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留情
“孙子明?”慕容业脸色微变,目光一凝,陡然射出两道寒芒。
“天雷神爪孙子明?”他的身体已经微微发紧,体内的功力浩浩荡荡,汹涌奔腾。
“正是孙某!”孙子明轻拍一下身旁的松树,淡淡一笑,微笑之际,迫人的威严不减反增。
“久仰大名!……天雷神爪,武林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下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能识得孙大侠尊容,幸甚幸甚!”
慕容业拱了拱手,举止洒脱,虽是平常的客套之语,但语气表情俱是诚恳无比,令人不由好感大生。
慕容业心中虽有不祥之感,却心存万一侥幸之念,但愿不是这个孙子明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才好。
无论如何,以礼待人,以笑脸示人,以捧为语,总是错不了的,这是慕容业处世的法门。
孙子明离开松树,长身直立,拱了拱手,收起笑容,眼神由散变实,缓缓而道:“慕容先生好高明的轻功,由嘉兴至苏州,尚不需一日功夫,孙某佩服!”
他目光由虚返实,渐渐凝如实质,仿佛寒光森森的宝剑,缓缓出鞘,令慕容业不禁寒意顿生。
孙子明身上越发凝重的气势,更是让他心中惕然,内力受其激发,汹涌如怒涛,在体内经脉中滚滚而动。
慕容业此时自知来者不善,心中不由暗暗发苦。
自己女儿知道天雷神爪便是子明商号的掌柜,他一直居于嘉兴城中,从而推测出一个结论,嘉兴城的控制者便是孙子明,所以嘉兴城能如铁桶一般严密。
太行三兄弟、绝命剑程天下、飞狼贾无伦这几人无一不是横行武林几十年的高手豪强,时运不济,遇到了天雷神爪,无一逃脱幸免,皆被他毙于掌下。
虽然慕容业自负武功不输于天雷神爪,但他是身负大业之人,不容自己争强好胜而树立强敌,这般没有把握之战,更是能避则避。
只是今日,恐怕由不得自己不战了!他暗暗苦笑。
要战便战,自己岂会畏惧,北冥神功果然不负神功之名,自己如今的功力,便是比之那五绝中人,亦相差仿佛。
“孙大侠是一直跟在在下身后了?”慕容业眼神越来越亮,迎着孙子明恍如实质的目光,语气轻松,面带微笑。
他负手而立,神态潇洒,只是身后的两手却紧紧相握,长袖微微抖动,似是吹气的皮囊。
孙子明面色深沉似水,冷冷而道:“在嘉兴城出手伤人,又岂容你来去自如!……慕容先生,我们且来比划比划吧!”
一股强大无匹的气势扑天盖地将慕容业笼罩,慕容业嘿然一声,脚下一滑,平平滑出三尺,极是潇洒。
只有慕容业自己方知刚才的狼狈,心中微怒,不再多言,脚下一点,直扑孙子明。
他虽知孙子明掌爪双绝,天下无双,唯有以兵器对付方是上策。
但一旦以兵器御敌,便无法施展北冥神功的“吸”字诀,无异于失去了破敌的最大利器,心中一闪之间,权衡清楚。
孙子明气度沉凝,双手如电,往往一招制敌,不需多出招。
面对慕容业飘飘拍来的单掌,孙子明顺手一掌击去。
慕容业本是试探性的探掌,只是不想孙子明出手如此之快,双掌明明尚在胸前,风雷般的啸声响起,已觉一股巨力自掌上汹涌而至,将自己的内力倒卷而回,这股排山倒海的内力,灼热似火,在体内翻腾,炙烤着自己的经脉。
慕容业大惊而退,驱动斗转星移心法,惊鸿一掠,飘至一株松树旁,一掌拍向树身。
火把松脂燃烧的味道随即袅袅飘出,一只焦黑的掌印现于树身。
一口热血自慕容业口中喷出,落到青黄交杂的草地之上,热气袅袅,似是茶水泼出。
他的脸色由赤红逐渐回复如常,这一口鲜血,是他运用斗转星移心法将体内炙热的内力驱除时残留的热量所聚。
慕容业戒惧之心大起,实没想到这个孙子明的内力如此可怕,天幸自己尚未来得及运北冥神功吸字诀,且身负斗转星移心法,否则,如今的自己恐怕已成一具焦尸。
武林中人动手过招,往往先是试探虚实,再寻隙而攻。
但观澜山庄出身之人,却大违这般传统,往往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则必是全力以赴,往往让对方吃个大亏。
慕容业这次却反而得益于没有拼尽全力。
孙子明内力至刚至阳,如天雷轰顶,破一切邪妄,霸道至极,若刚才慕容业内力尽出,则不免落个倒涌而回,反噬自身的下场,倒有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味道。
若慕容业运用北冥神功的吸字诀,必落得全身经脉尽毁,内焚而死的下场,孙子明内力出体,实非肉身能抗。
孙子明看到慕容业只是吐出一口血,将自已的内力转嫁于松树上,心中也不禁佩服。
他自修炼天雷劫心法以来,除了师父师娘他们,还未有人能够接自己天雷掌而不死。
孙子明呵呵一笑,虎目鹰视,面上紫气一闪而过,“斗转星移果然名不虚传!能接下孙某一掌者,慕容先生却是第一人。”
“呵呵,承让,哦……”慕容业仍是面带微笑,拱手客气,却忽然面色一变,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这次却是尚不及躬身,血已涌出口外,幸好他一身青衫,几滴鲜血滴到衫上,并不醒目。
孙子明摇了摇头,大是悲天悯人的叹息一声,“孙某已是手下留情,是生是死,便要看慕容先生的造化了!”
罢,微微拱手,道袍一闪,已然纵至树上,恍如一道轻烟,微掠着树梢,冉冉而去。
慕容业轻抚胸口,又是一口鲜血吐出,面色酽红如醉,望着孙子明逝去的方向,目光中满是迷惘。
“手下留情……,呵呵,好一个手下留情!”慕容业苦笑一声,倚着松树坐下,开始盘膝运功。
此番他所受的打击非小,本以为修练北冥神功之后,暗中吸收了几个高手的内力,自己内力应是举世无敌,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却不知,孙子明所言非虚,他确实对慕容业已经手下留情,否则以摧心掌心法御天雷劫内力,慕容业纵是再有十条命,现在也已经死得通透。
只是霸道如天雷轰顶的天雷劫内力,又岂是能轻易驱除,其霸道之处,越到后来,越是猛烈。
只是慕容业不知其中凶险,还以为孙子明所说的是生是死,仅是恫吓之言。
孙子明返回嘉兴之时,已是子夜时分,听到自己几个夫人谈论观澜山庄的奇景,他便知道是师父出手,便放心的睡了一觉,天还未亮时,便到了观澜山庄,来汇报此事。
萧月生静静听着自己弟子的讲述,中间未发一言。而这一会儿,杨若男却早已经不见了影子。
她听得不耐烦,早跑出去,说是找小白玩儿。
待得听完,萧月生点了点头,将茶盏放于桌上,一直板着的脸露出一抹笑意:“子明呀,不错,大有长进呀!”
孙子明顿时大舒了口气,知道这会儿终于风吹雨散,阳光明媚。
他忙起身拱手,憨厚一笑:“多谢师父夸奖,弟子能有寸进,全是师父的教导!”
萧月生眯着眼睛笑,毫不惭愧的接受了这通马屁,小玉则在旁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这对师徒。
他平日懒得很,教导弟子的事情,全落在自己几位夫人身上,他自己则是逍遥自在,能毫无愧色的接受这番拍马,脸皮之厚,也算难得。
萧月生站起身来,背负两手,缓缓踱步,时而望天,时而察地,表情平静中蕴着几分若有所思。
玉与孙子明皆全神贯注的盯着他,眼睛随着他的走动而转动,不知他的心思,不敢说话打扰。
“子明……”萧月生微微沉吟,缓缓的说道。
“是,师父。”孙子明站起身来,恭敬的答应,做洗耳恭听状。
“你说,大厅就这么开着屋顶,好不好看?”萧月生指了指敞亮的屋顶,转头问孙子明,一脸认真。
孙子明眨了眨眼睛,侧眼看了看小玉师娘,送去一道无奈的眼神,带着微微的苦笑:“看倒是挺好看的,就是怕下雨下雪!”
玉放下茶壶,抚着光洁白皙的额头,苦笑不得的白了自己公子爷一眼,娇嗔道:“公子——!”声音嗔中带着娇腻,柔媚动人。
萧月生呵呵长笑两声,收住笑声,拍了拍孙子明的肩膀,“呵呵……,好了,真不是禁不得一点儿玩笑!”
孙子明只能嘿嘿傻笑两声,一如年轻时的憨样。
“公子,你就放过子明吧!”小玉甚是同情这个徒弟,遇到这么一个古怪的师父,也怪难为他的。
萧月生呵呵一笑,不再耍弄这个徒弟,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回到了坐位上。
端起茶盏,饮入一口温茶,平静的说道:“这件事,子明做得漂亮,度把握得极好,……对了,你与那慕容业交手时,他的内力有何古怪?”
孙子明微微一思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有些古怪,好像他的内力有着强大吸力与旋力,徒儿仅打了他一掌,便没再出手,其它的,一时之间,倒也说不出来。”
“那他的内力是否博杂不纯?”小玉正端着茶壶,此时停在空中,玉脸上一片郑重。
孙子明能感觉到小玉师娘身上的威压之力,却不敢运功相抗,只能顶着压抑,迅速的说道:“没有,他内力奇厚,却颇为精纯,未有博杂之感。”
玉点了点头,与自己公子爷对视一眼。
孙子明大舒了一口气,刚才小玉师娘无意间施展的威压,竟令自己背心隐隐渗出冷汗。
“公子爷,这可是颇为麻烦,北冥神功看来已经被慕容业补去缺陷,没有了顾忌,他的功力可毫无顾忌的增强,说不定会成为大患!”
玉素手执壶,将烹好的茶注入公子爷的盏中,一边说着话,语气颇为凝重。
萧月生将注满的茶盏送至嘴边,一饮而尽,盏仍举在空中,却阖目轻叹,颇为陶醉。
“好茶!”良久,萧月生方才长叹一声。
玉抿嘴而笑,玉齿微露,唇间一抹雪白,洁如天山之雪。
“夫人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萧月生将茶盏放于桌上,赞叹一声,随即摸了摸唇上两撇细须,“唔,你的担虑也有道理,只是无须太过担心,我倒是更有兴趣,想看看这个北冥神功,到底能将慕容业变成怎样的高手!”
他脸上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古怪,斜看了孙子明一眼,“子明,你用天雷掌打得他?”
孙子明点了点头。
玉蹙了蹙弯月一般的眉毛,一边将热气腾腾的茶盏递到孙子明眼前,一边温柔的说道:“子明,以后少用天雷掌,有伤天和。”
孙子明忙起身离座,两手恭敬的接过师娘递来的茶水,口中唯唯称诺。
这天雷掌有代天行诛之称,极为霸道无情,纵使能够化解,掌力却在无形中侵入身体,扰乱体内五行之气,往往伤人与无形,实是至阴至阳,至刚至柔并济的掌力。
“那慕容业能够撑得过去吗?”萧月生待徒弟喝完茶,方才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个……弟子实在说不准!”孙子明放下茶盏,想了一想,摇了摇头,颇为迟疑。
“哦——?”萧月生往前倾了倾身体,颇为好奇。
“不瞒师父,这慕容业倒也是有些真本领,那斗转星移心法,颇为神妙,竟能卸去部分天雷力,况且他当时出掌用力不大,弟子便留了几分力,以我估算,他撑不撑得过去,能在五五之数!”
孙子明正了正身形,说话间,颇有威势,不复刚才小心翼翼的缩手缩脚举止。
他实在极为了解自己师父,一旦师父的心情平静,对自己便是极为宽松,可以言笑无忌,但当师父心情不佳时,还是远远躲开为妙。
“唔——!五五之数,看来没问题,慕容世家家底颇厚,底蕴极深,应该能有办法驱除天雷掌力。”萧月生又倚回椅背,摸了摸唇上的两撇细须,有些理所当然的说道。
“呵呵,这个慕容世家,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萧月生望着大厅的上空,喃喃低语。
“大哥,这个慕容世家近些年来,蠢蠢欲动,秘秘训练了一大批高手,而且还与朝廷中人有些不清不楚。”小玉颇为担忧,她已隐隐感觉到了慕容世家的野心。
萧月生摆了摆手,“别去动他,且待在一旁看热闹便是,我倒好奇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枫叶剑派,南山帮,呵呵,这个慕容世家倒是不愧是皇家贵胄,坚忍得很。”
玉点了点头,看了两眼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孙子明,端起了桌上上的茶盏。
孙子明看起来憨厚,如今已变得机灵的很,见到师娘的举止,马上知道自己应该告退,便起身告辞。
玉待孙子明的身影消失在大厅,俏脸带着浅浅的笑意,来到萧月生身前,给他的茶盏续上茶水,倚在他身边,轻声道:“公子爷,你真要将谢姐姐留在庄内么?”
萧月生轻笑,手指一点她的额头,“你个小丫头,竟然管起公子爷来了!”
“小玉哪敢呐——!”小玉发出娇腻得令人酥麻的嗓音,一改刚才在孙子明面前娴静温婉的师娘形象。
萧月生将她搂到怀中,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亲了亲她香嫩的脸庞,脸偎在她高挺的酥胸前,嗅着阵阵幽香,低低说道:“放心吧,今天便让她回去,……现如今慕容业已经自顾不暇,她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危险。”
萧月生大嘴呼出的气息透过她薄薄的衣衫,温热着她的肌肤,令她不禁浑身发软发烫,勉强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小玉娇柔的低语:“公子爷,我只是有些担心,……我很喜欢谢姐姐,但总觉着她的心机过于深沉,不适合做我们观澜山庄的主母。”
萧月生用脸颊挤了挤她高耸的胸脯,低低应了一声,轻声笑道:“唔,我自有分寸。”
随即抬起头,笑道:“小丫头,你又长大了不少哇!”
罢,瞄了瞄眼前傲然高耸的玉峰。
红晕如潮水般涌上小玉的面庞,她白了萧月生一眼:“公子爷,你又说胡话!”
“那——,公子我想看看!”萧月生嘻笑,大手攀了上去。
玉大羞,挣开公子爷的胳膊,低啐一声,跑了出去。
萧月生呵呵大笑。
待不见了小玉的身影,他止住了笑声,仰首望天,良久之后,长长叹息一声,忽然之间,他感到说不出的孤独。
早饭时,看着坐着满满一桌的女子,个个千娇百媚,姿色绝俗,宛如是众香之国。
谢晓兰坐于其中,姿态优雅娴静,竟然出奇的和谐,仿佛很早以前便已经是这个家的人一般。
萧月生暗暗看了她一眼,心中叹了一口气,有些索然,不再说话,便是酒,也没有沾一滴。
“大哥,不喝酒么?”完颜萍坐于他身侧,见他只是低头吃饭,滴沾未沾,心中一突。
这几日,她的担心仍旧尽除,见到丈夫的反常之举,便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行。
“不想喝。”萧月生摇了摇头,只是闷头吃饭。
完颜萍看了看隔着丈夫的郭芙,目光中满是询问。
昨日萧月生只是睡在郭芙房中,并未如往常般雨露均施,她自然想问昨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郭芙读懂了她的目光,迷惑的摇了摇头。
萧月生虽然低着头,但两人的目光对话岂能看不到,只是懒得说话,心中突然间有些索然罢了。
“公子,普度寺的烛明大师派人送来请柬,邀你去他寺中下棋。”小玉竹箸放下,优雅的拭了拭嘴角,关切的望着自己的公子说道。
她也看出了公子的萧索心绪,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饭前那几句话说错了。
“哦——?”萧月生抬头,随即露出一丝笑意,“看来这个老和尚又手痒了!”
“干爹,我也要去!”杨若男竹箸擎在半空,嘴中尚有菜肴,急急说道。
萧月生摇了摇头,瞪了她一眼:“寺内不留女子,再说,每次与人下棋,你都待得不耐烦,催促个不停,干爹是绝不会带你去的!”
“哼!”杨若男嘟了嘟樱桃小嘴,不再说话。
她也知道自己去不了,只是不太甘心,再说让她去看干爹与别人下棋,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事,还不如跟小白它们玩痛快。
“对了,芙妈妈,郭襄姐姐与破虏哥哥什么时候过来玩呀?”杨若男忽然又想起了极好的玩伴,不禁有些想念。
“这……”郭芙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微笑道:“过不了几日便会过来吧,他们说好过完花灯节便过来。”
杨若男点了点头,心下颇为期待,有了郭襄两人加入,玩起来更快活,她从小孤单惯了,几乎没有同龄玩伴。
“萧庄主,小女子今日便回雪春园,救命之恩,只有容后再报!”
一直默默吃饭的谢晓兰忽然站起身来,闪着寒星一般的双眸,缓缓说道,面上满是决然之色,只是眸子中,隐隐闪着复杂的神色。
萧月生怔了一怔,竹箸凝固在空中,凝视着她晶莹如玉的面庞,缓缓点头,“慕容业已经被子明所伤,……这一阵子,你们不必再担心他再找上门来……”
他顿了一顿,迎着她的清亮的星眸,腹内的话忽然再也说不出口,唯有强笑一下:“……多多保重!”
谢晓兰扫了一眼桌上诸女,面庞闪过一抹凄然,随即恢复微笑,点了点头,慢慢坐回椅中。
“萧大哥,我与无双表妹也要告辞了。”程英待谢晓兰刚刚坐定,苗条的身子站起,淡淡的说道。
第六十二章 传讯
“你也要走么?”萧月生轻轻入下竹箸,拭了拭嘴角。
“你想走……”他忽然一笑,“……那便走吧——!”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冷冷扫过她秀雅的面庞,不再看她。
“……”程英本是欲说几句承蒙照顾之语,触到他的带着几分寂寞萧索的寒冷目光,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顿早餐,萧月生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却未再说一句话。
其余诸人,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吃饭,没有屋顶的大厅内,幽幽香气之中,却笼罩着极为压抑的气氛,即使夹菜之时,人们也轻手轻脚,避免声音的发出。
只是完颜萍眼中的忧色越来越重,黛眉轻蹙,愁云重重,本带着柔弱气质的玉脸,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她已经发觉,自己丈夫越来越不对劲,心绪波动过大,实在大为反常。
换作以前,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性格,万事皆是不荧于怀,即使生气,发脾气,却也总感觉是闹着玩儿,不是真的生气,他的心,仍是平和而圆融的。
但这一次,他在吃饭时的情绪变化,她却能感觉出,他的心在波动。丈夫曾言,修道之人,修到最后,修的仅是心而已,而这一次,他的道心却并非原来那般坚不可破了。
临安的普度寺,位于天目山之巅,虽是地位幽僻之地,却是声名远扬,主持方丈烛明大师,是声名远著的道德大僧,人所共钦。
只是普度寺地处天目之巅,山路崎岖难行,平常之人,只能望而兴叹,只能远瞻而已。
因此普度寺虽然彰名于外,却仍不失清幽,实是一个避世的清静所在。
萧月生与烛明大师相识,也是平常的紧,只是他无聊时闲游临安城,偶尔听说普度寺的方丈大师是有道高僧,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实是不世之才。
萧月生好奇之下,拜访普度寺,以棋会友,从而结成方外之交。
普度寺他已并非第一次拜访,自是瞬间可至。
闻名天下的普度寺,也仅是一间小小的寺院而已,所谓山不在名,有仙则灵,像这般规模的寺院,临安方圆百里,不下百座之多。
天目之巅,几块高耸入云的巨石之下,寺院倚势而立。
一间大殿,左右各一间仿殿,东西厢房便是禅房与修持之所,可谓简之又简,以至于损。
而寺院前栽修竹,后植青松,山泉来自巨岩,绕寺而下。
萧月生站于寺前,远望而下,天空澄明,群林郁郁葱葱,水清潭明,令他心随之一畅,颇有吞吐天地之感。
萧月生游目骋怀不久,自敞着的寺门中走出两位僧人,一老一少,一前一后。
前者身形魁梧,挺拔昂扬,头上精光闪闪,面上须眉皆白,两条寿眉垂至眼角,鼻直口方,一袭紫金袈裟披身,显得华贵庄严,令人顿起敬慕之心。后者一身灰布僧袍,身材颀长,粗眉大眼,虎头虎脑,带着一股子憨气与稚气。
老和尚飘飘踏出寺门,手持紫檀木佛珠,蔼然一笑:“清晨林间鸟雀欢鸣,老衲便知必有贵客来访,阿弥陀佛,却是萧居士大驾光临!”
萧月生转过身来,青衫飘荡,拱手一礼,笑道:“大师相邀,萧某怎能不来?!”
老和尚呵呵笑,将萧月生延请至内,入大殿奉茶。
正殿内供奉着如来佛像,四五人高,庄严肃穆,身前一尊香炉,上插三根半柱燃香,殿内飘着淡淡的檀香。
一张檀木矮几摆放于佛像前,烛明大师与萧月生相对而坐,几上烹茶之具齐备。
“一年时间未见,燃情又长高了不少,成了大人了!”萧月生盘膝坐于软绒蒲团上,望着帮自己烹茶的小和尚,对烛明大师笑道。
和尚闻言朝他憨憨一笑,手上毫不停歇,滚滚泉水自紫砂壶中冲入青釉茶盏,清香之气顿时飘起,丝丝缕缕,绵绵不绝,将殿内檀香冲散无遗。
烛明大师满是慈爱的看了一眼烹茶的弟子,和蔼一笑。
“好茶!”萧月生吸了吸气,赞叹道。
“这是燃情在初春攀上寺后岩上所摘,特意留到如今,待居士来时再吃。”烛明大师看了燃情一眼,面带微笑,声音详和,不疾不缓。
他端起茶盏,拂开唇上长须,轻嘬一口,感受嘴中至腹内的清香之气。
萧月生看了燃情一眼,呵呵一笑,学烛明大师一般细细品味。
一时之间,大殿内寂静无声,两人皆在专心品尝这天目之巅的清灵之茶。
燃情则是神情平静而专注,两掌按于紫砂壶身,令壶中泉水保持着沸腾,滚滚热气将壶盖冲上落下,壶盖上所刻璃龙如欲睁目飞腾。
几上未有火炉、木炭,他却是以两手按于砂壶,以内力将其中泉水煮沸,用以沏茶。
“大师,为何你今日却将紫金袈裟披到身上了?不会专为迎接萧某吧?”
一盏茶饮尽,萧月生扫了一眼烛明大师身披的紫金袈裟,带着调侃的语气笑问。
紫金袈裟乃是御赐之物,尊贵无上,烛明大师视之如敝衣,几乎从不示人,今日却披在身上,大不寻常。
烛明大师扫了一眼自身的袈裟,微笑:“昨日袈裟被白鹤啄去,不知所踪,今日且将这件袈裟拿来裹身。”
萧月生闻言,放声大笑,清朗之音直上云霄,在天目山上回响不绝。
两人细细品着茶茗,嘴上漫不经心的谈禅论道,说了一阵子,便要开始下棋。
萧月生对佛家之法颇有兴趣,亦为其博大精深所叹服,凭其神通智慧,自然远愈常人。
烛明大师并非喜好说禅谈佛之人,对他而言,修佛即修心,是为了使自己更为澄明,而什么也不做,终日修心,却又有何益?他所好者,琴棋书画耳!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烛明大师更为精者,便是其中棋艺。
而萧月生也是精此四艺,两人能够结成知己,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其余三者皆是修身养性之艺,唯有棋艺可供切磋比试。
两人水平互在伯仲,难分轩轾,颇有棋逢对手之感,每年烛明大师都要邀请萧月生去他的普度寺,好好较量几盘。
萧月生最不缺少的便是时间,自然求之不得,况且在此清幽之地,餐云饮露,别有一番情趣。
棋盘位于普度寺后青松林旁。
这片松林南有普度寺,北倚参天之岩峰,两边俱是万丈深渊,松林所在凌空而出,其实普度寺本身所在,即是一块半凌空的飞岩。
棋盘所在位置,便是松林东边,低头是万丈深渊,平视则群山诸林皆入眼帘。
冷冽的寒风尽数被北端的天岩所拒,此处松林竟是风平气和,微风拂动,青松轻晃,却也听不到松涛之声。
燃情提一木盒走在前头,脚步沉凝,手臂摆动间,极为和谐自然。
松林中本就没有路,燃情只是沿着大致方向,寻隙而行,其间兔、貂、白鹿悠然自得,不惊不慌,甚至还有白鹤在林间轻舞,姿态娴雅,舒展自如,却是看也不看他们三人一眼。
“大师,这林中之物,却是福分非浅,在此静聆寺中清音,想必性情受佛法熏陶,灵慧大开。”
萧月生看着这些将他们视而不见的动物,或动或静,戾性大减,皆带祥和之气,心中颇为喜爱。
烛明大师轻抚白髯,微微含笑,“此地万物皆受天地灵气浸润,天性中自带着一股灵性,却非老衲之功。”
燃情在前头越行越快,林中亦越发稀疏,三人踏着松针,很快来至几株华盖倾天、虬枝缠绕的苍松之下。
一只白鹤正站在树下石桌之上,单腿而立,长颈后曲,细长的尖嘴轻轻梳理身上羽毛,羽毛洁白如雪。
燃情提着木盒,径直到来石桌旁,将木盒放于其上,所放位置,正在白鹤爪下。
那白鹤轻倾一眼三人,另一只腿放下,长翅舒展,翩翩而起,清唳一声,直冲天际。
一阵轻风卷起,燃情僧袍飘动。
他白皙的手掌在石桌上抹了抹,枯枝落叶纷纷落下,再复一抹,桌面青苔亦已消失不见。
石桌之上,纵横交错着道道划痕,纵横之痕深浅不同,却俱是圆润挺直,无一丝曲折不均。
这是烛明大师与萧月生两人当初所划,横线由烛明大师所画,纵线自然由萧月生所刻。
每次当燃情练功感觉枯燥,心有所怠,或遇到瓶颈之时,无力迷惘之时,他都要来到石桌前,看着桌上的纵横之线,他便会深自惭愧,勇气顿生。
随后他将两坐石墩亦是轻轻一抹,令其光滑如镜。
“萧居士,师父。”他躬身,示意已经准备完毕。
此时自虚空送来阵阵轻风,带着冷冽的寒意,华盖倾天的几株青松亦是随风微摆,
萧月生迎风而立,看着虚空,再俯视脚下莽莽群山,不禁长啸一声,啸声如天降神雷,隆隆滚动,在山间不停回荡。
“呵呵,……大师,每次站在此处,萧某总有股直入云霄的冲动。”
长啸过后,萧月生心怀大畅,不由长笑着对身侧微微含笑的烛明大师说道。
“萧居士,那是不甘寂寞啊!”烛明大师双掌合什,祥和一笑。
萧月生微微摇头,但笑不语,转身伸手,延请烛明大师入座。
“大师,你可谓佛光普度,持着你的书信,这一年来,倒让我请了不少名家大儒去我山庄讲学。”
萧月生捏着白玉棋子,轻声笑道,神态间一片轻松写意。
“善哉善哉,功名利禄,翳眼烟云。”烛明大师口中称善,眼睛却盯着棋盘,蹙眉思索。
“燃情,你且去忙你的吧,你师父八百年行一步棋,这盘棋还不知要下到何时!”
萧月生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沉静而立的少年僧人,温声说道。
燃情憨厚一笑,挠了挠头,“那,那我去给居士拿些糕点过来。”
萧月生呵呵一笑,手中忽然出现了一包桂花糕,递给挠着头的燃情。
燃情对萧月生极为熟悉,每年都会见面,对萧月生凭空变幻东西的本领,业已不以为怪,便顺手接过了这包桂花糕。
萧月生复又变出一包松仁糕,送给燃情之后,又变出一包糯米糕,如此反复,直至燃情再也拿不住。
看着燃情一脸憨笑,抱着满怀的糕点小心而行,萧月生心中莫名的愉快几分。
手中又凭空出现了一卷书,是一卷前朝士子所写的游记,他一手捏着棋子,另一手持书,看得津津有味。
烛明大师棋艺高超,无人敢掠其锋,甚少有人挑战,究其原因,更多是因为他行棋实在慢极,堪比龟爬,令人无法忍受,一盘棋下来,少了七八日功夫,便是罕见。
于是,萧月生坐于松下,手持书卷,看云听风,清静自在。
对面老僧,则手持黑玉棋子,目注石桌,轻抚银髯,蹙眉苦思。
青松华盖之上,不时有白鹤起落,簌簌落下一片松针之雨,落于两人身上。
天目山下,纵马而至一对俊男美女,两人来到山前,跳身下马,将两匹健马随意散放。
“师兄,就是此山?”说话的少女一袭白裙,天气这般寒冷,显得颇为单薄。
“可能是这座山吧,我看看,……嗯,看来看去,还是这座山最高,那就没错了。”那男子亦是身着白袍,身材颀长,比常人高上很多,面目英俊柔和,声音颇带磁性,他仔细观察着连绵群山。
少女面目清淡中带着祥和,静若处子,往怒入云霄的天目山看了两眼,“那走吧。”她淡淡说完,举步便走。
那师兄将自马鞍取下的两只行囊拿在手中,手忙脚乱,边走边往头上套行囊。
他身高腿长,几大步间,便追上师妹,抢到她的前头,腰间长剑一闪,极为潇洒的斩下路边一段树枝,一分为二,递给白衣少女一枝,当做路杖。
“师妹,我们马不停蹄的拼命赶路,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那师兄手中木枝不停挥舞,拍打路边干枯草丛,似在驱使某物。
“师兄,不必这般,冬天没有毒蛇。”少女清亮的丹凤眼轻转,抿了抿嘴,似笑非笑的对前面的师兄说道,随即又道:“师兄不必担心,定会来得及!”
那师兄大是尴尬,自己竟然忘了冬天蛇是不会出来的,在师妹面前丢了这么一个大丑,实在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师妹这般快的揭过,他心中大为感激,忙道:“我也这么想,那八思巴当然不会太过着急赶路,唉,也不知烛明大师是不是他的对手?”
到这里,也顾不得自己的尴尬,心中满是沉重,脚步陡然变得加快许多,心中满是忧虑。
少女提着木棍,眼睛不时观察周围的地势,如今虽是寒冬,此处却并非如其它山林一般萧瑟光秃,却颇有郁郁绿色,满山遍是青松,或直或曲,或盘或横,姿态各异,各具奇趣。
沿着山间小路而上,不时有横枝伸至路上,她的木棍便有了用处,但这般行走,却实在慢得很。
“烛明大师声名远播,交游颇广,师父说,烛明大师有一位至交好友,乃世间奇人,有此人相助,定然能够抵挡八思巴。”少女用木棍从容的拨弄着拦路的横枝,樱口翕张,缓缓而道。
前面的师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唉,师父也是尽人事而已,这般奇人,往往行踪飘忽不定,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哪能说找便能找到,再说,纵然烛明大师能够找得到这位奇人,又怎能来得及?八思巴恐怕马上要找上门来了!”说罢,手中木棍一震,将一段拦路的松枝震为齑粉,脸上满是烦躁之色。
“师兄——!”后面的师妹见状,弯弯的眉毛一蹙,娇喝了一声。
“好吧好吧,我平心静气还不成吗?!”师兄听师妹一喝,忙表情一肃,目正神庄,恢复了沉静的神态。
待得他们行至半山腰,已经日上经天,高挂正中。
两人虽然仍是气息平稳,未见汗迹,但前面的师兄面前却已经挂着几分焦虑之色。
“师妹,不行,这般走法,我们天黑也寻不到普度寺。”他转过身来,俯视着自己的师妹。
白衣少女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郁郁葱葱的山道,脸上仍是沉静如旧,淡淡的点头,“确实太慢,但山路崎岖,却也快不得。”
“唉!”她师兄跺着脚,牛皮靴子将山石踩得粉碎,冥思苦想,“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他挥舞着木棍,对着林间被半遮的天空长叹。
“师妹,你的轻功好,能不能踏着树梢上山?”他眼巴巴的望着师妹,满脸希冀。
白衣少女扫了师兄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可以,却不能持久,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唉——!”男子长叹一声,嘴中喃喃自语,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师兄,”少女见师兄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忍不住好笑,清淡的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跟师父学过狮子吼是吧?”
“狮子吼?啊,我学过,师父那时让你学,你却不想学,说女子练起来不雅!”师兄抬起头,复又点头,想起那时的情景,面庞浮上几丝笑意。
少女亦淡淡而笑,“你且用狮子吼向山上通报一声,看烛明大师听不听得到。”
师兄手中木棍一扔,抚掌大叹:“好主意!好主意!”
“师兄不必高兴过早,此山如此曲折,山上树林太密,恐怕声音却传不到山顶。”白衣少女望了望周围越发郁密的松林,出言泼了自己师兄一瓢凉水。
男子用力咳嗽两声,伸了伸脖颈,清了清嗓子,自得一笑:“且看为兄的!”
罢,转过身去,面朝山顶而立,两腿微曲,稍稍内扣,如同站桩一般端身而立,两掌轻按丹田,凝神运气。
他虽习练过狮子吼功,但平常甚少使用,有些生疏,再说亦想达到最佳效果,便郑重行事,将姿势摆得一丝不苟,静心聚气。
白衣少女忙两手扣住耳朵,体内真气运转,准备抵御师兄的狮子吼功。
“孤独园弟子李寒香、许一鸥拜见——烛明大师——”
“孤独园弟子李寒香、许一鸥拜见——烛明大师——”
带着隐隐啸声的雄浑之声越来越响,如黄钟大吕,穿过林海,冲向天际,惊起林间飞鸟阵阵。
此时飞崖之上,萧月生正坐于石桌旁,手中拿着一株天山雪莲,逗喂着身边的一只巨大白鹤。
听到自崖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喊声,萧月生将手中的雪莲让白鹤啄去,眼睛望向正蹙眉抚髯的烛明大师,嘴角不由泛笑。
这时,喊声复又响起,但中气却已经没有刚才那般完足。
燃情正在正殿做午课,敲着木鱼,嘴中喃喃念着经文,耳边忽然听到清朗平和的声音:“燃情,暂且过来一下。”
燃情一听便知是萧居士,忙放下木鱼,自蒲团上站起,快步向松林而去。
山腰间的师兄妹两人静听半晌,没有声音回应,不由有些失望。
“师兄,再喊一次!”白衣少女李寒香脸上仍是波澜不兴,沉静自如,与她师兄满脸焦虑迥然不同。
“啊——!还来?”他师兄许一鸥惊诧,满脸苦笑,“没用的,师妹,都怨我平时练功不勤,功力不足,他们定是听不到。”他有些惭愧与懊恼。
他虽然长师妹三岁,入门也早了四年,论及功力,却拍马也不及师妹,这个师兄当得名不符实。
“师兄,再喊!”李寒香淡淡说道,轻轻瞥了师兄一眼。
“好吧好吧,听你的就是了!”许一鸥被她师妹淡淡的眼神一看,便再也没有脾气,连忙缴械。
“孤独园李寒香、许一鸥拜见烛明大师——”
许一鸥鼓足全身功力,内气激荡,仰头长啸,声音滚滚而出,如啸如吼,实乃他平生巅峰之作。
第六十三章 登崖
飞崖之上的萧月生拍了拍身边站着的燃情,笑道:“来,燃情,也喊两嗓子。”
燃情憨厚的笑了笑,转眼看了看兀自冥心苦思的师父。
“别管你师父,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理会!”萧月生摆了摆手,另一手轻抚着白鹤银雪般的羽毛,白鹤静静而立,似能听懂两人说话,眼睛凝视着另一边的燃情。
燃情想了想,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自己师父的脾气,下棋时,即使耳边响雷,亦无法令他回神。
他踱了几步,来到飞崖之旁,眼睛搜索着声音所在。
但群山莽莽,青松郁郁,无法见到人影。
“阿弥陀佛——,……小僧燃情,两位施主稍等,容小僧前去相迎!”
燃情两手合什,仿佛两人便在跟前,声音平和,凝而不散,在山峰间飘荡回响,久久不绝。
他一直随侍师父左右,对孤独园并不陌生。
孤独园便是孤独园精舍,是当世神僧慈风上人修行之处,极为隐秘,因其属于密乘一支,遁世修行,世人鲜少闻知。
慈风大师曾至普度寺一游,燃情见过他一面,对其风采敬服不已。
许一鸥微微有些气喘,刚才一吼,实在尽毕生之功力,如今体内颇有贼去楼空之感。
正在失望间,忽闻天际飘来清亮的一声佛号,令他大喜过望,忙转头望向自己师妹,“师妹,听到了么?”
李寒香点点头,看了师兄一眼,见他面色微微发白,便知是内力枯竭之兆,檀口微开,温婉的声音响起:“小女子李寒香,烦请燃情师兄指引!”
她的声音和缓,却清亮婉转,煞是悦耳,在山林间袅袅不绝,虽无她师兄那般雄厚深远,却胜在绵绵不绝,没用狮子吼心法便如此深远,可见其功力远胜她的师兄。
飞崖之上的萧月生听到李寒香的声音,回头带着莫名的笑意看燃情。
“燃情,你莫不是要下去接他们上山?”萧月生笑问。
一阵轻风迎面吹来,令他长衫飘动,抚着白鹤,恍如神仙中人。
燃情又看了师父一眼,见他仍是深浸于棋盘之内不闻不问,只好点点头,“他们是孤独园之人,师父定然会见他们的。”
萧月生微微点头,忽然灿然一笑,“那我便送你一程罢!”
罢,也不待燃情有何反应,探手一抓,将燃情如小鸡般提起,轻轻一扔,燃情便如一片羽毛般向山崖之下飘落。
“……”燃情情不自禁大吼,却发觉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萧月生的清朗声音随着他的下落,在他耳边响起:“燃情,莫要害怕——,呵呵,且让你体会一番蹑空虚行的滋味!”
听到萧月生清朗的声音,燃情小和尚心神不自觉的一定,发觉自己如站在一团柔软的棉花团中,托着自己缓缓下落,僧衣一动不动,外面的风仿佛吹不到自己身边。
山下松林如茵,皆在脚下,放目而望,万物皆小,世界如此奇妙。
看着渐渐由小变大的松林,燃情心中赞叹,凌空而行,自己的心忽然间变大了许多,天地之大,一旦站在高处,望在远处,便渺小无比,原来,天地并非这般大,只是自己的心胸不够高远而已。
燃情感觉托着自己的气团仿佛带着眼睛一般,斜滑而下之后,忽然变成直直下落,离山坡越来越近,他已经能够看清林间小路上的两个身影。
李寒香静静站在原处,许一鸥则在犹豫是否继续往前走,两者各有利弊,他权衡再三,实难取舍,正要开口问师妹。
李寒香忽然若有所觉,猛然抬首望天。
“咦?”她一下淡定的脸上忽然露出一股惊奇之色。
许一鸥看到师妹的神色,不由抬头上望,也是轻咦一声,大是惊异。
离他们上方不远的高空,一名年轻僧人正双掌合什,庄严肃穆,以金刚献杵式缓缓飘落,庄重威仪中,又有股说不出的潇洒飘逸,如同罗汉自天而降,令人不禁欲要顶礼膜拜。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小僧燃情有礼了!”
燃情颀长的身形缓缓飘落间,他合什低头,微微躬身,向仰望自己的两人宣了一声佛号而行礼。
他住于山巅之寺,日夜与师父相随相对,言行自然受其潜移默化的熏陶,一身威仪已俨然有道高僧。
李寒香脸上惊奇之色一闪即逝,衣裾随风轻摆,她朝着轻轻落地的燃情敛衽一礼:“孤独园弟子李寒香有礼了!”
许一鸥也连忙对燃情回礼,他心中满是震惊,被燃情自天际飘然而下的风采深深惊奇,心下陡然间对烛明大师信心满满,有徒若此,身为师父,定然更加高深精湛,恐怕不需要那个所谓的奇人,即使是烛明大师自己,亦可以胜过那西域番僧八思巴。
燃情见到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颇为惭愧,自己这般自山崖落下,定然令两人生出自己武功精深的错觉,实是罪过,与犯诳语之戒无异,罪过罪过!
想到这般,心下颇有心虚,话也不敢多话,忙转身伸手,请两人随自己上山。
他脚步迅捷,身形灵动,走在山路,如夷平地,轻盈悠然。
李寒香内功精深,她走在燃情身后,看到燃情步伐与身形,清亮如星的眸子中颇带迷惑之色,回头看了师兄一眼,却见他只是低着头走路,身形已然微微发滞。
“师兄,握着我的手。”她将素白晶莹的小手伸至正低着头咬着牙的许一鸥。
许一鸥怔了一怔,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晶莹小手,又抬头望了望小手的主人那张清雅而淡定的面容,摇了摇头:“不用,我不要紧。”
李寒香轻轻一蹙弯弯的眉毛,淡淡说道:“快点!”
许一鸥体内已经贼去楼空,实在提不出一点儿内力,再加上爬了一上午的山,体力已经耗尽,没有内力的支撑,顿然如身体力没有了骨头,神色委靡,气喘如牛。
拒绝师妹的援手,实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见师妹如见珠玉,自惭形秽,不敢起一分亵渎之念。
对师妹的话,他十几年来,已经习惯了去遵从,任何时候,一见到她轻蹙弯月之眉,便顿时没有了自己,只觉为了不让她蹙眉,什么事情自己都可以去做。
“嗯,好吧。”他不由伸出了修长的大手,肤色亦是白皙如女子,一看即知没有做过什么粗活。
一股醇厚的冰凉气息自然的传至他的体内,他心中轻叹,看来师父所言不虚,纵然自己的资质已是上佳之选,但师妹的资质却是百年罕见,自己与之相比,实是大有不如。
她练功时间比自己短,还是女子体质,功力竟然越愈自己,真气之深厚,比自己强上倍余,实是奇才,将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他只觉自己手中握着的小手如一块清凉软玉,令人忍不住想想细细抚摸,但他一看到师妹那淡雅的面庞,便再也没有了这番心思,只是师妹眼睛盯着前面年轻僧人的脚踝,却不知为何?
“燃情师傅,请问八思巴到没到你们寺中?”李寒香问道。
“八思巴?小僧从未听过此人。”燃情微微侧身,脚下不停,只是合什一礼,低低答道。
李寒香两人大放其心,不再多言,三人默默赶路。
“二位施主,前方有灵猿出没,顽皮异常,施主对它们的胡闹不可理会,否则沾惹上身,颇为麻烦。”
燃情忽然转过身来,两手合什,眼睛盯着自己手指,一幅眼观指,指观心的模样,只是脚下仍是迅疾异常,仿佛不须眼睛看路一般。
他从小便开始在天目山爬上爬下的练功,这十几年来,已然将这条上山熟得不能再熟,即使是闭着眼睛,亦能如夷平地,行走自如。
完话,燃情眼睛未抬,不敢去看李寒香,心中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便要转头回身。
忽然一瞥间见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不由一怔,欲要马上转眼不看,却发觉此人喘息颇重,似是受伤之兆,忙抬眼一看,便知此人是运功过度,功力耗尽。
“罪过罪过!”他忙合什一礼,为自己的粗心自责不已,自己只顾着赶路,却没有顾及此人的身体,实在是罪过。
“施主,小僧背你上山吧!”他微一扭身,已来至许一鸥身旁。
燃情身形亦是颇为颀长,与许一鸥相比,虽有差距,便所差不多,两人站在一起,顿将李寒香衬得娇小许多。
“不必劳烦……”许一鸥忙要推辞,却见燃情已然矮下身来,等着许一鸥伏上身来。
“这……?”许一鸥大是犹豫,不由看向自己师妹。
李寒香对燃情的举动大是好奇,心下顿觉这个小和尚武功奇高,却率直可爱,实是赤子心性,便对师兄点了点头。
其实她亦想试探一下对面和尚的武功。
看到他自天空飘然而下,如同尊者一般凛凛神威,但通过刚才的观察,她感觉虽然这个和尚武功极高,但仅比自己高上一畴而已,不知如何做到自天空落下,实是有些匪夷所思,不知是自己的感觉出错,还是真的有什么奇功绝艺,能这般飞天而行?
许一鸥也觉自己无力动弹,虽有师妹的内功支撑着自己,但两人内功心法大异,所起作用极小,他越来越感疲倦欲昏,既然师妹也同意让燃情和尚背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虽然一个男子背着加一个男子,情景有些滑稽,但爬起山来,速度却大幅提升,燃情背着许一鸥与背着一团棉花无异,一路上越行越快,脚下疾如奔马,许一鸥只觉眼前横枝不停冲自己飞来,而自己总能在临近眼前之际闪开,他不由对背着自己的燃情大为佩服,这般身法步法,实在高明。
李寒香在他们身后悠然而行,山路狭窄,横枝不断,上下皆有,她虽一身白衫,衣袂飘动,却仍衣衫齐整,未被枝叶沾身。
途中有一段路确如燃情所说,林中白猿成群,互相嬉闹不休,在林中跳上跳下,一待看到燃情,却如见到鲜花之群蜂,亦如看到刻骨仇人,吱吱尖叫如潮水般汹涌而起,随即松果松针满天而至,有遮天蔽日之势,令他们避无可避。
燃情不慌不忙,嘿嘿一笑,陡然之间,速度再增,如箭矢一般冲出松果松针之阵,李寒香却无这般好运,本想拔剑出鞘,却忽然想起燃情刚才嘱咐之语,便放下剑柄,将手中木棍团团舞动,只是这略一犹豫间,一身雪白衣衫之衣裾便印了几朵绿花。
群猿自然不甘罢休,在林中飞窜,追向前头低头猛跑的燃情,一阵漫天松果又向他罩去,但燃情对这般阵仗早已成竹在胸,速度再次陡然加快,松果噼啪落下,掉在他的身后,他哈哈一声长笑,狂奔而去。
这群白猿吱吱狂叫不已,却不再追逐,只是上窜下跳,捶胸顿足,对身后的李寒香却不理不睬。
李寒香在后面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先前看燃情率真而憨厚,刚才那狂奔长笑之人,仿佛换了一个人般,实在难以合到一处,认作一人。
燃情看到狂奔不久,身上许一鸥见师妹已经不见了踪影,忙提醒道:“燃情小师傅,后面已经没有白猿了。”
“哈哈!想追上我,没门!哈哈……”燃情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到空荡荡的树林,不禁畅快的哈哈大笑。
许一鸥也是目瞪口呆,实在眼前之人,便是刚才有些羞涩率真之人,前后变化之大,判若两人。
燃情看到许一鸥的表情,忽然一愣,浓眉大眼的脸庞微微发红,忙合什一礼,“得罪了,不僧惊扰了施主吧?”
神情端庄威严,又恢复了先前的少年高僧模样。
只是他直身合什已成习惯,竟忘了背上还有人,许一鸥只好顺势下来。
“没有没有。”许一鸥被他前后变化的神态弄得有些恍惚,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如今方才深有体会,他不由心中感叹。
“对了,小师傅,为何那帮白猿对你这般凶狠?”他看到师妹仍未见踪影,便开口一问心中之疑,刚才他看到那帮白猿的举动,可谓群起而攻之,令他大为好奇,燃情究竟做了什么事,为何惹得这帮白猿这般的齐心戮力对付他?
燃情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惭愧,看来自己修为太浅,动辄失态。
“小僧惭愧,这倒怪不得他们,当年师父教我轻功之时,便是需要赛得过它们,那些年小僧招惹它们太甚,所以一见到小僧,它们便群起而攻之,这也是理所当然。”燃情声音舒缓,娓娓道来,令许一鸥恍然大悟。
他不由笑道:“这个习练轻功之法倒是甚为别致,难怪难怪,白猿他们可是极有记性之物。”
其实燃情自小便独自随师父烛明大师归于天目普度寺,寺中唯他们师徒两人,未免有些冷清。
燃情自小便无一玩伴,甚为孤单,便与山上的白猿嬉闹,虽是受白猿们欺负,难免一身爪伤,但他乐此不疲。
后来随着燃情武功的渐增,两者角色开始互换,受欺负的便是这些白猿,白猿们见燃情来便躲,可惜天目山对燃情来说,便如自家大院,熟悉得很,这些白猿怎能逃过,但这些白猿也是灵慧之物,便想到一法,一见到燃情,便群起而攻之,松果树枝,尽情而泻,将他打得抱头窜鼠。
但燃情亦是每几天便要招惹它们一次,每当这时,他便会纵情欢笑,如孩童儿时般大笑,一切威仪皆抛脑后,实是不失童心。
此时李寒香亦已出现在他们身边,她身上几朵绿花泛于衣裾,皆是身体之外的范围,周身之上,却仍是雪白如故。
燃情虽然憨厚,却非鲁笨之人,他至今仍不大敢去看李寒香,只是一扫之间,便看清了她身上的染印,心下不由暗赞这位女施主的武功精湛,仓卒之间,避无可避的松果仍不能沾身,可见其剑法防护之周密严谨。
李寒香却为燃情内功爆发之强深为赞叹,能一再的加速,令她颇感不及。
于是燃情又将许一鸥背起,继续前行。
有燃情这匹识途之马,三人速度又快若奔马,比起先前李寒香与许一鸥两人之行,快得不可道以理计,不到一个时辰功夫,已然到达天目之巅。
李寒香望着随风轻摆的青青竹林,竹林掩映之处,隐隐约约现出朱瓦红墙,一座寺院座落其中,令人不由心中一清,顿生古朴清幽之情,实在是个好所在。
寺后那三块参天而耸的巨岩,变是极为雄伟庄严,为这座寺院增加几分宏伟大气。
“那座禅院便是普度寺了?”李寒香轻指了指竹林深处的寺院。
“正是普度寺!”燃情合什低答。
“好一处幽静修心之所!”许一鸥不由赞叹,本起自己的师门孤独园,实是不分轩轾,各有千秋,俱是修行之佳处。
“师父他正在寺后林间与好友对奕,请随小僧来。”燃情指了指寺后几抹绿色,那正是葱葱松林所在。
两人整了整衣衫,略有紧张之色,毕竟烛明大师乃宇内共钦的道德大僧,曾被今上御赐“圆觉真人”之号,紫金袈裟一件,地位之高,实是罕见。
只是烛明大师淡泊名利,谢过今上之赏,便行踪成迷,消失在世人眼中。
此时许一鸥已经恢复几成功力,走起路来,已是轻盈如羽,潇洒自如,颇有玉树临风之气度。
李寒香虽是心性淡泊,随着松林的深入,亦是心中微微紧张,实在不知这位人称世间大德高僧的烛明大师到底如何模样。
“师父,萧居士,这两位是孤独园的施主。”
到了松林之边,飞崖之缘,燃情快走两步,趋至身披紫金袈裟、正低头盯着棋盘的师父身边,大声说道。
萧月生此时背对着他们,一手拿着松仁糕,一只抚摸着那只巨大的白鹤,白鹤温驯异常,看着细长的鹤嘴轻啄着手中的松仁糕,他脸上微微泛笑。
临崖之风不时呼呼吹来,将他浓黑的头发扬起,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实是潇洒至极。
他听到燃情之语,头也未转,只是轻轻一笑,等着看燃情如何让自己的师父自棋中醒来。
“师父——”燃情趋至烛明大师跟前,轻声招呼。
“师父!”见自己师父听而不闻,燃情虽然必是如此,也是心中难免焦急,不禁看了看正站离颇近的李寒香许一鸥两人,见他们只是专注的盯着自己师父,心中微微一安,他深怕见到他们两人脸上的笑容。
烛明挥了挥袈裟,如挥飞蝇般将燃情推到一旁,眼睛仍未离开棋盘一瞬。
燃情大感尴尬的看了看李寒香两人,忙又转向萧月生身上望去。
“居士……”他盯着萧月生的脸,有些哀求的语气。
萧月生头微微一笑,头却未转,眼睛看着直长的鹤嘴轻啄松仁糕,嘴中说道:“燃情,你可以把棋弄乱了哇,……你师父必能回过神来!”说罢,瞥了他一眼,左眼轻眨,带着兴灾乐祸的表情。
燃情不由气苦,这个萧居士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捉弄人,令自己苦笑不得。
燃情深知,萧居士指出的这一条路,可是条绝路,如果真这么做了,师父可是不会轻饶了自己,虽不至于受十八般轮回之苦,却也如死过一回无异。
燃情又是哀求的看了他一眼,看了看自己的师父,满是无奈。
不远处的李寒香与许一鸥目光忽然被这背着身子之人所吸引。
潇洒的身影坐于松下,对面一老僧一石桌,身边白鹤相伴,这般画面落入他们眼中,令他们陡然间感觉到了一股清逸之气。
只是此人声音甚是年轻,倒显得有些奇怪,李寒香注视着此人的背影,细细猜测此人到底是何人,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她心中翻涌,就是走上前去,将此人的身体扭过来,来看看他到底是何模样,是老还是年轻,是英俊还是丑陋?
燃情暗暗咬牙,伸出左手,粗大的手掌缓缓向棋盘按去,而右掌则轻提腰间,暗暗运转功力。
他已经能够猜到,当自己的手拨动棋子以后事情的进展,师父当会无意识的出掌攻击拨动棋子之人!
以自己的武功,要想抵住师父的武功,无异于痴人说梦,最终的结局必然是师父一掌将自己打得半死。
在棋盘之外,师父是有道高僧,但一旦进入棋中世界,师父便不再是自己,实在招惹不得,萧居士给师父起的名号实在是英明得很,以棋痴来称呼师父,再恰当不过。
好在,每年也就萧居士来这么几天,师父才会这般,平时日子里,他与人下棋,却也正常得很,实在令人费解!
燃情小和尚一边缓缓落掌,心中一边不断的转着心思,颇有当年佛陀割肉喂鹰的悲壮。
“呵呵,燃情,还是我来吧,……记住,你可是又欠了我一条命!”
萧月生清朗的声音在燃情耳边响起,他只觉自己按下去左掌忽然无法动弹,不由惊喜的望向萧月生。
缓缓转过头来,萧月生一脸微笑。
第六十四章 争论
竟然是位年轻的男人!
竟然是一位这般年轻的男子!
李寒香大失所望。
在她以为,此人必定是银髯飘拂,面目清奇的老者,定是一位心胸超逸,行事脱俗的雅量高士,却没想过竟然只是一个这般年轻之人。
她虽是失望,却也好奇,不由看着他将如何做。
萧月生转过身来,一只手仍搭在白鹤身上,这只巨大的白鹤与他甚为亲热,且也并不怕人,只是侧着眼睛,漫不经心的看着众人。
李寒香只觉一道清润的目光扫过自己身躯,令自己体内的真气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初。
“你们两位是孤独园的弟子?”萧月生带着温煦的笑容,和声问道,颇为亲切。
许一鸥忙上前答道:“在下师兄妹二人正是孤独园弟子,不知前辈是……”
许一鸥虽见萧月生年轻,但却能从他身上感觉出一份宁静与沧桑之气,知道定非俗人,且看其悠然戏鹤,气质潇洒,更是心生仰慕。
“这位是家师好友萧居士。”燃情此时已然站到他师父身后,忙开口对两人介绍。
萧月生冲两人含笑点了点头,极是亲切,未再说话,一只手已经伸到烛明大师的肩上。
“大师,萧某输了,甘拜下风!”他拍了拍烛明大师的肩膀,温声道。
萧月生话声刚止,烛明大师便将头抬起,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呵呵一笑:“咦?萧居士,这么快便认输?呵呵……”
“师父,这两位是孤独园的两位施主,前来拜见师父!”燃情虽然对萧居士的做法颇感好笑,仍是反应敏捷的对烛明大师说道。
烛明大师刚才对棋盘以外,做到了色即是空之境界,根本不知发生何事。
他听到燃情之言,眼睛自萧月生脸上转回,起身一宣佛号,“阿弥陀佛,老衲失礼了。”
“拜见烛明大师,晚辈许一鸥,与师妹李寒香奉师尊之命前来拜见大师!”许一鸥忙上前两手合什,回了一礼,李寒香随在师兄之后也合什为礼。
萧月生此时已经转回身去,继续梳理着白鹤身上的羽毛,孤独园他也听说过,是座佛家精舍,他没有管闲事的兴趣,尤其涉及宗教之事,不沾为妙,他只是为下棋静心而来,对其它事,漠不关心。
“大师,两位,你们且谈,萧某暂且离开。”萧月生转头,微笑着道。
烛明大师点了点头,知道这个萧居士性子疏懒,不喜多管闲事,两人相交莫逆,也不怕他嫌自己怠慢,便未多说。
萧月生向李寒香许一鸥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身旁的巨大白鹤,“鹤儿,我们去吧!”
这只巨鹤极为通灵,闻言伸直长颈,两腿蹬地,走了两步,已至崖边,快要落崖之际,两翅顿然舒展,翩然而起,虽然身形巨大,却透着轻盈灵动。
随即青影一闪,白鹤身上已然坐上了萧月生。
白鹤上冲之势丝毫未受影响,清唳一声,不再上冲,转向东方翩然飞去。
“燃情把素斋备好,容我回来再吃!”白鹤翩跹向东而去,清朗的声音却破空传来。
“是,萧居士。”燃情向白鹤飞去的方向合什躬身,此时,一人一鹤已经变成淡淡白点在天空逐渐消失。
李寒香、许一鸥两人盯着白鹤消失的方向,怔立良久,心潮翻腾,难以平静。
“大师,不知刚才那位前辈是何人?”
待许一鸥醒了过来,他只觉自己的脖颈有些僵硬,转首看向烛明大师,见他只是慈祥的笑看自己,心中惭愧,却也禁不住开口相问。
许一鸥心中对此人倾慕之极,实难想象能够遇到这般潇洒风流的人物,自己纵然相貌英俊,看到此人,却大觉自惭形秽。
李寒香亦转回身子,随着烛明大师相让而坐到桌旁。
“萧居士么,他却是脱俗之人,虽在红尘,心却超然,老衲也是深为佩服的。”烛明大师一身紫金袈裟,佛珠在手,宝相庄严。
燃情则是躬身将桌上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亮棋子收入盒中,转身离开。
李寒香盯着烛明大师,心中也是好奇,只是见他这般说,便知他不欲透露太多,虽是无奈,却也不能强求。
“大师,此次小女子与师兄奉师尊之命,特来传讯。”她虽是神态恭敬,声音仍是如常的平淡。
许一鸥本欲再次深问那人的来历,见师妹这般说,便不再开口,只是看着烛明大师。
“慈风上人近来可好?”烛明大师脸上详和宁静,声音恬淡,不急不徐。
“师尊一切安好!”两人一齐起身,双手合什,恭敬的回答。
烛明大师点了点头,待两人再坐下,和声问道:“不知上人传我何讯?”
许一鸥欲要起来说话,被烛明大师虚拦阻止,只好坐着拱了拱手,恭声道:“师尊听到消息,据说西域僧人八思巴近日将会拜访大师,师尊说此人来者不善,还请大师多做准备!”
“西域僧人八思巴?”烛明大师一手拨动佛珠,一手抚着银髯,稍一沉吟,微微颌首:“老衲倒是听闻此人大名,据说智慧超人,武功绝顶,实是西域不世出的奇才。”
烛明大师虽是隐于普度寺,却非只是闭门念经,随着近几年燃情的长大,能够自己行路,师徒二人常常遍历名山大川,拜访深山古刹,交流佛理心得,对佛家领域并不陌生。
八思巴确是西域高僧,八思巴藏语是神童之义,可见其天才之名,烛明大师对其颇为好奇,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此时燃情端着茶壶过来,端茶上水,颇为周到。
“有劳两位施主前来,请代老衲多谢慈风上人。”烛明大师放下茶盏,慈和的笑道。
寺中的禅房内,许一鸥坐在椅子上,李寒香则盘膝坐于榻上,手拿一卷经书。
许一鸥身材极高,这张梨木矮椅显得有些矮小,长腿一伸,仿佛直接坐在地上,让盘膝直身的李寒香看得想笑。
“师妹,我们回去吧,都已经完成了师尊的吩咐,若回去晚了,师尊会担心的。”许一鸥伸了伸腿,又开始了刚刚失败过的劝说。
正在读经书的李寒香扫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仍是带着淡淡的表情,“出来一次不易,待看到八思巴再回去。”说话时,清亮的双眸仍看着经书。
“师妹!”许一鸥扭了扭身体,弄得矮椅吱吱响,“我的好师妹!那八思巴武功高得很,万一他凶性大发,那可是危险得很呐!!”他英俊的脸上,满是苦口婆心的表情。
“八思巴自有烛明大师应付。”李寒香眼睛不抬,淡淡说道。
“唉!唉!!”许一鸥白皙的两掌用力搓动,用力跺着脚,“下次你便是自杀,我也不会答应师父带你出来!”他狠狠瞪着师妹白菊一般的脸颊。
李寒香澄澈的目光淡淡横了他一眼,仍回到书中,脸上清淡如故。
许一鸥被他一横,却有些无奈,搓着手,不停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怎样才能劝师妹离开。
“好师妹,我豁出去了,那把秋莹剑送给你了!”良久,他陡然开口,紧咬自己牙齿,俊逸的面庞带上了几分狰狞之色,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
李寒香目光一亮,迅速离开经书,看着自己的师兄。
许一鸥有些垂头丧气,心下已经有些微微懊悔,那把秋莹剑是他无意间自一石洞中得来,不仅锋利异常,兼且剑形古朴,极为美观,实是他的心头肉。
李寒香看着的师兄,久久不言。
许一鸥此时心中实在矛盾,既希望师妹答应,能够早些回山,又盼她不答应,能够保住自己的秋莹剑。
李寒香看着师兄脸色阴晴不定,不断变幻,颇为有趣。
“我不要秋莹。”待觉得已经把师兄折磨得差不多,李寒香方才淡淡的说道。
许一鸥心中复杂难言,似是大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力气再劝,只是无力的点了点头。
“师兄,不必担心,先前骑鹤之人,可能便是师尊所说的奇人,有他在此,烛明大师自然无恙!”李寒香又拿起经书,淡然的说道。
“咦?……有道理,师妹言之有理!”许一鸥拍着椅子扶手,赞叹不已,对着师妹笑,英俊的面庞带上几分憨气。
李寒香横了他一眼,不再去管他。
许一鸥兴奋了好一会儿,他也是极想看热闹的,甚至比师妹更想看,只是担心师妹的安全,只能选择回山。
但如今不必再担心,那有热闹可看,岂不是求之不得之美事?!
“师妹?”许一鸥心情渐渐平复,小心翼翼的轻声呼唤李寒香。
见到自己师妹澄澈的目光离开经书,扫到自己身上,他忙道:“那人是不是姓萧?”
“嗯。”李寒香漫声应道,眼睛又转回了经书上,好像书中散发着莫大的吸引力。
“唉,师妹,那个萧前辈的胆子可是够大的,竟敢坐在鹤的身上,万一不小心,掉了下来,他纵有再好的轻功,也难免粉身碎骨!”
他也不管自己的师妹看不看,听不听,兀自说着自己的担心,心中也是颇为羡慕,只是想到坐于鹤上,忽然自鹤背掉落,那般情景,实是令人心悸胆寒。
李寒香放下书卷,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随即横了她师兄一眼,“看他相貌,年纪不大,称为前辈,大可不必!”
许一鸥忙将伸着的长腿一收,坐直身体,微微前倾,“虽然他外面看着年轻,可我感觉,实在不像年轻人,定是他武功奇高,驻颜有术,才显得那般年轻!”
他话中之意貌似推测,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隐隐带着铿锵之音,难得的显出几分男人气度。
“你怎知他武功奇高?就他纵到鹤背上去所施的轻功?师兄你也能轻易做到吧!”
李寒香也是难得的跟师兄较真儿辩论,平常她都是直接说出结论,如同金口玉牙,一言而决。
“这……”许一鸥不由语塞,他只是有这种感觉,但实际上对方并未施展什么过人的武功,但却总给他一种武功莫测高深的感觉。
李寒香又将经书拿起,其实她心中亦能感觉出那位萧姓男子的武功极高,只是她虑事冷静周密,不确定之事,不轻易下结论罢了。
“不过,”她看了一眼冥思苦想的师兄,眼睛仍旧盯着经书,“不过有他在,却也是好事。”
见到师兄迷惑的望着自己,她淡淡道:“如果他不是师尊所说之人,让他驾鹤传讯,最是快捷不过。”说着,一直平淡的面庞露出一抹笑意。
“萧前辈可是世外高人,你竟然……你……!”许一鸥大是气愤,为师妹轻蔑的语气所激,指着她的手指颤动不止,随即腾的自椅上站起,用力一甩衣袖,“你自己看书吧,我出去逛逛!”
言罢便拂袖而去。
李寒香脸上带着笑容,如冰雪初融,天地一清,实在灿烂得有些耀眼,她对师兄的生气毫不担心,他就是一刻钟的生气时间,过了一刻钟,他又变得开朗而哆嗦。
放下经书,她将盘着的双腿伸开,仰躺在榻上,望着素白麻布幔帐,清淡的面上泛起一抹忧虑。
她对烛明大师说,师尊听到消息,据说八思巴要找上门来。其实却是八思巴亲口所言。
在她离开孤独园前来报讯之前,八思巴已经造访孤独园,亦与慈风神僧切磋一番,结果八思巴轻松得胜。
尽管李寒香对八思巴愤恨异常,却也不能否认对方确实武功莫测,亦能看出他未尽全力。
他年纪轻轻,却这般武功,令她怀疑这个八思巴曾受上师的灌顶之术,否则这般年纪,绝无可能有那般功力。
如今见过烛明大师,他的武功也是高深莫测,她却一直无法确定,到底烛明大师与八思巴两人武功孰高孰低。
但她又不能直接对烛明大师说,应该邀请一些朋友助拳。
“唉,自己实在不应有所隐瞒,未告诉烛明大师自己师尊不敌八思巴之事,如若烛明大师落败,则中原佛门颜面顿失!”
想到这里,她马上起身,离开禅房,向大殿而去。
她行事果决,一旦决定,则斩钉截铁,雷厉风行,到了烛明大师面前,便将前因后果一说,又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丝毫未再顾忌对方的颜面。
烛明大师坐于蒲团之上,拨捻佛珠,静静倾听,脸上慈详宁静的神色一直未变。
“施主不必担忧,我诸友之中,便是你们所见的萧居士武功为尊,老衲实在不敌,他自然不会袖手。”
烛明大师缓缓说道,随即轻轻叹息:“唉,身为佛门弟子,武功是强身健体,降妖伏魔之术,用来争强斗胜,实在是罪过!阿弥陀佛——!”
他满面悲悯之色,实在为世人的愚昧而怜悯不已。
李寒香亦双手合什,轻念阿弥陀佛,双手素白,却姿势端庄威严,一看即知是学过佛家威仪之势。
李寒香心中暗暗叹息,八思巴,萧姓男子,还有燃情小和尚,如今的世道果然大变,反常之事层出不穷,自己被师尊称为百年难遇之质,与他们相比,实在汗颜不已。
李寒香对佛理极为喜爱,亦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烛明大师与她论禅之时,不时惊异赞叹,果然名师高足,小小年纪,佛学修养已然这般精湛,殊为难得,与自己那个只会敲木鱼念经练武的徒弟,强上甚多。
忙又低头宣了声佛号,自己又过于执着了,破执之功,实在需要精进几层。
两人正在谈禅谈道,萧月生忽然缓缓踏进,青衫飘动,脚下飘飘,如踩云端,像是仍沉浸在飞翔之态。
见到大殿上两人正盘膝而坐,清茗浅尝,不由拱手笑道:“两位好兴致,李姑娘,怎么不见那位许兄弟?”
着,随便的找了个蒲团盘膝坐了下来,靠近烛明大师,面对李寒香。
李寒香微微欠了欠身,淡淡说道:“我师兄喜欢观赏美景,很早便出去游览周围的风景。”
虽然萧月生满面温和的笑容,她却只是淡淡以对,未以笑容报之。
“看来你师兄乃是高雅之士。”萧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李寒香冷淡的态度未放在心上,冷若冰霜的女子他常见,李寒香面色仅是清淡罢了。
他接过燃情递上的茶盏,“孤独园果然非凡之地,竟能培养出你们两位不俗人物,在下倒是极感好奇。”
“燃情,你去找找看,能不能寻得许施主。”烛明大师对正端茶给萧月生的燃情吩咐。
燃情躬身答应,转身出了大殿。
“萧居士,其实居士你与孤独园主慈风上人尚有一面之缘!”烛明大师放下茶盏,笑呵呵的说道。
“慈风上人?”萧月生目光微凝,用心思索,马上点了点头,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唔,想起来了!……就是披着大红袈裟的那位吧?”
烛明大师笑着点点头,李寒香却微微蹙眉,这位姓萧的男人说话对师尊实在有欠尊敬,让她感觉极为刺耳。
萧月生也是敏锐之人,话一出口,便知有些不妥,忙笑道:“那慈风上人确实是有道高僧,……纵是时间如水,不停洗去昨日种种,萧某仍未能忘怀上人那过人的风采及庄严之姿。”
他如现代咏叹调般表达着自己的敬仰之情,颇为夸张。
烛明大师慈眉善目微微活动一下,想笑却并笑,他可记得萧居士在见过慈风上人之后,在自己面前没少诋毁慈风上人大红袈裟的难看。
李寒香眉间一松,虽然对方说话有些夸张,但不对师尊不敬,她便也不会与他计较。
“居士,两位施主特意前来传讯,据说西域高僧八思巴欲要前来普度寺。”烛明大师拨动佛珠甚急,语速却缓,“不知居士是否知道八思巴此人?”
“八思巴?”萧月生微微一怔,眼神无意识掠过李寒香澄澈的双眸,望向大殿之外的天空,看着天空中白云聚散,不由轻声一笑,慨叹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呵呵……”摇头而笑。
李寒香比烛明大师耐性差了一畴,语气颇为僵硬的问:“萧先生与八思巴相识?”
“一面之缘。”萧月生漫不经心的回答,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真是山不转水转,人与人就是这般奇妙,不管相隔多远,说不定下一刻便能见到。
烛明大师微微阖目,手上佛珠拨动变慢,缓缓而动,李寒香顿时心下一松,她虽一直挂着冷淡的表情,身体其它部位却无法掩饰,血脉流动,心跳快慢,身体松驰,真气运转速度,眼神的闪烁,在萧月生眼中,这些无一不可看出对方的心绪波动,况且他心灵敏锐,对方的情绪难逃他的感应。
萧月生有一心多用的本事,即使是浸于自己心神,周围的一切仍是洞悉远足,悉收眼底。
对李寒香的心绪波动,他只是淡淡一笑,未荧于心。
“萧前辈也在啊!”此时许一鸥披着阳光而进,身形倜傥,玉树临风,见到萧月生坐在那里,颇为惊喜。
萧月生一笑,仰头看着他道:“前辈可不敢当,我与许兄弟年岁相近,如不嫌弃,叫我一声萧大哥便可!”
许一鸥顺着烛明大师延请之势,顺势坐到了萧月生对面。
他一坐下,便拱手笑道:“拜见萧大哥,在下许一鸥,这是鄙师妹李寒香。”他说话极为热情,也不管师妹递来的冷眼,兀自替她介绍。
萧月生点了点头,挂着和煦的笑容。
“萧大哥,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你与那八思巴有一面之缘,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朋友?”
第六十五章 造就
“朋友么?”萧月生摇头笑道:“那倒不是!”
许一鸥看了一眼师妹,吁出一口长气,笑道:“这下我便放心了,那八思巴厉害非常,想想都觉可怕。”
萧月生笑了笑,没有再说,只是端起茶盏喝茶。
燃情很快将素斋端上,众人便要开始午膳。
萧月生指着绿得发翠,白得如雪的诱人菜肴,微笑道:“比起与大师下棋,萧某更喜欢吃燃情的斋菜!”
正在端菜上桌的燃情顿时眉开眼笑,却也不忘看师父一眼。
烛明大师笑着看了弟子一眼,须眉微抖,呵呵笑道:“萧居士快言快语,强邀居士来此,倒令老衲惭愧……阿弥陀佛——!”
萧月生眼睛盯着满桌的斋菜,微微笑道:“有棋无斋,太无味,有斋无棋,太无趣,大师这里有棋有斋,鱼掌兼得,萧某又怎能不来!”
烛明大师向李寒香许一鸥两人伸手示意,请开始用斋,脸上笑眯眯:“萧居士颇有雅趣,居士如此一说,老衲也能心安了!”
许一鸥拿着竹箸,向正提箸挟菜的萧月生道:“萧大哥,不知您是哪里人?”
“我是哪里人?……”萧月生一怔,随即笑道:“嘉兴南湖湖畔有座观澜山庄,我便住在这座山庄,如你们有暇,欢迎前去山庄作客!”
“观澜山庄?”许一鸥看了师妹一眼,见到她眼色中的否认,知道这座山庄确实不太有名,果然是淡泊名利的高人啊!
萧月生却被这一句话勾起了心思,自己是哪里人?在这个世界上,这幅身体,却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实在有些令人可怜呀。
观澜山庄大厅,众女咸集与此,围坐于圆桌。
程英与陆无双手边各放着一个大大的包裹,与其女诸女话别。
“程姐姐,无双姐姐你们还是别走了!”完颜萍拉着程英与陆无双的手,依依不舍,“桃花岛如今已经有些荒凉,不如住在这里,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一点儿也不寂寞!”她摇着两人的手,微微恳求道。
她从郭芙嘴中已经知道桃花岛的情况,黄药师平常不在岛上,岛上便没有人烟,如今让她们俩人独自居于岛上,想想便觉得凄凉。
萧月生的诸位妻子皆是纷纷挽留,对于这个淡雅如菊的女子,她们都是颇为敬重,与直爽的陆无双也相处得极好,实在不忍她们孤零零的居于孤岛之上。
程英穿着淡绿色衣衫,玉箫挂于腰间,泛着清雅的气质,她摇头笑了笑,“我们姐妹二人已经厚颜在府上打扰多时,实在不敢再行叨扰,待日后想念大家之时,免不得再来拜访!”
玉站在完颜萍之旁,轻声道:“程姐姐,你是外公的弟子,实算是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
星虽然冷着脸在旁边站在,眼睛中却闪着不舍之色。
“程姐姐,你们不必感觉不自在,像在自己家里便是了!”小月娇笑道,她虽然平时爱玩,但颇善于观察人,也能够感觉出程英内心的拘谨。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劝她不要离开。
郭芙站在她们身边,心中最是不舍,毕竟她们俩人与自己关系最近,但她知道程英的性子,一旦决定,甚少改变,所以只是看着众人,却并不开口。
“程姑姑,你住在这里,与住在桃花岛可是一样的,你知道曾外公已经将桃花岛送给干爹了么?”杨若男娇声说道。
她极重感情,程英两人对她极好,而陆无双爱屋及乌,对她更是好得不得了,平时常陪她玩,她又怎能舍得让两人离开,因此动一切脑筋劝说程英两人留下。
程英一愣,与身边的表妹互视了一眼,微微泛起一抹苦笑,她还真的忘了这件事,现在若男一提,便想了起来,当初自己与师父刚来观澜山庄,在进庄的路上,师父便顺口将桃花岛送了人,如今他的弟子却没了栖身之处。
杨若男一看两人的表情,便知自己这一击算是中了要害,忙上前拉住程英的手,娇笑道:“程姑姑,你们何必非要走呢,我们大家都这么喜欢你们,你与无双姑姑难道不喜欢我们?”说着,小嘴瘪了瘪,做出幽怨状。
陆无双有些伤感,呆在观澜山庄中,虽然没有杨大哥,但自己总觉得异样的亲切,住在这里,仿佛杨大哥就在自己身边。
“小若男,我与你程姑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不走,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家,日后等你想姑姑们了,便跟你干爹说,让他带你去桃花岛看我们,好吗?”
陆无双一袭白衣,满脸温柔,眼睛微微红润,对杨若男由开始的爱屋及乌,到后来的真心喜爱,她实在不舍得离开她。
“无双姑姑,你们真的不能不走么?”杨若男盯着陆无双湿润的双眸,紧紧握住她的手,力气之大,让她感觉到了疼痛。
陆无双笑了笑,摇了摇头,双眼升起蒙蒙雾气。
程英看了陆无双一眼,微有不忍,轻声道:“离开桃花岛太长时间,我们有些不放心,待看到那边无事,我与你无双姑姑会回来看你的。”
她语气轻柔,神情平静,杨若男只好点了点头,颇不情愿。
程英看到这般说下去,也没个尽头,再说下去,恐怕自己真的会心软得留下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陆无双道:“表妹,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启程吧!”
陆无双点了点头,装做不经意的飞快的拭了拭眼角,强笑着对众人敛衽一礼。
“各位妹妹,程英告辞了,这一段日子,多谢众妹妹的厚待,小女子感激不尽!不必相送,徒惹伤感,以后定会再来叨扰大家的!”
程英亦是敛衽一礼,嗓音微微发颤,眼中点点亮光闪烁。
罢,将怀中面具戴至脸上,拿起桌上的包袱,转身踏出大厅。
众女心中惆怅,离绪满怀,静静的跟着两人走向庄外。
林间路上,程英拦住众人,无论如何不让诸人再送。
看着程英与陆无双两人一白衣一绿衫,衣裾随风摆动,渐渐走向远处,杨若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离愁,伏在郭芙怀中,呜呜哭了起来。
“程姐姐——,等一等!”完颜萍忽然两手轻拍,若有所悟,扬声招呼,喊完,莲步轻迈,鬓上步摇轻晃,似缓实疾的走向远处的程英两女。
呼吸之间,完颜萍便出现在有些疑惑的两人面前。
完颜萍楚楚动人的脸上带着笑容,素手轻翻,将自己头上的步摇摘下,递至程英手中。
“完颜妹妹,这是……?”程英看着手中忽然出现的步摇,忙向外推拒。
她小手虽然白皙,手掌却带着厚厚一层手茧,手中的步摇素白如象牙,但从手中传来的清凉气息,却让她知道绝非这般简单,因此不想收留。
但平时柔柔怯怯,看似弱不禁风的完颜萍此时却让程英微微吃惊,只觉握住自己的手力大无比,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程姐姐,临别之际,小妹赠你一件首饰,虽然不是贵重之物,却代表我们大家的心意,算是给姐姐你留做纪念吧,……盼你别再推辞!”完颜萍脸上带着不容拒绝之意。
程英知道她所言不实,手中的步摇绝对是贵重之物,待要再行拒绝,却觉食指一疼,指上一抹鲜血却已涌出,沾到步摇之上。
鲜血到步摇,却忽然消失不见,但见月白步摇陡然一亮,又恢复如常,却泛起蒙蒙的毫光,给人朦胧之感。
随即自手心传来一阵温润气流,沿手上经脉流入自己全身,本因衣衫单薄而感觉寒冷的身体忽然如浸温水,仿佛躺在浴桶中痛快的洗浴一般,一股与月白步摇血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
程英对眨眼间的变化有些怔然,只是无意识的望着完颜萍,不停的感觉自己体内情况,步摇宛如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湿润的暖流在身体与步摇之间流动不息,说不出的美妙。
“程姐姐,咱们女子出门在外,实在令人不安心,这枝步摇不可离身,它有护主之能,随心而动,关键时刻或能挣得一线生机。”
完颜萍吃力的自程英手中拿起步摇,缓缓替她插到头上。
也不等程英说出拒绝之话,她便来到陆无双面前,将左腕上的墨玉手镯套到她的腕上。
然后依法施为,让玉镯沾上陆无双的血,滴血认主。
“出外凶险,两位姐姐定要步步小心,到桃花岛看看,便返回山庄吧,我们大家都等着你们!”完颜萍殷殷叮嘱。
顿了一顿,她语气放轻:“大哥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你们也应能感觉到他不高兴你们离开,我只盼你们早去早回,莫让我们大家担心,好么?”
完颜萍清澈如水的目光透着殷切,令程英心下感动,不由轻轻点了点头,“完颜妹妹,……多多珍重!”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诸女皆是心情郁郁,人非草木,这么长时间的住在一起,骤然离开,又怎能无动于衷。难免心中俱在猜想,不知主人回家,见到程英姐妹已走,会是何般表情?!
天目山普度寺,萧月生吃了两口菜肴,便招呼燃情也入座。
烛明师徒与萧月生相交近十年,自然知晓他的脾性,燃情也未多推辞,将斋菜上尽,便坐到了师父的身边。
但还未等他拿起竹箸,一声清亮的声音飘入大殿:
“小僧八思巴拜会烛明大师——!”
声音不浮不扬,平缓清晰,令嘴中嚼菜的许一鸥大是脸红,自己那一句狮子吼,与这般声音相比,实在天差地远呐!
进斋众人齐齐住箸,许一鸥李寒香师兄妹望向烛明大师。
烛明大师缓缓放竹箸于桌上,左手佛珠轻轻拨动,脸上一片宁静祥和,“阿弥陀佛,该来的终究会来,老衲前去迎接。”
罢便要起身。
“哎——,大师莫急,萧某倒有个主意。”
萧月生伸手拉住烛明大师胳膊,脸上带着一团笑容。
深悉他脾性的烛明师徒一见他的这幅笑容,便知道他促狭之心已起,又要出什么鬼主意,沉重的心中随之一轻,信心陡增。
“居士有什么主意?”燃情浓眉大眼带着几分兴奋的心情问,自己每次都是居士的捉弄对象,如今换了别人,自己也能看一遭热闹,甚是期盼。
萧月生笑着看了他一眼,转首对烛明大师道:“大师,这一次,你便要端一次架子,八思巴要来拜访,那便等着他上前拜见,不须你亲自出迎,派燃情代你出去便可!”
“阿弥陀佛,众生平等,上门是客,老衲又怎能失礼?”烛明轻着慈祥的笑容,语气却是郑重得很。
“当然,老衲也非愚固之人,如是上门恶客,却也纵容不得!我佛慈悲,……阿弥陀佛——!”说罢便是轻轻合什,慈悲之色盈于眉间,与大殿上供着的如来神像表情极为相似。
燃情看着师父的笑容,却觉着与萧居士笑得一般无二,都是透着促狭之意。
萧月生斜了烛明大师一眼,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你这老和尚,还跟我闹虚的!”
烛明大师呵呵一笑,须眉齐动,甚是蔼然。
萧月生对燃情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燃情起身,蹲到他身边。
“燃情,你且去将八思巴引来,便说我们正在宴客进膳,你师父邀他入席。”萧月生拍着燃情的肩膀,微微笑道。
燃情点了点头,刚要起身,陡觉一股浩然巨流如山巅泻洪般涌入自己体内,沿经脉涌过全身穴道,如犁庭扫闾,又如洪水冲刷河道,沛然莫能御之,尽扫全身大穴后,以前未通的经脉诸穴亦被一一冲开,后归于丹田,原本稀薄的丹田,变得紧密膨胀,似是鼓起的气囊,微一挤压,便要爆炸一般。
燃情全身剧痛,似要昏厥,脑际却被淡淡的清凉之气包裹,保持着清醒之态,被一贯而通的穴道处传来的疼痛如锥刺入体一般,呼吸之间,燃情已经大汗淋漓。
“燃情,不受点苦,便想不劳而获,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忍耐吧!”萧月生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轻松的对燃情说道。
燃情此时生不如死,偏偏脑际仍是清醒无遗,听到萧居士的话,看着他带着玩笑意味的表情,大是放心,知道他正对自己施术,便咬着牙,坚毅的点了点头。
燃情感觉过了天长地久,但在别人眼中,也只是几瞬呼吸之间。
待萧月生松手之时,燃情已然一跃而至高手之境,遍体大汗已经随着真气的流转而蒸发无踪。
燃情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只是精神饱满,双眼开阖之时,精光迸射,如同寒剑刺空,砭人肌骨。
烛明大师与许一鸥师兄妹皆有所觉,不禁惊异而视。
燃情只觉体内真气鼓荡,通体轻虚,丹田已膨胀变大,真气似要凝结成滴,稠密而奇快,奇妙之极,似要飘飘而飞。
“多谢居士成全!”燃情站直身体,双手合什,深深一躬。
萧月生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去吧,别丢你师父的脸!”
燃情合什一礼,又转身向许一鸥李寒香各合什一礼,两腿轻迈飘出殿外。
出殿之际,燃情脑海中忽然闪现一幅身影,正是萧居士的正微笑而立。
“燃情,我且传你一套步法,你用心练习,待会儿却敌之用!”话音刚落,燃情便觉脑海中萧居士的身影飘动如风,令他顿觉眼花缭乱,实在看不清楚。
但施完一遍,他虽未看清,却已知道,自己已然记住了。
他沿着下山之路而行,脚下不知不觉的便依法而行,由缓至疾,越踏越快,十几步之后,只能见到人影朦胧闪动,看似缓步而行,却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已经走出十几丈。
萧月生所传这套步法,是利用奇门之术,虚实相幻,与人相对,便使人如置身阵中,难分虚实。
萧月生对八思巴动辄便来中原找碴极为不满,他纵然修为高深,也不必非要来中原耀武扬威,莫不是看我中原无人?
当日在少林寺前,小玉小月两女已经将八思巴击退,不想他仍是不死心,还要来挑战烛明大师,看来还是心存侥幸心理呀。
所以他一改往日的懒散性子,出手造就了燃情,又用神通将一套步法刻于他脑海,吓一吓八思巴,免得让他小觑了中原武林。
“小僧八思巴,特来拜会烛明大师,烦请一见!”
八思巴清雅的声音又再响起,缓缓飘入大殿之内,如同桌上的斋菜的香气般缭绕不绝。
“小僧燃情,奉师父之命前来迎接八思巴法王,敬——请——稍——待——!”燃情的声音亦随之冲入殿内。
他声音平和,却与八思巴的优雅从容不同,如黄钟大吕在天际乍响,响彻云霄,轰鸣不绝,便是挂于院角的铜钟亦随之共鸣,嗡嗡做响,可见内力之雄。
许一鸥与李寒香微微变色,已能感觉到体内气血的浮动,慢凝神运气,抵御燃情的声音轰鸣。
李寒香心中实在惊异,忍不住看了师兄一眼,却见师兄也正望着自己,满是惊异。
隔着这般远,燃情的声音便能令他们难受至此,功力之高,实在超乎想象。
李寒香更是沮丧,看来自己的感觉偏差太大,上山时燃情所展现的功力明明只是略高于自己罢了,看来是与他相差太多,已经无法测知了。
这一次送讯,让两人的信心倍受打击,本以为自己资质绝佳,师尊又是绝世高人,自己两人的一身本领,在年轻一辈中,必然是佼佼出群,遥遥领先了。
没想到,便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和尚,两人加在一起的功力,却也大有不如,岂能不让这两个眼高于顶之人大为丧气?!
“多谢萧居士成全!”待燃情的声音一落,烛明两手合什,向身边的萧月生微微躬身。
他阅历极深,李寒香两人可能尚不知晓燃情身上所发生之事,但烛明大师又岂能不知?
萧月生摆了摆手,挟了一口针菇入口,颇为享受的咀嚼,吞下肚中,方才笑道:“燃情我是从小看着长大,我也把他当做弟子,举手助他一把,大师不需太过客气!”
烛明大师虽然佛学修为精深,甚少为已悲喜,但对于弟子所遇到的旷世奇缘,却也大感高兴,转眼之间,燃情将来便会省去数十年之苦功,将来成就,更胜自己,实是可喜可贺。
四人重又举箸,刚过没多久,寺外传来燃情的声音:“启禀师父,八思巴法王已到。”
“容为师亲自相迎!”烛明大师起身,紫金袈裟披身,气度庄严,向寺外走去。
许一鸥与李寒香亦随之起身,两人看向萧月生时,却是心下一惊。
此时萧月生已是大变模样,本是普通却透着潇洒的面孔被一张如枯木似的面孔取代,显得森然吓人,把两人吓了一跳。
“呵呵,容我吓他一吓!”萧月生抚着面具,面容不变,眼中带着笑意。
李寒香这才发觉,这人的眼睛竟然晶莹深邃得异乎寻常,似一口幽幽古潭,令人进入其中便无力跳出。
萧月生的举止,一直在两人的意料之外,此次他们也不以为异。
这张面具,是萧月生自程英手中死皮赖脸讨来,想要研究一番,也想试着制做几具,目前已经在构思中,只是他要忙的闲事倒也不少,却一时给置于脑后。
寺院门口,燃情正陪着一位容貌俊雅,身材单薄的白衣僧人端然而立。
此人皮肤白皙,合什的手指修长,如非他颌下的喉结,定会被人认做女子。
见到烛明大师踏出寺门,此人微微上前,合什一礼,清雅的说道:“小僧八思巴,拜见烛明大师!”
烛明大师左手拨动紫檀佛珠,右手单掌竖立,问讯道:“老衲烛明,法王前来,鄙寺增辉,老衲不胜喜悦,请入寺奉茶!”
八思巴先在烛明大师紫金袈裟上扫了一眼,随后望向烛明大师身旁之人,两位孤独园的弟子他却是见过,他记性极佳,虽是仅见过两人一面,却已记在脑中。
另一人虽是面目森然吓人,却不足为惧,眼神黯淡,身体无一丝真气流动之兆,是不通武功之人。
第六十六章 缘由
迎进大殿,烛明大师慈祥微笑,指着仍是热气腾腾、清香扑鼻的斋菜:“法王来得正巧,我们正在进膳,不知法王是否嫌弃?”
“多谢大师好意,小僧入山之前,已进过午膳,烦请诸位自便,不必理会小僧!”八思巴微微合什,清秀的面容一片宁静,波澜不惊。
“既然如此,老衲也不强求。”烛明大师呵呵一笑,大袖挥了挥,“燃情,斋菜撤去,给法王上茶!”
燃情合什一礼,躬身将方桌端起,脚步轻盈而退。
许一鸥在一旁虽未说话,心中却怒,这个八思巴,实在太过狂妄无礼,竟然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还好烛明大师修养极佳,换做自己,早就拔剑相向。
烛明大师除了与萧月生下棋,其余世事,执念甚少,对八思巴的拒绝并未生怒,令他生起嗔念,却也并非易事。
众人坐于蒲团之上,端着茶盏,各自静心品茗,做出有修养状,这般姿态,却是谁也不能缺少的。
身为主人的烛明大师,宛如大殿正中供着的如来佛像,沉稳如山,平静如潭,且带着慈悲的笑意,观照众生。
而许一鸥与李寒香两人却比主人更为激动,品茗之时,目光自盏盖上方射向八思巴,带着浓浓的戒意。
八思巴则若有所思,不时望向烛明大师身边低头阖目的枯容之人,他总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却又无法肯定,那人的眼神比眼前之人深邃得多,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不禁暗自惭愧,自己实是有些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了。
“法王佛驾莅临敝寺,不知有何见教?”烛明大师缓缓放下茶盏,微笑着问道。
八思巴自见到燃情小和尚,便知道自己这次来对了,而烛明不愧是御封的圆觉真人,一身修为,实是精深之极,并不下于自己,如非自己龙象般若功已然至十层之境,实不敢断言必胜。
“烛明大师之名响彻宇内,人所共倾,即使小僧远在边陲,对大师的大名亦是如雷贯耳,今日小僧前来,先想向大师请教几手武功,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八思巴将茶盏放下,双手合什,言辞恭敬,彬彬有礼。左腕之上,墨褐佛珠隐隐泛光,一看即知不是俗物。
他的手掌白皙细嫩,佛珠墨褐,两者相映,互为映衬,白得更白,墨得更墨,却是相得益彰。
烛明大师呵呵一笑,神态祥和,双掌合什回礼,不瘟不火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与人争强斗胜,老衲的武功粗浅的很,恐有污法王慧眼。”
“大师太过客气,小僧有僭了”说罢,也不待烛明大师回话,便双掌平伸,缓缓向他推去。
八思巴一尘不染的双袖忽然无风自动,随着推出的手掌而剧烈鼓荡,对面盘膝而坐的烛明大师白眉银须皆飘然而动,他却恍如未觉未见,仍是微微带笑,悠然品茗。
侍坐于烛明大师身后的燃情刚要出手。
“扑——!”忽然一道喷饭声响起,自萧月生口中喷出一蓬茶水,水珠点点,如一团透明暗器罩向八思巴衣袖,八思巴忙不迭的缩手收掌。
“对不住,对不住,忽然响起一件好笑之事,忍不住想笑,实在对不住了。”
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萧月生口中响起,却极是悦耳,而他说话的语气,却难免令人怀疑内容的真实性。
八思巴生性好洁,容不得一点儿污秽,纵是刚猛绝伦的一掌,也无法令他那般急退,一蓬茶水,却轻易做到。
这也是萧月生看他一身雪白,应用现代心理学的粗浅知识,感觉他应该是有洁癖之人,试上一试罢了。
八思巴白皙俊秀的面庞仍未有波动,只是淡淡微笑,说不出的儒雅从容,双目却微微一凝,刺入那张干枯面容下的双眼。
见那对黯淡无光的双眼带着几分茫然的望着自己,使八思巴略感放心,只是心中却隐隐觉着不妥。
他自幼修习佛法,心之触觉颇为敏锐,今日一进寺内,便感觉一切都有些不对劲,令自己别扭异常,似是踏入一张网中,束手束脚的感觉总伴着自己。只是他心志坚毅,马上将这股异样排出脑海,做自己决定做之事。
烛明大师缓缓抬头,眼神中带着悲悯之色,令八思巴有些不舒服。
“阿弥陀佛,老不以筋骨为能,老衲年岁已高,实在不宜与人动手过招,还请法王见谅!”烛明大师说话越发迟缓,颇有老弱不堪之像。
“老衲坐下尚有一徒儿,学了老衲一些拳脚功夫,颇有些不可一世的狂妄,法王高才,便请法王出手,教训一番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儿吧!阿弥陀佛——!”烛明大师长宣了一声佛号,语气至诚。
八思巴微微皱眉,暗叹这个老和尚的不凡,这话说得既捧又损,倒有些含沙射影之意,只是见老和尚眉目低垂,温厚慈祥之态,倒像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八思巴自小聪慧,辩才无双,这时却不愿再多说,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出头么?这次前来,便是以武会友,多说无益。
“大师如此一说,小僧却不好推辞,贵弟子英姿勃发,却要恭喜大师有此佳徒!”八思巴双手合什,自蒲团上缓缓而起,上身不动如山,宛如飘浮而起。
燃情可谓初生牛犊,却不但怕虎,便也羊也要惧上几分,他平时练武念经,除了师父,几乎从未与人交手,此时又是代替师父出战,心中实在紧张,口中不停喃喃自语,不停的诵念经文。
只是经文也非万能,佛祖保佑也不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也不应他,其紧张得脸色发白的模样让旁边的萧月生看得好笑。
“燃情,莫怕,一出招,先踏着我传你的那套步法。”萧月生清朗的声音让燃情镇定不小,自从便存于心底的崇敬令他对萧月生有着莫名的信心。
他平静许多,先向师父合什一礼,又对一脸关切的许一鸥李寒香师兄妹点了点头,双腿一震,身体如坐莲花般轻轻飘起,浮于半人高时,盘坐的两腿缓缓打开,踏到地上。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舒缓从容,所露轻功令许一鸥两人微微惊骇,自忖实在无力坐到这般缓慢从容,轻功快易缓难,越是舒缓,越是艰难。
“小僧燃情,敬请法王赐教!”他两步踏到八思巴面前,双掌合什,神色端庄恭敬。
“小师傅武功超凡,殊为难得,今日能见得这般少年英才,小僧亦是心中快慰!请——!”八思巴带着淡淡的笑容,儒雅翩翩。
燃情不再说话,先摆出童子拜佛式,以示尊敬,接着脚下轻灵而动,踏出深刻于脑海中的步法。
燃情的紧张,八思巴自然看在眼中,虽觉其内力深厚,但一看即知没有太多的交手经验,便如孩童拿剑,剑虽锋利,伤人却难,待看到他未战先退,脚下不停的走动,上身不动,大有顾此失彼的意味,不由大感有趣。
他静静凝神而立,周身俱是真气布满,般若龙象功缓缓运转,如潮水般一起一落,静待着忽然的排空而起。
开始时,只觉得面前的小和尚忽左忽右,时前时后,只是绕着自己周围转,却一招也不攻向自己,像是在演示给众人看其身法。
但绕过两次以后,八思巴忽然觉出有异,自己眼前忽然出现了两个燃情小和尚的身影,一左一右,一举一动莫不相同。
他乃西域之人,对手印之学颇有专精,忙结不动明王印,令自己不为幻像所扰。
只是奇门遁甲之术岂是仅靠清明之心便能克制,当初他师兄金轮法王受黄蓉阵法之制,弄得灰头土脸,如非临时仓促,阵法不全,他实难那般容易脱身。
如今燃情所施展的步法,便是简化的奇门之阵,只是普通的惑神之法,用以扰乱对方双眼。
这套步法用以对付武功远甚自己之人,功效甚微,如是功力相近,则是致命之器。
八思巴如果内力强过燃情极多,他只需闭上双眼,听风辨影即可,但燃情已受萧月生类似于金刚灌顶之术,内力跃增,与八思巴已是相差仿佛。
八思巴仍是心志清明,见到这番情景,情知不能容对方继续施展,忙双掌齐出,向两个人影击去,般若龙象功蕴于掌内,实有五丁开山之力。
此时的燃情却飘如鬼魅,迅捷无比,八思巴双掌齐出,却尽打在了空处,如同击到了一缕轻烟。
八思巴毫不气馁,两掌凝而不发,忽向身后击去。
“砰!”的一声响起,两人双掌相交,震天之声响起,如平地炸雷一般。
燃情上身一跄,脚下却并不停歇,仍是踏着原来的步子迅速飘动,两步之后,身形却要快上两分。
八思巴自恃掌力浑厚刚猛,微阖双眼,留有余光,仅瞥地下人影,功运双耳,凝神而动。
此时户外阳光明媚,殿内却有些阴暗,人站在殿中,地下便留下淡淡暗影,却被八思巴利用,此人聪慧之处,实非平常人能及。
但萧月生所授的这套步法却暗含禹步之性,燃情所受内力,在踏出步法之后,便被步法自然导至脚下,使其速度更增。
随着“砰”“砰”声不停响起,殿内劲风四散,香炉内飘出燃香的袅袅轻烟随之被搅碎。
燃情的速度越来越快,已是唯见淡淡的身影,像一抹轻烟要随风飘散,快得令人肉眼难及。但八思巴反应若神,以静制动,却未中一掌,便是萧月生看着,亦觉得这个和尚确实难得。
烛明大师几人却是站在殿角,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八思巴白皙的脸颊微微陀红,气息亦有些喘重,燃情的难缠,实令他欲罢不能,纵然击中对方,却不但没有影响,反而令对方更加强大,如非他心志坚毅,早已放弃。
“住手罢!”
烛明大师威严的声音响起,燃情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他身旁。
他浓眉大眼的脸上,面色酽红如醉,双目如电,逼人心魄。
萧月生微不可察的拍了他一掌,眼中送去一抹赞赏的目光,他本想暗中帮他一把,却没想到燃情看似憨厚,却也甚为机灵,竟只是踏着步法,不主动进攻,维持个不胜不败之局。
燃情被萧月生暗中拍了一掌,体内沸腾欲炸的真气忽然变得温驯如羊,缓缓平息,散入经脉各处。
八思巴心中恚怒,却欲说无言,对方只围不攻,却让自己这般狼狈,实是自己极大的失败。
随即他体内真气流转,心头智识恢复清明,些许嗔念被扫于心外,刚才只是无形中受步法所制,并未能完全用尽全力,否则,这个小和尚却不是自己的对手。
“明师高徒,大徒的弟子果然身手不凡,小僧佩服!”八思巴气色已和,神色从容,对来至自己身前的烛明大师合什一礼,望向燃情的目光亦柔和中透着赞赏。
“阿弥陀佛——!……法王谬赞了,小徒拙劣,甚会取巧,法王莫要见怪,法王掌力之强,实是罕见,老衲自愧不如矣!”烛明大师微微摇头,他们俱是明眼之人,强弱之态又怎能看错。
八思巴洒然一笑,颇为超脱,“中原武林,奇人异士颇多,小僧也未敢自视过高,只是欲寻访高人,彼此切磋,以求更进一步罢了!”
烛明大师呵呵一笑,大袖一摆,伸手请八思巴入座。
“法王实在太过客气,以法王武功,能堪比肩者,实是凤毛麟角,老衲自是甘拜下风!”
“小僧并非客气之语,……上次少林之行,便遇到一位高人,实在惭愧,小僧竟无还手之力!”
八思巴坐于蒲团之上,左手亦开始缓缓拨动墨褐佛珠。
“哦,不知是何人这般本事?”许一鸥忙问。
自从八思巴进寺,他们师兄妹两人一直绷着脸,不肯多说一言,只是八思巴所说太过令人惊骇,他失神之下顺口问出,出口之后,却有些讪讪之意。
八思巴轻轻扫过他一眼,摇了摇头,微微叹息,“小僧却也不知他是何人,寻访至今,仍无踪影,实乃憾事!”
他遥想当年情景,恍如浮现于眼前,只可惜自己当时为胜负之执所迷,未曾问得他的姓名,便匆匆离开,遍访至今仍无所得,实是生平最大的憾事!
“大师交游广阔,小僧正想向你打听此人。”八思巴怔怔出神过后,忙向烛明说道。
烛明正接过燃情递来的茶茗,心下亦是好奇,转头问道:“哦?不知此人是何模样?”
八思巴将茶盏放于身旁,缓缓拨动着佛珠,明亮的眼神微微空洞,声音亦透出几分缥缈:“此人自称姓萧,其人气度潇洒,身边有两侍女相伴,俱是容颜绝俗,剑法更是卓绝……”
“呵呵,法王别来无恙?”八思巴的话忽然被打断,萧月生清朗的声音响起,脸上的面具缓缓摘下。
“哦……,咦?是你!!”八思巴自恍惚中回神,转头向声音方向望去,一直从容淡定的面色陡然大变。
众人即侧目而视。
“你……你是……”八思巴猛然站起,本是白皙从容的脸上写满了惊喜。
萧月生将面具重新戴上,呵呵笑道:“少林一别,不想竟能再与法王相逢,如此看来,在下与法王倒是颇有缘份呐!”
八思巴缓缓坐下,合什一礼,面容恢复了平静:“小僧何幸,竟能得偿心愿,再与居士相逢!”
萧月生微微苦笑,只是隐在面具之下,旁人见不到罢了,心中实不知这个和尚为何要寻自己?不像寻仇,难不成是要化干戈为玉帛?
李寒香与许一鸥有些恍然,八思巴所说之人便是坐着的萧大哥了,只是心下好奇却更甚。
“萧大哥,你们以前交过手么?”
许一鸥问道,他还颇为记恨八思巴上孤独园精舍挑战之事,更想了解一番八思巴的窘事,揭一揭他的伤疤。
“唔,……算是吧。”萧月生含糊以辞,随即笑道:“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他随即将茶盏举起,对八思巴笑道:“可惜法王不能饮酒,否则我们倒可来个一醉方休,来,萧某这厢就以茶代酒,敬法王一杯,以表欢迎之意!”
颜面的重要,曾在现代社会商界里打滚的萧月生最是知道,尊重对手,便是尊重自己,他亦深以为然。
不管八思巴为何寻访自己,他毕竟是当世高僧,值得敬重。
“多谢居士!”八思巴未再多说,端起身侧地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身体虽是单薄,却透出几分豪迈气概。
燃情马上起身,执壶为两人续上茶水。
“萧某本是修道之人,受不得清修之苦,下山到这红尘中游荡,偶尔也参参野孤禅,对于武功一途,却不甚明白,倒是我的几个妻子,还略通武功之道。”
萧月生唯恐八思巴跟自己来个以武会友,便先把方便之门关上,边吹着盏中茶水的热气,一边笑眯眯的说道,只是带着枯槁的面具,只能见到他眼中的笑意。
八思巴仔细看了他几眼,见他双眼无神,全身虚无,无一丝内气流动之像。
只是他却并未全信,当初见他时的神采与如今大不相同,实难相信妻子武功超卓,丈夫却不通武功。
李寒香澄澈的目光在萧月生身上扫了又扫。
萧月生说自己有数个妻子,令李寒香大感惊异。
本以为他这般气质潇洒出尘,应是身无牵挂,游云野鹤一般逍遥自在,怎曾想他竟然已经有了数个妻子,事实与自己所想反差之大,令她别扭之极!
燃情坐在烛明大师身后,捧着茶盏,低头默祷,直念罪过,萧居士实是说谎不眨眼睛,竟能若无其事的说自己不会武功,实是莫大的谎话!愿佛祖宽恕!
烛明大师安坐于蒲团上,一团祥和的笑意,令整个大殿透着一丝温暖的气息。
许一鸥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轻轻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萧大哥,当初你与八思巴法王如何遇到的?”
燃情与李寒香皆睁大眼睛向他望来,等着他的说话。
“唔,……”萧月生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八思巴,见他神色自若,便也不再隐瞒,笑道:“事有凑巧,我当时带着内子两人去少林游玩,恰巧遇到法王在寺门前与少林僧人动手,我那两位夫人顽皮,不顾武林大忌,便贸然加入其中,把事情搅得一团乱,把两方都得罪个遍,唉,真是胡闹得紧!”
着,还摇头叹息一声,颇为无奈的模样。
“尊夫人们的剑法,实令小僧叹服,至今想来,犹是漫天剑光,寒意森森,令人惊惧!”八思巴并未因此事而感觉丧失颜面,技不如人,奋力追赶便是,并非可耻之事。
“呵呵,内子们的剑法,多是学自我二弟夫妇,论及剑法之精妙,我二弟夫妇堪称绝顶!”
这招祸水东引之技他是顺手拈来,运用得熟极而流。
“不知萧大哥的二弟是何人?”仍是许一鸥忍不住开口发问。
这一问极趁八思巴的心思,他心下颇为紧张与激动。
“我二弟夫妇么?好像叫什么神雕侠侣吧?”萧月生漫不经心的回答,随即摇了摇头,“大概是这个名号,我也不甚清楚,对武林中事,萧某甚少留心。”
许一鸥与李寒香相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异,神雕侠侣之名,即使他们隐遁于山林,也是如雷贯耳。
第六十七章 一灯
“那你二弟的尊姓大名是……?”许一鸥倾着身子,急促的问道。
萧月生喜欢捉弄人的性子又起,故意慢条斯理的将茶盏端起,在眼前转了一转,重重看了一眼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燃情。
燃情机灵异常,忙迅速站起身来,小心翼翼而恭谨万分的执壶,茶水注入他的盏中,刚满未溢,一滴未出,准确到了极致。
燃情对这位萧居士最为了解,知道这个时候他最喜欢再找点儿碴,让大伙焦急,因此使出浑身解数,最到完美无缺。
萧月生看了坐回烛明大师身边的燃情两眼,倒也不好鸡蛋里挑骨头,只好放弃再拿捏一番的打算,悠然吹了吹茶上的热气,轻吮一口,微微阖目,赞叹了一声。
从程英手上要来的面具虽是枯槁吓人,却颇为精巧,喝起茶来,毫无所滞。
李寒香与许一鸥两人苦笑不得,总算领教了这位萧大哥是什么样的人,看来奇人必有奇特之性情,慨莫能外。
而八思巴与烛明大师皆是修养过人,俱都拨动着手上佛珠,脸上风轻云淡,微笑不动。
“我那二弟么……”萧月生放下茶盏,看了看带着英俊面庞带着苦笑的许一鸥,慢悠悠的说道:“他叫杨过。”
许一鸥已经没有了激动的热情,**已经被萧月生调胃口的举动给消磨殆尽。他只是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果然是他。”
“杨过?……小龙女?……神雕侠侣?”八思巴手中佛珠停止拨动,认真的向萧月生问。
“嗯,杨过与小龙女便是我二弟夫妇的姓名。”萧月生冲八思巴点点头,随之轻笑,“据说当初你的师兄金轮法王,便在两人剑法之下吃了不少的苦头!”
“哦——?”八思巴兴趣大生,他一路行来,神雕侠侣的大名不时传入耳中,就是不想听亦不可能,他只是以为两人是沽名钓誉之徒,不配自己拜会,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判断有误了。
“呵呵,”萧月生笑了笑,只是戴着面具,看不出笑意,“他们的剑法如何,法王一试便知!”
说罢,便不再看别人,低下头来细细品茗。
这个八思巴确实是个人才,如被蒙古所用,实在可惜,不如把他弄到观澜山庄,去给那些弟子门人们传授佛法。
只是其中环节,尚需仔细揣摩,自己不能与他有太多的直接接触,免得弄巧成拙,如让对方知道是自己出手杀的金轮法王,那便只能成为敌人。这样一个人才,英年早逝,实是有些可惜了。……还是让二弟夫妇这对形象大使出面最好。
“萧居士,不知神雕侠侣夫妇如今在何处?”八思巴思忖了一会儿,心中骚痒难耐,终于问出口,只是神情仍是端谨从容,仪态威严。
“他们二人四处飘零,却也难有定所,好在倒有些名气,应该很容易打听到,……怎么,法王要找他们?”萧月生明知故问。
八思巴点了点头,缓缓起身,两掌合什,对烛明大师郑重的道:“大师,此次小僧冒昧前来,不敬之处,还望大师勿要见怪,小僧这便告辞,实在有些失礼了!”
烛明大师缓缓摆了摆袖子,呵呵笑道:“法王毋须如此客气,普度寺大开方便之门,来去自由,法王日后有暇,老衲定当扫帚以待!”
八思巴微笑,轻轻颌首,随即向萧月生、许一鸥、李寒香、燃情各合什一礼,不待他们起身,便转身飘然而去。
烛明大师望着八思巴消失的方向,神情郑重,低低宣了一声佛号,声音如九天诸佛所发,自天际而响,播散四方,浩然正大,威严无双,带着佛家的无上威仪。
许一鸥与李寒香不由自主的双掌合什,低宣佛号。只觉佛号声发自内心深处,身体内心俱是一阵轻灵,如同醍醐灌顶,畅美难言。
萧月生呵呵笑道:“大师不必感慨,既然客人已走,大师,我们还是继续下我们的棋吧!”
烛明大师本是郑重深沉的神情顿时消散,须发皆动,呵呵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次无人打扰,定要下个痛快!”
许一鸥与李寒香有些目瞪口呆,刚才烛明大师的一声佛号,极为神通,令两人心境顿清,至今仍沉浸在那种酥美那言的妙境中,却没想到烛明大师神情变化这般突然,实是有失大德高僧的风采。
“两位,同去同去。”萧月生站起身来,对仍未脱妙境的许一鸥两人招呼道。
两人无法推辞,有些颇不情愿的起身,随在烛明大师与萧月生身后,往松林方向而去。
燃情脚步轻盈灵动,当先来到棋盘前,不管站在崖边松树下石桌旁的巨大白鹤,兀自将棋盒放下,斟好茶水,而那只白鹤亦是不动一下,对他不理不睬。
“萧大哥,这只白鹤就是刚才你乘的那只么?”许一鸥此时身体已经褪去那种奇妙之感,指着松树之下,单腿而立,倾睨众人的雪白巨鹤问道。
他站在桌旁,自崖前吹来的轻风将他吹得衣襟飘风,衬以俊逸不凡之貌,显得玉树临风,潇洒不群。
李寒香衣裾舞动,长发轻飘,带着几分飘逸之姿,她也是望着那只神骏异常的白鹤望个不停,心中喜爱异常。
“不是。”萧月生坐到石桌旁,紧挨着白鹤,顺手轻轻抚了抚它雪白无暇的羽毛,“这是刚才那只鹤儿的妻子,我给她取名叫松儿,脾气可刁蛮得紧。”
白鹤却伸出长颈,将头贴到他的怀中,轻轻厮磨,似在撒娇。
燃情已经摆放完毕,站到自己师父身后,见白鹤的模样,不由微笑道:“这个松儿最是顽皮,师父的那件袈裟便是被她给叼走了!”
萧月生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害得大师将紫金袈裟用来遮身,你呀,真是越来越淘气了!”他右手抚了抚它的头顶墨绿羽毛,左手中凭空出现一块儿桂花糕。
桂花糕甫一出现,便出现在了白鹤的长嘴中,它这一叼快如闪电,旁边许一鸥与李寒香竟然未能看清,便已将桂花糕叼至嘴中。
“我能摸摸么,萧大哥?”许一鸥看着白鹤与萧大哥亲密的样子,极为羡慕,不由想摸摸,他还从未见过白鹤。
萧月生还未说话,燃情在旁忙道:“别,千万莫去摸它!”
许一鸥不由疑惑的望向他带着稚气与憨厚的面庞,李寒香一直在旁盯着白鹤看个不停,此时亦是不由望向燃情。
她虽然平时冷淡待人,但妙龄少女,即使性格冷静严密,也难免有少女之心,见到可爱的动物,便会爱心泛滥,喜爱异常。
燃情被两人盯得有些忸怩,忙双掌合什,盯着自己的手指,轻声道:“这只鹤儿厉害得紧,不让别人沾身,它的嘴啄人实在厉害,躲都躲不过。”
此时烛明大师已经拿起漆黑如墨的黑子,开始落子入盘。
萧月生抚着鹤顶,又拿出一块儿桃花酥,待它叼至嘴中,便轻轻推开它的头,笑道:“去吧,自己玩去吧!”
白鹤极为通灵,看了萧月生一眼,走一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颇有不舍之意,两步跨到崖边,欲坠之际,翅膀舒展,翩翩而起,从容娴雅,令人赞叹。
萧月生自盒中拿出莹白的棋子,点至棋盘上,嘴上呵呵笑道:“这只鹤儿脾气极坏,沾惹不得,她丈夫便宽厚得多,让你们抚摸一番,倒也无妨。”
清唳声中,白鹤翩然绕众人飞舞一圈,才向下倾掠而去。
许一鸥师兄妹看着空中翩然飞舞的白鹤,心中又是可惜,又是羡慕。
“萧大哥,你是如何令他们这般亲近的?”许一鸥开始讨教得鹤之法。
“嗯,我想想……”萧月生手中又下了一手棋,沉吟一下,忽然笑道:“当初在山中一片沼泽地中,刚才那只白鹤中了蛇毒,我出手相救,她们颇为通灵,便跟了我,而我又不想束缚他们,便在这片松林中给他们筑了个窝,他们平时去山中林泽之处玩耍觅食,晚上便栖息在此处,……倒是给大师他们捣了不少的乱!”
说罢看了对面的烛明大师一眼,只是烛明大师此时已浸入棋中世界,外面一切,皆是云烟过眼,不着于心。
燃情轻撇了撇微带绒毛的嘴,心中大叹,何止是捣乱,自己可是没少受这只白鹤的欺负。
许一鸥大为失望,这种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总不能自己为了得到白鹤,便放条毒蛇去咬白鹤吧,再说鹤乃蛇的天敌,最不怕的便是蛇,让蛇咬到鹤,实是机会渺茫。
萧月生扫了两人一眼,对他们的心思自是极为明白,这般翩翩仙鹤,可谓人见人爱,只是世事总难尽如人意,白鹤甚少与人接触,淡泊宁静,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忽然眉间一动,凝神一察,不由蹙了蹙眉,苦笑一声:“大师,看来今天不是下棋的好日子。”
他的话虽是柔和平缓,极为悦耳,但烛明大师却能得进去,实因萧月生将话直接传入他的心里,由不得他不荧于心。
“哦……”烛明大师抬头,眼睛仍旧盯在棋盘上。
“老衲一灯,拜会烛明大师!不知可有人在?”醇厚绵绵的声音平和无比,如在身边轻语,声音所来之所,却是松林那边的禅院中。
烛明大师微微一怔,忙扬声道:“是一灯大师佛驾么?老衲烛明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说着,起身便向寺中走去。
众人随之起身,萧月生却端坐不动,若有所思,这才知晓脑海中闪现的那个白须长髯的老和尚便是赫赫有名的南帝,只是他身边跟着的两人却是令他费解。
他长吸了口气,笑了一笑,对这位一灯大师,他也颇有久仰之意,一直未有机会见到,不想无意间能在此相遇。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松林那边,终于决定走过去。
众人刚走出青松林,便见对面寺门之前,站着三人。一位白眉银髯,身形颀长俊伟的老和尚,身后是一对少男少女,男子浓眉大眼,身形壮实,女子秀气淡雅,两颊生晕。
那少年男子虽带着稚气,却气度端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寺内。
而少女却颇不安分,腰间别着一把墨鞘短剑,手中提着翠绿竹棒,在地上轻划,不时抬头观看四周的风景。
烛明大师甫出松林,远远便两掌合什,高声一宣佛号,笑得洪亮:“阿弥陀佛——!一灯大师终于佛驾莅临,烛明不胜喜悦!”
一灯大师微微合什,他虽是白须银髯,却仍能从俊目修眉中看出年轻时的俊逸之姿,颀长潇洒的身形与许一鸥相近。
“阿弥陀佛!烛明大师有礼,老衲来得冒昧了!”一灯大师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声音平和沉静,令人闻之心静如水。
烛明大师上前攀住他的手臂,本是慈眉善目的脸上眉开眼笑,状极欢娱。
一灯大师亦是微微泛笑,两人如多年好友乍然相逢,道不尽的喜欢之情。
“晚辈郭破虏叩见烛明大师!大师安好!”一灯大师身边的少年男子抱拳大声道,说着,身体一倾,便要跪下磕头。
烛明大师两手一扶,阻止他跪下去,手上传来的大力,令烛明大师知晓这个年少男子多礼而又为人诚恳,心中好感大生。
那少女敛衽一礼,带着笑意脆声道:“晚辈郭襄,拜见烛明大师!”
烛明大师慈祥一笑,对郭襄点了点头,手中仍扶着郭破虏,转头对一灯大师道:“大师,这两位是大师的关门弟子了?”
一灯抚须摇头,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意,“老衲却无此福分,这两位是郭大侠的公子。”
“哦,原来却是郭大侠的公子,难怪有如此风范……”烛明大师点头,颇有赞叹之意。
郭靖夫妇的侠名在武林中一时无俩,可谓妇孺皆知,烛明大师自然知道。
他随即放开郭破虏的手臂,一指身后的弟子,笑道:“这是小徒燃情,……燃情,快来拜见一灯大师!都这么大了,还是这般害羞!”
燃情忙从师父身后走出,强自镇定,稚气未脱的脸上却仍带着几分羞涩。
他两掌合什,向一灯大师深深一礼:“小僧燃情,见过大师!”
随即又合什向郭破虏郭襄各行一礼,却只是微笑不语。
郭破虏与郭襄俱是郑重回礼。
一灯大师与烛明大师两人看着这三个少男少女还有少年和尚彼此相敬,会心一笑之余,亦是颇有感慨之情,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岁月无情啊。
“这两位是孤独园弟子。”烛明大师将许一鸥李寒香两人介绍给一灯大师。
两人忙自报姓名,以佛门之礼见过,一灯大师缓缓点头,“是慈风上人的高足吧?”
两人忙恭敬称是。
“咦?”正在一灯大师旁边微笑而立的郭襄忽然惊讶的呼了一声。
众人皆注目而视,见到她惊奇的表情,随着她的目光一看,却见一个面容枯槁、青衫飘飘之人自松林中踏步而出。
“咦?……外公?”即使稳重如郭破虏,亦是忍不住学他二姐一般轻呼,喃喃自语。
实是此时萧月生的着装打扮与黄药师平时一般无二,只要再配以一支玉箫,便能以假乱真了。
但仅是第一眼望去,别人看着有些像罢了,郭破虏郭襄一见便知不是自己外公,虽然他戴着外公的面具,亦穿着一袭青衫。
萧月生身材比黄药师矮,两人的气质亦是差别极大。
黄药师儒雅潇洒,却透着萧索之意,而萧月生潇洒无拘,温润如玉,两人气质一如秋风,一如春雨,实是迥然有异。
一灯大师心中亦泛起了黄药师的身影,知道此人应该与黄药师颇有渊源。
萧月生见众人皆望着自己,他颇有自知之明,明白定是有异常之处,微一思索,便信手将面具拿下。
“姐夫——!”郭襄姐弟两人惊讶更甚。
萧月生向两人微微一笑,飘然来至一灯大师面前,拱手一揖:“晚辈萧月生,见过一灯大师!”
“这是老衲好友萧居士!”烛明大师在旁道。
一灯大师合什一礼,祥和一笑:“萧居士有礼了!老衲一灯,不知居士与药师兄是否相识?”
萧月生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郭襄与郭破虏两人,“那是小子外公。”
一灯大师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此时郭破虏与郭襄上前拜见萧月生,郭破虏虽是表情端重,眼神中却透着亲热。
郭襄文秀的脸上却满是惊奇,对这般巧遇感觉甚是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无法将这个花心的姐夫与谈禅论道的男子对应到一起。
烛明大师这才省起一直让客人站在寺外,实在有些失礼。
大殿中几张蒲团围坐,燃情对端茶送水极为熟练,很快便奉完茶,坐到师父旁边聆听众人之语。
“大师,刚才老衲在上山之际遇到一位僧人,年纪极轻,一身功力却高深之极,不知大师是否相识?”
一灯大师将茶盏轻轻放下,和声问道。
他手指修长,愈显文雅,只是萧月生却觉察他食指比其余各指粗壮许多,显然是习练指功之故。
烛明大师与萧月生对望一眼,点点头道:“如老衲未料错,那僧人便是西域法王八思巴,他刚离开本寺不久。”
“八思巴?”郭襄弯月秀眉一皱,“姐夫,是那金轮法王的师弟八思巴么?”
她对八思巴这个名字印象极深,顾不得失礼,失口问道。
“嗯,是他。”萧月生眼睛未抬,淡淡回答。
郭襄看了姐夫一眼,心中思绪飞扬。
她想到当初正是因为这个八思巴当爹爹打伤,自己与大姐还有破虏三人去观澜山庄求助,那时见到观澜山庄的惊艳之感,至今仍无法忘却,那时的眼中,这个姐夫还是一个世外奇人,自己心中对他满是仰慕,只是自从他做了自己姐夫以后,心中却开始讨厌起这个人来,他的妻子也实在太多了
萧月生忽然放下茶盏,肃容对坐于烛明大师身后的燃情道:“燃情,你带几个小朋友出去游赏一下山上的风景,我有话对你师父与一灯大师说。”
“啊?……”燃情有些无措。
烛明大师望了萧月生一眼,慈和一笑,“燃情,去吧,好好与几位新朋友认识一下,带着他们尽情的玩一玩。”
说着,望向一灯大师与其余之人。
其余之人不是识趣便是无奈,纷纷起身告辞。
大殿内只端坐着两位老僧与萧月生。
“萧居士,请讲罢。”烛明大师并未露出焦急之色,左手仍佛珠轻拨,只是右手轻抬,请萧月生说话。
萧月生缓缓点头,脸上却又露出了平常温和的笑容,“萧某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一下关于北冥神功之事。”眼睛却望向一灯大师。
“北冥神功?!”一灯大师茶盏一顿,微微洒出一滴。
烛明大师面露疑惑,他从未听过北冥神功之名,更不知为何竟能让修养如此之深的一灯大师这般失态。
“一灯大师,萧某知道北冥神功重现武林,不知大师是否清楚其中来龙去脉?”
萧月生盯着一灯大师沉静如水的面容,微笑着说道,只是他语速极慢,给人压抑之感。
…………
沉吟良久。
“唉——!阿弥陀佛——!……有因必有果,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一灯大师俊朗的双眸微阖,两掌合什,沉重的宣了声佛号。
第六十八章 群英
“大师,据萧某所知,北冥神功当年曾有大师段氏先祖练成,自此而下,北冥神功却未再现于武林,以至令人以为此功业已失传。”萧月生端正姿态,颇为郑重的说道。
关于冥神功其中曲折,萧月生能大概猜得到,段誉定是留下了北冥神功的秘笈,虽不让后人习练,却被慕容世家得到,如此而已,没什么难猜的。
“唉,居士神通广大,这般久远之事,也能知晓。”一灯大师放下茶盏,轻抚长髯,微微怔然。
禅院之外,燃情领着众人站在青松林外。
“众位施主,你们想去哪里游玩?”燃情看着众人,不由有些犯难,不知应该领他们去哪里玩。
“去刚才他们下棋的地方吧,那里的白鹤不知道回没回来?……郭公子与郭小姐,你们看如何?”许一鸥被这两只白鹤深深迷住了,忙提议道。
郭襄自然不会驳了他的面子,而郭破虏唯二姐是瞻,也点头同意。
“郭兄弟,萧大哥是你的姐夫?”许一鸥脚下飘飘而行,一边问身旁的郭破虏,他心中甚急,走起路来不自觉的运起了轻功,郭破虏的内功深厚,轻功又源自九阴真经,自然极为高明,燃情更是游刃有余。
他身边两旁是郭破虏与燃情,李寒香与郭襄走在后面。
郭襄颇善于与人交朋友,颇有些自来熟的意味,即使是李寒香冷淡的性情,也招架不住,没两句话,已经与李寒香拉近了关系。
“李姐姐,你说前不久八思巴刚上门挑战?”郭襄看着越来越远的三人,并未大理会,只是心中好奇,为何姐夫轻易放过曾打伤自己爹爹的八思巴。
李寒香点了点头,看着师兄他们已经走远,心笑师兄的看鹤心切,嘴上淡淡的说道:“在你们来之前,八思巴刚退走。”
“那他来做什么?”
“呵,拜寺挑战呗,……这次总算让他撞到南墙上了。”李寒香轻描淡写,却难掩心中的兴灾乐祸之意,脚下已经开始加快。
郭襄心中也禁不住的高兴,秀美的脸上挂上淡淡的笑意。
“郭襄妹妹,萧大哥真的是你姐夫么?”李寒香与许一鸥轻功俱是轻灵飘逸,有出尘之姿,一袭白衫飘飘,更显脱俗气质。此时她施展轻功,与郭襄携手而行,禁不住问起最关心的问题。
郭襄轻功出自九阴真经,自是极佳,与李寒香携手而行,脚下并未感觉吃力,一身杏黄衣衫,映得秀脸越发皎洁白嫩。
听到李寒香的问话,脸上的淡淡微笑忽然褪去,有些闷闷不乐的回答:“嗯……是吧。”
李寒香听到她声音中的郁郁气息,不由暗暗奇怪,转头微微淡笑道:“我真是羡慕妹妹!”
郭襄双眸向前看,前面早已不见了那三个男的身影。林中却不断出现一些跳跃飞奔的松鼠、飞貂、野鸡、猿猴的影子,令她看得目不转睛,她漫声问:“羡慕我么?咯咯,我的确实有个好爹爹与好妈妈。”
“嗯,走这边。”李寒香拉了一下正欲去追雪白飞貂的郭襄,看了看天空,转了一向方向,重新施展轻功,嘴中说道:“……做为郭大侠夫妇的女儿,确实挺幸运的,不过,我更羡慕你有一个好姐夫!”
郭襄默然。
她本是心情郁郁,看到周围的小动物后,已经大为好转,这时却听到李寒香这话,顿时又恢复郁郁,听到姐夫这两个字,她就有些莫名的心烦。
郭襄秀脸勉强一笑,未再接话,只是加快速度,向前疾行。
等得到了松林边缘的石桌旁,那三个男子已经坐在一起,说说笑笑,颇为投机。
“说来话长,老衲就长话短说,”
一灯大师自沉思中回醒,看了萧月生与烛明大师一眼,声音低沉:“当初先祖宣仁帝位列武林绝顶高手之林,实是福缘深厚,种种因缘巧合之下,习成了北冥神功与六脉神剑,……但自此以后,段家再未出此等高手,实因段家家传内功并非绝顶心法,而宣仁帝又立下诏书,凡我段氏子弟不得习练北冥神功。唉……”
一灯大师面向身前如来佛像,缓缓道来,醇和之间,却带着沧桑的意味,令人不禁感叹历史之重。
萧月生不禁暗想,这段誉与虚竹两兄弟是不是商量好了,铁了心让北冥神功失传呐?
“宣仁帝皇妃与慕容世家渊源甚深,虽未习武,却深通武学之理,知道宣仁帝的北冥神功实有致命缺陷,修练不得,……但如有少林的易筋经心法,便可弥补缺陷,……而少林易筋经非掌门不传,倒也不虞传之于外,……再者心中也不舍这般神妙的心法失传,便用它与慕容世家交换了一门内功心法。以补充段氏子弟的平庸心法。”
一灯大师声音平缓,带着几分悲悯之意,如在自言自语,烛明大师与萧月生静静倾听,一言不发。
萧月生听得却不禁赞叹,这个宣仁帝的皇妃便是王语嫣吧,果然是有其母便有其女呀,当初的纯情少女后来也变得这般厉害,算盘打得极响,一举数得,深谋远虑,实是了不得的心计。
“唉,大师,如今的北冥神功恐怕已没有那般致命的缺陷。如若不然,不会时至今日,慕容世家之人方才习练。”萧月生正了正身形,有些肃然。
“如此,则是我们段家之过也!”一灯大师本是古井不波的面容带着一分怆然。
萧月生将身边的茶壶拿起,手中微微运力,腾腾热气立即冒出。
他执壶帮两位大师将茶续上,呵呵笑道:“一灯大师不必忧虑,如今慕容世家与灵鹫宫正对上,无暇分心他顾,倒也无须担心。”
烛明大师一直听得云山雾罩,不甚明白,只是他修养极深,极具耐性,便从所听之言拨丝抽茧的分析,也能明白个大概。
“如此,实是武林大幸!”一灯大师合什,轻轻叹息。
身为段氏后人,与灵鹫宫渊源极深,也知灵鹫宫的厉害,一听之下,顿时大为放心。
“大伙在说些什么呢?”郭襄秀雅的脸上挂着笑眯眯的笑容,坐到自己弟弟与燃情中间,望着众人随口问道。
“哦,二姐,没什么,我们只是随便说些武林秩事罢了。”本是神采飞扬的郭破虏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二姐,不自觉的往外挪了挪身子,有些吱吱唔唔的说道。
身旁的众人看得有些发笑,才发觉这个秀雅的女子竟让这个稳重的男子这般害怕。
“噢,郭二小姐,我们刚才正与郭兄弟说你姐夫的事呢。”许一鸥看郭襄笑起来温柔可亲,偏又秀雅脱俗,于是毫不犹豫的说出了实话。
郭破虏在旁微微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见到许一鸥终于将“姐夫”这两个字说出口,心下暗叹,完了
“哦?”郭襄并未如她弟弟所料那般马上变脸,秀雅的面庞仍是挂着淡淡笑意,“说我姐夫的事?……他的事有什么可说的!”
还露出一幅大感兴趣的表情。
郭破虏暗暗惊异,往日每次与二姐说起姐夫,她必然会大不高兴,虽未翻脸,但借题发挥,发一通脾气还是难免的,纵使他再迟钝,也知道了二姐对姐夫多有不满,姐夫两个字是她发脾气之祸根,因此平时极力避免提起。
但他心中对自己的姐夫实在是崇拜之极,在平时也只能苦苦埋于心底,遇到燃情与许一鸥这两人,大觉终遇知己,坐在石桌旁,纵情将姐夫以往的神奇之事历数一遍,虽未来得及说完,但久抑的心情也已变得畅美之极。
许一鸥被郭襄清丽透亮的目光一扫,顿觉浑身发轻,忙不迭的说道:“萧大哥气度潇洒,行事不凡,实在是脱俗绝尘的高人雅士,在下是深为敬佩的!”
郭襄只是笑了笑,螓首微垂,低头看起了桌上的棋子。
李寒香横了师兄一眼,她冷静细致,路上已经感觉到了这位郭二小姐与她的姐夫似乎不太对付,见到师兄头轻脚重的拍到马腿上,心中轻笑,外表风流倜傥的师兄,实是个生涩得有些笨拙的鲁男子。
但她对萧月生亦是极为好奇,看郭襄看着棋盘渐渐沉入,便淡淡的向燃情问道:“燃情师傅,萧大哥跟烛明大师相交很久了么?”
燃情与她澄澈的目光对视一下,忙合什低头,将眼睛注于手指之上,恭声答道:“萧居士与家师已经有十多年的情谊,自小僧记事时起,每年都能见到萧居士前来下棋。”
“那这样算来,萧大哥定是年纪不轻了,但每年抽出几日,来此参禅下棋,确实是风雅之事!”李寒香微微一想,便推断出萧月生年纪不小了。
“那萧大哥定是驻颜有术了!”许一鸥羡慕的说道,轻抚了抚尚显柔软的颌须,想像着自己这幅容貌一直不变的情形。
燃情仍旧双掌合什,低头说道:“许大哥不说,小僧倒未曾注意,这般一想,萧居士的容貌,的确是十几年来从未变过。”
李寒香眼睛微微一亮,驻颜之术,对于女子来说,实是最大的诱惑。
“郭公子知道你姐夫他会什么驻颜的神奇功法么?”李寒香扫了一眼正在凝视棋盘的郭襄,将眼睛转向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端然而坐的郭破虏。
郭破虏对上她澄澈淡定的目光,极为坦然的摇了摇头,“我没听姐姐说过什么驻颜之术,她回家时间极短,根本来不及多说话,……但我看姐夫的几位妻子,她们都是很年轻的。”
他一家女人皆是绝美之人,朝夕相对,对李寒香难有惊艳的感觉。
“李姐姐,许大哥,不如我们大伙儿来切磋一番武功如何?”郭襄忽然提起头来,笑眯眯的望着众人。
李寒香与许一鸥有些面面相觑,心底却也有几分跃跃欲试。
许一鸥与李寒香师兄妹两人境况与燃情相差仿佛,平日里甚少与人交手,但比燃情却要强些,还有些同门之人可以对练。
这次两人长途跋涉,为烛明大师传讯而来,本只需李寒香即可,她行事冷静周密,最令慈风上人放心,但她毕竟女子之身,单身上路,实在冒险,便让大弟子许一鸥随行。
如没有这次传讯,他们二人如今尚在孤独园内埋头苦练。
对武功极有自信的两人来到普度寺后,信心接连遭受打击,燃情年纪比他们还小,却武功卓绝,他们两人远非对手。
烛明大师、萧大哥、八思巴,这些人,一根手指都能将自己打倒,让一直自信满满的两人又何以自处
如今见到出自名门的郭襄与郭破虏姐弟,信心便又大是恢复,原来并非自己太差,只是机缘凑巧,遇到的全是了不得的人物而已。
心思电转间,李寒香微微点头,“如此甚好。”
郭襄大喜,她对于武功颇为痴迷,再者亦能免得他们总是把自己的姐夫挂在嘴边,听得不痛快。
“我们有五个人,嗯,怎么分呢?”郭襄右胳膊拄于桌上,支撑着秀雅的脸庞,眼睛向其余四人扫来扫去,明珠光辉一般的目光让许一鸥微微发慌,他感觉郭襄的眼睛如同师妹的一般带着奇异的力量,令自己心慌,俊逸的面庞泛起了红晕。
“啊!”忽然一声轻叫自许一鸥嘴中发出。
众人皆注目而视。
许一鸥俊脸通红,看着众人齐聚的目光,忙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被蚊子咬了一口。”
说罢偷偷瞥了自己师妹一眼。
却是李寒香刚才看到自己师兄的怀春之态,面上神色不动,桌下忍不住莲脚“轻轻”砧了一下他的脚背。
郭襄微微一笑,没有多说,只是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视着许一鸥师兄妹两人。
“不对呀——”燃情小和尚实在纯朴,忍不住双掌合什,郑重说道:“我们寺内从来未有蚊子出现呀,再说冬天是没有蚊子的!”
李寒香淡淡轻笑,横了师兄一眼,他的常识实在贫乏,这样的借口太过拙劣。
郭襄忍住笑,眼睛忙又低下去看棋盘,免得让他太过尴尬。
而郭破虏不是多言之人,只是静静听着。
许一鸥脸腾得再度变红,红得欲要滴血一般,他不由拿起在园内大师兄的派头,瞪了一脸迷惑的燃情一眼,重重说道:“嗯,可能不是蚊子,也不知道是什么,长得跟蚊子实在是太像了——!”
“可是……”燃情仍是疑惑不解,他也从未见到这种长是跟蚊子很像的飞虫。
“嗯,那这样吧,……”郭襄忙打断了燃情的继续追问,“先让燃情师傅与许大哥切磋一场,如何?”她看了看许一鸥与李寒香。
许一鸥与李寒香又是一番面面相觑。
许一鸥忙急急的摆手,“不行不行,燃情的武功实在太高,在下根本不是对手!比都不用比!”
想想燃情与八思巴的对阵,许一鸥便心中发悚,连忙断然拒绝,也顾不得在美女面前是英雄还是狗熊了。
“哦——?”郭襄拖长的声音婉转悠扬,极为悦耳,令许一鸥听得心中一荡。
“燃情小师傅武功竟然这般高强?”郭襄盯着燃情浓眉大眼看个不停,燃情则双掌合什,双眼垂帘,注于手指,神态端庄,颇有威仪,俨然有道高僧。
“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呐!”一句颇为俗浅的谚语自郭襄樱桃小口中传出,这是她学自那些贩夫走卒的朋友口中。
“不敢不敢,小僧本领低微,不值一提。”燃情微微躬身,诚恳的说道。
李寒香未等师兄开口,便轻轻一笑,如轻风拂过平静的湖面,“燃情师父那般武功,还说是本领低微,不值一提,让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惭愧无颜!”
“是啊,能与八思巴那个和尚打成平手,将他惊退,再自谦武功低微,燃情实在太过谦虚了!”
许一鸥接着师妹的话说道,脸上颇是羡慕,实不知他的武功究竟是怎么练的,看烛明大师仍是功力精深的样子,不像施灌顶之术,实在令人费解。
“燃情兄竟能与八思巴战成平手?”一直未出声的郭破虏忽然出声问道,沉静的脸上带着几抹惊奇。
八思巴的武功如何,郭破虏虽不清楚,但知道他曾打伤过自己的父亲,其武功如何,可见一般。
而这次八思巴退去,他本以为是姐夫出手,这个八思巴纵然再厉害,遇到姐夫也是罔然,当初便是姐夫出山将他逼回西域。
实在没想到,出手的竟然是燃情,而不是自己所想的姐夫,心中有些失望,却更多的是惊奇。
“许大哥,难道不是我姐夫将八思巴打退的么?”郭破虏转头向另一边坐着的许一鸥急切的问道。
许一鸥摇了摇头,呵呵一笑,俊脸上带上了几分骄傲,“根本没用萧大哥出手,仅是燃情,便将那八思巴弄得晕头转向,找不着东南西北!……实在是痛快啊——!”
郭襄在一旁静静倾听,此时也不由重新打量起了身边的这个小和尚,明亮的目光让小和尚佛心失守,眼睛低垂,口中喃喃念经亦不管用。
燃情慌忙起身,低首说道:“小僧去给诸位倒茶!”
说罢站起身来,便要脱身逃走。
“哎——,不用了。”许一鸥忙一倾身,出手如电,隔着石桌拖住他的僧衣,嘻嘻笑道:“燃情师傅,给我们说说,你的武功是怎么练的,实在无法想象!”
“小僧惭愧!”燃情看四人皆在盯着自己看,忙又低头垂帘望手,“小僧的武功并非苦练得来!”
“哦——”许一鸥声音拖得颇长,这在他意料之中。
“那燃情师父是吃了什么增长功力之物了?”郭襄脆声问道,对这些东西,她并不陌生,家中存有一些。
燃情头也不敢抬,只是摇了摇头。
“那是灌顶之术了?”李寒香淡淡问道,她的师门,便有这一奇术传承。
燃情又摇了摇头,双掌合什,眼睛望着手指,低低的说道:“小僧也不知算不算是灌顶之术。”
他们一问一答令许一鸥颇为着急,忙摆了摆手,轻声细语的对燃情说道:“燃情,你坐下来,慢慢说,从头到尾,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燃情依言慢慢坐下,看了众人一眼,忙又收回目光,只敢看郭破虏与许一鸥,“其实小僧原来的武功与诸位差不多,只是在八思巴到山上的时候,才忽然间增强……”
“等等!”李寒香淡淡的声音响起,将燃情的话打断。
“师妹!……什么事?”许一鸥急忙道,声音却变化陡峭,师妹两个字叫得颇为严厉,什么事这三个字却是带着温柔的笑意,还有几分阿谀奉承之意。
燃情与郭破虏对男女之事还有些懵懵懂懂,并未发觉有何不对,郭襄却已是大姑娘,看着两人,不由轻轻一笑,她看过大武哥哥与小武哥哥对自己的夫人便是如此模样。
李寒香淡定如许,亦被自己师兄弄得有些脸红,强自维持平淡的表情,却是不敢去看郭襄。
她定了定神,头脑恢复清明,淡淡的问:“燃情师父你的意思是我们上山之时,你的武功还是跟我们差不多的?”
“正是。”燃情利索的垂目而答。
“但是,我们看到你却是自天上飞过来的,这样的轻功,以我们的功力,可是施展不来的!”李寒香紧紧盯着燃情,等待着答案。
“唔……”燃情有些踌躇,不由抬头看了看她,看到她明亮锐利的眼神,不禁有些赧然的低声说道:“那个……是萧居士……他……他把小僧从这里扔下去的。”
李寒香不由愕然,下意识的与师兄目光一对,脑中出现了当时的情景:燃情身体端然而立,飘飘自天空落下,状如罗汉下凡,令两人顿生顶礼膜拜之心。
再一想到萧大哥提着燃情,将他一把扔下山崖的情景。
……
反差实在太过强烈,令两人无所适从。
第六十九章 约定
李寒香盈盈起身,慢慢挪到飞崖旁边的松树下,素手按着松树,螓首外探,观看崖下风景。
此时一阵冷风沿着山崖直冲而上,将她吹得长发飞扬,面如刀割,雪白衣衫紧贴于身体,现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下面深不见底,雾气茫茫,旁边小如盆景的群林众山,更是让她看得一阵眩晕,忙不迭的缩回螓首,紧紧抓住松枝。
她感觉自己的两腿微微颤抖,发酥发软,不敢动弹,生怕一不小心便掉了下去,落得个粉身碎骨。
见到李寒香面色苍白,许一鸥忙离座起身,扶住她的身体,焦急的问:“师妹,怎么了?”
师兄有力的大手令她感觉身体不再绵软如酥,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没事,这里太高,我有些发晕。”
苍白的娇颜显出恬淡的笑容,竟显得有几分娇怜之美。
许一鸥从上感觉出师妹身体在微微颤抖,心中恍然,师妹虽然平素冷静坚强,但却最是怕高,站在太高处,便浑身颤抖,使不出一丝力气。
郭襄看得心中好奇,不禁走到她身旁,往崖下望了望,不禁叹道:“这里真是高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果然如此!”
她站在崖边,小手轻拍着松树,秀颈转动,俯看众山,赞叹不已,为大自然的造化之奇赞叹。
郭破虏看二姐这般赞赏景色,也站起身,颇为关切的看了一眼坐回桌边的李寒香,便走到二姐身边,跟郭襄一块儿指点评论脚下的江山风景。
燃情自从说出被扔下崖的糗事,心中如是解脱,浑身轻松灵盈,坐在桌边甚是安乐,见到李寒香被师兄扶着坐回,面色苍白,不由关切,欲要相问,却羞涩难言,唯有长宣一声佛号,坐着一动不动。
李寒香坐在桌边,看着郭襄郭破虏姐弟指点江山,神采飞扬,不由既佩且羡,拂去师兄仍扶着自己的大手,轻叹道:“师妹我真是没用,就站不得高处。”
许一鸥看到郭襄临崖而立,无一丝惧色,衣袂飘舞中,秀美的脸庞,顾盼神飞,他能感觉出她苗条娇小的身躯中,包裹着一颗比常人还要大的心,心中不由升起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再看身旁一向坚强冷静的师妹,此时却宛如娇弱女子,忍不住怜爱盈怀,俊逸的脸上泛起温柔轻笑:“师妹不须妄自菲薄,像郭二小姐那般胆大的又有几人?”
李寒香也不由轻轻淡笑。
没看多许,郭破虏便感觉实在太冷,建议二姐回去,郭襄看他面色泛白,便点头同意。
“李姐姐,站在太高的地方你会感觉不适么?”郭襄坐回燃情与弟弟的中间,看李寒香的脸色仍未尽复,不由关切的问。
“嗯,站在太高的地方,我会感觉头晕。”李寒香接过燃情低头递过来的茶盏,点了点头。
此时燃情已经自寺内取来一壶茶。
郭襄双手接过燃情递来的茶,轻声笑道:“可小妹怎么一站在高处,便心中舒畅,豪气满怀?燃情,你呢?”
燃情忙合什低头,“小僧站在高处,便会害怕。”
郭襄如水的目光瞄向许一鸥,他忙点点头:“在下也会害怕。”
郭襄轻轻一笑,转向燃情,笑道:“那燃情被人从这儿扔下去,岂不是吓坏了?!”
燃情憨厚的脸上红了一红,眼睛微垂,注视青瓷茶盏:“佛祖平静我心,……萧居士神通广大,自不会加害小僧。”
李寒香瞥了他一眼,仍是淡淡的表情,“当时你可是威风得紧,哪有一丝害怕?!”话中带着几分讥讽之意。
她想到当时自己生出的敬仰之情,便忍不住暗暗恼怒,被人耍弄,对她一向冷静周密之人,分外刻骨。
许一鸥看着燃情受窘,颇有不忍,忙笑道:“萧大哥把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扔下去,却丝毫不损,功力实在无法想象!”
众人默然,随后又齐齐望向燃情。
这听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这么高这么远的距离,人影都看不见,又怎能控制力量?听起来实在荒诞不经。
盯着茶盏看的燃情听不见声音,抬头一看,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忙慌乱的低下头。
“真是萧大哥从这里把你扔下去的?”许一鸥慢慢问道,他虽对萧月生崇拜万分,但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燃情这才明白众人在怀疑自己的话,忙大宣一声佛号,如铜钟大吕,在众人耳边炸响,震得体内气血翻腾。
郭襄只觉头上传来一股清凉气流,自百会涌入全身,本是翻涌的血气立刻平静下来,这股清流在体内不停流转,所过之处,舒爽异常。
她不禁望了望燃情小和尚,头上大姐所送玉簪有护体之能,如果对自己没有威胁,玉簪并不会发挥作用,可见刚才燃情的一吼,大有伤害力,她终于知晓许一鸥刚才为何那么急的拒绝与他动手了,这般功力,确实没有动手的必要。
好在这一声佛号只是燃情心急之下所宣,并无伤人之意,他功力陡然增强,做不到控制自如,功力外溢,自然声音有些过大。
“燃情果然功力不凡!”郭襄笑眯眯的夸奖,带着探询的目光将燃情看个不停。
“啊啊……,小僧不是故意的!……请诸位千万不要介意!”
燃情忙不迭的起身合什道歉,心下颇为惶恐,看到松针簌簌而落,便知刚才那一声佛号的威力。
李寒香三人纷纷吁了一口气,停止调息运气,睁开眼睛。
许一鸥俊逸的脸上颇有失落之色,叹息一声:“燃情的功力,唉——,……在下是望尘莫及呀!”
燃情忙双掌合什道:“许大哥,小僧的功力做不得准的,全是拜萧居士所赐,实非小僧真实本领。”
李寒香却看向郭襄,笑道:“郭襄妹妹原来功力竟然这般高明,却是姐姐我看走眼了!”
郭襄听到燃情的话,微微皱眉,又听到姐夫的名字,真是无处不在呀!听到李寒香的话,眯着眼笑道:“李姐姐,小妹也是做不得准的,只是带着护身之物,能不受声音袭扰罢了。”
“哦——?”李寒香点点头,却未再问,转过头对燃情瞥了瞥:“你说你的功力是萧大哥所赐?怎么回事?”
许一鸥本是好奇郭襄有什么护身之物,却又不敢正大光明的看,只是不时偷瞥两眼,听到师妹的问话,又忙盯着燃情看。
燃情被几人盯得发慌,嗑嗑巴巴的将事情的经过讲叙了一遍,八思巴如何喊话,萧居士如何对自己说,做了些什么,感觉如何,事无巨细,无一遗漏的说出。
众人听完,表情各异。
许一鸥用羡慕的眼光看燃情,叹气道:“燃情你的运气可真好,萧大哥也真是慷慨之人,一出手,就将你变成了一个绝顶高手,唉!人与人真是没办法去比呀!”
燃情倒没感觉太过幸福,他除了不久前的八思巴,从未与外人交过手,平时练武,开始是为了与山中猿猴玩耍,后来便成了习惯,也不知武功高了有什么用,反正山中只有自己与师父两个人,武功高与低,区别倒不大。
默默坐着的郭破虏忽然开口,“许大哥不必羡慕,你的资质这般高,练功快得很,我姐夫的武功也是苦练得来,我们只要不停的努力,总有一天会赶上我姐夫的。”
许一鸥一愣,忍不住前倾,隔着石桌,伸手拍了拍郭破虏的肩膀,“好,郭兄弟有这般心胸,实令在下惭愧,不错,只要我们发奋苦练,不断精进,总有一天会赶上萧大哥!”声音铿锵,语气振奋。
他脸上忽然出现一股从未有过的勃勃英气,眼神锐利了许多。
郭襄看着挠头憨笑的弟弟,心中也是大感自豪,娇美的脸上如明珠放光,眯眯笑道:“小妹我有个提议。”
李寒香看着浓眉大眼,稚气中带着憨气的郭破虏,心中慨叹,果然大家子弟,心胸不同凡俗,闻言,澄澈的目光转向郭襄:“郭襄妹妹有什么提议?”
此时轻风微拂,穿过松枝,石桌之上,茶盏中的热气一出便散,清香四溢。
郭襄捋了捋被风吹至鬓旁的长发,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嫣然之姿,令许一鸥忙转过眼去不敢再看。
她抚着桌上的翠绿竹棒漫声而道:“我姐夫他每年都要过来下棋,我们何不学他一般,每年都在此一聚,彼此切磋武功,互相激励?”
众人一怔,颇感意外。
随即李寒香抚掌而叹,“绝妙的主意!只是一味的埋头苦练,极易陷入死胡同,影响进境,我们大家彼此切磋,最好不过!”
众人皆是明白这个道理,大为赞同,于是,便定下每年的正月二十,众人齐聚天目之巅,相互切磋精研武功。
他们没有料到,便是这么一个看似心血来潮的提议,对他们日后的一生有何等影响。
“不知如今的灵鹫宫宫主是何人?”
一灯大师声音柔和,放下合什的双掌,自佛像方向转过头来,宁静祥和的目光望向把玩着茶盏的萧月生。
“她么?”萧月生将茶盏放下,脑海中出现了谢晓兰那张带着凄然笑意的柔美脸庞,微微一叹,“她叫谢晓兰,如今隐居嘉兴城,整天躲避着慕容世家的追杀。”
“谢晓兰?……慕容世家?”一灯大师长垂的白眉动了一动,“慕容世家在追杀她?”
萧月生微微点头,看了一灯大师一眼,“据萧某所知,大理段氏与灵鹫宫世家相交,渊源极深,大师对如今的灵鹫宫竟一无所知么?”
他话中隐隐带着几分责问之意,想到这些年谢晓兰一个弱女子,东躲西藏的躲避慕容世家与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追杀,语气不自觉的有些重,段誉与虚竹乃结交兄弟,段氏又怎能做到袖手旁观
一灯大师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段家与灵鹫宫本是莫逆之交,只可惜……”
他顿了顿,“可惜先帝爷与灵鹫宫宫主……情海生波,……与灵鹫宫便甚少往来!唉,……憎怨会,爱别离,众生之苦,何得解脱!阿弥陀佛——!”说罢双手合什,满脸悲悯之色。
萧月生瞄了瞄一灯大眼的面容,虽是须眉皆白,却面如婴童,修眉朗目,俊朗之气隐隐透出,便可知段氏一脉的男人们为何总与情字纠缠不休了。
“原来如此,萧某多有不敬,大师勿怪!”萧月生执壶帮他将茶水续满,有其父必有其子,段誉当年没少惹风流情债,他的儿子,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一灯大师微微一笑,祥和之气满殿,“老衲是出家之人,俗世恩怨,业已无关己身,灵鹫宫就拜托萧居士多多照顾!……老衲在此拜谢了——!”说着,便合什一礼。
萧月生一愣,茶壶在空中滞了滞,面带苦笑,“大师何出此言,怎将小子搅入其中?”
一灯大师呵呵一笑,与烛明大师对视一眼,“烛明大师曾多次在老衲面前夸萧居士古道热肠,侠义胸怀,这等不平之事,自然会出手相助,倒是老衲多言了——!”
萧月生苦笑,扫了两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一眼,将刚斟上的滚热茶水一饮而尽
“李姐姐先与我弟弟比上一场如何?”郭襄笑眯眯的看着李寒香,语气中颇为期待。
李寒香淡淡一笑,“有何不可!”将腰间长剑拿到手中,盈盈起身,走到了桌旁空旷之地。
郭破虏颇有犹豫,让他与一个女子比试,他感觉有些别扭,不由望了望二姐,轻声问:“二姐,我与许大哥比试,不行么?”
郭襄秀气的眼睛微微一瞪,“你能打得过许大哥么?”
在郭襄认为,许一鸥是李寒香的师兄,又是男子,应该武功强过他的师妹李寒香,自己弟弟远远不是对手,还是找个弱一些的,免得弟弟太受打击。
许一鸥听得两人的低语,迅速看了一眼自己师妹,看到她静静站在场中,衣裾随风款款而动,玉面淡然,双眸平静,不由吁了口气。
心中自然惭愧得很,郭二小姐可能远没想到,自己这个大师兄的武功比起师妹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郭破虏不作声,他知道自己比二姐的武功差得多,与许大哥比试,定是有败无胜之局,只好怏怏的起身。
“破虏,打起精神,好好比,给!”郭襄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用竹棒敲了他一记,再递到他手中。
郭破虏被敲得吸了两口寒气,忙接过竹棒,加快步子走到静静而立的李寒香身前。
对于李寒香淡定温香、飘然出尘的气质,郭破虏毫无所觉,只是紧紧握着竹棒,眼睛不住打量她的双臂与手腕。
“郭公子,请!”李寒香澄澈的目光锁住郭破虏的大眼,淡淡说道,手中寒光一闪,长剑出鞘,横至胸前。长剑在阳光照射下,冷气森森,寒芒隐隐。
郭破虏眼神不由一注,大眼一睁,叹道:“好剑!”
李寒香脸上露出一股淡淡的笑意。
这柄剑虽然比不上她师兄的那把秋莹,却已是难得的宝剑,是她师父慈风上人早年行走武林时所用之剑,不传大弟子许一鸥,却传给了她,可见对她的宠爱。
李寒香目光注视郭破虏手中竹棒,有些迟疑,“郭公子,我的长剑甚利,你的竹棒恐怕……”
郭破虏忙摆了摆左手,憨笑道:“不怕不怕,我二姐的这枝竹棒也不是凡物,极为坚硬,我家中的宝剑都奈何它不得!”
李寒香点了点头,不再多说,长剑一挽,寒光一闪,便直刺而至。
郭破虏竹棒轻敲,棒剑相击,发出“锵”的一声,如金铁交鸣。
李寒香只觉一股大力自剑上传来,竟有剑欲脱手之感,不由轻敌之心顿去,运足功力御剑而出。
郭破虏所修内功心法是九阴真经,比当年他父亲郭靖所学高明百倍,再加上他坚毅纯朴,勤修苦练,内功已然极为深厚,只是他拙于招式,每次与两位姐姐比试,都是灰头土脸,弄得信心不强。
李寒香所施剑法乃慈风上人所传慈悲剑,剑意祥和,普度众生,杀招之下,必留余地,予人放下屠刀的机会,这套剑法与人切磋之用,最佳不过。
只见白影飘动,寒光闪闪,剑意绵绵,将郭破虏全身罩在其中,只是每至要穴之处,皆偏开一寸,躲开要害。
郭破虏被李寒香围在场中,脚步不动,只是拿着一支竹棒东敲西敲,本是娴静的招式在他使来便显得笨拙难看。
但他虽然招式不精,却胜在棒法精妙,乃是黄蓉根据打狗棒法与落英神剑融合而成,即使他没有使用招式的天分,也足以应付李寒香这套毫无杀意的慈悲剑。
郭襄三人坐在石桌旁,认真观摩两人的招式。
许一鸥心下赞叹,师妹的剑法固然使得极精纯,但没想到郭兄弟看似粗豪,使起小巧的棒法来,竟是这般厉害。虽然姿势不甚悦目,但威力极大,防御严谨,换作自己,恐怕也是无可奈何。
郭襄却看得直皱眉,自己弟弟的招式用得实在差极,换作自己,如今早已将李寒香的长剑敲下。
身形飘飘,似在随风而动的李寒香心中微急,自己纵然长剑如暴风骤雨,却无法攻破郭破虏看似拙陋的竹棒,每一剑都被竹棒敲退,手臂微麻。
她索性弃慈悲剑不用,施展了伏魔剑。
对穷凶极恶,怙恶不悛之人,慈悲剑无用,自然要降妖伏魔,要仿那罗刹之行,以杀止杀,为世人除害。
伏魔剑出,剑上寒芒更盛,森森的冷气不停的侵袭郭破虏的身体,此乃杀气之威。
此时李寒香粉面沉凝,如披冰雪,肃杀之气即使是远处的郭襄三人亦能清晰感觉。
许一鸥坐直身体,心中微微沉重,这套伏魔剑法杀意太强,出剑不留手,极易伤人。
这套剑法园中唯有师妹被允许使用对敌,其余之人,包括自己,也只是得传,独自修练,非要紧要关头,严禁使用,因为功力不足以控制这套剑法的杀气,即使留情也不可能。
伏魔剑与慈悲剑迥然不同,招式简洁迅速,疾如鬼魅,快似闪电,诡异难测。
两剑刺出,皆被郭破虏躲开,他的招式不行,但轻功高绝,九阴真经轻功法门远超世俗。
郭破虏从未见过这等寒气逼人的剑法,不敢直掠其锋,便一门心思躲闪,李寒香倒也奈何他不得。
“师妹,算了,住手吧!”许一鸥看两人一击一闪,绕着场中转圈,根本谁也奈何不了谁,便出言打断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干耗。
李寒香脸似寒霜,冷冷盯着严阵以待的郭破虏,久久不动。
“师妹——!”许一鸥又招呼一声。
“好吧!”李寒香将长剑自胸前缓缓归鞘,面色亦慢慢解冻。
伏魔剑的杀气太强,不自觉的会影响施招者的心境,引起嗜杀之念,还剑之后,李寒香心中的肃杀之意如潮水般退去。
“郭公子,佩服!”回复了淡定之姿的李寒香微微一笑。
“承让!”郭破虏心有余悸,被她刚才冷面森森的模样吓得不轻,忙拱了拱手,转身提着竹棒回到石桌旁。
郭襄一手接过竹棒,一手递去热茶,秀美的脸上不悲不喜,无甚特别的表情,令郭破虏看得惴惴不安。
“李姐姐好强的剑法!”郭襄又拿起一杯热茶递至刚坐下来的李寒香身前,脸上挂上了几分笑意。
李寒香喘息微粗,清雅的脸上带着两团红晕,绽放娇艳之姿。
她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呼着热气,“你弟弟的招式极为精妙,只是他好像未能发挥出来,否则我早就败下阵来。”
郭襄微笑,横了正捧着茶喝得爽快的弟弟一眼,“他就像头蛮牛,只有力气,不会使巧劲。”
李寒香急忙将嘴中茶水咽下,差点呛着自己,郭襄的话,让她大感生动准确,心有戚戚焉。
“燃情,来来,我们俩比试比试!”郭襄扯了扯燃情的僧袍,笑道:“我想看看,我姐夫造就的高手倒底是什么样子!”
第七十章 落崖
燃情头摇得像拨浪鼓,两手亦是急摆,口中急急忙忙说道:“不行不行,我不跟你比试!”
“哦——?”郭襄秀美的脸上爬上了几分薄怒,却让旁边的许一鸥心头一跳,血流加速。
“莫不是嫌小女子武功低微,不入燃情神僧的法眼呐?”她双眸微斜,明珠光辉般的目光笼罩着焦急的燃情。
“不是不是!”燃情两手摆动得更快,掌影重重,想看又不敢看她,嗫嗫道:“小僧如今功力还不能收放自如,实在不能跟人动手,万一……”
“万一什么?”李寒香看这个小和尚被郭襄逼得狼狈不堪,甚感好笑,不由带着笑意问道。
“万一……”燃情双掌合什,低着头,眼睛上翻,偷偷看那个似全身发光的女子,触到那柔和晶莹的目光,忙受惊似的收回目光,盯着自己手指,结结巴巴的说道:“万一小僧失手,伤了郭……郭姐姐,萧居士定不会饶了小僧!”
郭襄明眸一睁,瞪了燃情一眼,娇笑道:“你这和尚,这般瞧不起人,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把我伤了!”
“小僧不敢,小僧不敢!”燃情低着头,摆着手,如避蛇蝎,声音中满是惶恐。
郭襄提起竹棒,一手攥住燃情宽大的衣袖,连拉带拖,把他从石墩上拽了出来。
众人皆是呵呵笑的看着燃情愁眉苦脸的模样,感觉这个小和尚甚是可爱,实在不解为何怕成那个样子,他们对萧月生的整人手法,尚未见识,自然不知轻重。
燃情被郭襄一拉宽袖,身体不由自主的随之而走,不知不觉的随她到了空旷场中。
“和尚,你仅管动手便是,我身上有护身之物,喏,你摸摸。”因为燃情是个和尚,郭襄也不避嫌,将他的大手按到自己肩头。
“啊!”燃情迷迷糊糊之际,忽觉手掌一疼,立刻清醒不少。
“咯咯,见识了么?”郭襄咯咯一笑,带着几分顽皮笑容。
许一鸥坐在石桌旁,大叹场中之人为何不是自己,那岂不是幸福的要飞到天上了。
燃情手掌放至眼前,见到掌上几个针状细印,颇有不解,抬头望她,见到她灿烂的笑容,忙又将头低下。
郭襄看到这个小和尚这般害羞,颇觉可爱,笑眯眯的说道:“和尚,我身上穿着我娘的金丝软猬甲,你要是拍到我身上,可要倒大霉的!”
“哦——”燃情低低回答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嘻嘻,还有,你轻轻打我一掌,别用内力。”她带着吩咐的语气对低着头的燃情说道。
“不打。”燃情摇了摇头。
“你这和尚真不爽利,快些,别用内力,又打不疼我,快点儿!”郭襄倒是先拍了燃情一掌在他肩头。
燃情无奈,举着手掌,往她苗条的娇躯上瞄了又瞄,手掌迟迟不敢落下,看她苗条纤弱的身体,深怕自己一掌下去便将她打伤。
郭襄颇为不耐,举起自己的玉臂,伸到燃情面前,“喏,打我胳膊一下。”
燃情也觉自己太过优柔,便狠下心来,轻飘飘一掌拍去。
他落掌之际,拼命放轻,唯恐真的打疼了她,却忽然发觉一股巨力自手间传来,接着自己内力顿失,眼前的郭襄身影不断向远处退去,随即身体一震,屁股一疼,倒在了地上。
浩如江河的内力这时才恢复流转,马上消去了疼痛。
燃情茫然的睁着眼睛四处观望,才发觉自己是坐在地上。
郭襄弯着身躯,咯咯娇笑不止,如花枝乱颤,清脆的声音发同早晨松林间的鸟鸣,听着舒服到心底,燃情不由有些迷醉。
许一鸥与李寒香颇有些惊奇与好笑的看着两人,而郭破虏则大眼中泛着同情之色,这一招,自己已经受害过多次,实在是防不胜防,一旦碰到她,不知道哪次便会将自己击飞。
郭襄欢笑了一通,走到燃情身边,伸出白洁的小手,要拉他起身。
燃情忙一跃而起,有些迟疑的问:“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郭襄笑眯眯的看着他,昂着头笑道:“这便是我第二件护身之物,如何,滋味尚好么?”
燃情挠了挠头,感觉自己脑袋有些迷糊,实在难以理解,为何自己雄厚难测的内力竟丝毫没有抵抗之力
“这次和尚你还怕伤到我吗?”郭襄得意的笑问,素手轻扶了扶头上的玉簪。
燃情摇摇头,仍在细思刚才的感觉,想一探究竟。
“那好,我们便开始比试吧,让我看看,我姐夫到底把你变得有多厉害!”郭襄一提翠绿竹棒,敲向燃情双掌。
黄蓉虽是自创的棒法,便也跳脱不出打狗棒法的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诀,再加之落英神剑的招式,使棒亦可当剑使。
同一套棒法,郭襄施展起来与郭破虏有天地之别,李寒香只觉郭襄身形娴雅,鹅黄衣衫,翠绿竹棒,莹白小手,相互映衬,颇为动人,而翠绿的竹棒轻盈简单,往往只觉是轻描淡写的一棒,便是精妙异常。
李寒香自忖,如将燃情换作自己,实在接不了几招,郭大侠夫妇果然不愧武功与五绝并肩的绝代高手,所用招式之精妙,实非自己师门能敌。
而许一鸥却看得赏心悦目,眼睛浑不在竹棒之上,一直盯着使棒之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莫不令他心旷神怡,这并非是什么喜欢,而是男人的爱美之心罢了,他对自己这般说。
郭襄招式精妙,如是施展剑法,早已令燃情败下阵来,但她使的是竹棒,燃情功力深厚,对竹棒并不害怕,虽然敲在身上,疼痛一些再所难免,但要害之处,却在一双铁掌保护之下。
他很小的时候便与萧月生所养的一双白鹤玩耍,常受鹤啄之苦,那只雄鹤尚还温厚,但雌鹤却是刁蛮得很,经常主动招惹燃情,她的长嘴啄人之时,快愈电光,几乎是肉眼难见,燃情直到现在,仍是无法避开鹤啄。
但长久努力,闪避之法却不觉提高。
郭襄的竹棒虽然精妙,但速度比起鹤啄,差得太远,燃情能够从容接下,偶尔遇到精妙难测之招,他便拼着挨上一棒,有雄厚之极的内力护体,疼痛却也有限得很。
郭襄身形飘动,竹棒越来越快,已见漫天的竹影将燃情笼罩,而燃情出手这么长时间,由开始的束手束脚,渐渐放开手脚,发觉自己雄厚的内力打到竹棒之上,并未如想象般的将其击飞,反而竹棒上传来一股反弹之力,令自己内力翻涌,颇为难受。
燃情实未想到,这位郭姐姐的内力竟是这般怪异,令自己吃尽了苦头,于是放下心来,手脚也放开约束,双掌如斧如椽,掌掌俱带龙象之力,模仿起了八思巴出掌之法。
郭襄亦能感觉到棒上传来的雄厚内力,只是每当这股内力进入自己体内,头上玉簪便传入一股清流,清流过处,燃情内力如冰雪遇热火,消融无踪,这股清流变成了自己内力一般,在体内继续流转,越积越多,燃情的内力便越发显得毫无威胁。
而燃情亦不知不觉的将内力提升,渐渐由两成功力变成了六成,两人激斗正酣,不知不觉便靠近了石桌旁。
郭襄衣衫不惊,不远处的李寒香三人却觉着燃情的掌风惊人,浑身衣衫飞舞,如同置身于狂风之中,崖边的青松亦不断舞动,松针刚一落下,便被卷至崖外,消失不见。
李寒香与许一鸥对视一眼,皆是惊骇不已,这两人功力实在太过惊人,如斯内力,实是匪夷所思,自己与燃情的差距,更是天壤与云泥。
“二姐,……”郭破虏开口招呼,声音刚离开嘴,便被风吹走,“停手吧,二姐……”他微微运气,凝声对靠近崖边的两人说道。
他微微觉得不妥,二姐的功力他清楚,绝对无法抵挡这般强大的内力,只是因为大姐所送的那支玉簪,方能挺住,万一玉簪失灵,那二姐可就大事不妙。
听到郭破虏稳厚的声音响起,郭襄知道没有比试下去的必要,唉,这个燃情的内力,实在是不像人能练出来的,也不知道姐夫是如何做到的
微微失神间,忽然发觉一只手掌迎面而来,快如奔雷,她来不及运棒相拒,忙左掌疾挥,迎上对方。
郭破虏见两人仍旧缠战在一处,嘴角动了动,待要再劝,忽然怔住。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自场中悠悠飘起,如一片云彩被风吹动,迅疾的飘出了山崖之外……
“一灯大师,如你有暇,还望到观澜山庄做客!”萧月生收起了略带随意的表情,向一灯大师郑重的邀请。
“呵呵,……”一灯大师看了烛明大师一眼,抚了抚银白长髯,笑道:“老衲从烛明大师口中得知,萧居士对门下之人的授学方式独特得很,专请名士大家前去讲学,请老衲前去,不会是居士要让老衲讲经宏法罢?”
“呵呵,萧某正有此意!”直接被人折穿了别有用心,萧月生也颇觉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呵呵笑道,“大师也正好见见灵鹫宫宫主,了断一下当年的恩怨。”
烛明大师此时蔼然一笑:“萧居士拿着老衲的书信,满天下拐骗名士,你那观澜山庄能容下这么多人?”
萧月生眼睛一瞪,“他们只是停留几日,权当住在客栈几日罢了,倒是可惜!”
“咦!”萧月生忽然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见他们毫无所觉,便一拱手:“容萧某出去一下!”说罢,身影微闪,已然消失在原处。
“二姐——!”郭破虏震天的吼声传至大殿,烛明与一灯大师互视一眼,俱都听到声音中的惶急绝望,忙起身奔向青松林山崖边。
随着燃情抛至半空的身体砰然落地,场中狂风消散,众人才恍然省悟,刚才那飘出崖外的一抹鹅黄,竟是郭襄
“二姐——!!”郭破虏顿觉天地一暗,陡然失去了颜色,不禁惶然大喊。
这一喊实是他拼尽全身之力,绝望无助的呐喊,九阴内功透体而出,如巨龙怒吼,青松簌簌,群山回响,他身旁的许一鸥与李寒香俱被震得气血翻涌,口角微微带血。
“二姐——!”郭破虏身如鬼魅,一闪之间便站到崖边,深不见底的崖下,那抹鹅黄的衣衫在缓缓飘落,迎着刺骨的狂烈罡风,他恍惚间似见到二姐正微笑着对自己挥手。
“二姐——!”郭破虏心胆俱裂,身体一飘,便要腾身而下。
身旁忽然有一只大手猛的将他拉住,却是许一鸥顾不得害怕,跑到崖边将郭破虏拉住。
“让开!”郭破虏眉发皆竖,目射神光,刚猛逼人,轻轻一抖,许一鸥便如飞鸢一般腾空而起,跌至已经昏迷的燃情身旁,跟着昏迷过去。
“郭公子!”郭破虏甩开许一鸥,正待往崖下纵去,身体忽然又被抱住,他大急,欲要运功,忽觉全身被一团柔软抱住,清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在他一怔间,身体被抱着离地,跃至石桌之旁。
他转头一看,却是李寒香正从背后抱着自己。
“让开,我要救二姐!”郭破虏顾不得身体柔软的舒适感觉,轻轻一挣,急急说道。
“不行!”李寒香将他抱得更紧,玉臂将他的胳膊一起绕住,柔软的胸脯抵在他的后背。
“让开——!”郭破虏大怒,救二姐之念令他急躁异常,浑厚的功力透体而出,自背部击至李寒香。
“扑!”郭破虏只觉背部一热,如被浇上一杯热水,缠绕着自己的细细手臂却缠得更紧几分。
却是李寒香受郭破虏一击,受创甚重,喷出一口热血,但她却知如果自己放手,这个男子便会随他二姐一起葬身崖底,自己绝不袖手不管,纵然自己受伤,也再所不惜。
“郭公子,没用的,你救不了你二姐的!”李寒香沙哑的嗓音用力喊道,玉臂将他抱得更紧。
郭破虏此时暴怒异常,满脑子皆是二姐挥手微笑的面庞。
“让开!!”他虽然狂怒,却仍能克制不伤女人,两手一翻,扣住李寒香握在一起的玉掌,手指按住她的脉门,微微用力。
腕间脉门被制,纵有天大的神通,也无法提运内力,李寒香内力尽失,完全靠身体的力气抱紧郭破虏,她纤纤女质,又如何是郭破虏的对手,两臂瞬即被震开。
她心中大急,知道一旦让他脱身,唯有粉身碎骨的下场,顾不得别的,**疾出,踢至他的环跳。
郭破虏神智不清,如何能想到,冷不防之下,腿间一软,跌倒在地。
李寒香纵身扑到他身上,在上面压住他,不让他起身,而郭破虏急着要起身,便开始扭动起来。
两人正在纠缠间,烛明与一灯大师到了石桌旁。
看到两人倒在一起,手脚交缠,甚是不堪,两位老和尚彼此对视,双手合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一灯大师一转眼,看到松林旁躺着两人,忙一拉烛明大师,指了指那边。
“大师快救我二姐!”郭破虏怔然间忽然醒过神来,惶急的向两人求救。
“襄儿怎么了?”一灯忙问。
他这次去襄阳城郭府之时,恰好郭襄两姐弟要去嘉兴观澜山庄,黄蓉不放心他们两人独自上路,正逢一灯大师要去临安城,便托他代为照顾两个子女。
一路上郭襄古灵精怪,郭破虏木讷老实,都令一灯大师喜爱异常,见到郭破虏惶然的神情,一灯大师也觉事情严重,破虏气质极肖郭靖,一向镇定愈恒。
“二姐她……掉下山崖了——!大师快救救二姐吧!”郭破虏搂着李寒香,脸上沾满松针尘土。
一灯心头一跳,纵身来到崖前,身法矫健,浑不似年老之人。
可罡风狂涌,雾气迷茫,崖下根本深不见底,唯见一片青色,又哪里有郭襄的身影?
烛明大师已经探过昏迷的两人,只是受震太过猛烈,五脏六腑稍稍移位,并无性命之忧,他已喂过两人丹药。
“如何?”烛明大师来至崖前,问正凝神注视的一灯大师。
一灯大师脸色沉凝,缓缓摇头,心中绞痛,这般深崖落下,纵然底下是枯枝厚草,也绝无幸理,没想到秀美可爱的襄儿,却要葬身在这茫茫山底,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烛明脸色却仍是轻松,轻轻说道:“大师勿要太过担心,萧居士已经提前出来,可能已经将郭二小姐救下。”
一灯缓缓说道:“但愿如此吧——!……唉——!”一向平和的声音带着萧索与沉重。
郭襄一掌出手,方才觉出,这燃情和尚的功力,实在骇人,如千尺瀑布直泻而下,自己渗杂着玉簪清流的内力,根本抵御不了这般狂猛无匹的内力,虽是不断消融着这股沛然巨流,却仍无法阻挡其冲向体内之势。
此时她头上的玉簪忽然一亮,一股更为庞大的清流注入自己身体,直击燃情的内力,为卸去内力撞击之力,郭襄身不由己的被玉簪带着腾空而起。
腾空之际,她看到了几棵华盖青松,颇肖崖边那几棵。
然后一阵烈风吹来,如钢刀般锋利,随即被玉簪隔绝,温暖如故。
她看到了山崖,听到了郭破虏的吼叫,才发觉,自己竟然在向山崖下边飘落。
就要死了么?她自己问自己,心头却一片宁静,周围的一切变得这么的安静,这么的缓慢……
冲着来至崖边,目眦欲裂的弟弟,她微笑着挥了挥手,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她心头一酸,极是不舍,如果能活着,自己一定不再欺负他了,要待他好一些。
不知道爹爹妈妈听到自己的死讯,是否会伤心,其它人是否会伤心,为自己落几滴泪水。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恐怕为自己伤心的,也没有几人吧?
不知房内的鹦鹉丁当是否会饿着,没有自己,爹爹妈妈又那么忙,它一定要挨饿的。
南郊的那一群流浪狗儿没有自己去喂,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唉,可怜的狗狗们,无家可去,无物可食,真是苦命
但愿爹爹妈妈不要太过伤心,还有大姐与破虏在,他们会好好孝敬爹爹妈妈,让爹爹妈妈快快忘了自己罢。
没有感觉到寒冷,只感觉周围越来越暗,郭襄不禁感叹,这件镇神簪果然神妙无比,大姐当初是为保护自己,却没想过会最终害了自己吧
真羡慕大姐啊——!看着周围一闪而逝的幽黑山崖,郭襄心中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姐深爱着姐夫,苦苦等了十几年,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全是在相思中度过,大姐实在太痴太傻了,花十几年的时光,却等一个已经有多个妻子的男人,真的是值得么?
现在想来,自己实在是计较得太多了,只要是彼此相爱,管对方有几个妻子干嘛,人生苦短,不知何时便会像自己一般死去,如果姐夫不花心,自己的大姐便会终生活在相思中,郁郁而终,还不如这般死得痛快
唉,活着真是好啊,如果自己能不死,该多有多好哇——
她看着周围已经变得越发幽黑,知道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唉,大姐曾夸说姐夫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曾使洪师祖与那西毒欧阳锋死后复生,不知道自己被摔成粉身碎骨,能不能再活回来?
“啊!”她不由轻叫一声,感觉身体一疼,似撞到地上,不由自主的惊叫一声,心中大叹,终于要死了
“襄儿,抱紧我!”一道清朗的声音将她惊醒,她此时正在体会死亡是什么滋味。
这是姐夫的声音
她忙转头,但周围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双眼睛深邃晶莹,如两块晶莹的白玉,那眼中的关切,令她心头一暖。
她的感觉越发敏锐起来,自己是被姐夫抱在怀中,他温热的身体,有力的胳膊,让自己飘浮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涌动,险死还生,她从未有这一刻觉得生命的美好,就是一向心中厌恶的姐夫,也变得那般动人!
第七十一章 双飞
郭襄感觉自己被温暖包围,尚未来得及仔细品味,眨间前,光明大放,已至崖顶。
烛明一灯两位大师正站在崖前,话音刚落,眼前黄影一闪,萧月生抱着郭襄陡然出现。
“二姐!”仍被压在地下,仰躺着的郭破虏忽然大喜,喊了出来。
李寒香条件反射,马上用力,按紧郭破虏,免得被他逃脱。
“放开,我二姐回来了!”郭破虏此时完全清醒了过来,看到被李寒香这样压倒在地上,颇为生气,深感窝囊,竟被一个女人制住了
李寒香此时听到烛明大师呵呵的笑声,方才抬头望去。
此时郭襄正紧搂着萧月生的脖子,身体被他横抱于胸前。
李寒香如避蛇蝎,忙从郭破虏身上爬了起来,飘得远远的,一身雪白的衣衫被染成彩色,皱皱巴巴,甚为难看,原本素雅的气质荡然无存。
“襄儿,下来罢!”萧月生对紧搂着自己的郭襄笑道,语气轻松,满是喜悦。
郭襄慢慢将胳膊松开,站到地上,秀美的脸上,两团红晕倍增娇艳之色,萧月生仿佛看到了芙儿站在自己面前。
“二姐!”郭破虏自地上一跃而起,浓眉大眼透着狂喜,扑向郭襄。
“啊!”他刚想握住二姐的双手,忽然一股巨力自臂间传来,身体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
郭襄虽然站在地上,但心思有些恍惚,郭破虏冒然前去握她的手,镇神簪自动护体,将他弹开。
郭破虏的叫声令郭襄清醒过来,不禁红晕更甚,“破虏……”
看到这个弟弟,感觉分外的亲切,忙走上前去,将他扶了起来,但看到他浑身脏兮兮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破虏,怎么将衣服弄得这么脏?”
郭破虏拽住郭襄的洁白小手,悄悄的瞥了一眼走到他们身边的李寒香,呵呵傻笑。
“郭襄妹妹,还好你没事!”李寒香声音虽是平静,脸上却蕴满喜悦,替郭襄高兴不已。
“李姐姐,你的衣服……?”郭襄甩开郭破虏的大手,拉住了李寒香的温软玉手,见她身上狼狈脏乱,实在好奇。
见李寒香脸色微红,偷偷看了一眼自己弟弟,郭襄更是好奇,明亮的双眸不停的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似要发现什么,不知在自己落崖的这段时间,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月生此时站在两位老和尚身旁,一灯大师一脸解脱之色,双掌合什,“阿弥陀佛,还好萧居士出手,免除了这遭世间惨事!”
萧月生摆了摆手,呵呵笑道:“是这小丫头命大,如这山崖再矮几分,萧某能不能来得及,倒也未知。”
其实萧月生虽在寺中与两人说话,郭襄几人的情形却也在他的感应范围,只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令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烛明大师亦是高宣佛号,平和的心境微泛波澜,这次实在惊险,也替自己徒儿庆幸。
“他们两个没什么事吧?”萧月生扫了一眼正躺在地上的燃情许一鸥两人,问烛明大师。
“许少侠只是被猝然震晕,倒是无妨,燃情虽是重些,也无性命之忧!”烛明大师虽是说得轻松,但眉宇间却隐隐有几分忧色。
萧月生轻轻一笑,镇神簪岂是易于之物,他回护主人时,往往自动反弹伤害,看郭襄腾空而起的情形,燃情的这一掌,定是威力奇大,方能令镇神簪利用空间来化解伤害,燃情受到的反弹,必然更强。
他身形一飘,来至躺着的两人身前,伸手一探,微微皱眉,燃情的伤势果然不是烛明大师所说那般轻松。
随手拍了许一鸥一掌,渡去一道真气,以加快他的恢复速度。
转身蹲在燃情身旁,萧月生不停摸着自己两撇小胡子,两眼扫视着面色苍白的小和尚。
气脉虽然悠长,却高高低低,急缓不同,颇为杂乱,可见其内力不稳,口鼻间血丝隐隐,受创不伤,还好燃情当时并未尽全力,留有内力在体,尚能一抗,否则如今恐怕已是人逝体凉了。
“姐夫,燃情怎样了?”郭襄低低的娇语声响起,秀美的脸上满是内疚惭愧。
郭襄与李寒香三人已经站在萧月生身旁,看着他蹲在地上若有所思,大为担心。
萧月生身体未转,脸也未抬,淡淡说道:“死不了!”
他心下感叹,虽然自己这个小姨子心胸不俗,但毕竟还是少女心性,免不了顽皮爱闹,这次闯得祸实在太大,差点儿令她自己一缕芳魂归天际,此时想来,他仍是心有余悸,如自己没在身边,她的魂魄恐怕早已呆在镇神簪中,她与芙儿不愧是亲姐妹,闯祸的本领也不相上下。
郭襄看着姐夫以后脑相对,不禁鼻间一酸。
想到自己一时鬼迷心窍,非要拉着燃情比试,弄到这般地步,看着躺在地上,一脸苍白的燃情,她的心皆是歉疚懊恼。
郭破虏蹲下身来,挨在萧月生身旁,看了看燃情,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夫,“姐夫,燃情真的不要紧么?!”
萧月生扫了一眼满是担心神情的郭破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甚么要紧,只是内伤重一些,……倒是破虏你刚才真是神勇无双呐!”
他对这个小舅子倒是极为喜爱,性子纯朴,老实憨厚,虽是聪明不够,但那是因为他家中的女人太过聪明之故,将他凸显得有些笨拙,其实并不比一般人差,再说近朱者赤,日夜受母亲姐妹的影响,却也笨不到哪里去。
郭破虏听到姐夫的话,不禁呵呵憨笑两声,听到姐夫的称赞,不由心中兴奋难捺,但随即想到自己最终被一个女人给制住了,不同沮丧,便看了一眼正握着二姐双手安慰的李寒香。
她现在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衫,脸上也沾着几处尘土,虽是擦过,仍未擦拭干净,他不由瞪了她一眼。
恰巧李寒香的目光正向他望来,将他瞪自己的一眼逮个正着,李寒香的反应甚是奇怪,并未如他想象的反瞪过来,反而飞快的避开他的眼神,两颊微微泛红。
郭破虏虽是奇怪,却并不解风情,奇怪的打量了她嫣红的面庞两眼,便又转过头来看燃情。
郭襄虽是心情不佳,但弟弟与李寒香的眉来眼去,她却瞧得清清楚楚,只是心中担心燃情的伤势,无心追根究底。
萧月生探手如怀,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药丸,碧绿油油,鲜亮可爱,淡淡的清香缭绕不绝。
李寒香只觉这股香气恍如实质,自鼻间进入,顺势而下,直入脏腑,在其间穿绕不休,慢慢消失于胸腹间,随之腑间清虚通透,舒服异常。
“啊!”许一鸥忽然醒来。
“师兄!”李寒香忙转过身来,蹲下来关切的看向他。
“师妹,郭兄弟呢?”许一鸥有些茫然的望着垂向自己的面孔,张开问道。
“他没事!……师兄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么?”李寒香飞快的回答,清雅的面庞上露着关切之情,她自小与师兄一块儿长大,情同手足,自然关心得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唉……郭二小姐她……”许一鸥大舒了一口气,表情却黯然神伤。
“许大哥,我没事!”郭襄也蹲了下来,她只是迷惑为何许大哥也如燃情一般被人打昏。
许一鸥本是迷茫黯然的眼神陡然一亮,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近在眼前的娇颜,提着她,结结巴巴的道:“你不是……不是……”
“许大哥,是姐夫出手救了我二姐,……许大哥,都是我不好,出手莽撞,你好些了么?”郭破虏也来到了许一鸥的身边,有些惭愧的说道。
许一鸥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轻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郭兄弟功力这般深厚,倒是在下惭愧!”
郭破虏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大是不好意思。
这时两位高僧来到许一鸥身前,烛明大师探了一下他的脉门,和蔼一笑,示意他已经无事。
萧月生走到已经站起的许一鸥面前,笑着道:“这次幸得许兄弟出手相救,否则,我们神勇的郭少侠早已躺在山崖之下了!”
他将丹红给燃情服下,轻轻拍了两掌,元气至处,将他闭塞的经脉打通,催运丹药之力迅速化开,便转过身来看许一鸥。
许一鸥看了满脸通红的郭破虏一眼,笑道:“萧大哥客气,这本就是小子应该做的。”
郭襄瞪了弟弟一眼,心知定是他一时冲动,要跳崖救自己,许大哥阻拦,受到破虏的攻击,才会受伤。
再一看身边的李姐姐,以郭襄的冰雪聪明,又怎能想不到是如何一回事,怪不得她与破虏两人有些古里古怪的。
夕阳在照,红云满天。
站在这个崖顶,看着天空的桔红如红,漫山层林尽染,实是壮观非常。
萧月生一个人站在山崖边际,松树之下,抚着身边的两只白鹤,举目西望,心中竟有几分萧索之情,孤独的心境总是不时袭来。
他知这是自己逆天救人之后果,借天地之力为己用,对自己身体虽然无损,便心力的损耗,实是巨大,这种无形之力,非是如神气、元气、真气般能够修练补充,而只能修心养性,缓慢让其恢复。
自从自己修道已成,这般纷乱,孤独寂寞之绪早已无法沾染己身,实乃心的力量足够强大,能够抵御这些负面心绪,如今心力损耗过重,防护之力大减,这些负面心绪便纷至沓来。
而借观天地自然,万物枯荣,会令自己心境不断提升,是他自己所想到的增强心力之法。
郭襄低着头,提着竹棒,缓缓自松林走出。
她一天之中经历了大悲大喜,心绪复杂亢奋,在跟燃情道过歉后,便想到山崖边上吹吹风,将心头的思绪清理一番,免得继续困扰自己。
刚走出松林,她便顿住,看到了姐夫站在崖边松树下的身影。
微风吹动,轻拂起萧月生的衣袖,他一动不动,站在夕阳的余辉中,静静如一座石像。两旁各一只白鹤偎在他身上,微微晃动的松树华盖,似在喁喁低语。
郭襄从未这般仔细的看过自己姐夫,更没有见过如此安静如石的姐夫。
看着姐夫一动不动的背影,陡然间,她鼻际微酸,心中忍不住的难过,却不知为何如此,只觉着心头发闷,难受得慌,是以前从未体味过的滋味。
“襄儿,怎么出来了?”他忽然转过头来,微笑着问道。
他虽是心境不稳,但功力未损,反而神念锻炼得越发强横,郭襄甫一出现,便引起心中警兆,使之从自己心境中醒来。
郭襄只觉他的脸庞在漫天红霞的映衬之下,显得那般陌生与动人,焕发着夺人的神采,心中一慌,忙低下头,小声说道:“我想出来看看风景。”
萧月生点了点头,看她被漫天红霞染红的小脸娇美可爱,不由轻笑,招了招手:“那过来吧,跟姐夫一块儿,欣赏欣赏这壮观的落日胜景!”
郭襄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萧月生温柔的笑意,不知为何,以前看着讨厌的笑容,这时看来,却是那般温柔真挚,令人心中温暖。
萧月生将左手那只白鹤轻轻一吸,与他肩膀齐高的白鹤如一只大手托在底下,被放到了另一边,两只白鹤并肩而立,齐齐看着郭襄走过来。
萧月生将大手伸出,迎向郭襄,这里正在崖边,往前迈一步,便会掉落下去,对郭襄来说,实在有些危险。
郭襄看了看他的大手,有些羞涩的将白洁小手伸出,递到他的大手之中,从手上传来的温暖与有力令她脸色陀红,但在这红霞漫天之下,秀脸本已染上一层酽红,无法看出她的羞态。
郭襄是自己的小姨子,是芙儿的妹妹,那便如自己的妹妹一般,萧月生心中并无杂念,他的心境早已过了那种见了美丽女子便想要占为己有的阶段,只是自己的到来,不知道会不会改变她的命运,是否如原来一般孤苦终老。
他握住郭襄柔软温腻的小手,将她苗条的娇躯拉至自己身边,看她双眸中满是羞色,不由轻笑,右手拍了拍两只白鹤,笑道:“松儿鹤儿,快跟我的妹妹打招呼!”
这两只白鹤甚是通灵,闻言轻唳两声,清吟婉转,如在清唱,与在高空直冲云霄迥然不同。
这两只白鹤远比一般人还要幸运,遇到了萧月生,不仅性命得存,还吃了不少灵丹妙药,天材地宝,虽不能人言,但通灵智慧,实不下于人。
“姐夫,这两只白鹤是你养的么?”郭襄对动物极其喜欢,家中的那两只大雕与她极为亲密,见到姐夫身旁这两只神骏的白鹤,立刻便喜欢上了,顾不得羞涩,开口相问。
“嗯,算是吧,他们一直生活在这里,我只是每年过来时,看看他们。”萧月生点点头,右手依次抚着两只白鹤头上的漆黑羽毛。
郭襄欣喜的看着他们,忽然发觉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友好,半眯着眼,斜睨着自己,仿佛如同人眼一般,带着微微的敌意。
萧月生对他们的神情了如指掌,见到如此,轻笑道:“他们的戒心极重,平常人根本靠近不得,别去摸他们,他们啄起人来,太过厉害,”
郭襄欲动的小手忙松下劲来,看到他们尖锐锋利的长嘴,如同利锥一般,便知他们不是好惹的,只能等日后与他们混熟了,再慢慢接近,对于跟动物的接近之法,郭襄甚为精熟。
“太阳终于要落山了——!”萧月生看着西山,长长叹息一声。
郭襄转头去看,发觉仿佛转眼之间,半个太阳已经坠入山中,唯余半阳映着天空。
“襄儿,你知道太阳神的传说吗?”两人默默看着夕阳,萧月生忽然打破沉静,出声问道。
郭襄看着夕阳摇头。
于是萧月生便说起了西方古希腊神话,只是将名字改了改,阿波罗给改成了阿罗,又带上几分东方色彩,还算一个极具想象力的神话。
待得郭襄听完时,太阳已经只留一抹在望,天空有些黯淡。
“咯咯,阿罗现在要回家了!”郭襄看着渐渐消失的太阳,咯咯笑道,捋了捋鬓间发发,转过头来看向萧月生。
此时崖下一阵烈风顺势涌上,将郭襄吹得黄衫轻舞,鬓发纷乱。
萧月生轻轻一笑,知道她有玉簪护体,不受感觉到寒冷,便伸手帮她将鬓发捋了捋,未发觉这种动作太过亲密,实是因为他有些漫不经心,在自己妻子们身边养成了习惯。
郭襄娇美的脸颊如染胭脂,忙低下头去,怕姐夫看到自己羞红的脸。
“襄儿,想不想骑着白鹤,去天上看看?”萧月生看到身边两只白鹤偎在一起,懒懒欲睡,便想找点儿事让他们做。
郭襄大喜,却抿嘴浅笑,低声应好。
如若换作李寒香,定是忙不迭的推拒,但郭襄胆子极大,能到天空翱翔,实是求之不得。
“鹤儿,我们到天上玩一会儿!”萧月生拍了拍身形更加高大的雄鹤,笑着说道。
白鹤懒懒伸长脖子,斜看了他一眼。
“快点儿,你这懒家伙!”萧月生读懂他眼中的不情愿,不由笑骂。
白鹤又斜看了一眼秀目圆睁的郭襄,懒懒的扑愣一下翅膀,迈开步伐,一步跨出,便大翅舒展,冲天而起。
另一只白鹤松儿也跟着飞起。
郭襄有些发愣,她虽然看过家中的白雕如何起飞,但这般从容悠雅,却是前所未见,不由有些赞叹。
忽然感觉腰间一紧,耳边传来自己姐夫清朗的声音:“我们走罢!”
她只觉身体腾空而起,眼前白光一闪,已经追上冲天而起的白鹤,稳稳坐到了鹤身之上。
耳边两声清唳声响遏云石,如没有镇神簪的保护,恐怕自己这会儿已经昏迷。
她感觉自己偎在自己姐夫怀中,腰际环着有力的胳膊,两手捂在自己腹脐,令自己浑身发软,温暖的气息包围着自己,没有猛烈的狂风,整个世界变得极为安静、安全。
“襄儿,风景如何?”萧月生的声音将她自恍惚中惊醒,她慌忙答道:“很好,……很好呀。”
双眸往下望去,莽莽群山如披茵草,被一片青绿覆盖,几块巨大岩石孤独耸立,如同仙人立下的石碑,普度寺仍能见到,只是变得如绣花鞋一般大小,在暮色苍茫中,显得静谧安详。
白鹤绕着普度寺飞行,那只雌鹤松儿亦跟在身旁,两只白鹤在满是暮色的天空中翩翩起舞,极是动人。
绕了两圈,萧月生自高空看到郭破虏穿过松林,跑到了石桌旁,便在郭襄红透的小耳边笑道:“看来要吃晚膳了,破虏在下面找我们呢!”
“嗯。”郭襄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破虏,我们在这里!”随着郭破虏耳边传来清朗的声音,两只白鹤斜掠而下,由快至慢,翩翩而至郭破虏身前。
翅膀带下的狂风卷起一阵尘土,弄得郭破虏灰头土脸,被萧月生搂着飘下的郭襄看得大是解气。
萧月生看着郭破虏咳嗽连连,一阵好笑,狠狠瞪了站在那里的松儿一眼,长袖一扬,包围着郭破虏的尘土立刻无影无踪。
郭破虏又咳嗽了两声,抹了一把自己沾满尘土的脸,瞪大眼睛看着两人,“姐夫,二姐,你们刚才是乘鹤到天上了么?”
这时郭襄已经慌忙离开萧月生的身体,秀美的脸上如涂胭脂,瞪了他一眼道:“是啊,刚飞上去,你便来了!”
她看着弟弟乱七八糟的脸,大感好笑,自袖中抽出雪白丝帕递了过去。
郭破虏憨笑着接过丝帕,随便在脸上抹了抹,递还给她,嘴中说道:“烛明大师让我来招呼你们进膳。”
郭襄接过丝帕,走到郭破虏跟前,按住他的肩膀,细细擦净他的脸庞,嘴中嗔道:“你总这么脏兮兮的,小心讨不着媳妇!”
郭破虏矮着身子,任由二姐摆弄,蛮不在乎的咧嘴一笑。
看着这姐弟二人,萧月生不由微笑,大感温馨。
第七十二章 并骑
观澜山庄后院
天色已晚,漆黑夜空中繁星闪烁,后院莹光笼罩,绿草如茵,桃树婆婆。
完颜萍诸女围坐在石桌之旁,素玉小手各握着一把制作精良的纸牌,一边优雅的甩着纸牌,樱唇檀口开合,莺声燕语阵阵。
“我看大哥这次真的生气了,晚上都不回来!”完颜萍将纸牌扣到桌上,有些索然,不要再玩。
“不会罢?”小凤也将纸牌扣回桌上,伸手将另一桌上的几只碧绿玉杯递给众女,杯中的饮料在玉杯中泛着清绿涟漪,散发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小凤接过玉杯,苦笑道:“公子爷刚才传讯,说他今天遇到了襄儿与破虏,要带着他们两人慢慢走回来。”
“啊--!”
坐在小星身边的小月不由吐了吐舌头轻呼,“那他们岂不是要走上十天半个月?”
郭芙轻抚着小红兔赤霞,日益娇艳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这准是襄儿出的鬼主意,……他们两个一直羡慕爹娘年轻时,能在武林中自由闯荡,这次遇到大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完颜萍摇了摇头,放下玉杯,深深叹息一声:“这不关襄儿的事,如果大哥想回家,眨眼间便能回来,往年他去普度寺时,都是每天傍晚回来,早晨再去,从未不回来过。”
众女默然,确实如此,凭萧月生的本领,普度寺与观澜山庄之间的距离,无异于前院后院,瞬间可至。
小玉轻轻晃动着杯中的剔透液体,面色沉沉,若有所思。
“小玉姐,大哥是不是真生气了?”小星不复白天时冷若冰霜的而已。双眸莹光闪烁,如同天上繁星,见到最足智多谋的小玉姐这个表情,便知道她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小玉自沉思中醒过来,见众人全望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自己芙蓉玉脸,感觉莫名其妙。
“小玉,你说你家公子爷到底怎么回事?”完颜萍见她茫然的眼神。知道刚才她太过聚精会神,没有听到小星的问话。
“夫人……完颜姐姐,小玉在想,自从公子爷出手救谢姐姐之后,虽然行为如常,但我能感觉出公子爷有些反常,我想,可能是因为公子爷耗力太大,心绪更为敏感,而谢姐姐与程陆两位姐姐同时离开。对他影响更大。因此才想出去调适一下吧!”
小玉一口气将话说完,忙将玉杯端起,仰颈深饮了一大口。样子颇为豪爽。
众女俱都蹙着眉头,细思小玉地话。
众人都深觉其话有理,经历了那么一番惊天动地的施法,如果没有受什么影响,毫无可能,即使公子爷的功力通神,也无法丝毫不受影响同,而谢晓兰与程英的告辞,令他当场便发了脾气,恐怕他也是怕自己留在山庄。允免再发脾气,便出去调适一番了吧。
想到如此,完颜萍倒是大舒了一口气,未知最可怕,一旦想通,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还好公子爷没有回来。”小星轻轻的说道,看大伙望向自己,她忽闪着眼睛说道:“听到谢姐姐离开嘉兴,他又免不了会大发脾气。”
小玉微觉内疚。总感觉是自己潜意识中的抵触之意,将谢姐姐逼走的。
如今虽有观澜山庄地高手暗中保护,却无法保证她是否再受伤,毕竟想要杀她的人实在不少,在嘉兴城内甚少有人敢有异动,一旦出了嘉兴城,迎接她的,恐怕就是数不胜数的狙杀了。
“唉,还是得把谢姐姐劝回来,不然再有意外,以现在公子爷不稳定的心境,一旦雷霆震怒,实在难测会做出什么事来!”
小玉有些忧心重重的叹息,对完颜萍说道。
完颜萍忽然轻笑,摸了一把小玉的芙蓉脸,微笑道:“看把小玉给愁的,……放心吧,以谢姐姐如今的身手,甚少有人能伤到她,……再说,那慕容业不是已经被子明给伤了吗?在天雷掌下,他自身都难保,哪能有什么心思去找谢姐姐的麻烦!”
小月凑在郭芙身边,轻轻抚摸着赤霞,这时娇笑道:“你们真是自寻烦恼,有公子爷在,我们何必操心,一切任凭公子爷作主便是了!”
小凤捧着玉杯,捂嘴轻笑,“小月真是个懒虫!不过,……她说得也不是一点儿没道理!”
“咯咯,还是小凤姐姐聪明,我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哇!”小月嬉笑着伸出玉臂去搂小凤。
“我可没你皮厚!”小凤轻轻一闪,躲开了她地胳膊,脸上洋溢着温柔地笑容。
小月皱了皱眉头,娇哼了一声,又回过身来抚摸赤霞。
郭芙看很颇为羡慕,自己与众人虽然相处得极为融洽,但还未到能肆意打闹的地步,这是急不来的。
仅管心中早有准备,可现地萧月生仍是非常后悔。
实在不该跑到临安城里来
看着郭襄与郭破虏两人撒着欢儿在临安城的大街上东跑西跑,萧月生跟在他们身后,满是无奈。
临安城与襄阳城相比,繁华热闹程度,不啻天壤之别,从未见识过梦世繁华的两个少男少女,又怎能不兴奋激动。
行人如织,遮天蔽日的酒楼旌旗令两人眼睛发花,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城府,竟然能够繁华若斯。
“襄儿,破虏,向右拐!”两人一时兴奋得乱跑,虽把他们的姐夫甩得不见人影,却总能在每条街道的十字路口,听到姐夫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在身边说话。
这更令两人肆无忌惮,不必再回头等姐夫,他总能跟上自己。
在萧月生不停指点下,两人穿过十几条街道,来到了一家金石坊。
这一条街道皆是古玩玉器,青石铺路。整洁异常,也不如别的街市那般热闹,往来之属,皆带着小心,绫罗绸缎,非富即贵。
“登云轩。”郭破虏指着门上的木匾,将上面所刻飘逸洒脱的阳文读出。匾下雪白绒帘轻垂,极为安静。
“这里可真冷清。看来生意不怎么样!”郭破虏转了转头,对身边地二姐说道。
郭襄一身素淡白衫,腰间只别着翠绿竹棒,墨绿短剑则挂在郭破虏身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仔细观看其余店铺的情形,发觉外表看去,皆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忽然青影一闪,萧月生出现在两人身边,拍了拍郭破虏地肩膀。笑道:“破虏。今天郭教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只看表面,走。进去汉!”
说罢,掀开绒帘,迈入轩中。
甫进屋内,一股热浪便扑面而至,郭襄有镇神簪护体,清流一转,体内清凉如故,郭破虏却只能运转功力,抵御这突然的热气。
这是一间只有纵横七尺左右的小屋,却是玻璃窗户。显得极为敞亮,炭炉在两角烧得通红,案几俱备,几张滕椅,颇为雍容贵气,一支梨木橱架立于南墙,迎着窗户的光亮,上面几只瓷器玉器泛着光芒。
这与其是金石坊,不如说是一个人的书房。显得儒雅华贵,毫无铜臭市侩之气。
一人坐于主座之上,看到有人进来,忙起身相迎。
“庄主--!”此人轻呼,却是一个年纪甚轻的青年,剑眉长须,颇有萧月生之风,只是他面容俊逸,却远胜萧月生。
“登云,生意如何?”萧月生笑着扶起他的胳膊,亲切地拍了拍,两人站在一起,身材高矮相差仿佛。
“托庄主地福,一切如常。”登云恭敬的回答。
萧月生点了点头,这登云轩是观澜山庄在临安城的店铺之一,他将郭襄与郭破虏介绍于他,然后说明了来意,令其准备三匹好马。
萧登云将三人让入内室,内室与外屋设计相同,东窗两旁悬幅,西墙挂画,南面则是深褐木橱,室内两个小厮正在橱架前擦试几件古朴的玉牌与玉雕,萧月生吩咐一人出去招呼客人,另一人去山庄取别院取三匹骏马。
“登云,最近有何特别情况?”萧月生坐于主位之上,悠悠的啜着茶茗,随口问道。
轻燃的一支熏香令屋内泛着淡淡的清幽之气,使人闻之心神一振,平和安宁。郭襄与郭破虏坐在萧月生身旁,好奇的望着萧登云。
“回禀庄主,这一阵子,南山帮越发势大,临安城内的地下势力正逐渐被其吞并,其它帮派已经开妈结盟对抗,如果没有官方的干涉,早晚必有一场大地厮杀。”萧登云忙放下茶盏,恭敬地说道。
“唔,南山帮,……你们不要掺合进去,万一身不由已,便要做得干净,这南山帮这般猖獗,定是朝廷有人支撑,临安城倒能热闹一阵子!”
萧月生转动着茶盏盖,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笑容。
萧登云也随着庄主露出兴灾乐祸的笑意,他们这些观澜山庄之人,性格中不自觉地带上了萧月生的烙印,对尘世有一种超然与游戏的心态。
身旁的郭襄看着两人的笑容,总感觉他们的笑容中带有几分顽皮。
“噢,对了,庄主,还有一件事……”萧登云忙收起笑容,“就是瑞王爷府上的寒月郡主身患绝症,正在四处求医,我们观澜山庄虽然声名不显,但凤夫人的素手医仙之名,临安城内,却大有人知,属下认为,王爷定会找上夫人。”
“绝症?”萧月生摸了摸自己黑直的两撇小胡子,心下沉吟,如是遇到内伤之类,对自己是小菜一碟,挥手间便可保无虞,但遇到身体上的疑难杂症,却非自己能够应付,只能交给小凤。
“唔,临安城内地孙家、白家都是杏林绝手,又有朝廷太医。说不定能够医治,喏,这是两枚返魂丹,以防万一,呵呵,你跟瑞王府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萧月生从怀内掏出一只瓷瓶,甩手扔给了萧登云,待其接住药瓶。小心收入怀中,萧月生便带着几分调侃意味问道。
萧登云一直平静从容的面庞忽然变得通红,有些手足无措,呐呐的低语:“还好,还好。”
“如果那个郡主真没人医治得了,你便用返魂丹当聘礼,我就不信,这个瑞王爷女儿的命真比不过一个丫环!”萧月生呵呵笑道,话中虽有不忿之意,语气却带着玩笑。并无认真的征兆。
“多谢庄主成全!……登云惭愧!”萧登云站起身来。躬身向萧月生行礼,心中大是感激。
他所看上的女子,是寒月郡主地随身丫环。美丽异常,两人虽是两情相悦,但她的身份是王府中人,本是要随着郡主陪嫁过去,王爷府又怎能同意他嫁给一个小小地金石商人。
观澜山庄声名不显,在嘉兴城以外,甚少人知,对于王爷府来说,实是门不当户不对,即使是一个丫环。也不会轻易答应下嫁。
这时马匹已到,萧月生未理会萧登云的挽留,还着郭襄郭虏两人离开了临安城。
夕阳之下,余辉光中,三人纵马而驰,沿着官道而行,颇为宽敞的大道,只听急促零乱的马蹄声阵阵响起,还好路上行人甚少。毫无所滞。
三人皆是骑术精绝,英姿飒爽,迎着烈烈的寒风,纵马狂奔,倒像是有何紧急之事,其实是三人在赛跑。
萧月生虽然骑马时间甚少,但他深通自然之道,感觉敏锐之极,对马的动作能顺势而动,最大程度地节省马力。
郭襄与郭破虏则是家学渊源,郭靖深通骑兵之道,虎父无犬子,郭襄与郭破虏两人自小便学骑术,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呵呵,痛快,真是痛快!”萧月生渐渐控制住座下骏马的速度,扬声大笑。
他已经感觉到这匹栗色骏马气力快要耗尽,忙放缓速度,令其休息一下。
身后不远两匹白马急聿聿冲了上来,马上的郭襄郭破虏两人皆是神采飞扬,毫无倦色,听到萧月生的笑声,也跟着大笑起来,虽是银铃声相伴其中,仍不减其中豪气。
看到萧月生缓辔而行,两人渐渐放慢速度,来到萧月生两旁,并驾齐驱,此时已经进入一片山林之道,两旁颇为陡峭的山坡,坡上松林遍处,将山坡笼罩上一层绿意。
“姐夫,我们好久没有这般痛快的跑马了!”郭破虏浓眉大眼精光四射,打量着两旁山林,顾盼之间,已隐隐带着威势。
萧月生亦觉心境开阔,虽说没有自己施展轻功的极速,但随着心跳与脚步,用力奔驰的感觉与一闪而逝的极速迦然不同,更能惹起心跳加速,血液沸腾,这种感觉,自从修道已成以来,再未能拥有。
“我听你大姐说,你们每天都要去城外纵马奔驰,怎会感觉不痛快?”萧月生慢慢抚摸着浓密马鬃,转头微笑着望向郭破虏。
“那个啊……每天总是在那里跑马,刚开始还好,后来便没有跑马的感觉了!”郭破虏一手执缰绳,另一手挠了挠头,颇感不好意思,只是他也不甚会撒谎,自然将心中感觉说出。
萧月生点了点头,对他地心理颇为理解,再有**地事情,也熬不过日复一日的重复,没有刺激,很难兴奋起来。
他再转头看了看郭襄,她正忙着捋顺被风吹乱的长发,纷乱地头发不时掩住她的面颊,她一只小手看上去不大够用。
只是乱发纷飞的模样,却令郭襄多了几分妩媚,萧月生大手一伸,自然的帮她拨了拨遮在眼前的长发。
待看到郭襄低头呈现羞涩的红晕,方才惊觉自己动作太过亲昵,忙笑道:“这你么一披散头发,还真像你姐姐!”
郭襄笑了笑,未说话,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萧月生手中忽然出现一只酒葫芦,两只巴掌大小,颜色紫幽,似金非金。令人一望便被其吸引,一看即知非是凡俗之物。
他将紫金葫芦递到郭破虏身前,笑道:“给,破虏,喝口酒暖暖身子!”
此时郭破虏面色发白,还好有深厚怕内功护体,否则实难抵挡这般寒冷的逆风。
他下意识接过紫金葫芦,随即有些迟疑。“姐夫,……我爹爹妈妈不让我喝酒,说要再等两年!”
郭破虏说着这话,大眼睛却盯着紫金葫芦不放,恨不能马上将塞子打开,痛饮一番。
萧月生笑骂道:“好小子,在我面前倒装起了好孩子,你偷偷喝酒的事,你以为没人知道?!”
郭破虏嘿嘿笑着挠头,大感不好意思。眼睛偷偷瞧向对面地二姐。都是二姐带他出去偷偷喝酒,难不成是二姐告的密?不然,她的脸为何那般红?
郭襄虽是娇思满怀。却一直竖着耳朵听姐夫说话,见郭破虏望向自己,怎能不知弟弟地那点儿小心思?忙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姐夫,担心他是否知道是自己带着破虏偷喝酒。
萧月生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手中出现了一只碧玉葫芦,递到郭襄面前,“襄儿,这是你姐姐平时喜欢喝的果酒,你尝尝。”
郭襄看那碧玉葫芦玲珑精巧。上面还刻着云纹与竹枝,隐隐可见其中的液体微微晃动,令人忍不住想喝上一口。
“谢谢姐夫!”郭襄接过碧玉葫芦,触手温润。看到姐夫已经又拿出一只紫金葫芦,仰头痛饮,不觉也双手放辔,拔开塞子,樱桃小口与葫芦口相接,轻轻喝了一口。
“啊。是温热的!”郭襄轻抿了抿红润的樱唇,带着惊奇地笑意。
“呵呵,味道如何?”萧月生笑问,将眼神从她娇艳的唇上挪开。
“真好喝,怪不得大姐喜欢!……而且还是温热地,怎么回事?”郭襄转动着葫芦,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想要一探究竟。
“真的是温热的么,二姐?”郭破虏大感好奇,自己所喝的酒,虽然浓烈异常,却极是痛快,但并未感觉温势。
“给我尝尝!”他隔着萧月生伸出另一支胳膊。
“去去,女孩子喝的东西,你尝什么!”郭襄轻轻打了一下他伸过来的大手,粉脸上带着薄薄的嗔怒。
郭破虏怏怏的收回胳膊,心下大为不解,今天二姐像变了个人似的,换作以前,早就将葫芦递过来,逼着自己也尝尝了,挠了挠头,重新抓起了缰绳,偷偷瞧了二姐一眼,大是迷惑。
萧月生极喜看他们姐弟两人打闹,他两世以来,皆是独生子女,从未尝过有姐弟地感觉。
三人各怀心事,此时已进入一片林间,除了轻风穿过树木地轻啸声,唯能听到嗒嗒的马蹄声,显得静谧详和。
“咯--”忽然一声长长的打隔声在林中响起,惊起一两只飞雀。
萧月生转头一看,不由大感好笑,却发觉破虏满脸通红,双眼迷离,带着傻笑,坐在马背上东摇西晃,似要随时掉下来。
萧月生暗中拍了拍自己地头,给郭破虏喝的这酒,喝上去爽口,但酒性醇厚,后劲极大,往往醉人于无形。他刚才一出神的功夫,让破虏有机会喝个过瘾,竟然把自己灌醉了。
郭襄侧着娇躯看了一眼弟弟醉态可掬的模样,不禁又气又笑,转头问萧月生:“姐夫,怎么办?”
郭破虏醉成这个样子,根本无法再骑马,实在愁人得很。
萧月生看郭破虏对着自己傻笑,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轻轻一拍他的后背,笑道:“好了。”
郭襄只觉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转头看去,却见弟弟的脸上红色飞快的褪去,眼神由迷离恍惚变得清亮,已然回复了神智。
她大感神奇,双眸不禁望向姐夫。
萧月生摸了摸两撇小胡子,微笑道:“雕虫小技,如你懂得心法,也能做到!”
“咦!”待郭襄要再问,萧月生忽然惊讶的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南方,转头对两人道:“你们暂且慢慢走,前方有干戈之事,我先行一步!”
说罢,也不待两人回答,青影一闪,马上已是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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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启发
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渐近,萧月生见三人皆是神情微紧,不由和声道:“来人是我夫人的二妹与弟弟,张掌门不必紧张。”
“嗯。”张清云甚是不情愿的低应了一声,她本想反驳一声“从未紧张”,只是觉得在弟子们面前有失威严,便忍住未说,将双眸闭上,慢慢感觉着那股温润内息的流动,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段紫烟与秦思莹两人是张清云座下大弟子与二弟子,俱是骨骼奇俊,禀赋脱俗之人,武功虽与师父无法并论,却非庸手,此时亦能察觉体内的异状,自己原来的真气皆被封住,唯有一股清流在经脉中循环不息,滋润着受伤的经脉。
郭襄郭破虏两人策马甚急,本想看一番好戏,但听到姐夫声音的指引,来到松林之中时,入目的却是姐夫身着月白内衫而立,脚下是三具横陈的女道士,大感意外。
他们尚是单纯之人,并无那些不堪的联想,只是感觉没有想象中刀光剑影,大是失望。
“姐夫……”郭破虏自马上跃下,牵着缰绳,甚是迟疑的招呼道,深怕叫错了人,他从未见过这幅形象的萧月生。
萧月生只着白内衫,一只衫袖已经不见,再加上裤上沾满草屑,看起来确实不雅得很。
“破虏,将你的长衫借我一件。”萧月生迈步离开张清云三人,走到郭破虏面前。
他须弥空间内有不少衣物,只是不想让张清云她们看到,便只能损失一番自己的形象。
郭襄见到姐夫这般模样,大是新鲜,感觉倒别有一番气质,与以前见过的那些放荡不羁的狂儒大是相似,不修边幅,却悠然自得。
她一边抿浅笑。一边将马鞍上的包袱解下,自里面翻弄一番,挑出一件淡青色长衫。
萧月生穿上,长短合适,只是略显宽松,却也多了一番磊落之气。
他这个做姐夫的夸了小姨子两句好眼光,使得郭襄秀美的脸颊微微泛红,堪比天空之西的红云。
郭襄听到萧月生介绍。知晓了躺在地下的三个女道士,却是大名鼎鼎地清微剑派的掌门与两位弟子,大是惊喜,当初听到大姐述说烟雨楼比剑之时,便对这位女掌门敬佩有加,渴望一见,没想到如此巧合,竟能在此遇到,忙上前躬身亲热的打招呼。
只是此时清微剑派的三人却甚感尴尬,以这种狼狈的模样与人见面。总不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郭襄的热情,更是令她们受不太住。
萧月生与郭破虏两人将马系好,回来时。见到郭襄也并腿坐于地上,娇声俏语,与段紫烟三人聊得甚为亲热。
张清云性子冷傲,不会对人太过热情,而郭襄朋友极广,形形色色,性格各异,对张清云的冷傲并无芥蒂,但段紫烟却是温柔解语之人,郭襄大觉投机。自然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秦思莹不时插上几句,恍如多年老友相逢。
萧月生也不再过去,拉住郭破虏道:“破虏,今晚我们便住在此处,我们两人得建一处住所。”
郭破虏忙应声说好,看了看不远处躺着地三个女子,知道她们的伤势定是不轻。
萧月生却让郭破虏自己想办法,弄树搭建屋子。且还须用不下于大腿粗细的松树,而他则只在一旁袖手旁观。
没有砍斧,但郭破虏腰间佩着二姐的短剑,拔剑出鞘,其剑光冷冽,夕阳柔和的桔红光芒之下,仍是透着森森寒气。
但剑刀毕竟轻薄,虽能吹毛断发,却难抵横向之力,用来斩树,一个不好,便会将其弄断。
郭破虏挠了挠头,脑筋转了一转,看着手中的宝剑,想到了爹娘当初的传奇经历,顿时有了主意。
他资质虽称驽钝,但心思纯朴,对左右互搏术学来得心应手,而七十二路空明拳,更是他父亲郭靖要求必须精熟的拳法,郭破虏所有拳法之中,数空明拳造诣最高。
郭靖深知空明拳深得道家之精要,最擅以柔克刚,实是防身之佳术,精熟之后,对九阴真经的领司大有裨益,故对郭破虏要求必须精熟空明拳。
郭破虏仿照当年爹爹之法,右手轻轻握剑,以圆柔之力轻轻抹过大腿粗的高直松树,随势而行,如切豆腐般轻巧,剑身已过树身,唯留一道细线,松树仍直直而立,他轻轻一推,应声而倒,断面平滑如镜,树轮清晰可见。
萧月生抚掌赞叹,实没想到自己这个小舅子竟能领悟空明拳地妙谛,绕着郭破虏看了又看,啧啧称奇。
这空明拳实是最纯正地内家拳法,对悟性的要求极高,看来人的潜力总是会给人惊喜。
郭破虏虽被姐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姐夫赞叹地眼神,头便不自觉的高高昂起,胸脯挺起,热血沸腾。
心念一杂,空松之意便无法尽得,手中短剑忽然被卡在了树身中,无法拔出,又不敢用蛮力,恐将其弄断,不知如何是好。
待其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姐夫时,却见所崇拜的姐夫却仰首望天,似在看倦鸟归巢,专注无比。
他不好意思打扰,只能挠着头自己想办法。
郭襄虽在远处跟段紫烟三人聊得不亦乐乎,目光却禁不住若有若无的随着自己的姐夫。
此时看到姐夫与弟弟两人一个仰天一个俯首,一个悠哉一个苦恼,虽未听到两人说些什么,却忍不住想笑。
恰在此时,秦思莹说了几句悄皮话,郭襄便顺水推舟的咯咯娇笑个不停,让秦思莹大为开心。
郭破虏努力使自己心神放松,嘴中默念空松两字诀,很快进入空明拳最佳心境,将剑柄握住,却根本无法捍动。没有了势,空明拳便也没有了力。
他试了几次,最后几乎忍不住狠力将剑拔出,但瞥了瞥远处秀美如菊、笑语嫣然的二姐,只能按捺住这份心思,如将二姐的爱剑给弄断了,定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萧月生肚子里蹩着笑,这个小舅子地憨样极是可爱。看他苦恼的神情,总是想大笑一番。
看将他折磨得差不多了,印象足够深刻了,萧月生方才将高仰着的脖颈端正放平,温和的笑道:“破虏,怎么,没办法了?”
郭破虏粗豪地脸上挂着红晕,愁眉不展的盯着缠着深蓝色麻线的剑柄,感觉大是羞愧。
萧月生呵呵轻笑,一步跨前。对着被剑插着的树身“砰”的便是一掌。
在吱吱嘎嘎地刺耳声中。腰身一般粗壮的松树缓缓倒下,断裂处便是短剑所抹位置,而卡信的短剑亦自然掉落地下。
“就是这么简单!”萧月生指着地上地短剑。对目瞪口呆的郭破虏轻笑道。
“唉!……唉--!”郭破虏用力跺着脚,后悔不迭,这么简单的方法自己却没想到,真是笨死了!树已经被削了一半,自己完全可以一掌打断的。
萧月生笑着看他捶足顿胸,长吁短叹,也不说话。
等看他平静下来,萧月生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而低沉的说道:“破虏,通过这件事,姐夫希望你记住……”
他矮身将矮剑拾起,递到郭破虏手中,“达到目的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不要只拘泥于一种!……当你做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多种方法时,那破虏你,便是个真正的精明之人了!”
说罢,轻拍了他肩膀一巴掌,严肃地脸上又恢复了温和地笑容,“能记住么?”
“是。姐夫,破虏一定铭记在心!”郭破虏用力的点了点头,狠狠的回答道,神情中满是坚毅。
萧月生点点头,摆了摆手,“继续吧。”
于是郭破虏更加甘心情愿,无比荣幸地当起了苦力。
“姐夫,那张掌门是怎么受的伤?……我跟大姐过来时看到一个和尚,武功极高,是不是他打伤的?”
郭破虏毕竟大家子弟,见识不俗,对一个人的武功深浅判断颇准,他一边轻松的以短剑割树,一边追问。
刚才萧月生的一番指点,郭破虏心中大是感激,对这个崇拜的姐夫越加亲近,再也忍耐不住好奇,大着胆子发问。
“唔,大胆猜测,小心求证,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让你猜着了,就是那个和尚。”
萧月生笑眯眯的看着他越加纯熟的割树手法,口中称赞了他一通。
“嘿嘿……”郭破虏虽觉姐夫的话有些古怪,但也能听懂这是夸赞之语,有些脸红,擦了擦剑身,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我也是瞎猜的,……我与二姐骑马经过他身边时,他看了我一下,我便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萧月生哑然失笑……
“姐夫,如果我与二姐联手,能不能……能打得过那个僧人吗?”郭破虏埋头干了一阵儿,树砍得差不多了,又开口问正仰视天空,不时饮上一口美酒的姐夫。
“打不过。”萧月生抹了抹嘴唇,漫不经心的回答,接着又是一口碧芜酒饮下。
郭破虏虽是心有准备,仍是难免失望。
“但也不会差得太多。”萧月生眼角微垂,扫了认真挥着剑的小舅子一眼,轻轻一笑。
“真的么?!……那我跟二姐联手,便跟那张掌门差不多了?”郭破虏顿时又大为高兴,忙问道,他一直以来,便对自己的武功没甚信心,总是无法胜过二姐,更别说大姐了。
萧月生摸着两撅小胡子沉吟不语,想了一想,才笑道:“差不太多……”
他却也不想打击小舅子的信心,郭襄郭破虏毕竟年纪还小,即使家学渊源,还是难与张清云比肩。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阳光皆隐,天空变蓝转暗,马上便要降下夜幕。
郭破虏已经放倒了二十几棵树。仍是气定神闲,这套空明拳使起来,极为节省力气。
萧月生将酒葫芦收起,看郭破虏还接着削树,兴致勃勃,有些上瘾的架式,不由笑道:“可以了,破虏!”
“噢。……真地够了么,不够我再弄些!”郭破虏手中短剑蠢蠢欲动,他感觉这二十几棵树削完,对空明拳的领悟又深了一层,使用起来越发圆转如意,妙不可言。
“难不成你还想把整片林子全砍光不成?待会再弄不迟!”萧月生笑道,指了指整齐的倒在地上的树木,“现在开始建屋,你以前做没做过?”
郭破虏摇了摇头。
萧月生不再勉强,这些技术活让破虏去做。确实不过难为他。
萧月生走到躺在地上的一棵旁边。左手虚空一提,树身被凌空摄起,右手一抹。树头的枝叶纷纷脱落,只剩下光溜溜地树干。随即左手一抛,落于不远处。
然后复又如此,眨眼之间,二十几棵光滑笔直的树干出现在郭破虏的眼前,令他看得瞠目结舌。
如果只有短剑,没有空明拳法,根本拿这些树无可奈何,自己能用空明拳法御剑,轻巧的削树。颇为神奇,郭破虏本是大感自豪,待看到眼前一幕,才知道与姐夫相比,差得还是太远。
“呵呵,两位大师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萧月生拍拍手,虽然两手根本没有沾过树身,转身向西。笑着说道。
郭破虏一愣,忙运功一察,才发觉西边林中竟然藏着两个人,不禁暗责自己太过大意,将爹爹妈妈的吩咐忘于脑后。
这林子不甚茂密,只是树木粗壮,人掩于树后,极难发现,此时两个和尚缓缓的自树后走了出来,离萧月生二十几丈远站住。
为首的是刚才被萧月生败走地和尚,还有一个和尚站在背后,长得豹眼狮鼻,口阔脸方,极是威猛,头上光亮无毛,却也无疤戒,魁梧的身材,状似伏虎罗汉。
此时两人俱是望着那一堆树干,眼中满是惊异之色。
大极远处,两人向这边赶之时,萧月便已经看到。
那中年和尚法号觉音,在身后跟着他之人,是他的大哥也是师兄觉空,两人是西域金刚门仅有的两名弟子。
他们的师父是一名游方僧人,来自中原,游历四方,见他俩孤苦无依,便收之为徒,隐居深山,号曰金刚门。
他们两人虽是僧人打扮,但并没有正式度碟,也未在哪个寺中挂单,实算不上是出家之人,只是一直随侍师父身边,便自然做了和尚。
那老僧人却也是一异人,得事高寿,临终之时,令两名弟子将其骨灰舍利送回临安鸡鸣寺。
觉空觉音两人自小便随侍与师父身边,隐于深山习武,如今出山之时,却已届中年。
听他们师父所说,他们修练的金钟罩,掌法是烈阳掌,是中原武林中普通平常的功夫。
于是他们一路之上,小心翼翼,只是心中也难免疑惑,为何别人的武功比自己差上那么多。
将师父的佛骨舍利送到鸡鸣寺,两人便想回到西域,只是在临安城遇到一些麻烦,显出了一身的武功,随即被南山帮尊为上宾,聘为客聊长老,如太上皇一般供奉起来。
两人虽已是中年,却自小隐于深山随侍师父,又怎知人世间地诡诈与险恶,推拒不过,便留了下来。
有了与别人比武的机会,两人方才知道,自己的武功竟然这般厉害,其余人,打都打不疼自己,即使刀剑加身,却也只是搔痒一般,但多年来的修心礼佛,令两人性子方正,平时从不出手,只是念经练武。
南山帮帮主宋思飞也并非凡夫俗子,自然知道这样两位高手意味着什么,在临安城郊,清幽之处,修了一座寺院,供两人居住,平时从不打扰,反而派人伺侯得极为细致周到。
张清云师徒三人去临安城办事,却没想到如今南山帮扩充太剧。难免良莠不齐,更多地是有眼无珠之辈,看到三个柔柔弱弱、娇媚动人的女道士,自恃临安城内南山帮独大,便想招惹一番,没想到惹到了煞星。
张清云因其师父的死,大受刺激,变得性子冷傲偏激。不出手则已,出手便狠辣无情,虽不取人性命,便折手断脚,却是难免,杀起人来,比当年的赤练仙子李莫悉毫不逊色,只是一个无理,一个有度,名声便大不相同。
南山帮虽然在临安城内独大。但帮内并无太过杰出的高手。否则当日也不会请枫叶剑派的人去狙杀洪凌波师徒。
在报仇之念下,南山帮折在张清云剑下之人越来越多,最终觉空两人听到消息。赶来时,见到的是一地残肢断体,呻吟哀号。
两人慈悲心肠,见到如此惨状,大呼阿弥陀佛之时,便起了降妖伏魔的心思,于是觉空留下来帮忙救助,觉音便沿途追赶,终于在这边松林中追上了张清云师徒。
佛道两家自唐以来,便是冤家对头。张清云出身清微一脉,带着道家地烙印,自然对和尚极为反感,觉音苦口婆心一番劝世之文,听得张清云甚感刮噪,但念在他不算恶人份上,便没出手,让二弟子出手教训他一番罢了。
可惜清微剑派地精妙剑法,在觉音身上。毫无作用,剑刺于身,如中铁石,当然做响,觉音大手一抓,将刺来的长剑抓在手中,随即一掌打出,快如闪电,秦思莹毫无招架之力,被一掌打飞,昏迷不醒。
于是张清云上前抵挡,段紫烟查看师妹伤势,马上给她服下丹药,见到师父也无法可施,长剑至体,这个古怪的和尚却毫无所觉,加以古铜肤色,看起来极像一个铜人,于是顾不得武林规矩,提剑助阵。
却没想到甫一递剑,便挨了一掌,飞跌到了师妹身旁,刚挣扎着眼下本门护心丹,便昏迷过去。
如果没有萧月生的到来,张清云必定殒命于觉音之手,他感觉这个女道士太过狠毒,留在世上,定是为祸人间,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无畏,宁犯杀戒,也要将她除去。
萧月生的及时出现,免去了他犯戒地机会,无奈的往回走时,却遇到了不放心的师兄觉空,于是便告知实情。
觉空听了,虽知师弟从不打诳语,便仍难接受,好奇心大盛,便拉着他,非要前来见识一番。
萧月生感觉敏锐,即使不用通心术,也能大概感知对方地心理与情绪,当初手下留情,便是知晓这个和尚并无邪念恶念,倒是心性光明。
武林恩怨,并不是以好人恶人来区分的,两上善人,也可能是生死仇敌,萧月生也是司空见惯。
见到两个和尚复返,他不想伤了两人,便小小的露了一手,盼能收震慑之功,令其知难而退。
“施主,好高明的武功!”觉空和尚合什一礼,凛然生威,刚猛中却又带着醇和,殊为难得。
“可惜助纣为虐,不辨事非!”觉音和尚随口而出,瞪着萧月生,毫无惧色。
两人齐齐站在一处,魁梧结实的身材,半赤着黄铜色的胳膊,仿佛两尊罗汉峙立。
“两位大师,在下忙得很,帮帮忙如何?!”萧月生看着两闰正义凛然的无畏神情,暗暗无奈苦笑,这样地和尚,最是令人头疼,又固执又不畏死,如在平日,避之唯恐不及,只是现在是避无可避,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觉空和尚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施主有如此高明地武功……”
“大师,我们今晚要在此处歇息,须在天黑前建起一座屋子避寒,天色已黑,恐怕已是建不起来,两位大师难道袖手旁观,令那些弱女子受冻么?”
萧月生打断觉空和尚的话,指了指远处躺着的四个女子。
觉空觉音两人对视了一眼,颇为犹豫。
郭破虏自两人现身以来,对两人地魁梧身躯羡慕不已,那黄铜色的皮肤,更令他感觉威风凛凛,邃起了仿效之心。
第七十六章 壮怀
萧月生摆了摆手,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师,你们是出家之人,远离千丈红尘,为何又卷了进来?”萧月生开始试着化解他们与张清云的恩怨。
觉空承了萧月生的恩,虽然表面并未露出感激之情,但已是记在心中,本就心性单纯,对萧月生亲近之下,自然将一切经过和盘托出。
在松枝燃烧的噼啪声中,萧月生沉吟一会儿,任火光在自己脸上轻轻跃动。
“大师,佛家重因果,种因得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在下以为,大师还是不要去过多干涉为好。……南山帮非是名门正派,定是施恩图报之辈,张掌门虽然手段颇辣,但并非恶人,其中恩怨,难以分得清谁是谁非。”
萧月生缓缓说道,声音清朗平和,表情真挚,令人不由生起信任之感。
见觉空欲要开口,他抢在肃面,“即使大师欲要插手,也不可操之过急,可暗中派人弄清楚事情经过,再下结论不迟,免得铸下不可弥补之错。大师以为如何?”
说完,他送入嘴中一块肉脯,将郭破虏手边的紫金葫芦拿过来,喝了一口,说了这么多话,感觉须得润润嗓子。
他连灌了几口碧芜酒,醇厚的香气自口中逸出,腹内如烈火一般腾腾烧起,随即化为热流散于四肢,舒美难言。
此酒深得道家之韵,极为内敛。后发制人,进嘴时醇厚绵绵,入腹却化为穿肠烧肚之烈酒,鲜少人能消受得起。
“萧施主言之有理!”
觉空想了一想。大为赞叹,如此行事,方是谨严之举。自己师兄弟,实是有些冒失了,幸亏未出人命,否则真如萧施主所说,事出有因,理亏一方是南山帮,岂不是抱天之憾
“唉——”萧月生长叹一声,将紫金葫芦放下。“尘世间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总是错综复杂,纠缠不清,没有佛祖地般若力,又怎能洞察一切?做便是苦,执便是难,如能超脱,便莫要陷入,这是在下对大师的一片肺腑之言!”
他眼神聚于跳跃明亮的火焰之上。熊熊火光下,神情中带着淡淡的沧桑之意,两眼灿若金星,熠熠闪光。
“阿弥陀佛——,多谢萧施主地金玉良言,贫僧受教了。”觉空双掌合什,隔着火盆对萧月生躬身施礼。他能感觉出对方话中的真诚关切之意,大是感动。
萧月生摇了摇头,未再多说,举起紫金葫芦,仰天灌酒。
在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忽然响起了酣声,初时颇小,越来越大,几息之间,已变得酣声如雷。
却是觉音和尚抱着紫金葫芦,大脸酡红,火光一映,尤如盖着红布,打着如雷地酣声,坐着睡得极香。
“师弟——,师弟!”觉空和尚摇了摇觉音,轻声呼唤。
“嗯嗯……”觉音竟然应了两声,停止了打酣,只是眼睛未睁,酣睡如故,几次呼吸之后,便又开始张着大嘴,发出轰鸣的酣声。
觉空无奈,将觉音紧抱在怀中的紧金葫芦用力给夺了过来。
酣睡的觉音大眼陡然张开,两道寒芒冷冷射出,盯住师兄手中的紫金葫芦,眼中唯见葫芦,不见师兄,猛的起身,两手疾探,速度如电,便要抢回来。
觉空方手一颤,托着的葫芦轻巧的闪开了觉音地饿虎扑食。
萧月生隔着火盆伸手将觉音扶住,他毕竟是酒醉之身,虽然扑出的速度极快,反应却迟钝许多,根本来不及收回力气,如非萧月生眼疾手快,他必将来个饿狗啃泥。
一扶之间,萧月生的内力浩浩然进入觉音体内,将其体内蔚然蒸腾的酒气逼出。
“咦?……师兄,怎么了?”觉音体质极佳,更甚郭破虏几分,酒力一除,随即恢复了清醒,朦朦胧胧中还有一些刚才的印象,却又似幻似真,有些迷惑的问师兄。
“师弟,我们该回去了!”觉空将紫金葫芦递还给他,省得他的眼睛只顿着盯在它上面。
“恩,好啊,那走吧。”觉音有些欢喜的接过葫芦,随口答道,他一向唯师兄马首是瞻,是走是留,全不关自己的事。
觉空转头对萧月生合什一礼:“萧施主,贫僧二人暂且告退。”
萧月生透过敞着的窗户看了看漆黑无光地天空,“大师二人何必如此匆忙?……天色已晚,在此住上一晚,明日再返回也不迟嘛。”
觉空回身转向窗户,看了看夜色,竟然无星无月,漆黑如墨,实非赶路之时,只是他心中记挂着事情的究竟,恨不得马上弄清楚,实在不想再多耽搁,回身笑道:“无妨,贫僧功力虽做不到虚室生白,却也足以赶路,急欲查清事情原委,无法相陪施主,尚清见谅!”
萧月生颔首,示意理解。
“萧施主,多谢你的酒葫芦!”觉音大脸微红,合什一礼,他心胸虽然不窄,但轻易败于对方之手,总自觉矮上几分,颇不自在。
萧月生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他探手入怀,忽然拿出一只雪白玉佩,随手递向觉空,笑道:“大师,这只虽佩是在下的随身之物,如日后有暇,还请两位大师前去萧某的观澜山庄一晤,山庄便在嘉兴南湖之畔。进入嘉兴城中,显出玉佩,自然有人上前引路。”
接着对觉音笑道:“觉音大师如果想饮碧羌酒,在下定于庄中执帚以待。届时必令大师喝个痛快!”
觉音不由咧嘴呵呵笑了起来。
觉空接过晶莹别透地玉佩,也未再客气,小心收入怀中,看着师弟笑得欢畅。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站了起来,再次向随着起身地萧月生合什一礼。一拉仍带着笑容的觉音,说道:“走罢!”
转身迈步,出了火光通明的温暖小屋。
待萧月生出屋送走两人,回来时,小舅子郭破虏已经躺在地上,皱着眉头,睡得极深。
萧月生不由轻笑,自己地小舅子看来还是心事重重呢。即使是睡觉,也是皱着眉头。
轻松施了个结界,将郭破虏罩入其中,使之寒冷不侵,萧月生走出小屋,轻轻一纵,飘絮般落在屋顶。
四周漆黑,坐在屋顶,屋中的光亮微微透出,伸出尚能见着五指。
寒风渐起。穿过松林时发出阵阵呼啸声,在这鸟虫俱寂地寒夜,显得分外凄厉。这样地天气,在明亮的小屋子里,拥着温香软玉的娇体,躺在热呼呼的被窝中,便是最大的享受。
望着黑影乱摇的松林。萧月生目光斜掠而上,直至漆黑如墨的天穹,感受着周围汹涌的元气涌动,他本是想念妻子地心情陡然间振奋了起来,凭着元气涌动。他知道一场雪又将普眸大地。
随着道行精进,他对于自然与天地了解得越发精细深刻,对造化之奇,唯有赞叹,天空虽然漆黑无光,却无法阻挡他的目光,云霄之上,乌云涌动,气势磅蹲,俱收入他的眼底。
“姐夫,……怎么在上面?”忽然听到郭襄的清脆声音,她正娇生生站在屋前的亮光中,手中抱一捆松树枚,仰头望着萧月生。
“嗯,……我在着风景!”他微笑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思念家里的妻子们,上来排遣相思吧。
郭襄抿嘴轻笑,臻首转了转,看了看漆黑无物的天空,周围也是一团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哪有什么风景可看,定是有什么心思,她冰雪聪明,转念间即猜出**。
“破虏呢?”她看姐夫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心中总感觉不舒服,好像能够感觉出他心中的孤独。
“他睡得正香。”萧月生看着自己的小姨子,发觉她已经不再是小女孩了,灯下观美人,果然最佳,在温亮的火光下,襄儿显得娇美异常,动人心魄。
如今的宋代社会,女子二八年华,即芳龄十六,正适嫁人,而萧月生来自现代人的观念仍是根深蒂固,总认为女孩到了二十,才算成年,所以总把郭襄看做小女孩,如今他忽然惊觉,原来小姨子竟是如此美丽,并不逊于她的大姐,再过两年,定然是个绝顶的美人。
郭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抱着松枝轻盈的回了她们那间屋子。
萧月生的目光划过漆黑的夜空,观察着天上地云卷云舒,心中渐渐豪气涌动,直欲溢出体外,甚想做点什么以舒心怀,可惜自己诗才不佳,无法诗以咏志。
他手中凭空现出一具瑶琴,伏羲式琴身,毫无色译,唯有琴弦雪白如银,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着莹莹的毫光,极为醒目。
他所建屋子全是平顶,省很多事,坐于其上,极为平稳,瑶琴搁于膝上,将手中出现的碧玉樽汩汩斟满,缓缓饮了一大口,美美叹息一声,玉樽放置身旁,酒壮豪气,更是喷薄欲发。
“铮——铮铮——铮——”他轻捻白弦,清音顿起,开始即是羽徵之调,尤如平地惊雷,直冲云霄。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清越的声音伴琴声响起,如仙鹤清唳,带着琴声,划破黑暗,在天地间震响。
萧月生声音本就清朗温润,再加之浩荡无穷地内力,在心情激越之下,便如龙吟九天,响彻天地,周围松树,绿针簌簌而落,如下针雨。屋内的火焰,亦随之跃动明灭。
他虽无甚诗才,但对吟唱却颇偏爱,实是舒发情怀的绝佳之法,于是一些在现代社会流行之曲便被他搬来,套上所处社会的诗词。自吟自唱,自得其乐。
能被他词曲皆采用的歌曲。仅是寥寥几首颇为古典豪气的名曲。这首沧海一声笑便是其中之一。
“浮沉随浪——,只记而今朝——”
他眼睛微阖,手指舒缓拨动,从容沉静,任凭胸中涌动地逸飞情怀驱使自己长歌而啸,虽然是心魔又生,却也不想阻拦。
“苍天——笑——,世间——纷——扰——”
他地歌词并非与原来的一模一样,而是任意改动,随心所欲。但求抒发自己的豪情。
“谁负谁胜——,谁又——知晓——”
长歌至此声音转低,幽幽而叹,如是感慨无限。
玉樽被无形之手在于自己嘴边,缓缓倾斜,倒酒入口。而萧月生手下不停,长指挑捻拨。琴声由低渐渐展高,似是他所收养的两只白鹤,翩跹而起,越飞越高。
玉樽飘飘落回萧月生身侧,他膝上的白弦毫光大放,比开始更要明亮几分,融入夜色中的琴身之上,皆被道道白光幻彩笼罩缠绕。极为眩目。
萧月生并未低头看向琴身,纵月遥视漆黑如墨的天空,仰颈长啸一声,响遏云石。
“江山笑——,白雪飘——”
他声音复又转高。清越直冲乌云,仿佛重新焕发勃勃生机,不复刚才的寂寥,壮逸思飞,**豪迈。
恰在此时,天空中悠悠飘下碎玉小雪,与他唱词恰相应合。
纵横激越,慷慨昂杨的琴声戛然而止,萧月生长啸之声拔天而起,啸声极短,随即传来呵呵长笑。
屋内张清云四人早已在琴声响起之时闭上檀口,用心倾听。
体内不停流转的温润真气仿佛能够体会主人地激越之情,流动愈速,渐渐的,已比平时快上几倍,在她们体内,如同闪电一般瞬息而行完一个大周天。
萧月生激动之下,不觉间,周围元气涌动,将整个屋子笼罩其中,元气随他的琴声而动,活跃异常,张清云师徒三人体内的清流与周围元气本是同源,自然相吸,变得越发壮大,眨眼之间,已经变得浩浩荡荡,更甚她们已被封闭的内力。
郭襄与张清云师徒正听得入迷,被其清越豪逸之情打动心扉,自己的心随着琴声起伏上下,心神俱醉。
忽然琴声断止,复又是萧月生的冲天一啸,张清云诸人还未清醒过来,猝然不防之下,一声长啸,差点儿让自己地心满了出来,她脸色微泛红晕,不由低嗔一句:“真是个怪人!”
双眸却紧紧阖起不去看周围人的神情。
萧月生所唱之曲,表现出地豪气盖云之势,与他一贯的温和悠然气质大为相悖,令人迷惑之余,却增添几分好奇。
郭襄将松枝抱入屋内,添进石盆,本想再出去,跳到屋上,陪姐夫说说话聊解他的孤寂之情。
没想到还未添完松枝,琴声便已响起。
郭襄生来便比别人多了几分豪气,喜交四方朋友,对闯荡武林极为思慕,萧月生所唱,豪气而超脱直似看遍人问百态繁花,虽带着隐隐出尘之意,但豪气所至,却令郭二小姐心怀大舒,恨不能引吭高歌,与姐夫同唱。
听到张清云的低语声,郭襄瞥了她一眼,心中不但不生气,反而隐隐自豪,自己被称为小东邪,姐夫被称之怪人,倒是同道中人了。
“唉——,没想到萧庄主竟有这般胸怀!”段紫烟叹息一声,对着侧躺自己身旁的师妹感叹。
秦思莹点点头,眼睛微朦,仍沉浸在歌中意境。
“咦?”她忽然惊讶出声。
“怎么了,师妹?”段紫烟忙问。
“师姐,你觉没觉着,体内有何变化?”秦思莹有些小心翼翼的低声问。
“变化?……嗯——?”段紫烟先是迷惑,后又惊讶,雪白的脸上满是惊奇之色。
“师姐,是不是功力恢复,伤势已经好了?”秦思莹问得仍是小心翼翼,有些不能确实。
段紫烟嫣然一笑,忽的撑身坐起,笑道:“你先躺著别动!”
说罢又自榻上站起。轻挥了挥嫩藕般地胳膊。运了运内力,可惜长剑未在身边,只能在师妹与师父的注视下,空手施了几招剑式,仔细感觉体内地情况。
“好了,确实完全恢复!”段紫烟如释重负,她虽已感觉体内无恙,但萧月生地话让她感觉不能不听,深怕自己所觉只是假象,一旦动弹。后果难测,便先起身试了试,免得师妹与师父有何意外。
“段姐姐,你说你的伤已经好了?”郭襄站在火盆前,看著站在榻上手舞足蹈地段紫烟,极为担心。
“是啊,郭妹妹。设想到这般奇妙,怎么忽然之间。这般重的伤势陡然消失了?!”段紫烟停止舞动,感觉不必再试,伏身去扶师父起身,一边回答郭襄的话。
秦思莹也起身去帮忙搀扶张清云。
张清云推开她们两人的手,利索的下了木塌,心中也满是疑惑,微微一想,便猜得定是与萧月生的琴音有关。
正在此时。忽然一声长啸声自远方响起。
其清朗之气,扑面而来,虽无法与萧月生温润自如的声音相比,却也是难得的清声。
郭襄忙将火盆旁地三把长剑交至张清云师徒,转身急急忙忙出了屋子。她心知又有人来了。
来到屋外,见姐夫正棒着一只玉樽,仰天而饮,膝间瑶琴的莹亮白弦,发出淡淡的毫光。照出那玉樽的碧绿晶莹。樽内仅才三分深浅的美酒,轻轻晃动,显得清澈温润。
“姐夫——,我上去好么?”郭襄扬声道,她看着天下悠悠洒落的小雪,逸兴纷飞。
“嗯,上来吧。“萧月生使玉樽离开嘴边,伸手一抹嘴角溢出的酒渍,恍如绿林好汉般粗豪。
郭襄轻踏草地,疾迅跃起,迎着轻风飘雪,如一只翩翩蝴蝶,轻巧地落于萧月生身旁。
萧月生长袖一挥,将身侧薄薄一层雪花拂开,手掌拍了拍,示意郭襄坐在此处。
郭襄秀美的小脸略略泛红,有些羞涩池轻轻坐下,双腿并膝,极为娴雅,紧挨着自己的姐夫。
“有人过来了么,姐夫?”郭襄此时又听到一声清朗的长啸,只是运功探察,却一无所获。
萧月生点点头,将膝上的瑶琴推至并膝优雅的坐于自己身侧的郭襄身边,笑道:“襄儿,谈一首曲子来听听。”
说着,两手执樽,又饮了一大口清梦酒。
清梦酒是他自制的另一种酒品味与碧芜酒截然不同,初尝清淡似水,入腹方泛出淡淡清香,并无浓郁的香气,只是清香入腑,令人浑身清虚通透,飘飘如仙。
“姐夫,……我琴艺不精,弹不好……“郭襄按过瑶琴,却捧着不动。低着头,极为羞愧。
萧月生转过头来,温和地微笑,“襄儿,弹琴只为了自娱自乐,排遣思绪,不必管琴艺精与不精,即使胡乱拨弄,只要令自己痛快舒畅,便是好事。”
郭襄听了长舒了一口气便不再客气,两腿由并膝侧坐变为盘膝而坐,将瑶琴置于其上,至于琴从何处变来,又有何特异之处,她却不再去想,已经见怪不怪。
轻轻吸了口气,秀美的脸上带着郑重,细嫩白皙的手指轻按于雪白的琴弦之上,淙淙清声轻轻流淌,自她指间轻泻而出。
萧月生轻轻阖上双眼,手指微动,应合着琴曲,天际的洒下地雪花渐渐变大,如瓣瓣桃花被九天之上的仙女纷纷撒下,他收束元气,任雪花飘落于身。
“呵呵,好高雅的琴声!”一声清朗的声音自林中传出。
林间蹄声轻响,缓缓而出三骑,马背上三人白衣如雪,即使在漆黑的夜里,仍泛若淡淡白色。
萧月生自是早已知晓三人的靠近,只是酒兴正酣,懒得理会,他们不靠前,也乐得装聋作哑。
纵使在树林之中,三骑仍是呈品字形而立,先前一人面目俊朗,腰悬香囊玉佩,英雄巾,白鹤氅,目似朗星,鼻似悬胆,英俊中透着勃勃英气。
他身后两骑却是两位娇小玲珑的女子,面目几乎一模一样,一看即知是双胞胎姐妹,只是一个唇角泛笑,一个冷若冰霜,俱是姿色绝丽,远超常人,比之萧月生身边的郭襄亦是毫不逊色。
她们两人亦是一袭如雪白衫,背上各负长长的锦衣行索,萧月生虽不用心,也知其中各包着瑶琴与长剑。
“在下隐剑谷东方雷冒然前来,还望主人勿怪打扰!”声音清朗真挚,令人好感大生。
第七十七章 东方
郭襄的琴艺虽不精深,却也堪称中乘,开始时尚还怕姐夫见笑,后来见他将玉樽收回,换成玉盅,轻斟慢酌,听着琴声,阖目摇头,脸上泛着微笑,甚是沉浸其中,便渐渐放开了胸怀,将一片芳心付于瑶琴,轻捻慢拨,淙淙清音流淌而出,如山涧之幽泉,轻击山石,发出轻脆之响,令人心清神宁。
她的琴声婉转细腻,温柔可人,与萧月生刚才所弹,迥然大异,却又颇为和谐,便如一个是英雄,一个是美人,两者两映,虽然差异极大,却是天造地设。
萧月生本是激昂燥动之心,在这淙淙琴声中,被轻轻安抚,渐渐平息,又回复了他平常的平和之境,屋中的火焰,亦变得稳定下来,不复刚才的跳跃明灭。
当正入佳境之时,忽然听到一声长呼,郭襄心神微微一惊,再难保持宁静婉柔的心境,纤细白皙的玉指一僵,琴音便乱,她只有伸手轻按,停了下来。
“你有事么?”萧月生有些不耐烦的对东方雷三人问。
他正轻晃着身子,微摇着头,听得心神渐宁,遍体清和,见藏在树后不短时问的三人终于出声,却这般不是时候,语气间便不是那般客气。
“嗯……“东方雷大感愕然,愣了一愣,似没想到自己以礼相待,却换来这般不客气的回敬。
“大胆!”“放肆!”
两声清脆的娇喝声自东方雷身后响起,却是他身后的双胞胎姐妹同时娇声喝斥,明亮地丹凤眼怒瞪着屋上盘膝而坐的萧月生。
她们的公子一向尊宠无上。谁人待之必是客气尊敬,诚惶诚恐,何曾受过这等直颜相向的对待,心中大感愤怒,实未想过,世间竟有这般胆大妄为之人
此时他们三匹白马缓缓踏至松木屋前。在火光映熊下,容光若雪,气质脱俗,恍如神仙中人。
即使是坐在萧月生身边的郭襄,俯身看着这三人,亦不由暗中赞叹。这三位实是金童玉女,如珠如玉。
萧月生呵呵轻笑,用紫金葫芦把手中互盏斟满。对这三人恍如未见,对两女的怒斥闻所未闻,只是神情专注于盏中之酒,斟满之后。一饮而尽,深深叹息,仿佛入肚之酒,甚是味香,今自己畅快不已。
东方雷身后地两女见到萧月生如此模样,芳心恼怒,便要有所行动,被东方雷挥手制止。他在马上拱了拱手,“在下主仆三人行路错过了宿头,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主人能否行个方便?”
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心胸必须宽广,故此心中颇为恼怒。却强行按捺下来,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彬彬有礼的回答。
萧月生眼睛自玉盏上转开,瞧了瞧端坐马上的东方雷,明察秋毫的目光之下,对他地心理洞悉无遗,看其僵硬的表情,不由暗自好笑,这定是一个初踏武林的公子哥。
“如若我说不行,那这两位小姑娘,是不是便要将在下劈为两半呢?”
萧月生地声音颇为飘忽,手中懒详洋的把玩着玉盏,俯视着三人,双眼瞄了瞄东方雷身后蠢蠢欲动的绝色双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按于腰间长剑地玉手。
郭襄亦看出两女似有出手之意,不由伸手摸向腰间,却微微一怔,发觉自己的短剑与竹棒俱不在身上,顿时心中懊恼,自己又忘了朋友们的告诫:在武林中闯荡,须要兵不离手。
“阁下严重了,在下怎是那无礼之人,小婢年少不懂事,还望阁下勿要怪罪!”
东方雷此时已经靠得足够近,看涛了两人的相貌,虽觉说话的男子相貌平常,但挨其身边的女子却容光秀雅,双眸转动之时,目光女水,自然带着一股清华之气,令人不容小觑。
而她膝上的瑶琴,一看即知非是俗物,带着银辉的琴弦,实是闻所未闻。
这般气度地两人,定非寻常人物,说不定刚才放声而唱之人,便是端坐的男子呢。
想到这些,东方雷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淡淡的恼怒烟消云散,笑容恢复了自然,变得亲切迷人,所说之话,更加客气。
他身后的绝色双姝受公子地怒瞪一眼,白线缠绕的剑柄之上的手被怏怏松开,只是双眸射出的目光化成了腰间之剑,如电如矢般刺向兀自好整以暇的懒散男子。
“唔……”这两个小丫头倒是厉害得紧,莫非我们之间尚有血海深仇不成?”萧月生将有玉盏重新斟满,轻轻吮了一口,眼睛迎视这对双胞胎姐妹怒瞪的目光,甚感有趣。
“阁下说笑,我们素昧平生,又怎会有血诲深仇?”
东方雷忙笑道,只是心中对这话倒有些不敢肯定了,如果没有仇怨,为何此人这般无礼,处处不饶人?
“如若没有血海深仇,为何这两个小丫头这般看着萧某?”萧月生仍是声音飘忽,懒懒散散,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东方雷心中苦笑,真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他的想法,倒与自己的不谋而合了,他回头又瞪了双姝一眼,令两女都起了樱桃小嘴,气鼓鼓的看着他。
“姐夫——……”郭襄娇声轻唤,她坐在旁边,两手按琴,却也有些看不过眼,深觉姐夫太过刁难人家了。
萧月生轻笑,微微吮吸一口盏中清梦酒,低头在郭襄耳边轻声笑道:“这小伙子模样还过得去吧,能不能入襄儿之眼?”
“姐夫——!”郭襄秀美的脸庞瞬时涨红,如变成了一块儿胭脂血玉,红得剔透。直至耳根。
她能闻到姐夫嘴中散发出的淡淡酒香,又听到他地话,虽然难免羞涩,心底处,却有些微微的失落。
东方雷忽然听到两声姐夫叫声,忙者向郭襄。他的功力极深,即使是黑夜,借着淡淡的火光,仍能着到她秀美脸上的红晕,本是清雅素洁的面庞,沾上红晕。却散发着醉人娇艳。
正在此时,忽然张清云三女自屋中走出,静静来到东方雷侧方。大量着马上的三人。
本想说话的萧月生见到张清云出现,便收回来至嘴边的话,静等着看好戏。
即使是颇多阅人经历的张清云,亦不能不赞三人一声好容貌。这般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在武林中,甚少能见。
她们师徒三人本是早就能出来,只是受伤跌倒,导致衣衫凌乱不堪,自然要拿出包袱中地衣衫换了一通,待收给完毕,却已时间不短。
见到张清云三人忽然出现。东方雷忙自马上跃下,拱手抱拳,“在下东方雷,见过三位道长。”
张清云毕竟是名门大派的掌门,虽在萧月生手下被整得毫无还手之力。但在别人面前,却是威仪无比,星眸微闪,轻轻扫视一眼,便带着一股凛然的威压,使人心中一凛,顿生敬畏之情。
东方雷看见三位身材曼妙婀娜地女道士自屋中是出,在透出的火光中摇曳生姿,令人目眩,生来的怜香惜玉之心使他极为殷勤多礼,但被张清云清冷入骨的目光射到悬上,顿时头脑一清,心知又遇到了一个了不得地大人物,这种上位者的气度,他在自己父亲身上常能
受得到。
“东方公子多礼了。”张清云清清冷冷的回了一礼,便不再搭理他,转身给头去看屋上悠然坐着的萧月生。
“呵呵,恭喜张掌门贵体痊愈!”萧月生呵呵轻笑,接着微微一扬手中玉盏,将盏中之酒倒入嘴中,随即翻了翻圣盏,向张清云示意滴酒未剩。
“哼!萧庄主的大——恩——大——德——,贫道却也不敢或忘!”张清云冷冷瞪着他,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在火光映照下,她如白玉雕成般的虽容冷傲逼人,雪花纷纷扬扬洒下,落于她披肩的长发之上。
郭襄如今实在好奇,姐夫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令张掌门弃救命之恩于不顿,带着这般地恨意。
萧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唉——,萧某只是开了两句玩笑,张掌门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张清云忽然灿然一笑,比如天山雪融,天地变亮,令萧月生不由呆了一呆。
“萧庄主却是误会了!……贫道对庄主的大恩,定会粉身相——报——!这本是情理中事,萧庄主何必惊慌呢?!”
她一反常态,笑容嫣然,灿若雪莲,笑意中却带着几分的冷冽之气,令萧月生暗暗皱眉。
她的两个弟子段紫烟与秦思莹两人大是惊异,只觉师父大异平常,她们两人自入师门以来,从未见到过师父的笑容,如今不知为何,竟然笑脸示人。
她们是极为了解自己地师父,自然能够听出师父话中的咬牙切齿之恨,不由对视一眼,心中迷惑复又担忧,不知师父与萧庄主有何恩怨,竟今师父如此反常。
萧月生蹙了蹙眉,握着玉盏的左手微微一紧,脸色收敛,自上而下俯视,深深望入张清云星眸之中。
张清云怔了一怔,只觉这个可恨男人的双眼如一潭深井,深邃幽然,令人急欲一探,无法挪开目光。
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具面庞望着自己,正式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萧月生,他一脸温目光柔和温润,望着自己,自己便如浸入温泉之中,温暖而安全。
她白玉一般的脸上红晕微染,忙用力转开眼睛,不敢再去看他。
此时雪花越来越大,越下越密,直如飘絮乱飞,漫天遮地,她转头之时,长发甩动,搅碎一团雪花,在火光映熊下,亮光点点。
萧月生微微一笑,转脸对郭襄笑道:“襄儿,我们下去吧,总是低着头说话,怪累人的!”
说着,将她鬓上的雪花轻轻拂去。神情动作极为自然,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
郭襄微微羞涩,抿嘴低笑,微带娇嗔地望了姐夫一眼,看了看屋底下的众人,姐夫的这番话。可够气人的,他们想必定是怒气填膺吧
“哼——!”一声娇脆的冷哼声愤愤响起,却是东方雷身后的冷若冰霜地侍女。
她们两人本是一直怒目而视悠然而坐的萧月生。只是无奈有公子的命令,无法妄动,可听到萧月生的这几句话,实在再也无法忍住,心头的气愤与怒火。唯有大声一哼,抒解心中的怨气。
东方雷这时转身望了她一眼,却大出意外地满目嘉奖之色,那个屋上的男人说话太过气人,只是一直怀疑他便是刚才唱歌之人,他才苦苦忍耐,如若不然,依他的少爷脾气。早就拔剑相向,给他来个一了百了了
而自己地珠儿丫头能够这般的冷哼一声,表示出了极大的不屑与不满,确实正合他意,真想抱着她的嫩脸亲上一口。
萧月生帮郭襄将瑶琴拿起。搂住她地纤细的腰肢,轻轻一纵,随同雪花,飘飘落于诸人面前。
在火光下映照之下,郭襄垂着头,被萧月生拥在身边,双颊如火,双睁似水,娇艳动人,令东方雷着得微微一荡。
近着这个女子,更能发觉她的清雅娇艳,清雅与娇艳,这两种矛盾而各异的气质浑然天成的揉合在她身上,冷静时秀雅,羞涩时娇艳,无一不美,荡人心魄,若得妻如此,此生何求
“咳咳……”萧月生轻轻咳嗽一声,他一只胳膊抱着瑶琴,另一只胳膊拥着郭襄,眼睛在垂着头的郭襄与呆看着的东方雷之间流转不停。
东方雷听到故意的咳嗽声,恍然而醒,知道自己刚才实在失理,忙移开目光,见到那萧姓男子似笑非笑地戏谑目光,他忽然感觉有几分羞涩与亲近。
虽然这个男人说话气人,态度不善,但到了近处,便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令自己不自觉的想亲近。
他带着笑意的戏滤,却令自己有种把他当做老朋友的冲动,而自己这二十年来,却从未有过真正地朋友,也从未有人敢以这种戏谑的目光看自己,令他大有感触。
“张掌门!“萧月生放开搂在郭襄纤细腰间的大手,转向看着远方漆黑夜幕的张清云。
郭襄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敢抬头看别人,心中羞涩与甜蜜掺杂在一起的心情渐渐舒缓,刚才紧张激动的心情也不复存在,只是心中却升起了几分渐渐的惆怅,仿佛若有所失,却又不知道失去了什么,令她芳心纠缠,越理越乱。
“嗯,……萧庄主有何见教?!”
张清云不情不愿的答应一声,她醒觉刚才自己太过失态,在弟子们面前大**份,这时必须改正,虽然恨不能转身离去,却迫于天时与人情,只能站在这里,任这个男人惹自己生气。
“萧某在此再次郑重表示歉意,还望张掌门宽大为怀,多多海涵!”萧月生拱了拱手,表情诚恳之极,纵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不忍拒绝。
“萧庄主太过客气,清云不敢!……贫道的性命且是萧庄主救得,又怎敢生您萧大庄主的气?!”
张清云不敢再看萧月生,只是举目远眺,目光迷离,樱唇微张,冷漠而淡然的说道。
只是说完之后,忽又惊觉,自己的话有些太过情绪化,有失庄严肃重,这个男人,总要令自己失态
萧月生看了看她,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举头望了望天,浓密的雪花自天空涌入自己眼帘,逼着逼人的气势,这个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来,我们进屋说话吧!“萧月生挟着瑶琴,伸出另一只胳膊,向众人点了点头,示意请进。
众人早就站得不耐,被这簌簌下个不停的雪花盖住,在这寒冷刺骨的夜里。总不是一件美妙之事。
于是诸人举步,向萧月生所让地屋中而去。
“公子——”一身娇腻的娇唤声响起。
萧月生与东方雷同时转身。
东方雷对他那位柔媚轻笑的侍女和声问道:“怎么了,露儿?”
萧月生暗自苦笑一声,刚才还以为是小月在呼唤自己呢,那声音,那语调。莫不相似之极。
“你看,我们的马儿,……怎么办呢?”露儿娇容满是怜悯之色指了指被系在树上的三匹白马。
这三匹白马皆是神骏异常,静静站在树旁,动也不动一下。仿佛是雕塑而成的汉白玉石像,漫天地雪花纷纷落下,很快便将马背马鬃落满。洒上薄薄的一层。
东方雷有些犹豫,他也是极为爱马之人,见到爱马任由大雪覆盖,受寒风刺骨之苦。心中不忍。
萧月生看他正在不停的望向另一间屋子,不由笑道:“东方公子还想与马同居一室不成?”
东方雷点了点头,俊朗的玉面之上满是认真,“在下正有此意,不知可否?”
萧月生忙摆了摆手,略带苦笑之意,“屋子太小,容不下贵马。还是另想他法为妙!”
东方雷略有不满,但对方是屋主,却也无法勉强霸占。
“哼!”这次轮到那个柔媚浅笑的丫头对萧月生冷哼。
萧月生闻听这一声冷哼,略有不耐,自己虽是对别人的眼光不太在乎。但也不容别人地再三冒犯。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一直漫不在乎,万事不荧于心的心境忽然破碎开来,一股淡淡的烦躁自心底升起。
“唉,心魔,又是心魔!”
他暗暗叹息一声,颇感无奈,这一路下来,本想通过提升心灵境界修补心灵之甲,回复自己波澜不惊地心境,只是效果却恰恰相反,不断的有心魔生起,侵入自己的内心,破坏着平静如水之心境。
“姐夫,怎么了?”郭襄一直默默站在自己姐夫身边,这本是辈分决定。
而她的心神也时刻系在姐夫地身上,哪怕他在自己眼界中消失一秒,也是难以容忍之事。
忽然看到他蹙眉咬唇,脸上的表情虽然变化轻微,便这时的郭襄是极为敏感的女儿家,她能感觉出姐夫心中的不宁。
萧月生对郭襄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没事儿,……襄儿,你再弹一首曲子给姐夫听听吧……”
郭襄双眸紧紧凝视着自己的姐夫,追逐着他的目光,想探究他的内心变化,对姐夫地每一丝表情都极为敏感的她,自然能够看出他笑容的勉强。
“姐夫,现在么?”她的声音轻柔,带有几分担忧,亦有几分犹疑,如水的目光紧紧锁住自己地姐夫,捕捉着他目光的每一次闪动。
“嗯,……现在!”他用力点点头,语气缓慢而沉凝,他能感觉到心魔在不断的壮大,不停的侵袭自己的心灵。
随即他又对周围着着自己的众人笑了笑,对站于自己另一侧的张清云道:“张掌门,你替我招待一下东方公子他们,进屋后千万不要碰破虏,让他接着睡吧,……一切有劳了!”
张清云直接的反应是想拒绝,却忽然感觉到了浩如天地的气势自身旁涌出,虽是极淡,却无法忽视,令自己震惧,她惊讶的抬头,再次见到了萧月生的目光。
恬淡、宁静、祥和、洞悉天,了然一切,他的目光囊括了宇宙天地,带着不仁不悲的无情,张清云忽然明悟,这,便是她曾一直追寻的道,这便是道的至境。
萧月生缓缓阖上双眼,隔开了与张清云相连的目光,复又睁开,目光又变回了原来的温润深邃,微笑着看了张清云一眼,转身指着东首,对郭襄笑道:“襄儿,我们去那边林中。”说罢身形冉冉升起,缓缓向东方飘去。
郭襄点点头,对众人敛衽一礼,忙有转身追向姐夫,身形轻盈跳跃,心头却沉重而担忧,她越发觉得姐夫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