里曼苏尔最终做出决定,和罗马人和解,承认塞浦路斯岛归属君士坦丁堡,同时派维齐尔哈立德为特使,出使君士坦丁堡。

    大马士革王宫,曼苏尔焦虑地在他的地图宫殿里来回踱步,他隐隐听见王宫外民众们不满地叫骂声,这是几千名生活在底层的大马士革民众在抱怨粮价飞涨,在借礼拜的机会将胸中的不满爆出来,曼苏尔已经下令从埃及中调粮,但这只是临时措施,埃及也在生动荡,若太过于掠夺那里的财富,恐怕会更加激化矛盾,从而造成那里的大暴乱。

    其实曼苏尔担忧的并不完全是粮食问题,而是他的领土、他的权威,**堕落的倭马亚王朝尚能开拓东方领土,从东方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而他的新兴阿拔斯王朝却非凡没有再东扩,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丢掉了前朝的成果,阿拉伯人会怎么看他?

    三年前失去河中,阿拔斯从来没有想过彻底放弃,他在等待着收复的机会,阿拔斯不幸去世,收复河中的重任又落到了他曼苏尔的身上,曼苏尔从来都不承认河中已失去,他和大唐的谈判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们要对付西西班牙的倭马余孽,可现在不仅河中没有收回,他们连信德和旁遮普也失去了。

    曼苏尔望着地图上阿姆河以东的辽阔土地,他的拳头不由捏紧了。

    “哈里陛下,齐雅德将军到了。”

    “啊!快请他进来。”

    曼苏尔一阵惊喜,齐雅德的到来,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某种不快已经消失,曼苏尔曾经一度想除掉齐雅德,因为他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成为自己的心腹,呼罗珊依旧和大马士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齐雅德不过是取代了穆斯林,成为了新的呼罗珊之主,这就让曼苏尔对他感到不满,这种不满在唐军大肆进攻吐火罗时达到了顶点,齐雅德竟然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吐火罗丢失,那一刻,曼苏尔的不满变成了滔天怒火。

    但现在形势的变化使曼苏尔又有求于齐雅德,他在上个月赏给了齐雅德一百个美貌的女奴,齐雅德心领神会,他立刻给曼苏尔写了一封信,解释他为什么不支援信德和吐火罗的原因,唐军加大了河中地区的军事力量,屯四万大军在阿姆河边,只要他们分兵前往吐火罗,唐军就会大举进攻呼罗珊,而大马士革的军队又被罗马人牵制住,无法东援,为了呼罗珊不丢,齐雅德只能按兵不动。

    他的解释得到了曼苏尔的谅解,这样,齐雅德便如期来觐见他了。

    齐雅德快步走进了地图宫殿,他毕恭毕敬地向曼苏尔深深行一礼,道:“尊敬的哈里陛下,您的臣子齐亚德.本.萨里赫.胡扎义向你致敬!”

    “齐雅德将军一路辛苦,请坐下!”

    曼苏尔请齐雅德坐下,又亲手给他倒了一杯大唐的热茶,笑眯眯问道:“怎么样,我送你的侍女,你喜欢吗?”

    “多谢陛下,我很喜欢,只是我不再该怎么报答您的恩赐!”

    “我不需要你的其他报答,只要你能恪守自己的诺言,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感恩。”

    “陛下指的是.....河中?”

    齐雅德想起他就任呼罗珊总督一职时,曾经答应过曼苏尔,他将在三年内夺回河中,现在他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曼苏尔点了点头,“现在该是你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齐雅德迟疑一下道:“可是呼罗珊只有四万军队,如果要拿下河中,对抗唐军,至少需要十万大军,当年穆斯林也这样认为,还需要最先进的武器。”

    或许是齐雅德提到了一个曼苏尔极不想听的名字,他的脸色慢慢地阴沉下来,不悦道:“需要多少军队对付唐军,我比你清楚,你只是我几路人马中的一路,你也不是对唐军作战的主帅,主帅是我,你要绝对服从的指挥,你明白吗?”

    齐雅德跪下,将曼苏尔的手掌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沉声道:“无比尊贵的哈里陛下,我没有半点对您的不敬,我会忠心执行您的命令,你对我下令吧!”

    曼苏尔凝视着他的眼睛,从他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丝忠诚,使他不由又想起当年在波悉山看到的那个齐雅德,曼苏尔脸色慢慢缓和下来,点点头道:“你去等候吧!我很快就会给你下命令。”

    齐雅德退下去了,曼苏尔背着手站在地图旁,默默地看着阿姆河以东的辽阔土地,他眼前浮现出了几次会面的安西主帅李庆安,那个野心勃勃的唐军主帅,听说他已经成为了唐朝的亲王,不知他有没有做好准备,准备与阿拉伯人进行一场大战。

    “陛下,你召见我吗?”

    身后传来了哈立德的声音,他是昨天才从君士坦丁堡赶回来,曼苏尔头也不回,便问道:“你说罗马皇帝真会遵守与唐朝的军事协议,出兵支援唐军吗?”

    “陛下如果是半年后,或许可能,但现在他无暇顾及,我去君士坦丁堡时,他正在大量修建城堡,抵御西方人的入侵。”

    “你是说保加利亚?”

    “是!我刚刚接到消息,保加利亚人提出要爱伦尼公主嫁给他们的王子,但遭到拒绝,保加利亚人已经对罗马人动了进攻,所以我认为,如果放开唐朝,现在倒是我们夺回塞浦路斯岛的绝好机会。”

    “不!”曼苏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哈立德攻打罗马帝国的建议,“我们现在的第一敌人在东方,这一天,我已经等了整整三年。”

    ........

    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初,阿姆河流域也到了冰天雪地的季节,今年的冬天格外严寒,北风呼啸,寒风将阿姆河冻得结结实实,延绵千里的阿姆河变成了一条晶莹剔透的玉带。

    这一天,天空下起了大雪,这可是阿姆河流域几十年也少见的大雪,雪花铺天盖地,时而被寒风裹挟,在空中打着圈,仅仅半天时间,阿姆河两岸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天傍晚,阿姆河以西的沙漠中出现了一支约三千人的骆驼骑兵,这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呼罗珊军队,头戴铁盔,身着银亮的鳞片铁甲,后背弓箭和盾牌,手中拿着锐利的长矛。

    他们身上都披着白色的披风,在漫漫风雪中很难被现,但他们行走迅,并没有受到风雪的影响,向十里外的阿姆河疾驶而去。

    阿姆河在大唐那边叫做乌浒河,现在这条河已经成为唐和大食的势力分界线,唐军在几个月前动的吐火罗与信德一战中,已将将大食的势力彻底赶过了阿姆河,为了防止呼罗珊支援吐火罗,河中都督,都兵马使李嗣业在阿姆河西岸陈兵数万,最终使呼罗珊的大食军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吐火罗战役早已结束,李嗣业依旧在阿姆河边陈兵两万,分布在十五个城堡中,各城堡间以烽火联系,烽火台一直修到了撒马尔罕,形成了一道严密的防御体系。

    但今天,几十年不遇的暴风雪使唐军的防御体系变得有些脆弱,数十步外便看不见任何东西,唐军都躲在城堡中,等待着暴风雪的结束。

    天色渐渐黑了,暴风雪依然在阿姆河两岸肆虐,东三城是唐军在阿姆河边修建的第七座城堡,也是十五座城堡中第三大城,有驻军约三千人,突来的暴烈风雪也同样使驻军都躲进了城堡中,正常的巡逻不得不暂时中断,此刻,城堡外已是黑蒙蒙一片,整个大地仿佛被妖雾吞没了。

    而就在东三城以南约八里外,三千大食军艰难地抵达了阿姆河畔,他们的行军也同样遭遇了极大的困难,根本看不见方向,只有向导凭着感觉向前摸索前进,三千人和骆驼靠几十根长绳联系,一步步踏上了阿姆河冰面。

    这支军队的领叫沙希姆,是齐雅德的手下爱将,这次他接受了齐雅德的命令,率三千骑兵深入河中,以试探唐军的反应和兵力部署,应该说他们这次行动很难有身还的可能,孤军深入腹地,他们已无退路,但军令如山,沙希姆不得不率军队冒险渡过阿姆河。

    尽管人和骆驼的腿上都绑了厚厚的草索,但滑溜的冰面上还是不断有骆驼和士兵滑倒,惊呼声此起彼伏,好在夜深雪大,唐军在对岸没有巡逻兵,让他们侥幸渡过了阿姆河,大雪纷飞落下,将他们的脚印和痕迹又悄然掩盖了。

    渡过阿姆河,三千大食继续向前行军,前方依然是茫茫的沙漠,次日天亮时,雪终于停了,在朦胧的晨曦中,他们看到了远方的连绵大山,沙希姆万分感慨,这一带的地形他曾经无比熟悉,当年,他便驻军在那座大山的背后,那里便是河中地区著名的宝石盛产地——那色波,这便是他此次冒险而来的目的,奇袭那色波,震动河中诸国,为随后的大规模进攻创造声势。

    “加快度,天黑前杀到那色波!”

    沙希姆一声令下,三千大食骑兵纷纷催动骆驼,喝喊着,铺天盖地地向东北方狂奔而去。

    ......

    那色波是小史国都城,也河中诸国离大食最近的一个小国,那色波号称宝石之城,这里盛产各种宝石,给这座城池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但宝石带来的财富并没有落入那色波人的口袋,而是落入几个来自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的大家族的口袋,他们控制了那色波的宝石贸易,而当地人则沦为这几个大家族的帮工。

    小史国也是费尔干盆地的最西边缘,这里山峦巨大,山势起伏,在那色波南面约一百里处,便是著名的铁门关,这里是河中地区通往吐火罗的最险要之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铁门关的另一端,便是吐火罗战役中唐军攻打的第一个小国,解苏国,唐军在铁门关驻扎了五千军队。

    沙希姆也知道,凭他们的三千骆驼骑兵是攻不下铁门关,他的剑锋所指也并不是铁门关,而是那色波,凭他对这一带地势的熟悉,他可以从北面绕过山脉,再沿独莫河南下,直抵那色波城。

    由于唐军在阿姆河沿岸驻扎了重兵,因此河中诸国的驻兵并不多,尤其是小史国,大量的军队都驻扎在铁门关,使得那色波只有千余唐军驻防,主要是维持城中秩序。

    和布哈拉不同,那色波城内的穆斯林教徒和祆教徒的矛盾并不深,甚至可以用‘和睦相处’四个字来形容,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寺庙,平时互不干涉,那色波城内居民约三万余人,几乎一半人都从事采矿业,将大量的宝石矿岩开采出来,然后将矿岩凿碎,寻找里面的各种宝石。

    唐军占领河中后,这里的宝石业依然兴盛,只是宝石原来主要卖给大食人,而现在则卖给唐人,一般是卖到碎叶,再由碎叶的商人运往中原。

    和阿姆河一样,那色波也受到了几十年未遇的暴风雪的袭击,天色很早便黑了,从中午开始,天空又下起了大雪,雪团铺天盖地,夜色笼罩,很快使那色波城内外变成了黑雾茫茫的世界。

    几十名唐军在城头防守城门,城门已经关闭了,士兵们都挤进房间,围着火炉取暖,众唐军有说有笑,火炉上烘烤着大半只羊腿,整个房间内弥漫浓郁的肉香,这时,一名唐军似乎听见了什么,便对他们的副尉道:“孙副尉,城下好像有人在喊!”

    “那你去看看!”

    孙副尉正在全神贯注烤肉,没有理会他,士兵起身出去了,片刻进来道:“副尉,是一队商人,我听见很多骆驼的叫声。”

    “是从哪里来的商人?”

    “他们说是从撒马尔罕来,请求我们开城门。”

    “天黑关门,这是规矩!”

    孙副尉不耐烦地一挥手,道:“让他们在外面等一晚,明天早上再进城。”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轰!”地一声巨响,整座城楼都颤抖起来,几名士兵站立不稳,摔倒在地,烤肉架子也歪倒了,快烤好的羊肉滑落在地。

    唐军们面面相觑,不知生了什么事,忽然,又是一声巨响,城墙再次剧烈摇晃,孙副尉猛地反应过来,他大声吼道:“快示警,有人在撞城门!”

    ‘当!当!’尖厉刺耳的钟声响彻夜空,数十名守城的唐军冲上城墙,沉沉的黑夜中看不见人影,他们张弓搭箭,向城门下射箭,城下不断传来了惨叫声,就在这时,城门再次传来了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地动山摇,城门终于支持不住,轰然被撞开了。

    三千大食骆驼骑兵呼喊着冲进了那色波城,这时第一批约四百余唐军也冲了出来,黑夜中,他们见大群黑压压的骆驼身影冲进城,便一齐开弓放箭,箭如飞蝗,密集地射进骆驼骑兵队中,射得大食军人仰骆驼翻,惨叫声响成一片,沙希姆急红了眼,眼看要冲进城,却遭遇到强力抵抗,他怎么甘心,他挥舞着弯刀大吼:“冲上去,要么全军覆灭,要么占领那色波!”

    大食军狂呼着冲上前,用盾牌抵挡唐军犀利的弓箭,瞬间便冲至唐军面前,唐军也放下弓箭,用长矛拼杀,和冲进的大食骑兵鏖战在一处文本最快,大门内广场上成了血腥的战场。

    大食骑兵源源不断地从城门涌入,这时,驻防那色波的一千唐军也全部赶到了,情况紧急,他们来不及上马,都是以步兵形态投入了战斗,那色波城头上的烽火台赤焰冲天,在黑暗中格外的明亮,他们在向南方的铁门关守军求援。

    黑暗中的战斗尤其惨烈,他们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只凭一种高低感觉血腥地搏斗,高的是大食骑兵,矮的是唐军步兵,他们也看不见对方的武器,往往是一矛刺透了对方的胸膛后,自己也被一刀砍掉了头颅,惨叫声此起彼伏,肢体横飞,血水四溅。

    镇守那色波的唐军兵马使叫罗延光,是一名郎将,他是安西老军,参加过俱战提之战和怛罗斯之战,他的经验比较丰富,他已经现大食军的人数要远远过自己,而且他们是骆驼骑兵,比唐军的步兵要占优势,唐军各自为阵,明显处于下风。

    他急得大喊:“步兵结阵!步兵结阵!”

    在他的指挥下,训练有素的唐军开始集结,迅从最初的混乱状态集结成了步兵方阵,他们背靠着背,用长矛结成矛阵,互相配合,步步前移,以一种集体的力量开始向大食骑兵起反攻。

    这个时候,黑雾笼罩,目力难视,双方的战斗力就看谁的训练更加有素,如果是吐火罗军,或者是信德军,就算是一千步兵对三千骑兵,唐军一样将对方横扫,但他们遇到的是精锐的呼罗珊军,尤其这三千人又是从四万呼罗珊军中再挑选出的精锐,他们甚至能冲破暴风雪的迷阵,战斗力也可想而知。

    这时,绝大部分大食骑兵都冲进了城门,沙希姆也开始布阵,他们以百人为一队,从四面八方向唐军的步兵阵起了强大的冲击,双方再次陷入手打更新了惨烈的拼杀之中。

    一名前排的唐军被一名大食军官的长矛刺穿了胸膛,惨叫着扑倒在地,他身后的另一名唐军士兵立刻填上他的位置,和左右配合,三支矛猛地刺向大食军官,顿时刺穿了他的身体,大食军官惨叫一声,身体被高高挑起.....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战局越来越对唐军不利,他们已经阵亡近半,尽管大食军也丧命累累,但人数占优,越战优势越明显,从三比一,渐渐变成了五比一。

    罗延光已经知道再打下去,唐军将全军覆没,他立刻下令:“放弃城池,突围!”

    五百余唐军士兵一鼓作气,冲破了大食军的包围,迅向南撤退,他们利用熟悉的街巷,奔回军营马厩,翻身上马,迅从南门撤离了那色波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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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介绍:
天宝五载,大唐建国已过百年,经历的近数十年的治国,已知天命的李隆基有些疲惫了,自从他册封了杨氏为贵妃后,他的心思也渐渐地离开了枯燥而繁琐的朝政。
‘欢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他开始纵情于音乐歌舞之中,从此皇帝不再早朝......
而就在这年的春天,安西的粟楼烽戍堡来了一名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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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月继《大唐万户侯》、《名门》之后的第三部中唐架空历史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