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将星陨灭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笼罩在整个营地的上空。
铺天盖地的尘土砂石击打在北边埋伏的黑旗军士兵头上。
紧随其后的潘崇彻所部被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一片混乱。
脚下的大地在颤抖,耳朵一片嗡声,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
潘崇彻和八千建武军士兵傻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反应。
半晌之后,潘崇彻回过神来,命令斥候前去营地查看。
得到回报,建武军前锋大部阵亡,活着的也被爆炸震成了呆子,与他们说话全无反应。
潘崇彻开始愤怒,被人作贱的滋味不好受。
“全军追击。不死不休。”
纵然前面有埋伏,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亦在所不惜。
八千建武军神志不清地盲从而去。
转眼间冲过了数里地,冲出了原黑旗军营地。
潘崇彻却停了下来。
不是他不想追,而是被挡住了去路。
能挡他去路的,自然是百里义和他的两千勇士。
潘崇彻虽然对百里义有好感,但三千前锋的覆没已经将这份好感抛之九宵云外,潘崇彻不在乎生死,但在乎这三千前锋死得太难看,让自己太难堪,所以,敌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等建武军跟上来之后,潘崇彻大手一挥,发出了命令。
依然是八个字“全军冲锋。不死不休。”
八千对两千,毫无悬念。
建武军所有人都这么想。
但黑旗军士兵不这么想。
没有动员,没有鼓舞,黑旗军士兵开始散开。
成一长蛇状在百里义的带领下向八千建武军席卷而去。
生又何哀,死又何苦。
黑旗军士兵从来不惧死,只求死的其所。
两千条命换大军顺利回援潭州,值了。
没有冲锋的潘崇彻,又开始对那个黑旗军将领产生好感了。
纵然明白是送死,亦冲得那么无畏。
但很快潘崇彻又震惊了。
再一次猛烈的爆炸声从两军交接处响起……。
……。
两次巨大的爆炸声同样轰鸣在已经北撤三十里之外的黑旗军耳朵里。
人人都在流泪,谁都知道爆炸声代表着什么。
谁都知道,黑旗军的这次回撤,竟将自己的一个都指挥使留在了那里。
没有一支号称精锐的军队能坦然将自己的主帅抛弃,哪怕是副帅。
这终将成为黑旗军士兵毕生的耻辱。
连鲜血和生命都无法洗去的耻辱。
抽泣渐渐地发出声息。
但脚下的步伐却在更快地交替。
近四万人的抽泣声荡漾在官道上,经久不息。
只有云扬没有流泪,他只希望能赶得及回到潭州,只希望赶到潭州时,子青还在。
如果赶不及,那百里义和两千勇士岂不是白死?
如果赶不及,这四万大军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自己还有何面目去见百里义?
也许……不,绝不会有也许,必定能赶上。
……。
十二月二十五晚。
夜幕笼罩在潭州城上空。
这三天不下十次的攻防,让高保融的荆南军减员了近三成。
但这不足以影响荆南军的实力,也不足以影响高保融的信心。
出兵南下前,孙老头已经计算得很清楚,在百里无忌派出三路大军南征的时候,孙老头就已经计算清楚了,于是暗中联络许久的彭仕愁叛乱,于是暗中联络许久的马氏兄弟开始叛乱,于是暗中联络许久的蜀国武信节度使张业开始攻打庆州,子青啊,孙老头确实厉害,他说你留守潭州城中的军队最多不过六千,你说他猜得对么?
高保融的信心反而开始上升。
因为他看到今天最后一次攻城中,潭州城墙上的轮炮发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
也许,明天开始就有希望攻破潭州城了。
……。
潭州城内。
百里无忌、徐世铭、百里康等人正呆坐着,思忖着明天如何守城。
库存的轮炮炮弹已经告罄。军械局虽然在日夜赶制,但根本赶不上消耗的速度。
从明天起只能依靠手榴弹和弓弩了。
也许这就是火器最大的缺陷。
百里无忌心中苦笑着。
冷兵器依旧占据了众人的视野。
但大家都知道,弓弩射程比轮炮少了一半以上,二十多丈的距离,如果荆南军大范围冲锋,根本无法阻挡他们靠近城墙。
百里无忌心中祈祷,希望这批火器早早地受潮。不然,一旦失去城墙的凭仗,潭州就真的危险了。
“大郎,不如征募些潭州城中精壮参与潭州城防御吧。”百里康提议道。
“主公,百里指挥使言之有理。”
百里无忌知道此举未必有效,不说百姓不可能冒生命危险参与守城,就是愿意,这么些未经训练的平民上了城墙又有多大作用?
百姓不愿意,那就只能强征,坏了名声还没多少作用。
“那就征召吧,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许让精壮参战……。就让他们帮着运送手榴弹什么的吧。”百里无忌随口说道。
……。
其实百里无忌多虑了。
高保融的军营中没有一件火器。
早在出发前,高保融就命人试过几个火器,没一个能炸响的……。
孙光宪还真是个人才,要不是父亲死去,这老头还不会为我出谋划策,现在看来孙老头的策略还真管用。高保融此时心中很兴奋,潭州城中极有可能火器已经用尽。
子青,你今晚可还能睡得着觉?你辛辛苦苦攻下了楚国,最终一样会落在本王的手中。
明天,明天本王将以雷霆之势,全军攻击潭州,看你靠什么抵挡。
好好在本王的麾下多好,可惜你不识抬举,明日潭州陷落,本王念及幼时交情,一定会赏汝一具全尸。楚国,楚国也是本王的。
哈哈……哈哈。高保融歇斯底里地笑出声来,慢慢地笑出了泪。天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弑父篡位,杀兄泄愤。
不……,本王是世子,王位本来就是我的,高保勋那畜生杀了本王母亲,本王这是报仇……。还有那百里小儿,臣大欺君,为了社稷,本王不得不这么做,本王是对的,本王没有错……。
高保融压抑着嗓音,疯狂地嘶吼着,眼神已经不似正常人。
我其实也不想这样啊……。高保融开始哭泣。
……。
第四十九章 将星陨灭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笼罩在整个营地的上空。
铺天盖地的尘土砂石击打在北边埋伏的黑旗军士兵头上。
紧随其后的潘崇彻所部被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一片混乱。
脚下的大地在颤抖,耳朵一片嗡声,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
潘崇彻和八千建武军士兵傻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反应。
半晌之后,潘崇彻回过神来,命令斥候前去营地查看。
得到回报,建武军前锋大部阵亡,活着的也被爆炸震成了呆子,与他们说话全无反应。
潘崇彻开始愤怒,被人作贱的滋味不好受。
“全军追击。不死不休。”
纵然前面有埋伏,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亦在所不惜。
八千建武军神志不清地盲从而去。
转眼间冲过了数里地,冲出了原黑旗军营地。
潘崇彻却停了下来。
不是他不想追,而是被挡住了去路。
能挡他去路的,自然是百里义和他的两千勇士。
潘崇彻虽然对百里义有好感,但三千前锋的覆没已经将这份好感抛之九宵云外,潘崇彻不在乎生死,但在乎这三千前锋死得太难看,让自己太难堪,所以,敌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等建武军跟上来之后,潘崇彻大手一挥,发出了命令。
依然是八个字“全军冲锋。不死不休。”
八千对两千,毫无悬念。
建武军所有人都这么想。
但黑旗军士兵不这么想。
没有动员,没有鼓舞,黑旗军士兵开始散开。
成一长蛇状在百里义的带领下向八千建武军席卷而去。
生又何哀,死又何苦。
黑旗军士兵从来不惧死,只求死的其所。
两千条命换大军顺利回援潭州,值了。
没有冲锋的潘崇彻,又开始对那个黑旗军将领产生好感了。
纵然明白是送死,亦冲得那么无畏。
但很快潘崇彻又震惊了。
再一次猛烈的爆炸声从两军交接处响起……。
……。
两次巨大的爆炸声同样轰鸣在已经北撤三十里之外的黑旗军耳朵里。
人人都在流泪,谁都知道爆炸声代表着什么。
谁都知道,黑旗军的这次回撤,竟将自己的一个都指挥使留在了那里。
没有一支号称精锐的军队能坦然将自己的主帅抛弃,哪怕是副帅。
这终将成为黑旗军士兵毕生的耻辱。
连鲜血和生命都无法洗去的耻辱。
抽泣渐渐地发出声息。
但脚下的步伐却在更快地交替。
近四万人的抽泣声荡漾在官道上,经久不息。
只有云扬没有流泪,他只希望能赶得及回到潭州,只希望赶到潭州时,子青还在。
如果赶不及,那百里义和两千勇士岂不是白死?
如果赶不及,这四万大军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自己还有何面目去见百里义?
也许……不,绝不会有也许,必定能赶上。
……。
十二月二十五晚。
夜幕笼罩在潭州城上空。
这三天不下十次的攻防,让高保融的荆南军减员了近三成。
但这不足以影响荆南军的实力,也不足以影响高保融的信心。
出兵南下前,孙老头已经计算得很清楚,在百里无忌派出三路大军南征的时候,孙老头就已经计算清楚了,于是暗中联络许久的彭仕愁叛乱,于是暗中联络许久的马氏兄弟开始叛乱,于是暗中联络许久的蜀国武信节度使张业开始攻打庆州,子青啊,孙老头确实厉害,他说你留守潭州城中的军队最多不过六千,你说他猜得对么?
高保融的信心反而开始上升。
因为他看到今天最后一次攻城中,潭州城墙上的轮炮发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
也许,明天开始就有希望攻破潭州城了。
……。
潭州城内。
百里无忌、徐世铭、百里康等人正呆坐着,思忖着明天如何守城。
库存的轮炮炮弹已经告罄。军械局虽然在日夜赶制,但根本赶不上消耗的速度。
从明天起只能依靠手榴弹和弓弩了。
也许这就是火器最大的缺陷。
百里无忌心中苦笑着。
冷兵器依旧占据了众人的视野。
但大家都知道,弓弩射程比轮炮少了一半以上,二十多丈的距离,如果荆南军大范围冲锋,根本无法阻挡他们靠近城墙。
百里无忌心中祈祷,希望这批火器早早地受潮。不然,一旦失去城墙的凭仗,潭州就真的危险了。
“大郎,不如征募些潭州城中精壮参与潭州城防御吧。”百里康提议道。
“主公,百里指挥使言之有理。”
百里无忌知道此举未必有效,不说百姓不可能冒生命危险参与守城,就是愿意,这么些未经训练的平民上了城墙又有多大作用?
百姓不愿意,那就只能强征,坏了名声还没多少作用。
“那就征召吧,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许让精壮参战……。就让他们帮着运送手榴弹什么的吧。”百里无忌随口说道。
……。
其实百里无忌多虑了。
高保融的军营中没有一件火器。
早在出发前,高保融就命人试过几个火器,没一个能炸响的……。
孙光宪还真是个人才,要不是父亲死去,这老头还不会为我出谋划策,现在看来孙老头的策略还真管用。高保融此时心中很兴奋,潭州城中极有可能火器已经用尽。
子青,你今晚可还能睡得着觉?你辛辛苦苦攻下了楚国,最终一样会落在本王的手中。
明天,明天本王将以雷霆之势,全军攻击潭州,看你靠什么抵挡。
好好在本王的麾下多好,可惜你不识抬举,明日潭州陷落,本王念及幼时交情,一定会赏汝一具全尸。楚国,楚国也是本王的。
哈哈……哈哈。高保融歇斯底里地笑出声来,慢慢地笑出了泪。天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弑父篡位,杀兄泄愤。
不……,本王是世子,王位本来就是我的,高保勋那畜生杀了本王母亲,本王这是报仇……。还有那百里小儿,臣大欺君,为了社稷,本王不得不这么做,本王是对的,本王没有错……。
高保融压抑着嗓音,疯狂地嘶吼着,眼神已经不似正常人。
我其实也不想这样啊……。高保融开始哭泣。
……。
第五十章 潭州保卫战
蜀国,皇宫。
承欢殿中。
孟昶正拿着战报大发雷霆。
赵季良、韩保正、韩继勋等人正垂手而立,洗耳恭听皇帝的脏话。
“谁来告诉朕,你们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
“是谁给了张业权力,去攻打庆州,是谁?是谁?”
“……。”
“朕恨不得将这狗奴凌迟,……。”
在孟昶咬牙切齿的大喝声中,诸人无人敢轻易插嘴。
孟昶骂累了,开始平静。
一旦冷静下来,孟昶便开始感觉一丝凉意。
这一定是一场阴谋。
手下武信节度使擅自攻打同属蜀国版图的庆州。
同属蜀国版图的荆南兵分两路,一面西进攻打归州,一面南下攻打潭州。
而他这个蜀国皇帝却现在刚刚知道。
若没有人会指使,若没有人做他后台,张业不敢如此放肆。
这是孟昶的结论。
见孟昶怒火渐渐平息,赵季良上前小心奏道:“还请陛下息怒,保重圣体。老臣以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还应尽快有个善后的措施。”
孟昶扫了一眼在场众人,“以赵相之意,该当如何?”
赵季良也扫了一眼众人,俯首奏道:“楚国如今叛乱遍地,四处狼烟,岌岌可危,老臣以为,此时就是陛下令张业收手,也救不了楚王了。不如将错就错,令张业攻下庆州各县,将庆州整个真正纳入大蜀国掌握之中,让其将功补过。”
“若依赵相所言,朕赐婚下嫁玉清公主于楚王百里无忌又该如何善后?”
“这……。老臣狂妄,还请陛下再颁圣旨,斥责楚王百里无忌治下不力,引国土动荡,削其王爵,罢了赐婚之举。”
赵季良是顾命大臣,老臣中的标杆。他一展示立场,在场一半以上的官员开始跟随站队。
孟昶心中明白,恐怕张业擅自进攻庆州恐怕便有这赵老头的一份功劳,记得当初提议迁张业为武信节度使的就是这老头。
孟昶继位数年,这样的事见多了,一向来孟昶都学刘禅装疯卖傻让这群老不死的狗咬狗。
但现在不同了,自己有了心腹了,有了兵权在手了。
“哦?……”孟昶轻轻应了一声,眼光扫向韩保正、韩继勋等人。
韩保正、韩继勋不是傻子,做心腹自然有做心腹的义务。
对手赞成的就必须反对,对手反对的就必须赞成。这就是心腹的义务。
韩保正站在来大声说道:“陛下,臣有异议。”
“韩爱卿请讲。”
“赵相所提议不妥,陛下万万不能这么做。先是武信节度使擅自进攻庆州,后有南平王进攻潭州,陛下不为臣属主持公道,却落井下石,这让天下如何评说陛下?”
韩继勋迅速站出来说道:“臣附议,楚王为大蜀开拓疆土,攻下楚地。如今虽陷入战乱,但其麾下黑旗军依在,有其黑旗军在,大局依旧在楚王手中。如果现在按赵相之意落井下石,不但使陛下名誉扫地,而且一旦楚王缓过气来,谁来保证楚王不会投向晋国或者南唐,到时谁来抵挡十万黑旗军的兵锋?”
孟昶轻轻地点了点头,当然,心中大呼痛快,这二位韩爱卿确实口才犀利,让赵老头吃瘪是孟昶最大的痛快。
“赵相以为呢?”
赵季良知道,孟昶如今羽翼渐丰,很多事已经自有主张,但今日之事关乎身家性命,若一旦百里无忌缓过气来,自己这班老臣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唯有将皇帝孟昶一齐拖下水,以整个蜀国之力,方能日后与之抗衡。
“陛下,老臣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是逼朕摊牌啊。孟昶心中知道,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此事再议,朕累了,各位爱卿先退下吧。”
……。
十二月二十六。
潭州守城第四天。
高保融的手中依然有着三万多的军队,包围着潭州城四面城门。
但高保融依照孙光宪的计划,依然集中力量攻击北门。
已经砍了一个擅自后退的荆南军都将了。
高保融遥望着远处高耸的潭州城墙。
那些士兵就是一串串的黑点。
黑点不断地消失,又不断地补上。
呐喊声远远地传来。
高保融心底竟冒在一种古怪的情绪。
观看生命的消逝竟是如此的愉悦。
……。
百里无忌已经亲自上了城楼。
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黑压压的人头。
弓弩手不停地发射着箭矢,城下的荆南军不断地倒下,又不断地有人补上。
就象一群无休止的蝗虫。
眨眼之间,荆南军已经冲至城门外五丈。
此时,特战都的士兵开始一齐投掷手榴弹。
情形相当壮观,无数个黑乎乎地铁蛋如冰雹般地落下城去。
再如一团团的火花炸开,带走一条条的人命。
荆南军的冲锋队伍在手榴弹雨的侵扰下仅仅滞留了一息。
等特战都第二批手榴弹扔下的时候,荆南军前锋已经冲至城门口和城墙根。
一架架的云梯立起,并排两架冲车开始加速。
手榴弹的威力在这时真得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炸死几个、几十个,在数万人中,就如浩瀚大海中的一水滴。
百里无忌知道,高保融已经不留一丝余地,所有的力量已经集中,潭州城,他势在必得。
荆南军开始攀爬云梯,冲车开始撞门。
城墙城楼上的一部分特战都士兵开始装备长槊和战刀。
一部分征召而来的精壮开始抬起擂木向下滚落。
更有精壮抬起烧滚的油锅向下倾倒。
大块的巨石看都不看往城下砸去。
弓弩手开始伸出身子往下俯射。
现场如同人间炼狱。
……。
荆南军的攻势一顿,这时赶上前来的荆南军弓弩手已经进入射程。
开始对城墙上的守军开始漫射压制。
特战都的弓弩手不得不放弃对城下的荆南军的射杀,转而压制荆南军弓弩手。
双方的箭矢如一群群蝗虫般倾泄下来,带走无数条生命。
相互压制的弓弩手战成一团。
荆南军的攻城士兵继续攻城,冲车继续撞门。
一架架云梯被推倒,又再次竖立起来。
一架冲车被爆炸引燃,第二架又开始补上。
第五十一章 百姓的愤怒
一个个特战都士兵被射杀掉下城墙,又被后面的士兵顶上。
终于,有荆南军士兵登上城墙了。
有了一个,就会有两个,十个,百个……。
双方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
高保融看到了。
四天来,荆南军付出了三成士兵性命的代价,第一次登上潭州城墙。
高保融兴奋了。
他命令,今日就是决战,不死不休。
除了包围其余三面城门外的荆南军士兵全军发起的攻击。
潭州城危险。
此时,刘言所率禁军已过永州,距潭州需要四天。
周行逢所率禁军距离最近,已经到达衡州,距潭州只需要两天。
熊纪本所辖两厢黑旗军已经回撤到敦州,距离衡州两天路程。熊纪本在韶关留下了一厢黑旗军,一是为了断后,保证回撤军队的安全,二是舍不得放弃血战而来的果实。
于存忠所率三厢黑旗军最远,方才赶上昭州。
云扬所率大军经过两天日夜行军已经赶到柳州。
刘勍、王逵所率二厢禁军正在进攻溪州与彭仕愁决战。潭州被荆南军所围的消息已经传到他们耳中,本想回援,但百里无忌信使也带来了继续平乱的命令,所以二人近原计划攻打溪州。
……。
潭州北门依旧坚固如旧。
不怪荆南军冲车不犀利,不怪荆南军冲车士兵不出力。
实际上昨天夜里百里无忌已经命令封死了北门。
几百车的土石将整个城门连同城楼堵成了小山。
哪怕城门撞烂,短时间内,荆南军也掏空不了这些土石。
潭州城的危险来自城墙上。
荆南军已经越来越多地登上城墙。
特战都士兵已经开始拼命。
拼命,就是与敌人同归于尽。
但城墙上拥挤,无法同时发动,零碎的爆炸只能略略延迟敌人的进攻速度。
胜利的天平开始向荆南军倾斜。
城中只有六千特战都士兵。
北门已经布置了三千。
其余三千分布在各城门,防止荆南军声东击西。
百里无忌手中已经无兵可派。
那么,就死吧。百里无忌心中苦笑。
百里无忌抽出战刀,往墙冲去,十数亲卫没有阻拦,只是紧随。
阻拦已经无用,为何阻拦。
倾巢之下无完卵。不如现在死痛快。
亲卫的任务只有一个,死在主公前面。
十多人的加入城墙战团中不过是沧海一粟,激不起一丝浪花。
城破就在眼前。
高保融非常兴奋,战无不胜的黑旗军?
所向披靡的百里无忌?楚王?
还不是在本王的马蹄下灰飞烟灭。
若是能活捉百里无忌就好了,本王不杀他,本王要好好地欣赏他跪在面前哀求本王的场面。
子青,这是你不识抬举的下场。
……。
百里无忌已经明显感觉到压力。
压力来自于特战都士兵的后退,二丈宽的城墙上已经人满为患。
多一个荆南军登上城墙,特战都士兵的阵线就往后退一步。
阵线开始出现缺口。
缺口处不断地有爆炸声传出,那是特战都士兵死前的呐喊,不甘心地呐喊。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百里无忌听见后面传来喊杀声。
难道是援兵?百里无忌无懈回头。
不是援兵。
只能算是援民。
数千个负责运送军械火器的精壮在这一刻自发地发起了一波冲锋。
他们没有武器。
他们只有火器。
他们不知道手榴弹的威力,但他们都看到过特战都士兵怎么使用。
也许在这一刻,这些从无上过战场的精壮所想到的就是如何帮助特战都士兵将这些敌人赶出去,赶下城去。
眼看着特战都士兵不断地舍命搏,泥菩萨也有火气。
这些精壮无疑被激起了血性和愤怒。
庶民的血性。
庶民的愤怒。
他们或一颗或数颗,甚至力大的端着整箱的手榴弹从堵满土石的城门处冲上城墙。
居然没有忘记拉燃手榴弹。
可他们不知道拉燃后的后果。
不知道该需要在多长时间内将之扔出去。
不知道自己处在多远的距离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爆炸来的突然,没有人可以逃避这次的爆炸,就是想避也无处可避。
城墙上早已是水泄不通。
如果不是最后一刻,亲卫们用自己的身体将百里无忌压在身下,百里无忌也早已被炸得粉身碎骨。
数千精壮就是这样生生将城墙上的数千荆南军和近千个活着的特战都士兵,不管敌我,一律撞出了城墙。无数被爆炸波震飞出城墙的人影中继续发生爆炸。
城下等待登城的荆南军士兵突然被血雨、残肢断臂所笼罩。
精壮们不知道,也不会再知道。
他们的血性砸毁了荆南军的战意,也炸毁了北门仅有的抵抗力量。
如同一场梦,恶梦。
近万人在这场浩劫中丧生。
而引爆这场浩劫的竟然是百姓。
来自百姓的愤怒。
城墙上还站着的稀少的人影加起来不过百余人,城楼处更是无一人站立。
站着的无论是特战都士兵,还是荆南军士兵,皆一脸惊愕,再无一丝拼杀的力气。
……。
高保融无法想像这样的结局。
眼睛中看到的是北门城楼城墙横向一长串的爆炸。然后是无数的人影掉下城墙,有的人影一边掉一边爆炸。之后,城楼上再无一个站着的身影。
潭州城的城墙依然矗立如旧,城下的荆南军不知道城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城上已经没有任何抵抗力量。
就是知道,也再也鼓不起勇气登上云梯。
高保融虽然不甘心,但北门外的荆南军已无战意,只能命令休整,明日再战。
这一天的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
当在城中心据中调度的百里康闻听剧烈爆炸声率机动队赶来时,众人被城墙上的惨象震住了整整一刻钟,方才想起百里无忌。
发疯般地在残肢断臂中拨拉出百里无忌时,百里无忌还在昏迷。
被炸昏了。
……。
“大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突围吧,某将三个城门的特战都士兵集中起来,必能保大郎顺利突围。”
百里康被今日北门城墙上的惨烈所震惊。不得不考虑让百里无忌撤退,若没有了百里无忌,这个新兴的势力必将崩溃。
第五十二章 文人的愤怒
百里无忌苦笑,看了一眼徐世铭,“先生和阿康说说,某能突围吗?”
徐世铭也苦笑,说道:“百里指挥使,主公不能突围。”
百里康说道:“为何?”
徐世铭抽搐着嘴角:“主公若突围,潭州城陷落,城内所有物资皆被荆南军所夺。三路黑旗军、三路禁军将再无补给。若是在巴东,数千黑旗军,没有补给不得已打劫个富户也能糊口,如今十万大军没了补给,去哪找粮食军械?”
百里康明白了,光脚不怕穿鞋的,如今自己穿上鞋了……。
“可守城也不缺大郎一个,留下某等守城就是,大不了护送完大郎再回来就是……。”
百里康的声音越来越小,护送百里无忌突围,再回来守城?他真以为是七进七出的赵子龙啊。
何况就是不突围,也坚持不过明天了,高保融绝不对再拖延一天了。
百里无忌看着百里康黯然的表情,安慰道:“阿康,别乱想了,纵然能突围,没了你们,我也干不了什么事,不如一起死在潭州城中,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阿仁,别沮丧,精神点。”百里无忌回头安慰徐守仁。
“大郎放心,小翠已随卢院令离开潭州,我便放心了。”徐守仁笑笑道。
明天,就是最后一战了。
百里无忌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命令东、西、南三城门守军在城门口埋设炸药,并劝城门附近百姓离开,取些钱财给予补偿,呵呵,这也许就是本王最后给潭州百姓点补偿了。炸药埋设完毕之后,留下几个士兵负责引爆,其余所有士兵全部集中到北门。将所有余下的手榴弹、地雷集中在北城门。”
百里康大声应道:“是。”
“先生,无忌对不住你,要让先生一起赴险了。”百里无忌转头对着徐世铭说道。
“主公莫开玩笑,没有主公,某还是巴东县一个小小的主薄,哪来现在如此风光。哎,是某对不住主公,如此大的局,某竟然没有丝毫察觉,仅凭此点,某就罪该万死。某终究不如孙光宪啊,纵然某不服,想来也没机会找他算帐了。主公放心,城破之时,某必陪在主公身边。黄泉路上,某依旧陪伴主公。”徐世铭笑着说。
“可惜的是无忌竟无法让汝等实现梦想。”百里无忌嗟叹道。
……。
“报……。”
两个王府侍卫拎着一个人进来。
那人耷拉着脑袋,身上穿得是一身破旧的军服,但不是黑旗军军服。
是府军军服。
百里无忌心中瞬间抽搐。
一步上前,拽起那士兵耷拉的脑袋。
“说,是不是归州失守了?”
那士兵被拽,疼痛的感觉使他清醒,“大王……,五天前……归州就已经失陷了。”
百里无忌急问:“归州刺史呢?夫人呢?他们向巴东突围没有?”
“归州失陷时,刺史便带着夫人往西突围了……。”
“呼。”百里无忌和众人大松一口气,只要突围就好,活着就好。
却不想,那一直说话有气无力的士兵一声嚎哭。“大王啊,使君向西突围三十里,却被早已埋伏在那的六千定南都士兵截杀,使君当场阵亡……夫人……。”
“快说,夫人怎么了?”
“夫人让某躲于草丛,恃机逃来楚国报信,自己却自刎了……。”
“噗……。”鲜血从百里无忌的口中喷涌而出。
纵然再大的压力,再艰险的血战,再没有胜算的守城,都没有攻垮百里无忌的意志。
但父母双双被害的噩耗击垮了百里无忌的心神。
或许噩耗只是诱因,但后果是百里无忌,吐血之后晕了过去。
……。
许久,经过医工的诊治,百里无忌悠悠醒来。
睁开迷茫的眼睛,缓缓地环顾四周众人。
意识渐渐回到百里无忌的脑中。
父母没了……。
瞬间,百里无忌窜起身来。
“某要报仇,某要扫平荆南,某与高保融那狗贼不共戴天……。”
百里康和徐守仁赶紧将百里无忌抱住。
百里无忌无法挣脱,慢慢安静……。
“百里康,传某令,集合特战都所有士兵,今夜,某要与高保融在北门外决战。”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徐守仁哭喊着:“大郎,不能啊……。”
所有人都知道,三千特战都士兵对阵一万多荆南军的后果是什么,何况守城四天,士兵无论从体力上还是心里压力上,都不是最佳状态。此时不凭仗城墙却出城决战,纵然死,却不能白白送死啊。
所有人都欲开口反对。
但见百里康立起身应道:“遵命。”
大步往外而去。
“不可。”徐世铭赶紧伸手拽住百里康。
百里康轻轻地但坚定地将徐世铭的手掰开。
“既然大郎决心赴死,某自当跟随。”特战都、黑旗军只听百里无忌的,这是铁律。
既然命令已下,无论对错,军人就得服从,只能服从。
眼见百里康转身而去。
徐世铭悲号一声,转过身来向百里无忌跪了下去。
“主公若要送死,请从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百里无忌冷冷地看着徐世铭。
“来人。将掌书记架出去。”
两个王府侍卫应声而出,上前拽住徐世铭,正欲往外拖。
却没想徐世铭一个老弱文臣竟有如此大力。
只见徐世铭猛地扭头转身,甩开侍卫的手,怒目而视,眼角欲裂。
“某看谁敢?尔等想看着大王出去送死么?想成为楚国罪人么?”徐世铭再无顾忌地口沫横飞,口水喷在侍卫的脸上。
徐世铭的愤怒震慑了王府侍卫。
文人的愤怒。
眼看数年心血就要毁于一旦,怎不愤怒?
“大王若意已决,请先杀了某,某从巴东起追随大王,从庆州再到潭州,虽有波折,但终究功成名就,某无憾。今日,大王欲死,某无能,拦不住。还请大王看在君臣一场的情意,先杀了某,某也好为大王在黄泉路上先铺点一番。”
“锵……。”一声龙吟,百里无忌拔剑在手,指向徐世铭。丧亲之痛,已经迷失了百里无忌的神智,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鲜血,需要的是快意恩仇,需要的是渲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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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民意所向
“某要报杀父母之仇,不管是谁,谁拦某,某便杀谁?”
剑锋所指,徐世铭哈哈一笑。
“某以为遇一明主,原来不过一个恃血气之勇的匹夫,就当是某瞎了双眼,来……来,冲某的脖子吹下去,让某在天上看着汝是如何丧命在万军之中。”
“老匹夫,当敢辱骂本王,你不是要青史留名么,本王这就成全了你……。”
“呛……。”一剑挥下。
徐世铭一脸平静。
名利荣耀不过弹指之间,如此,也好……。
鲜血顺着剑锋缓缓滑落。
几丝断发轻轻飘落。
终究,还是俗事未了。徐世铭心中轻叹道。
“老匹夫,汝欺人太甚……。”百里无忌总归还是无法绝情,不忍心斩杀徐世铭。
剑锋停滞在脖子处,割破了皮肤,再未能前进分毫。
被人猛烈顶撞的憋屈,欲报父母之仇的迫切,在场众人眼中的期盼,肩负众多士兵亡灵的梦想,汇聚在一起,令百里无忌无法抑制如波涛汹涌的恨意。
“噗……。”再次吐血昏厥过去。
徐世铭看着仰面倒下的百里无忌,眼中闪落一滴浊泪。
……。
百里无忌再次醒来,已经非常冷静。
反常地冷静。
终究是死,既然众人希望自己多活一刻,那就成全了他们吧。
也不枉他们一路追随。
……。
十二月二十七。
潭州城攻防战第五天。
天快要亮了。
百里无忌等人出了王府。
王府外已经是人山人海。
有原楚的降官,以李弘皋、拓跋常为首。
更多的是潭州城的百姓。
百里无忌知道,这些人是来送别的。
百里无忌挤出一丝微笑,向他们挥挥手。
李弘皋上前跪拜道:“楚王保重,某无胆与大王一同赴死,请大王恕罪。”
真小人,说的是真心话。
“起来吧。尔等勿须为本王殉葬,尔等赴死亦与事无补,本王不会怪罪。”
所有官员一起拜倒在地。
百里无忌再次挥挥手离去。
“大王留步。”
身后转来一声呼叫声。
百里无忌转身望去。
一老者正走上前来,揖身作礼道:“大王仁慈,以数千士兵敌数万大军,竟不扰民,老朽无能,不能为大王分忧,今日率族中数百子弟献于大王一同守城。”
数百精壮一起走出人群。
心中闪过一阵暖意,终究有百姓记得自己的好处,夫复何求。
百里无忌上前对老者作礼道:“老丈有心了。昨日数千精壮舍身赴死,非本王所愿,心中正忐忑不安。本王惭愧,牧守潭州近一年,未能为潭州做些什么,竟只顾了征战了。如今荆南军兵临城下,区区数百精壮以于事无补,都回吧,啊。”
“大王所言差矣,老朽虽是庶民,但视大王一年以来,所做所为岂是马家所能比拟的,大王治下的潭州,短短不到一年,百姓丰衣足食,有目共睹。如今,敌军猖獗,老朽焉能坐视,请大王让老朽尽份心吧。”
“请大王让草民尽份心吧。”
无数的声音响起,数百精壮之后,更多的百姓站在其身后。
人山人海。
徐世铭大喜,不待百里无忌发话,开始招呼百里康、徐守仁迅速安排精壮守城事宜。
百里无忌来不及劝阻,也不想劝阻。
“潭州百姓大恩,本王铭刻五内,若守城成功,本王必免除潭州三年赋税,必勤政爱民……。”百里无忌开始滔滔不绝地许诺,不管这许诺是不是切实,但此时已经没有人在意。
因为,百姓本就不是为了百里无忌的许诺而来。
纵然再多的许诺也不能换来性命,百姓们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百姓终究还是自发地来了。
他们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留住一个好官,一个好大王,留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因为短短的一年间,百姓明显感觉到这个大王与之前的马四少明显不同。
现在的大王他不贪钱,能将赋税降到十抽二。
最主要的是他能让百姓吃饱。
民意所向。
李弘皋、拓跋常等众官员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开始一起忙碌起来。
这些官员自然知道民意的力量。
也许,事情,还有所可为。
……。
既然守城人员的问题已经解决,那是否还要继续引爆三个城门呢?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百里无忌的心头。
百里无忌最后还是决定看北门的情况再说,毕竟这六七千精壮从没上过战场。
虽说守城不比野战,但终究是战场。
自愿而来的数千精壮不需要激励,也不需要动员。
来到城楼上,百里康率特战都士兵一对一或者一对二地向他们简单解说手榴弹该怎么使用,地雷怎么在砸下去时拉弦。
至于刀剑,就不需要教了,这东西拿在手里,是人就会用。
当然,只有有胆的人才会使用。
百里无忌让百里康将六七千的精壮与特战都士兵混编。
虽然混编为降低特战都的总体战斗力,但百里无忌实在担心这些精壮没有战场经验,一上阵就被吓得溃散,白瞎了性命。
有特战都士兵混在队伍中,可以在实战中做出表率,能迅速地将精壮带入作战状态。
可惜的是这些精壮没有过训练。这是百里康开战之前最后一句感慨。
天终于亮了。
高保融昨天晚上显然也没有闲着。
他整束重编了荆南军。
高保融决定今天不按孙光宪的建议攻城了,连续五天的攻城,特别是昨天北门上的连环爆炸,令高保融猜到潭州城中已经没有多少兵员了。
既然没有多少兵员了,那就应该四门同时攻击。
但由于昨天北门上近五千荆南军的覆灭,高保融在北门的兵力已经只有九千人,而这九千人显然因为昨天爆炸的惨状已经缺少战意了。
所以,高保融决定调换兵员。
东、西、南三门各驻扎着五千荆南军。
调换的方法是从北门向其余三门各派一千士兵,再从三门各调回二千士兵。
等于是从各门抽调了净一千士兵。
然后混编。
使北门的攻城人员增加了三千名,共计一万二千大军,而实际是增加了六千生力军。
高保融坚信今天潭州城北门,无论如何也抗不住这一万二千大军的进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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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荆南军的无畏
卯时一刻。
高保融满怀豪情,命令四门同时进攻。
二万四千的荆南军如潮水般的从四个方向涌向潭州城。
尤以北门一万二千大军,最为密集。
斥候前来禀报,其余三门外的荆南军也已经发动了攻击。
百里无忌站在城楼上,看着北城门下能来的荆南军,嘴角似有似无地抽动了一下。今日若没有百姓自告奋勇地参战,也许潭州真要被那个疯子攻下了。
高保融,本王今天要汝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火器。百里无忌狠狠地咬了一下大牙。
北门,双方的弓弩手已经开始互射。
五丈。
守军开始投掷手榴弹。
二丈。
除了手榴弹,地雷也开始往下砸。
精壮经过短暂的慌乱,渐渐地有了感觉。
无数的火器往城下落去。
如此的密集,竟生生将荆南军阻拦在城墙一丈之外。
大批地荆南军士兵被炸死炸伤。
高保融远望着也感觉明显不对劲。
怎么一夜之间北门的守军比昨天还要多了?
突然,高保融想到了,这肯定是百里无忌将其余三个城门的守军集中在一起了,百里无忌以为我今天还是集中兵力攻打北门,所以才会将其余三门的守军集中到北门来。那么,今天其余三个城门一定在唱空城计。
而我,今天正好命令四个城门同时进攻,天意,此乃天意。
高保融惊喜地感觉到,自己如果现在手中有一把鹅毛扇,那就是孔明再世了。
“全军进攻。不惜一切代价,进攻。”这是高保融咬牙切齿的吼声。
很可惜,高保融没有想到。
他只猜中了三城门的空城计,却没有猜中三城门后的炸药,更没有猜中北门守城的除了三千特战都,还有六七千的百姓。
就在高保融吼音还没消失的时候。
更大的声音瞬间淹没了他的声音。
而且一连三声。
如同九天神雷。
如同雷公的愤怒在你的耳边轰鸣。
大地在痛苦地抽搐。
所有人脚下的大地在抖动。
无数人瞬间摔倒在地上,无助和慌张。
这一刻,时间停止了。
三个城门方向,三朵蘑菇状的巨大黑云冲天而起。
“这混小子究竟埋了多少火药?”百里无忌心中狠骂着百里康。
百里无忌自然不知道,库存的火药已经一丝不剩,这真不能怪百里康。
昨日百里无忌下命令时,众人皆已经做好与城共存亡的准备。
百里康安排士兵埋设炸药时自然也就将所有炸药一起埋了下去。
既然必死,那就死得轰轰烈烈。这是当时百里康的原话。
等到今天百姓自告奋勇请求守城后,百里无忌又没有及时命令中止引爆,其实也不能中止,结果,三朵蘑菇云就这么升起了。
所有人,包括百里无忌和高保融,全被这三声爆炸震愣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定格。
也许在这一刻,人心,才没有了喜怒哀乐、贪嗔痴恨。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时间流逝,神志回到脑海,恶战依然爆发了。
高保融已经明白,三个城门的军队必定是中了百里无忌面下的陷阱,愤怒、沮丧、失落、仇恨各种负面情绪缠绕在高保融的脑海里,形成了三个字——杀死他。
在高保融愤怒地嘶吼中,荆南军全军开始悲壮地自杀式攻击。
荆南军士兵们似乎是感染了主帅的愤怒和疯狂,也可能是为三个方向死去战友报仇的心思激励,剩下的万余荆南军竟然史无前例地展示出了什么叫做无畏。
真正的血战爆发了。
这次如雨砸下的火器再没有能阻挡荆南军进攻的脚步。
荆南军士兵眼中再没有死亡。
甚至连疼痛都已经感觉不到,他们只有一个目标——攻下潭州。
这样的士兵是绝情的,也是无敌的。
无惧方可无敌。
哪怕是黑旗军,哪怕是特战都,也无法抗衡。
连死亡都不怕了,你还能让他退却吗?
一息之后,荆南军攻上城墙城楼。
恶战开始。
严格意义上来说。
这不能叫一场战斗。
在整个战场上的场面,就如同小孩打架般。
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寻找着对手。
一旦找到,于是就疯狂地扭打在一起。
不死不休。
你掐着我的脖子,我也掐着你的脖子。
我用手指抠出你的眼珠,你用牙齿咬断我的喉咙。
我咬掉你的鼻子,你撕下我的耳朵。
没有人引爆炸弹,因为根本没有空闲引爆。
……。
百里无忌战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数千精壮在如此血腥的战场中,除了开始时的短暂慌乱,竟无一人逃跑。
明白自己为何而战的士兵,也是无敌的。
而这些精壮比士兵更象士兵。
不,他们就是士兵。
这一点,连特战都士兵都不能否认,也不敢否认。
因为,这种血腥残酷的搏斗,纵然是久经沙场的士兵也无法承受。
血战持续了两个时辰。
荆南军还在不断地涌上城头。
精壮们纵然英勇,终究没有经过训练。
至所以称为精壮,而不是士兵。
是因为他们终究是百姓,而不是士兵。
凭着一时血气,恶战两个时辰,已尽极限。
谁也没有想到,荆南军士兵会因为爆炸变得如此无畏。
胜利的天平再次向荆南军倾斜。
百里无忌站在城楼上很无奈。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回过头,看了徐世铭一眼,看了徐守仁一眼,看了仅剩下的七名亲卫一眼。
众人还之以笑容。
有些话用不着说,大家都明白。
战!死战!
徐世铭和徐守仁手中各握一颗手榴弹,他们杀不了人,所以只能杀死自己。
他们将剩下的一只手相互紧握,这辈子是义父子,希望下辈子能是亲父子。
百里无忌八人的加入,如同激起一朵浪花。
然后,慢慢平息。
……。
所有人,都以为荆南军胜利在望,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高保融。
事实上,如果再晚上一刻钟,荆南军就胜利了。
或者是卢诗韵主仆已经出城,荆南军也已经胜利了。
但历史永远不会有如果。
上天总喜欢让人出乎意料。不然怎会叫无巧不成书呢。
在守军即将崩溃的时候。
四百五十一人冷不丁地从城门土石堆冲上城门,加入了战团。
第五十五章 何须再守
这四百五十一个生力军强行将向荆南军倾斜的天平扭转。
赵彦韬和他麾下的四百五十名黑旗军自然不会想到他们竟能改写战争的结局,他们心中只是回来与战友同生共死。
卢诗韵主仆自然也不可能想到她们能拯救楚国,她们回来仅仅是为了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她们两人的手中也各有一颗手榴弹。
赵彦韬奉命率护卫营护送卢诗韵主仆出城。
但百里无忌错误地高估了自己的个人魅力。
在赵彦韬的心中,任何时候,百里无忌只能排第二。
赵彦韬最想效忠的是卢诗韵。
用他的话来说,卢诗韵让他今天死,他绝不会拖过三更。
百里无忌让这样的人去强行送走卢诗韵。
那就象是缘木求鱼。
事实上在确定百里无忌走后,卢诗韵只用了一个眼神。
赵彦韬就乖乖地松开了卢诗韵主仆。
接着,卢诗韵仅用了一句话和一个问题,赵彦韬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了。
卢诗韵的一个问题是“赵校尉愿意为诗韵而死么?”
一句话是“诗韵也一样愿意为子青而死。”
是啊,既然都愿意为对方而死,何必相互为难。
……。
四百五十一个生力军其实也支撑不了多久,说它强行扭转了整个战局实在有些耸人听闻。
其实准确地说,是赵彦韬和他的麾下士兵强行将战斗拖住了半个时辰。
而这半个时辰足以让周行逢率部冲上城墙。
当周行逢远远看到三朵蘑菇云冲天而起的时候。
他的队伍正在建宁,那个百里康伏击静江军的建宁。
心中一度以为潭州城陷落。
如果楚王是马希范,周行逢**是不想再北上了,所辖禁军今日午时开始断粮,三天三夜的急行军,近二成的士兵掉队,甚至有士兵因为劳累死在了路上。
但楚王是百里无忌,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征服过他的百里无忌,那个只用了轻轻一个“收”字将他从疯狂士兵中救下的百里无忌,那个不计前嫌授他禁军指挥使的百里无忌。
周行逢知道,有这三点中的任何一点,都足以让自己不惜一切北上。
纵然是死,也得先报了恩再死。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这就是周行逢的心声。
禁军士兵不需要周行逢鼓动。
周行逢行伍十数年,从未带过如此省事的士兵。
三天三夜的急行军足以拖垮一支精锐。
但这支队伍虽有掉队,建制依然完整。
士兵虽然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但方向依旧清晰——北上。
死,面也朝着北方。
周行逢自认铁石心肠,在这一刻,也不禁动容。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百里无忌竟能带出如此一支军队。
假以时日,这中原大地还能有谁敢阻其兵锋所指?
但这些的前提是,百里无忌能够活下去。
周行逢庆幸自己没有命令转向,庆幸没有命令不再北上。
他已经知道,如果他敢命令转向。
麾下的佐官和士兵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斩下他的头颅,然后继续北上。
上官和麾下士兵的同心,必然会创造出奇迹。
这个奇迹就是,连夜急行军。
整整一个晚上,没有一个士兵出言需要休息。
纵然一路上有士兵不断地突然倒下。
后续的士兵却依旧绕过去继续北上。
仅仅就是绕过,甚至都不去看上一眼。
也正因为如此,天色亮起的时候。
周行逢所率禁军已经看到了潭州的南城门。
不,再也没有南城门了。
遍地的尸体和残肢断臂。
数十丈的城墙崩塌。
一眼望去,整片房屋皆成一片白地。
这,是怎样的惨状。
没有人有一刻逗留。
纵然心中翻滚着巨浪。
队伍依旧北上。
北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士兵的脚步越来越慢。从潭州城南门到北门,何至数十里?
人,总归是人,超越极限的就不再是人。
或曰魔鬼,或曰神仙。
他们是魔鬼,偏执的魔鬼。这是周行逢对麾下禁军的评语。
禁军士兵这时竟一起抽出佩刀,一齐割向自己的左臂。
放血。
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刺激自己精力的恢复。
……。
也许上天也被感动。
也许在这一刻,历史巨轮想要回复到原来轨道的努力开始白费。
世上本没有路,从今天起,新的时**始来临,历史开始真正地被改写。
是军心,是民意,是所有人的期盼。
所有梦想的汇聚。
当只剩不足六成的禁军排山倒海地冲上城墙时,战局在这一刻才真正被改写。
潭州城能守得住了。
城墙上的荆南军开始清醒。
清醒,表示有疼痛感,表示有了人的感觉。
无畏的精神力量开始消退。
崩溃随时可能发生。
其实已经发生,苦撑着荆南军的只是因为无路可退。
上墙虽难,但下墙何其困难。
当一个个荆南军被活活地从城墙上挤下去摔死的时候。
城墙上的荆南军终于崩溃了。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投降。
也许是结束这场地狱般恶斗最好的办法。
半个时辰之后。
城墙上除了楚军,所有的荆南军俘虏已经被押下城墙。
所有的楚军尸体被抬下城墙。
所有的荆南军尸体被扔下城墙。
铺天盖地的尸体砸下城墙的那一刻,城下数千荆南军再战意了。
当潭州城东、西两面熊纪本的黑旗军扑面而来时,荆南军崩溃了。
他们无视高保融“继续进攻”的命令开始退却。
总算,亲卫们没有失职。
挟裹着高保融往江陵方向退却。
熊纪本没有命令追击。
周行逢没有命令追击。
不是不想追,而是再没有精力追击了。
所有的楚军在这一刻崩溃。
包括百里无忌。
只有徐世铭等文臣,此时担负起守城之责。
可又何须再守。
潭州城纵然三面无墙,观天下谁敢来犯?
……。
潭州保卫战结束。
十二月二十八,午时。
刘言率禁军回防潭州。
十二月二十八,戌时。
于存忠率黑旗军回防潭州。
十二月二十九,辰时。
云扬率黑旗军回防潭州。
至此,第一次楚汉大战结束。
第五十六章 流泪的屠夫
自十二月二十日岳州城陷落,二十二日潭州城被围,到二十七日傍晚止。五天守城,特战都全军六千人仅剩千余人,连骑兵都下马上城墙了。
潭州百姓前后两批精壮,共计一万二千七百余人,最后仅活下二千九百余人。
三路讨伐南汉的黑旗军。
云扬所部四万三千二百人,回到潭州仅三万三千余人。
于存忠部一万六千二百人,回到潭州仅一万四千余人。
熊纪本部一万六千二百人,因为留下一厢黑旗军驻守韶关,回到潭州为九千余人。
刘言所辖一厢禁军损失最小,仅伤亡数十人,只是在回撤潭州路上有数十人掉队。随他回来的还有留守桂州的一厢黑旗军。
周行逢部损失巨大,最后清点之后发现,一厢禁军仅剩下两千九百七十一人,损失近半。
减员大都是因为撤回时的急行军掉队,必须将他们找回来。
百里无忌迅速发布命令。
令于存忠部负责在三条路线上收容掉队士兵,并派遣有力部潜入南汉查证百里义的消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令熊纪本所部配合徐守仁迅速安定潭州城,并由官府出钱重建三个城门方向所有倒塌房屋,并对受害百姓进行赔偿。
令徐世铭率王府官员对守城之中的精壮进行汇总,伤亡者进行抚恤,幸存者进行奖励。同时命徐世铭调动所有在庆州的情报力量,查找父母的尸体进行收殓。
令刘言部迅速完成补给后,继续对未扫平的融州刺史马希萼、宜州刺史马希声的叛乱进行镇压。
令周行逢部迅速完成补给后,继续对未扫平的永州刺史马希崇、道州刺史马希能、连州刺史马希隐、桂阳监刺史吴弘的叛乱进行镇压。
……。
云扬面无表情,直挺挺地跪在百里无忌面前。
他已经完成心愿,大军已经撤回,潭州也未陷落,子青依在。
现在该是偿还欠百里义的债了。
事已经禀明,现在该是接受惩罚的时候了。
云扬没有任何辩解,也不需要辩解。
欠百里义一条命,今日还他便是。
云扬心中懊悔和不懊悔相交织,愧疚和问心无愧相纠结。
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错了还是对了。
他的心中涌动的是对百里义无穷无尽的愧疚。
百里义,我真的错了吗?
若错了,我还你一命便是。
……。
百里无忌闻听之后,已经木然。
父母双亲方才逝去,兄弟又少了一个。
百里无忌的心已经被击打成碎片。
看着跪在面前的云扬,亦师亦友的云扬,百里无忌说不出话来。
无话可说。
既然无话可说,不如归去。
百里无忌慢慢地转身离去。
忽然一声“锵……。”响。
同时听到于存忠一声大喊:“不可。”
百里无忌心里一惊,回过头,只见云扬正将长剑横向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
百里无忌转身一脚,踢中云扬的手腕,剑脱手而出,扎在了墙上,“咻……咻”的抖动着。
云扬瞪着百里无忌,没有说话。
百里无忌知道云扬心中懊悔,心中憋屈。
一个将自己副帅丢弃在敌国的主帅,纵然是再勇猛,纵然是再忠诚……。
没有士兵愿意追随。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他不得已,明知道他是为了赶回潭州救援。
但,有些事做了,就无法抹清。
就象是百里康。
建宁伏击战,一战成名。
没有一个士兵不佩服,没有一个将军不佩服。
但没有士兵愿意跟随他。
士兵敬他、怕他、远离他。
能将五千士兵做为诱饵的将军,哪个士兵愿意亲近?
有些事明知道是对的,可,就是不能做。
百里无忌知道云扬是对的,可心中却无法原谅他。
他竟然将百里义留在了敌国……。
但百里无忌不想失去云扬。
因为,云扬也是他的兄弟。
既然是兄弟,那就只能……原谅。
百里无忌终究还是滴下一滴泪来。
愤恨的泪。
走上前去,左右开弓,使出了全身力气。
“啪……。”“啪……。”
鲜血飞溅。
还有两缕鲜血顺着云扬的嘴角缓缓流下。
“这,是替百里义打的。”留下这一句话,百里无忌再次转身走了。
云扬脸上开始有了表情。
眼眶中泪水开始渗出。
口中发出“啊……啊……啊”的干嚎声。
终于,变为嚎啕大哭。
声嘶力竭,闻者都不禁落泪。
这是何等的悲痛,竟让这黑旗军中赫赫有名的刽子手伤心至斯。
百里无忌的这两巴掌,救活了云扬,救活的是云扬的心。
云扬一路被罪恶感深深地折磨着,直到看见潭州城,心神一松,于是,死意攻心。
自尽变成归宿。
百里无忌的两巴掌,留下的那一句话,让云扬心中的罪恶感开始消解。
哭,是一种渲泻。
但谁能消解百里无忌心中的块垒。
百里无忌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自己错了吗?
错在哪了?
害得父母因此而死,百里义也因此而死,连尸身都不知道在何处。
上万的黑旗军士兵因此而死。
上万的潭州城精壮因此而死。
上万的百姓无家可归。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这就是我想要帮他们实现的梦想吗?
我连自己仅有的亲人都保护不了,我还能保护谁?
我错了吗?究竟错在哪里?
百里无忌不停地问着自己,不停地问……。
“吱……。”门轻轻被推开了。
不用回头,百里无忌就知道是徐世铭。
敢不通报就进来的整个楚国只有两个人。
另外那个进来的声音是“嘭……。”无遮无拦,也不怕百里无忌一脚将他踹出去。因为踹出去了之后,他依然会照样再进来……。
徐世铭进来的声音不一样,他是轻轻地,慢慢地推开门,让门球轻轻摩擦,门轴慢慢地转动,带着轻轻地“吱……”声。
徐世铭不是来劝解百里无忌的。
他能在忠县攻防战后劝解百里无忌战后因士兵伤亡的负罪感。
但徐世铭劝解不了现在百里无忌失去父母和兄弟的创伤。
他是来探询何日起兵北伐的。
第五十七章 楚王亲征
徐世铭是个聪明人。
百里无忌将所有人都安排了任务,唯独留下了云扬所部。
云扬绰号是屠夫、刽子手。
明摆着百里无忌要云扬再次充当尖刀。
所以,徐世铭必须前来请示,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这是徐世铭的职责。
百里无忌仅回答他了四个字——血债血偿。
蜀广政四年元月初一,大雪。
子时起,雪花开始飘落,至卯时,已经漫天纷飞。
雪花已经铺满了整片田野、官道。
卯时三刻。
楚王亲征,率经过两天整备之后的黑旗军第一军云扬所部,开始北伐江陵。
命令徐世铭随行,潭州由徐守仁等三个参知政事留守。
此役,志在必得。
血与雪同音,也许这漫天飞舞的会是血花吧。
阴沉沉的天空仿佛感到了些什么,于是,将雪下得更大。
……。
高保融昨天已经回到江陵府。
上来迎接的只有留守江陵的高保勗和掌书记孙光宪等廖廖数人。
潭州战败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整个南平国三州之地。
如今需要的是收拾残局。
从攻潭州城疯狂的情绪中平静下来,高保融此刻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百里无忌的报复,能抗得住吗?
高保融身边已经没有什么人值得信任,除了自己的胞弟高保勗,就连掌书记孙光宪他也不信任。
在高保融的心中,也许真正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前大王高从诲离奇因病去世。
高从谆一直心中怀疑,但苦无证据。
其实有证据又能如何,从高保融继任前,荆南军就在他的手里。
如今,南平国只有高保融说了算。
高从谆自此之后虽未去职,但一直在家休养。
孙仕旭早已在发动南下进攻之前就被勒令回家思过,孙仕旭真得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过,需要思什么?未被罢去都将之职,想来是看在他父亲孙光宪的面子。
……。
“都说说吧,如今之局部如何应对?”
高保融冷着脸问道。今日召集了孙光旭、高保勗二人,连一直在家的叔父高从谆也召来了。
许久,无人答话。
“怎么?都哑了不成?”高保融心中怒火又将喷发。
眼见不开口不成了。
高从谆说:“大王息怒,虽然南下战事不利,但如今南平三州依然在大王手里,大王不妨一面将荆南军汇聚一起,一面派人与楚国和谈。”
高保融刚开始听还在点头,当听到与楚国和谈,便勃然大怒。
“胡扯,本王与百里无忌势不两立,再说与之和谈,本王便不认汝这叔父。”
高从谆心中轻叹,时至今日,汝还自不量力,哎,南平国三代基业怕是保不住了。
“三哥,若楚军来攻,江陵怕是守不住了,但前往万县的道路依旧畅通,我们不是与蜀国武信节度使张业有联络吗,不如与他合兵一处,求庇于蜀国,以二者之力,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高保勗开口说道。
高保融闻听眼睛一亮,说:“四弟言之有理,就这么办。”
孙光宪心中嗟叹,本不愿开口,终究不忍心大王送死,说道:“大王万万不可,此次联络蜀国赵委良与张业突袭庆州,本就是瞒着蜀皇孟昶所为,若大事成了,想来都皆大欢喜,蜀皇想来也只能将错就错,认下这桩交易。但如今攻不下潭州,楚军一旦北伐,蜀皇怕是正缺一个替罪羊呢,大王若是前去投奔,如无意外,想来蜀皇不是杀了大王,便是将大王绑了送于楚国,以求与楚国和解。”
高保融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冰冰凉。
他知道孙光宪言之有理,但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如何应对?
接下来的时间,大部分是沉默。
但未得高保融允许,谁也不敢离开。
渐渐地话题从如何应对变成了如何守城,守江陵。
谁都知道,楚军进攻江陵复仇只是时间问题。
高保融心中闪过一丝后悔,若是定南都没有将百里元望杀了就发了,至少有百里元望在手,百里无忌必将投鼠忌器……。
最后,高保融做出决定,一面派使者前往蜀国看看是否能得到蜀国的庇护,一面将归州的荆南军和定南都撤回江陵以作防御之用。
带回的八千荆南残军正驻守在岳州,想来能顶上几日吧?高保融心中想着。
……。
孙光宪很失望。
对高保融的失望。
纵然前大王死因蹊跷,但高保融是世子,继承大王之位理所应当。
既然高保融成了大王。
那便是孙光宪的效忠对象。
他要计谋,我便给他计谋。
但现在,孙光宪很失望。
这么好的局,高保融竟然毫无收获,一败至斯。
纵然归州已经拿下,但又有何用,归州,本来就是南平国三州之一。
平白害了百里元望夫妇的性命,于事无补。
如今,已经回天无力喽……。
……。
高从谆却不失望,本来就没有希望过。
想来这世上没有一个做岳丈的希望女婿被灭了国,丢了命。
当然,如果是岳丈自己动手,灭了女婿的除外。
对于他来说,南平与楚国谁胜谁败都与他无关。
一个是侄子,一个是女婿。
他现在最想弄清楚就是高从诲的死因,高从诲死得太蹊跷。
……。
高蓉蓉正在还愿。
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今天,她可以好好地去睡一觉了。
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这是高蓉蓉今天最后的一句话。
因为,说完之后她就睡着了。
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元月初三。
楚王百里无忌大军兵临岳州城下。
高保融命令驻守在岳州城的八千荆南军未作丝毫抵抗,在楚军远离岳州三十里时便闻风北逃,向着江陵城退去。
高保融原本认为至少能顶几天的荆南军未触即溃。
元月初六,辰时。
百里无忌率大军紧随溃逃的荆南军,到达江陵城外三十里。
并未马上进攻,而是扎下营来。
百里无忌要猫戏老鼠。
灭亡就在高保融面前,就让他多享受享受临死的滋味。
不然不足以渲泻百里无忌心中之恨。
第五十八章 高蓉蓉的选择
江陵城中。
春节,本应该是热闹非凡的大街上,再无一丝人迹。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战争即将降临在这个很多年没有战争的城市。
百姓们都静静地呆在家中,祈祷着战争早点过去,不要影响他们平静的生活。
江陵王府里。
高保融睁着血红的双眼。
已经砍了三个都将了,高保融依旧不解恨。
这数天以来,没一天睡得好觉。
不是梦到父亲指着他咒骂,就是梦到百里无忌拿剑砍下他的头颅。
如今,楚国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其实,他已经疯了。
“你们说,怎么办?怎么办?”
无人回答,因为已经回天无术。
高保融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突然,“嘿……嘿嘿”笑了起来。
众人大愕。
只见高保融诡异地一笑,开口说道:“本王知道了,你们心中根本不想守住江陵城,对不对?你,本王的叔父,却是那百里小儿的岳丈,想来楚军城下江陵,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孙仕旭的父亲,谁不知道孙仕旭与那百里小儿情同手足,想来城破之时,有孙仕旭为你求情,百里小儿自然不会难为你。哈……哈哈,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张大嘴,惊愕地看着高保融。
突然,高保融停住疯笑,大声道:“来人,将高蓉蓉、孙仕旭、梁震抓来王府。”
高从谆、孙光宪大惊,起身急问:“大王,这是要干什么?”
高保融冷笑道:“此三人都有百里小儿有关,本王要依为人质。”
没等高从谆、孙光宪回应,高保融继续道:“梁震老匹夫受我高氏两代恩典,今日本王继位,竟一天未来议事,其心可诛。本王记起来了,就是这老匹夫给百里无忌做的保吧?今日正好,本王再做一次媒,将高蓉蓉下嫁孙仕旭为妻,诸位,可好?哈哈。”
“大王,万万不可。”
高从谆、孙光宪胆颤心惊,站起身来,大声劝阻道。
“有何不可?有本王做主,自然无碍。”
“大王,蓉儿可是大王的堂妹。”
“本王自然知道,所以才要将她嫁给孙仕旭,这样二位就成了亲家,正好合力为本王出谋划策了。”
“传本王命令,今天未时一刻,为孙仕旭、高蓉蓉二人完婚。但凡有阻拦者,杀无赦。”
……。
江陵城外三十里札军大营。
百里无忌正在看信。
这是南平王高保融遣人送来的信。
但肯定不是请降信。
因为百里无忌的手在颤抖。
引发颤抖有很多种,天气冷、激动、生气都能引发颤抖。
显然,引发百里无忌颤抖的是愤怒。
恨恨将信掷于地上,百里无忌咬牙切齿地骂道:“死到临头,竟还敢羞辱某。”
徐世铭上前捡起信,看到上面写着:“子青,一别又已数日,兄万分想念。今有一事特来知会子青,前大王指婚蓉儿于子青之事,因子青数次毁约,本王将其婚约废止。并将蓉儿下嫁孙公之子孙什么旭,于今日未时一刻成婚,若子青有瑕,可前来观礼。最后告知子青,汝师梁公、汝岳丈高长史,皆让某代问汝安好。”
“来人,传本王令,立即起营攻城。”
……。
未时一刻。
江陵王府中。
被打扮一新的高蓉蓉、孙仕旭并排而立。
正中间高保融面无表情地坐着。
梁震一直低头,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梁震老了,高从诲一死,他就觉得自己真得老了。辅佐两代南平王,把整个人生都奉献给了荆南,如今第三代南平王不需要他了,再也不会有象高从诲那样将大事交于他斟酌的时候了,而他只能眼看着一张大网撒向自己唯一的弟子。当知道高保融和孙光宪布置了偌大的局对付百里无忌时,梁震已经心力交瘁,他知道帮不上自己的学生了,想解这个局,最关键之处就是守住潭州,别的全是障眼法,只要守住潭州,一切就烟消云散。庆幸的是,百里无忌守住了,只可惜百里元望夫妇却因此死于非命,可怜啊……。
孙光宪、高从谆虽恨得咬牙切齿,但也只能垂手而立。
其余受命前来观礼的南平官员都木然地站在两侧。
高保融轻轻摆手。
边上的唱礼官大喊:“婚礼开始……。”
此时,高蓉蓉开口道:“大王恕罪,蓉儿绝不从命。”
高保融道:“蓉儿,这是本王的命令,汝若不从,那就别怪本王无情。”
高蓉蓉轻蔑地看着高保融,说道:“蓉儿的婚事,乃前大王,也就是大王的父亲所指,如今大王擅自废婚令蓉儿再嫁他人,无耻之极,恕蓉儿不能从命。大王若是因此想杀了蓉儿,请便。”
高保融大怒,喝道:“来人,将她拖出去斩了。”
高从谆怒了,在自己的面前斩自己的女儿?
“大王若要斩蓉儿,就先斩了某。”
高保融正待开口。
孙仕旭上前道:“大王息怒,都是一脉至亲,何必伤了和气,不如让卑职去劝劝蓉儿,不知大王准否?”
高保融闻言摆了摆手,同意了孙仕旭所言。高保融虽然疯狂,但倒真不想杀了高蓉蓉父女,自小到大,兄妹之情也很融洽,高保融只是想借此断了高从谆与百里无忌的联系,也断了孙仕旭与百里无忌的兄弟之情。让高从谆、孙光宪二人真正地与自己绑在一起。
孙仕旭走到高蓉蓉面前,轻声说道:“蓉儿,不可意气用事,子青大军就在城外,此时成亲不过是权宜之事,蓉儿不必担心,子青定不会怀疑你我。”
不料高蓉蓉说道:“元之不必相劝,汝对蓉儿的心思,蓉儿早就知道,蓉儿心领了。但蓉儿心有所属,汝与子青,情如兄弟,当知有所不为。蓉儿意已决,若要必须选择,蓉儿宁愿以子青妻子的名义死。”
孙仕旭闻言苦笑,自己只想保全蓉儿,决无丝毫亵渎之意,没想到高蓉蓉在大庭广众之下点出自己暗中喜欢自己的心思。孙仕旭无话可说,只能退下。
第五十九章 神秘来者
高保融也很为难,事情已陷僵局,再无回旋余地。
这时,侍卫进来禀报,楚军已经逼近城外三里,即将攻城。
高保融抽了抽嘴角,意料之中。
“孙仕旭,本王命令你率三千定南都前往退敌。”
孙光宪大惊,这不是要孙仕旭去送死么?三千,就是三万也回天乏术啊,正待上前劝阻。
“遵命。”孙仕旭却应得很干脆,只要逃离眼下这个尴尬的地方,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孙仕旭,若你临阵投敌,本王就杀了汝父亲和蓉儿。”
“遵命。”
“本王会在城楼上看着汝,若汝泄露此事给百里无忌,本王一样杀了汝父亲和蓉儿。”
“呃……。”孙仕旭的路被彻底堵死,本来就想出城之后,与子青说明白,让他先退后再行想办法。如今此路被堵,出城就是送死。
“还不快去退敌?”
“……是。”
看着孙仕旭憋曲而去,高保融很开心,现在他已经不担心百里无忌攻城了,他有这么几个人质在手,他不信百里无忌敢攻城。
能看着百里无忌与孙仕旭相残,是很愉悦的一件事情。
到时本王要问问,一向标榜兄弟之情的百里无忌,是怎么狠下心来杀了孙仕旭的。
哈哈……。
……。
江陵城外。
百里无忌瞪着五丈外的孙仕旭。
他在等着孙仕旭开口。
孙仕旭苦笑着望着百里无忌。
他真的无话可说。
百里无忌不相信孙仕旭会背叛自己。
因为,他们是兄弟。
孙仕旭知道百里无忌不会杀自己。
因为,他们是,兄弟。
双方的士兵在不断接近。
弓箭手正在开弓。
掷弹兵准备拉弦。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近到对方的刀盾兵的盾牌顶住了自己的盾牌。
对方的刀尖顶住了自己的胸膛。
已经无法接近。
但双方的士兵还是在向前。
因为后面的士兵不断地向前。
刀尖开始没入士兵的胸膛。
血,顺着刀身慢慢地流下。
此时,百里无忌的手开始动了,缓缓举起。
黑旗军士兵的血液开始燃烧。这场战争完全来自荆南军的背信弃义,多少战友死于非命,连黑旗军的都指挥使都被遗弃了,大王的父母都因此被害。
仇恨,让眼睛开始充血。
如狼。
ji渴。
如狼般的ji渴,嗜血的ji渴。
正面前排的荆南军士兵开始恐惧。
那本不该是人的眼睛。
荆南军士兵开始想逃。
但无处可逃。
所有人都认为百里无忌会发动进攻。
但孙仕旭不信。
因为他相信百里无忌不会杀他。
因为他们是兄弟。
百里无忌的手终于还是动了。
动的很快。
先转了一下手心。
然后,一挥。
于是,黑旗军动了,虽然动得不甘心。
但动得很彻底。
如潮水退却。
瞬间,荆南军士兵面前十丈之内再无一个黑旗军士兵。
死里逃生的前排荆南军刀盾兵,傻傻地望着自己胸口的刀痕,也许,再深一分,自己就已经死了。
抬起头,望着远处的黑旗军士兵。
荆南军士兵明白,自己就是再多一倍甚至十倍的军队。
遇到黑旗军,那也只有战败被杀的份。
不,不是被杀,而是屠杀。
因为自己握刀的已经发软。
在那一双双嗜血的眼睛注视下,没有人的手会不发软。
孙仕旭依旧不说话,他只会苦笑,只能苦笑。
百里无忌不说话。
他只能退却,虽然黑旗军从没有在任何敌人面前退却过。
但今天,在百里无忌面前的,是兄弟。
于是百里无忌退了。
于是,黑旗军退了。
退后三里,扎营。
百里无忌已经不能忍受再失去一个兄弟的痛苦,他不相信孙仕旭会背叛自己,因为百里无忌看到,孙仕旭的眼睛中很干净。
人会说谎,但眼睛不会说谎,所以,百里无忌选择退。
攻下江陵城很容易,但若错杀一个兄弟,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这道理,百里无忌懂。
……。
城楼上的高保融很失望。
百里无忌竟在这最后一刻退却了。
他这是伪装。
对,一定是伪装。
总有一天本王要将他的假面具撕下来。
……。
高从谆、孙光宪呼出一口气。
危险总算暂时过去了。
但事情已经陷入僵局。
楚军必定不肯罢休。
高保融自然也不会放弃。
决战终会到来,如何解开这个死扣,高从谆、孙光宪心中都没有办法。
过一天,是一天吧。二人心中轻叹。
……。
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但这次它没有捉弄百里无忌。
在这个无解的困局之中。
它终于再次选择了百里无忌。
当天晚上,楚军大营来了一个神秘的人。
亲兵在仔细检查了此人的全身之后,将他左右挟持着带到百里无忌面前。百里无忌知道这是亲兵担心此人是杀手,会对自己不利。
“说吧,你是谁?”
那人全身被黑布包裹。
听到百里无忌问话。
便将黑布慢慢揭开。
百里无忌瞬间被震惊了,此人竟是——高保勗。
“子青安好?”高保勗上前见礼道。
“怎么会是四公子?”百里无忌震惊难以平静,这时候江陵来人的用意很明确,不是投降就是出卖,但百里无忌怎么也想不到高保勗能来,他与高保融终究是同胞兄弟啊。
“不知四公子前来见某有何事?”
“子青可是在为是否进攻江陵城烦恼?”
“唔……。”百里无忌未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在不清楚对方来意之前,他并不想明说。
高保勗自小聪慧,瞬间将猜中了百里无忌的心思。
高保勗苦笑道:“子青勿须怀疑,某真是来降的。”
“呃……。”
“子青,你该知我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也不是个靠出卖同胞兄弟换取荣华富贵之人。”
百里无忌点点头,确实,高保勗不是这样的人。
“谢谢子青,我自小就羡慕哥哥们,一起行侠仗义,一起经营盐铺赚钱,一起在醉仙楼中买醉,可惜……。”
百里无忌感觉到高保勗那种淡淡的忧伤。
“是啊,不长大多好啊,无忧无虑,不必兄弟反目成仇,如今,全变了,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真可谓是天意难料啊。”
“我此次前来只想帮子青解决烦恼,但首先想问楚王一个问题?最后想向子青提一个请求。”高保勗正了正脸色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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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南平王遗诏
百里无忌明显听出高保勖一句话中两个称呼的转变。
“四公子请问。”
“某想问问楚王,当日与家父所订江陵盟约可还有效?”
百里无忌一惊,当日与高从诲密谈之事,好象并无他人知晓,连高保融都不知道,高保勖如何得知?难道是高从诲告诉他的?不应该啊,高从诲怎会不告诉高保融而告诉高保勖呢?
百里无忌百思不得其解,定了定心神,回答道:“既然四公子问得是楚王,那本王回答你,盟约之事乃本王与汝父所订,四公子既然知道此事,就当记得盟约上有一前提,那就是——谋反除外。”
“楚王请回答某,楚王当日与家父所订江陵盟约可还有效?”高保勖追问道。
“既然南平已经毁约,盟约自然无效。”百里无忌正色答道。
高保勖轻轻一叹,失望挂在脸上。
“若某将荆南三州献于楚王,楚王可否对南平开恩,不再追究攻楚之事?”
“这……。”百里无忌被问住了。
杀父母之仇,害死百里义之恨,数万楚**民为此丧生,本来百里无忌的想法,必须族灭高氏,并将荆南三州完全置于楚国治下。但眼下高保融挟持高蓉蓉等人为质,让百里无忌投鼠忌器,进退两难啊。
“四公子以什么来让本王相信,你能将荆南三州献于本王?”
高保勖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双手呈给百里无忌“楚王请看。”
百里无忌将锦帛接过后,缓缓摊开。
这是一份高从诲的遗嘱,上面详细记载了高从诲与百里无忌的江陵盟约,最后高从诲写下了“若世子高保融继任南平王之后,起谋反之心,令高保勖取而代之。凡高氏子孙有生之日,皆不得违背此盟约。”
这句话的字迹颜色与记载盟约的颜色明显不同,当百里无忌抬头望向高保勖时,高保勖解释道,此是高从诲割破手指所写,是为血书,以示庄重。
百里无忌开始思忖,高保勖在一旁等候。
许久,百里无忌开口道:“本王有些不明白,还请四公子解释。”
高保勖说:“楚王但问无妨。”
“四公子是如何得到这卷锦帛的?”
“就是在父亲与楚王密谈之后的当天晚上。”
“哦?”
“父亲与楚王心中其实都知道当日刺杀楚王的杀手是高保融所派,父亲盟约之后担心高保融做出谋反之事,祸及高氏,所以特意召我前去叮嘱,并立下此诏。”
“这倒是说得通。”百里无忌点点头,心中沉吟着。
“如此说来四公子早已有了前大王的遗嘱,为何在高保融谋反之时不进行阻拦?”
“同为手足,我当时不忍心同根相煎,还望楚王恕罪。”
百里无忌冷笑道:“怕是四公子当时想,若高保融一战攻下潭州,这份遗嘱就不宣了吧?若高保融南下失败,更可凭借遗嘱,将此事全推给高保融。四公子果然少年聪慧。”
“不,不,楚王误会了。我事先并不知道高保融与孙光宪布下如此大的局,况且,当时兵权全在高保融手中,我便是想拦也拦不住啊。如果轻率亮出此诏,想来今日我便无命与楚王相见了。”
“哦?那四公子今日为何忍心同根相煎了?”
“楚王可知我为何不称三哥而直呼其名?”
“何意?”
“父亲并非因病去世,而是高保融下毒害死的。”看着高保勖悲愤的神情,百里无忌有些信了,高从诲确实死得有些蹊跷。
“父亲死的前一天晚上,还和我说起子青,说子青人中之龙凤,要我日后继任之后好好与子青亲近,方可保高氏数代富贵。还让我日后千万要提防高保融谋反,刺杀子青的杀手就是他安排的。让我保护大哥,别让高保融手足相残。可没想到,第二天父亲就死了,父亲死后,是高保融首先发现的,当时高保融只叫我一人去见父亲的尸体,其它人一律不得进入,我看见父亲的嘴唇是黑的,分明是中毒而死,但高保融却说父亲因病而死。之后,我秘密调查过,父亲那晚在我离开后就睡了,除了高保融,没有与任何人进去过父亲的房间。除了高保融,还能有谁?”
“如此说来,高保勋也是被他害死的?”
“是。是被高保融亲手刺死。我当时就在场,但我不敢劝阻,就是敢劝阻又有何用?他连亲生父亲都敢杀,还有谁能阻止他?”
“本王还是想不通,他本就是世子,王位迟早就是他的,他何必弑父篡位?”
“那是因为他怕父亲知道是他刺杀子青,更怕子青知道后找他报复,可他却不知道父亲和子青早已知道此事系他所为。他更担心父亲因此会废了他的世子之位,所以在接掌了荆南军之后,还想接掌定南都,但数次被父亲拒绝。”
百里无忌点了点头,说道:“你见到了你父亲的死状,也亲眼见他杀了高保勋,可他还是没有对你下手,终究还念及了兄弟之情。”
高保勖苦笑着点头道:“是的,也许在他心中,普天之下,只有我这个同胞兄弟才是最可靠的人了。可我怎能原谅一个杀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人?”
百里无忌也苦笑着,这么一个疯子,曾经被自己当成兄弟,害了多少人为他送了命,人心难测,人性难测啊。
突然,高保勖“扑通”跪在百里无忌脚下,哭道:“楚王仁慈,请恕高氏之罪,谋反仅高保融一人的主意,我和高保正没有参与,高氏百余族人没有参与,荆南军士兵亦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楚王看在父亲的份上,赦免高氏。”
“对了,我已查明,百里使君的死是个意外,高保融也没有命令要杀了百里使君,只是命令攻占归州,活捉百里使君以为人质,要挟楚王,哪知混战中被弓弩乱箭所伤,使君夫人确系自杀。我已经暗中命人将二人遗体妥善安置,随时可以给楚王送来。”
听到父母遗体有了着落,百里无忌心中异常疼痛,一直以来,百里无忌都希望出现奇迹,希望父母的死讯是假的,但现在被高保勖无情的证实了。
第六十一章 高保勖逆袭
百里无忌想杀人,但显然不能把眼前的高保勖给杀了,冤有头债有主。
“四公子还没有回答本王,如何保证将三州之地交到本王手里。”
“是这样,父亲死前,为防意外,已经将六千定南都的统率令牌交我保存,父亲死后,高保融一直在寻找这块令牌,子青应该知道,定南都认牌不认人的规矩。我一直没有将这令牌拿出来示人,是因为不想与高保融正面冲突,更不想南平因此分崩离析。如今,他的行事已经祸及高氏族人,我只能舍弃一人,保全全族了。而且,前些天攻打归州的定南都和荆南军已经撤回江陵,他将定南都的指挥权交给了我,所以明里暗里,我都能掌控定南都。只要楚王答应不追究此事,我便回去号令定南都捉拿高保融交于楚王处置。”
百里无忌无语,虽然高保勖的话有七八成可信,但高保勖在明知高保融涉嫌弑杀亲生父亲时却无动作,并身怀定南都令牌和其父亲遗诏不起兵平贼。除了兄弟之义,想必还是存了私心。
若是当时高保勖直接明示遗诏,凭令牌平乱,极有可能造成南平内乱,毕竟荆南大军掌握在高保融手中,内耗之后会实力大减。
所以高保勖任凭高保融率军攻打潭州和归州不加阻止,想来还是心存了一丝侥幸心理。自然若是高保融担负骂名,攻下楚国后,高保勖再示诏和令率定南都平贼,整个南平和楚国都将落入他的手中。就这一点私心,却造成了多大的罪恶。
但百里无忌没有证据,纵然有证据,又怎能依此定高保勖的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毕竟高保勖没有参与攻打楚国和攻打归州,一直置身事外。
但此人如此年纪就有如此城府,不得不让百里无忌留了一个心眼。
“四公子,赦免高氏,本王可以答应,但高保融不在赦免之列。”
“谢楚王。”
“先别忙着谢,本王还有话没说完。”
“请楚王示下。”
“四公子对此次叛乱的前因后果很清楚,南平王的称谓肯定是不能保了,并且荆南三州不得再有军队,这是底限。”
高保勖心中一凉,百里无忌这不但要夺取王爵,还要夺取兵权啊。但能不答应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江陵城中虽有三万荆南军和六千定南都,可挡得住楚军复仇的怒火吗?何况潭州城中,如今还囤积着数万楚军,离江陵不过区区数天路程。罢了,能保住全族的身家性命已是难得。
“但凭大王做主。只是我想请求子青一事,荆南三州毕竟是高氏起家之地,高氏百余族人还得过活,请子青看在父亲的份上,留一条活路给高氏,我保证此后荆南断无谋反之事。”高保勖俯首答道。
百里无忌望着高保勖,心里波涛汹涌。自己出身荆南,终归留个余地吧。
“四公子勿须担心,本王并无将高氏驱逐出荆南的意思。本王进驻江陵城之后,按照楚国的官制,会任你为荆南刺史兼赋税署令,于你政、财两权,只要你没有谋反之举,本王就让高氏平平安安、荣华富贵。”
“谢大王恩典。”高保勖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高氏历经三代,从一个刺史到节度使,再到南平王,如今又回到了刺史,真可谓天意难测啊。
次日,江陵王府。
例行的军议照常进行。
高保融很轻松,昨天晚上终于睡了个好觉。高保融自认抓住了百里无忌的命门,有梁震、高蓉蓉、孙仕旭等人在手,不怕百里无忌不妥协。
今天高保融主持军议,议题是,关于如何与楚国商谈停战和谈。
但高保融发现了些许异状。
拱卫王府的定南都士兵都好象换过了,面生的很。
正待开口询问,骤见自王府外涌入大批定南都士兵,瞬间控制了整个王府。
定南都现在掌握在高保勖手中,难道……。
“四弟,这是怎么回事?”高保融大声质问高保勖。
高保勖不忍看高保融的眼睛,俯首回道:“三哥得罪了。”
高保融瞬间明白了:“你好大胆子,敢造反么?”
在场众人也都明白了,高保勖真要造反了。
高保融怒目而视:“四弟,汝可知道城外楚军围城,汝就是造反也得挑个时候不是?”
“三哥,正是因为楚军围城,某不得不为高氏族人留条活路。”
一听高保勖造反竟是要投降楚军,高保融变得疯狂起来。
“高保勖,汝个狗贼,枉本王如此信任汝……。”
“三哥,某最后叫汝一声三哥。汝干了什么恶事,汝心中自己知道。弑父杀兄,为了权力,汝还有什么不敢干,某有父亲遗诏,奉父亲遗命拨乱反正,请在坐诸位为证。”
高保勖自怀中掏出高从诲的遗诏,双手捧至梁震面前。
梁震颤抖着手,看清楚诏上内容。长叹一声,大王英明……。便将锦帛转给孙光宪。
梁震口中的大王自然不可能指的是高保融,在梁震心中,高保融不过是一个疯子,从数年前的刺杀中,梁震就知道此子不可雕琢。
孙光宪看清内容,心中开始生出一丝悔意,自认刚正的他,心中的信念开始动摇,一直以忠诚于大王为信念的他有些茫然了,前大王真是高保融害死的吗?
弑父篡位,这个罪名太大了。
简直猪狗不如。高从谆看完之后如是骂道。
但高保融不知道锦帛中写了什么,这时的高保融已经面临死亡的威胁,已经陷入疯狂。
“高保勖,汝血口喷人,父亲死时,我检查过所有角落,从未见过汝手中的锦帛,这是汝伪造的……。”
“高保融,汝错了,这份锦帛早在当派杀手刺杀百里无忌那日,父亲就猜到汝会造反,所以将此帛暗中交于我,可父亲却想不到汝竟会如此丧心病狂,胆敢弑父。”
“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终究抵不住心中的罪恶感,高保融开始崩溃。
第六十二章 犀利的高蓉蓉
“梁公……孙公……叔父……你们要信我。”高保融无助地看向众人,祈求着。
梁震眯起眼睛,说:“此锦帛上内容属实,印鉴属实。”
孙光宪说:“某同意梁公的说法。”
高从谆说:“狼心狗肺的畜生。”
……。
高保融终于崩溃了,在场所有人抛弃了他,他自知末日临近,终究抵不过心中压抑已久的压力,崩溃了。
“哈哈……哈哈……。本王有什么错,本王要替南平国扩土,本王有错吗?本王刺杀百里无忌,也是为南平消除后患,本王有错吗?父亲他一直防范于我,你们也看到了,他死了还要留这么个锦帛来祸害我,我……我不得已才下了毒……我也不想这样……呜……。”
高保融在那语无伦次地哭诉着。
高保勗不再理会他。
以高保融的名义让王府侍卫通知江陵城中所有校尉以上的荆南军军官前来王府参加军议。
稍息之后,军官们刚进入王府,便被预先埋伏的定南都士兵拿下。
砍了六个企图顽抗的高保融的心腹军官之后。
所有人都老实了。荆南军群龙无首,已经不存在危险。
自此,江陵王府和荆南军、定南都皆被高保勗控制。
“梁公、孙公、叔父,保勗已经与楚王约定,交出高保融,自降王爵,高氏依旧是荆南刺史,依旧统辖荆南三州,诸位以为如何?”
“楚王仁慈。”梁震释怀,这孩子仁义。
孙光宪无语,事已至此,多言何益。他不怕死,他不怕百里无忌报复,但他担心儿子受此牵连,不过想来百里无忌既然连高氏族人都能放过,儿子与他自小亲近,想来也不会太过。想到此,孙光宪也释然了。你们爱咋咋滴,老夫不参合了。
高从谆心中感叹,南平国三代,终于还是灭了。总算上天护佑,高氏族人依在。
高保勗见众人皆不反对,开口道:“还请诸位随保勗一起去城门迎接楚王入城。”
孙光宪不想去,但,必须去。纵然自己不怕死,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自现在起,江陵府便是楚地,他百里无忌说了算了。
……。
元月初七,巳时三刻。
江陵城南门洞开。
南平国一干文武在高保勗的率领下鱼贯而出。
迎接楚王百里无忌进驻江陵府。
百里无忌看到梁震后,赶紧上前拜倒在地。
“无忌拜见先生,先生安好?”
梁震颤抖着将百里无忌扶起,“好……好……。”
百里无忌再转身向高从谆拜倒,“无忌拜见岳丈,岳丈安好。”
高从谆微笑着,心中百感交集,赶紧将百里无忌扶起。
百里无忌眼睛扫到孙光宪,上前作揖道:“孙公安好?”
孙光宪抽搐着脸,吱唔着说不出话来。
百里无忌看到高蓉蓉、孙仕旭等人也在后面,冲她们点头示意。
入城之后,百里无忌命令五千黑旗军镇守江陵府后,随即命令云扬率余部立即西进,与马骥云部合围万县。
云扬领命率军出江陵西门往万县而去。
……。
高保勗很聪明,也很机灵。
百里无忌父母的遗体被厚殓,供奉在了王府前院大厅,便于众人祭拜。
百里无忌直挺挺地跪在父母灵前,没有说一个字。
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在众人祭拜之后,百里无忌吩咐徐世铭带众人退去。
自己需要好好地在父母灵前想一想,静一静,为父母守灵。
众人依言退去,却不想高蓉蓉不肯。
百里无忌心中烦躁。
遂命令亲卫将高蓉蓉架出去。
于是竟捅了马蜂窝了。
高蓉蓉刚被亲卫架出门外,便大声喊道:“百里无忌,汝是想当着汝父母的灵位悔婚么?”
百里无忌自然不想悔婚,也不敢。
但自己只想一个人静静。
外边高蓉蓉的声音再度传来,想来是在喝斥百里无忌的亲卫。
“尔等放肆,我乃堂堂楚王妃,尔等主母,再将你的狗爪碰到我一下,信不信我将它斩喽?”
众人相顾愕然,高从谆老脸腾地一片大红。
数个亲卫皆被震住,再不敢上前一步,但仍旧守住灵堂门口。
“敢问楚王,蓉儿以儿媳的身份为公婆守灵,楚王可要阻拦?”
高蓉蓉的声音再次传进百里无忌的耳朵里。
百里无忌实在无奈,只好出声道:“放她进来吧。”
门外诸人相视摇摇头,散去。
高蓉蓉进来后,在百里无忌身边跪下。
方待说话,却听百里无忌说道:“从此刻起,只要让无忌听到你说一个字,某便赶你出去。”
高蓉蓉赶紧闭嘴。
再休想让她吐出一个字来。
高蓉蓉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她故意在众人面前让百里无忌当着父母的灵位默认了她楚王妃的身份。因为,她怕。怕蜀国的公主以后仗身份欺负她,所以,她必须反击。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这时候纵然百里无忌让她在地上滚上三滚,学声狗叫,她也乐意。
自然,百里无忌不可能这么虐待她。
如果他敢,我就咬死他。
高蓉蓉这么想道。
……。
百里无忌不可能知道高蓉蓉心中所想,他正在缅怀他的父母亲。
虽然心中知道二人并非自己的真正父母,但他们却是自己这个身体的亲生父母。
更养育、爱护了自己整整十年之久。
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
父亲母亲,你们在天之灵看着,首恶高保融已经拘押,明日,孩儿就将他在你们灵前杀了为你们复仇。
百里无忌默默地对父母的灵位说道。
一天一夜之后。
百里无忌站起身来,对一直跪在身边只字未吐的高蓉蓉说道:“回去吧,一会儿的场面太过血腥,你不适合看见。”
高蓉蓉已经很累,闻听一下,心中一激灵,半眯的眼睛霎时睁开。高蓉蓉知道,百里无忌杀心已起,虽然高蓉蓉不忍见高保融被杀,但父母亲血仇,不共戴天,既然无法劝阻,不如离去。
高蓉蓉点了点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徐世铭和高保勗等众人早已在厅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