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奇怪的任务
第二天凌晨，整座城市还沉没在黑暗中的时候。
伊德格拉修外城南部的魔导联盟事务所中，魔晶取暖装置驱走了寒气，却驱不走熬夜带来的困倦感。两个值班的办事员一边啜着加热过的红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现在几点了啊。”一个略显年轻的办事员打着哈欠。
“你着什么急，不到四点呢。哎，迪安，你可别睡，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负责。”另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办事员不满地瞪着他。
“好，好，我不睡。明天就休假咯，到时候再好好睡个懒觉呗。”年轻的办事员迪安这么说着，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得过几天才回来，你找别人陪你喝茶吧，杰。”
“休假？你怎么想起这时候休假啦？”名叫杰的办事员立刻拉起一张苦瓜脸，“怎么，你难道要跟女朋友约会？”
“咳咳。”迪安猛地干咳了起来，“不是啦，你怎么想的？我准备回家一趟，很长时间没回去了——”
叮铃铃！
通讯器突然发出清脆如闹钟一般的铃声，箱子形状的通讯器上，红sè魔导结晶瞬间亮起，有人在这个时间发来了通讯请求。年轻的办事员顿时愣了。深更半夜的，哪个事务所又出事了？
位于伊德格拉修城里的事务所，是很特别的。他们不仅要负责那些大大小小的任务与繁琐的小事，也负责其它事务所与魔导联盟总部的联络。办事员们都很讨厌在伊德格拉修城的事务所里值班，那意味着你一个晚上都不能休息，得随时应对突发事件。
“我来。”杰挥了下手，声音里有些不耐烦。没有人喜欢在最疲倦的时间被打扰。他没好气地摘下像是小铜钟一般的听筒，“您好，这里是伊德格拉修外城魔导联盟事务所……”
很快，杰的表情变了。
他的脸sè唰地一下白了，微张的嘴巴像是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迪安立即站了起来。“怎么了？”
“请，请不要冲动——”杰突然快速蠕动着嘴唇，但随即，听筒里传来一声爆响，连这边的迪安都能清楚地听到。杰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过了好几秒种，他猛然抓起旁边另外一个通讯器的听筒，左手紧紧按在箱式通讯器zhōng yāng的白sè控制板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年轻的办事员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出事了。他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事了。
“对不起，我有急事！”杰已经急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得搭理别人，“对，我是办事员杰·纳特，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汇报！”
叮铃铃！
迪恩扭头看向第三个通讯器。
红sè魔导结晶亮得刺眼，那是绝对不可忽视的jǐng报。
魔导世界的核心城市，仿佛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
一如既往的阳光揭去了夜的黑暗，一如既往的街道依然笼罩在宁静的氛围中。深夜里突如其来的消息，只给知晓它的人带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冲击。
从亚伯纳训练场回来以后，伊凡很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冻感冒——当时他以为自己一定会生病的。或许是因为治疗师给他灌了一种火辣辣的药吧，此时他感觉状态很好，手臂和脚上的伤也没有什么大碍。
再加上刚刚吃过一份又嫩又香的鸡排，他觉得身体状态和没参加考核之前也没什么两样了。
当然，要指望秀琳不把考核的事情告诉艾夏，那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你能行！”
艾夏紧握着一双小拳头，紫sè双眼闪闪发亮，“真的！不就是需要讨论么？你要有耐心啦，一定会通过的！”
但愿吧……伊凡有点无奈。他记得一早离开训练场的时候，还没有人通知他结果，不知道需要讨论多久。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吧，自从秀琳跟他说过，成为执行者就不能跟艾夏一起做任务了，他原本的那份执着就已经变淡了许多。他现在倒是觉得有点对不起艾夏的期待，原来艾夏对他那么有信心啊……
“就算这次不行，以后还是有机会的。”伊凡含含糊糊地应付了她一句。谁知道艾夏顿时生气起来，腮帮鼓成了圆圆的面包。
“不要说那么泄气的话！要是真的不行，我，我就亲自帮你做特训！”
坐在餐桌对面的艾夏用力挺直了腰，重重地拍了一下她那略显平坦的胸膛，“我可是比秀琳姐还要严格的魔鬼老师哦！伊凡你要小心！”
伊凡瞬间呆掉了。
“呵呵。”艾夏旁边正在吃餐后甜点的秀琳不禁笑出了声。
实际上，伊凡早就已经想通了。如果没办法通过执行者的考核，干脆就回亚德里安城去好了。那里是安格鲁地区的交通枢纽，说不定凯蒂会得到新的消息，好吧，凯蒂很靠不住就是了。
反正考核的事情他再想都没用，就交给审判者们去讨论吧。
这里，是旅馆附近的一家小餐馆。虽然占据着很好的位置，却没有多少顾客。
所以，当一位穿着白sè办事员制服的人快步走进来的时候，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侍者的注意。
“您好，我是来找人的。”办事员很有礼貌而且很简短地跟餐馆的侍者说明了来意，然后直接朝着伊凡他们的餐桌走了过来，“午安，各位用餐结束了吗？”
伊凡愕然地看着他，这位昨天才刚见过面的凯里·博格先生。
“有事吗？”秀琳侧过身，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博格，“啊，我想起来了，您是博格先生吧？”
“是的，很高兴见到您，秀琳·琼小姐。但是今天恐怕没有聊天的时间了。这边发生了紧急事件，我需要亚菲尔先生跟我去一趟事务所。”
“您找伊凡？”
艾夏忍不住小声惊叫起来。办事员特意跑到餐馆来找伊凡，这是什么情况？她瞪着讶异的双眼，不解地盯着博格。博格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不好意思，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这样。有个重要任务，只能交给亚菲尔先生。如果用餐结束了的话，请亚菲尔先生马上随我一同到事务所去，马车就在外面。”
博格的语气很严肃，虽然挺客气的，却带着不允许提出异议的坚硬口吻。
“那，那我过去一下？”伊凡求助似地看向秀琳，秀琳好像是愣住了，她微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之后又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伊凡。
这是什么意思啊？
“嗯……看来没办法呢。去吧，注意安全哟。”秀琳笑着，朝伊凡挥了挥手。博格后退半步，摆出很正式的邀请手势。
“那么，请您抓紧时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巫师会的袭击
等候在餐馆门口的是辆白漆的小型马车，博格动作敏捷地拉开车门，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马车疾驰而去，像是连一秒钟都等不及了似的。
“那个，秀琳姐？”艾夏疑惑不解地看着秀琳，“是，是什么重要任务呢？什么‘没办法’来着……”
“嗯，就是说，考核结果已经出来了。”秀琳回过神，微微眯起眼睛，“小丫头，你说什么任务需要办事员亲自通知，嗯？”
艾夏表情呆滞了一刹那。
“哎？那，那那那那就是说，伊凡他通过执行者考核了？”
艾夏似乎有点激动过头了，引来了好几个餐馆侍者好奇的目光，她赶忙压低声音，“他们讨论完了？”
“可以这么说吧。”秀琳垂下眼，语气略有几分忧虑。
“好羡慕！”艾夏握紧了拳头，“明明是我的小弟嘛，真是的。但是，我知道伊凡一定能行的……啊，秀琳姐不要告诉伊凡我很羡慕他哦。那，那以后伊凡就可以随便进出伊德格拉修城了吧？”
“别那么急嘛。”秀琳歪了下嘴角，一手按着桌子站起身，“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去打听一下看看？”
一路上，窗外重复的街景飞一般地掠过，以这样的速度，很快就能到达事务所吧。办事员博格表情难得地严肃，在伊凡的印象里，他总是带着热情友好的笑容。
“首先，恭喜您通过执行者考核，亚菲尔先生。”博格很突兀地开口，他的脸上并没有高兴的表情。
“啊？”伊凡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突然请您到事务所来，是有些唐突了，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请您原谅。”博格的语气庄重而客气，“事情很严重，抱歉。”
“呃，哦……是什么事情？”伊凡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问道，脑子还一团迷糊。他通过了？为什么？
“我们的办事员遭到了巫师会的绑架。”博格快速地说明着，“更准确地说法是，巫师会袭击了安格鲁地区东北方的韦伯斯特要塞，并且带走了四名在当地工作的办事员。”
“……什么？”
伊凡知道巫师，克莉丝蒂娜的车夫就是一名巫师，巫师会听上去像是个属于巫师的组织。他也知道韦伯斯特要塞，在地图上看到过，位于安格鲁地区东北方，与塔卡漠环形山相邻。塔卡漠环形山的位置则是在法德兰王国西北，奥拉王国西部境内。
“巫师为什么要绑架办事员？”他只是对这一举动的原因感到挺不解的，巫师和办事员有什么仇恨吗？
“这一点，我也不是很能理解。”博格叹了口气。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伊凡觉得他能够感觉到博格现在的情绪。博格也是一位办事员，办事员在安格鲁地区遭到绑架，这让他忽然间觉得不安全了吧。博格的眼睛里，好像混杂着担忧、愤怒和恐惧之类的复杂情绪。
过了一会儿，博格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想，他们选择带走办事员，是因为办事员没有反抗能力吧。办事员通常更擅长辅助类的魔导秘器，而不是战斗类。当我们的值班办事员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将事务所摧毁。”博格的眼神冷了下来，声音也仿佛凝了一层寒冰，“这个自称‘巫师会’的组织表面上十分大胆，竟然大举入侵安格鲁地区，杀死安格鲁地区的守卫。实际上，他们一直保持着高度jǐng觉。他们这是有预谋的行动。”
“巫师会到底是什么？”伊凡感觉胸口一下子凉了，博格说的巫师会怎么像是个恐怖的犯罪组织？杀死守卫？伊凡回忆起书中记载的巫师，感觉他们更像是死板刻薄的古怪学者，不过，他们的确掌握着一些神秘的力量。
“巫师会是……”
这个问题好像把博格难住了，沉默了几秒钟，博格斟酌着字句，喘了几口气让心情恢复平静，“是啊，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了解‘巫师’这个群体了，但是在几千年前，他们还是非常可怕……非常令教会头疼的一群人。
“巫师是研究古老魔法的专家，历史上，他们曾被当成知晓世界秘密的贤者、伟大的智者、预言家，在那个年代，会魔法的人是非常稀少的。耶林教会建立以后，巫师们对耶林教会将光明女神奉为唯一的神非常不满，而耶林教会也排斥一切异教神明，最后由争执演变为战争。”
“……巫师是耶林教会的敌人？”伊凡试探地问道。博格点了下头，“战争持续了很久，即使后来耶林教会取得了胜利，并且建立起新的秩序，巫师们也没有停止他们的报复行为。他们的故事都留在了教会一些古老的书籍里，在那些书籍中，他们不是普通的异教徒，他们就是恶魔。”
“那，那他们怎么不去袭击耶林地区？”伊凡不解，感觉巫师应该是仇恨教会才对吧，为什么要杀死安格鲁地区的守卫、绑架魔导联盟事务所的办事员呢？
博格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巫师憎恶的不只是耶林教会。他们是研究古老魔法的专家，同时还是古老魔法顽固的信徒。耶林教会的强硬手段并没有彻底摧毁他们，但是，新魔法革命却使得他们奉为信仰的古老魔法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在魔导结晶得广泛应用的今天，那些巫师的地位也从很久以前‘高贵的魔法师’，变成了‘迂腐的学者’，人们开始觉得，巫师的研究没有任何用处，完全不能和新魔法相比。
“我想，巫师会是想借这个机会，向世人展现他们的价值吧？他们宁愿被当作恶魔也不愿被贬低为废物，他们要证明古老魔法的力量远比新魔法强大，最直接的方式就是——”
“……打败魔导联盟么？”伊凡感觉这话说出来挺没有真实感的。
好无语啊。
这些巫师脑子里灌了浆糊吗？还是整天只顾着研究古老魔法，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伊凡倒不认为古老魔法是没用的废物，他见过乌鸦用的那种奇怪的法术，那应该不是新魔法吧，还有克莉丝蒂娜的车夫似乎也很厉害。可是要打败魔导联盟？疯子都不敢这么想吧！
魔导联盟早已是全世界最强的组织了！
“这是他们蓄谋已久的行动，他们给自己取名‘巫师会’，就代表巫师们已经团结为一个组织。伊德格拉修内城，我们的核心议会已经给出指示，首先得救出被绑架的办事员，之后，那个自称‘巫师会’的组织自然会为他们的挑衅付出代价。”
博格抬起下巴，目光锐利，“巫师会不可能抵挡得了联盟的怒火，但是，如果放弃办事员，不顾忌办事员的安危而贸然行动，会让所有办事员感到寒心。”
“那我们——”伊凡停顿了一下，他猛然间意识到，博格将他带到事务所去，是让他参与一个什么样的任务。
“——我们要怎么救出那些被绑架的办事员？”
博格的双眼，顿时亮起了坚定的光。
“等到了事务所，会有人向您详细说明的。任务的细节我也并不清楚，巴尔兰大人让我一定要将您带到他的面前，他说，只有您最适合这个任务。”
伊凡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是巴尔兰。他觉得心底一阵发毛。
“那个，我——”
伊凡心里产生了想要退缩的念头。话还没有说出口，马车放慢了速度，停了下来。
博格跳下马车，一脸庄重地挥手示意着事务所的大门。伊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行动计划
“坐吧。”
魔导联盟事务所后方的会议室里，巴尔兰表情严肃。他将下颌抵在交叉的手指上，面前平放着好几张信纸，上面写满了文字。
伊凡稍稍松了口气。坐在会议室考究的黑漆木桌旁的，并不只有巴尔兰一人。他看见一位有着灰sè短发的年轻女子惊讶地抬起了头，旁边戴眼镜的青年则是一脸大惑不解。在他们的对面，一袭黑衣的卡洛默默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这位，是伊凡·亚菲尔，也就是我说的那个人。”巴尔兰简短地介绍，视线始终紧跟着伊凡。伊凡想了一下，坐到了卡洛旁边。
至少，他认识卡洛。
“唔，怪不得啊。”短发女子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巴尔兰大人说他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果然很合适！我要是巫师会的人，我也认不出来啊！”
伊凡纳闷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外貌是很具有迷惑xìng。”戴眼镜的青年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但是，他好像太年轻了。”
“亚菲尔在执行者考核中的表现不错。”巴尔兰说，目光仍然没有从伊凡身上移开。伊凡感觉他根本不像是在夸赞自己，他的眼神依旧jǐng惕，就像是观察一个可疑的人。
“真的？”短发女子又惊又喜，笑得仿佛花儿般灿烂，“那你魔力水平超过五百咯？”
“超过九百。”巴尔兰强硬的语气仿佛宣告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伊凡听见看见那女子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而青年则瞪圆了一双看起来很jīng明的眼睛。
“博格可能已经告诉你了，把办事员的报告看一下。”巴尔兰将几张信纸朝伊凡的方向推了过去，卡洛一动不动，伊凡只好伸长胳膊自己接过来。白sè信纸上，用清晰的黑sè墨水记录了今天凌晨伊德格拉修城的办事员收到的消息。
当时，巫师会的人强迫一名办事员与伊德格拉修城取得联络，随后就摧毁了整座事务所。魔导通讯器里响起惊人的巨响。巫师声称办事员们在他们手上，而这将是，一场战争的开始。
下面还有一份报告，是关于韦伯斯特要塞还有塔卡漠环形山最新调查到的情况。
“收到消息之后，我们就立刻派附近城市的执行者赶去调查了。巫师会目前盘踞在塔卡漠镇，他们掌握了一些——古怪的魔法。前往环形山侦查的人被发现了，巫师会戒备森严。”巴尔兰的话音冷硬刻板，他是在给伊凡作解释。
“情况很不妙呢。那边的人说，他们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进入塔卡漠镇的方式，就好像塔卡漠镇附近有什么魔法。”短发女子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他们遇到了好几个巫师，不过没有人受伤，只是不得不先撤回来。我们得想个聪明的办法进入塔卡漠镇才行。”
短发女子向前探着身子，一双琥珀sè的眼睛放shè出灼灼jīng光。
“亚菲尔，你看完了吗？”巴尔兰语气略有些不耐烦。伊凡微微吸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报告，表情却像是懵了似的。
“呃，我们，我们要进入塔卡漠镇？”
塔卡漠镇是位于塔卡漠环形山zhōng yāng的一个小镇，以前就有巫师居住，虽然归奥拉王国管辖，但因为环形山特殊的地理环境，极不方便的交通，那里一向无人问津。偶尔有走私商人或者爱好探险的旅行者从山上经过。
袭击事件发生之后，塔卡漠山似乎被一种奇怪的魔法包围了，任何人都无法穿过环形山到达那个小镇，有时还会遭遇巫师的突然袭击。另外，报告还特别强调，巫师们在袭击韦伯斯特要塞的时候，带去了一些古老的元素jīng灵。这种被认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消失了的魔法生物将韦伯斯特守卫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据资料记载，元素jīng灵应该是由羽族所召唤出来的。
所以伊凡彻底懵了。
巫师会到底是什么组织啊？怎么会跟羽族扯上关系？一股让人感觉很不现实的诡异的错乱感从他胸口涌了出来，好似一些传说中的东西和现实的东西糅杂成一团，搞得人莫名其妙。
他们要进入塔卡漠镇？就他们这几个人吗？
“对。”巴尔兰更加不耐烦了。放下的手掌，在桌子上拍出沉重的闷响，“你们要进入塔卡漠镇，救出办事员，尤其是你，亚菲尔，你必须取得巫师会的信任，找到进入塔卡漠镇的方法！”
“……我？”伊凡愕然，他满脸疑问地看向巴尔兰。不过，无论是巴尔兰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紧皱的眉头，还是他斩钉截铁的命令口吻，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戴眼镜的青年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
“你很年轻，亚菲尔先生，你比我们都要年轻，而且……对不起我的表达不太合适，我觉得你不像是一名魔导士，想必巫师会也会这么认为的。”
“其实我们是走私黄金的商队！”短发女子幽默地扮了个鬼脸，“我们和魔导联盟一点关系都没有，哦当然，我们也一点都不知道韦伯斯特要塞被袭击的事，我们只是想从法德兰王国进入奥拉王国境内，因为要走私嘛，所以就从塔卡漠环形山走了。”
“不过，由于塔卡漠环形山地形复杂，我们几人又缺乏经验。”戴眼镜的青年将短发女子的话接了下去。和短发女子那跃跃yù试的神sè相比，戴眼镜的青年显得沉稳可靠得多。“商队中的一人和其他人走散，不小心闯入巫师会控制的范围。你会遇到戒备森严的巫师，而你需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魔导士的身份，让他们相信你只是一个稚嫩的年轻商人。”
“连贿赂巫师的金子都准备好了哦。”短发女子依旧一脸笑眯眯，就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危险似的，“塔卡漠镇那么偏僻，一定很缺钱吧？嘿嘿。我给你设计的台词是：救救人家啦，人家迷路了好可怜，要是你们救了人家的话商队会给你们很多很多金子的！以后商队就是你们的人啦！要买什么尽管找我们哦！”
短发女子一边说还一边摆出滑稽的表情。
“请你不要听翠丝胡说。”戴眼镜的青年很无奈地瞥了短发女子一眼。巴尔兰似乎也忍耐到极限了，他厉声喝道。
“任务细节的讨论到此为止！你给我住口，翠丝·卡莱尔！”
“是！”短发女子翠丝果断妥协。
巴尔兰再次将目光转向伊凡，眼神似刀锋般锐利。
然而此时，可怜的伊凡就像是被雷轰了似的，整个人完全呆住了。
“你已经听明白了吧。你要假扮一名走私黄金的商人，故意被巫师发现，然后让巫师带你进入塔卡漠镇。你必须在三天之内，查出四名办事员的下落，并且尽可能多地掌握巫师会内部情报。三天之后，翠丝·卡莱尔，达伦·布莱恩以及卡洛·普朗特将以‘寻找失散的同伙’为由前去接应你。”
说完，他闭紧嘴唇，像是在郑重宣布“我已经说明清楚了，这就是你的任务”。可是伊凡仍是呆了好久，一直没有回过神来，半饷，他垂下眼，像是终于想明白了。
“为什么是我？”
“布莱恩解释过了！你的外貌最具有迷惑xìng！没有人会想到你是魔导士！你的魔导秘器，也同样易于伪装！”巴尔兰双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唰地站了起来，“你不是很想成为执行者吗？这就是证明你能力的机会！你，还有什么问题？”
“他只是太小了，唉……”
桌子对面，戴眼镜的达伦沉着脸，长叹了一声。
“亚菲尔缺乏经验。”一直没有说话的卡洛也淡淡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巴尔兰的脸，顿时一片铁青。
“那好，普朗特，请你立即给我一个更加完善的计划，要知道你们必须在今天之内到达韦伯斯特要塞！你会耽误我们所有人的时间！”
卡洛没有回答，他陷入了沉默。
“那就这样。”巴尔兰抄起他面前仅剩的两张信纸，大踏步走出了会议室，房门被猛地一摔，剧烈地摇晃起来。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伊凡默默低下头，很奇怪，他居然没有听见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的声音，就好像早已有所预料了似的。
啊，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任务吧，解救办事员这种事，听起来就很困难。他只是觉得不太舒服，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利用了。
他要去跟塔卡漠镇的巫师会直接接触？巫师会似乎是个很神秘的组织，应该不太好说话吧。他知道自己年龄小，也许能让巫师会放松jǐng惕，可是这种事，又有谁能保证呢？
万一巫师们不相信他呢？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翠丝也站了起来。
“我觉得你能行的。”她笑着，笑得相当傻气，“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魔导士啊，那些巫师一定会被你可爱的样子骗的团团转。”说着，她冲着伊凡比了个大拇指。
伊凡愣愣地看着她，顿时无语。
第一百五十三章 韦伯斯特要塞
专门派出的列车宛如焦急的猎豹一般朝着韦伯斯特要塞奔驰而去，唯一的一节车厢中，四名执行者围坐在简约的方桌旁，下午的阳光伴随着冬rì风景，被毫不留恋地甩到了后方。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翠丝·卡莱尔，今年二十。”
“我的名字是达伦·布莱恩。”
刚刚认识的两位同伴纷纷做了自我介绍。
离开伊德格拉修城之后，气氛舒缓了很多，或许正是因为巴尔兰不在，连他们两人的语气都变得轻松随意起来。
翠丝是个活泼的女子，她似乎有点活泼过头了。灰sè短发就像竖起的钢针，一身毫无女人味的战士装束，以及随身携带的黑sè拳套，上面镶有红sè魔导结晶，那便是她的武器。她向上飞扬的眼角也随时流露着兴致勃勃的神sè。她伸出手，麦sè的脸庞笑得很是灿烂。
伊凡伸手跟她握了一下，讷讷地点了点头，“你，你好……”
不过翠丝的手却握得很紧。忽然，她仿佛有点失望似的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的手会像小女孩那样柔软呢。哦也对，我都忘了你也是联盟的执行者了，嘿嘿。”
伊凡赶忙把手抽回来，jǐng惕地盯着她，小心翼翼地把两只手都藏到桌子底下。
达伦嗤笑了一声，抬起方框眼镜后深棕sèjīng明的眼睛。
达伦的打扮乍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商人的味道。他穿着双排扣旅行风衣，既有商人喜爱表现出来的尊贵气质又不碍于旅行，似乎是个有经验的同伴。连同他那份友好而又客气的微笑都很像商人，他侧过脸，示意着身边的翠丝。
“翠丝是我的搭档，平时就像个小孩子似的，你不必在意她说了什么。”达伦思索片刻，脸sè微微一沉，“亚菲尔……你是不是情绪不太好？”
“没有啊。”伊凡一脸无辜。
他不是情绪不好。他想，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会感到恐惧，何况这是有可能遇到生命危险的任务。他只是觉得仍旧有些迷茫。
明明没有及时走到出口，却通过考核了，是因为这个任务需要他么？可是，巴尔兰为什么要找他这样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人负责这个任务中最重要的部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些办事员不就救不出来了么？
虽然他也很不情愿地承认，从外表看上去他是很不像魔导士，手腕上饰品一般的金sè腕轮也比卡洛的手杖还有翠丝的拳套更易于伪装，但是，卡洛说的很对，他缺乏经验啊，一旦发生意外情况，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巴尔兰难道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坐上了这辆列车，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吧，总不可能这时候提出“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下”。他还没来得及跟艾夏还有秀琳说一声，不知道博格会不会记得告诉她们。
要是艾夏可以跟他一起去就好了。
虽然这样的念头总是断断续续地浮现在脑海，但他自己也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艾夏的武器是手枪，怎么可能瞒得过那些巫师？而且，把艾夏扯进危险的任务中来，这也太自私了。
他只是希望心里能够踏实一点，毕竟，他要一个人去见那些神秘的巫师。
翠丝和达伦一路上都在和他讨论任务的细节，还有对于巫师会状况的推测，不过一提到羽族大家都是忧心忡忡。卡洛始终沉默着，感觉他就像是车厢里的一件摆设，可有可无。
天sè渐渐变得昏暗，那并不只是缘于夜sè的临近，还有天气上的原因。
伊德格拉修城是晴天，但是韦伯斯特要塞这边却飘着小雪。
“晚上好，翠丝，达伦……这位是卡洛·普朗特先生吧，你好……这是？”
进入韦伯斯特要塞戒备森严的岗哨前，早已赶来调查的外地执行者一见到伊凡，立马换上了搞不懂状况的疑惑表情。伊凡埋着头，也不介绍自己，只是一声不吭地跟在卡洛身后。
“你太棒了！”翠丝得意洋洋地竖起大拇指，“你看，就连我们自己人都看不出来。”
由于车站被巫师会带来的元素jīng灵破坏得一塌糊涂，列车只好停在城外。遭遇一场浩劫的城市如同受惊的动物一般，蜷起身子却时刻保持jǐng醒。城里没有遭到破坏的魔晶路灯亮着虚渺的光，映衬着街道的废墟，冷冷清清好似墓碑。
走过几间为失去家园的居民临时搭建的帐篷，他们跟随着一名女xìng外地执行者走进一间完好的房子里。有人为他们倒了一壶热茶，还摆好了铺有皮垫的座椅。
“什么？怎么会是这样？”
那位和翠丝他们比较熟的外地执行者惊得快把眼珠瞪出来了，“你们准备让小孩去骗那帮巫师？巴尔兰大人真是这么安排的？”
“就因为是小孩才好骗呀。”翠丝探着身子，兴奋不已，“哎苏西，难道你不觉得他很合适么？”
“我……我不觉得。”苏西说话很不讲情面，怀疑的目光让伊凡觉得很不舒服。
“他能干什么啊！巴尔兰大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情况？巫师会的人都是巫师！他们控制着元素jīng灵！他们连韦伯斯特要塞的防御都能攻破！”苏西背着手，有一点她和翠丝很像，那就是完全没有女人味，“前几次侦查失败，巫师会已经jǐng觉起来了！他们很狡猾，我们的侦查小队始终没能破解他们的魔法，虽然试图逮捕他们的人，但那些人——哦天哪他们简直都是疯子，不要命的疯子！你指望一个小孩替你们找到进入塔卡漠镇的办法？找到我们的办事员？”
“至少这个小孩通过了执行者考核。”翠丝眯起眼，笑得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苏西的脸sè变了。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忿忿地说，拉过一张座椅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话说得真好，伊凡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伊凡犹豫着要不要跟她解释一下，其实他也不是什么都不会，他还是做过一些事情的。不过一想还是算了，他又不认识这个人。
“有什么新的消息吗？”达伦开口问道。苏西呼了口气，似乎还有点余气未消。
“没有新的消息。环形山那边的情况你们已经知道了，巫师会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们也许还会发动袭击，当然，我们已经做好反击的准备了。就是办事员在他们手里，我怕他们会对办事员不利，什么都不敢做。”
“这事就交给我们！”翠丝又忍不住插嘴。
“好了你闭嘴吧。”达伦与苏西居然异口同声。
“苏西，没有什么情况的话，帮我们安排去格林城的马车。普通的马车就可以，太晚进城会遭人怀疑，这边，就交给你们了。”达伦冷静地吩咐着。苏西点了点头，又不满地瞪了翠丝一眼，起身前去安排。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卡洛的忠告
休息了一会儿，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计划，四人一行乘坐马车前往法德兰王国边境城市格林城。
在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伊凡大致了解了一下韦伯斯特要塞的损失情况。
尽管当时城里所有一般魔导士都调动起来，但在巫师与元素jīng灵势如洪水的突袭之中，就连那些一般魔导士也死伤惨重，更别提不会使用魔力的卫兵。巫师们直奔事务所而来，沿途随意破坏，绑架了办事员摧毁事务所之后又迅速离去，只留下jǐng告与开战的宣言。
所以现在，韦伯斯特要塞整个笼罩在惊慌、愤怒与备战的气氛中。
夜sè下漆黑sè的马车无声无息地绕过韦伯斯特要塞后方，避开通往塔卡漠环形山的道路，驶入法德兰王国。凭借执行者特有的徽章与魔导联盟事先的联络，他们很顺利地得到了法德兰王国守城士兵的帮助，暂住在城中。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要出发前往塔卡漠环形山，开始他们解救办事员的秘密行动。伊凡待在士兵安排好的一间小客房里，一遍遍核对地图上画好的路线图，他要把这条路线牢牢记在心里。
雪片自静夜中飘落。冬季的夜，陌生的城市，还有未知的明天，仿佛全都浸透了凉气一般，叫人难以入睡。
寂静中伊凡突然听见木质木板被敲了一下，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神经已经绷得紧紧的了。紧接着，门外响起了毫无起伏的声音。
“我是卡洛·普朗特。”
“……”
伊凡纳闷地打开门，抬头看着卡洛。卡洛算是这一行中他最熟悉的一个人，虽然难以相处，但绝对不是坏人。卡洛扭头示意外面，接着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就停下来，招手让伊凡跟着他。
外面仍在下雪，眼前冰冷的城墙上，异国的卫兵沿着重复的路线巡逻。伊凡望见远处黑压压的山影，如同潜伏的巨兽，即将张开血盆大口。
“你要带我去哪？”伊凡注意到卡洛已经走到了无人的街角。这里连路灯都没有，只有房屋上的雪反shè着微弱的光。卡洛站住脚步，转过身来，表情一如往常地平静。
然后，他以做报告一般缺乏抑扬顿挫的口吻说。
“巴尔兰怀疑你是芙洛蒂卡安排的棋子，他想借这个任务除掉你。”
“哦。”伊凡轻轻应了一声。
或许是卡洛的话题有点太突兀了，过了好一会儿，伊凡才感觉到指尖开始发凉，寒气就像毒蛇似的，渐渐钻入了他所有的血管。
“可……可是，我跟芙洛蒂卡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什么，骤然降临的恐惧带来一阵令人难受的窒息感，喉咙像是堵住了。他怎么没有想到呢？他以为巴尔兰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的！
沉默之间，冷风自头顶呼啸而过，伊凡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这个任务很危险，巴尔兰认为你无法成功。”卡洛解释。
“可能……是这样子的吧。”伊凡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他慢慢地垂下头来，盯着靴子上落下的雪，心里一片空虚，但很快，他心里一抽，突然就恼火起来。
“他就不管办事员的死活吗？他不想救那些办事员？”
“巴尔兰不会在乎。先救办事员，这是芙洛蒂卡一派的决定。”卡洛的声音似乎也干巴巴的，停顿片刻，卡洛继续说了下去。
“迷宫里的魔偶是更换过的，那种魔偶，不适合执行者考核。你确实，已经达到执行者的要求了。”
“……”
伊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他觉得有点可笑，竟然被人算计了都没有发觉。他怎么能想到巴尔兰是个那么多疑那么偏执那么神经质的人啊！只因为毫无证据的怀疑，就要……就要置人于死地？
“可我真的不是芙洛蒂卡大人的棋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连后悔都变得不可能了。他不可能就此丢下卡洛、翠丝和达伦，还有那些被困的办事员自己逃走，那样巴尔兰一定会抓住这个把柄，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他。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巴尔兰对你的能力有所低估。”卡洛淡淡地说，黑sè瞳孔微微亮起。伊凡一愣，卡洛的意思是……他觉得这个计划可以成功吗？
如果真的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的话，就算是巴尔兰也无话可说了吧！但是，会这么顺利吗？伊凡的目光不断闪烁着。当他知道了巴尔兰的yīn谋以后就开始发觉这个计划非常不可靠。用金钱贿赂巫师？巫师会的人是那么好利诱的吗？苏西说过他们是一群疯子！连死都不怕！
“明天——”卡洛认真地注视着伊凡的脸，仿佛想要看透什么，“如果身份被巫师发现，杀死他们，然后回来。”
“……什么？”
伊凡的脑子嗡地一声响了，还没有从那难以置信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好似又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卡洛在说什么？杀……杀死巫师？
“少量巡逻的巫师你应该可以对付。你是执行者，比办事员重要，联盟会理解你的行为，派去侦查的执行者就是这样做的。”
“但是——”
“必须杀死他们，不然巫师会将知道我们的计划，无法进行以后的行动。要让他们认为那些巫师是被侦查的执行者杀死——”卡洛停顿了几秒钟，“——以后才有机会重新制定计划，救出办事员。”
伊凡呆了。
卡洛严肃地注视着他，一时间，四下里安静得只剩下冷风无情的独奏。半饷，伊凡木木地点了一下头。
“好吧，我……我会努力取得他们的信任的。”他好似认命一般耷拉着肩膀，“呃，谢谢。”
说出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声音很微弱，不知道卡洛有没有听见。卡洛依然一动不动，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只是无言地盯着他。
“我和雷伊殿下以前是朋友。”
突然，卡洛吐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完便往回走。伊凡愣了一会儿，默默地跟上他的脚步。失望，惊慌，苦恼还有一点感动混杂在胸口，渐渐变成无法描述的复杂心情。
其实卡洛不希望他死吧……
这么冷的冬天，或许只有这个念头，能够让人心安一点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塔卡漠山上的狼
早晨的格林城并没有放晴，那风雪仿佛就萦绕在塔卡漠环形山周围似的，一眼望过去，分辨不出轮廓的山峦宛如苍茫的迷宫，又像是深不可测的陷阱。
野兽的脚印还浅浅地留在已经被掩埋的山路旁，四下里成片掉光了叶子的树孤零零直立着，如同一群冷漠围观的陌生人。连马车也无法经过的陡峭山路上，披着斗篷的“商人”们背着各自的行囊，不紧不慢地朝着山上走去。
夹雪的寒风似乎变得更加凶猛，落叶林里混入了大片的雪松，盖着厚厚的积雪，投下沉甸甸的yīn影。
“哎哎，让我看看，东西都带齐了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心情还那么高亢的，就只有没心没肺的翠丝了。她兴高采烈地拽着伊凡的灰sè旅行斗篷，不等他挣开，便伸手朝着他的口袋摸了过去。“钱包拿好了么？还有金子呐，嗯，水壶，小刀都带上了。好啦！你现在很像迷路的小商人，胆大一点嘛，别忘了你可是跟着哥哥姐姐去走私的小坏蛋，要打起jīng神！”
“……哦。”伊凡已经没有心情跟她争辩了。
“把魔导秘器和徽章藏好。”达伦也不忘叮嘱一句，不过，他看向伊凡的眼神依然满是忧虑，“办事员看到徽章就会相信你，告诉他们，我们会把他们都救出来的，叫他们千万不要惊慌，不要试图自己逃走，更不要激怒那些巫师。”
“嗯……我，我知道。”
伊凡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金sè腕轮被冬衣的袖子牢牢盖住，一点都看不出来，何况他还带了皮手套。徽章被藏进衣服里面一个隐藏的口袋，就算把衣服脱掉都很难发现。不过，那个青绿sè的金属物还是让伊凡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是硌到了他似的。
前方的森林越来越茂密，宛如天然的屏障，向着未知的远方延伸。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卡洛说过的话他思考了很久，直到现在，脑子里的某个角落仍然觉得太荒谬，以至于不愿相信。可是他也明白，让卡洛说谎还不如让他去跟翠丝一起对歌，如果卡洛说巴尔兰想害他，那就是真的。
其实伊凡觉得巴尔兰已经算计得很周到了啊，派博格来找他，直接将办事员遭到绑架的事情告诉他，全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也许真的会死在这里吧——如果他的身份被巫师发现了，又不能战胜巫师的话。
但是，他不能死。
他还没有来得及帮艾夏查到有用的资料呢，他要是死了，谁来帮助艾夏呢？秀琳或者卡洛会帮助她吗？艾夏的魔力水平还不到五百，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以一个一般魔导士的身份，她要怎么寻找一个几乎没有线索的人？
而且……艾夏应该会为他感到难过吧？
不敢去想，想想都觉得太可怕了。惨白sè的雪地就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似的，仅存的希望就是卡洛对他的那份信心，相信他即使被发现也可以活着回来。
森林里的雪，总感觉比城里要大。未经踩过的雪地就像松软的地毯似的，一不小心就会踩进坑里。伊凡拿着一根捡来的树枝当做手杖，一步步朝着西北方向走。按照记忆中的地图，那里便是塔卡漠镇的方向。
他不能把地图带在身上，他得让迷路的谎言更有说服力。在这种地方，要是艾夏的话一定早就迷路了。不过伊凡现在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走在原先设计好的路线上，雪片胡乱飞舞，一天一地全被看不清的雪雾笼罩，像极了魔法的牢笼。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了，偏僻的山中小镇，本来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路。磕磕绊绊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依然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好吧，可能走错路了。伊凡有点无奈的想。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一声孤远的狼嚎。
狼不是晚上才会出来捕猎的吗？
一路上虽然见到不少野兽留下的痕迹，但他还从没想到这山林里有狼。伊凡心里猛地一惊，下意识地伸开右手。
不行！
也许这里有巫师的什么魔法，也许巫师已经盯上他了，使用魔导秘器就等于放弃了取得巫师信任的机会。伊凡转手从腰间取下小刀，这是旅行者常见的装备，然后转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
厚厚的积雪让奔跑变得无比困难，简直都迈不开步子，时不时还有几条藏在雪地下面的树藤拌他一下。狼的叫声此起彼伏，就像在呼唤同伴，它们嚎叫了一阵，叫声戛然而止。
狼群来了。
伊凡已经顾及不了原先设计好的路线了，这种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只是因为以前的战斗经验起了作用吧。他知道人的速度是不可能胜过狼群的，必须得找个结实的大树爬上去！
突然，伊凡的脚滑了一下，积雪掩盖了地形，他没有发现脚下就是一个陡坡！伊凡只觉得地面猛然一坠，冰冷的雪直接翻上了他的头顶，他跌倒在陡坡下一棵松树的旁边，后背狠狠地撞上树干，顿时有大堆的积雪劈头砸了下来。
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更严重的是，他的脚踝突然间剧痛起来了！
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摔下来的时候一定是又伤到那只脚了。还以为已经好了呢！经过治疗师的治疗，又用了克莉丝蒂娜以前给他的那种药，前天受伤的脚早就感觉不到疼痛了。可是现在疼痛却像报复他似的，变本加厉地袭了上来。他蜷着身子，紧咬牙关，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太糟糕了！小刀也已经脱手飞出去了，掉到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他艰难地抬起几乎被埋在雪堆里的脑袋，狼群就围在陡坡的上方，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一群体型健硕的白狼，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感觉并不像是饥饿觅食的野狼，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领头的那条最大的狼慢慢屈下前腿，露出尖牙，摆出扑击的姿势，旁边几条狼也纷纷做好进攻准备。
看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尽管伊凡也已经意识到狼群的出现并不正常，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右手还埋在积雪下，但是，只要他稍一抬手，锋利的光之剑随时可以将第一只扑向他的狼刺穿。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随时准备迎击。
“呜——”
一声诡异的螺号声忽然响了起来，绵长的声音在森林里反复回荡。好像一个信号似的，正要扑向伊凡的狼蓦地直起身，慢慢往后退去。
伊凡睁大了眼睛。狼群之后，有一个披着灰白sè斗篷的陌生男子正远远地望着他。
第一百五十六章 巫师与塔卡漠镇
那个人个子不算高，斗篷的兜帽盖住了他的额头。他看起来约摸三十岁，一撮黄sè小胡子让他的相貌显得有些滑稽。不过，他的表情是很严肃的。
他手上拿着镶有银蓝sè宝石的黑sè木杖，正如他银蓝sè明亮的瞳孔。狼群顺服地围在他的旁边，他挥了一下手，狼群便向后撤去，老老实实蹲在他的后方。
“你是谁？”木杖唰地挥下，尖端指向躺在雪堆里的伊凡。然而此时的伊凡却感觉浑身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冷汗像是忽然之间冒出来了似的，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他没有回答，是因为脚踝清晰的痛觉让他根本没力气开口说话。
那个人的脸sè稍稍缓和了一下，他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坡滑到了伊凡身边。“喂，你没事吧！那些狼伤到你了？”他蹲下身子，来回打量着伊凡，“你腿受伤了？”
伊凡疲倦地点了点头，微微转过脸，避开那人的视线。
“水之魂，以我手为指引，请用你柔和的力量，让伤者痊愈。”
突然，他听见那人以唱诗一般的声音念诵起简短的咒语，受伤的脚踝仿佛被温水包裹住了，疼痛一点点减轻。他愣愣地抬起头，凝视着那人认真的侧脸，那人已经把木杖放到一旁，抬起的右手笼罩着淡淡的蓝白sè光环。
大概过了半分钟，那人放下手，拿起木杖。
“你是谁？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
“巴德！你在干什么？”一阵匆忙的脚步伴随着紧张的大叫，又一个披着灰白斗篷的人出现在坡道上方，“喂，那小孩是什么人啊？”
伊凡默默地耷下脑袋。
不是早就把编好的谎话背了好几百遍了吗？可是真的需要说出口的时候，伊凡却觉得怎么都说不出来。他保持着蜷成一团的姿势，就是一声不吭。
“唉……”
名叫巴德的男子叹了口气，回头望向他的同伴，“可能是附近城里走失的小孩。现在怎么办？我们又不能随便进城……啊，别怕，我们不是坏人，狼已经走了，不用害怕。”
巴德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安慰着伊凡，不过他越是这样伊凡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另一个人就站在斜坡旁边，明显还没有放松jǐng惕，双手握着粗短的木杖jǐng觉地盯着伊凡。
“喂，你能说话吗？”巴德皱起眉头，“你家在哪？在格林城吗？”
伊凡赶忙摇了摇头。他知道他必须得说点什么，如果他不想让这两个人——应该是两个巫师生疑的话。于是，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怯生生地开口。
“我，我迷路了。”
巴德长出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迷路了，谁到这里都会迷路的，没办法，最近这里不太安全。”他伸出手，将伊凡从雪堆里扶了起来，“你——你不是探险者吧？”
巴德露出了惊讶的眼神，他注意到不远处有把黑sè的小刀，而且这个孩子身上也带了旅行用的水壶。
“呃，不是。”伊凡说，迅速瞥了那个仍然保持戒备的巫师一眼，“我，我跟商队走散了……我……”
巴德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一下头。
“噢，我明白了。没关系的，以前经常有商人从山里经过。不过你那商队怎么会让这么小的孩子……算了，不说了。站得起来吗？”
伊凡犹豫了一下，挪了挪脚。脚踝还是很疼，但比刚才好多了。
“呃，应该能吧……”
伊凡扶着树干爬起来，斜靠着那棵粗壮的松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唔。”他皱起眉头，故意露出痛苦的表情来，巴德赶忙伸出手扶住了他。
“别动！”
另一名巫师厉声大喝。他看起来比巴德强壮，个子很高，也比巴德显得更加凶悍，“你们商队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的？要去什么地方？快说！”
“我……”
巫师的声音不断拔高，一连串的问题让伊凡不禁慌了起来，急促的心跳声就连身边的巴德也能听见吧？这该如何是好？没想到巴德却立刻对同伴板起了脸，“比尔，别对小孩子凶，行吗？”
“你知道我们的人是怎么死在森林里的吗？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你懂吗？”名叫比尔的巫师毫不客气地驳斥道，粗短的木杖稳稳举在手中，“不好意思，年轻人，再不回答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比尔！”巴德居然上前一步挡在了伊凡和比尔之间。他摆了个手势，好像是示意比尔先把木杖放下，然后，他回过头，表情沉重起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山那边发生的事情，我们惹上了一些麻烦，所以很怕外人。”
“山……山那边？”伊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茫然。他要扮演一个法德兰王国的商人，没有听说安格鲁地区发生的事情也很正常。
“是啊。”巴德缓了口气，“你现在……要不这样，先到我们镇子上去吧，你现在也没办法赶路——”
“不行！”巴德话音未落，比尔立即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你不能将外人带到镇子里去！”
“为什么不能？我们镇又不是没有来过外人。”巴德忿忿地反驳。比尔瞪着那双狼一般凶狠的眼，“但是现在不能！”
伊凡觉得这场面有点僵。两个巫师因为要不要带他去镇子而争执起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结论。虽然他知道，那个叫比尔的说得很对，但他必须取得这两个巫师的信任才行。他慢慢地靠在松树上，好像支撑不住身子了似的，一下子坐倒在雪堆中。
扑通一声。声音不大，两个巫师却立刻停止了争吵，一同看向他。
“我，我走不动。”他讷讷地垂着头，其实是因为他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怕巫师们看出异样，“能不能……帮帮我？”
巴德和比尔都没有说话，比尔放下了木杖，眉头却紧皱起来。
“我是从格林城来的。”伊凡说着，以僵硬的动作拿出装有金子的钱包，“我们，我们想去奥拉王国，但是我……”
真是不擅长说谎啊，只是说了这么几句就紧张得不行，想必脸sè也以为愧疚而涨得通红了吧。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伊凡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简直都要透不过气了。
“没事，我们不是奥拉王国的人。”巴德轻声说，“我们，也不会把你交给士兵的。”他看了一眼钱包开口处露出的金sè，仿佛遇到了令他愤怒又无能为力的事情一般缓缓悲叹一声，“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们那个商队太没人xìng了。这样行了吧，比尔？你看他不过就是一个被走私商队利用的小孩！”
伊凡那种不自然的反应好像被误解了，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好吧，只要能安全到达塔卡漠镇，误解就误解吧。伊凡把头埋得更低了，就好像很害怕似的。
“我们要是不管他，到了晚上怎么办？森林里的野兽可不只有我们驯养的那些，因为我们的人被杀就抛弃那些无辜的生命，自然界的神明总有一天也会抛弃我们。”巴德讲起道理来就像是一位语重心长的牧师。他不是牧师，他是以光明教会为敌的巫师，但是这一刻，伊凡却忽然间分辨不出牧师和巫师的区别来。
等了一会儿，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终于，比尔长出了一口气。
“我说不过你，走吧。”他有些不情愿地滑下陡坡，帮着巴德将伊凡扶了起来，“你听好，小孩，我们镇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不要乱跑，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伊凡匆忙点了点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但很快他又紧张起来。巫师们答应带他去“镇上”，可是要怎么去塔卡漠镇，他现在还不知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巫师的信仰
巴德和比尔两名巫师似乎只是在附近转了几个圈，一条通往峡谷的小路便显现了出来。伊凡大吃一惊。
他刚才连峡谷都没有看见！果然，塔卡漠环形山上存在着某种魔法吗？就如同幻觉一般，把山路真正的样子给掩盖住了。伊凡心里一沉，这要让他以后怎么找到进入塔卡漠镇的办法啊，他又不懂巫师的魔法。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们是巫师。”
走在前面的比尔转过脸，严肃地说。
“嗯。”伊凡点了下头，不自觉地避开他的视线。应该说看不出来才怪吧？
“你听说过塔卡漠镇上的巫师吗？”比尔追问。
伊凡迟疑了一会儿，又点了一下头。
其实他心里清楚，他见到巫师的魔法时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这很糟糕。不过作为一个商人，就算知道塔卡漠镇上有巫师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停顿片刻，他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我，我以为巫师都是……嗯……像学者那样的人。”
“呵。”比尔冷笑了一声。
“外人都这么想，以为我们只是过时的学者，这么说也没错吧？”
和比尔相比，巴德的笑容少了一份冰冷，却多了一抹深沉的无奈，“我们研究古老而神秘的魔法力量，不为别的，那是我们的信仰。”
“啊？”信仰这个词让伊凡微微一愣。
“你不用跟他解释。”比尔语气很不和善，“解释也没用。”
难道这就是巫师们想要证明自己的原因么？被世人认为没用的古老魔法，在他们眼里，却是等同于“信仰”一般的存在。就如同耶林教会那充满战火的历史，信徒们总想用刀剑与鲜血去捍卫女神的尊严。
可是，能够掌握那种神秘力量的人太少了，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战胜这个已经被新魔法占领的世界吧？伊凡虽然出生在教会管辖的耶林地区，但他既不是神职人员也不是每天都要去教堂祈祷的狂热信徒，他还不能理解所谓“信仰”的意义。
巫师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他还想不明白。
“塔卡漠这个地方，留着很多古老的遗迹。以前，我们的祖先和耶林教会对抗的时候，就在这里建造了很特别的城堡。这里，还是‘大圣战’时期，羽族法师召唤jīng灵王的地方，很有意义呢。”巴德似乎完全没把同伴的话听进去，他自顾自地说着，那张略显滑稽的脸写满了崇敬与向往的神sè，“不过现在已经没人会去关注那些古老的‘意义’了。”
比尔嗤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伊凡听说过巫师和教会曾是敌人，教会将巫师视作恶魔，而如今，他们连恶魔都不是，他们仿佛已经和他们钟爱的古老魔法一样，没有存在价值了。至于“大圣战”，伊凡了解得并不多。
“是……是说，战胜‘混乱魔王’的那场圣战？”他只是偶尔会看一些历史传说。
“更准确的称呼是‘混乱君主’。”巴德很有耐心地纠正，“他是魔王没错，不过根据我们祖先留下的记载，那时候的人们通常称他为‘混乱君主’，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魔王。那时候羽族还是人类的朋友，他们教给我们祖先很多强大的魔法，我们的古老文化中，至今仍保留着羽族的痕迹。”
“那你们会用羽族的魔法吗？”伊凡猛然间联想到韦伯斯特要塞成片的废墟，联想到他们所说的“元素jīng灵”。如果巫师们流传下来的魔法中就有如何召唤“元素jīng灵”的魔法，那么他们会带领元素jīng灵袭击韦伯斯特要塞就不奇怪了。
可是，那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要选在这时候进攻？要是能够召唤破坏力强大的元素jīng灵的话，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被遗忘被忽视的境地啊。
巴德转过头来，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困惑。
“羽族的魔法？”
“呃，我的意思是……就像那些传说故事里写的那种……”
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了。伊凡一边支支吾吾地解释，一边后悔着干嘛要问这种问题。他现在只是个被商队利用的小孩，他应该完全不懂魔法的！
“传说故事吗？嗯，传说也有很多是真实的，很多……因为某些人的别有用心而更改了，比如‘大圣战’的记载，就有很多删改之处。对了，不介意我多问一句吧？你是光明女神教的信徒吗？”
巴德的问题把伊凡吓了一跳，急忙摇头。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这就是所谓的心虚吧。
“法德兰很多人都信奉那个光明女神。”比尔语气凶狠，又充满不屑。
“我，我真的不是。”伊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商，商队的人说，商人只信钱……”
“哈哈。”比尔突然大笑了起来，“说得好，商人只信钱，没错，是这样。”
伊凡感觉他心情似乎变好了，总算松了口气。巴德露出一脸苦涩的微笑，他摇了摇头，轻轻吐出无言以对的叹息。
走了大概十分钟，经过一座狭窄的铁链吊桥，山路两旁险峻峡谷忽然间变成了开阔的缓坡。呼啸的冷风瞬间停止了，眼前的景sè让伊凡险些惊呼出来。
这里仍然是塔卡漠环形山上吗？
成片清冷的雪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落光了叶子的高大橡树与榛树，以及树下低矮的房屋。因为这里坡度比较缓，有些房屋就建在山坡上，隐隐约约排列成一道弧线。人工砌成的阶梯经过每一处房屋门前，虽然不能让马车经过，却可以有三、四个人背着行李并排行走。房屋看上去就像历史书中画出来的——为了节省石料，屋顶是用木板铺成，斜斜的屋顶可以避免被积雪压塌。木质的窗户上也没有玻璃，而是糊上了结实的羊皮纸，上方架着护窗板。屋檐下挂着很少见的煤油灯，还有一些护符般的木刻挂件，比如六芒星和复杂对阵的圆圈。
“雪下得太大了，不然可以从这里看见镜湖的。”巴德抬起手摆出眺望远方的姿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伊凡只能看见漫天飞雪如同纯白的鹅毛般四处飘散。比尔蓦地停住脚步，回过头，很烦躁地瞪了巴德一眼。
“巴德！不要跟外人说那么多废话！”他大步走了过来，眼神不似刚才那般jǐng惕了，但那也不能说完全松懈下来，“年轻人，想必你也明白，这里跟其他地方不一样，所以，我得麻烦你去见一见我们的长老。”
“长老？”伊凡话音里的惊恐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他不知道“长老”是什么人物啊，听上去好像是很厉害的人？他能瞒得住“长老”吗？伊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的巴德还在扶着他。
“不用怕，那些长老……他们会理解你的。”巴德虽然这样安慰着，表情却也有点不自在，“比尔你看，他还受着伤，我想让他先到我家休息一下，等会再去见长老，行吗？”
“巴德你实在是——”比尔凶恶地瞪起了眼，他朝着附近一座房屋瞟了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好吧，先去你家！一会我自己去通知他们……巴德，你实在是太没有jǐng戒心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长老阿尔杰农
走进一间屋檐上盖满白雪的房屋，伊凡看见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一脸愕然。
“抱歉，莎莉。”巴德轻轻推了一下伊凡的肩膀，伊凡这才回过神，低下头，嘀咕一声“打扰了”。
那位女子依旧呆立在原处。巴德和比尔两人带着伊凡走进隔壁的小屋，木头搭成的简易的床上铺着松软的毯子。巴德示意伊凡坐下。
“看好他。”比尔对那女子说，用大拇指指了指伊凡，接着便急匆匆地冒雪出门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
巴德一边把斗篷挂到旁边的衣架上，一边沉声吩咐。伊凡有些迟疑。他的伤是不久前参加执行者考核时的旧伤，当时已经包扎过了，现在虽然没有裹着厚厚的绷带，但也有敷过药的痕迹。
“不，不用了。是以前的伤。”
“哦？”
“我，我前几天不小心掉进河里了。”
这句话不算说谎吧，他确实是掉进河里弄伤的，不考虑河里那只魔偶的话，那就只是一次很正常的意外。巴德的脸sè稍稍有些难看，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伊凡的靴子，以很巧妙的力道往下一拽。
“肿得那么厉害，得用点药才行。莎莉，去把疗伤药拿来，可以吗？”
“嗯，好的。”
名叫莎莉的女子正站在门外，表情还有些呆愣，一头棕sè发丝挽成一个很普通的发髻，看起来就像一位家庭妇女。她背过身，过一会儿，她取来一瓶白sè的药水。
和克莉丝蒂娜曾经送给伊凡的药水颜sè一样。
“这种疗伤药是我们塔卡漠镇特有的配方，非常有效。”巴德熟练地将药水抹在伊凡的脚踝，“还疼吗？你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吗？”
伊凡连连摇头，他有些吃惊。
感觉和克莉丝蒂娜给他的药水一模一样啊！这是塔卡漠镇特有的配方？可是伊凡隐隐约约记得，克莉丝蒂娜曾说这是她家族的药剂师配制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乌鸦给艾夏的药水，也是这种吧？
“那个，请问——”
“嗯？”
“呃，没什么。”
本来想问一下巴德是不是也认识乌鸦或者克莉丝蒂娜，但最后他还是决定不问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吧。虽然巴德似乎因为同情心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但问多了总会出乱子的。稍稍思索了一会儿，伊凡再次开口。
“我是想问，您有没有见到其他商人，先生？”
“你是说从法德兰王国来的吗？最近没有。”巴德淡淡地笑了一下，“如果见到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哦，谢谢。”
抹好药水之后，巴德又帮他包扎了一下，然后又轻声念了一段简短的咒语。
“好了，把外套给我吧，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会叫巡逻的兄弟们帮你注意你们的商队。”巴德直起身子，叹了口气，“说句真心话，我不喜欢一些商人的做法，不过，或许正如你所说，金钱就是商人的信仰，这一点无法改变。”他转过身，冲门口的莎莉招了下手。
“家里还有牛nǎi吗？”
“有。”莎莉点了点头，她好像还有些纳闷似的，她没有动，而是抬起头看向巴德。
“你怎么把外人带进来了？”
莎莉的声音很轻很柔，但足够让伊凡听清了，虽然话音里没有责备的意思，伊凡还是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会对他放松jǐng惕的看来只有巴德一人，塔卡漠镇上的人们还是很提防外人的。
“这孩子迷了路，就在我们的森林里。我看他受了伤，走不了，暂时让他住在这儿吧。”巴德对莎莉说话的声音也很柔和，两人应该是一对夫妻。莎莉微微皱起眉头，“大长老不是说过了么？我们已经跟‘外面’开战了，搞不好的话……”
“放心好了莎莉，他就是个被商人利用的小孩子，魔导联盟的人到不了这里的。”巴德说着，温柔地拍了拍莎莉的肩膀，“哎莎莉，我看他好像还挺怕生的，你跟他说说话吧，我就煮点牛nǎi来。”
巴德已经把声音压得很低了，只是小屋里没有什么噪声，伊凡的听力也不差，这些话还是都被伊凡听在了耳朵里。他忽然间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真是抱歉，其实他就是“魔导联盟的人”啊……
望着自己的丈夫走出房门，莎莉转过头，深绿sè不大的眼睛里闪动着不知所措的神sè。
“啊，你——你好。”她的语气有些怯生生的，“我们家比较穷，招待不周，请，请不要见怪。”
“呃，没事。”伊凡也被她看得不知所措了，“那个，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
“没关系，其实要不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家是很欢迎外地人来做客的呢。”莎莉傻笑了一下，笑得相当牵强，“你是法德兰王国的商人？”
“嗯，是的，我和几个亲戚一起做生意，我……我没有什么经验，都是他们教我的。”伊凡有些尴尬地回答。这些台词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只是在森林里的时候，伊凡怎么都说不出口。
“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呢？”莎莉稍稍歪着头，搭了几句话之后她看起来没那么局促不安了，话音也自然了一些。伊凡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我叫——”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飞快的脚步声。伊凡望向房屋的大门，只见巴德刚一拉开门，一个略微驼背的老人就大步走了进来。老人穿着一袭白sè长袍，还配着同种布料的肩衣，拄着一根弯曲遒劲的黑红sè木杖。他上下打量了巴德几眼，木刻般粗糙的脸露出严肃的表情。
“你救的那个外人呢？”
“啊，他在这儿，您好，阿尔杰农长老。”
莎莉赶忙跑出去迎接，见到长老，她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孩子挺可怜的，听说被商人利用了，还受了伤，脚上伤的很厉害……”
“谢谢你，善良的莎莉丝特·布兰奇夫人。”老人抿成一条直线的嘴歪到一边，沉声打断了莎莉。虽然他看起来估计超过六十岁了，jīng神却好一只年轻的猎豹。
“噢，你好，来自山外的客人，欢迎来到这古老而传统的魔法小镇，我想这个镇子恐怕有很多让你不快的地方，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必须接受真实存在的对立面。好吧，我想你不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对吧？”
老人笑着，仿佛想要表现出好客的模样，不过伊凡却总觉得他笑得很狰狞。“噢椅子，椅子，我需要一把椅子，这样才能好好与我们的客人交流。”他原地转了个圈，莎莉就立即搬来了木头椅子，“那么让我们开始吧，年轻的先生，请你看着我的眼睛，不然，我会认为你没有诚意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阿尔杰农与大长老
长老阿尔杰农的双瞳是浅到近乎银白的咖啡sè，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看过去，就好像得了什么病失明了似的。被明确要求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伊凡只好抬起头来，他只觉得那双眼睛非常奇怪，奇怪得令人心生困惑。
“没错，你很听话，年轻人，这是很好的习惯，很好，相信我它会有帮助的。喔不必紧张，你瞧我只是一个热情好客的老年人，你说呢？”
“……嗯。”
不自觉地，伊凡点头回应。阿尔杰农欣慰地笑了，诡异的双眼继续盯住伊凡，仿佛连眨眼都不需要。“很好，很好。首先，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尔杰农的声音渐渐放慢了，并且无比认真，宛如念诵圣书的口吻。面前的少年全身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一丁点表情，只是轻轻动了动嘴唇。
“伊凡·亚菲尔。”
“喔？有意思。‘亚菲尔’……应该是罗密萨语‘神之使者’的意思吧，看来你出身一个有着美好传统的家族啊。接下来请告诉我，你到塔卡漠镇来做什么？”
“我是……”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一切都仿佛做梦似的，很多记忆都似乎消失了，只是无意识地回答阿尔杰农的问题。可是，伊凡却总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如果说此时他的脑海是平静而温暖的湖水，那种感觉就是湖水中一股不协调的冷流。
他稍微挪动了一下右手，紧贴皮肤的莱特吉尔传来一股沁凉，霎那间湖水中的冷流扩散开来，他就像是忽然之间被人泼了一头冷水似的，梦，一下子醒了。
这是——
这是jīng神的魔法吧！
周围的景象在冷空气中清晰地呈现出来，阿尔杰农的双眼仿若蒙了一层薄雾，那端庄的表情，就像是在集中注意力做些什么。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比尔、巴德和莎莉安安静静凝视着他。
伊凡轻轻调整了一下呼吸。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他险些惊叫出来。
“我是想去奥拉王国的……但是找不到路了。”
伊凡继续看着阿尔杰农的眼睛，这一次，他从那双奇特的眼睛里感觉到了一种jīng神力量。身为魔导士，伊凡早已懂得如何用自己的jīng神力去激发魔导秘器中的本源魔力，但是阿尔杰农的力量和本源魔力完全不同，那就是纯粹jīng神力的直接释放，属于巫师的传统魔法。
“找不到路了，然后呢？”
阿尔杰农似乎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维持那种魔法上了，他眼里的光缓慢转动着，要是看久了一定会睡着吧。他好像根本没有发觉伊凡的语气有变化。
“……我遇见了狼，把脚扭伤了……后来，两个好心的先生救了我。”
“你去奥拉王国做什么？”
“……卖东西。我是说，卖黄金，不想……被人发现。”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走私商队的商人，一定无法抵抗阿尔杰农的jīng神魔法吧。所以伊凡想，他还是不要逃避走私的话题了。阿尔杰农又笑了一下。笑得真够难看的。
“黄金是好东西啊，年轻人。它能给人满足感，也能给人空虚感。”
突然，阿尔杰农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薄雾消失了，他的眼睛只不过是普通的咖啡sè。他和蔼地笑着，拍了一下伊凡的肩膀。“喔，你瞧，好心的先生已经把牛nǎi热好了。喏，好好招待我们难得的客人吧，我还得回去一趟……对，还得回去一趟。”
略显驼背的身躯站了起来，回过身朝着门口走去。“啊，忘了提醒你，年轻人。我们的镇子虽说有很多不错的风景，但最近几天不是看风景的时候。我看你还受了伤，不如就待在巴德家里休息一下。山上路窄，别再把脚扭到了。”
听上去好像是关心的话，不过伊凡很快明白了长老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不要离开这座房屋。
“您慢走，阿尔杰农长老。”门口三人依次向长老致意。阿尔杰农摆了摆手，慢慢消失在门外。
屋外的雪还是不小，估计这个时候山上已经刮起暴风雪了，没有人可以从山外经过吧？阿尔杰农一步步拄着结实的木杖步下阶梯。离开巴德家不久，他便伸出一双苍老的手，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张羊皮纸卷轴。
“唉……”刚才还十分jīng神的老人蓦地长叹了一口气，腰背似乎也更弯了，他就像一只被岁月压得再也爬不起来的猎豹，只能悲叹无力的晚年。
“何必啊，何必，都这个时候了，还跟‘外面’争个什么……”老人一边念叨着一边打开卷轴，将它丢在自己脚下。金sè四方形法阵从那张羊皮纸上铺展开来。
“你来迟了。”
当老人身旁的景sè变成yīn暗的室内时，他听见不远处响起一个浑厚而漠然的声音。
“是的，我在镇上巡视，你知道的，大长老。”阿尔杰农嘀咕着，迈步走上前去。
这间房屋显然不是镇上居民所住的小房子，教堂一般十几米高的穹顶上雕刻着飞翔的龙，周围的石柱上伸出银sè蛇形的灯架，上面点着式样古朴的煤油灯。“镇上的居民需要帮助，我的大长老，他们对战争感到不安。”
“不安？他们继承了最伟大的古老传承，却为众神恩赐的机遇感到不安？这是巫师们的荣耀！阿尔杰农，我至今仍能听到我们祖先的教诲……他们给予我们力量，在我手中……我现在仍能感觉得到……”
大长老慢慢转过了身。
大长老看起来比阿尔杰农还要年轻，应该不到五十岁，梳到脑后的银发宛如一头正在酝酿怒火的雄狮。抬起的双手，就像是在托着整个世界似的，他那张肤sè苍白、yīn沉僵硬的脸上，乌黑的双眼异常明亮。
“……我现在仍能感觉得到，我们夺回这个世界的时候到了！”他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仿佛复仇之神在宣读他的誓言，阿尔杰农冷静地注视着他。
“但是，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们祖先所了解的……那个世界了。”
“阿尔杰农！”大长老顿时怒目圆瞪，“你要明白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何而来！你的血液里流淌着众神的智慧，而你却在质疑它！这个世界……它原本就属于我们！”
“世界已经变了，变了啊……”阿尔杰农叹着气，摇了摇头，“尤利西斯，我知道你现在很强，很强，但是，强大的力量不该让你失去理智，你得学会……”
阿尔杰农的声音越来越低，话没有说完，他就转过身去，慢慢走向大厅的尽头。大厅的尽头有一位穿着灰sè长袍的少女，站在被推开的拱门旁，默默凝视着他。
第一百六十章 巫师的城堡
“晚上好，西维娅。”阿尔杰农以充满慈爱的语气跟那少女打了声招呼。少女撇了撇嘴，和大长老很相似的黑sè双眼里，露出怜悯的sè泽。
“您还真是辛苦，阿尔杰农长老。”
“我想，我已经完成巡视的工作了。”阿尔杰农发出叹息一般的轻笑，“看来我耽误了太久，太久了……长老们已经回去了吧，西维娅？”
“哼，我又不是长老。”
名叫西维娅的少女个子略显矮小，看上去还不到十五岁。一头稍稍带卷的黑发随意挽了一下就搭在肩头。在煤油灯的火光下，她柔顺的黑发亮起金红sè辉光。此时的她正抱起双臂，还赌气一般地扭过头去。
“西维娅，不许对长老不敬！”
大长老的胸口还因为刚才的愤怒而上下起伏着，他迈着雄狮般有力的步子，朝西维娅走了过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回去！”
“回去就回去。”西维娅放下手，带着气鼓鼓的神情转过身，“好像我关心你们这群老古董似的……”
“西维娅！”大长老的声音瞬间沙哑起来，宛如危险的蛇一般发出嘶嘶声，“你说什么？你……你必须为你的无礼赎罪！”
“好啊！有本事你就把我赶出去啊，信不信我去投靠魔导联盟！我去告诉他们你的力量到底从哪来的！”西维娅大喊着，她是故意惹大长老发火。大长老脸sè一黑，举起的手掌中赫然亮起深绿sè闪电般光芒。
“够了！尤利西斯！还有你！西维娅！”一面透明如玻璃的冰盾适时挡在了西维娅面前。少女鼓起腮，稚嫩的脸上满是不肯服输的表情，“我说错话了吗？要不是羽族的那本书——”
“西维娅你适可而止！”
阿尔杰农一边举着散发冷气的木杖，一边冲着西维娅挤眉头。只听轰地一声，深绿sè的闪电只消片刻就将冰盾击得粉碎，散开成蛛网状的闪电瞬间印上地板，霎时间石屑飞溅，宛如一块完整黑石的地板竟然依着闪电的轨迹迅速裂开。
西维娅愣住了。阿尔杰农重重地摔在地上，捂着胸口不断干咳。面前的大长老双目布满血丝，瞪得眼眶都要裂开了。
“来人！把她给我带走！”
大长老咆哮的声音里仿佛混入了另一种深沉沙哑的声音似的，重叠的诡异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西维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不用你的人动手！我自己回去！”说着，西维娅好似逃命的兔子一般飞快地跑开了，甚至都没有顾及坐倒在地的老人。
窗外，是宛如厚重帷幕的飞雪，遮住了西维娅远望的视线。
就算没有这白茫茫的雪幕，也只能望见围绕着这座小镇的群山，群山之内，就是西维娅所能到达的地方。
啊，这个世界已经被雪掩埋了呢，好像葬礼一样，真是叫人心旷神怡。
西维娅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很久以前留下的城堡。
现在镇上的居民已经建不出这样的城堡了吧，全部都是黑石打造，四方的尖塔高耸入云，数十米高的圣殿让每个来访的人都感觉自己像蚂蚁一般渺小。古老的神像被历任巫师完好地保存下来，古老的石碑上至今还留有先人铭刻的字迹，古老的祭坛仍是那些长老们举行仪式的圣所，古老的魔法依然在这座城堡里发挥着作用。
快步经过城堡百米长的走廊，抛物线形的穹顶与墙壁上画满漫长的传奇。西维娅的目光扫过漂着浮冰的湖水，载着巫师的黑sè木船从湖中经过。
哼，其实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家伙。
“这个世界……真是无可救药啊。”
微微托起腮，西维娅靠在没有玻璃的窗前，享受冷风吹痛面颊那种沉没在冰天雪地中的幻觉。
“哥哥，你，你到哪里去了？”
夜sè如期而至。
伊凡已经在巴德家里躺了快一整天了，或许是因为阿尔杰农长老没有发现他的身份，莎莉也显得安心了许多。说不定莎莉说的没错，要不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家是很欢迎外地人来做客的。
连夜的大雪让街道变得空无一人，巴德出去了几趟，偶尔也会有邻居过来打听情况。莎莉很谨慎地关好大门，不知道是担心有人进来，还是因为阿尔杰农长老留下了嘱咐，不能让外人离开。
“其实塔卡漠镇风景挺好，尤其是秋天，湖边上的落叶很好看。”莎莉有些抱歉地说，仿佛还纠结地想要弥补客人不能出门的遗憾，“湖那边有很久以前留下来的城堡，节rì祭祀的时候我们就会到城堡里去……啊，对不起，‘外面’的文化风俗和我们不一样吧？”
放下心来之后的莎莉很健谈，因为伊凡很乖，而且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瞧不起或者害怕的样子，所以莎莉就放心地告诉了他很多塔卡漠镇留下的异教传说。伊凡这才知道，古代的巫师会和很多自然神灵交流，他们会通过一些近乎残酷的手段，去找出那些被神所庇佑的人，然后通过很多年的培养，将他们秘传的魔法流传下去。
不过，她完全没有提到“巫师会”这个组织，就好像这个组织根本不存在似的。当然，伊凡也不可能主动问起。
但是，他从莎莉的话里还是发现了一些信息的。
当巴德家里的灯火全部被吹熄以后，夜sè里的山坡，只留下指路的几盏煤油灯悬在人家的屋檐下，给那些晚归的人们照亮回家的路。一天一地的白雪让外面增亮了几分。房门被莎莉小心翼翼地锁上了，她还抱歉地笑笑，说明天早上就会把锁打开。
可是到了明天，莎莉还会像今天这样盯着自己吧。
时间只有三天而已。
伊凡不知道如果他不去寻找被绑架的办事员，卡洛他们还会不会来接应他，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什么都不做。出于不想给某些人留下把柄的考虑，等到小房屋里安静下去，伊凡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犹豫了一下，取下巴德先前挂在这里的灰白sè斗篷。
这种斗篷在雪地里很容易隐藏，而且，这是巫师们穿的斗篷。他稍稍检查了一下，里面没有藏着什么具有魔力的东西，于是，他披上巫师的斗篷，抬手推开已经盖上护窗板的窗户。
莎莉应该没有想到看似柔弱的小男孩可以爬窗户吧？伊凡把厚重的木窗推开，然后敏捷地翻了过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周围的灌木摇摆了一下，他屏住呼吸。
说句心里话，巴德还是对他很不错的。
只是，他如果一直待在这里的话，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他不是巴德所以为的那个被商人利用的可怜小孩，他是，魔导联盟的执行者。
远处，有火红sè的萤火虫在游荡。
拎着煤油灯的巫师，还在镇上巡逻。
伊凡也找到附近一盏煤油灯摘下来，假装自己也是一个巡逻的巫师，然后壮起胆子沿着阶梯向山下走去。山下，有一片很大的湖，虽然因为雪天的缘故，他没能望见那片湖，但是巴德曾经告诉过他湖的方向。
那片湖叫镜湖，湖那边有很久以前留下来的城堡，对于巫师来说，那座城堡应该是很特殊的地方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城堡中的少女
湖畔低矮的建筑排成一道极为整齐的圆弧。
伊凡朝着湖的方向望过去，漫天雪雾之中，他只望见摇曳的灯火在巨大黑影上若隐若现。一路低着头，一声不吭，就算遇见巡逻的巫师也没人过问，看来他伪装得很成功。他走近那些仿似小教堂一般的建筑，突然，煤油灯的灯光映出一个黑影。
黑影靠在一座正方形黑石房屋的墙壁上，前面就是一株高耸的橡树。橡树的叶子早已被风雪打落，他披着一件带兜帽的黑sè斗篷，凝视着光秃秃的枝桠，就像是在凝望遥远的夜空。
可是今天的夜空里什么也看不到，夜空被飞雪铺满，只有一片纷乱。
他在发呆吧？怎么没注意到有个拎着灯的人就在附近呢？伊凡远远地看着那个黑影，那应该不是巡逻的巫师，他穿得不是灰白sè的斗篷，手里也没有煤油灯。该不会是——
伊凡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让他心中一动的想法，可随即他便担心起来。难道是被绑架的办事员自己逃出来了？达伦曾经嘱咐过他，叫那些办事员不要自己逃走，而且，被绑架的是四个办事员，为什么这里只有一个？难道他来晚了……已经出事了？
伊凡不由地紧张起来，他急忙往那个人的方向紧走几步，悄声靠近那人旁边。
“喂。”
声音不大，却把那个人吓得不轻。
“啊！”
黑sè兜帽下迸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伊凡刚刚察觉这个声音似乎是个女孩子，一只软软的小手就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说话！”那个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像个小偷似的左顾右盼的一会儿，然后突然举起右手上的木杖。
顶端弯曲成月牙状的木杖上，用红sè细绳系着银sè的宝石，伊凡心里顿时一沉。
她不是办事员，她是巫师！
“不要出声！不然我就杀了你！”那个人恶狠狠地瞪着一双黑sè的大眼睛，在煤油灯的映照下，那双眼睛里闪动着愤怒的红光，但很快她的表情变了。
“你……你是谁？”
伊凡看着巫师惊讶的脸庞，感觉胸口有点难受。他悄悄握紧右手。
这个时候，应该立即把她打昏比较好吧，不然她有可能会叫人的。不……实际上，她醒来以后还是有可能会告诉别人，伊凡又不可能带着她。怎么办？
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孩子吧。
“你不是尤利西斯的人？你……你是小偷！”巫师少女猛地往后跳了一步，双手握紧木杖，居然抡起木杖，照着伊凡的脑袋就打。
伊凡赶忙抬手，一把抓住木杖，很轻松地就将木杖抢了下来，随后他放下煤油灯，起身上前一步，伸手扣在那个巫师的脖颈处。
巫师的兜帽随着她仰头的动作滑落下去，黑sè发丝随风飘起，黑sè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她浑身僵硬着，全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其实伊凡根本没有用力，他只是不想让巫师少女出声，看见巫师害怕的表情他顿时有点心软了。他竖起手指，摆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便放开了手。
“我不是小偷。”他小声说，“你别叫人。”
巫师扑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一秒钟之后，她夸张地用手护住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瞅着伊凡。其实这样……挺麻烦的。伊凡现在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要是她把见到伊凡的事情说出去，整个塔卡漠镇的人都会知道那个外人“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出门”了，很快就会联想到他的身份吧。他已经深入巫师的领地了，身份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毕竟不是卡洛啊……就算知道巫师是他们的敌人，也很难狠得下心。
“……你真不是小偷？”过了一小会儿，巫师少女满腹狐疑地开口，“不是小偷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好像不是镇上的小孩，镇上的小孩都很老实，不可能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出门。”
“不是。”
稍微思索片刻，伊凡决定还是试着编点谎话骗骗她吧，要是她很容易骗就好了。
“嗯……其实我是从外地来的，想……想去看那个……传说中的城堡。”
这也不算骗人，他本来就是准备去城堡那边调查一下的。
“传说中的城堡？”巫师少女皱起眉头，打量了他几眼，忽然蹦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她拍了拍斗篷上的雪，忿忿地吐了一句。
“早说啊，我带你去。”
“……啊？”
伊凡一愣，下意识地退开半步。她在开玩笑吗？就算她真的很容易骗也不至于……这叫什么情况？是巫师的yīn谋吗？
“我可不知道你们‘外面’有什么传说，不过要去城堡的话，找我就可以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没搞清楚情况的应该是这个笨蛋巫师才对吧。
“什么条件？”伊凡也感觉巫师少女好像有些不太寻常。她一开始见到伊凡的时候，还叫伊凡“不要出声”。她难道是不想让自己被巡逻的巫师发现吗？
“条件就是，等你拿到你要的东西以后，要带我去‘外面’找我哥哥！”巫师少女理直气壮地抱起胳膊。伊凡纳闷了一下，忽然听懂了，敢情还是被当成小偷了啊。
算了也差不多吧，也许这个女孩真的能把他带到城堡里去，事到如今也只有冒险相信她了。
“那我要怎么去城堡？”
“跟我来。”
二话不说，巫师少女拎起放在地上的煤油灯，走到伊凡前面。“快点，被那些人发现就糟糕了。”
可是……你到底是谁啊？你不是巫师吗？为什么怕自己人？
虽然心里直犯嘀咕，不过伊凡并没有说出口，他快步跟上巫师少女，紧紧跟在她身后。巫师少女时不时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好像很提防那些巫师。
直到她拨开一片低矮的树丛，走到湖边。
一条小木船在湖水中轻轻晃荡，周围的浮冰已经散开很远，大概是因为湖中常常有船经过。
少女轻巧地跳上船，拉上兜帽，朝伊凡招了招手。但是伊凡没动。
“为什么要坐船？”他认真的端详着巫师少女。尽管巫师少女好像完全没有怀疑他的意思，但是，和一个陌生的巫师一起坐船到湖水中去，这好像有些危险。
“你笨啊，城堡在湖zhōng yāng你不知道？放心啦我知道其它入口，绝对不会被守卫发现的，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快上来快上来！”
见伊凡还没有动，少女环抱着胳膊，似乎生气了。
“真是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巫师会的长老，你想拿走什么都跟我没关系，而且——”
少女停顿了片刻，嘴角忽地一弯。
“女巫的直觉告诉我，你能帮助我找到我的哥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听女巫讲故事
沉思了一会儿，伊凡还是登上了女巫的小木船。
再犹豫下去，巡逻的巫师就要来了。令人费解的是，女巫似乎比他还着急，她急得在船上不停地跺脚。
“要是让他们把我抓回去就糟糕了！你也不想让他们抓到吧，小偷先生？”
伊凡都懒得跟她辩解了，可是女巫到底在怕什么？
女巫熟练地划动船桨，漆黑的湖水，只因为风的吹拂而显得不太平静，不过群山环绕之间的塔卡漠镇并没有太大的风。女巫的木杖还在伊凡手里，她不准备要回去了吗？
“你能告诉我你哥哥是谁么？”
因为女巫说了，伊凡能帮助她找到她的哥哥，这让伊凡稍微有点在意。应该不可能是认识的人吧，伊凡在外面只见过一个巫师，而且，他和那个人完全不熟。
“克拉伦斯。”女巫抬起头，漆黑的双瞳里透出耍小聪明一般的狡黠，“他叫克拉伦斯·弥尔顿，我叫西维娅。”
“……克拉伦斯？”
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段模糊的记忆，这个名字，似乎他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该不会就是他见过的那个巫师吧！克莉丝蒂娜的车夫，是他吗？
“你哥哥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啊！”西维娅气鼓鼓地瞪着他，“我这不是想去找他吗？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也真是的，他不会把尤利西斯的话当真吧……”
少女抱怨的语气里隐隐约约藏着一抹孤独和忧伤，西维娅垂下头来，柔顺的黑sè发丝仿佛yīn云般随着夹雪的冷风胡乱飘舞。
“我的哥哥是被尤利西斯，也就是这里的大长老赶出去的，那个时候尤利西斯说，让他再也不要回来，可那都是气话啊！他只要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的……他，他根本就是在赌气嘛！”
西维娅渐渐停下了划桨的动作，也许，这番心事已经在她心中压抑太久，一开口就忍不住想要倾诉出来，“我那个时候也很讨厌他的！你知道吗？他居然说我们应该接受‘外面’所谓的新魔法！身为高贵的巫师，怎么可以那样想！”
“你，你很讨厌新魔法？”伊凡有些讪讪。如果西维娅知道坐在他对面的是个使用新魔法的魔导士，大概会一脚将他踹进湖里吧。当然，前提是伊凡不准备还手。
“讨厌？”西维娅的表情就好像听到了一个非常夸张的笑话，“我们是古老智慧的继承人啊！我们以我们的血脉为荣！怎么能接受那种魔族的力量？新魔法使用的那个魔晶石，分明就是魔族的东西吧！”
“啊？”
伊凡猛地一惊。巫师认为魔导原晶是魔族的东西？这一点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啊啊啊，我真是受不了我哥哥了！我那时候赌气跟他说，你不回来才好呢！你有本事就永远都别回来！可是，可是其实我……其实我还是知道的，他，他对这里来说……很重要……”
西维娅激动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垂下了头，“如果，如果他在这里的话，尤利西斯一定不会变成那个样子吧，镇上的大家也不会……整天担惊受怕了……”
说实话，伊凡不太能听懂西维娅的意思。
只是，在巴德的家里住了一天，他还是能够感受得到镇上的人们紧张的情绪。
每当巴德谈起最近的情况时，表情都是那么yīn郁，巫师之中也有人死在魔导士手里吧？比尔叫来的长老甚至不惜用jīng神魔法逼他说出真话，一见到外地人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有敌人混进来。
可是既然害怕，巫师们为什么要袭击韦伯斯特要塞呢？
“塔卡漠镇到底发生了什么？”抱着“西维娅的嘴里也许能套出什么消息”的想法，伊凡试探xìng地问了一句。没想到，西维娅立即瞪起眼睛，然后鄙夷地哼了一声。
“我跟你说你也听不懂啊！你只不过是‘外面’的人。”她移开目光，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我们跟‘外面’的人是不一样的，‘外面’的人只知道我们研究古老的魔法，却不知道我们还肩负着伟大的使命……我们才是历史真正的记录者。”
她停了一下，忽然转过脸来。
“对了，‘外面’的传说是怎么说的？关于我们的城堡都有什么说法？你到底想偷什么啊？”
“……”伊凡无语了。
“塔卡漠这个地方，是大圣战时期，伟大的羽族魔法师奥塔与众多魔法师对抗混乱君主的地方。”
见伊凡不说话，西维娅挪了一下位置凑近过来，居然津津有味地讲起了传说故事。“混乱君主曾经攻入帕兰大陆这边，羽族魔法师奥塔带领一千名魔法师在这个地方召唤了强大的地之神，愤怒的地之神击退了混乱君主，但是他的怒火也带走了很多人类还有羽族的生命。”
“连自己人都打？”伊凡一愣，他并没有听过这个传说。
“笨蛋，那可是堕落天国的地之神！是只知道复仇与毁灭的神灵。他被召唤出来的时候，大地都陷了下去，镜湖就这样形成了。”女巫西维娅得意洋洋地咧开嘴，露出淘气的小虎牙，仿佛还很有优越感似的，“后来，人们为了平息地之神，还有其他神灵的愤怒，在这里建造了祭神的城堡，看，就在那儿。”
西维娅猛地站了起来，伸长手臂，指向船前进的方向。伊凡立即回头。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宛如神迹一般的建筑啊！黑压压的迫力，如同一座山屹立在他眼前。但是，恐怕只有神能够将山雕琢成如此完美的造型吧。四方耸立的高塔隐没在飘雪的天空中，仿佛是巨大的墓碑前洒落漫天白sè花瓣，那种肃穆感，让人顿时感觉自己无比渺小，甚至恨不得膜拜下去。
“地之神的名字，是不可以随便念出来的，因为他的名字本身就是咒语。”西维娅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认真，如同走进圣殿一般。
“很多自然界的神灵之名，都是不可以随便说出口的。”
“嗯……”伊凡低声应了一声。他有点恍惚，这座城堡的存在让他忽然间失去了真实感。这真的是古代的人类所建造的吗？简直不可思议！
“你对古老传说感兴趣？”西维娅眯起眼。
“呃，有点。”伊凡愣了一下，有些心虚地回答。既然想要混进巫师的城堡，还是装作对他们的传说感兴趣比较好吧。
“嗯——有意思的人。”西维娅的语气怪怪的，叫人心里不太踏实。但西维娅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的小船离城堡的外墙越来越近。
第一百六十三章 蛇之眼
城堡是建在水里的，湖zhōng yāng并没有一片陆地。
水下似乎还藏着巨大的建筑物，和城堡连成一个整体，在萤火虫般的灯火之下，影影绰绰。
“来，我们从这里上去。”
西维娅站起身，抛起船上的勾索钩在窗沿上，她拽了勾索两下，随后便扯着勾索翻了过去。刚一落地，她就朝窗外伸出手。
“把我的法杖递给我。”
“你想做什么？”伊凡对西维娅还是无法完全信任。
“你笨啊！你手里拿着那么多东西要怎么过来？”西维娅扭头瞪了他一眼，“别磨磨蹭蹭了，那些人要是抓到我的话，我会挨骂的！”
“……挨骂？”
“别啰嗦了快点给我！上来！”
伊凡瞅着焦躁不安的西维娅，一手抓着法杖和煤油灯，连勾索都不用就翻过了那扇低矮的窗户。
“不愧是小偷。”西维娅撅起嘴巴，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
突然，西维娅猛地转过身，塔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糟了！他们肯定是发现我不在房间里了！”西维娅小声惊呼一句，立马抓住伊凡的手腕。伊凡猛然一惊，西维娅的手正好抓住了他藏在袖子里的金sè腕轮。
“咦？”西维娅怔了一下，眼神很诡异地有些迷茫。伊凡迅速甩开她的手。
“你要去哪？”
“嗯……这边！”
西维娅好像已经顾不得考虑腕轮的事了，她招了一下手，飞快地跑上螺旋状的阶梯。“到书房那边去！我们先躲起来！”
西维娅像只野兔子似的跑得飞快，她从另一扇门跑了出去，经过一条有窗户的走廊，又拐了几个弯，直到跑进一间宽敞的大厅。前方的门造型让人不太愉快。门的两侧是蛇的雕像，每一条蛇都镶着亮晶晶的宝石眼珠。
“这回你得把法杖给我了。”西维娅停下脚步，弯下腰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我得让守护者开门。”
“守护者？”
“对！它们会——”
西维娅的话音突然间卡住了，她直起身子，愣愣地看着那两条蛇。蛇的眼睛，居然亮起烛火般颤动的红光。
“他们追上来了？”
西维娅立即回身，瞪大了眼睛朝大厅尽头看去。但是，一个人都没有，脚步声似乎还离他们很远。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伊凡拿着的法杖。
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乎是反shèxìng地，西维娅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里面的房间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那是一个黑洞洞的房间，空旷的黑暗里隐隐弥漫着灰尘的气味，西维娅又朝身后看了一眼，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伊凡的脸上。
“你……”
西维娅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眉毛微微皱起，仿佛正在为什么事而纠结。
“怎么了？”
伊凡心里有些没底。蛇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他也吓了一大跳，这两条蛇是什么？看样子不是普通的雕像，似乎是具有魔法的东西。
西维娅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伊凡顿时感到一阵恐慌，一个声音在他心里不停地尖叫，拜托你千万不要发现什么啊！
就在这时。
大厅尽头响起别人的声音。
“找到她了吗？”有谁在焦急地询问，“我们的船少了一条！”
“快走！”
一听见巡逻巫师的动静，西维娅一把拽住伊凡的衣服就把他拉进了房间，然后飞快地关上房门，四下里顿时漆黑一片。伊凡抬起头，望着宛如无尽夜sè一般的穹顶，那穹顶不知道有多高，这整个空间都给人一种宏大庄严的感觉。
灰尘的气味里，还有旧书特有的味道。
巡逻巫师的声音瞬间变得很小，只能依稀听见他们依然在议论某个人的去向。这个人就是身边的女巫吗？她到底是谁呢？伊凡还是觉得有些不清不楚，让人不敢放心。
拿在左手上的木杖被碰了一下，接着，他感觉到有谁想把那根木杖抽走，是西维娅吧。
“喂，我想问你一件事。”
伊凡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片空间里响起仿若山谷一般的回声。感觉真不舒服，就像落入了危险的山谷，附近潜伏了许多野兽，而自己一无所知。
“啊，什么？你问吧？”西维娅的声音居然有些慌乱。
“呃，那个，他们是巡逻的巫师吧，为什么要抓你？”伊凡稍稍有些不祥的预感，他往旁边挪了一步，想离女巫远一些。
“……就这个问题？”西维娅好像还觉得很奇怪似的，“这里有宵禁，除了负责巡逻的人以外，别人是不准出门的。所以这个时候长老们也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那你出去，是想找你的哥哥么？”
一阵沉默。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伊凡也不知道西维娅到底是什么反应。于是他又往旁边挪了一步，右手碰到了旁边一根柱子。
头顶倏地亮了起来，好像有谁点亮了一盏灯！伊凡心底猛然生出一股寒意。
似乎被谁盯上了！
他僵硬地抬起头，头顶是一张蛇的面孔。那条蛇雕琢的无比jīng致，连每一颗利齿每一个鳞片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石雕的蛇在俯视着他，双眼明亮。
“……你知道蛇是智慧的象征么？”
蛇眼的光辉照出几步之遥西维娅的影子，趁着伊凡被那条蛇吓了一跳的时候，西维娅已经夺走了法杖。她现在慢慢地往后退着，握着法杖的双手太用力了以至于微微颤抖，瞪大的黑sè双眼，就像是迷路的旅人见到了一条野狼，充满难以置信的恐惧。
“……什么？”
这时的伊凡也感觉不对劲了，蛇的身上有微弱的魔力流动，和他触碰蛇的右手连在了一起。那是纯粹的jīng神力量，即使不使用魔导秘器也储存在他身体中。他忽然响起刚才开门时西维娅疑虑的目光。
他赶忙往旁边跳了一步，远离那条诡异的蛇。
“很久以前，我们相信拥有魔力的人会得到自然之神的庇佑，所以才把那些有可能成为魔法师的人单独送入森林，让他们用自己的力量存活下来。蛇总是偏爱那些人身上的魔力，每当蛇察觉到魔力的时候，它们就会被魔力吸引而来。”
西维娅板着脸，只有快速蠕动的嘴唇里吐出平静的话语。她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书房是智慧的场所，我们的祖先让分辨智慧的蛇看守智慧的结晶。当拥有强大智慧的巫师接近这扇门的时候，蛇就会辨认出来。蛇听从巫师的吩咐，因为它们知道谁才是继承智慧的巫师……不，魔法师……”
西维娅又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是太紧张了，她的脚步滑了一下，险些跌倒。伊凡一动也没有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全身的血液却在一点一点变凉。
“我，我相信只有我们巫师才配得上智慧之名，可，可我也，也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还有一群被当做，当做‘魔法师’的人。你，你，你是‘外面’的人对吧！你，你是——”
“……西维娅。”伊凡干巴巴地念出女巫的名字。女巫狠狠地咽了一口吐沫，大声叫喊起来。
“别过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刺客
西维娅使劲往后退，一直退到石雕的书架前方，她忽地举起法杖。
“我，我在此发誓！遵守jīng灵王的契约！奥格丹米撒！艾兰法！请帮助我！以拉法的名义！现身吧风之jīng灵！”
伊凡知道自己应该立即上前阻止西维娅念咒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双脚就是挪动不了。等他反应过来时，狂风已从西维娅眼前的浅黄sè光圈中升腾起来，像是狂暴的龙卷，整个空间骤然响起隆隆如雷鸣般的声音。西维娅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她一手扶着额头，好像被狂风逼得睁不开眼睛，但是嘴里喊出的声音依然倔强。
“我是西维娅·弥尔顿！智慧的主人啊，让你的使者遵从我的意愿吧！”
轰隆！
蛇形状的石柱瞬间倾倒下来。伊凡这才发现书房里居然有那么多条蛇！蛇的眼睛燃烧着，古代巫师建筑的魔法雕像此刻全部成为了活物！
“你，你别这样！”伊凡环视了一下四周，盯住了面前的西维娅。虽然心里有个很理智的声音告诉他，再伪装下去已经没用了。书房的隔音效果还不错，要是现在动手的话，应该还不会被外面巡逻的巫师发现吧，可是——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快点住手！”
游走在黑sè地板的蛇灵活地蜷起身子，随时准备弹出，石雕的利齿一样可以刺入猎物的身体，一切只凭西维娅的意愿。大汗淋漓的西维娅此时连站都站不起来，所有的魔力，集中在双手之中，法杖上宝石在翻动。她好像在拼尽全力似的。
“我，我才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我已经明白了，你不是小偷！你是刺客！你是魔导联盟派来的刺客！”
“我不是！”
都这种时候了还跟她辩解什么？西维娅的想法总是那么古怪，她认为伊凡能帮她找到哥哥就自作主张带伊凡来城堡，认为伊凡是魔导联盟的刺客就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被召唤出来的旋风已经迫不及待了，它发出兴奋的吼叫，下一秒钟，一阵宛如刀刃般的劲风迎面袭向伊凡。
与此同时，离他最近的两条蛇一同弹起，石雕的蛇口张开成真正的蛇绝对无法达到的角度，西维娅的手一下子垂了下去。法杖直立在地板上，像是它把西维娅的手给黏住了，宝石不断撞击在木杖上发出杂乱的声响。
唰。
耀眼的光芒忽然间映亮了整个空间，四面的书架闪烁了片刻，黑暗便被完全切开。伊凡脚下一顿，双手握住的光芒旋成一面圆盘。
只听砰砰两声，石雕的蛇头应声落地，在落地声响起的同时伊凡便朝着西维娅直冲了过去。jīng疲力尽的少女只看见眼前一片明亮，她闭上眼睛，那种强光令她根本无法直视！
是，是“外面”的魔法吗？
糟了！会被杀死的！
又是一样东西啪地一声落到地板上，咕噜咕噜滚开，西维娅只觉得手中一松，木杖从她手里倒了下来。周围刮起一阵狂风，将她黑sè的长发掀起。
西维娅抬起的双手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脸，整个身子往后一仰，然后重重地栽倒在地。
一片寂静。
西维娅呆愣好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仍然有知觉。她怯怯地放下手，小心翼翼地把双眼睁开一条缝。手握银sè利剑的少年站在离她只有半步远的地方，稍稍侧着身子，环视剩余几条蛇。或许是因为西维娅的恐惧与绝望，那些蛇全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是再度恢复成了石雕。
“我不是来杀人的。”伊凡忿忿地说，他好像真的生气了。此时西维娅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丁点血sè，头发被散开的风刮得乱七八糟，浑身都是冷汗，就像淋了雨的鸡一般狼狈不堪。伊凡突然转过头，朝着西维娅走近一步。
西维娅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刚才小女巫顽强的气势瞬间一扫而空。
“别，别，别……”西维娅快要哭出来了。银sè的亮光让她觉得好可怕，那种东西连石像都能劈开吧！
突然。
眼前的银sè一下子消失了，伊凡松开握剑的手，腾出两只手一齐拽住西维娅的衣服，猛地将她拎了起来。
“我是来找被你们绑架的办事员的！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吗？”
女巫被那双焦急而又气愤的蓝sè眼睛吓住了，一时间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似的，只能勉强发出“呜呃”的声音，她脚尖碰到了被砍成两半的法杖，连接着法杖与宝石的绳子也断掉了，宝石滚到了好几米远的地方。
“说啊！”
伊凡真的有点气急败坏了。身份已经被西维娅知道了，如果西维娅也像苏西所说的那些巫师一样是个不要命的疯子的话，他该怎么办才好？
“他，他们，他们就在——”
一声轰鸣打断了西维娅颤抖的声音，书房的门突然开了，而且是像被炸开似的猛地大敞开来。伊凡还没有来得及放开西维娅，眼前闪过一袭白衣的阿尔杰农的身影。
阿尔杰农的脸上现出一抹憎恨。就在这时，掉在地上的一个蛇头嗖地弹飞起来，以近乎炮弹的速度重重砸在伊凡的脑后。
眼前的一切顿时沉入了黑暗中。
……
好冷。
醒来的那一刻，伊凡首先感觉到的并不是脑袋上的疼痛，而是周身的寒冷。
不过，还能醒来已经让他感到惊讶了。他还记得最后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是他曾经见过的长老阿尔杰农。
身为长老的阿尔杰农竟然没有杀了他，好意外。伊凡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冰冷的黑sè地板。
再往前，在一张盖着黑布的圆桌旁，就是一面蒙着黑布的墙壁。伊凡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外套被随便地丢在他的身上，黯淡的煤油灯光从头顶照下来，留下鬼魅般颤动的影子。
脑袋很疼，头发好像黏在了头皮上，估计是干掉的血迹吧。他稍微动了一下身子，发现双手和双脚全被绑了起来。
莱特吉尔也已经不在手腕上了。
巫师们把他关起来了吗？那这样的话，办事员们是不是也在这里？他艰难地把头撑起来，想看看四周的场景，但只看到坚硬的墙壁。
“醒了？”
身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伊凡扭过头来，因为头痛而不太清楚的视野里，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坐在椅子上的阿尔杰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