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迎风摆荡
客人,很晚了,我们要收店了。您还有要点东西吃吗?蒙默出声问。
瑟连问: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蒙默面无表情的盯着瑟连,不说话。
玺克直接说:人类的餐点每一道来两份,媚魔的每一道来一份。他指着菜单继续追加:还有这些、这些,明天给我们当早餐。
蒙默点头说:当然可以过夜!我们的荣幸!他把盘子都拿去清洗,动手制作玺克点的东西,还有另外一份用了很多蔬果的餐点。
这天晚上玺克他们就在苹果之梦的地板上睡觉。蒙默把东西都弄好以后,把玺克的水壶装满,就钻进吧台底下,消失无踪了。
瑟连有一件短外套,和盖到脚踝的骑士披风。他把披风给玺克盖,玺克则把他的长外套给莉丝娜盖。瑟连就穿着那件短外套蜷成一团睡。
骑士披风很大,因为瑟连体格很大,所以这件更大。玺克可以把自己完整的包在里面。
刚开始玺克觉得还满暖的,但他后来就开始连连咳嗽,把披风拉到盖住脖子也没多少改善。他感冒了。其实在暴流让船迷茫的隔天他就出现喉咙沙哑的症状了,但是现在才开始真正发作。夜咳不停导致他没法入睡,好像还开始发烧了,身体觉得很冷,好像什么都没垫直接躺在石地上那么冷。
玺克紧闭眼睛忍耐不舒服的感觉。后来有某个长满了细密长毛的动物贴着他躺下,身上的热度传了过来,给玺克温暖。玺克的夜咳才慢慢停下,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玺克没有找到任何动物,但是他在瑟连的披风上面发现两根闪亮的银白色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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玺克又跟蒙默买了许多可以当成法术材料的蔬菜,还在隔壁的铁钩替代品买到长柄铁锅、尖头菜刀、长汤匙这些可以当成法术器材的生活杂货。他蓬头垢面的,一面咳一面煮出一些基本魔药随身携带。
瑟连忙着把头发抓顺,衣服拉整齐。骑士的整洁习惯就是改不了。
他们花掉了不少钱,剩下的钱整理一下塞进口袋,就没有再提个大袋子了。
他们准备好就出发前往船坞。他们要一路攀爬巨岩上去。途中一度停下来吃午餐,他们坐在大岩石上头,配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海洋吃肉卷。
玺克今天体力明显比平常差,他最常停下来喘口气。瑟连毫无问题,一度提议要背玺克上去但是被拒绝了。还有一个选择是用飞的,因为担心被看到也否决了。莉丝娜穿着高跟鞋攀岩居然也毫无问题,还爬第一个。玺克经过她爬过的地方时,发现石头被抓出了爪痕。
等他们接近船坞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前方是一块平坦的区域,底端有一座乱石堆,看起来像是盗采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里头应该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玺克他们知道那是船坞的其中一个入口,通往最可能关着默捷号的地方。
入口附近地上有一些黑色五公尺长的蛇爬来爬去,那些蛇的头看起来像是凤梨一样长满尖刺。那是守卫。
玺克拿出一瓶魔药,拔掉塞子,估算风向,很快的移动到上风处附近,把药泼出去。刺蛇吸进了蒸发的魔药,他们抬起头晃了两下就瘫在地上不动了。
玺克等人绕过这些瘫蛇,走进乱石堆的洞口。
瑟连抬起右脚,用手指擦了一下鞋子。
洞里很窄,他们只能排成一排前进,还需要低着头。玺克手一摸墙壁,全都是细小的水珠,地上也相当湿滑。这里的地面经人工磨平,再刻上凹槽防滑。不过现在都长出青苔了,又躺着不少废缆绳,走起来相当辛苦。这里属于一个大型水利系统的一部分,曾经是牵引设备,现在只是单纯的通风口。
他们一直前进,直到看见前面有光线从下往上射进来。
前方地上开了一个垂直坑。玺克站在坑边往下看,从他站的这个地方到垂直坑的下端出口距离大约一公尺半。从下端坑口到地面则有几百公尺高。
底下是一个非常巨大的,人工开凿的山洞,可能也是古代建筑扩张而成的。那里现在看起来像是造船厂,或是修理船只的地方。玺克看到有很深很深的水池,很多状况良好的木材放在水池边磨平的石地上。还有数台大型悬臂机械。这里没有窗户可以让外面的光照进来。照明是来自众多镶在墙壁上的圆形灯。
在灯光下,那些水看起来干净清澈。这里也没有海水的味道。玺克不懂为什么在这个连饮用水都严重缺乏的地方,会有这么多干净的水用来停船。这群海盗可能控制了一处丰沛的水源。
他又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每二十秒会有一个挂在缆绳上的大铁桶从坑口底下经过。那个铁桶里有时会坐着人,是交通工具。他们可以算准时间跳进去搭便车。
玺克和瑟连低声沟通,他们算好桶子抵达的时间,接二连三的跳下去。
瑟连第一个跳进桶里。这个桶子不算很理想,里面有人。瑟连一脚踩在其中一人的头上,在清脆的喀一声沿着骨头传上来之后,瑟连就把对方压进桶底了。另一个正要张嘴喊叫,第二个进入桶内的玺克一刀了结了他。
莉丝娜接在玺克后面跳下。他们三个人踩在两具尸体上,桶里显得有点挤。他们尽量稳住身体,免得铁桶乱晃,引来注意。
现在视野变辽阔了,玺克把整个洞穴看得更清楚。这个洞比他透过坑看到的更大,水池也更大更深。是好几座造船厂连在一起那种感觉。有好几个池子用水道和输送带相连,里面全部应该可以停上十艘船,但现在只有三艘。其中一艘就是默捷号。那两个巨大的桨轮设计在这地方还没看到别艘船有过。
玺克把船的方向指给瑟连看。瑟连已经看到了,他证实了玺克的判断,他清楚看到玺克不能看清的细节。船主洛菲司单独盘腿坐在主甲板上。
问题是,他们乘坐的铁桶正朝默捷号的反方向前进。洞顶上至少有二十条缆绳、三十多个铁桶滑来滑去,交错纵横形成交通网络。地上有五座高塔伸到这个网络中,是让人上下铁桶的地方。
他们从一座高塔前面经过,站在塔顶准备搭铁桶的人看见他们的长相,脸上露出杀意。瑟连算准距离把那个人打下塔。那个人发出长长的惨叫声坠落地面。顿时,底下走来走去的所有海盗全都注意到上面有入侵者了。他们全都抬头怒目看着玺克他们坐着的铁桶。有些法师要抛掷攻击法术,却被同伴阻止——打到铁桶运输系统就糟了。
在别人的地方打仗就是有这个好处。地主绑手绑脚的,外来者却可以恣意破坏。反正任何损失都只是地主的损失。一些轨道比他们高的铁桶经过他们上方。一个胡子有抓握能力的海盗想跳进来,被瑟连甩下去。另一个人举起冒烟的大水桶,里头可能是酸液或滚水!
小灰!过来!玺克吼出回荡全场的巨大音量。他随即感觉喉咙一阵剧痛。咳了整晚的喉咙经不起这样逼迫,受到重创。
他的雾妖小灰像一阵染上灰色的风,穿过几百公尺的距离,从默捷号上冲到玺克他们上方笼罩他们,及时吞掉所有浇下来的液体。
我们必须换车。瑟连看了一下缆绳的尽头。他们搭的这个铁桶之后会穿过墙壁上的石洞,到另外一个洞窟去。
玺克痛苦的吞咽口水,无法出声回答。
另一个铁桶从反方向靠近,高度和他们差不多,估计距离最近时大约五十公分。
瑟连露出了坚定的、充满觉悟的眼神,眼周用力,眉间绷紧,嘴也绷紧。彷佛准备挑战刀形山峰的登山家。玺克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打算进行一些愚蠢的行为,但他却没办法开口叫他别做。
瑟连往前扑,手抓住另一个铁桶,脚勾住他们本来的铁桶边缘,整个人就这么悬在半空中:快点过去!
玺克只想尽情的大骂脏话,因为瑟连很明显拉不住铁桶。本来他的膝盖和手肘都是弯的,逐渐被拉直了。这个系统的动力超过人类的力气。
莉丝娜一脚踩上铁桶边缘,再接着一脚踩在瑟连背上,轻巧的一跳就进了对面的铁桶。
瑟连闷哼一声。人生中第一次被高跟鞋踩居然是在如此高空中,也算是个特殊的体验吧。
玺克拉起法师袍的下襬,爬上铁桶边缘。他们这个铁桶有两人重的压舱石,不会因为玺克和瑟连的动作就偏一边。
玺克踏上瑟连的背,突然,他听到咻咻咻的笑声。
原始精灵又来了!
虽然这次玺克已有心理准备,但是他现在正在发烧、头昏脑胀,光站着就已经不容易了,还要踩在一个人背上保持平衡,十分勉强。原始精灵钻进他的法师袍里,把袍子鼓成一张风帆,把玺克从瑟连背上扯开。
脚下一空的同时,玺克心里想的是:为什么在这么急迫需要以脏话明志的时刻,自己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玺克反射动作伸手一抓,及时抓住了莉丝娜所在的铁桶边缘。就在这个时候瑟连的脚也勾不住原先的铁桶了,从边缘脱开往下荡。瑟连全身的重量都移到抓住铁桶边缘的手上。
瑟连突然多出的重量和脚甩动的力量、玺克下坠瞬间停止产生的冲力,全都施加在同一个铁桶上。最糟的是,还是施加在同一侧。
铁桶当场往一边倾斜约六十度,莉丝娜几乎要被倒出来。她在情急之下甩出鲜红皮鞭,缠住铁桶和缆绳相接之处。在她拉住自己免于掉出去的同时,皮鞭也缠死了滑轮,让铁桶停下来不再移动。
铁桶维持着外面挂着两个人,倾斜六十度的状态,定点停在空中。
目标不会移动了,海盗就不再担心打到别的东西,一个个动手施法。各种颜色的魔法箭矢以他们为目标飞过来。小灰包住他们,挡住了大部分,还有一些瑟连把圣剑恢复剑型,单手拿着圣剑弹开了。
好巧不巧,一发被弹开的箭矢精准的从缆绳中间穿过。
玺克眼睁睁的看着缆绳中间多了个洞,周围不断剥离出断裂的纤维,然后缆绳完全断开来。
他们的铁桶现在是固定在缆绳上的。而缆绳断裂的位置相当靠近他们。于是他们宛如吊在长绳尾端的钟摆一般,以缆绳在洞顶上的固定点为圆心,画出圆弧路径荡向洞穴另一头!
玺克死命抓住铁桶边缘。狂风从他身边刮过,速度让他感觉空气像是一堵硬墙,而他被当成刀刃从中切过。他的衣服压着身体,脸颊往一边揉过去,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说他正在不停的坠落。
突然,玺克又感觉全身一轻。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他体验到了无重力状态。这个世界哪面是天、哪面是地不再重要。他悬浮于一个任何引力都碰触不到他的地方。
接着是另一次下坠!
就在玺克脱离引力控制的时候,缆绳在洞顶上的固定点被拉力扯掉。铁桶获得自由,朝着惯性所指的方向飞出。
玺克紧闭眼睛准备面对冲击,但铁桶却冲进了一张魔法缓冲网里,速度平稳的降了下来。在他们冲过魔法网之后,剩余的冲力已经只像是从二楼跳下来那样了。
玺克迅速反应作出着地动作。肌肉放松,保护头部,利用关节动作把惯性转往水平方向。他在地上滚了三圈,撞到栏杆才面朝下的停下来。
他在地上静静的趴了十多秒,等身体恢复才抬起头。他看到船主洛菲司就在他前面,正高举双手施展保护全船的护壁挡住箭矢。玺克转头看到巨大的桨轮左右夹着这艘船。他回到默捷号上面了!
他接着看到莉丝娜踩着优雅的步伐走来,两手正忙着把断裂的皮鞭接合起来。那条鞭子有点像生物,断口纤维自己往另一个断口伸过去相接。
玺克没有看到瑟连,只看到铁桶口朝下,倒扣在甲板上头。过了数秒瑟连才用圣剑切开铁桶走出来。玺克安心的同时心想:应该趁瑟连出来以前把水泥灌回去才对。
第十六章 默捷号大冲撞
你们回来了。船主洛菲司走过来问:其他人呢?
瑟连说:纳林格大人救走了其他人。
纳林格?那个传奇法师吗?船主洛菲司惊讶的抬高眉毛说:那好,我们可以离开了。他用手往旁边的岩壁一指,动作自然的像是随意甩了下手而已,岩壁上却炸出巨大的开口。水池里的水往那个洞口泄出去,也带着默捷号往那里过去。其他的船有下锚,虽然晃个不停却没有移动。
默捷号冲出开口,回到天空底下。玺克再一次的体验到瞬间的无重力状态,接着船就乘着瀑布、沿着山坡往下冲。玺克极力的把全身在甲板上贴平,他头朝船首,身在不会被船首楼挡到视线的船舷边,因此他是头下脚上的往下冲,眼睁睁的看着船只前方。
他们乘着洪流穿过城镇,无数建筑物被撞毁。玺克看到各种料想不到的东西从船的护壁上弹开。巨大彩绘浴缸跟里面的紫色泡泡水、爱心形状的床垫、整张虎皮、异世界钢琴、一头牛和牛型人类、装饰铁环的大刀、装着糖果的藤编螃蟹造型篮、等身大巨人族美女海报、泡过水的瓦楞纸箱、艾太罗大炒锅、会发光的后背式假翅膀和光环组合、一包钻石原石、整盒烟火(爆炸了)、园艺铲、做成生肉造型的蛋糕……还有整片屋顶从他们头上飞过,淋下一片碎屑雨。有一段时间,他们撞上的东西多到玺克看不清前方景物。在最后一片木板也弹飞后,玺克终于看到那些熟悉的弯钩状植物密布于海洋里,太阳球贴着海面飞行,即将潜入海里。
默捷号撞碎了几块岩石,冲入海中。冲力让他们一口气离岸将近一公里的距离,才慢慢停下来。船主洛菲司跑进船舱里,去叫轮机长卡洛启动桨轮。几分钟后桨轮开始运转,默捷号开始航行,以最高速度脱离幽迷岛。
玺克还是趴在甲板上,瞪着海面。他看到前方海域上有魔法交战的闪光。
默捷号靠近闪光出现的地方,眼前景像让玺克明白到为什么船坞里敌人那么少,出入口也没有象样的守卫。
海面上有无数船只在交战。分成了两个阵营。其中一边是众多海盗的联军,玺克认出那些曾经夹击过默捷号的黑色钢铁战舰。另一边的旗帜让玺克相当惊讶。那是光明之杖标志加上一对锚。
船主洛菲司回到主甲板上,他看到那个旗帜,欣喜的说:是纳林格大人的自由号船队,我们过去跟他会合!
默捷号全速冲进战场。这一次船主洛菲司一开始就拿出真本事。战场彷佛成了他的游戏场。他的手指指向哪,哪里的船就爆炸下沉。敌人的法术才刚刚脱离法师手中,就在半空中烟消云散。玺克只能呆呆的看。看满天飞舞的火焰在船主洛菲司的指挥下,像是有生命一般,跳着赞颂魔法奥秘的舞蹈。
自由号船队中有一艘船靠向默捷号,把活动步道伸了过来。翻译员奥葛和航海长费伦娜平安无事的走过步道回到默捷号上。看到他们紧握着的双手,船主洛菲司只是笑了一下,问:安派特大人呢?
玺克和瑟连听到这个问句,一个偏头,一个低头。
他应该和玺克先生在一起啊。航海长费伦娜睁大眼说。
船主洛菲司狐疑的转头看向玺克,玺克看瑟连,瑟连看莉丝娜。
莉丝娜偏着头,用一根食指靠着脸颊问:安派特是谁?
等——玺克往前张开双手,手掌朝上,用几乎听不见的嘶声说:我们碰到莉丝娜的时候,他还在,没错吧?
瑟连摸着下巴苦苦思索:我想想。好像在吧?之后到了酒馆,我有印象他有下注在你身上。
玺克双手慢慢握拳:然后在苹果之梦,他捧着一个西瓜大的餐卷在啃。吃完还继续吃我的老鼠派。
啊,原来是那个人啊。玺克大人煮魔药的时候他蹲在旁边看,赞叹不停呢。莉丝娜两手手掌贴在一起,把手背贴在脸颊旁边笑说。
上山的时候他提议要带大伙飞上去。瑟连用力的点头:走进船坞入口的时候,他踩到蛇跳了一下,结果踩到我的鞋子。之后——之后——瑟连的声音变小了。
三人沉思了五秒钟,努力在脑中搜寻目击纪录。
之后,就没看到他了!莉丝娜笑说。
他们把降龙者安派特忘在敌阵里面啦!
糟了。玺克抓着头发无声的吶喊。
没问题!船主洛菲司镇定的说:安派特大人没那么容易被发现。我们先把眼前的敌人解决掉,再回头去救他!他转身继续施展法术。
然而,幽迷岛的方向一直有新的海盗船队加入战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敌船。船主洛菲司再怎么强,也不可能一个人对付这么多敌人。
航海长费伦娜和玺克都拿回了自己的施法工具。航海长费伦娜马上加入战斗,翻译员奥葛也拿了一把长刀和她并肩作战。
与此同时,玺克蹲在一边全力喘气。
他真的病得很严重。眼前的景色都开始冒白星,看不清楚了。他光站着就几乎耗尽力气,是灌了两瓶魔药才没倒下。
他躲在靠近船舱入口的引绳设备后面观察战况。敌船越来越多,我方开始处于劣势。他们和自由号船队遭到包围,敌人从四面八方攻过来。虽然因为指挥者很强,目前还没有大船被击沉,这样下去落败还是迟早的事。
船主洛菲司第一次露出疲态,施法动作停了一秒。
航海长费伦娜说:撑下去!纳林格大人说会有支援。
没多久,就如纳林格船长所说,玺克看到外海有挂着白色旗帜的船只靠近。三对羽翼和一朵蓝色重瓣花的标志,那是诺卡斯特的海上警察。玺克看到光是第一排就有二十艘船,后面还一直有船出现。有希望了!
太阳球冲入海中,进入黑夜。
一道紫色的光之帷幕从海中升起。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的布幔,隔开了他们和海上警察船队。
这是什么?船主洛菲司试着穿透帷幕,却没办法。
翻译员奥葛的脸色刷白:隐蔽护罩。这是利用幽迷岛能量制作的护盾。除非把岛整个拆毁,否则这个护罩的能量供应不会断绝。这样子海上警察找不到幽迷岛,看不到我们!
玺克听到有人在说一种非常难听,好像边磨牙边说话一样的语言。他转头看到绿皮海盗老大站在敌船高处,指着翻译员奥葛破口大骂。
船主洛菲司马上把手指指向绿皮海盗老大。紫色帷幕在双方中间闪现,又慢慢透明消失,他的法术没有发生作用。
翻译员奥葛咬牙切齿的翻译绿皮海盗老大说的话:他说,把我和纳林格大人交给他,他就放过你们。
绝对不行!你要跟我回艾太罗,以我丈夫的身分归化为我国国民!航海长费伦娜紧紧抓住翻译员奥葛的手臂说。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船主洛菲司握紧拳头。这种根植于大地上的法术非常棘手,他没有把握能够破解。就算能够做到,也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在那之前他们恐怕就全灭了。
一定有办法。瑟连喃喃说:一定会有。
玺克只当那是自我安慰。他无比的想骂脏话,喉咙状况却不允许。绿皮海盗老大仍然骂个不停,光听那下流的语气,玺克就可以判断出来对方正在尽情使用各种不雅言词,玺克却落到连国骂都发不出来的境地,让人气结。
绝对有办法,绝对。瑟连的用辞更加肯定了:我是圣骑士,和我同行,就有奇迹!
玺克抬头看瑟连。甲板上所有人也都看着瑟连。瑟连脸上挂着微笑,一种泰然自若的微笑。那就是一直以来骑士们在萨拉法邑朵人民面前露出的笑容。彷佛一切灾厄不过是狂风扫过,总会过去。他以镇定否决了所有的绝望。只有这么短短的一瞬间,玺克突然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正义,而且正义真的会引领守护他的人,直到世界的尽头。
就在此时,幽迷岛爆炸了。整座岛化为火炬,土石和建筑物炸飞到半空中。冲天火光照亮了黑夜。所有紫色帷幕落入海中,消失。
玺克被爆炸声吓到本能的蹲下。他看着天空,看到火光中有巨大的蛇在天上飞,在空气中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水中游动。那是撒拉拉司龙,她自由了!
心灵沟通传遍这片海域,将她的喜悦也传达给每一个人:啊,我异界的同胞。惟有此刻我认同你有资格称为我的族类!我自由了!我准许你向我请求一件事!
撒拉拉司龙在战场上绕了一圈,对着海面喷火烧掉了一半的海盗船。众多海盗船纷纷掉头逃离战场。
当她经过默捷号上空时,特意降低了高度。一个玺克非常熟悉的身影——降龙者安派特——从撒拉拉司龙背上跳下来,包在护壁里降落在默捷号主甲板上。护壁解开的时候,玺克冲上去抱住他。
失踪一段时间的乘龙者安派特头发有点凌乱,袍子是湿的,但是没有受伤。他那双狗狗似的眼睛很有精神,带点兴奋的转来转去。
玺克想问他怎么会这样出现,却发不出声音。乘龙者安派特努努嘴,伸手用手背贴着玺克的额头:感冒变严重了。他抬起头大喊:大姊,帮我治好他好不好?
玺克想要说:感冒没有任何魔法可以治疗。在他开口的同时,他感觉到一阵清凉的风在他体内,吹散了所有不适。他突然可以发出声音了,把感冒没有任何魔法可以治疗。这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我已经做到了你的请求,我异界的同胞。现在,我要去整顿我的巢穴!大批的肉在那里等我享用!撒拉拉司龙发出最后一波心灵沟通,在默捷号上面转了一圈,往幽迷岛飞了回去,沿途又烧毁了许多海盗船。
玺克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他转身举起祭刀对着敌船说:好,炸了这浑蛋。
船主洛菲司伸手按住玺克的手:不行,把他交给海上警察吧。这才是他最合适的下场。
玺克点点头,把祭刀收起来。
局势逆转了。
第十七章 脏话至尊之战
残存的海盗遭到海上警察攻击,溃不成军只能逃跑。船主洛菲司放出一道紫色的光带,缠住绿皮海盗老大那艘船的螺旋桨和船舵,不让他跑掉。
绿皮海盗老大无法面对这么大的变故。海上警察的包围网已经形成了,就算换小船也逃不掉了。他只能站在甲板上不停的骂脏话。玺克听语气判断,对方正在解释为什么垃圾堆里会生出艾太罗人,大概跟组成成份之类的有关。
喉咙终于好了。玺克打从瑟连企图抓住铁桶那时候就一直累积至今,没有用掉的脏话出口额度,以及宜于骂脏话的满腹怒火,此时全部宣泄出来。他开始推荐绿皮海盗老大一些放脑袋的好地方,当然了,那个地方不提供脑袋和脖子相接的空间。玺克很肯定,作为一个经常在骂脏话的人,对方一定可以听懂玺克在骂什么脏话。毕竟不管什么语言,最好理解、最容易学习、最常被异文化辨识出来的部分都是脏话。
玺克和绿皮海盗老大开始互飙脏话。他们用尽所有的修辞技巧和取材方向,发掘自己母语羞辱人的极限,展开一场华丽的脏话舌战。
在他们后面,其他人因为海上警察已经掌握整个战区了,默捷号现在一点危险也没有,悠哉的观战和聊天。
船主洛菲司问乘龙者安派特:你怎么会跟撒拉拉司一起过来?
乘龙者安派特对船主洛菲司正确的用词很满意:说来话长。他们三个那时候跳进运输铁桶里。我跳得太慢了,铁桶跑掉了,我就掉进水池里。
玺克大声质疑绿皮海盗老大有一半的血统不是人,而且是来自母亲的那部分不是人。
绿皮海盗老大则宣称玺克是他孙子,还是他所有孙子里最不长进的一个。
喔,之后呢?船主洛菲司惊讶的说。因为安全了,渔夫们开始从船舱里出来。有人看到乘龙者安派特在滴水,就拿毛巾给他。
我本来想偷偷游到默捷号旁边,结果突然被一个大漩涡吸进去。那一定是把水往上输送的水管。乘龙者安派特一面擦头发一面说。
玺克铁口直断绿皮海盗老大脱了裤子之后,势必常常被失望的女人踢下床。并肯定这一定连医生都只能摇头叹息,叫他认命。
绿皮海盗老大认为玺克一定有难以启齿的特殊伤势,想必会对人生的幸福美满造成重大妨碍。
真是惊险啊,你到了什么地方?船主洛菲司再问。
我被水管吐出来的时候,掉进一条小水沟里。我看到那个地方漂亮到不可思议。都是白色的石头,围成一个很精致的魔法阵,水在里面流动,闪闪发光。中间有一座白色的小亭子,满满的都是藤蔓和花朵的雕刻。那个地方是在山顶上!这一定是很久以前古文明留下来的。乘龙者安派特说。
玺克开始讨论解剖学。他的观察指出绿皮海盗老大的脑袋里大约百分之九十都是头盖骨,剩下百分之十是肌肉。真正该放在那里的东西,恐怕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绿皮海盗老大开始论述优生学,并且强调在有益国家民族未来发展的标准下,玺克根本不应该出生。
啊,古老的魔法。真希望我也能看一看那个地方。船主洛菲司说。
会有机会的。那里很快就会恢复成安全的地方了。我发现那就是压制了撒拉拉司,使她长久困在地底下,又利用这座岛的能量去保护恶贼的法阵。乘龙者安派特说。
玺克使用一些应该作为肥料的东西形容绿皮海盗老大,而那些东西显然没有资格开口说话。
绿皮海盗老大则将玺克和毛茸茸的下水道居民相比拟,这东西在船上的主要功能就是制造麻烦。
可是那个地方的古老法阵应该是守护的力量,应该不能这样使用啊。船主洛菲司说。
是的。他们污染了水流,藉此扭曲了法阵的效果。那个法阵本来会提供这座岛干净的水源,孕育这个地方的生命才对。乘龙者安派特说。
玺克指出绿皮海盗老大的财产是靠着怜惜而来,至于是怜惜他的哪一点,玺克认为那和之前那个应该要存在却不存在的东西有关。
绿皮海盗老大指责玺克靠一张脸讨生活,而且这张脸还功能不佳。
我将水源净化,恢复法阵本来的功能。然后我就听到撒拉拉司的声音,她冲出地面来接我。乘龙者安派特说。
船主洛菲司赞叹了一阵。
玺克发出猛烈的攻势,一口气从绿皮海盗老大祖先还不算人的时候开始批判起,研究他的血统是从石器时代流传至今,而且居然没有丝毫进化的可能性。
绿皮海盗老大同样不甘示弱,在怀疑玺克的族谱上有无数未登载的老爸同时,也怀疑他老妈的老妈的老妈应该都有很多个未登载的老爸。
我突然想到,不是有个说法吗?说是骂脏话会引来莫若尼丝大王?乘龙者安派特说。
这里的人是那么说没错。所以在这片海洋上乘船的时候,连海盗都很少骂脏话。太常犯这个错误的船员据说会被扔下海喂鱼。船主洛菲司点点头。
两人同时停顿了一下,一起急转头看向玺克。
玺克感觉到背后有强烈的目光投向他。他暂停攻势转身往后面看。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船主洛菲司和乘龙者安派特震惊的眼神。
他看到一个非常巨大淡红色的山洞在他们的船后面。那个山洞的上缘有一些白白像石柱的突出物,下缘不知道在海里多深的地方。山洞越往深处越窄,地面上躺着一个很大、看似充满弹性的长条状物体。长条物体的底端似乎是接在洞的下缘的,越往尾端越细,尖端微微翘起。洞壁全都闪着像是包裹黏液一样的晶亮光泽。
玺克想了一下,才想到辉煌鱼张开嘴的时候,嘴里就是长这样。而从这个山洞的大小看来,这条辉煌鱼身长应该有好几公里。
山洞朝他们过来,周围一黑,默捷号被吞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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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玺克不再听到一直跟着他们的水声。
玺克用所尼语施法:光啊。祭刀刀锋发出一片白光,提供照明。这个亮度可以让玺克看清楚旁边的东西。
你办到了。光一亮,船主洛菲司的脸就出现在三十公分旁的地方,让玺克吓了一跳。
船主洛菲司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孩子拆开礼物,发现里面正是他想要的东西,那种眼睛发亮的样子:我一直在找莫若尼丝大王,可是我所知的所有脏话加起来都不足以吸引牠过来。你真是个天才!
玺克搔搔自己的鼻头。他不知道应不应该为这种事骄傲。
一个又一个光球亮了起来。船上的灯点亮了,把甲板全部照亮,也照亮了四周的样子。
他们的船搁浅了。桨轮在空气中静止不动。默捷号的船底接近平的,船身没怎么倾斜。他们隔壁还有一艘螺旋桨船是尖底的,搁浅就横躺着了。玺克没认错的话,这艘船就是自由号,是纳林格的船队里最大艘的船。当时位置接近默捷号,被这片海洋最大尾的辉煌鱼一口两艘的吞下肚。
他们搁浅的位置地面呈粉红色,被船压住的地方泛白而轻微下陷。玺克抬头张望,看到两侧有壁面,颜色是比地面更深的红色,带有垂直的橘红色条纹。接近顶部的地方有很多似乎是水滴型肉囊的东西垂吊着。洞顶的形状像是倒扣的碗,中间有一道白色突出的主梁,主梁往两边延伸出彩虹形状的横梁。让玺克联想到肋骨。横梁中间也是用红色的材质填满,横梁的底端没入了红色壁面中。
玺克非常不想承认,不过他们在莫若尼丝大王的肚子里。
渔夫们惊慌的问法师们该怎么办。航海长费伦娜还在思考的时候,船主洛菲司主动表示,要大家都在船上待着不要乱跑,他和几个法师一起去找离开的方法。于是他们开始分配任务。
玺克本来站在旁边等他们作出结论,莉丝娜拉他的手臂告诉他:我感觉到主人的气息!
玺克想了想,奈莫是在和莫若尼丝大王交战时落海的,说不定他也被一口吞了。这个可能性还不小。于是他走向船主洛菲司说:我和莉丝娜跟你去,费伦娜大人和卡洛大人船上留守吧。
船主洛菲司点头,说:好。骑士也来吗?
瑟连说:我留下。
玺克对这个回答有点惊讶。
瑟连看起来神清气爽的,一扫之前郁闷的气息。他笑着,两手叉在胸前说:我留下来保护船。总不能会打仗的都走光了吧?有骑士在,船员也会比较安心。
嗯。玺克看着瑟连。瑟连终于恢复到他真正的样子了。认真、有责任感、不可动摇的坚强,值得信赖。
外出探险组的成员爬绳梯下到地面,发现有一个法师手持光球,已经在底下等他们了。纳林格船长用被伤疤从中切断的嘴露出笑容,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于是他们一行四人:玺克、莉丝娜、洛菲司、纳林格一起深入巨型辉煌鱼的内脏洞穴。
第十八章 鱼内探索
地面是软的,踩起来挺有弹性,还有点黏,脚提起来时总有种鞋子被拉一下的感觉,不好走。船主洛菲司和纳林格船长走前面,莉丝娜走中间,玺克押后。
艾太罗法师推测魔兽体内的构造是异空间,还会随着年龄变化。因为过去的解剖和内视镜研究,都无法解释为什么有些魔兽可以吃玻璃像吃草一样,有些可以从嘴里喷火或是放出冲击波。他们认为魔兽体内一定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玺克本来对魔兽学不感兴趣,现在他就走在一条超巨大魔兽体内,连他也开始好奇起来了。他在这次工作中有学习很多关于辉煌鱼的知识,体内构造他也学过了,但是他这样走着走着,四周的样貌,那些器官他却一个也认不出来。
就像某些书上说的:我们放进去的仪器、牠吞下去的东西、牠吐出来的东西是来去于不一样的地方。
玺克看见像是练习拳击用的沙袋那样的东西,四处垂下来,一面晃荡一面发出不同的音高。他见一排洞里有像是竹笋一样的物体分别伸出又缩回。他看见墙上有许多用薄膜封口的凹洞,里面有球体像是气球被风吹一样的旋转。他还看到扭动多结的吊索,沿着洞顶滚动的紫色水泡,像竖琴弦一样排列的纤维。
他们一直前进,穿过一间又一间巨大、不可思议的脏器房间,每间房间都有着不同的萤光色调色彩。
他们走了大概两个半小时,中途一度停下来吃厨师为他们准备的饭团。幸好这条路还有遵守消化系统的基本规则,是一条路通到底,没有岔路。不然他们可能会迷路。
他们走进一间萤光绿色的脏器房间。这里的地方铺着人工搜集来的石块,阶梯式垫高后在上面放了一张草席。玺克惊讶的看到奈莫盘腿坐在上面。奈莫瘦了很多,肋骨明显的浮现出来,浅褐色的头发颜色因为脏污而变深,长度已经到胸前了。看见奈莫并不是玺克惊讶的原因,莉丝娜预告过奈莫在这里了。玺克惊讶的是奈莫身上没穿衣服,只穿了一件书法图案的四角内裤,但他头上却仍然戴着帽子。一顶用淡绿色丝绸装饰,鸵鸟羽毛已经只剩下断茎的歌剧风格大帽子!
莉丝娜快步冲上前,奈莫也跳起来冲向她,把哭泣的莉丝娜揽进怀中。玺克向其他人介绍奈莫:他是我的老朋友奈莫,混黑市的。
纳林格船长听了,一边眉毛微妙的扬起:你干人口买卖吗?
不干!奈莫从牙缝发出鄙夷的嘶嘶声。
那贩毒吗?
不卖也不碰!
纳林格船长这才露出微笑,对奈莫伸出手:你好,我是纳林格,我也来自艾太罗。
奈莫有点迟疑的伸手回握,被纳林格船长力道十足的握了两下。
我的名字是洛菲司,诺卡斯特人。船主洛菲司也过来握手,问:您进来很久了吗?
奈莫摇头:不知道,这里没有东西给我计算时间。
玺克开口问他最介意的一件事:你怎么会穿成这样?
奈莫说: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水流经过,每次都把我弄得全身湿。我把石头搜集起来垫高,总算是有个不会泡到水的落脚处。但是我还要在水流里找食物,身体还是会弄湿,反正这里很温暖,我干脆就不穿了。
玺克皱眉:那你干嘛还戴帽子?
没戴帽子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奈莫异常坚持。是说这是哪个民族的礼仪啊?
你已经没穿衣服了!玺克点出事实。
我必须保持体面!奈莫转头往角落看:有个家伙一直在看我。他右手拿线装笔记本,左手拿一支老旧的自动铅笔,在那里不停的咯咯笑。他把我做的每件事都写了下来,还在那里自言自语的说:这段不错,可以写进书里;这段不行,还是别写……
并没有哪个左撇子作家盯着你看,把你做过的事写成书拿去卖!玺克没好气的说。
他无所不在!他也盯着你看!奈莫瞪大眼睛,突然把视线转向玺克右后方,用手指着那里说:他就在你旁边,忙着纪录你用什么句子反驳我!
玺克看了一下奈莫指的地方,并没有看到任何拿着笔记本和自动铅笔,鬼鬼祟祟的家伙。他收了一下下巴,说:你的故事也就算了。黑市人的生活应该是许多小说的主题吧。我想不出来有哪个作家会无聊到想写我的故事。一个穷酸又倒楣的法师故事?别逗我笑了,这种东西谁要看啊?
不!作家就是这么无聊的生物!奈莫说。
玺克觉得奈莫疯了。
纳林格船长低声对船主洛菲司说:看这样子,他困在这里很久了。
船主洛菲司同情的点头:都出现幻觉了。
从他们还没走过的地方传来水声,奈莫拉着他们站到石堆上:水要来了。上来才不会打湿。莉丝娜,草席给妳坐。
水势不大,最高处也只是把石堆下层淹过去而已。水流带来很多废弃物,锅子、卷轴桶、残留有铁钉的木板、塑胶袋、破衣服,还有一些水母、小鱼、海草之类。
玺克尝了一下水,是干净的淡水。这些水带来的物资就是奈莫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水漫过房间,没多久就往他们走来的方向流走了。奈莫趁这段时间把水壶装满。
玺克指着水流过来的方向说:你有深入过里面吗?
奈莫回答:没有。我就走到这里而已。
纳林格船长说: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嗯。奈莫把堆在石堆顶端,皱巴巴的法师袍拿起来套上。
玺克默默的把剩下的饭团塞给奈莫。奈莫边走边吃。
于是他们又多了一个人同行,继续往前深入。
他们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抵达一个奇异的房间。这间房间的墙壁不断变换色调,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看得人眼花。每当颜色改换的时候,墙壁发出的光就会以几个不固定的点为中心收拢进去,使墙壁变暗,房间里也就这样没了光源。然后又好像在墙壁内打开几把会发光的伞一样,以另外几个点为中心往外发亮,直到整面墙都均匀的发光。四面八方而来的光源让他们脚下的影子不见了。
这个房间没有出口,他们走到底了。
玺克说:难不成我们跑进阑尾了吗?我们刚刚有碰到岔路吗?
没有。奈莫摇头:除非你们在碰到我之前就走岔了。
奇怪。水是从哪里流过来的?玺克走近发光的墙壁,伸手碰了一下。突然,他感受到一阵迎面冲击让他的脑子一下变得烂糊糊的,他还以为会从耳朵里流出去。在烂糊糊的脑袋里还有人用汤勺搅来搅去,想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好料。
别找了!我的脑袋里只有煮到没味道的柴鱼片!玺克无法自制的大喊。他猛的缩手后退。手一收回来,他的脑袋就恢复正常了,同时他也因为自己那些奇怪的喊话羞赧起来。
奈莫露出欠扁的笑容拍玺克的肩,说:脑汁是用柴鱼片煮的其实也不算太糟糕啊。
由于奈莫的笑脸太惹人厌了,玺克抓住奈莫的手往墙面蹭。
猪骨高汤里面并没有放猪肉!别拿走我的猪骨,它还可以继续熬!奈莫大叫着收回手。
玺克手叉胸前说:喔,你的脑汁是猪骨熬的啊。
怎么搞的?纳林格船长满腹疑问。他充满实践精神的伸手碰了一下墙面,他缩手时低吼的是:没有开瓶器你也喝不到我的红酒!
这里应该是思考室。船主洛菲司没有和他们一起揭露自己的脑袋成份。他站在房间中心环顾四周后说:这里是莫若尼丝大王思考之处。
所有人都看着船主洛菲司,等着他解说。五双眼睛——两双黑色、一双咖啡色、一双深紫色和一双发光的亮紫色——紧盯着他,让他有点不自在。船主洛菲司决定从头解释:我是接受魔法圣都的指示,要解决迷途之海的盗猎辉煌鱼问题。
虽然我已经毕业了,可是我就像大多数的年轻法师一样,我喜欢用法术解决问题。这个老毛病应该是我种族的遗传,一辈子都治不好。我爷爷过世前两天还把他家屋顶炸到邻居的屋顶上,那时候他……
说重点。作为一个商界人士,效率的代言人纳林格船长,打断船主洛菲司讲述家族历史。
玺克倒是很高兴的知道,原来不是只有艾太罗的法师热爱在自家屋内观赏星空。
总之呢,纳林格大人擅长的手法我是一窍不通。我没办法聚集人们,领导众人对抗盗猎者。我有几斤几两重我很清楚,我从小就不是领导者的料。当大家在分组玩游戏的时候,我都在老师的书柜里找书看……
很高兴你看得起我,不过重点在哪里?纳林格船长再打断他一次。
玺克很高兴的知道船主洛菲司和他一样爱看书。不知道这次工作结束以后他们能不能交个笔友?诺卡斯特的邮件地址要怎么写啊?
我思考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法术,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船主洛菲司打算要讲重点了,结果还早:我先考虑阿克萨六角定位法阵的极限范围,发现超出安全值。我再考虑法尔元素石全书里面的组合手法。我尝试用席尔特菲斯法术自动修补机制延长有效时间并加大安全值,再用周翔界秘术书里面的……
阿克萨六角定位法阵是什么?可以解说吗?法尔元素石全书是讲什么的?那本书艾太罗有出版商引进吗?席尔特菲斯法术修补机制是什么原理……玺克凑上前问。
纳林格朗声打断玺克的兴致:重点呢?
好吧。我做出了一颗魔法石。船主洛菲司终于说重点了:一颗可以让莫若尼丝大王成为龙级魔兽的魔法石。莫若尼丝大王是所有辉煌鱼的首领和母亲,纪录证明牠会保护孩子们不受贼船伤害。只要让牠强大到贼船无法伤害牠,牠就会成为这片海洋的守护者。
曾经被击败的奈莫说:我觉得牠已经很强了。
船主洛菲司说:还不够。牠有好几次被贼船打成重伤,差点丧命。在牠养伤的期间,贼船会更加嚣张。
纳林格船长立刻从执行面进行考量:问题在于要找到牠,让牠接受你的魔法石。
是啊。所以我才找了个船主的工作,想说能不能碰到牠。船主洛菲司点头,有点沮丧的垂下双肩:在这里,思考室,我们谈话就相当于在牠耳边说话,牠可以听见我们说出的每一句话。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牠沟通。
所以你出海就是为了有一天要让牠吞下肚吗?纳林格船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为什么每个世界的法师都是疯子?
我有个疑问。莉丝娜举起手说:洛菲司大人刚刚说的那些专有名词:阿克萨六角定位法阵、法尔元素石全书、席尔特菲斯法术修补机制,你们都听得懂?
听得懂啊。玺克答。他还复述了一遍。
玺克大人是用艾太罗标准语说的。洛菲司大人说的时候是用诺卡斯特标准语说的喔。
船主洛菲司摇摇手说:因为那几个词我不知道艾太罗语翻译啊,所以我只能说原文。
所有人沉默了三秒钟。玺克首先开口用所尼语说:你们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没问题。纳林格船长用妖精语回答。
我也听得懂。船主洛菲司说的是诺卡斯特标准语。
我能听懂你们每个人说的话。奈莫用恶魔语说。
连这句也听得懂?莉丝娜用的语言完全无法辨识,但是确实每个人都听懂了,其他人一个个点头。
我也听得懂。凭空出现的这句话并不是语言,而是一道意念窜过这些人的脑袋。把意念文字化后就是这个意思。
第十九章 脏话人格
你们在我的思考里。那个意念说:在外面的世界,你们的思考转换成语言,然後才用以和人沟通。但是在这里,你们的语言会转换成思考,用以和我沟通。
莫若尼丝大王?船主洛菲司眼睛四处转,不知道该放在哪个地方,才算是面对着对方说话。
我就是。我就是你们呼唤这个名字时,意念所指的那个生命。那个意念回答。
也就是说,在这间思考室里,不管用什麽语言说话,只要脑袋是清醒的,就能听懂。
莫若尼丝大王,既然您听得懂我说的话,能感受我的意念,那麽您应该知道我是来帮助您的!船主洛菲司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颗灰白色,拇指大小,表面有点粗糙的小石头。那颗石头看起来平凡无奇,像是随便用水泥捏的,感觉上这种东西去废弃房舍周边捡就有了。船主洛菲司拿着石头的手抬起到锁骨高度,说:请接受我的魔法石吧!
不,我不信任你。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些贼船的暗客!莫诺尼丝大王的意念说。
跟莫若尼丝大王用这种方式沟通是很奇妙的经验。牠是一条鱼,鱼有自己的语言。对人类来说那也许不能算语言。里头的文法和人类、亚人类、拟人类的语言有非常大的差异。语言之於思维,就像数字之於数学。人类会利用语言思考,就像他们的数学靠数字运算。文法不同,也意味着里头的公式不同。像是刚刚才说过的,短短一句人类语言的我不信任你,在鱼语里连续出现的字眼却是你——不可信任的——我认为。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些贼船的暗客!如果不照人类的文法重新整理,在鱼语里的字面直接翻译是:你——那些贼船——不是或是——暗客——派遣来的!
至於暗客这个辞汇更是只有鱼语里才有。人类不管是所尼语还是艾太罗标准语都没有完全相同意义的词,玺克只好自创一个辞汇去表示它。就像古代数学家发明零这个数字一样。暗客的意思是偷偷摸摸不让任何人知道的,甚至连被派遣的人都不知道的,派遣某人去做主谋者想要他做的事情。那个目的也是只有主谋者才知道的,被派遣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做那件事。这个被派遣的人就是主谋者的暗客。
语言是因为使用而出现的,会随着沟通的需求而演变,因此能代表一地的文化。像是在需要流通於寒冷地区的艾太罗标准语里,光是形容寒冷天气的辞汇就有五十个以上。艾太罗标准语不需要说出像是今天很冷而且湿度很高,风又大,天上还有一层厚厚的乌云随时会下雨这种句子,只要三个音查科里,听的人就能知道这一切了。甚至里头的每一个要素还有分级。如果云有些地方还有透光,那是查科巴;如果整片天空都是黑的,那是查科科;如果已经下过一阵小雨了,那是查吉里。
由於鱼思考的时候不会这样分别、鱼语里没有这些辞汇,所以当玺克翻译充满鱼语概念的莫若尼丝大王意念时,这些辞汇都不会用上。但是鱼语里却又有很多艾太罗标准语里没有的辞汇,如果随便抓意义一个相近的去代替,那可是谬误极大。
莫若尼丝大王用了一连串和海流有关的成语,玺克根本无法翻译。不仅仅是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辞汇来对应,还有更重要的是,他不懂那个概念。他不曾见过莫若尼丝大王看过的那道海流,所以他无法理解那道海流具有什麽样的力量,足以当成成语使用。
你们这些人类,总以为如果能以意念交谈,人与人之间就再也不会有误会。你们试试看,你们能解读我现在的意念吗——莫若尼丝大王传来一个强而有力的概念。
玺克努力尝试,那可能是说一种大自然崇拜的状态,也可能是说一种和生态多样性有关的灾难,好像也扯上了质量不灭定律。不行,他无法解读。
莫若尼丝大王说:这是我们鱼类最重要的中心思想。
我知道了,是信仰!奈莫说。
不对!莫若尼丝大王的意念在所有人的脑袋里咆哮。每个文化里都有可以用来说别人错了的句子,所以这句话的翻译毫无疑问。
人类的信仰是盲目的,必须先相信才会见到奇蹟。我们鱼的中心思想是无法以不信去反驳,也无法以信去强化的!你们在信仰中提升自己或找自己的瑕疵,但鱼的中心思想与鱼是否伟大或有罪全然无关!人的信仰必须和人有关,鱼的中心思想不需要和鱼有关!并不是所有生物都把信仰当成最重要的思想!
我放弃。我可以找出一堆类似的辞汇,但没有一个真的符合。玺克摇头说:除非我去当个几年鱼,不然大概一辈子都没法懂。玺克觉得莫若尼丝大王对人类所谓信仰的概念也有点偏差,不过牠这样的偏差还属於翻译会有的正常误差值内,奈莫却是八竿子打不着。
莫若尼丝大王说:现在你明白了用意念沟通的陷阱,那我们才能真正的开始沟通。
意念不过是不使用声形和符号的语汇,并没有比较能传达真实。船主洛菲司喃喃的说。因为人们会为了配合思维而改变语言,所以语言其实已经表现出很多思维了。就像数学为了人们的运算,而出现越来越多的符号标记和计数法,甚至是出现了自然界没有的负数。
纳林格船长说:我写过相关论文。平民会以为懂得用意念沟通,就没有人可以骗他们,是因为一般人都不懂得用意念骗人的技巧,而比较熟悉用语言骗人的技巧。感觉就像除了和人平常见面说话之外,又在那人卧室里装摄影机偷窥一样,当然可以知道比较多的真相。但是如果对方平常就知道如何用意念沟通,卧室里随时像门面一样保持伪装,这种情况下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定是真实,不但不会有额外收获,还会被骗得更彻底。
玺克拍手说:可以把这麽深奥的理论这麽简单的说明,你是真正的知识份子。
我一向讨厌冷僻字。纳林格船长耸耸肩,那张经历很多艰险的脸上露出了单纯的笑容。
人类总是在别人身上寻找和自己相同的地方,就连思想也不例外。所以不管用什麽方式沟通,都永远不可能化解所有误会。因为人类会拒绝理解和自己不同的思想,甚至是狂暴的否定对方内心存在着不同处。如果不能接受同与不同都存在,在沟通开始前就已经完成难解的误会了。莫若尼丝大王说:就像此刻,你们会宁可说我是懂人话的鱼。
事实上牠是懂吧?这麽说没错啊。奈莫摇头晃脑的说。
主人你最好少说几个字。莉丝娜蹙眉说。
莫若尼丝大王,拜托您相信我!船主洛菲司把魔法石举得更高一些,他决定把房间顶端的一团皱摺当成说话目标,高喊:虽然语言如此无力,意念也无法化解隔阂,就算沟通充满陷阱,我还是只能用这种方式请求您相信我!就算知道一定会产生误会,沟通还是惟一的办法,我只能不停的跟你沟通,希望你能接受我!
这片海洋不只是你和你的族裔的居所,对我和我的族人来说也非常重要!我们衷心期盼和辉煌鱼族共存共荣,让这片海洋中的资源可以永续利用!
你是一个有稍微接触到极小部分鱼类中心思想的人类。莫若尼丝大王的意念出现一个让思维成形的停顿,才接着说:但是这仍然不代表你值得信赖,仍然不代表你的魔法石确实具备你所声称的效果。人类经常为了保住附加价值而损失最重要的部分。或是更可笑的——用错误的方法想要实现理想,然後在恶果面前严词否认。
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展现出你的本性,来,骂一句脏话!
啊?玺克肩膀拱了一下。
在语言里,脏话是特别的。脏话字面上的意义是什麽并不重要,实际上是指什麽也不重要。当任何字眼成为脏话时,它就是脏话。不是排泄物、生殖器或一些让人轻视的职业,而是成为脏话这种特殊的词性。只有脏话可以跨越文化差异而精神不变,也只有它不能引起任何误解,因为,它就是脏话。莫若尼丝大王说这段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发表论文。
纳林格船长急着插嘴:你这个论点我觉得很熟悉,是不是——他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莫若尼丝大王说:你的猜测没有错。就是那个人类告诉我的。是你的大副告诉我这个道理的。
纳林格船长激动的握紧双拳:他人在哪?看来那就是他在找的最後一个失踪船员。
在那场让你跨足另一个世界,花了七年时间才回来的战斗中,他从船上落海,被我吞进嘴里。我和那个人类有过一番充满哲理的深谈。从此我迷上了脏话,我四处搜寻擅长骂脏话的人类,和他们聊天。可惜的是,大部分人类都不愿意和我对话。
当他对阳光的思念之情再也无法抑制之时,我送他到一座小岛上。那座岛的居民至今仍然维持着每年一次的辉煌鱼祭典,和我的族裔关系良好。他娶了岛上的女性,成家立业,上次去看他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长到成人腰的高度了。
如果你想要见他,我可以让我的子孙为你领路。
是,我想见他。非常感谢您!如果纳林格船长再年轻个二十岁,肯定会高兴到满房间蹦跳,但他压抑着这股冲动,只是在房内轻快的来回踱步。
虽然这件事和自己无关,玺克还是很高兴:这样你就可以回艾太罗了。
回艾太罗?对,我是该回去。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先去一趟诺卡斯特大陆。纳林格船长笑着挥手说。
为什麽?玺克感觉事有蹊翘。
我和诺卡斯特政府达成协议,如果我能解决海盗问题,之前被海盗占据不能通行的其中三条航线就让我垄断,还有十二种目前尚未对地球开放的商品出口权利。幽迷岛已经毁了。虽然我不在场,但我可靠的部下能够把剩下的事情都处理好。纳林格船长说。
玺克目瞪口獃了,过了两秒才说:所以你致力於打击奴隶市场,不是因为正义?
正义当然有。责任感也是非常重要的理由。可是除了这些之外如果还可以多一点好处,并不是什麽坏事。我会维持正义,同时获益。时时都要思考长远的未来啊。纳林格船长挑眉说。
玺克说不出话来。只能说,有钱人——不对,纳林格船长现在还没有钱——菁英份子想的,果然和凡人不一样啊。
船主洛菲司问莫若尼丝大王:为什麽是骂脏话?就算它可以跨越语言精神不变,跟本性又有什麽关系?
莫若尼丝大王回答:由於脏话的性质特殊,脏话要说得好,光是擅长抑扬顿挫、音质优美是不够的。不管是着名歌星还是演讲高手都不表示他可以骂好脏话。
要骂好脏话,必须要在心里有明确的想骂脏话的情绪。当一个人类在骂脏话的时候,他并不是在说那个字词,而是在发泄自己的灵魂,表达自己的本性。当你骂脏话的时候,将无可避免的对这个世界展示你是什麽样的人。
因此,骂脏话可以用来判断人。
无论他的灵魂是垃圾还是宝石,在那一刻都会暴露出来。
纳林格船长苦笑着用双手揉脸颊:天啊,这套理论我都听到烂了。
船主洛菲司嘴唇微微开启,不断颤动,但就是骂不出来。像他这种教养良好、从未在下层社会打滚过的人,他的文学造诣可能很不错,脏话造诣却是可悲的浅薄。骂脏话会暴露出他的这个缺陷,同时也违反他平日所受的体面训练,因此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试试吧。纳林格船长主动帮船主洛菲司示范。他骂了一句非常常见的废弃物脏话,用想把东西扔在脚下踩的语气去诠释。玺克彷佛听见了物品被用力往地上或墙上一砸的撞击声。
莫若尼丝大王说:嗯。你非常讨厌不知变通的人类和僵化的体制。那是你骂脏话时脑中所想的对象,是你最想骂脏话的原因。同时,你还是个喜欢亲自动手的人类,因此你用和实际动手相关的语调来诠释脏话。你喜欢对周遭有影响力,喜欢造成改变,你的脏话是接触性的。你相当看重社会地位,而你认定的社会地位和那个人类对社会的贡献有关,所以你用废弃物为主题骂脏话。
天啊,还真的可以作心理分析。换我试试。奈莫张大了嘴。他骂了一句关於满脑子错误思想的脏话。用鄙夷的语气去说,脸上的表情就像是闻到了什麽臭味。
莫若尼丝大王说:对你来说,头脑里的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价值。你讨厌满口谬论的人类,讨厌那些四处散播错误思想的人类。不过你和你讨厌的类型有相当多表面上的相似之处,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人类大概都分不出来。
奈莫嘟嘴鼓起脸颊不接受这个结果,倒是莉丝娜把头靠在奈莫肩上说:很准呢。
玺克看看船主洛菲司准备好了没,他还是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脏话来。玺克叹了口气,轮到他了。
玺克集中精神,用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不满,还有对自己倒楣的所有哀怨之情,骂了一句国骂。这声国骂的音调一开始强悍勇健,中段宏伟壮阔,尾音则带着无尽的哀伤,在单音里表达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你是个善良的人类。莫若尼丝大王的评语只有这麽一句。
就这样?玺克问。
就这样。莫若尼丝大王回答时的意念里带着像是啜泣的感觉,就像是刚刚看过一场催泪的戏剧一样。
基於礼仪,不会有人要求女性以脏话明志。莉丝娜不用贡献脏话,於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船主洛菲司了。
船主洛菲司陷入挣扎。在他的使命、理想和对脏话的成见中间抉择。他足足挣扎了三十秒,才用像是呼吸困难的声音,骂了一句跟人体器官有关的脏话。
莫若尼丝大王说:我明白了,你是个非常重视长辈的人。你喜欢和乐的生活,不喜欢和人起冲突。但是你也是个相当有实力的人,且有足够的自省能力阻止自己误入歧途。我决定相信你。
感谢您。船主洛菲司松了一口气,需要骂脏话这件事似乎给他很大的压力。他把握着魔法石的手掌打开,魔法石发出一阵燃烧般的白光,就消失了。後续没有出现任何火花之类的东西。
第二十章 鱼类的中心思想
这样就好了?玺克狐疑的问。他还以为应该会有些惊天动地的演出,至少不能比幽迷岛爆炸安静。
船主洛菲司笑说:强力的魔法都很朴素。从此刻开始,莫洛尼丝大王是和撒拉拉司同等强大的魔兽了。
那我们回船上去吧。纳林格船长说:莫若尼丝大王,能不能请您开一下口,让我们把船开出去?
莫若尼丝大王没有回答。
玺克也问了一声:莫若尼丝大王?您听得到吗?
还是没有回答。
奈莫问:该不会魔法石真的有问题?
不可能!船主洛菲司有点生气的否认。
在房间顶端,船主洛菲司曾经对着它说话,形状像花苞的那团皱折慢慢打开了。原来那是一个紧缩的洞口。洞越开越大,直径超过了两公尺。隆隆声从小逐渐变大,突然一阵轰然巨响,水柱从里面冲出!
玺克马上把药材包高举过头。奈莫拉住莉丝娜。船主洛菲斯和纳林格船长也摆出准备承受水流冲击的姿势。洞还在变大,水流出去的速度比不上灌进来的速度,水位一直升高。水盖过了他们的脸。奇怪的是,这些水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立体影像。看起来已经淹过他们了,皮肤却感觉不到有水。有某种物质围绕着他们,但那种物质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什么,所以不像是水。船主洛菲斯首先尝试吸气,发现可以呼吸,就向其他人使眼色,于是每个人都开始在水里呼吸。
莫若尼丝大王用意念说话了:让我送你们回去吧。
水里满布着打转的气泡,视线不清。轰隆隆的水声一直响个不停,像是地心里有巨兽的吼声穿过地壳传来,也像是远方天上同时落下几千道雷。玺克双脚离地,开始在水里漂浮,他摆动四肢,但不是在游泳,玺克不会游泳。他的动作像是飞翔,所有的鱼都在海里飞翔。
他好像在短短几秒内稍微触及了鱼类的中心思想,那不是这些人类所知的道理,不包含逻辑,当然也不是信仰,鱼类的中心思想就是这些水、气泡、声响以及这之外一切的一切。
玺克想起他曾经对瑟连说过,辉煌鱼活得很认真,但并不思考梦想和未来。鱼类的中心思想对人类而言是没有思想,对鱼而言则是世界。
那的确不是信仰,因为鱼的世界没有信仰,只有世界本身。
他们不寻找生命的意义,只要世界存在,他们就会努力活下去。
意义是多余的,信仰是多余的,目标是多余的,梦想是多余的。
对人类来说失去了会非常可怕的一切,对鱼来说都是多余的。
这就是鱼类的中心思想。只能用消去法去解释。因为在这些人类的世界里没有言词可以代表这种没有的思想。在没有之中充斥的生命力量,是以这些人类所有的语言去思考无法掌握的。
如果要用玺克人生中最接近的体验去比拟的话,就是沉浸于阅读中的时刻了。鱼读水,他读书。
水流趋缓,玺克浮出水面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默捷号旁边了。渔夫把绳梯放下来让船主洛菲司爬上去,然后是莉丝娜、玺克、奈莫。
玺克看到隔壁横躺着的自由号,纳林格船长已经到船上了,站在几乎水平的栏杆上,正在下命令防止水跑到不该跑的地方。一些巨大的魔法浮球出现在自由号朝下的那一面,朝上那一面也出现很多黑雾,两边一起使力把船慢慢转正。
虽然刚从水里上来,玺克身上却都没湿。水位继续上升,默捷号浮起来了,自由号也完全转正。
航海长费伦娜到主甲板上来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要出发了,莫若尼丝大王会让我们出去。船主洛菲司说完,和航海长费伦娜一起跑进船舱,去找船长和轮机长卡洛。奈莫和莉丝娜也跟了下去,要去找船长打个招呼。
瑟连站在绳梯附近,他正要开口对玺克说话,突然伸手按住耳朵。所有人都听到了莫若尼丝大王说的话。牠变得像撒拉拉司龙一样,可以在任何地方和人心灵沟通。
收下吧。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堆在体内的结石,但对人类来说,他们可以挂上写有价格的牌子。我给你们这些东西,作为魔法石的交换。
元素结晶凭空出现,铺天盖地下雨般的向着两艘船洒下来。甲板上的人把主甲板的水槽口打开,用各种器材尽其所能把元素结晶扫进去,船舱里的人把水槽移走,拿专用箱在底下接,一箱接一箱的很快就装满了,不停换另一个空箱上来。
各种颜色的半透明不对衬多面体在甲板上滚动。玫瑰色、草绿色、鹅黄色,有些大如拳头,有些小如指甲,突然一颗香瓜大的落在甲板上。要不是有航海长费伦娜的魔法强化,八成会砸坏好几个地方。这些晶体颜色均匀没有杂质,是最高品质的元素结晶。
玺克不像渔夫们随时都把安全帽带着,刚开始掉很小颗的结晶时就戴上了。玺克被弹珠大的结晶砸了好几下。在他施展保护法术之前,瑟连拉高骑士披风盖住他们两人。
躲在瑟连的披风下,玺克听着披风上扑扑扑的撞击声,看瑟连兴致昂然观赏结晶雨的神情,玺克深深的叹了口气。
在结晶雨停止后,默捷号和自由号顺着水流航行。水流速度越来越快,突然间,他们发出的声音不再有回声,听起来是进入开放空间了。玺克往船尾的方向看,看到他们已经离开莫若尼丝大王的身体里了。巨大的辉煌鱼嘴之山洞阖上,玺克看到莫若尼丝大王的样子。
在无星无月的黑暗里,莫若尼丝大王色彩斑斓的身躯露出水面上,彷佛在水上盖了一座宝石宫殿,像是把天上繁星都贴到他身上的点点光芒围绕着牠,是宫殿不熄的灯火。
巨大到无法尽收眼里的这条辉煌鱼,将牠长得像鲶鱼的头探出海面,挥动像是水晶组成的胡须,像是在对他们挥手说再见。牠潜进水里,将鳟鱼似的尾巴在水面上一摆,让上面镶着的万千宝钻反射出一阵光芒。
两艘船被牠动作引起的浪高高抬起再放下,莫若尼丝大王最后的留言传给船上的每一个人:人类啊,珍惜你们的语言。不管是心灵沟通、肢体语言、眼神还是最狭义的语言,那全都是你们与他人分享文化、经历的工具。沟通吧,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别人了解自己的期待、希望能够了解他的人的想法,只要仍然对人类感到好奇,这就是你们该做的事。不断的翻译、努力的翻译,去感受自己语言的极限、盲点、以及独到之处,直到你们可以理解每一种语言背后的思维。
然后莫若尼丝大王潜入水中,越潜越深,直到牠身上璀璨的光辉无法再透上海面。牠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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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捷号和自由号停留了六个小时,打算等太阳球浮出海面再开始航行。
这是一个奇妙的夜晚。在长时间的折腾之后,大家都累了,却没办法静下心来休息。在收到指引讯号,确定船只位置就在标准航道近处,不远处还有海上警察的大型驻点,安全无虞后,大家都放松了。
不知道是谁发起的,可能是船长下的令,开宴会庆祝所有人都平安逃出幽迷岛和莫若尼丝大王的肚子。厨师煮了很多食物拿到主甲板上去。船员们搬了箱子当成桌子放食物。船上的酒拿出来开了。本来航行中是不喝酒的。
每盏灯都开启,甲板上灯火通明。所有人吃吃喝喝,大声谈笑。
船主洛菲司心爱的收音机现在拿出来挂在舱门边,开到最大声,播放艾太罗的流行音乐。
船长拿着酒杯宣布因为结晶储藏库已经大爆满,再也塞不进去任何一颗元素结晶了,天一亮默捷号就要返航艾太罗。
甲板上爆出翻腾的叫好声。声音大到隔壁的自由号船员都挤到船舷边看。受到默捷号的欢乐气氛影响,没多久自由号也开起甲板宴会。两边的船员隔着海水敬酒,搭步桥交换食物。自由号那边还有人把整瓶酒倒进海里敬海神。
玺克拿了一大盘烤成茶色的鸡腿和鸡翅,坐在上层甲板的栏杆边,面对主甲板的方向,盘腿把盘子放在中间,脱离人群享受食物。
他看到全船的人争先恐后的向航海长费伦娜和翻译员奥葛敬酒,祝他们生一打宝宝。大部分的敬酒都被航海长费伦娜豪迈的干了。翻译员奥葛只象征性的喝一点。玺克可以想象这对夫妻以后很高机率是女主外男主内,但是全世界只有这个男人能让这个女人听话。
轮机长卡洛也难得休息一下,不过轮机长的位子实在太重要了,随时需要应付突发状况,所以他还是没有喝酒。他手上拿着整个肉馅派,没切直接咬着吃,边哭边看小孩的照片。这次的超级大丰收如果顺利在拍卖场上取得好价格,分到的红利有可能够他还清债务,他就可以离船回到家人身边了。由于元素结晶在市场上一直都是供不应求,莫若尼丝大王给的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品级,除了马上需要的,还会有很多人预先买起来备用,这十分有可能实现。
玺克有点困了,脑袋开始迷蒙。他还有点难以置信过去这七天,自从瑟连上船之后,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现在一切又归于平静,看起来还有个美好的结局。
船主洛菲司偷偷的靠近收音机,把流行音乐换成诺卡斯特舞曲,结果马上就有人起哄朝他扔鸡骨头,他只好苦笑着改回来。
玺克想了一下:是奇迹吗?航海长费伦娜带回她所爱的人;船主洛菲司达成魔法圣都交付的任务;轮机长卡洛终于能够看见返家之期;纳林格船长得到最后一个船员的消息;撒拉拉司龙获得自由。
他发现他开始相信了,圣骑士这种人,除了身强体壮之外,的确有诡异之处。
当这名圣骑士人在这片海洋上的期间,这片海洋上最大的邪恶势力幽迷岛,彻底毁灭了。
这么多事情一起发生,未免也太巧了。
第二十一章 奇迹与圣骑士的关联
玺克看到奈莫和莉丝娜拿着小山似的食物,打算进船舱里去,就把头伸出栏杆外问他们:欸!奈莫,你是来这个海域干嘛的?
奈莫抬头看玺克,挤挤眼睛。他现在换上了干净的法师袍。头上戴着一顶诺卡斯特风格的菊花图案刺绣四角帽,大小跟手掌差不多。袍子船上有不少替换的,帽子肯定是从船主洛菲司那里弄来的。
莉丝娜就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替换,所以奈莫把莉丝娜的衣服修改过。裙子拆开,上面的花缝到帽子上遮住污痕,剩的布料做成袜套。外套拆开来做成有口袋的短裤,用大量的缝线装饰,把拼接的痕迹变成造型的一部分。鞋子也擦得亮晶晶并修饰损伤。
莉丝娜看起来又光鲜亮丽了。她开开心心的单手端着看似随时会崩塌的食物山,一手端着放有两个杯子和酒瓶的餐盘,彷佛船并没有摇晃般,如履平地的走在奈莫左边。
那套衣服的工程是奈莫一到船上,拿到缝纫机、剪刀和针线后马上开工,不眠不休弄出来的。
考虑到奈莫在莫若尼丝大王肚子里过了那么久苦日子,他没有选择马上倒头睡个三天三夜实在是非常了不起。这也让玺克见识到奈莫想把莉丝娜照顾好的决心有多强烈。
奈莫咧嘴笑,回答玺克的问题:那个左手拿笔右手拿笔记本的作家对我说:你如果不去迷途之海,这一集就没有你的戏份——
够了,别再提左撇子作家的事了。你到底为什么过来?玺克希望奈莫这个症头在他睡饱以后会消失。
有个不珍惜小命的家伙卷走货款逃亡到幽迷岛去了。我代表某人去抓那家伙。奈莫耸肩说:不过听你们说幽迷岛已经整座被龙吞噬了,那家伙不是在龙肚子里就是在警察手中,我可以回去交差了。
是撒拉拉司。那条萨拉拉司,可没允许乘龙者安派特以外的物种和她攀亲戚关系。玺克说:钱拿不回来没关系吗?
那家伙是个毒虫。给他再大笔的钱也是一下子就嗑光了。那笔钱早就进到毒贩口袋里去了。没人想过要把钱拿回来,只是不能放过他而已。我还满庆幸事情是这样结束的。幽迷岛局势那么复杂,我还不知道该上哪抓他咧。奈莫说完摆了一下头,就和莉丝娜一起进船舱了。
玺克继续坐在上层甲板啃鸡翅。所以说,奈莫的目的也以非常幸运的方式达成了。
玺克长长的叹气,那他呢?
怎么瑟连独独就是不给他带来点好运?
才在想而已瑟连就出现了。瑟连把半只鸡咬在嘴里,爬船舱口旁边的铁梯登上上层甲板。
玺克想起莫若尼丝大王说的话,要人类珍惜语言并且善加利用。
说真的,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就算不了解玺克,玺克也觉得无所谓。大部分的人,也引不起玺克的兴趣去了解。还有很多无趣的家伙都一个样,看过一个就等于看过全部了,一个个研究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如果说还有哪个人是他想要了解,却又还不够了解的,大概就是瑟连了。他们有这么深刻的孽缘,他对他的了解却是少得可以。
如果他该珍惜和谁对话的机会,那应该就是瑟连了。
呃。玺克对瑟连开口说:要一起坐吗?
好啊。瑟连笑答。
刚开始他们各啃各的烤鸡,没有对话。后来瑟连先开口说话了。他说着许多船上的琐事,像是某个渔夫和老婆之间的情况,另一个渔夫的哥哥读书的事情,还有谁是出身农家却跑到船上来,谁家世代都从事渔业,谁是富豪后裔、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着这艘船上玺克所不知道的众多故事,比在船上待了快半年的玺克还要清楚。
玺克觉得瑟连说个不停而他听,这个场面好像有股熟悉感。他恍惚间又想起早已毁灭的故乡。在除了他和另一个少年以外的人全都死了之后,他们相依为命的时间。
在对小小的玺克来说大大的房子里,他躲在一层层的衣服底下,闭口不语。
那名少年经常在他旁边,不停的说话。说今天的雪下得怎样,哪里看到绿意,他在谁家屋子里找到新衣服。好像靠说话可以驱走寒意、驱走殭尸和所有的恐惧。
二十一岁的玺克嘴角有笑意悄悄的爬了上来。他确定了,他和瑟连,早在黑夜教团毁灭那一天,在血染的城堡中看见对方之前,就认识了。
在严冬纷飞的大雪里,大人都已经死了,变成殭尸了。在那样的村子里,那名少年保护了玺克多久?为他找食物、帮他生火、修补屋子的破洞。也许只有几个星期,也可能长达数月。无论如何,如果没有那名少年,八岁的玺克靠自己肯定活不了几天。
如果瑟连没有从牢里带走他、和同伴合力为他争取特赦,十七岁的玺克也活不过那一年。
他该满足了。不管被瑟连卷进怎样稀奇古怪的事件里,他都该接受,陪他到底。
还奢求什么好运啊。
玺克忍不住笑了起来。玺克突然笑出声音,让瑟连惊讶的耸肩。瑟连问:怎么了?辉煌鱼和人鱼的传说很好笑吗?
不。我根本没在听。玺克大笑起来。
瑟连叹气的同时把肩膀大力的往下压,背也一起弓了,装出夸张的丧气模样:我就知道,枉费我说得这么卖力。算了,我也只是想说才说的。
玺克笑够了,摸摸鼻子说:问你喔。
什么?瑟连挑起两道眉毛。
你的故乡后来怎样了?
什么怎样?你想问哪方面怎样?
比方说,不是有个死灵师小孩吗?那一定有他做出来的殭尸吧?那些殭尸后来怎么了?玺克对于那座村庄的记忆逐渐模糊,可是永远忘不了的是,他将一切抛在大雪中,和黑夜教团的人离开那一刻。
年幼的玺克几乎唤起了每一个死去的村人,包含自己的父母。因为瘟疫断气的母亲,还有被野兽吃掉一半脸的父亲,都在他这个刚刚展现出天赋的年幼死灵师无知呼唤下,被迫爬起。
在他害怕被独自留下而对着尸体哭求的时候,剥夺了他们安息的权利。
在知道殭尸要烧成灰才能长眠之后,他一直都会尽其所能的收拾掉自己弄出来的东西。
可是那些和他如此亲近的人,他没能收拾就离开了。
雪地里有众多站着的尸体,他们的瞳孔方向对不准,泛白甚至是泛绿,两眼对着不同的地方,有些转到里面去了,眼皮却还睁着。即使如此,玺克就是知道,他们一直看着小小的玺克离开,这一幕牢牢的刻在玺克心中。
清理掉了。骑士团来的时候。瑟连调整了一下姿势,舒服的靠在栏杆上,补充说:一个不留。
那就好。玺克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介意这件事。他感觉心头上有一块大石落了地,而他之前还不知道那块石头有多大。
我的家乡,就是圣洁之盾了。瑟连说。
玺克脑中又闪过那一天的景色。以大雪为背景站在村口的那名少年。他的肩膀和背都绷紧,双手握拳,虽然是垂下的,但手臂在使力。脚稍微打开与肩膀差不多宽,和手一样的使力。他略收下巴,有那么点咬牙的感觉,那双眼睛瞪着带走玺克的人,眉毛因为痛苦而收紧。那是因为自己独自留下而恐惧,还是对把他留下的这个世界的谴责?
玺克转头看瑟连,发现他在笑。脸上挂着满足而温和的微笑。
虽然失去了一个故乡,虽然曾经落到孤身一人,但是现在瑟连有了新的家乡。
也许不需要太担心瑟连,毕竟他可是有一大团同伴在艾太罗等他。就算三不五时遭到邪恶反敲一记,就算经常被官员气到想推翻政府,有同伴就能继续下去。
好想回家啊。瑟连伸了个懒腰:一阵子没听到莱尔诺特女士骂人的声音,居然有点浑身不对劲。
我好想要一个家啊。玺克面带笑容的想。他伸手拿鸡腿,发现有两只不见了。那个非常不容易察觉的乘龙魔饵长,刚刚大概正大光明但旁人毫无所觉的经过了。
玺克咬住最后一只鸡腿,思考:不知道安派特的愿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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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球飞上天空后,自由号向默捷号告别。默捷号这边几乎全船的人都跑到甲板上,向站在自由号甲板上的纳林格船长致敬道别。
这位英雄人物、奴隶的解放者,留给他们一个微笑,就离开了这里,航向他的下一个事业高峰。
默捷号则开往回程的虫洞站,他们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到达。
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距离是无法比较远近的。透过虫洞这种自然产生的空间裂隙,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可能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也可能只需要一秒钟。只要找到虫洞、走对虫洞,跨越世界之间可以比去巷子口买牛奶更快。
问题点在于要知道虫洞通往哪里,除了闯他一闯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过去不保证能回来,多得是单向通行的虫洞。开发新的虫洞航线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很多虫洞都保持着通向地点未知的状态,等着哪天谁不小心或是太勇敢掉了进去,幸运归来以后再告诉大家对面是哪里。
从迷途之海回艾太罗,已知最快的路线需要两个半月,扣掉作为起点的诺卡斯特界域,还要跨过四个世界,通过五个不同的虫洞。
虫洞站是由海上警察掌管指挥,到处都是六翼旗。多艘像是漂浮城市一样的大船固定守在这里,提供补给之类的服务,也有商人在这里直接跟异界人作生意。默捷号在这里把物资都补齐了。
在距离补给船相当长一段距离外的地方,有十几个漩涡。水不断往中心流下去,那就是虫洞点。
海上警察驾驶颜色鲜明的小艇,在虫洞间指挥要进洞的船只排队,也引导他们找到要走的虫洞。这个虫洞点有大半虫洞都还是通往地点未知。平常海上警察会紧盯着来往船只,不让他们靠近未知虫洞。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海上警察大半都去支援幽迷岛的后续工作了。不只是要处理那一战抓到的海盗的事务,还有逃出幽迷岛的那些海盗,因为失去补给站,又急着要远航逃跑,很可能会频繁袭击一般船只作为补给。海上警察的工作变得更吃重了。各个作业船在联络时也都听说了幽迷岛的事情,也很多船的指挥者判断这片海域会骚乱一段时间,决定提早返航或换个作业地点避开危险,于是要通过虫洞的船也变得更多。
虫洞点现在指挥的海上警察少,要通过的船多,场面自然就乱。
第二十二章 再见原始风精灵
默捷号小心谨慎的行船,绝不抢快。现场真的很拥挤,为了避免碰撞,难免就偏离了路线。
玺克坐在上层甲板,往四面看都是船群,头上则是太阳球充满精神的飞来飞去。今天就要离开这片海洋了,他想多看几眼这独特的景象。迷途之海是诺卡斯特界域和其他世界的纽带,这里是世界的最边陲,几乎已经不能算是在世界里了。从这里只能回到众多世界之中,无法再前进、再更远离世界了。玺克正看着世界尽头的景象。
突然,他听见大骂的声音。海上警察气极败坏的对他们挥旗子、喊叫、放信号弹要他们离虫洞远一点,说他们太靠近未知虫洞了。
玺克低头看了一下在默捷号旁边的那个虫洞。这个距离虽然是太近了没错,但以默捷号的能力来说,还不至于开进去。
然后他感觉一阵舒爽的风吹了过来。
船主洛菲司也和玺克一起站在上层甲板。他完成任务以后就不会再当船主了,也想多看几眼。听说诺卡斯特大陆的太阳也是只有一颗的,还曾经消失了几百年,后来才回来。
风吹过玺克,也吹到船主洛菲司。他微笑说:他们很喜欢你。
谁?玺克皱眉问。他有不祥的预感。
原始精灵啊。船主洛菲司顺着风向把一头蓝发拨到脑后,说:他们在对你说,他们真的很喜欢你,可是就要和你分开了,很舍不得。
非常好,我不想再碰到他们了。玺克说。两度把他从高处推落,一次把他的气味送给饥饿魔兽,这些原始精灵表达喜爱的方式让人不敢领教。
一阵强风刮得栏杆发出呼啸声,把玺克推得后退半步,随即站稳。他咧嘴笑,大声说:现在我两只脚稳稳的站着,你们休想把我推下去。
嗯。船主洛菲司搔搔脸颊,说:他们要你再站得更稳一些。他们说:再见了。
啊?玺克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就吓得蹲下来抱住栏杆。
一阵非常非常强大的风刮着海面,把海水吹起一道高逾二十公尺的巨浪!
巨浪卷起默捷号,把玺克连人带船往前推。
推落进了那个未知虫洞。
眼前的影像瞬间扭曲,变得破碎而难以辨识。耳边一直听到噗噜噜、噗噜噜无止尽的声响,好像有几千个世界同时在冒泡。玺克紧抱栏杆。眼前影像破碎到极限之后,变成了一万种颜色混在一起拉长,看了眼睛会痛,但是要闭上眼睛也没办法。要他放手别抓栏杆也是没办法。
好不容易栏杆的触感从棉花变回栏杆该有的触感,这表示他们已经通过不稳定的入口区域,进入稳定区了。玺克取回身体的自主权,放开手,揉揉太阳穴又按了一下眼周,再奔去找航海长费伦娜。
航海长费伦娜证实他们再次迷航了。他们不知道这个虫洞通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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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捷号乘着小小一团和他们一起进来的海水,在虫洞里飞行。四周看起来全是扭曲拉长的色彩块,构成一个难以辨识形状的隧道。这个隧道好像非常大,有时又好像小到会挤碎默捷号。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回音,没法用音波确认。
桨轮缓慢的持续转动,但并没有实际的推进功效。这里的物理律跟外头不一样,平常的前进方式在这里没有用。他们只能靠着永不减弱的惯性和虫洞自己的蠕动,等着被从另一头吐出来。
玺克开完法师会议,收到坏消息以后,从海图室出来,又遇到瑟连。
都是你害的!玺克忍不住又爆发了。
不会有事啦。瑟连苦笑说。
万一这个虫洞没有出口,我们一辈子困在里面怎么办?玺克知道这些话会引起不安,不能大声说,于是他抓着瑟连的领子,在他耳边低吼。
唔,肯定是有的。瑟连耸肩说。
要是食物吃完了,第一个吃你。玺克怒道。
会有出口的,不用担心。航海长费伦娜打开海图室的门,把这两个在走廊上讨论重大消息的家伙一把曳进来。告诉他们:我都探测过了。看我们的前进速度,这是一个单向通行虫洞。一定有出口。真正的问题不是我们会在虫洞里待多久,是出口到底在哪个地方?如果是在诺卡斯特界域或其他高度文明界域还好,万一跑到不知道有其他世界存在的世界去,要回来就难了。
玺克垂下肩膀,在他看来那些彩色条纹一直都是原地扭动:妳看得出来我们的前进速度啊?
我是航海长,不是魔饵助理。搞清楚了就出去,别干扰我工作。还有,别在船员面前讨论这些事,不然扣你们的粮食配给。航海长费伦娜勾起嘴角。在虫洞里她最大。她挥了挥手,把两人又赶了出去。
因为不知道会在虫洞里漂流多久,也要考虑出去以后能不能补给,粮食和水再度控管。
玺克又饿又渴。其实也不是很饿很渴,只是粮食控管让有点饿有点渴的感觉像是很饿很渴。加上不管往哪看都是那些没有日夜分别的古怪条纹,有时候眼花了还会觉得条纹好像爬到船上面来了。多重打击之下,他趴在上层甲板上诅咒上天、诅咒瑟连、诅咒原始精灵。诅咒的强度如上顺序由强到弱。他像小孩子耍赖一样搥打地板,脚踢来踢去。
除了他以外的人好像都没这些烦恼。渔夫们只要看到瑟连就充满信心。奈莫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他的使魔莉丝娜是恶魔,恶魔向来把跑虫洞当散步的。船主洛菲司说如果状况危急,他可以炸了虫洞,并且搭配一大堆玺克听都没听过的法术,帮他们撕开一条回诺卡斯特的路。这个建议并没有让玺克比较安心。
因为肚子饿和口渴和奇怪的条纹还有忙着诅咒上天和瑟连,玺克很快就忘记计算时间了。
二十七只骚灵、二十八只骚灵、二十九只海胆,啊,错了。玺克试着睡觉,但是他身为魔饵助理,打从结晶储藏库被莫若尼丝大王的赠礼塞满以后,他就没有事情可做了。早就已经睡得非常饱了。
玺克翻到正面朝天,从头数起:一只蒙默、两只蒙默……
瑟连结束对船员的鼓舞演说,到上层甲板来找玺克。他由上往下低头进入玺克的视野范围内,强壮的身躯给玺克很大的压迫感。
一大只瑟连。玺克扁嘴。翻身坐起,两腿往前伸直放在地上。
一小只玺克?瑟连笑着回应。
玺克把头转开故意不看瑟连。
瑟连在玺克旁边坐下来,他一脚伸直,一脚弯曲把手肘放在上面,问玺克:你对山区道路清楚吗?
玺克把头转回来,瞄了一眼两人腿的尽头。瑟连的腿大约比他长十公分。玺克说:很久没注意了,怎样?
我在想,回到国内以后,我要去追捕拉玛哈。瑟连眼睛微瞇:那家伙肯定已经逃亡了。你也逃亡过,我想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他的想法。
喔。玺克应了一声。当初瑟连就是为了保护延押拉玛哈所需的证据,才会被人灌水泥扔到迷途之海来。瑟连赶不回去,拉玛哈八成就逃亡了。
我想——说不定——可以请你来帮忙吗?瑟连说。
玺克用鼻子短促的吹气,顿了三秒。他感觉瑟连僵住了,能言善道,刚刚才发表过演说的这个人,好像中了法术变成石像。除非玺克用回答解除瑟连身上的魔法,否则只能一直定在那里。
这个人总算学会开口找人帮忙了啊。玺克在心里暗笑:可以啊。
啊,太好了。瑟连笑着露出整齐的白牙。
这时默捷号的护壁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的挤压它。颤动幅度越来越大。这是脱离虫洞的前兆。
真的有出口!玺克抱住最靠近的栏杆。瑟连站了起来。
栏杆变成棉花的触感,眼前景色碎成片片,不停旋转。
到底要去哪?玺克总觉得出去花的时间比进来长。
艾太罗!瑟连中气十足的大吼。
你怎么知道?玺克吼回去。
我不知道,可是我确定!瑟连大吼。
眼前景色大亮起来。白光相当刺眼。栏杆恢复了该有的触感。玺克慢慢放开手,发现瑟连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在离开虫洞的乱流中,他一直昂然站在甲板上,现在也还站在那里。
看瑟连没有动,玺克有点担心,上前问:你没事吧?
瑟连眼睛瞪大,直盯着一个遥远的点:日历。
日历?什么?玺克朝瑟连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默捷号现在在一条大河中间,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个巨大繁忙的港口。现在没有下雨,夜晚的天空可以看到几颗星星。默捷号的护壁上面还有很多水珠正在滑落,他们似乎是从水底钻出来的。
港务人员正乘着快艇朝默捷号过来。那艘船上面的旗帜和船身上的彩绘都是萨拉法邑朵的雪花国徽。
这里真的是艾太罗!
第二十三章 不可思议
瑟连视线所指的地方是岸上整排生猛水产店的其中一间,玺克看不到日历在哪里。他看得很用力,也才看到柜台桌上疑似摆着个什么牌子,那也许是翻牌式日历吧。
瑟连大吼一声:今天是九月十四号,羁押最后一天!他看到设在下游方向的地标灯塔:这里是王都附近的……瑟连说出这个港口的名字。
港务人员一上船就被瑟连抓住领口逼问:现在几点了?
刚过七点!港务人员看到瑟连的骑士服和骑士徽章,吓了一跳。
船长到了主甲板上和港务人员说话。
瑟连踱步走到了无人的船舷边,嘴里用很快的速度念着达成任务的方法:从这里过去搭马车要两个小时,八点以前要送到否则来不及审阅,要先联络请法官留下来吗……他虽然没有盯着谁看,眼神却炽烈得彷佛可以喷出火来。他的表情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轻浮,身体紧绷而不浮躁,像上箭拉紧的弓弦,准备抓准时机射穿敌人。这是瑟连身为骑士,身为与邪恶作战者的面貌。
我召唤会飞的魔兽出来,比马车快很多。虽然不能飞很远,多叫几次总还可以。玺克跟在瑟连后面走,说着说着就开始掏施法材料。身为前逃亡者,他的确比较知道怎么移动才有效率。从这里去王都的路上因为密集重复开发,道路弯弯曲曲还很有堵车的可能,飞行走直线距离肯定比较快。
要飞行的话,让我帮忙吧。安派特的声音在玺克斜后方出现。
玺克转回头,看到的却不是安派特这个人类。
站在那里的美丽生物在港口打过来的灯光照射下,好像全身都在发光。他的脖子举起来有三公尺高,从胸口到尾巴尖有七公尺长,橄榄型瞳孔的眼睛放出紫光;他的头部像是灵缇,吻部长而纤细,但鼻腔的部分更宽一些。脖子长而柔软,姿态像鹅。头的两边有一双垂下的长毛大耳朵;一身银白色的柔细长毛垂下来几乎触及地面;牠的身体像豹,但四只爪子像狼,而且长着短毛的脚掌比例很大;胸肌像鸟类般十分发达;长长的尾巴像大食蚁兽那样毛蓬蓬的,形状则更加扁平一点,像一把大扇子;从前肢后面一点的背部长有一对又大又强壮的银白羽翼。
爱斯珀?玺克问。他早就在怀疑了。
正是。我是化人师。这条美丽的艾太罗原生龙就是安派特。他没有使用心灵沟通,直接发出艾太罗标准语的音。明明发声构造都不一样,发音却十分标准。他扬起脖子说:上来吧,让龙帮助你们。
玺克乖乖爬上龙背,坐前面抱着安派特的脖子。
拜托您了。瑟连坐在玺克后面抓着安派特的背毛,脚卡在翅膀根部前面。
安派特的毛摸起来非常轻柔,体温比人类高一些。玺克把脸埋进他的后颈毛里,闻到甜甜的水果香气。起飞的时候玺克本来以为会很颠簸,因为大型鸟类起飞并不容易,结果没有。体型更大的安派特配合使用造风的法术,没有助跑,双翼一震就垂直升空。玺克也没有感觉到上升的压力,安派特一定又用了别的法术,让玺克移动中和定点蹲在地上几乎没什么差别。
默捷号一下子就变得很小很小,像是海图室里那个魔器里船只的大小。城镇被他们抛在地面上,他们乘着龙之翼奔向月亮。
※※※※※※※※※※※※※※※※※※※※※
安派特展开双翼,乘着气流在云上滑翔。玺克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动。
云在脚下滚动,像是浪花却又绝不一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在离地这么高的地方,还有一片异世界之海。
安派特飞到云开的地方,降低高度从密集的房舍上空掠过。家家户户的灯光铺成光之地毯,人类造就的地上银河。
换一个角度,玺克来到了他不曾到过的世界。
太美了。玺克赞叹。
喜欢吗?安派特问。
喜欢、超喜欢的。玺克开心到开始迭辞了。
想常常坐吗?安派特接着问。
可以吗?
可以啊。你要不要当我的学徒?
我吗?玺克太惊讶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有跟你提过嘛。我因为学徒都不在了才出海。你好像也不知道这次跑船跑完接着要做什么,所以我就觉得说不定你会愿意当我的学徒,说不定你会愿意把我的巢当成你的家。
可是。玺克没再说下去。他想起当时的对话。安派特的学徒因为研究死灵术而离开他,玺克可是个天生的死灵师!
安派特说:我知道你是死灵师,但我也知道你不会滥用你的能力。我觉得你很可爱。你能够发现自己的盲点,有能力察觉别人和自己不同的地方。你学东西的方式很扎实,你是真的在学习,不是只要学历。你还有照顾他人的本能。不容易被发现就是有这个好处。没有人注意到我在别人的卧室里。安派特引用了纳林格船长在莫若尼丝大王思考室里用过的譬喻,暗示他当时也在现场。他发出一阵得意的咕噜声,接着又改换成哀戚的语调说:还是你不愿意认龙当师父?
才不会!天啊,我太高兴了。玺克张着嘴,却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是瑟连对他说:加油。
玺克这才把话说出口。在听见自己的声音同时,他感觉眼眶发热。他赶紧眨眼免得眼泪跑出来:师父!
安派特师父发出一连串满足的咕噜声。
※※※※※※※※※※※※※※※※※※※※※
安派特师父从港口飞到王都只花了二十分钟,找到王都法院的位置则又花了七分钟。他轻巧的降落在王都法院前的地砖上时,是七点四十分整。
瑟连在跳下龙背的同时出声道谢,一沾地就抱着证据包裹直冲进法院。玺克和化为人形的安派特师父之后跟上。
他们走进门口,发现瑟连在走廊一半的地方被一群骑士压制在地。
六个穿骑士制服的男人大喊大叫着扑向瑟连,层层迭迭的把他压在最底下。另外有两个人没参加压制瑟连的行动。
其中一个橘红色短发的骑士手中高举证据包裹,说:我现在就拿去给法官!然后和另一个人一起冲向法院深处。
玺克仔细一看,发现压制瑟连的这些人身上都带伤。有人手上包着绷带,有人脚上打石膏,有人露出来的手臂和脸上还有红色新长的皮肉。
那些压住瑟连的人们七嘴八舌的对他逼供。瑟连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给推开,成功在红色地毯上坐起来。他揉了一下泛红的鼻子,说:你们——全都活着啊!
其中一个绑马尾,绑绳上串着琉璃珠,表情变化很小的骑士,捏住瑟连的鼻子说:坏人还没死光,好人哪能先死啊。
好痛痛——
玺克决定不要打扰瑟连和伙伴重逢了。他转身往门口走,安派特师父靠过来搂着他的肩。
玺克刚开始还不太适应这种亲密动作,但是他看了看,在心里再确认一次是安派特师父之后,他就放松下来,露出笑容了。反而往安派特师父那里靠过去。他不久前还把脸埋进这条龙脖子后面呢。
安派特师父对待玺克的方式就好像他只是个十岁的小男孩。因为龙的寿命比人类长太多,相比之下玺克和他之间,的确就像是成人和十岁的小男孩一样。
十岁。
十岁的时候玺克刚刚进入黑暗学院,他从来就没有机会当一个真正的十岁小男孩。
师徒俩并肩走出法院大门,回到前庭中央停步。玺克把头也靠到安派特师父肩上。安派特师父头两边长长的头发搔到玺克的脸,人形时的他还是有水果甜甜的味道。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讨论着等下先回船上一趟看情况,更之后安派特师父把玺克载回去以前要先去哪买玺克的寝具。
这时候有工作人员气喘吁吁的拿着魔话笼跑出来,看到玺克的时候眼睛扫了一下,明显是在比对玺克和他收到的外貌描述像不像。他笑出来说:是玺克先生吗?您的魔话。
玺克点头,狐疑的用双手接过魔话笼:喂?
魔话铃铛传出来的是法师执业管理局局长大人的声音,听起来他在说话的途中还不断抽空用吸管吸布丁吃:你总算回艾太罗了?这几个月你到底失踪到哪去了?想给你工作都找不到你?
除此之外,魔话铃铛里还传来因为距离比较远而比较小声的,熟悉的总机小姐哭叫声:你还要我这个总机作什么?你可以自己去联络他!我是摆饰、是花瓶,我不要同情!
喂喂?交待一下吧?你到底到哪里干了什么去了。局长大人说。
玺克瞄了一眼安派特师父,后者偏着头回看玺克。他到迷途之海去了,那里是一个无法再离世界更远的地方,但那里却没有成为玺克道路的终点。
玺克也偏了一下头,像狗狗那样的。他开口说:你不会相信的。我在汽油桶里发现圣骑士,在世界的尽头找到师父。
第二十四章 小碴家访时间
在那之后过了几个月,碴.莫恩斯坦.萨耶弗农,绰号小碴的法律系大学生,收到玺克寄来的信。早晨,他在大学内部的茶馆里拆信阅读。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我提早回国了,不过之前都在忙,所以直到现在才写信给你。我有固定住址了,在……龙巢市龙巢区龙巢路龙巢里一巷一号。是个龙巢。
一片文明中间有一片屹立不摇的蛮荒,那就是我住的地方。就如同地址所示,那里是龙的巢,就如此一事实所示,我拜龙为师了。
这句话害小碴差点把嘴里的洋葱圈喷到咖啡里去。
的确法师这个行业比其他职业更容易接触魔兽,但是他们也会很正常的拜个人类为师,怎么会拜到龙为师去了?
信的后面有交待了一点事情始末,小碴皱着眉头把信看完。之后,少部分因为担心,大部分因为好奇,他就趁着假日跑去信里写的地址,家访去了。
一般人对魔兽巢穴的印象,都是在人烟罕至的地方,附近顶多有渔猎维生的小村落,不会跟发达文明住隔壁。但玺克的师父,他的巢穴却是在大城市的市中心精华地段。据说是因为这条龙在同一个地方住太久,四周从鸟不生蛋慢慢开发,不知不觉就繁荣起来了。就算邻居人类数量越来越多,那条龙还是一直没有搬家。
与其说是龙巢在市中心,不如说是市中心在龙巢周围。那座城市也由此命名为龙巢市。
当小碴找到那个地方时,他完全同意玺克在信里对于龙巢的形容。
他左边过去是二十层的百货公司大楼。钢筋水泥建筑用彩色钢架和大型彩绘作为外墙装饰。好几层楼高色彩鲜艳的广告布条、飘扬的名牌彩旗、一大堆写着外语海报、世界重大景点的照片灯箱。文明世界的生活重心都在这里面了。
右边过去是彩色玻璃帷幕十七层艺文广场,利用玻璃角度和彩色磁砖反射产生无尽变化,夜里开灯的样子会更加华贵美丽。里面有歌剧院、画廊等等提升人人类文明水准的设施。还有一大排专卖名家真迹的商店。各种展览文宣,露天展示的合金雕塑,完全就是文明的世界。
眼前,也就是被这两座文明设施包夹的这个地方,是一座高约六层楼,由很多完整的树堆迭出骨架,再把泥土一层一层涂上去,最后黏上干草和叶子做成的蛮荒土山。
顺带一提,这座土山的占地面积比百货公司和艺文广场更大。
土山脚下有个圆圆的入口,周围的泥巴有整理过,表面相当平滑。木板门现在是关着的,外面再用矮栅栏围起来。
门的旁边立着一块和人等高的塑胶牌子,上面写着:龙.安派特的家.国家一级保护区.禁止捡拾采集行为.谢绝推销。小碴往前走,看到那块牌子背面,才发现那是警方立在道路边,劝导行人减速慢行用的警察人像立牌。
土山门两边摆着许多花盆,里面种满了植物。有些开着小花看起来很可爱,有些风一吹会发出有旋律的口哨声。有的正在努力把根从盆子里拔出来,可能是打算去散步。种盆栽的人为了阻止它,特别用网子把盆栽整个包了起来。
原始的土山没有门铃,连原始的手动敲击式门铃都没有。在小碴烦恼要怎么通知里面的人他到了的时候,玺克正好拿着浇水壶出来。几个月不见,小碴发现玺克有很大的改变。
玺克穿着白色,没有污迹、没有变形的衬衫,和黑色,没有脱线没有缝补痕迹的长裤,不是多处变色的法师袍。头发还是老样子的长短不一和乱翘,但是看起来没那么毛躁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他现在神情清爽多了,也稳重多了。不像以前老是火星四溅、龇牙裂嘴的样子。
小碴,欢迎!玺克咧嘴笑。他忙着浇水,水壶空了以后他拉起小碴的手,带他进屋。
土山里面很舒服,气温和湿度都刚刚好。空气也新鲜没有凝滞感。土层坚硬不掉屑,并不像小碴以为的那样骯脏。摸起来感觉不是像土,而是变成了陶器或玻璃。
玺克说:龙盖好巢以后会用龙火烧一遍,就变成这样了。
小碴的脑袋里出现一条龙一面在隧道里爬行,一面喷火的画面。
走了大约五公尺,四周变得宽敞,进到客厅了。这里摆着原木磨平的大桌子和圆木椅。墙边摆着一排装满水果的竹编篮子。一个简单的调理台面向窗户。各种杂物,扫把、水桶等等堆在角落,带来强烈的生活气息。小碴还注意到这里有很多书,非常多书、多到爆炸的书。不管往哪个地方看过去都可以看到书大迭大迭的形成书山。
这些书都是你的吗?小碴在其中一个圆木椅上坐下。
是师父的。他的书非常多。二楼还有一大堆。玺克笑着问:要吃甜点吗?
好啊。现在是下午点心时间,小碴的确倾向于吃一点甜的东西:对喔,你师父是法师嘛。龙的印象太强烈了,他一时间忘了法师的师父一定是法师。
嗯,他有大学学历和执照。他读大学的时候还没有魔兽保育法,他去很远的地方读书,没办法常常回来,房子差点被拆掉盖影城。现在法律明定龙巢所在地是保护区,他才能放心跑去异世界。玺克从柜子上拿出一包淡黄色干干的丝状物体,放进装开水的碗里让它膨胀:因为是保育魔兽,师父看医生和搭公车都不用钱。
喔。小碴应了一声。他还在观察玺克。玺克看起来很好,比他想象中还好。现在的玺克看起来就像是流浪狗得到好主人饲养。毛洗干净梳开了,皮肤病治好了,肚子填饱了,还学会了找人撒娇玩游戏。气质变得大不相同。不只是丧家犬的样子不见了,甚至出现一股自然的知性氛围。
看来龙对他很好。
丝状物泡好了,变成半透明的条状物。玺克加了冰糖水进去,又放了一堆切片水果,再洗了半颗高丽菜放在内垫圆型铁网的大碗里,一起拿上桌。他给小碴和自己各一碗那个泡出来的东西,把高丽菜放在桌子第三边。
小碴尝了一口,除了冰糖的甜味以外还有股清香,口感滑顺。他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玺克回答:龙窝。
这是建材?小碴看了一下天花板,有树根穿出来了。他在吃屋子?
玺克解释:就是龙唾液。他们盖房子的时候都用这个调和泥巴。这属于秘药,对念书念到脑袋要烧掉的人很好。玺克耸肩,开始吃自己这一碗:师父脑袋都不会烧掉,跟他每天喝这个说不定有关。自给自足之类的。
小碴忍住笑继续吃。读法律脑袋也烧得厉害,他很需要。
他们随口扯一些生活琐事。
玺克说:这附近的开发商老是拿高级水果礼盒过来游说师父,要师父迁走。
那个水果很不错,可惜了,我不能答应他们,所以不能收。
小碴说:可以想象,这块地值很多钱吧。
玺克说:毕竟也住了这么久了,不想搬啊……之前给魔药室扩充了不少设备,师父的薪水被我用掉了好多。
可是那些都有必要啊。我也用得上。我们一起精挑细选过才买那些的。
小碴说:法师这个专业很花钱的吧?
玺克说:魔药还算好的呢。自己能上山的话很多东西花时间就能弄到。那些需要用到精炼成品的学科花费才是真的很大……师父教我写草书和甲骨文……外面那盆用网子罩着那个,会偷跑去吃别人家的猫狗饲料!上次居然爬进别人家四楼的阳台,我跟师父用肉干好不容易才钓回来。
再种三个月他就要长牙齿了,到时候网子还要再换更坚固的。那之前我教你制作魔草用的附魔网吧。
小碴说:法师就不能种一些最多只会吃蚂蚁的东西吗?我家那一株清厨余的都要戴嘴套,不然连猫都有危险。一直叫老爸把那一株卖了他就是不要。
玺克说:种那么安全的东西就不是法师了……师父说我可以去考单项魔法学科证照,证照可以代替执照就业。可是那个报名费,一科一阶就要交一次,又很贵。师父说他可以卖龙毛凑钱。
换毛季每天梳毛累积下来也有一笔小钱的。
小碴说:最贵的是肚子剃下来的毛吧?那个做成的毛衣是天价啊。龙不喜欢剃毛的,没有好理由绝对不会剃毛,原物料可遇不可求啊。
玺克说:……之前我想重现古代魔药,结果炸掉了,整个人变成紫的,师父居然一舌头舔下去……
我以为可以舔掉的。
玺克说:……你现在用的那个杯子是我烧的,我们在后院盖窑,用魔法火烧,顺便练习控制温度……冬天跟师父出去的时候窝在他的翅膀底下好温暖……没有云的夜晚师父会唱歌,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是古钟,很浑厚悦耳。附近民众只要听到师父在唱歌,都会携家带眷过来听,左右边大楼里的人也会跑出来……
大碗里的高丽菜不知道什么时候全空了。甜点吃完了,玺克带小碴参观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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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的土山内部分成四层,越往上空间越窄。工作室都设在地面那一层,藏书室在第二层。藏书室里的景像就和玺克说的一样,书非常非常的多。二楼整个就只有这一间房间,整个房间都排满了原木书架,只留下勉强能正面走过的通道。架上直放、横放或是内外双层放,堆得满满的全是书。
我常常在这里一窝就是一整天。玺克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发亮,那对他来说是美好的回忆。
小碴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翻看。他虽然不是法师,但是是法师家族的人,他看用字就能判断出来这些大多都是流传已久的魔法书。
他试着把书塞回去,结果不知道是卡到后面的什么东西,只塞进去三分之二就塞不进去了。这时候隔壁的艺文广场露天舞台有音乐表演开始了,玺克喊小碴过去窗户边看。小碴松开手,让书三分之一露在外面的摆着,过去看了一下。他再走回来想把书拿出来重放时,书已经整本好端端的塞回去了。
小碴怀疑这里是不是有自动整理书本的法术,但是看这些书堆放的方式这么随性,展现出主人的个性,又不太可能。
再来玺克带小碴到第三层去。这一层有学徒房间和杂物储藏室。
玺克开门给小碴看魔药工作室。门一打开,又苦又凉的味道就冲了出来。
小碴转身背对门,给玺克评语:你以后一定会跟我爸一样,被家人要求把工作室搬离家里。
很香啊。玺克不甘愿的说。对他来说这种天然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相反的,化学香气就算不强烈也会让他夺门而逃。之前去隔壁的百货公司看免费展览,在魔梯箱子里碰到有女性喷了香水,害他搭魔梯搭到出现晕车症状。之后只要人多的时候他一定走魔扶梯。
天然的味道和化学的味道对很多人来说没有差别,对他来说是天差地别。龙巢里也从来不用任何带人工香气的用品。他会去消除味道,但不会用别的味道去盖过。
小碴对味道的看法属于另一个群体:只有魔药师会这么觉得。你试试在身上挂一把苍脏草去约会,保证分手。我大哥之前买完材料,没把东西放回家就直接去约会,才十分钟就被甩了。
人类讨厌植物的味道吗?
玺克回答:不是每种植物的味道人类都喜欢。
玺克手叉胸前认真思考,小碴说的这个风险实在难以忽视。
小碴说:不然你就要找一个神经大条,不在乎怪味的女性,像是我妈那种的。她可以在我爸的药锅旁边一公尺范围内,食欲旺盛的吃东西。
玺克绝对不想要莱尔诺特女士那种类型的老婆:那个还是留给你爸吧。
我也不觉得他会让给你。小碴笑说。他转身打算把门关上,却发现门已经关好了。
自动关门魔法?不对,小碴这次真的感到有诡异之处了。
第二十五章 突击龙的晚餐【有公告】
【作者笑狮弹剑2014/01/24重要公告:我很感激读者想要赞助我创作的心意,但是本书没有和起点签任何约,就算打赏我也领不到。若有签约时我再公告。现在各位就不用破费了,非常感谢。】
玺克带小碴到了最上面一层。第四层很特殊,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盖的,土层会透阳光进来,却很坚固。
因为是顶层,屋顶是倒扣的碗形。泥土手工涂抹,厚薄不均,透进来的阳光也就有强弱变化,有种独特的美感。小碴觉得这些光影变化不会比美术馆里的艺术品要差。
玺克说:阁楼是调整房子温度用的,所以这里不住人,只用来晾衣服、烤草之类的。
顶楼确实比较热,也比较闷。
基于同样的原因,这间房间也很少打扫。角落积了厚厚的灰尘。还有一些很旧、断裂开洞没有修理的篮子放在这里。
小碴跟着玺克去看他自制的晒衣架,调侃玺克的木工跟他的施法能力也差太多。这时候,小碴听到那些篮子发出沙沙声。他回头一看,发现那些篮子旁边的灰尘上面多了几个人类的脚印。
这间屋子一定有问题!小碴表面上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但心里已经如此认定了。
就他目前听说的部分,那条龙拿到法师执照的时间挺久了。而这座土山屋,又是在他拿到法师执照之前就盖好了的。
老屋多幽灵!就算艾太罗原生龙不吃人,这周围在开发过程中可能没死过人吗?那些争执、利益、和冲突,总会有死过人吧?
尤其现在这里又住了个玺克。这个人天生就跟死者混成一堆,可能会把潜伏沉睡着的家伙全都唤醒!
再说,这栋屋子又是上窄下宽的金字形。虽然这是受限于建筑工法的必然结果,但是金字型的房子在异国文化中一直被认为具有魔法力量,可以超过生死的界限。某个地方甚至流行过把死者葬在金字型的墓地里,说是这样可以复活。
相关的魔法常识不停从小碴脑袋深处涌出来,让他背脊发凉。不是他在说,他这人天生就跟灵异现象处不来。从小到大不管在哪个地方,只要有他在场,不管闹鬼多严重的地方都会恢复正常,任何通鬼仪式都会失败。就连幽灵的近亲骚灵,也是等到非常严重了,空间都扭曲以后他才碰上。
不过他的五个兄弟姊妹们,就针对这一点,算定了弟弟永远没有机会找个真正的幽灵澄清误会,所以卯足了劲对他灌输可怕的鬼故事。
他怕鬼!
玺克,我们下楼去吧。小碴抓住玺克的手臂说。
玺克说:欸?这么快?
看是要去隔壁的百货,还是去另一边的艺文园区都好,我们出去散步吧!小碴非常坚决的说。
我又买不起,去干什么?玺克问。
小碴想解释,又想起兄姊们有恐吓过他,绝对不要让幽灵知道你发现它了,不然会被当成目标。不行,他不能说!
小碴说:不然,至少躲到安全一点的地方去。比方说,你房间总有防护吧!
要防御什么?我房间——我有时候会在里面练习呼唤一些东西,所以的确有——玺克有时会在里面练习小型召唤术和纯幻术。
小碴却把玺克的发言想成了练习召唤幽灵:不行!那不行!那里也不行!
玺克想起他们有一间工作室因为用途的关系,有完善的防护法术:防护的房间,啊,我们练习法术用的房间有防护,要去看看吗?
小碴说:好,就那里!
那间房间在一楼,房间是圆形的,突出土山之外。地面中间现在画着一个通用的能量凝聚法阵。
进到这里面,小碴感觉安心了点。
这间房间发生过很哀伤的事情。玺克低下头说:当初我师父就是在这里发现他的学徒使用死灵术,他们——疑?小碴?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
不要管我。我已经明白了,法师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小碴脸色发白,表情却正常无比,仍然带着一点变形都没有的标准微笑说。
※※※※※※※※※※※※※※※※※※※※※
在这之后,小碴好不容易撑到太阳下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的情况又发生了好几次。他本来想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走。但是这里实在太可怕了,所以他决定逃跑。
玺克带小碴到门口。
小碴对玺克说:可惜今天没看到你师父。下次看他什么时候在家,我再过来吧。
玺克偏着头,停顿三秒,说:他在家啊。
嗯?小碴不由自主的跟着偏头。
你没看到他吗?他从头到尾都跟在我们旁边啊,还有开口说话呢。玺克说。他伸手往旁边一抓,把一个长相像灵缇,眼睛发出紫光的男子拉过来。
小碴根本不知道在玺克拉他过来之前,这个男子人在哪里。
你好,我是安派特。灵缇般的男子动动耳朵和鼻子,手举到胸前对小碴挥挥手:我的存在感有点稀薄,大概跟幽灵差不多。
小碴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动摇,心里则感觉怎样都无所谓了。他从这对师徒中间挤过去,跨进屋内大声说:我饿了,我还是吃过晚餐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耶?玺克跟在后面走进客厅。虽然小碴决定留下来很好,不过这个反应好像哪里怪怪的。
安派特顺手把大门关上。他发现玺克常常一投入研究就忘记很多小事,像是关门跟把书塞回书架上之类的,所以他就养成了帮玺克收拾的习惯。今天也顺手就帮小碴收拾了。
晚餐,先吃饱。还有,安派特先生,我们聊聊天,熟悉一下吧。小碴坐在圆木椅上,两手手肘搁在桌面上,立着手臂,把脸埋进掌心里。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露出松口气的笑容。
龙巢市龙巢区龙巢路龙巢里一巷一号没有闹鬼,只是住了一条神出鬼没的龙,和他喜欢炼药的人类弟子。
※※※※※※※※※※※※※※※※※※※※※
雄龙养育人类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为养育幼龙是雄龙的工作。他们从成年离巢那一刻开始育儿本能就开始作用,但是他们却要再多活上三倍的岁数,在雌龙眼中才算有点份量,才可能会有雌龙愿意为他生宝宝。
所以没有宝宝可以养育的雄龙,经常会找上智能与他们相近的,人类的孤儿,带回去扶养长大。算是一则美谈。有些雄龙会就这样一直照顾人类下去,连他扶养过的人类的子子孙孙也一并照顾。就算有了自己的小龙,还是把人类的后代视如己出。
现在的萨拉法邑朵法律禁止雄龙领养人类小孩,不过这无法阻止慈善团体把育幼院开在龙巢旁边让龙就近照顾,或是以人类名字帮龙租房子,然后登记为寄养家庭。不能怪他们钻法律漏洞,善心的家长总是数量不够。
安派特的手段可能是变相的钻法律漏洞手法。不能领养当父亲是吧?没关系,法师可以收徒弟,当师父也不错。
小碴怀疑这才是安派特这条龙,跑去读人类法师大学的原始目的。
虽然玺克完全被这条毛茸茸、软绵绵、暖呼呼的魔兽给驯服了,但小碴的看法是接近立法者这一边的,他认为人类最好还是让人类养大。他认为玺克是一个可塑性很高的人,本身又有遭到人类社会排除于外的情形,万一被龙养一养内心就变成龙了,再也不回归人类社会,那还得了。
更别提玺克还是个法师,他真的可以变成一条龙。
小碴并没有陈腐到否认玺克当龙比当人类快乐的可能性,真变成那样的话他也不会说什么,所以他惟一要做的,就是好好看清楚安派特是怎样的一条龙,他有没有资格当玺克的老爸!
两人一龙一面用餐一面聊聊。
龙家餐桌上的食物都很基本。制作手续不超过三道。占据大部分桌面的是水果和野菜。水果明显比人类种出来的小颗,看起来不像田里那种有照顾的,肉类都是野味。小碴怀疑这对师徒从来没有买过菜,通通从山里弄。
小碴开口问:安派特先生,您是哪一年出生的?
安派特有点扭怩的回答:萨拉法邑朵四年。
才过一百二十岁不久,以龙来说他很年轻。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他和玺克、小碴几乎同年。
小碴看着安派特把柳橙剥皮以后整颗塞进嘴里咀嚼,这可不是他平常会看到的人类吃法。
安派特问:你和玺克是怎么认识的?现在换师父出招了。
小碴正色说:我们是在宴会上认识的。
玺克听见这个回答,差点呛到。这正是小碴想看到的反应,让他心底有一点痒痒的。刚受过惊吓果然会有想平衡一下的心态。
那是个很热闹的宴会,很多客人来看女王陛下。不但附近居民全都到齐了,还有记者过来采访。因为参加人数太多了,甚至连法师第一情报部都派人来维持秩序。夜里草皮上架灯光当成场地,最后还演出了一场飞行秀。小碴脸不红气不喘的说。他没有骗人,只是把事实换了说法,每个法律人都很懂这一套。
喔,是第四焚化炉爆炸案啊。听说现在还在为了要不要原地重建吵得不可开交。魔法垃圾无处丢,骚灵现象在街头蔓延开来。还跑出来一个骚灵王领导骚灵大逃亡。他好像自称海胆人吧?安派特眨眨眼,又把一颗剥皮柳橙塞进嘴里。
小碴表面上不作反应,其实偷偷在观察玺克。从玺克表情带着的惊讶看来,他没有跟安派特提起过这些事。
对啊,之后他就换地方工作了。我也回去学校读书。他后来跑到另一个超热闹的地方去。小碴再试一次:那个地方实在太重视装潢了。外面有人帮他们把大门雕像每天都换成不同的样子,内装也几乎天天在换材质。因为那地方太大了,他们还要打造小型代步工具在大楼里到处冲撞。那里办演讲的时候在场地里洒了一大堆花瓣,欢声雷动到把两个演讲厅打通成一间。
小碴刚刚说完,安派特微微睁大眼睛转头问玺克:你见过诺皮格.史桑?
玺克把嘴里自家制作的面条吞下肚,说:我和他交手了几次,几乎算是我杀掉的。
天哪,他是先天法师。你这场仗赢得不容易啊。安派特慢慢的摇头。
我有老战友在身边,他没有,所以我赢了。玺克咧嘴笑,用筷子夹起一片烤肉夹进面包里。
听见还有别的人类孩子可以拐来他家,安派特开心的眨眼:下次请他来吃饭吧。
小碴想,安派特不像他之前预期的那样,是一条只知道龙族生活世界事情的龙。他对人类社会里发生的事情知之甚详,才能猜到小碴在说什么。
这条龙读过充满人类的法师大学,又住在人类的大城市里,这一切经历都没有白费,他确实相当融入人类的社会。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是热心公共事务,追逐最新流行最新情报的人类,至少也还接近于大隐隐于市的人类。
应该可以放心的让他照顾玺克,不至于把他照顾成一条龙。
正想着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叮当声。小碴知道这里没有门铃,疑惑的看玺克。
玺克解释说:有棵魔法植物踩下去会响。踩的方式不同响的方式也不同,可以当暗号。
安派特走出去,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份报纸。
小碴看到上面写着龙族新知报。
安派特坐下来打开报纸,抿嘴认真的阅读。这副样子让小碴联想到,某些会跑去国际会议场地外面举牌抗议的人类。
安派特看一看,突然喊出一句:真是的!
玺克靠到安派特旁边一起看同一个版面:怎么了?
安派特忿忿不平的说:议员和外宾交谈的时候居然把我们龙翻译成外语的鬼集嗑!那种魔兽是专吃小孩的耶!太不尊重我们了!都跟他们抗议多少次了还这么做!
玺克也皱起眉头:啊,真是太过份了。怎么办?用抗议信撑爆他的办事处?
安派特说:可恶。我要寄信到市府信箱要求他们更正。
那个上次寄过了,这次改寄总理信箱吧。还是寄到大报去?像是……
小碴边吃边看着这对师徒热切的讨论龙族译名议题,就和人类在讨论教育、人权、环保等等各种社会议题时的样子是一样的。
没有问题。玺克就算让这条龙带,他也会关心社会现状,而且勤于参与社会活动,像是联名要求政府为龙族正名——
——不对。
小碴仔细的想了想,不对。
玺克,你怎么以龙的身分在参与社会活动啊?
本集完
短篇一_圣洁之盾的骑士们(上)
神说:你给我去度假。神坐在窗户附近的办公桌後面,一头红发乱糟糟的。祂有坚毅正直的脸部线条,却配上有些邪气的眼睛,带点冷血的气息。祂不是那些洋人宗教里崇高无比、创造世界和最初的人类,要求人类具备祂所要求的道德操守,尤其是必须相信是祂创造了世界的神。祂也不是艾太罗人平常说的,那些不遵守人类的规矩,无法捉摸的非人事物。这个神是圣洁之盾皇家骑士团年轻一辈骑士的神明,众人的领导者,班纳图。他比瑟连矮(是瑟连太高不是他太矮)一些,翘着二郎腿对瑟连降旨:就这样。瑟连的办公桌在班纳图旁边。他的桌上文件和办公用品很整齐,上头却杂乱的扔着几包猫零食。有一个笔筒被推倒了,里面的笔还跑到桌子底下。瑟连是回来拿文件的。他顺便把猫咪弄倒的笔筒收拾收拾,然後就听到班纳图降旨了。瑟连拿起猫零食,发现猫咪自己把包装弄出了一个洞,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吃掉了。他转向班纳图说:我是不是听漏了哪一句?你前一句是说最近人手不足。是啊。不过人手不足不是因为人不够,是外力介入人力调度,强迫我们用人不当,才变得人手不足。我发现你累积了一堆假没补。班纳图是管理职,所以桌上的公文山特别高。还有用各种五颜六色资料夹分类的文书,塞满了围着他办公桌的三个大柜子。瑟连看着这个场面,觉得似乎有点像是某些被称为机窝,盖在战斗机周围防止空袭时爆炸伤到机体的三面挡墙。班纳图的气质也真的有点像战斗机。很多重要的工作都还在进行啊。瑟连说:像是——瑟连话还没说出口,班纳图一面埋头工作一面就说了:莫斯玛五屍命案不是你擅长的范围,你对懦夫型的犯人没有理解力。跟光明之杖一起展开的轰岚海调查计画你没有资料解析能力,一点忙都帮不上。叫你帮忙去国外追回经济犯嘛,又要担心你不懂国际条约。要当公关的话你说话又太无厘头了,能不让你见记者最好就不要见。我说的话明明就很有条理啊!瑟连发出不平之鸣。他说的话背後都是有思维的。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条理不算条理。条理是为了和别人沟通才存在的,只存在你脑袋里是没有用的。班纳图毫不客气的回应:你这人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太少了。瑟连决定寻求其他同伴的支持,他转向另一个办公桌後面的夥伴。那是一个染了一头桂竹绿头发的年轻骑士。他和大多数骑士一样,身上没有一丝赘肉,但是他的骨架缺乏棱角,肌肉变得不明显。如果不是穿着一身骑士服,旁人可能会误认他是文官。瑟连非常坚持的说:泰若,我们需要人手。绿头发的泰若抬起头,微微一笑:班纳图怎麽说,你就怎麽做。啧,我忘了笋子是班纳图的信徒。瑟连转而寻求最後一位夥伴的支持。最後一个夥伴站在门旁边,目光朝向走廊。这个年轻男子不知道是在观察什麽,却也没人在意他到底在干嘛。他周围的人都很习惯他这样了。他肤色较深,衬得他的大眼份外明亮。他绑着高马尾,发饰上串着很多木头和琉璃材质的珠子。瑟连对他说:阿寇儿,你觉得班纳图说得对吗?阿寇儿过了一秒才转头看向瑟连,面无表情的反问:他有说什麽吗?泰若把脸埋在文件里大笑起来。就这样敲定了,你给我到这地方度假。班纳图拉开抽屉拿出地图,指着一个在萨拉法邑朵南端的度假胜地,那里写上了日期记号,就在不久後:不要迟到了。瑟连走到班纳图旁边看地图。那份地图是一份计画表的附属物。瑟连把计画表拿起来看,他总算知道班纳图要作什麽了:公主接下来要到这个地方度假。是你要去度假。班纳图笑说。瑟连觉得班纳图这个笑容,跟一种名为豺狼的生物有异曲同工之妙。※※※※※※※※※※※※※※※※※※※※※瑟连收拾行李,执行班纳图指定的度假任务。这个度假胜地虽然在萨拉法邑朵最南端,仍然算是凉爽的。瑟连出身於寒冷的山岳地带,放下行李後他穿着短袖就上街了。这个地方的房子都不超过三层,抬头可以看到大片蓝天。墙壁、屋瓦都使用鲜艳的颜色,展现出所谓的异国风情。到处都是旅馆、游泳池、酒馆、餐厅等等各种娱乐设施。瑟连很肯定他嗅到了赌场的味道,本国可是全境不准开赌场的。既然他是在度假,他还是暂时先不管。他走在彩色的花砖道上,看人力车载着游客跑过。小孩骑着矮脚马,让大人牵着逛街。一片祥和的景色。瑟连先买了五串烧烤和一整条烤鱼、两只烤花枝,再买大杯现打果汁,一包加了蛋的葱油饼,一笼小笼包,两份牛小排,这些东西通通都会被他一个人吃掉。他边走边吃,东西一下子就没了,他想着要再买一些食物,四下张望寻找中意的小吃摊时,看到路边有两个奇怪的小女生。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这里是高级度假村,生活花费远比一般住宅区要高,这里只会有存够钱过来度假的人,或是平常就有钱到天天在度假的人。两个小女生不太可能自己存钱过来度假。他们穿着正流行的风格,但剪裁低劣的服饰,也不像是平常就天天在度假的人。不只如此而已,正正当当(不考虑钱的来源正不正当的话)过来度假的人,不会像他们这样,对着四周的大人带有敌意。他们看别人的时候,那并不是对於别人或许是坏人而有的戒心,而是只要是大人就有可能会干预我这种针对成人的敌意目光。两个逃家少女。这里随便喝个瓶装果汁,要价就是首都的四倍,逃家少女在这种地方撑不久。瑟连决定介入。※※※※※※※※※※※※※※※※※※※※※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和瑟连的预料完全相同。他面对一大串的变态、臭大叔和各种新兴或传统的脏话洗礼,在少女的推打和指甲猛抓攻势下完成出示骑士徽章的流程,再把他们两个送去警察局。途中不断有好心的大人过来关切,确认瑟连是不是绑架犯。最後在一堆人围观下完成护送少女至警察局,交给穿制服的员警的工作。两名少女在警局里双手交握,展现出一种团结一心对抗大人邪恶力量的态度,对着瑟连和警察咆哮:装什麽好人啊!大人不过就是比较会赚钱而已,因为这样就跩起来了,只要我们会赚钱的话——大人不只是比较会赚钱而已,也比较知道怎样避免为钱毁了自己。瑟连从他们其中一人的口袋里搜出一张写着魔话号码的小卡,上面写着:轻松赚钱,月入三十万,年轻美眉经济独立的最佳方法。瑟连把小卡交给警察:是仲介**。两个小女生在瑟连找到那张卡的时候,突然都闭口不敢说话了。他们很清楚那是什麽,但显然没有大人那麽清楚後果。瑟连叹了口气,说:让我告诉你们,接下去会发生什麽事吧。你们还没赚到第一笔钱就会被先被强暴。然後他们会限制你们的行动,让你们每天不断给比我臭好几倍的老头提供性服务。一天十人只是基本数量,我还听过有要求两倍以上业绩的。人数没到你们连饭都没得吃。你们根本不用想联络别人来救你们,你们连太阳都看不到。那些人会拿香菸头烫你们的身体,也会传染性病给你们。你们能不能避孕还要看那些人的心情。你们都要免费为老板服务——只要有钱就好了!其中一个小女生尖声回答。不会有钱的。瑟连说:这上面写的收入,只是为了骗你们主动离开大人保护网,进到他们手里的诱饵。你只要一天不接客,老板就会藉此扣光你的钱。你能每天接十几个客人,连续过这种日子多久?月事来不能休息,打胎也不能休息,只是生病就更不用说了。就算你死撑着工作,他还是可以找别的理由扣你的钱。笑容不够灿烂、内衣不够性感、蹲下的姿势不对——他们还会对你施打毒品,让你想逃也没办法。你知道那是什麽东西吗?两个小女生缩了一下。政府应该有教他们那东西不可以碰,已经有无数人被那东西毁了人生了才对,他们却显出一副这只是大人的无谓恐吓的态度。瑟连瞪着他们说:只要打过了,以後不常常打就会生不如此,你如果不打,就会觉得全身都是蚂蚁在咬你、在钻你的皮肤。你需要施打的量会越来越大,那东西的花费,把这几个叔叔的薪水翻上三倍,迟早也会不够付。你怎麽赚钱都不够用,而且你的身体会因为这样坏掉,你用来赚钱的美貌很快就会比癞痢狗更见不得人。其实这种形容还太温和了,吸毒几年以後的人,看起来都可以不化妆直接演殭屍片了。到那时候你不但没有钱,还欠老板一大笔钱,因为**、吸毒,你想回到原本的生活也不可能了。至少——其中一个小女生哭着说:会有人爱我。瑟连深深的叹气,他看不出这整个过程哪里有真正的爱。※※※※※※※※※※※※※※※※※※※※※社工接手以後,瑟连留在警局里,跟这些不同体系的同行一起吃便当。其中一个警察说:我敢保证不用半个月,他们又会拿着另一张仲介**小卡出现在另一条街上。他们会一试再试,直到我们来不及阻止为止。要是运气差点,被卖到国外去,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另一个警察半念半唱的说:年轻人无法想像自己的死亡。想让年轻人知道自己正迈向毁灭之路,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总是无凭无据的以为自己不会死,连带的,也以为自己不会染病、不会遭抢、不会被那些就是看上年轻人缺乏远见这点的邪恶大人盯上、吞食。瑟连用红烧肉和白饭填满自己的嘴。先不论**合不合法,不管在哪个国家,雏妓都是非法的。由於未成年人比大人好骗、也比较好控制,会挑未成年人当目标的人肯定都有打算利用这点,并不存在着没有剥削的未成年人**情况。会媒介未成年人**的大人,百分之百都是坏人。虽然很想终结这个问题,但现在却是社会风气在制造出想被坏人骗的孩子,警察不过是最後一关的守门人,对此无能为力。听说在另一个洲所谓的先进国家里,情况还比萨国更严重。谢谢招待。瑟连把便当全部吃下肚,和他的满腹牢骚送作堆。※※※※※※※※※※※※※※※※※※※※※吃饱以後,瑟连沿街继续买东西吃。他边买边往公主下禢的饭店前进。那间饭店名为爱芭娜。是外国大集团在本国开设的,彻头彻尾异国情调的饭店,几乎可以让人忘记自己人在萨拉法邑朵,不过不一定会觉得自己人在某个特定异国。当初听到公主要入住这间旅馆的时候,团里一片骂声。这里头一堆外国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一个个身份前科不明。没人希望公主的保全任务变成国际问题。明明就有保全配合度高的本国饭店,这个公主就是死也要住外国风情的饭店,一定要看到是外国面孔为她介绍房间才爽。在班纳图骂声连连的那时候,阿寇儿倒是有替公主说句话:她又不是王位继承人,死了没什麽差别,没必要还把她绑在王室规矩里,这样她也很痛苦的。这位公主的皇位继承顺位非常非常後面,皇位掉到她头上的机率大概跟陨石砸到她的机率差不多。本来他们也没必要出面护卫她的,都是那家伙要求的。那时候班纳图的回应是:她生在王室就有义务支持本土产业。而且她要是出事,受到质疑的是我们!听起来两人都有理,於是瑟连决定不思考这个问题。他走到爱芭娜饭店门口,看着这座金光闪闪、富丽堂皇到庸俗等级的建筑物。那个屋顶好像是好几个比较知名的建筑风格乱凑起来的,装饰物的比例大到显得沉重。门口有两个异国风情的知名代表物,纯白色天使像。当然这些长翅膀的人类都是洋人面孔。他走到两座天使像中间,在那里找到第一个同伴。笋子泰若在那里,他穿着格子衬衫和深色西装长裤,是很正常的便服。但他一头绿毛本来就已经很醒目了,他还用皇宫门口站哨的姿势,站得像宪兵一样端正。每个路过的人都在看他。瑟连上前问:出了什麽事?我被迫在门口担任便衣警卫,隐藏身分侦查。泰若面无表情的说。我从没看过这麽可疑的便衣。瑟连说。泰若还是面无表情:我觉得,我身上好像挂着一面写着我是骑士四个大字的三明治广告看板。我能看到。瑟连说。用心看到的。你为什麽不蹲下来哈根烟、嚼嚼口香糖之类的?我试过了。结果那家伙说:你当警卫的不好好站在门口,是在搞什麽?大白天的偷懒啊?只有像这样站他才比较不说话。但是平民不会站这样,泰若已经彻底放弃隐藏身分了。烦人的家伙们。瑟连说。热爱妨碍别人工作的当权外行人,在政府里有一大群。越是全面外行到根本没有擅长领域的人,当权以後越爱详细指导别人怎麽做。泰若很清楚瑟连说的是哪些人:就是。国防部已经沦陷了。如果不能挡下骑士团改制法案,我怕我们连独立调查权都会失去。那需要团里的老人动起来,积极阻止才行。瑟连压低声音,耸肩说。不过当那麽多人在注意他们的时候,压低声音好像意义也不大。泰若附耳对瑟连说:他们还守着上一代那一套,不想参与政治游戏,我们却为此动弹不得。骑士义务并不包括把权力交给一群只打算用在不当用途上的人,好让民众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什麽都不能做。瑟连点头同意,问:所以现在内勤是阿寇儿在负责?泰若说:对。真是可怕的指派。阿寇儿跟泰若的岗位应该交换才对。瑟连彷佛要出任务般认真的说:我去看看他。拜托了。基於对同袍的了解,泰若可以想像阿寇儿必定正处於需要呼叫支援的状态。※※※※※※※※※※※※※※※※※※※※※瑟连通过检查哨,一路上跟同伴打招呼。每个人提到阿寇儿的时候都露出同情的目光,不过他们自己都有很多麻烦了,没法过去帮忙。瑟连一路找到调度室。这里本来是给客人的双人房,骑士团徵用这地方,摆了好几大张桌子,挂上一大排叮叮作响的魔话铃铛。房内地上处处是文件,瑟连走路还要小心别踩到。瑟连刚进来时一时间没有看到人,根据他对阿寇儿的了解,他开始在地上的文件山里搜寻。找了一阵子总算看到一双腿从文件山底下伸出来。那堆文件山看起来像是把文件堆成十座三公尺高的纸柱,再弄倒造成的。瑟连把那些文件移开,阿寇儿躺在那里,无动於衷的说:太可怕了。我也觉得。瑟连帮忙把文件叠起来。要是是泰若在这个岗位上,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泰若可以让这个地方井然有序,轻易就能找到要的东西,绝无文件山崩之虞。瑟连指着一叠文件柱说:这叠是啥?这叠东西能够好好的叠着,一定是因为没有人碰过它。但是它上面却又盖着非常重要的大红章。那个章是一个长方型红框框着那两个字。红框的上缘有展翅的老鹰图腾。团里没有非常重要的章,只有玫瑰图腾的重要章,而且很少出现,一旦出现必定极为重要。那家伙提供的特别提防对像资料,要求每个参与这个任务的人都要细细研读。阿寇儿说。考虑到这些东西是随便装在大纸箱里,被送货员粗暴的扔在房间地板上,甚至还撞倒了几座文件柱,导致地面上的文件洪水泛滥更加严重,阿寇儿还有把纸箱打开,把它拿出来叠好已经很客气了。那家伙们大概以为,只要是他们给的东西,骑士们就该千恩万谢的收下,并且当成传家宝。瑟连从第一张开始翻看那是什麽,才看三张他就决定用跳的了。这样一座高达两公尺的文件柱,居然只讲了一个人的资料,那就是公主正在闹离婚的丈夫尔塔。这一大叠资料是关於尔塔这个人一生中所有细节的纪录。天知道他们滥用了多少抢来的权利才弄到这些东西。里面从寄给朋友的明信片,到每天晚餐吃什麽。从他上幼稚园到结婚时去哪个区公所登记,通通都写在上头。瑟连不明白给他们看尔塔幼稚园毕业时和同学拍的合照,还有告诉他们尔塔因为忘了在帐户里存足够的钱而有信用卡迟缴费用的纪录,这种事到底有什麽意义。条列式的写出他在回家路上买了什麽品牌的卫生纸和通水管的药剂,这种事又有什麽必要。这种无用琐碎资料的爆炸大集合,多到根本读不完,也抓不到重点。这种未经筛选处理的原始资料,对讲究快速反应的第一线人员来说一点用也没有。瑟连用圣剑固定文件柱,小心的把最底下一张抽出来,总算是找到为何这个人需要特别提防的根据报告。只有一行字:众所周知,男人会对抛弃自己的老婆怀有怨恨,所以他一定会想杀米罗卡公主。瑟连深深的觉得,其他同伴没有花时间阅读这座文件柱真是太好了。他把这张纸放在最上面,以便确保所有试图从这座文件柱里得到一点资讯的人,都会立刻明白这是浪费时间。为了避免纸被吹走,他把一个钢杯压在最上面当纸镇。阿寇儿继续徒劳无功的试着把文件分类,但他天生就没有整理卧室以外地区的能力,尤其整理文件更是他的罩门,结果只是把文件弄得越来越多叠,却没有建立起任何索引系统。你去看看班纳图吧。我想他会有些指示要给你。阿寇儿说。瑟连帮阿寇儿在房间里整理出一条走道以後才离开。不知道阿寇儿可以维持没有被埋住的状态几分钟?※※※※※※※※※※※※※※※※※※※※※瑟连继续和一路上的同伴打招呼,每个人提到班纳图时都一脸气愤,但他们自己也有很多生气的事,没法帮上忙。瑟连在厨房找到班纳图,他们当中最优秀的指挥官。班纳图被指派的工作是监视装盘的人有没有在盘子里藏东西,或是把厨房的刀偷偷送到餐厅去。那家伙本来想派我试毒。班纳图穿着厨师服对瑟连说:但是我们有专业的试毒人了,而且他不会除此之外的工作。班纳图指了指站在不锈钢调理台旁边的瘦高法师。他每道菜都吃一点,还用魔器和一种只有十公分长的法杖插在菜上面检查。班纳图说:结果那家伙就派我检查盘子底下,反正不管怎样,我就是出不了厨房。瑟连点头:那我能做什麽?去餐厅看着公主。班纳图说:整个体系都被搞乱了,除了贴身护卫之外,其他地方那麽多洞你一个人也补不起来。瑟连会意的点头。恐怕已经不是有洞,而是门户大开了吧。※※※※※※※※※※※※※※※※※※※※※瑟连前往餐厅,一路上跟同伴打招呼,每个人提到米罗卡公主时都摇头叹气。饭店附设餐厅铺着红地毯,乳白色没有支撑功能的装饰圆柱包着金边,四方一共三十六面墙上全都是外国神话的彩绘壁画。骑士团要保护的米罗卡公主正在里面用餐。瑟连从门口往里面看,看到那些家伙们包围了米罗卡公主。那些家伙们包括皇宫总管(人工世袭制,法律上不是但结果是的世袭职位)的宠儿,就是这个人要班纳图坚守厨房;某大臣心爱的儿子,现在的职称好像是什麽督察之流,反正就是不作事只负责挑毛病,而且越会指责别人看起来就越了不起的职位,就是他把能确保内勤井然有序的泰若派去门口;还有一个地方议员,这人在政府里同样有一位握有权力的提拔者,他是阿寇儿惨遭文件山掩埋的祸首。除了这几个,还有其他人,都聚成一群,装出优雅的样子喝着饮料,秀着名片,互相恭维。餐厅被这群狐假虎威的狐狸大集合包场了,没有人类在。瑟连戴好骑士徽章,站在餐厅里不显眼的角落。米罗卡公主大约三十岁,穿着一身淡紫色长礼服,露出一双浑圆的臂膀,和其中一些那家伙们同桌。在铺着白桌巾的方桌上面,她正在食用的餐点看起来像是鱼肉,上面有黄黄绿绿的酱汁。奇怪的是,鱼肉还不到女孩子的巴掌大,却放在一个比脸还大两倍的盘子里,即使加上装饰用的雕刻蔬菜,还是留下很多空间。艾太罗人都喜欢把盘子装满,无法理解这种故意让盘子空着的作风。这张桌子上理所当然的不会有艾太罗的代表性餐具筷子。她十分优雅的用刀叉吃东西。瑟连在角落站了很久。默默的听那些家伙们不断炫耀自己强大的执行力、说自己有多擅长管理,底下的人全都钦佩他们的判断力,而不敢有第二句话。米罗卡只是偶尔嗯的应个一声,瑟连甚至怀疑她根本没在听。但是那家伙们对此比米罗卡跟他们讨论还要满意。对着公主大放厥词而对方不回话,彷佛他们有能力让王室成员噤声的错觉,似乎带给他们一种自己是人上人的优越感,话说得越来越起劲了。他们开始大谈他们根本没有接触过,也显然没有作过任何功课的公共福利政策。他们提出各种光是实行其中一项,每年烧掉的钱就足以从平地盖起一座城市的津贴,同时坚持这些全都是绝对必要的东西,却没有一次提起过要从哪里生出这笔钱。说得彷佛国库的钱不是靠人民纳税和缴罚单来的,而是天上掉下来的,而且一旦不够的时候,天上还会继续掉钱下来,却不会通货膨胀。在瑟连脑袋开始放空的时候,有一个穿着高级西装,打着领带,装扮非常正式的男子,捧着一大包用亮面包装纸包着的东西,穿过门口的检查哨进来。瑟连认出那个有点油亮,又有点畏首畏尾的男人,正是那些家伙们最为担心的刺客:公主的丈夫尔塔。瑟连并未冲上去,现场的骑士也都没有行动,他们都有看到门口的同伴对他们打出已经搜身完毕的暗号。既然尔塔身上没有危险物品,公主也没有申请保护令禁止尔塔靠近,连吩咐底下人挡着尔塔都没有,没理由禁止丈夫和妻子会面。但是那些家伙们显然觉得他们才是对的,他们开始尖叫:刺客!有刺客!尔塔眉头一皱,低声骂:乱说!瑟连密切注意米罗卡的反应。她停止用餐把拿着刀叉的手靠在桌沿,对着尔塔面露微笑。虽然不算是友善的笑容,更像是在试探对方的反应,但她显然不觉得尔塔有危险性,再说,有刀的人是她。那些家伙们开始骂起对上流社会来说相当不合宜的脏话,还不是对着刺客,而是对着骑士们骂:你们怎麽可以让他进来!他是头号危险人物,你们有没有常识啊?骑士们当然有常识,特别是刚刚负责为尔塔搜身的那几个,他们面露期待的微笑,看着尔塔走近米罗卡。尔塔抓住包装纸,一把扯下,露出里面的东西。那些家伙们尖叫着找掩蔽:救命啊!玫瑰那能让女性愉悦的特殊芬芳,在餐厅里散开来。包装纸里是九百九十九朵大红玫瑰的花束!这麽多的玫瑰撑出一个将近半球体的花团,用金色的缎带和银色的纸包装,高雅而且气势惊人。尔塔对着米罗卡说:我爱你。然而,具有常识的骑士们看到米罗卡的表情,顿感大事不妙。米罗卡仍然维持着并不友善的笑脸,放下刀叉(骑士们松了一口气)起身上前,双手接过花束。尔塔的眼睛微微睁大,带有期盼的神情正要浮现时,米罗卡右手一抬,用玫瑰花束狠狠的砸尔塔的头!花瓣乱飞,也有整朵花乱飞,花香浓烈。米罗卡再次抬手,狠狠的又砸了尔塔一记,大骂:你以为只要砸大钱我就会原谅你吗?还好这些玫瑰的刺都除去了,否则可能会见血。米罗卡一次又一次的狠砸尔塔,尔塔只能慌忙的用手去挡。米罗卡越砸越大力,尔塔只好拔腿转身往餐厅外面逃。米罗卡一手持花束,一手提起裙摆,竟然以一双细跟高跟鞋,大步追杀穿平底鞋的男人。她气势汹汹的追赶尔塔,一路上吓得服务生和客人都往两边逃。身为以守护他人生命财产为己任的骑士,瑟连想拯救那位不幸男子,但是那些家伙们在餐厅里尖叫乱窜,让他寸步难行,恐怕不把这些人全部打晕,他就出不去。於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米罗卡和尔塔离开他的视野范围。
短篇一_圣洁之盾的骑士们(下)
当米罗卡和尔塔一前一后的越来越远离瑟连时,调度室里的阿寇儿也遭遇危机。他听见楼下有人喊救命,就按照标准程序,透过魔话铃铛问同伴们怎么回事,要不要支援?
在铃铛对面的人回答之前,其中一个惊慌失措的那家伙冲进调度室,对阿寇儿大吼:有紧急状况!有刺客!不!有炸弹客!有强盗!有贼!有鎗手!
到底有什么?阿寇儿愣愣的问。听起来怎么像是有一支军队闯进来了。
骑士同伴从前线回报正确资讯:没事,夫妻吵架啦。
夫妻吵到像是两军冲突?需要支援吗?阿寇儿努力回忆这种情况的标准处理程序,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可能根本没有。
不需要。前线同伴淡然回答。
这时候那家伙大吼起来:需要!怎么会不需要?
阿寇儿回忆眼前这个那家伙是哪一个家伙,好像是老爸当将军,自己在洋国家念了什么博士学位,回来当了什么顾问的家伙。
阿寇儿对魔话铃铛说:有人强烈建议提供支援耶。
谁?骑士同伴问。
那个。
喔,那就支援好啦。骑士同伴以某种默契听懂了阿寇儿指的是哪个。
什么叫作支援好啦!骑士们都决定接受建议了,那个那家伙还是不满意:这种态度、这种态度!这种——你们以为这样可以保障公主的安全吗?
阿寇儿努力的思考那个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这种倒反又倒反的高超修辞法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他思考以后对着铃铛说:有人强力表示这样也没办法保障公主的安全,所以你们努力吧。就不派支援了。
怎么能不支援!那个闻言大骂起来。
不做没差的事。阿寇儿回答。阿寇儿只是盯着那个看,除了因为看人所以自然抬高的眉毛之外,脸上没有别的表情。
看在那个的眼里,却勾起了大量关于羞辱的记忆。那里面包含了大量他自己抬起眉毛(也必须抬高下巴,虽然阿寇儿没有但他没发现)看人,表达自己对对方不屑的场面。阿寇儿看起来就像是模仿他的这个姿态。还有某位女性抬高眉毛看他(还必须挽着新欢的手,阿寇儿当然没有但是他没发现),以表达他已经被甩了的记忆。阿寇儿看起来就像是在模仿她的这个姿态。
那个立刻认定阿寇儿绝对不是单纯的抬高眉毛看他而已,这是明显的羞辱行为,没有别的可能了!毕竟,那些没有嘲笑他的人,全都会对他笑,这人没有面带笑容就已经是对他的污辱了!
那个伸长双手,面目狰狞的扑向阿寇儿。
阿寇儿立刻抬手准备叫出圣剑。虽然班纳图千叮嘱万交待,不管再怎么火大都不可以殴打那家伙,但这次不是因为火大,是正当防卫。他也没打算殴打他,他打算砍他。
结果那个自己的脚绊到一段躺在两迭矮文件柱上面,中段悬空的魔话绳,整个人往前扑。他以展翅飞翔的姿势在空中张开双手挥舞,又勾倒了瑟连翻过,两公尺高的文件柱。瑟连放在柱顶上当纸镇的钢杯掉下来,正中那个的脑袋。
那是骑士团的特制大钢杯,其实可以说是锅子了。
那个躺在地上不动了。
报告?阿寇儿转向魔话铃铛,还是通着的:调度室请求支援,需要会处理脑震荡的人。
由于房内安静下来了,阿寇儿可以听清楚外面传来的声音。
米罗卡公主一路追杀丈夫尔塔,下楼朝着饭店大门的方向冲。由于那家伙认为公主必定属于爱用魔梯、从不走楼梯的阶级,把楼梯间的骑士全都调去看守那座会自动升降的方盒子。他们两人从楼梯间往下冲,一路上完全没人阻止,倒是吓到几个拿着水桶上楼的清洁工。
在饭店门口,至为无辜,怎么看怎么不像平民的泰若还维持着宪兵站姿,思索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窘境。
这时候,他看到其中一个那家伙搂着一位年轻女子的腰,朝大门慢慢的晃过来,边走边乱摸。
泰若脑内的那种东西资料库回报,眼前的这个那家伙不属于和他们直接相关的一群,但是他是搞媒体的,能够在大众面前抹黑他们。
那家伙身边的女伴穿着清凉,露出一双光溜溜的修长美腿。下半身打扮和当地气候相符,上半身却穿着一件寒冬用的厚外套,热到脸都发红了,却不肯脱掉。
泰若脑袋里那颗不常发警报的警铃响了起来。连这颗迟钝的警铃都响了,这肯定有问题。
他听见那家伙对女伴说:米罗卡公主现在住在这里,等一下我把妳介绍给她认识……
泰若上前一步:大人,请留步。
什么?那家伙的鼻子皱了起来,对泰若露出凶狠的表情。
不知道您是否知道米罗卡公主的维安措施?泰若说。他不想等这个人都带着女伴到餐厅门口,才被骑士拦住。那样他会比在饭店门口收到建议更为火大。
当然,泰若很清楚,他在这里收到建议一样会火大,这种人别的不会,就是会火大。
泰若继续说:要会见米罗卡公主,必须提出身分证明……他尽量简明扼要,配合对方的脑袋程度的解说过安检流程,最后又补上一句,给对方台阶下:我想您当然已经知道了,希望您原谅我的多事。
那、那是当然的!对方很配合,转头对女伴说:准备好妳的身分证,放心,凭我的身分,他们不敢拦妳。
泰若心里暗暗叫好,看来可以平安解决这件事。
女伴把胸部往那家伙手臂上一挤,娇声说:那,为什么还需要检查,直接过去不就好了吗?
没办法啊,骑士团就是这样啊,啰哩巴嗦的。那家伙说出泰若期待的回答。
女伴甩开那家伙的手,背对他生闷气:我看你只是吹牛,你根本搞不定骑士!
我不是——那家伙脸涨红了,他对着泰若低吼:你以为我会带一个危险的人去见公主吗?
照规定——
泰若根本没机会把话说完,那家伙大吼起来:然后你们是不是还要对她搜身,脏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女骑士会——
泰若根本没机会解释女性的搜身由女骑士负责,那家伙接着吼:你们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泰若很想说: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吧!但他很清楚这样明天的新闻就会出现骑士团刚愎自用,拒绝外界忠告。只好把话往肚里吞,改采标准游击程序:我无法作决定,你要去问上头的人。上头的人打太极的能力一般都比较厉害。
差不多在这时候,尔塔从大门阶梯上面冲下来,冲过泰若和那家伙中间。他惊恐、狼狈的模样彷佛是遭到狮子之类的猛兽猎杀。
救命啊!尔塔躲到泰若后面去。那家伙惊讶的停止吼人。
怎么了,谁要杀你?泰若认出这个人是米罗卡的丈夫。
猛兽米罗卡后面跟着一大群骑士,出现在门口阶梯上面。米罗卡举起花束,对尔塔叫嚣:你是不是个男人啊?
那家伙在一秒之内发现现在正是个表达立场的好机会,他对公主说:唉,您为他生气真是太不值得了,不如和我的女性朋友一起喝杯茶,消消气吧。
米罗卡瞪了尔塔一眼:也好。
最为致命的一点是,如果是平常,米罗卡应该不会接受这样的邀约,至少也会先让骑士过滤一下,但是因为尔塔在场,她为了刺激尔塔,故意立刻接受邀约。她先对身后的骑士吼:不准跟过来!让他们全都僵在台阶上,自己则走下阶梯,故意非常非常贴近那家伙的女伴,好显示自己对这个决定毫无悔意,对着女子露出友善的笑容说:妳好,我该怎么称呼妳呢?
我是制裁者。女子冷声说。
自称制裁者的女子从她厚重的上衣里拔出一把手鎗,鎗口指向米罗卡的胸膛上。
瞬间跳进泰若脑袋里的想法是:不合季节的上衣果然有问题!接着是:这鎗下去没救的!
另外还有一样东西比这两个想法都要早出现,那是他身为骑士所受的严格训练,产生出比思考更快的反应。
在制裁者寒着脸把手伸向大衣时,泰若就已经行动了。米罗卡挡住了动线,他没办法碰到那把鎗。他扑向米罗卡,把她撞倒。
鎗声响起,泰若感觉有股力量一瞬间把他的左手往后猛推,像是被狠狠的打了一拳。
他和米罗卡一起倒地。他没空检查自己是不是中弹了,触地瞬间放出圣剑,一支青绿色的竹枝出现在他手中。
制裁者的脸绷紧,举鎗对着他们,泰若准备挥剑砍人。
那家伙却在这时候冲进他们中间,遮蔽了泰若的视线。
不要伤害公主!那家伙面对制裁者,张开双手大喊。
泰若才想大喊不要碍事呢!这个距离以那把鎗的口径,钢板都可以射穿,他是想和米罗卡用同一颗子弹串起来吗?这样挡住视线,泰若想只毁掉武器也变得不可能了!
泰若只能把那家伙和制裁者一起砍开了。此时一个穿着蓝色骑士服的身影自空中落下,精准的一脚踩在制裁者持鎗的手上面,让她发出的子弹嵌进地砖里去。
那个骑士落地后一个转身,一拳打中制裁者下巴,同时踢对方膝盖后方,把制裁者打到离开地面,在空中停留了一下才重重落地,鎗也脱手了。
骑士们赶到,制服制裁者,并且把鎗枝收走。
那个从天而降的骑士是阿寇儿。他面无表情,威风凛凛的站着。他从位于三楼的调度室窗口跳下来。做出这么惊险的行动,他只是没事一样的朝泰若走近一大步,站在泰若前面说:流血了。
泰若看向自己的左手上臂,他看到上面的衣服破了一大片,露出一道血红的撕裂伤,边缘还有一块块黑色的焦皮。他开始觉得痛了。
那家伙忙着对四周大声强调:要不是我勇敢的站出来,公主就没命了!
制裁者被压在地上,大声叫嚣:不公平!为什么妳结婚时那么多名牌设计师送妳衣服,妳还可以随便闹离婚!
尔塔走向米罗卡,本来是伸手要拉她,米罗卡却跳起来抱住他。尔塔也回抱她。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抱了很久。
泰若深深的叹气。而阿寇儿还是没有表情。
混乱安定下来,封口令也下达以后,现场交接给了另一群人,年轻的骑士们可以休息了。
这次事件虽然是个痛骂骑士团无能的好机会,但是因为牵扯上几个那家伙的明显失误,特别是刺客居然是那家伙带来的,根据那些家伙们不成文互助法则,整件事将会以维护骑士团声誉为由不予追究。
瑟连在走廊上碰到正要前往调度室的班纳图。他首先注意到,班纳图左腿上有个小男孩,用无尾熊抱着树干的姿势,手脚并用的抓住班纳图。
瑟连说:你脚上有只无尾熊。
班纳图回答:我知道。
这个小男孩有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圆圆的脸,穿着模仿大人西装样式的薄长裤长袖,甚至还打了一条用魔鬼沾固定的领带。他有点婴儿肥,直视大人眼睛的样子相当讨喜。
瑟连问:这是哪来的?
班纳图低头问绿眼小男孩:你妈妈呢?
绿眼小男孩伸手指向餐厅方向。米罗卡和尔塔正在里面一起用餐,另外还有一大票侍者在里面照料那些家伙们。
喔,妈妈在工作啊。瑟连说。看来,绿眼小男孩是这里工作人员的孩子。
绿眼小男孩看着瑟连,眼睛眨啊眨的。过了两秒,他松开抓着班纳图的手,走到瑟连脚边,用同样的姿势攀到瑟连脚上。
啊。班纳图轻叹一声。
瑟连和班纳图接着找到阿寇儿。阿寇儿让接班的人费了非常大一番功夫才完成交接,而且接手的人觉得其实没有阿寇儿也没什么差别,全程把他晾在旁边,只让他负责把已经排好顺序和分迭的文件弄整齐。
呦,情况怎样?班纳图站在调度室门口,朝蹲在地上的阿寇儿挥手。
觉得很累。阿寇儿把手放在膝盖上撑了一下,站起来,面对班纳图说:我宁可从三楼跳下来一百遍也不想再做这个工作了。他看到瑟连腿上的绿眼小男孩:你脚上有三指树懒。
可爱吧。瑟连问:笋子的情况怎样?听说他受伤了?
在没事的范围内。阿寇儿回答。没事就是记者没兴趣,不用担心见报的意思。
他现在在哪?
医务室……
在三人交谈的时候,绿眼小男孩放开瑟连的脚,很慢很慢的,像豹子压低身体靠近猎物一般走近阿寇儿,紧紧抓住他的脚。
三人低头看小男孩。班纳图苦笑,瑟连挑起一眉,阿寇儿面无表情。
三人在医务室找到泰若。骑士团专用的医务室本来是放杂物的仓库,现在骑士们在那里面放了躺椅和一柜药品。
泰若左手上臂包了一大包,坐在椅子上休息。三人进来时他第一时间就看到阿寇儿腿上的异样:你的绑腿形状有点奇怪。
阿寇儿回答:左边轻了点。
伤口怎么样?班纳图拉了另一张椅子,在泰若旁边坐下。阿寇儿自动走到门边站岗。瑟连选了个跟班纳图有一点距离,却又能知道对话内容,算是旁听席的位子,也拉了椅子坐下。
泰若抬起左臂转了两圈,眼睛稍微瞇了一下: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班纳图没有看漏泰若发出的疼痛讯号。他的表情变得僵硬,语调异常平缓,说:由于那些家伙的愚蠢,所受的根本不该受的皮肉伤。他显然是生气了:泰若,我想你的状况不妙。
泰若的头稍微垂了下来,静静的听。
班纳图说:你恰好在状况爆发的前一刻,采取了可能使危机不会发生的行动。如果那位女性先搜身才能接近公主,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你刚好在事情发生之前,提醒了那家伙必须进行这个程序,这让那家伙们非常不高兴。
更糟的是,就是你本人救了公主免于死亡。你身兼预言者和英雄的身分,犯了那些家伙的大忌。
泰若说:只有瑟连有资格在台面上这样作。圣骑士有媒体豁免权。媒体豁免权的意思是,媒体不会说瑟连的坏话,不会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朝坏的方向解释。除非他贪污渎职的情况达到人神共愤的程度,否则萨国的媒体传统上都把圣骑士当成好人好事代表,不会加以抹黑。那家伙要抵毁瑟连很难,其他骑士就没有这种优待了。
班纳图说:是啊。压力很快就会下来了吧。那家伙们怕我们把事情经过掀出来,应该不敢明着来。但是那家伙们又非常害怕你会为了成为国民心目中的英雄,把他们的失误说出来——换作是他们一定会这么作,所以他们都觉得别人不可能不这么作——所以他们会先下手为强,设法封你的口。目前机密情报的判断还是团里的权力,他们不能干涉,不能用骑士规章要你闭嘴。所以他们应该会采用把你调到远离中央地方的方式恐吓你,对你表示:班纳图模仿那家伙们的口气,用尖锐古怪,却又努力压低来制造很假的庄严感的声音说:你看我们有权这么做,如果你还敢说出去,我们会做得更过火的喔。模仿完后,班纳图换了一口气,低声说:我真的觉得受够了。
老一辈围捕逃亡犯人的时候,他们担心的只是走哪条路,才不会被犯人预先发现。现在,我们担心的却是媒体的转播车会不会先一步大大方方的开过去,让犯人看了就知道媒体已经就位准备拍逮捕场面了,警察要来了,快跑!
老一辈抓毒虫,要担心的是对方会不会持有鎗械强力抵抗。而我们除了这个之外,还要担心他的上下线会不会有议员的儿子,抓了会害团里下半年的预算消失。
当初受训的时候,我们全副心力都在学着怎么对付坏人。结果现在每次发生案件,我们第一个问的却不是谁负责抓这个案子的坏人?而是谁负责应付地方议员和媒体?
我们把犯人压在地上上手铐,有犯罪嫌疑人保护团体追究他身上的瘀青;笋子差点被鎗打穿,他们还是只会追究犯人身上有瘀青。我怀疑,他们选边站的原因是犯人可以杀他们,而我们不行。
上一代骑士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进行训练。我们这一代全年度都在工作,假都积了一堆没放,还被嫌不能随传随到。
现在那些家伙还借口骑士团资讯不透明,想强制我们接受他们派遣的督察,这样下去迟早他们会要团长位子由他们的人选空降。他们还想废除骑士一定要有圣剑的规矩,说是这样人力更充裕,我怎么看都是他们想给安插人当团长铺路。要不是他们拨一大堆警方的工作给我们,人力怎么会不够?该扩大招募人手的是警方!
一般人要成为圣洁之盾骑士,要先入团成为骑士生,接受包含如何呼唤出圣剑的各种训练。如果期满时还是不能呼唤出圣剑,那就不能成为骑士,通常都会转入军警系统。反之如果呼唤出圣剑了,那就终身都是骑士,圣洁之盾不接受退团。
叫出圣剑不是容易的事。它和所有者的灵魂、理念密切相关,并不是只要多花时间就能作到。正常情况下每年都有一半以上的骑士生转入军警系统。偶尔也会有离开团里的骑士生,在人生经验丰富了以后圣剑成形,回到骑士团里成为骑士。
如果废除圣洁之盾骑士一定要有圣剑的规矩,入团门槛会大为降低。其他门槛都是那家伙们可以靠权势操弄跳过的。幸好本国人已经习惯了骑士就是有圣剑!没圣剑的是假货!民意无法接受,否则大事不妙。
这种种危害圣洁之盾的举措,并非因为那些家伙们跟圣洁之盾有什么过节,纯粹是因为政府里以追逐权力为目标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那些人也会彼此互相争斗,但是对这种人来说,他们怎么做都管不到的骑士团显然是共同敌人,尽一切可能破坏骑士团,是不需要特意结盟,他们也会团结起来这么作的事情。至于骑士团失势之后,那份权力真空是由谁取代,到时候再说。
世局正朝着越来越乌烟瘴气的方向前进。班纳图真的不相信,上一代骑士对他们说的:骑士要超乎政治之外,维持独立。除保护民众所需之力量,不控制任何人。这样的信条在这种局面下还能维持下去。
照这样下去,很快的,他们就要当议员的走狗了。
看着泰若手上的绷带,班纳图咬牙,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管莱尔诺特女士怎么说,我们这一代的骑士团方针一定要改变。我们要有能抵抗这种事的权力。
就算手上干干净净的不去碰钱和权,这两个让人类世界运转的基础却不会放过我们。就算为自己的高洁自豪,民众需要我们的时候却只能回答:对不起,我要先问问法院准不准。这种只能旁观别人作恶的骑士,和圣骑士厄海所对抗的邪恶有什么不同?
站在门边的阿寇儿摆了一下头,看向班纳图:做良心认为对的事,是骑士的价值所在。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跟随你。
瑟连也举起一手,好像宣誓一样的说:我很久以前就是班纳图挂的了。
班纳图看向泰若。泰若微收下巴,直视班纳图的眼睛,微笑说:我不需要回答吧?他可是班纳图的头号信徒。
我会把团里搞得乌烟瘴气喔。班纳图皱眉,乱抓自己的头发说。为了让骑士团取得权力,他用的手段肯定不会比那些家伙们高尚。他会搞出很多骯脏事,会游走甚至是故意跨过法律界限,他会把形像和伦理都拿去喂狗。骑士团在接下来的权力斗争里一定要获胜,为此他会不择手段。
要给后世骂就一起骂吧。泰若挑起一边眉毛:我可以想象那些自以为高洁的家伙会怎么说。说你破坏骑士团的良好传统,说你搞差了风气导致堕落。我们很清楚,再不行动,骑士团很快就要废了。后世的人有意见,他们自己再来改革吧。我们现在,连骑士精神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
阿寇儿说:泰若说得不错。我们只是凡人,只能顾好眼前。
班纳图的眉头舒展开来,绷紧的脸放松了,露出笑容:你们会是我的亲信,要有跟着我见识各种灾难的心理准备啊。
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知道铁定会惹麻烦了。泰若说。
骑士生是先在各地与军方合作的训练营里接受三个月的新兵训练,能撑过这一段的人才集中到骑士团的学校去。
这群人就是在骑士学校里认识的。还很快就上了被莱尔诺特女士特地点名训话的黑名单。
瑟连指着班纳图说:集训的时候,每次都是你煽动我们半夜翻墙出去吃宵夜。莱尔诺特女士还以为领头的是我!
班纳图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因为你最想吃啊!
笑意爬上了阿寇儿的嘴角:所以轮到班纳图当教官的时候,骑士生会从哪翻墙都知道,还在那里设魔法陷阱陷害人。
最让我吃惊的是,居然还真有骑士生能通过魔法陷阱吃到宵夜,后生可畏啊。班纳图苦笑说。他还真不知道是应该处分他们不守纪律,还是称赞他们好厉害。最后他决定只要那些小鬼没在外面喝酒,他就假装不知道,只是默默的每天把陷阱难度提高。
一伙人笑了一阵子,然后班纳图收敛笑意,正色说:以后的路不好走。
我跟你到底。放心吧。嗯。泰若、瑟连、阿寇儿回答。
班纳图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心里满是某种让他感到踏实的东西。这对他这个口才便给的人来说是很少见的情况。过了一阵子,他感觉到有东西在拉他的袖子,低头看到是绿眼小男孩。绿眼小男孩盯着班纳图看。班纳图顺口问他:长大以后要不要当骑士啊?
人家说我长大以后会当骑士团长。他们说那个位子迟早会是你的。我不想要。绿眼小男孩嘟起嘴:他们叫我要听他们的话,长大以后也要听他们的话,当团长以后也要听他们的话。我不要这样。
啊、该不会是议员的小孩?阿寇儿问。预定未来要空降的骑士团长。
不管你是谁的小孩。骑士,只要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班纳图盯着小男孩晶亮的绿眼睛说:骑士不是任何人的奴仆。
绿眼小男孩眨了几下眼,说:你当团长,我就当骑士。
这可怎么办啊?瑟连掩住嘴偷笑。
这下不努力不行了。班纳图也掩嘴,却是看向窗外。
泰若问:昆诺王子待在这里没关系吗?昆诺王子指的显然是绿眼小男孩。
瑟连愣了一下:王子?
班纳图气定神闲的,报出绿眼小男孩的来历:米罗卡公主和尔塔的独子,正要从厨房后门溜出饭店,被我逮住顺便保管。逃家失败才出现在班纳图腿上的。
我还以为米罗卡没有孩子!瑟连激动到忘了尊称米罗卡为公主。看他们夫妻吵架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需要顾虑孩子。彷佛他们没有孩子,不管怎么吵都不用担心孩子受伤一样。而且有孩子的父母,竟然把孩子扔了自己在餐厅开宴会,双亲和好宴都没把孩子找来!
泰若说:我听说米罗卡把他锁在房间里,只叫服务生按时送餐点过去。显然他找到方法出来了。
保母呢?没有保母?瑟连追问。把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关在房内,实在太过份了。
班纳图说:上一个保母希望米罗卡公主为了孩子,努力修复和丈夫之间的关系,不要闹离婚。她和雇主聊天时这么说,就被开除了。显然公主不希望有别的保母来教她该怎么办。
难怪他要逃家。阿寇儿说得很小声,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来骑士团吧。瑟连大步走向昆诺,,蹲下来,平视昆诺坚定的说:班纳图会确保你在这里有人疼。他想起了那些逃家少女,是怎么样的家庭环境导致他们选择了不可能有好下场的道路,瑟连不得而知,但他察觉眼前的小孩子,或许会作出类似的选择。这个世局需要改变——他们必须改变这个世局。
班纳图长长的叹气:我压力越来越大了,笋子!
在?泰若本来低头跟瑟连一起看着昆诺,闻言猛然抬头。
你给我去涅库卡密纳。圣洁之盾年轻一辈骑士的神明,班纳图,对笋子泰若降旨。
泰若听了,一愣之后就会意的点头。涅库卡密纳现在陷入可怕的战乱中,那个国家的骑士团圣照之日也因此缺席这一届的国际骑士双年会。
班纳图翘起二郎腿继续说:上面一直在找人去涅国观察局势,没人要去。我去跟上面说,你一定能得到任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那家伙就拿你没办法。另外,你也要在当地建立起人脉,把那边都摸透,以后可能会用上。
艰难的任务马上就下来了。阿寇儿笑说。
我的天。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泰若身体后倾,开玩笑说。
来不及。班纳图笑说:口头卖身契已经签了。阿寇儿、瑟连,你们两个也别想逃。
瑟连缩着脖子抬起肩膀,对昆诺王子说:这一行很有趣吧?
昆诺眨眨眼,像小食蚁兽宝宝趴在妈妈背上一样,爬上瑟连的背。
短篇二_跳吧,男孩子要加油!
小碴受学长之邀参加一场高水准的联谊。事前他听说这场联谊是美女如云、男人都是绅士,充满高雅举止和美食的菁英联谊。而就他本人现在在现场的感想,除了美食和参加者的确是菁英(学经历都很漂亮)之外,其他都没有实现,特别是第一项。大概他的美女标准和主办单位之间有很大落差。
他充满恐惧的看着(男人们)声称最漂亮的那个美女。那属于所谓的模特儿这个靠美貌吃饭的行业。据说她也算是挺火红的,请她拍照要价不低。但是在小碴看来,她就是一副带皮骷髅。瘦到小碴还以为她是刚从哪个饥荒国家过来的难民。一问之下她竟然还在节食!
小碴脑中浮现一幅让人非常想加以实现的景像:把那个女人绑起来,拿一条塑胶管插进她嘴里,伸到胃里,然后把各种营养食材打烂加蛋加葡萄糖液各种东西,一直给她灌进去。这女人需要用这种方式对待!
还有一个女孩名叫碧丝,疑似刚刚才从魔界过来,语言习惯跟恶魔一样不会用我,总是说:碧丝觉得啊……碧丝想要……碧丝……更可怕的是,碧丝不但眼睛画得非常夸张,瞳孔还大到不正常,那张脸的比例看起来超像非人类。小碴后来才知道那叫角膜放大片。因为放得太大了,小碴搞不清楚她到底在看哪里,总觉得毛毛的。她的腰是沙漏形状,类似蜜蜂。不是传统赞扬美女时那种蜂腰,是真的蜜蜂形状好像会断掉的腰身,用束腰硬勒出来的,小碴不由得怀疑里面没有内脏,而肋骨可能也少了一两对。
这场联谊的女性妖怪辈出,男性也不遑多让。沙拉上桌没多久,有个男的表情非常糟糕的冲去厕所。之后小碴在走廊上碰到那个人,问他:你还好吗?
那个男人的回答是:不好。女人吃东西的样子太恶心了。
小碴还没感觉到异样,附和说:老是要男人帮忙剥虾子,的确很讨厌。
才不是这样!那个男人低吼:女人根本就不该吃东西的。你什么时候看过女神在大萤幕上吃东西吃得津津有味的?这种丑态真是太恶心了!
小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超恶心!
餐桌成了邪门歪道的讲堂。眼前正有一个非常虔诚信仰洋人真神教的男人,在进行毫无根据的预言。由于高级菁英份子有一大堆都在洋国家留学过,读书的时候顺便被同化,这一桌的真神信徒还不少。
将来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升华为精神状态。人类会不再需要吃饭,也不再需要睡觉。他没有说还需不需要排便,显然他有非常重要的理由必须忽视这件事。神会亲自出现在人类面前,告诉我们现在人类的罪行是如何的不可原谅。他下一句马上和上一句的不可原谅产生矛盾:并且原谅我们,让我们分享他的不朽,和祂一起永生。
某个女孩子大概是受不了他的长篇大论,开口说: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变成了巫妖,然后和一只大巫妖一起把地球炸成精神状态。
讲道男以一种性别歧视的和颜悦色说:当然不是这样啰。真神和巫妖是不一样的。由于反驳他的人是个女孩子,他根据一种从洋国家吹过来的不良风气,把对方说的一切都当成玩笑话,不考虑女性会认真思考的可能性。
那个女孩子也知道对方不会认真看待女性的发言,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法把气氛弄僵,所以她满脸笑容,发表充满挑衅意味的言论:都一样会复活。事实上,这世上会复活的东西,除了巫妖就只有殭尸。
现场人们的反应分成明显的两派。一边窃笑,另一边则是因为信真神,认为复活是神迹,所以愠怒。这些信真神的人,都受了洋人文化中较恶劣的那部分洗礼。他们在那里所待的时间恰恰好够他们学会洋人的坏习惯,却不足以让他们将该文化中真正美好的部分纳入心里。他们和那些低劣部分的洋人一样,认为女人是智能低于男人的生物,不可与之认真,所以也无法反驳她。
只能贬低她。
唉,女孩子就是这样,没办法啊。传道者说。他耸耸肩,用不屑的表情说:女孩子本来就笨,听不懂很正常!
女孩子怎样?那个女生刻意追问。她知道这些人虽然抱有女孩子比较笨这种观念,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个观念在洋人国家,也是大声说会引来围剿的错误观念。更别提在拥有多位开国女杰的萨拉法邑朵,完全不能容许这种说法。
有些男人打量传道者的目光已经变了。他们可以默默的接受有人在餐桌上传教,但是不能接受明目张胆的性别歧视。那些虽然也在国外读书,但是学到较多真正的洋人文化的人,也都开始对那些人露出不满的眼神。
传道者不吭声了。
这时候小碴还没真的注意到那个女孩子。
后来又冒出一个男人,开始批哩啪啦的批评本国的知识份子是多么的不如外国人。他引了一本外国学者写的《知识份子论》内文说:不愿意显得太过政治化、害怕看来具有争议性、需要老板或权威人物的允许,是为知识份子的腐化。他装出很有智慧的样子叹了口气:这都是艾太罗文化造成的。
那个女孩又开口了,她冷声问:那个作者是洋人?
是啊。那个男人骄傲的说。彷佛引洋人的文章使他成为另一种高于本国人的民族。
那个女孩说:他是看到自己国家的知识份子腐化,才写出那本书的。你为什么把一个针对洋人社会的批评,说成是我国文化造成的?
小碴听了,心里大声叫好。太精采了。
那个男人接下来用一大堆转移话题的招数,掩饰他的失误。
从这时候开始,包厢里的人很明显的分成了两派。大家的交谈内容天南地北、包罗万象,却能够依照双方采用不可相容的逻辑思考这种标准分成两边。
一方聊天的内容是:
经济大崩盘的原因在于……这与先前银行过度放贷现象的关系……法律的执行上有漏洞,立法速度经常赶不上新名称金融商品……不可能有预防性立法,法律是先有犯罪才有法条,因此不可以把法律当成维持社会运作的惟一力量……大量生产的商业模式在只看单一商品的情况下似乎是让生活更容易,但是生活整体所需金钱总量却是年年上升。这种道路真的能带给人类幸福吗……
比起化妆,更重要的是要会卸妆!妆卸不干净,皮肤受伤,又继续上妆的话,到时候发炎还不好好照顾会留疤……减肥过度胸部会缩水还会垮。尤其是发育期不吃,没有足够养份好好长成女人的话,减肥根本没有意义……运动比节食更重要,运动才能产生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的效果,一昧节食会瘦到不该瘦的地方……来历不明的减肥药不能吃,肾和肝吃坏了人生就惨了……
都用相同色系装饰房间虽然有整体感,但也会缺乏亮点……室内设计在商务场所和起居空间的原则完全不一样,绝对不能搞错。商务场所重要的是好看和气势,起居空间是实用至上。这是客人在一个地方会使用几年的问题。家一住就是好几十年……像是大型卖场、百货公司之类的地方,动线设计和摊位数量就非常重要……绝对不要忘记设厕所。这个忘记会变成国际笑话!
其实要去国外念书与其先在国内学好语言,要是有钱的话,直接去国外学语言快多了。那个环境会逼你学,不然连饭都吃不到……明明都拿着外国学历,进到他们餐厅还不会点餐,真是丢脸极了!
爸妈是没办法的事。在家里只能讲感情,不能讲道理……家暴绝对不能容忍,会打人的一定要离婚!不然哪天被打死都不知道。老是看到亲人被打,对小孩的伤害比单亲还大……
另一方的聊天内容是:
都是政府没说的错!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们这样做会出问题?他们当初为什么没写在银行法里?现在才在那边说要银行帮忙债务重整,国家没规定的东西,当然是政府买单啊!凭什么是我们要吃下那些卡债?根本不必同情那些借钱的人,还不都他们自己不努力才会这样?吃不饱又怎样?
跟你说喔,她上次听广播买的那个减肥药很有效!她才一周就瘦了五公斤。不会缩水啦!医生都骗人!妳也来试试……还有这个给妳抹在脸上包准变白。没有标成份是因为这是秘方啊……
我就不懂他们为什么老是老是——老是要改我的作品!你们看看、这哪里不好了?这明明就设计的很可爱啊!他们说摊位数不够,没办法把所有摊贩都放进去,可是我的设计有观景台,我的设计都是为了游客着想,他们却为了要摆摊位,把观景台给砍了!就算是夜市也应该要优雅啊,观景区是必要的!
不会说外语一样可以在外国学校毕业啦。那边都很多我们国家的人,跟本国人住一起也有照应嘛。去找萨人社区住啊,一句外语都不用讲就能过得很好了。成绩那个总有办法的。反正重要的是文凭嘛,能少费力是最好的。跟自己人在一起最自在了,干嘛一定要交外国朋友?
蛤?你爸把你的信用卡帐单拆开拿去付掉?这是侵犯**,太过份了,告他!
我爱他!他一求我就没办法生他的气。他说他这次真的会把酒戒掉,真的不会再打我了!我爱他,我想帮助他!他会变好的,我相信他!
这两方的人乍听之下似乎是很普通的聊天,其实已经进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敌视状态。
小碴属于前一团人里面比较少发言的一群。那个让小碴激赏,把真神和殭尸相提并论的女孩子也是这一团的。那两个被她挑衅的人则是另一团的。
当这两团人的讨论进入同一个主题,导致两团的人出现交流时,就会爆发冲突。前一团人习惯互相提出不同的意见,专挑对方的盲点提供看法,而后一团人习惯对方(至少表面上是)同意自己的意见,并且绝不提及可能的盲点,这两种交谈模式无法共存。
大部分冲突都会以前一团人懒得再和对方辩论下去,放个台阶给对方下就算了。后一团人也高高兴兴的下了和平收场。
这个惯例却在这两团中各有一个女孩子在同一主题发言时,一度变得无法收拾。
发言的后一团女孩子自称为小萌儿,她要大家都这么叫她。在进入引起争端的议题之前,她的发言纪录包括了:人家喜欢在迷你裙底下穿丁字裤。我睡觉都不穿衣服的,这样很自然!内裤?当然也没有啰。我超可爱,我靠可爱就可以征服世界了!我的体重是四开头!讨厌!你们这些男生都只会色瞇瞇的看人家!
前一团发言的女孩子名叫嘉赫娜。有位男性试图当场替她取绰号,并且用以取代她的本名,被她严厉的驳回。她的发言纪录包括了把真神和殭尸相提并论,以及:不要轻易说别人碰到烂老板不辞职就是懦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为交到男朋友,结果发现对方是同性恋,真的很尴尬。不过接受现实吧,这就是人生。至少还没结婚!不要在没睡饱的情况下发言,会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
这场吓得男人们全都闭嘴的论战,是从小萌儿的一段发言开始的:垛毕罗噩洲国家是重女权的,相较之下我们因华亚缘洲就不讲这件事。言下之意是洋人的国家比萨拉法邑朵及其同洲国家更重视女人的权益。
不完全是这样。嘉赫娜开口了:垛洲国家之所以特别发展起女权,是因为他们有此必要。之所以会发展出女权这种概念,就是因为之前严重的女人无权,为了修正这一点才发展出来的。
由于小萌儿先前发言时,对洋人高度文明的赞美全都显现在脸上,而一提到本洲就面露不屑,彷佛这么作并不会同时污辱到出身自本洲的她自己,嘉赫娜忍不住又补充:在他们的骑士精神发扬光大的那个时代,他们街上男人拖着老婆的头发走路还是既常见又普通的事。而且他们女权那时候能够发展起来,也不是凭空突然觉得啊,我有母亲和姊姊,我应该尊重女性。是因为上次大战他们的男人忙不过来,非要依赖女性的力量,才只好听听女性的要求。
其实小萌儿可以把嘉赫娜这段话当成是单纯的补充史料,不带任何反对她的意思,毕竟她也没有说出洋人是因为自己有母姊才发展女权这种话。然而事实上,嘉赫娜的观察一点也没错。小萌儿心里就是把洋人当成了天生圣人的民族,他们会发展女权绝对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和姊妹应该被尊敬,不是因为他们曾经拖着女人的头发在街上走。于是嘉赫娜的补充说明就完美的戳中了小萌儿要害,激怒了她。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做的比较好!小萌儿用这句我指的是现况,掩饰她其实以为洋人一开始就比较优秀这件事。
也没有比较好喔。嘉赫娜笑答。
小碴本来的座位,在他离开去拿食物时被人占走了。那个占走他位子的男孩和(本来)坐在小碴旁边的女孩看对眼了。小碴当然不会不识相的把位子要回来,他就端着食物走向空位——嘉赫娜左手边的位子。
于是小碴在近距离观察嘉赫娜说话的表情。嘉赫娜有一双很美的,像猫又像虎的眼睛。她有娇小的鹅蛋脸,整个人也很娇小,但不会让人有发育不良的感觉。在一般女孩里她算是美女,但并非那种特别艳丽的类型,不适合从事演艺工作。若以时尚界标准来说不算好看。她有一头显然从出生至今都未染烫过的红棕色长直发,披在肩上散发出自然健康的光泽。现场的女性都会精心打扮,就算不露胸,也会露出腿或上臂。她却是穿着合身、长度直到脚踝的青蓝色连身长裙,里面配上一件薄薄的长袖上衣,整个人包得密密实实的。她也没有化妆,只抹了一点唇蜜,配上简单的项链。
她发表意见的时候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这种表情小碴很熟悉。较常出现在冲刺事业的男人脸上。在他们全心投入的时候,当他们做的是他们喜爱而决定奉献人生去完成的事情时,都会出现这种活力充沛的表情。
而在女人身上,小碴曾经从他母亲脸上看过这种表情。他妈妈是高阶骑士,整年都在和邪恶作战。在她终于要逮到一个追捕已久的犯人、或是解开一桩悬案时,她脸上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嘉赫娜乐在其中。
嘉赫娜愉快的说:事实上垛洲国家的玻璃天花板问题比我们严重多了。
一听到玻璃天花板这个特殊词汇,小萌儿的眼睛顿时放出光芒,充满了逮获猎物的自满。她以为嘉赫娜是打算用没人听过的词汇假装自己很有学问,其实她根本不懂玻璃天花板是什么,甚至,小萌儿觉得更有可能的是,根本就没有玻璃天花板这种东西,嘉赫娜在装腔作势!
小萌儿所想的虽然是低级吵架时人们常用的手段,但却不是嘉赫娜的本意。当小萌儿充满自信的反问:什么是玻璃天花板?并且期待看到对方张口结舌时,嘉赫娜迅速、明白的回答了。
在职场里有男性和女性做同样工作,具有同样的贡献,男性的薪水却普遍比女性高的现像,这称为同工不同酬。另外,女性不管才干如何,升迁时升到某个高度就上不去了,男性却可以一路升到最顶层。这个挡住女性,彷佛有无形天花板一般截断其升迁之路的情况,就叫作玻璃天花板。
因为真的有玻璃天花板,而且嘉赫娜还很懂,导致小萌儿感觉自己丢了很大的脸(其实没有人这么认为,旁人只觉得她找嘉赫娜补充知识)。这使小萌儿进入暴怒状态。
本来还有些男士想要转移话题,改为讨论女孩子喜欢花还是蛋糕?之类的轻松话题,此时看到小萌儿的表情,立刻明白自己最好闭嘴。
身为男人,如果想要平安的活在世上,有两件事务必遵守:一是,不要惹火正值生理期的女孩子,女孩子在这段时间里特别容易杀人。二是,女人和女人战起来时,男人不要妄想调解。
男性社会和女性社会有一项基本原则差距极大,就是关于敌对这回事。曾经有科学家观察野猴社会,发现公猴和公猴早上打了一架,很可能晚上就在互相理毛了。但是母猴和母猴只要打过一架,一辈子都不会和好。
女人与女人间的敌意是无法化解的,非要厮杀到一方彻底崩溃为止。介入的男人会一并被撕成碎片。
嘉赫娜两次发言正中小萌儿要害,已经让小萌儿这个女性认定嘉赫娜是敌人,不管要说出多扯的发言,她一定要战赢嘉赫娜!
我说什么妳在跟我说什么?小萌儿怒声骂:我从没说过垛洲国家男女平等喔!我说的是他们讲女权!妳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啊?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玻璃天花板可能很多人不懂,但是女权主义崛起的原因是要使女性地位不低于男性,也就是使女性拥有和男性平等的地位,这和男女平等是完全相同的。字面上只讲女权,但男女平等才是它的本质,这件事是常识。连性别歧视者都不会搞错这一点。众人都觉得,小萌儿的思路一定是走岔到大气圈之外去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相对于小萌儿高昂的战意,嘉赫娜对这场战役的热情却冷却了。小碴从她脸上笑容的一些细微变化,像是放松了的脸颊察觉,她觉得失望,还有些厌烦。
好吧。妳说的没错。嘉赫娜稍微挑起眉毛,语调谦恭,讽刺意味却因此更显浓厚:女权不等于男女平等,是我搞错讨论方向。她又补了一句:虽然两者都和性别歧视有关,妳说不一样就当是不一样吧。
小萌儿气到脸都扭曲了,但是她在这场辩论中表现太差,不可能会有比此时更好的台阶下了。她只好把怒气压下,坐下来生闷气。
小碴偷偷观察嘉赫娜。她结束论战后显得很平静,似乎这场火药味十足的争论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餐会结束后,大伙移动到餐厅门口。泊车小弟把小碴的魔法动力车开过来,也给他带来了一场严重的危机。
四轮传动魔法动力车要价不菲,而且小碴的还是高阶车种!光是站在车头上的银色展翅猫头鹰小雕像就足以震晕一群女孩。顿时引发一场以坐上小碴车为目标的争夺战。
刚刚结束的是午餐联谊。虽然他们吃了很久,但是现在时间仍然很早,街上丝毫不危险(就和光天化日下的和平街道一样危险),而且这座城市的大众交通工具很发达,小碴不打算送女孩子回家。然而他一时不慎,竟然不小心回答了自己打算回哪一区,那个据说是模特儿的骷髅女孩立刻抢着说:我也要回那里,你送我去吧!
小碴的学长察觉此女有不正当目的,赶紧出面解围:妳之前不是才说妳家在另一区吗?
解围失败。骷髅女眨眨黏在骷髅头上的一排眼睫毛说:我要去我朋友家啊。
小碴心里立刻冒出一堆阴谋论。他姊有训练他,对于女孩子的伎俩他过度清楚到缺乏浪漫意识的程度。他立刻想到这架骷髅会以人家记错朋友住哪里了耶。人家要看看巷子的样子才会想起来。为由,让小碴浪费大把时间和燃料载着她到处跑。或是在抵达以后说:啊,我朋友不在家耶,真糟糕,她忘记和我有约了。最后顺理成章的我在你家住一晚好不好?这时间我家的人都出去了,我要等他们明天回来才能帮我开门。人家没地方可以过夜……呜呜呜……如此这般强硬的对男孩子家登堂入室。要载骷髅女去医院强制灌食的话,小碴很乐意,带个骷髅回家嘛,他千百个不愿意!这么不注重健康的人,要是饿死在他房里,他不是还要赔房东房子变成凶宅导致的市值损失吗?
小碴说: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绕绕,妳自己搭车过去吧。
你居然让人家一个人搭车,你好过份!骷髅女孩居然从干巴巴的眼眶里挤出水份来了。她用的化妆品有防水真是太好了。
这个场面让小碴忍不住想到,他二哥有谆谆告诫过他:我们家很开放,你要跟怎样的女孩在一起都随你。就算是恶毒或白目的都没关系,你觉得你能应付就好。但是千万、千——万不要找那种柔弱的女孩子回来。我们家妈妈是豪杰中的豪杰,是母狮子。柔弱的女孩子进了我们家门,不出三个月就会被她逼进精神科。
你带回来的女孩,至少要有能对妈妈直言无惧的能力。
只是要自己搭车就哭了的女孩子,肯定是不行的吧。
众多女孩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围攻小碴:反正你至少送一个人回家啊。有车就服务一下嘛。总之就是要小碴起码挑一个走。
小碴目光从人群头上扫过,看到嘉赫娜正在向柜台人员要公车班表。当她拿着班表路过时,小碴抓准时机对她说:我送妳回去吧。等公车很麻烦。
不用麻烦了。嘉赫娜断然拒绝。
小碴从齿缝里把话挤出来:算是帮我一个忙吧。
嘉赫娜看了一下旁边的女性们,这才理解到小碴的困境,她点头:好吧。
小碴立刻打开车门,嘉赫娜却没有马上进去。她先走到车后看车牌号码,然后把号码抄下来,交给认识的朋友。又问:谁认识他?本次活动的主办人,小碴的学长,招认了两人同系。他报上小碴的名号,嘉赫娜又对同伴说:是他载走我,记好了吗?
小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过程。嘉赫娜弄完以后才坐进小碴车里。看了还站在门边的小碴一眼,说:搭便车的预防措施。
小碴就驾驶座,关上车门后,他开车逃离现场。
妳还真小心耶。在车上,小碴找话题和嘉赫娜聊天。车牌号码和身分都被人记住的话,如果嘉赫娜在这趟车程中出了什么事,一定会追到小碴身上来。莱尔诺特也有告诫小孩,搭便车或是计程车,一定要纪录车牌资料,要通知朋友是谁把自己载走的。如果朋友在自己眼前搭上车,就把车牌写下来,保存到确定朋友安全抵达目的地为止。国外就曾经有个连续杀人魔,是用让女孩子搭便车的方式,把人载到荒山野岭杀害。其中一个坐上他的车却能平安无事的女孩,就是因为犯人从后照镜里看到,那女孩的朋友抄了他的车牌——他不想被抓,只能放弃这个猎物。
嘉赫娜说:女人独自坐车本来就要小心。如果没人认识你,你只是那种临时插进来,其实是陌生人的人,我就不上车了。
过去小碴认识的同年女孩子,都没有人这样正面对男性表现出戒心,而且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遇到的女孩不是回避问题,就是虽然维持警戒措施,但是深表歉意,彷佛这么作是种冒犯。
小碴认为女性对男性的戒心不是冒犯,而是很合理的自保措施。由于先天体格差异,女性容易成为犯罪目标,理所当然有权小心。
小碴继续寻找话题。他是一个社交技巧很好的男生,他在考虑了哪些话题女孩子喜欢、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后,又习惯性的去考虑哪些话题能让女孩子觉得自己受重视、呵护。小碴知道,只要满足这两点,跟女生的谈话就会很顺利。但这也代表了,小碴必须放弃他自己喜欢聊的那些艰涩话题、刻薄批评,讲一些温言软语。
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小碴觉得他对这个女孩不必要如此。这不是说眼前的女生不需要温柔呵护,小碴相信在某些时刻(比方说求婚),每个女孩都应该得到温柔对待。但是嘉赫娜不需要这样。她不需要别人时时刻刻考虑她,不需要别人为她永远放弃自己的本性,她并不要求别人一面倒的配合她。小碴觉得她会喜欢别人和她真诚的斗嘴,胜过为她打造一场虚伪的完美谈话。
于是小碴问了他最感兴趣的问题:和小萌儿说话的时候,妳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怎么这么说?从后照镜里,小碴看到嘉赫娜露出笑容。他说中了。
就是有这种感觉。小碴老实回答。没有使用任何漂亮的修饰字眼。
嘉赫娜笑出声来。她笑的时候有点压着嘴唇,但声音是完全放开来的。小碴发现他喜欢这个声音出现在他的车里,在他的旁边。
嘉赫娜说:的确是很无聊。我本来还想说可以交流一下不同的想法,结果她却是那种人。一跟人说起话来就要论胜负。她这型的人不管读多少书、混进多少有学识的圈子,都不会在跟人交谈中得到任何进步。她根本不能和人进行互有收获的对谈。她只想着要赢、要在谈话里占上风,至于自己说了什么、对方又说了什么反而不重要。和她说话一点收获也没有,让我太无聊了。
她那型的人只能给权威强迫灌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学习管道了。
我不得不同意妳说的。小碴笑答。这女孩子牙尖嘴利的程度好像不输他。小碴继续问:妳怎么会来参加这场联谊?我先说好了。我是被学长抓来凑人数的。他说我参加的话,与会女孩子的人数会倍增,他们才有更多机会。身为系上的一份子,我应该要尽一己之力帮助他们找到伴。
嘉赫娜说:他们不觉得有对照组在,只会让女孩子的标准提高吗?
小碴爆笑出来。
嘉赫娜说:是朋友抓我来的。他们说这一场水准很高,应该会出现能应付我的男人,所以强迫我来。
应付,妳?
是啊。我这种女孩子,一般男生会觉得很难应付吧?
小碴想想也对。至少那些后一团的人,肯定会觉得嘉赫娜不够听话、多嘴多舌。对自己自信不足的男人,更是无法承受嘉赫娜的直言。
嘉赫娜继续说:我就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认为讲话一定要开头和结果都是对、对、对!你说得没错!辩论这种事最好玩的,就是啊,你说的才对!或这种看法我之前没想过!那一刻。能发生这种事才有对辩的价值。有些男人虽然有本事能和我对辩,但是他们以前都被其他女人整怕了,会怕我记仇什么的,也不敢和我辩到底,那我就没机会知道他真正的看法了。有些是一看到我是女生,就预期我会对对对到底,我一提出我的看法那种人就会恼羞成怒。至于能和我对辩到有收获的男人嘛——嘉赫娜笑了一下:——都结婚多年有小孩啦!
因为男人的精神年龄比女人晚熟。小碴说:跟妳同年龄的精神年龄都不如妳啊。而家庭生活、养小孩,都可以让男人加速成熟。
嘉赫娜靠近前座椅背,问:欸?这哪边的统计啊?
那个是我在书上看到……小碴说了一些资料:……对国中女生来说,同年龄的男生幼稚到可厌的地步。实际上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男性的最低结婚年龄总是比女性高,我猜这大概也有关系。男人总是比女人晚长智慧。
不过女人的青春也比较快结束啊。男人多花几年时间变成好男人,就生理角度来看挺正常的吧。
可是男人也比较短命。平均寿命总是女性比较长。
这是为什么呢?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陷入思索。
嘉赫娜说:这不合理啊,为什么会有生物成熟期长,却死得快啊?
小碴笑说:啊,我知道了。
欸?为什么?
因为——
小碴正要说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嘉赫娜指定的社区大楼前面。小碴改口问:妳住在这里吗?
小碴靠边让嘉赫娜下车。她下车后对着驾驶座上的小碴笑得非常灿烂:不是,我要从这里回家。
小碴把车窗降到最低: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如果你是那种会半夜爬别人家窗户的变态,让你知道我住在哪里不是很糟糕吗?
小碴叹了口气:的确。
哪个的确?你的确就是变态?嘉赫娜明知故问。
小碴莞尔一笑:另一个的确。
结果为什么男人比女人短命?答案是?
小碴掏出上面写有魔话号码的名片给嘉赫娜:下次出来让我请喝茶就告诉妳。
我不喝茶,请找有卖果汁的店。嘉赫娜说。
遵命。
看嘉赫娜有些惊讶的抬起了眉毛,小碴知道,她没料到小碴会给她这样的回答。这让小碴生出一种成功给人惊喜的成就感。
路上小心。小碴笑得相当开心。他慢慢把车窗升起:记得告诉妳朋友我不是便车杀人魔!
嘉赫娜大笑:我不会相信第一天认识的人的!
小碴开车离开,他从后照镜看到嘉赫娜慢慢的,用一种半是闲晃的步伐走向公车站牌。他突然有种非常不舍的感觉。他应该要离开,等她主动联络他,但他却非常不想等。
根据统计男人比女人短命个五年左右,但是同样根据统计,那些婚姻生活幸福的男人,会多出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的平均寿命。
男人短命,因为他们需要女人去补满他们生命的不足。
不知为何,小碴觉得,这种论调他可以对任何人说出口,就是没勇气当面对嘉赫娜说。
一个月后,小碴总算实现了和嘉赫娜的第一次茶会,他拼命忍着不去利用关系搜索嘉赫娜。即使如此这场茶会仍然不是一对一的。外带了嘉赫娜的朋友们,还被女方强迫各付各的(于是小碴也找到借口不告诉嘉赫娜答案)。三个月后,小碴终于拿到嘉赫娜的魔话号码。半年后,嘉赫娜总算把小碴算进她的生活圈里,聊天时会告诉他一些私事,但也就这样而已。
在这个什么都发展得很快的时代,小碴接近嘉赫娜所费的时间是不可思议的长。小碴维持耐性,慢慢一步步的接近。他知道嘉赫娜就是如此,只有有耐心的人才能接近。动作越快,反弹越大。她需要时间慢慢仔细看眼前的人,小碴非常愿意让她看清楚。
认识时间一年半,终于可以和嘉赫娜单独出游了。不是去(人一定要够多且不是包厢)的餐厅和茶馆喔!
地点是一座大桥上的高空弹跳场。
买保险,看业者证照,装备测试报告——嘉赫娜非常仔细的检查安全性和必备防范措施,也非常认真的听工作人员解说。当工作人员强迫大家现场量体重时,她大笑着看那些女孩子被揭穿谎言时气鼓鼓的样子。
工作人员为他们穿好装备,到了准备跳的时候。两天前下过一场暴雨,这座漆成绿色的钢铁大桥距离河面高度一百二十公尺。下方河水奔腾,有千军万马之势。
跳之前教练再检查一次装备,并作最后一次口头确认:有没有心脏病、惧高症、高血压?有脑溢血风险吗?有习惯性脱臼吗?最近动过手术吗?表格上填的体重是真的吗?
小碴依序回答:没、没、没、没、真的。
教练的笑容看起来有点险恶,这也可能只是小碴的错觉:你有足够的勇气跳下去吗?
小碴低头看了一眼河水。这个水势可以吞掉任何人。不,不管给他什么他都不想跳。
可能没有。
于是教练转向站在旁边,准备下一个跳的嘉赫娜:妳想帮他一脚吗?
非常——乐意!嘉赫娜露出灿烂的笑容,活力充沛,眼睛发亮,好似头上的云层里有阳光透了下来。
她上前一脚把小碴踹下去。
小碴朝着河面坠落时不由自主的想着:跳一次换那张笑脸,好像还不赖?
小碴知道他糟了,他知道一般人是怎么形容这种情况的。
叫这是坠入爱河。
短篇三_龙爸之路
萨拉法邑朵四年,这个国家还处于建国的骚乱中。人类还忙着重建家园、扫荡残余的妖孽。龙族在战争中远离人类的区域,躲进深山中,却又遭到同样是逃往深山避祸的人群冲击,最后只好一路搬迁到人类很难抵达的地方。艾太罗龙安派特的爸爸丹帝奥,把近海的山岩挖出了一个很深的洞作窝,正在里面孵蛋。
艾太罗龙虽然看起来像是哺乳类,其实却是卵生的。他们的蛋壳极硬,碎片在古代是高级铠甲和武器的材料。现在则是光明之杖的统一收购项目,用来制作刀片。
小龙要从这样的蛋里出来,需要靠龙火把蛋壳烧软。龙火具有使蛋壳软化的作用,吐龙火是小龙学会的第一件事。比飞行和找龙爸爸都要早。在孵化出来前一个月他们就会慢慢在蛋里吐小火,逐步软化蛋壳,为自己开出一条出生的路。龙爸爸一般是不会帮忙的,传统上,这件事要由小龙自己完成。
丹帝奥是一条强壮、温柔而勇健的龙。牠的身形纤长优美,毛带点绿光。愿意帮他生孩子的雌龙不少,因此他育儿经验丰富,这次是一次孵两颗蛋。
这天晚上他把龙蛋带去晒月光,嗅着空气中远远飘来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估算着人类的骚动距离这里有多远。晒过月光,他一面哼歌一面把龙蛋带回阴影底下。距离孵化差不多倒数一个月了,他很高兴的看到其中一颗蛋里面透出时明时暗的龙火光芒。小龙开始吐火了。
另一颗龙蛋毫无动静,但他并不着急。每颗蛋的成长速度本来就不会一致。
可是一周后,这颗龙蛋里的小龙还是没有吐火。丹帝奥开始紧张了,他把脸颊靠在龙蛋上,用耳朵盖住蛋,听里面的动静。他听到稳定的心跳声,龙蛋是活的,可是怎么没吐火?这已经有点迟了。丹帝奥想着该不会是畸形儿吧?他曾经听说过有只母鳄鱼孵出来的小鳄鱼嘴巴黏在一起,还要人类帮忙动手术分割开才能活下来。他还听说近年来人类的畸形儿在增加,似乎跟人类在战争中采取的一些行动有关。他担心会不会这个孩子受到影响了。
于是他唱出寻找龙族接生公的曲调,请对方到家里来看看这颗蛋。龙族的接生公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职位,都由最老的几条龙担任,并且负责挑选较年轻的龙传承龙族的接生知识。回应丹帝奥歌声的这条龙是一条超级老的龙,老到毛都没剩几根了,露出粉红色的皮肤。连龙首都不清楚这条龙到底活了多少年。他身体还很硬朗,不过没毛容易冷,所以穿着人类为他编织的防风衣物。不然飞行时会受不了高空的寒气。他翅膀上的羽毛倒是都还在,要是没了就只能用魔法飞了。
这天他穿着高领(领子长长的盖住整个龙脖子,还一路盖住头和耳朵)防寒衣,只露出两颗眼睛和翅膀。半条尾巴和四个脚掌。不知情的人看了会以为这是原寸大龙型布娃娃。
他飞进丹帝奥的龙窝里,丹帝奥带他去看龙蛋,边走边聊一路上的见闻。
那些人类的生活好像终于要恢复正常了。但是这段时间造成的伤害,恐怕不会这么快消失吧。接生公说。
我听说了,达蓝湃恩好像要自己建一个国?丹帝奥说。
是。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人帮助他们,等他们渡过难关,这就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涅库卡密纳打算维持原状,对萨拉法邑朵没有兴趣。
不管怎样,希望人类社会快点恢复太平。他们打仗对环境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是。
龙蛋放在龙毛编成的银色小窝里,其中一颗蛋一闪一闪的,另一颗毫无动静。
接生公问:这就是这颗蛋没反应?
是。
接生公用爪子把面罩拉下来,舔了舔那颗不会亮的龙蛋,又把鼻子贴在上面用力吸气:味道很健康,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丹帝奥急问:那为什么还不会喷火?
接生公前爪比了个手势,要丹帝奥稍安勿躁。他开始对龙蛋唱歌。他用很低很低的音,唱出变化极为细微的曲调。彷佛有声又彷佛没有,甚至会让人有自己听到的是幻听的感觉。
龙蛋里传出小小声的:啾——吱哈!应和接生公的歌声。
嘴没问题。接生公说:不然发不出哈的音。他是睡过头了。
睡过头?
还在蛋里的孩子,在身体逐渐成形的时候,意识是在梦域里游玩。我们在这段时间里看到天地初开的样子,世界隐藏起来的另一面。虽然你不记得了,不过一定也看过。他在梦域里玩得很开心,忘记自己该出生了。
我能做什么?
多对他唱歌,把他叫来这边。要快点叫醒他,不然会错过生辰。
※※※※※※※※※※※※※※※※※※※※※
于是接下来两周时间,丹帝奥除了睡觉之外,都对着两颗龙蛋一首又一首的唱歌。结果是那颗会吐火的蛋,竟然在破卵之前就学会唱复杂的曲调,经常和丹帝奥合唱。而那颗睡过头的蛋依然睡过头。
直到预计破卵日前两天,丹帝奥终于在黑暗中看到睡过头的龙蛋里有了亮光。他起初松了一口气,但是隔了一天,他再次检查蛋的时候,却发现睡过头的蛋比另一颗蛋亮了好几倍,好像颗魔灯泡似的。
第二天,预计破卵日的前一晚,他抱着蛋,总觉得就在附近有东西飘出焦味,但是明明就没有东西烧起来。
破卵日当天,没睡过头的小龙顺利穿破蛋壳出生。接生公因为担心的关系在现场等着,丹帝奥就请他为小龙取名字。接生公给这条小龙取了本兹尼的名字,意思是歌声优美。
至于睡过头的那颗蛋,他们评估他大概还要一周时间,才能把蛋壳软化到适当程度。
当丹帝奥忙着把本兹尼舔干净时,突然一股浓重的焦味传了过来。那颗放在旁边,睡过头的龙蛋,上面出现一个龙嘴戳穿的小洞,里头的小龙正挣扎着把头挤出来。
丹帝奥大惊失色。正常小龙出生时是粉红色的,毛湿湿的黏在一起,干了以后才会变成毛茸茸的小东西。
但是现在冒出来的这颗小龙脑袋上盖着一层黑色渣渣。焦味是从蛋的破洞里,还有那条小龙身上传来的。小龙硬把脑袋从洞里挤出来了,然后就因为烧软的范围不够大,不足以让他整条龙钻出来,就这么在脖子处卡住了。这个洞的大小甚至不够他正常呼吸,小龙的舌头慢慢吐了出来,发出吸气困难的喘息声。
丹帝奥吓得抛下传统,赶紧点火帮小龙把蛋壳快速软化剥开。救出来的小龙全身都是黑渣渣,丹帝奥舔下去,那全是焦炭啊!
小龙太慢才开始烤蛋壳,他为了赶进度,在蛋里吐大火,把自己的毛都烧焦了。
丹帝奥和接生公同时想到这条龙该取什么名字,就叫安派特,意思是让龙焦急。
※※※※※※※※※※※※※※※※※※※※※
因为胎毛烧光了,安派特光秃秃的过了好一段时间,此事已经足以让他在龙族里博得此龙傻傻的的一致评价。而在他长大以后,他仍然是条奇怪的龙。龙族的各种能力,像是龙威,他都非常薄弱。惟有匿踪的能力极强。这种能力是让龙和环境融为一体,让人无法发现这里有龙。是回避敌人用的重要能力。
安派特可以匿踪到连龙爸都找不到他。常常在开饭的时候,丹帝奥把整个龙巢上上下下的搜了好几遍,还以为他跑到外面去了,最后才发现他早就就位开动了。
这个傻傻的小家伙,慢慢的也长大到离巢的年纪了。
雄龙的成年仪式在高空进行。那里没有空气能传导声音,所以除了龙族特殊的歌声,什么都听不到。
要离巢的龙在那里对世界献唱。曲毕,龙首会问他们将来想做什么。这并非离巢仪式的一部分,只是因为世界变化越来越快,龙首想知道年轻龙的想法。
我想环游世界,增长见闻。将来,我要成为魔书馆的守护者。本兹尼说。他所说的魔书馆,是一间长久以来都由龙族守护的古老图书馆,里面全是附魔书。那里的馆员都是由有足够见识的龙来担任。
轮到安派特时,他双眼放光的说:我想考法师执照!
龙首孟列特问他:为什么?
安派特的双眼放出强烈光芒:因为,可以,收、徒、弟!
据地面上的天文学家说,这一天夜里天上多了两颗紫色的星星,只闪了几秒就不见了。
※※※※※※※※※※※※※※※※※※※※※
安派特是一条喜欢家庭生活的龙。安派特除了有个哥哥,家里还有个尚未彻底离家的姊姊,从小生活在热闹的环境里。他对自家龙爸崇拜得无以复加。兄姊们都知道,找不到安派特的时候,去翻丹帝奥的背毛就对了。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某个寒冷的午后,安派特和本兹尼享用完丹帝奥准备的野菜,两条身长还不到一公尺的小龙,钻到丹帝奥翅膀底下取暖。龙姊温帝尔用爪子指着安派特没藏好,还露在外面的后腿说:这小东西藏头不藏脚,以后八成是个颠三倒四的怪龙。
安派特听了,短腿踢呀踢的整条钻进龙爸翅膀底下,调头改把脑袋伸出来,说:我要当像拔拔一样的龙。
丹帝奥听了,收着脖子害羞得不作声。
温帝尔大笑起来:不可能啦!凭你这条没毛的秃龙,活到七百岁也没龙肯帮你生孩子!
安派特幼小的心灵受到很大的打击。他就像所有家有姊姊的男孩子一样,从小对自己种族的雌性幻灭。想要建立起一个像丹帝奥一家这样热闹的家庭,不是容易的事!
※※※※※※※※※※※※※※※※※※※※※
在两兄弟都会化人术之后,人类的生活已经慢慢恢复常轨。丹帝奥带着他俩去人类的城市看看,熟悉一下这些对世界影响甚巨的智慧生物。
丹帝奥化为人形时是个有着墨绿色短发,瘦高挺拔,眉毛细长的男子。他两手牵着两个变成人类小孩的龙儿子,走在大街上。
这几天人类正好在庆祝他们的重大节日,街上满是拿着父母给的节日特别零用钱,买礼物给自己的孩子们。
安派特抓着丹帝奥的袖子说:爸、爸爸,有好多小孩!
丹帝奥微笑回应:嗯。
这里是人类的托儿所吗?所有人类小孩都在这里吗?安派特问。龙族小孩不多,光是这条街上的人类小孩,就比龙族此时所有的小孩还要多了。
这里只是普通的人类城市喔。
一对夫妻推着里头坐了两个婴儿的双人座娃娃车,从他们前面走过,后面还有三个比较大的孩子自己走。
安派特看了,问:可是,为什么他们一对爸妈带那么多孩子?
在丹帝奥回答以前,本兹尼先说了:那些都是他们自己生的。人类百年内可以生十几个孩子。
疑?
本兹尼补充他在书上看来的知识:人类可以一年生一个。连续生下去。
那、那,安派特的成家之路就这么走岔了:分一两个给我们也可以啰?
丹帝奥忍住笑意回答:是啊。因为人类生太多了,有时候会照顾不来,你要去帮忙也可以喔。
于是,小小龙安派特怀抱着日后可以领养人类孩子的想法,慢慢长大。
※※※※※※※※※※※※※※※※※※※※※
然而,在他的年纪接近人类十七岁的时候,报纸上刊了一则让他伤心的新闻。
人类的议会通过法律,以后不让龙领养人类小孩了!
那天他哭湿了丹帝奥的背毛。
丹帝奥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安派特啊,虽然养育小孩是雄龙的天职,但我也没看过有像你这么执着于这件事的龙。我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小孩的。
虽然丹帝奥的意思是总有一天会有雌龙愿意为安派特生小孩,不过安派特自己把这句话往不同的方向发展去了。
在他为了有一天领养人类孩子时,可以念给孩子听而搜集来的人类故事集里,他找到了一个故事:一个人类被一条会法术的龙收留,成为龙的学徒,在龙的指导下精进魔法技艺,最后成了**师。
他发现,只要当师父,他就可以有人类弟子了!
在安派特的这个时代,光明之杖建立国家机构之后,将下一代法师的培育事业体系化。想收弟子需要有法师执照,所以安派特才会在成年礼上作出那样的宣言。
龙首孟列特因为太意外了,只好说:你就试试吧。
※※※※※※※※※※※※※※※※※※※※※
安派特离巢时,人类的社会已经安定下来了。安派特选了个荒郊野外盖他的龙巢。因为是一个人类也能够定居的土地,多年后周围居然成了座城市。
他盖好窝,开开心心的搜集了一大堆法师大学入学简章,在家研究。本兹尼来他家拜访,看到安派特完全只专注在入学考要怎么准备上头,忍不住替他指出一个问题:你没有身分证,怎么报名?
安派特呆问:什么是身分证?
本兹尼解释以后,安派特忧郁了一整天,随即打起精神。
他绝不放弃!
他开始巡回拜访各法师大学的校长和试务人员。有时变成人类,旁敲侧击的问:我朋友想要入学,可是他没有身分证,这要怎么办?有时则直接用龙的样子问:我也想学法术,怎样才能入学?有时是迂回作战,先去某个校长长期失眠的奶奶家屋顶唱个三天歌,让老人家好眠,再跟赶来的校长本人说:人家有个愿望,你能帮忙吗?
他就这样多方努力了好些年,有龙想读法师大学的消息传开来了。民间对此不表反对。而光明之杖也开始认真的研究这件事。
龙族因为另一个理由而支持安派特。近年来法术教育的管道越来越往人类开设的学校集中。体系拥有最好的教育资源。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时代,体系内的法师会成为主流。龙首孟列特为了未来的龙子龙孙着想,也希望龙族可以合法入学。他委婉的让人类法师知道,如果人类法师不肯在这点小事上通融,以后龙族恐怕不会那么乐意提供人类只有龙才能生产的法术材料。由于体制化的关系,法术教育正在扩展,比以前更需要稳定的法术材料来源。
大部分正派法师都本来就和龙族关系良好,乐观其成。而那些比较漠不关心的人,也希望现在人类和龙族的互惠模式可以持续下去。艾太罗人是不会允许猎杀或奴役艾太罗龙,来取得材料的。
历经种种波折,光明之杖终于打开了非人生物的法师大学入学途径。
但还有学费的问题。安派特无法申请就学贷款,也没办法申请奖学金。这些东西都是给人类利用的。龙族过的是不用和钱打交道的日子,平常都以物易物,他要上哪凑学费?
结果,龙爸站出来了。虽然安派特已经离家多年,他却还是像当年托着安派特学飞一样,出来支持他。丹帝奥率先把自己肚子上的毛剃掉,卖给人类做毛衣,换来第一笔学费。世上再也没有比龙肚子上的毛更柔软、更温暖的毛了。用龙肚子毛做出来的毛衣,是最顶级的。
在丹帝奥的号召下,又有别的雄龙跟进,把毛卖掉换钱给安派特。他就这样靠着同族的爱心入学了。当他以人形带着一迭钞票去缴费时,想到同族们光秃秃的粉红色肚子(这就像人类秃头一样严重,在毛长回来以前休想得到雌龙的青睐),感动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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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条龙,安派特的天赋能力并不强,除了害教授课堂上点人回答问题,永远不会点到他的匿踪之外,其他能力都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然而正因为他天赋能力不强的关系,他才能不受天生的习惯影响,从人类的角度去看待魔法,用人类的方式施法。
作为人类法师,他相当优秀。教授们对他赞誉有加——虽然永远弄不清楚他的出席率是多少。
在他快毕业的时候,国家决定开放所有大学给非人生物一般入学。这个发展跟安派特的表现无可挑剔有关。他使得人们无法否认龙能学习人类的学问。同个会期还通过了对后世影响十分巨大的《魔兽保育法》。由于达蓝湃恩和涅库卡密纳也跟进了,这使得艾太罗地区的魔兽命运和其他地方的大不相同。
虽然安派特自己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以此为目标,但他其实是建国后龙族和人类社会紧密结合的重要推手。
在他努力挤进法师大学之前,龙族并不在乎自己在人类社会有什么法律地位,也没有龙想到要去在乎。大部分人类都以为《魔兽保育法》的通过是龙首孟列特和魔法院行政部部长的功绩。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切最初的契机是安派特。
因为安派特,龙族想到要学人类办报、学人类上法院告状、甚至还跟人类学起来了游行抗议这一招。
安派特还成为第一条有护照的龙(因为他要代表学校去邻国参展)。他可以以人形的样子通过海关入境异国。在他之后的一条条小龙,都沿着他的足迹前进。
他法师大学入学的消息曾经占据报纸头版,后来,在大学里跟龙当同学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顶多在报纸副刊上出现我奇特的龙同学这类读者投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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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过重重考验之后,安派特终于把毕业证书和法师执照都拿到手了。他走到了他期待已久的那一步,可以收徒弟了!
他的第一个弟子名字是哈安。这个男人爱吃又爱说话,常常边吃边说话。有一头卷曲的红色头发。身材壮硕不像法师。手脚勤快,记忆力强,不过会消耗大量食物。
第二个是思其索。瘦瘦的。但身高和哈安差不多。常常发出大笑声。黑色头发剪得极短。只作自己喜欢的功课,其他都随便。
第三个是珑达漠亚。
珑达漠亚来到龙巢的那一天,安派特到大门去迎接。他看到的是一个头发带着许多白斑,眼睛黑得像深潭,年约十九的大男孩。他的眼睛其实是深蓝色的,但是猛一看总让人以为是黑色的。或者说,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感觉。他的身高没有特别高,但也不算特别瘦,却有种枯瘦的感觉。
珑达漠亚站在夏季温暖的阳光里,那些光却彷佛和他毫无关系。他露出一个好像是从堆满尘土的仓库里挖出来的,似乎已经很久不曾使用的笑容。笑意被无法回应指令的脸部肌肉挡下,只有嘴角扬起。即使是笑的时候,他的眼里仍然是一片黑暗。但这似乎已是他由衷的笑容。
安派特笑说:欢迎你加入我们家。
之后来的是胡立弗,一个厉害到会纠正安派特的年轻男生。
雅斯蒙,对功课不敢兴趣,却又喜欢施法成功的成就感。可以用声光效果刺激他奋发向上。
怡耶经常恍神,最好别让他顾火。元素法术很差,对于作用方式特别暧昧的法术就学得很快。午后喂他吃颗糖有提神效果。
安派特有了一个大家庭,他很满足。
他还不知道,在几年之内,他又将失去一切。
失去每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