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身份
燕淮跟纪鋆可算是在一块长大的,同吃同住同睡,喝过同一碗酒,暗杀过同一个人。
论理,乃是铁打的交情。
然而天机营里发生的事,都不是他们愿意回首去想去看的。人这一生里,总有些事,是不堪回首的。于是,京都一别后,他们便再没有见过对方的面。但为了以防万一,临别之际,二人仍准备了荫蔽的法子用以联络。
只这法子,多年来也不曾有人用过。
即便是觉得最孤独无依的时候,燕淮也未动过要用它的念头。
以他对七师兄的了解,若不是真到了非要联络他不可的时候,七师兄也一定不会轻易动用那个法子。
盛夏时分,烈日灼灼,树梢上的叶子被火红的日头晒得恹恹的,蜷缩着耷拉下来。知了藏在其中,发出一声又一声悲怆的嘶鸣。
燕淮握着信,只觉上头似乎犹自带着江南朦胧的水汽。北地的大太阳直直照耀下来,将其照得干燥而泛黄。薄薄的一张纸,在他掌心里揉捏变形又舒展开来,那上头的字迹,他认得,也绝不会认错。
提笔写下这封信的人,的确是那已同他多年未见的七师兄。
信的开头,不过只是寻常问候。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自己的事,当年平安回家后接过了父亲手中的大半基业,后又娶了温柔娴淑的妻子,得了一个大胖小子。
分明是七师兄的笔迹不假,可上头说的这些事。燕淮委实没有法子将它们搁到七师兄身上去想象。
比起他来,七师兄的目光向来放得更加长远,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红心也更为有力。他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很多……
燕淮记忆中的那个人,绝不是个只图继承家业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男人。更何况,若他这一生只为了继承家业而活,昔年又何必入天机营?除非,七师兄家的基业,十分与众不同。
视线一行行掠过纸上句子。燕淮的眸色渐渐变得深浓。
七师兄既写信于他,那势必便是为了重逢,这般一来。凭他们二人对对方的了解程度,七师兄绝不会在信上同他扯谎。
故而,燕淮相信,信上所言句句乃是真话。
可这真话里。又有多少粉饰太平的语气?
他从头往下看。只觉具非本意。
继续往下看去,七师兄絮叨完他自个儿的事后,便问起了他来。
多年前父亲的丧事,继母的手段,数年来可曾平安康健……
关怀之意,似要从纸上满溢而出。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用来遮掩他真实的目的的。燕淮索性一眼跳到了信末,视线笔直地落在了那一行“若得十一回执。为兄当不日入京一叙”上。
七师兄要入京来?!
燕淮的眼神微微一变,将信收好。转身往谢姝宁那去。
照理,他今日决计不用翻墙了,只让如意叩门,往正门走进去便是了。但到了门外,他只撇下如意去叩门,自己则绕去了后头寻谢姝宁。
他来时走得急,这会时候尚早,故而一时半会宋氏一行人也不会生疑,谢姝宁这会也应该还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呆着,不曾往前头去。燕淮三步并作两步,鬼魅一般,在青天白日下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谢姝宁的院子里。
小七正在外头兜着圈,叫他吓了一跳。
因见燕淮行色匆匆,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您这会怎么上这儿来了?”
“小姐可在里头?”燕淮轻轻摇了摇头,亦放低了声音问。
小七闻言,颔首道是,又说:“小的这就去回禀小姐您来了。”
从七师兄手里寄出的信件躺在他怀中烫得像块烙铁,燕淮眉宇间笼着一层阴翳,他摆了摆手制止了转身要进里头去回禀的小七,道:“不必了。”
小七一愣,等到回过神来,燕淮的身影已至帘后。
镂着兰草纹样的竹帘被掀起了一侧,轻轻落下,悠悠地晃荡起来。
小七这才察觉,半开的窗子后闪过一个青碧色的身影,原是方才谢姝宁已瞧见了他们,难怪不需他再另行通传。见状,小七便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片刻后,青翡也抱着两身料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七跟青翡几个,却都已然拿燕淮当姑爷瞧,因而几个亲近的都没有二话,只小心谨慎地避开了他们。
屋子里,气氛却同他们猜测的并不一样。
谢姝宁只看了他一眼便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心事”二字,自从他们俩人互相交了心后,这人便连在她跟前瞒一瞒自己心思的意思也无,不论何种情绪,悉数自然而然地流露在了她眼前。
不过这样的燕淮,倒也并不多见。
她迎上前去,蹙了蹙眉问道:“出了何事?”
若没要紧事,今儿个他应当不会在这会便来见她才是。
“你可还记得当年在那片胡杨林里,跟我一块的人?”燕淮抿了抿嘴,径直往桌边走去,给自己沏了一盏茶喝了,随即正色询问起她。
谢姝宁便也走到桌边,在他身侧坐下,屈指在桌沿轻轻叩响,沉吟着:“你唤他七哥。”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他们一行人收留了燕淮二人与驼队同行,直至到达下一座城镇时才分别,其中历经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委实不短。她记性又不差,平素一件小事过了数年,也都记得清楚。当年在离开敦煌的那条古道上发生过的事,她自然更加不会轻易遗忘。
何况那人跟燕淮假装成了遭遇风暴落难的兄弟,她便是不想记得。也不容易。
她看向燕淮,道:“你倒是一直不曾提及过关于他的事。”
相识这么多年来,她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们在京都用不同的身份重逢后至今,他从来也没有提起过他那个七哥来。
燕淮苦笑了下:“九死一生回到京都后,我们二人便分了手,至今不曾再见过面。”
“这般说来,他必定不在京都。”谢姝宁肯定地道。
“师兄弟里头,他行七,我行十一。所以当初便胡乱诌了他是我七哥的话来。”燕淮颔首,而后徐徐将那封信从怀中掏了出来递给她,道:“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但时隔多年,今晨这封信却送到了我手中。”
谢姝宁微微一挑眉,伸手接了信却并不立即拆开来看,只用三指按在信上。将信搁在桌上。定定望向燕淮说:“不要紧?”
燕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不由得失笑,点头道:“这件事合该让你知情,给你看信自是不要紧。”言毕,他默默补充了一句,“何况那日你我便说定了,今后不论何事。我断不会再瞒着你。”
谢姝宁闻言轻笑出声,素白纤指取了信摊开来看。
她看得快。心思动得也快,眉头遂渐渐皱紧。
须臾,她抬起头来,用狐疑之色看向燕淮,道:“这位七师兄,看来并不简单呀……”
燕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道:“怎么说?”
“你瞧这张纸。”谢姝宁将写满了墨字的信纸捋平,从中对折,而后将其高高举起。阳光直射下,缝隙间蓦地闪过一丝金光。
燕淮“咦”了一声,凑近去看。
“这纸是特制的,一刀便可换一座宅子。”谢姝宁松了手,感慨起来,“而且不是有银子便能使得上的。”
宋家不缺银子,却缺权势,许多时候空有银子却办不成自己想办的事,好比这纸,便不是寻常百姓能用的。
燕淮听了这话,眉头微皱,“可是极为稀罕?”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
谢姝宁却摇了摇头,回道:“若要说稀罕,也勉强可说,北地几乎见不着它,只在江南一带流传。这纸的材质有异,北地天气干燥,若在这久留便会干裂破碎。”
说着话,二人皆朝那张纸看去。
明媚的日光下,那纸已愈发的泛起黄来,变得薄而脆。
“七师兄是个颇为谨慎的人,只怕他拣了这纸来写信,是故意为之。”燕淮叹口气。
谢姝宁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搁到了一旁的阴凉处,接着话道:“既如此,便是他想要让你提前心中有个数,不至于在知悉他的真实身份后,吓上一跳。”说完,谢姝宁却低低“呀”了声,扭头看他,“江南多世族,难不成是哪家的未来家主?”
可惜她虽生于江南,却拢共也没有在那住上过几年,略熟悉些的也只有个延陵白家。
她也跟着叹了口气,“可要派人仔细查一查?”
燕淮沉思着,忽然一笑,看着她摇头说:“不必,左右不日便会见面,见了便都一清二楚了。”
他霍地长身而起,抬脚要往外去,口中道:“而且眼下有一件顶要紧的事需要我先去办了。”
七师兄的事再重要,他也得先把她给娶进门来再说。
多事之秋,局势瞬息万变,他才不敢耽搁下去。
走出两步,他慢慢定住,转过身来望着她窘迫地道:“可一道去?”
谢姝宁见状,捂着肚子笑了半响。
最终,还是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谁知好端端的走至半途,汪仁蓦地从斜刺里冒了出来,指了谢姝宁就道:“回去回去,你没事绣绣嫁衣,养养身子看看书便是了,旁的都不用你操心,少出房门,没得晒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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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宅子
日头大,又正值盛夏,雪似的皮也得晒黑了不成。
汪仁言毕,别过头去轻咳了两声,随后指了燕淮道:“虽说这事本就瞧着没什么规矩可言,也都不是讲究规矩的人,可你这没事就往她跟前跑,像什么话?”
按理,这男女双方成亲之前,可是连面也不大好多见的。
汪仁朝着谢姝宁摆摆手,口中说着:“快回去。”
谢姝宁抬头看看外头的天,蔚蓝清澈似琉璃一般,白云薄细如丝绵,悬挂在高处的那枚大太阳红彤彤好似燃烧中的烈火,这天的确是热得厉害。但是……
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汪仁,语气真挚地道:“印公,咱们这会可站在廊下呢,如何能晒得着?”
“再走片刻离了这处可不就能晒着了?”汪仁被她的话一噎,慢条斯理地辩驳了一句后忽道,“哪家的姑娘好事将近时,是由自个儿商量的?”
这话倒委实不假……
不论是姑娘还是儿郎,这婚姻大事左右都是由父母长辈商议着定下的,其中细则也用不着他们这几个小的跟着一块商量。
汪仁又说:“你娘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在上头,你若将这事全权交由她去处理,她反倒是高兴。你若陪着一道准备打点,她自然也不会恼,但难免少了几分为娘的给女儿操持婚事的感觉。”
他想事,总是一如既往地从宋氏身上出发,这回也没有例外。
方才说什么恐她晒黑了不好看赶她回去的话。不过只是个随口拣了来说的由头而已。
这桩婚事非比寻常,怎么着也不能同京都普通人家嫁女娶媳一般简单容易,但只在宋氏这一点上。汪仁想要让她同全天下的普通母亲一样全心全意地操办女儿的婚事。
至于谢姝宁,当然只需在房中为自己的嫁衣好好动动脑筋便是了。
他已直言,谢姝宁跟燕淮听完,也都立时明白了过来他真正的用意。
二人相视一眼,燕淮轻轻一颔首。
谢姝宁便笑着说道:“也好,那阿蛮便先行告退。”
事情真定下了,她手里也有一堆需要收拾的。自然。嫁衣也是顶要紧的。
汪仁便也笑了笑,连带着看向燕淮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宋氏身边没有长辈亲人,谢姝宁的婚事她也不便跟谢翊几个小辈商讨。故而汪仁这次在里头也算是充当了谢姝宁的娘家亲戚,加上众人皆知,宋氏很拿汪仁的话当回事,汪仁当初又救过她的命。所以家中小辈们都十分敬重汪仁。
燕淮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印公先请。”
汪仁果真很满意,抬脚先行。
长廊幽深,很快他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谢姝宁目送俩人离去,这才转身一步步往回走。
她的婚事,一直也没能有个定论,加上先前因为同谢家决裂的事,一群人历经波折,她小时宋氏为她准备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已作罢。好在他们谁也不缺谢家公中的那份嫁妆。嫁衣的料子,她当初却是一并从谢家带出来了。
那料子本就是她娘在她小时便使人天南地北找来的。她焉会留给谢家。
只一匹堪堪够给她做身衣裳的,丢了未免可惜。
早前一直是玉紫收拾着的,玉紫奉命去了宋氏身边伺候后,这些箱笼物件也就都交给了后提拔上来的青翡身上。
谢姝宁回了房,说起料子的事,卓妈妈便取了钥匙,领着青翡一道下去取了来。
料子轻软似云,摸上去滑而不腻。
青翡虽管着箱笼,却也是头一回见到这匹料子,摸了下后忍不住惊呼:“这是什么料子?”
不止手感绝佳,颜色也好,红得夺目却不刺眼,鲜艳却不艳俗,也不知是拿什么染出来的。
这料子虽不是眼下时兴的,却奢贵至极。
卓妈妈笑着嗔道:“你个没见识的丫头!”
青翡也憨憨地笑了笑,摇头晃脑道:“这不是真没见识过嘛。”
卓妈妈闻言笑得更厉害,悄悄背过身去,其实她也没见过呀。
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上糊着的轻薄窗纱照进来,正正落在了搁在炕上的那匹料子上。上头便有暗暗的纹路,似活了一般在上头轻轻摇曳。
产自异国的衣料,稀世罕见。
谢姝宁瞧着,不由得眉眼弯弯。
这匹料子还是他们当年从敦煌回来时,千辛万苦一并带回来的。是她的舅母莎曼亲自挑拣,费了好大力气才得到手的好东西,想着只她一个外甥女,不论如何也得用最好的,硬是弄到了这么一匹布。
用它裁制的衣裳,若穿在身上,炎夏日子里浑身沁凉,万分服帖舒适,一滴汗也不出;隆冬时节里穿了,则是浑身暖意融融。
裁了做嫁衣,只能穿一回,倒真是奢侈。
谢姝宁仔细打量着,想着倒不如留下另做了小衣穿,还能多做两身而且也当穿,可她转念又一想,正红的料子做了小衣穿,似乎又太过了些……她一向也只喜欢那些瞧着素净的。
何况这料子是舅舅舅母的心意,一开始便是要用来给她做嫁衣的,另作他用也不合适。
于是她便同卓妈妈道:“寻人将料子裁了吧,襟口那块的纹样我自己来绣,至于旁的且等我画了花样子,便让青翡几个手艺好些的帮着一并绣了。”
卓妈妈应是,因这料子十分稀罕,不敢掉以轻心,遂领着人打起了精神小心谨慎地做了活计。
青翡便陪着谢姝宁画花样子。
提着笔画了两幅,谢姝宁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也不知母亲那边都谈了些什么?
她正想着。却透过半开的窗子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如意正匆匆地赶来。
今日燕淮上门,特地带了管事的如意。她是知道的,但如意这会来找她却是为了什么?
片刻后,小七领了如意来见她。
她问:“可是前头谈的不妥?”
如意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都谈得挺好的,是说起了宅子的事,主子特地打发了小的来问一问您。觉得安置在何处好?”
“娴姐儿不还住在泗水?”谢姝宁微怔,“那边的宅子虽不大,但也尽够住的了。”
如意又摇头:“主子说。泗水到底离这有半日的路程在,离宋太太也远,不方便,该在城内置办一处。”
谢姝宁闻言心中一暖。燕淮能时时记挂着她娘。她很高兴。
明白了燕淮的心意,她当然不会拒绝。
但南城是必然住不得的,且不说那是皇城边上,万家燕家都在那,便是都不在,也没有闲置的宅子能叫他们买到手。西城乱些,也不便住。东城虽人来人往,但却是藏身的最好地方。而且来往的阔绰商贾不胜枚举,即便他们花再大手笔买下大片宅子。也不会引人注意,只可惜闹腾了些。北城倒是最好,住的多是官宦人家,只有边上的一些门户,住的是像他们这样没有官身的普通民众。
他们若能住在北城,离宋氏便是再近不过了。
只要离谢家所在的石井胡同远一些,便乐得轻松自在。
而且只他们并燕娴三人住,身边也只有吉祥夫妇跟如意几个心腹一道,地方便不用太大,这样的宅子也容易找到。
但是——
谢姝宁忽然想起了先前在燕淮那看到的那封信,那位七师兄,不日便要入京来同燕淮一叙。
她前世同燕淮鲜有交集,却也知道燕淮身边几乎没有友人。
然而看今世燕淮的模样,她却不无惊讶地发觉,燕淮同这位七师兄似乎情同手足,关系极好。
这般一来,前世他二人若不是后来决裂了,那便是这位七师兄一直隐在幕后,身份特殊。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像好事。
心念一转,她已看着如意细语道:“那便定在东城吧。”
小隐于野,大隐于市。
东城更便于行事,也更不容易引人瞩目。
住在东城,燕淮的假身份也就能就此落定,只说是外地来的富贾便是了。东城来往的商贾多如牛毛,谁也不会在意。
她说完,又叮咛如意:“要大宅子,若难寻,那便寻那些个相连的宅子。”
如意不解,疑道:“岂不是要空置许多?”
“我另有打算。”谢姝宁摇了摇头,“你先这么办着,剩下的我得了机会再同默石细说。”
如意狐疑不解地应了,得了话告退。
走出门去,他站在天光底下,慢悠悠地忍不住琢磨起来,怎地谢小姐唤他家主子的字唤得这般顺口?这两人,倒不像是立马要成亲的人,反倒是像足了老夫老妻。
他想着不禁笑了起来,这也好,他家主子能娶个知根知底的,今后也不必特地认新主子,而且也能有个能降得住吉祥那暴脾气媳妇的……
他笑眯眯地走远,屋内的谢姝宁却蹙着眉头在想,不知燕淮手下的铁血盟共计多少人,若要集结在一块,又需多大的宅子。
至于养兵的银子,委实还不够叫她放在心上多想的。
她娘宋氏,则更是个不拿银子当钱的主。
谈起该男方出的聘礼,汪仁正盯着燕淮瞧呢,她便轻轻柔柔地开了嗓道:“拣了阿蛮喜欢的物件买了送她便是,至于聘礼,搬来运去光费心力了,麻烦。”
因不便请了媒人帮着说合这些事,宋氏便索性都同燕淮提了。
“若图这些,这世上娶得起阿蛮的人,还没影呢。”
何况,等阿蛮嫁过去,眼前这小子连人带东西都是她闺女的,聘礼值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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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正轨
宋家什么都缺,独独就是不缺银子。
然而诸人虽则皆知宋家富裕,但宋氏平素瞧着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会当着他们的面便说出了这般财大气粗的话来,不由引得汪仁侧目。他悄悄看了宋氏两眼,心里忍不住暗自嘀咕起来,再如何这聘礼总是少不得的。
燕淮也是这么个意思,闻言急忙摇头,道:“该有的章程总不好省了。”
这桩婚事原就不能大肆操办,不比寻常人家结亲,这会若是连聘礼也给略过不提,对谢姝宁而言,未免太过亏待。
他不忍这般,言毕紧接着又解释起来:“家妹有言在先,这些事她要亲自操持。”
宋氏跟汪仁听得这话,具是一愣。
宋氏惊讶地道:“燕家还有位姑娘?”
且不论燕淮的身世,众人知道的,燕家一直以来拢共就只有两位公子,分别由万氏姐妹所出的燕淮跟燕霖兄弟二人而已。他们从来也不曾听说过,燕家竟还有位姑娘。
汪仁亦面露诧异,定定看向了燕淮。
燕淮神色泰然,同他们说起了娴姐儿的事来,语气里不乏温暖。
在场的两位长者,都是经历过风霜的,一听他开口便知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势必不错。宋氏也就跟着多花了些心思在上头,猜测道:“先前阿蛮总领着鹿大夫出门,莫不就是去见娴姐儿的?”
因心里头已认定了这门亲事,宋氏虽还不曾见过燕娴。但说起她时的语气里并无生疏。
燕淮轻轻颔首,前儿个他冲动之下来向宋氏提亲时,说了一箩筐的事。却忘了提起娴姐儿的事来,这会便仔细地都说了。
宋氏一面听一面轻叹,燕娴的病,到底是老天爷不公,可惜得紧。
同宋氏并排而坐的汪仁,则眉头微蹙,终于隐约猜出了燕淮当日身在何处。至少。该是在燕娴的附近。
可惜了当日他未能及时得到线索,反倒是叫谢姝宁给抢了先失了在那丫头跟前得意的机会。
他默不作声地听着,端起手旁矮几上的斗彩茶杯。置于唇畔呷了一口。
他一直未曾开口,直到宋氏忽然改了口风收回了不要聘礼那句话,他才忍不住将茶杯往黑漆矮几上轻轻一顿,说:“派去寻阿蛮问话的人怎么还未回来?”
口中说着这样的话。他的心思却全挂在了宋氏身上。
这可还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任这小子说上几句话,她就改了口随了他的意思……
阿蛮还没嫁出门呢!
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他有些后悔起了昨夜同燕淮交好的行为。
眼下这般境况,于他,还有什么乐趣?
他抿着嘴,桃花眼敛起,目光如炬地朝门口的珠帘看了去。
正巧。如意从谢姝宁那赶回来禀报,叫他唬了一跳。差点没顺手将犹自抓在手中的珠帘给扯断了。
宋氏瞧见,失笑:“如意进来说话。”
汪仁便立即也笑了起来,招呼如意进来。
如意被他一笑,心中发毛,只当是自己回来迟了,连声告罪,后才将谢姝宁的意思说给了他们听。
东城,大宅子,地方得够宽敞。
宋氏听了心生疑惑,不知女儿为何这般说,汪仁跟燕淮却同时心中一动,对视了一眼。
比起宋氏来,他二人对谢姝宁的了解,反倒更细致更深刻。宋氏看她,用的只是母亲的眼光,他们看待谢姝宁却绝没有宋氏看到的这般简单。因而如意一说完,燕淮也好汪仁也罢,就都想到了“大事”上去。
她这是,想要将燕淮手下的人聚拢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了。
未雨绸缪,走一步要看三步,如此做法甚妥。
汪仁微微点一点头,转头同宋氏道:“东城好。”
听他说好,宋氏立即便变得深信不疑,道,“就照着阿蛮的意思来置办吧。”
在他们家,这拿主意的倒多像是谢姝宁,饶是今次也没有太大例外。
该筹办的事都被一一定下,婚事渐渐上了正轨。
照理,纳采、纳成、亲迎缺一不可,不管缺了哪样都不合乎规矩,但这事打从一开始便跟规矩两字不沾边了,众人也就愈发放开了手脚,浑不在意起来。
宋氏倒是想多留女儿一段时日,但到了眼下这个地步,等到她挑拣起了黄道吉日时,索性便择了最近的那个日子。
下个月的廿十七,正是宜嫁娶的好时日。
八月末,也快入秋了,不比现如今天热,蛮好。
何况今天也不过才初五,还有近两个月的日子,紧够用的了。
但一群人仍抓紧时间忙活了起来。如意跟冬至找了中人在东城四处探听起了合适的大宅子,因出手阔绰连价也不还,很快就找到了数间不错的。几人私下里一商量,便让图兰去请了谢姝宁悄悄地亲自去过一过眼,让她这将来的女主人亲自挑。
东城富户多如牛毛,但多是外地来的商旅,久居的不过如昔年小淑妃的娘家容家一般的皇商之流。
故而,东城的宅子换起主子来,便恍若更衣,快得很。
空置的宅子图纸先摆到了谢姝宁跟前,她仔细看过,又分析来往交通便利,距离南城北城的路程,随即便挑了其中三座去看。
走至第二座宅子观看时,一直跟在她身旁唧唧喳喳帮着选宅子的图兰突然噤了声,停下了步子。
谢姝宁狐疑地转身去看,却见图兰白着一张脸,额上冒汗。
她顿时慌了神,上前去扶住图兰的胳膊。急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腹痛……”图兰咬了咬牙,伸手捂住了肚子。
说着话,她疼得连腰都弯了下去。
谢姝宁大惊失色。急忙让小七打横抱了图兰,匆匆忙忙折返。
图兰在她身边呆了几年,休说寻常病痛,便是她偶尔受了刀剑之伤,也鲜少吐露一个痛字,端的铁血汉子一般丝毫不怕疼。这会她却疼得脸色惨白,腰都直不起。该有多疼?
谢姝宁不敢想,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立即将图兰送了回去。又让人飞快去请了鹿孔来。
这一闹腾,阖府上下都被惊动了。
吉祥那边自然少不得也要先递个消息过去,众人便都先将手里的活搁了一搁。
然而消息送到吉祥手里,他扬鞭策马急匆匆敢来时。已是近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可见泗水距离京都。还是远了些。
吉祥未到门口,已翻身下马,飞奔而至,直往里头冲。
可疾奔了片刻,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他接到的消息明明是图兰陪着谢姝宁看宅子,突然疼得厉害被送回了府来,这分明是桩坏事无误。怎地他沿途所遇之人见到他时,都面带笑意?
他脚下的步子愈发变得匆匆。似乎只是一转眼的工夫,人影便到了图兰所在的厢房门口。
房门半掩着,里头似乎聚了许多人。
吉祥不由得一头雾水,重重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便看到卓妈妈跟青翡几个丫鬟惊呼了一声站起身来,见是他,卓妈妈便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连声道:“可算是来了!”
这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图兰出事了……
他大步往里走,口中急切地问道:“鹿大夫怎么说?”
话音未落,人已到了图兰床前。
她盖着薄毯正睡得香甜,面色红润,并不见病色。
吉祥看着,长长舒了一口气,也不顾众人都在场,俯下身去,仔细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小姐跟鹿大夫几个都在耳房里说话。”卓妈妈笑着,走上前来道,“你且过去瞧瞧吧,这里有我看着。”
吉祥迟疑着点了点头,同卓妈妈道了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往鹿孔那去。甫一入内,里头正在说话的几人便都朝他看了过来,个个笑容满面地恭喜起来。
他糊里糊涂地往里走,“何来的喜?”
谢姝宁见状不觉又气又心疼,道:“你们夫妻二人倒可真好,这身子都近三个月了,却没一个察觉不对劲的!”
图兰照样上蹿下跳,今儿个可差点出了大事。
“往后可拘着她些。”言毕,她立即叮咛了句。
吉祥却已经目瞪口呆地傻住了。
半响,他才磕磕绊绊地问:“可……可是真的?”
“假的!”谢姝宁没好气地接了一句。
吉祥咧着嘴傻笑起来,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踱步,旋即便抓着鹿孔询问了起来,图兰眼下身子可还好,今后又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就差连孩子该穿什么都问了。
谢姝宁瞧他那模样,只怕是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常态,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先行离开。
这当口,图兰有了身孕,众人都高兴得很,只有图兰自己不高兴。
因了这回的事,谢姝宁让吉祥拘着她,差点没连床也不让下,谢姝宁的婚事,她自然也是完全不得插手的机会。
时间飞逝,等到她被允了自由走动时,这场婚事便已是迫在眉睫了。
东城的宅子已派人收拾了一番,布置得差不多,燕淮那边的人亦先从泗水搬了过去,对外便称是寻常富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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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艳羡
边上站着的丫鬟闻言,亦不由得面色微变,但到底不曾亲眼目睹,因而听见大太太王氏的话后,仍只站在一旁,只轻声问:“原先不是听说,八小姐跟着先前的六太太回延陵去了吗?”
“那也只是听说而已,哪里做得了准。”大太太摇头,眉头紧蹙。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孔变了色,她猛地将手中茶杯往小几上重重一顿,旋即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可走出几步,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又顿住,慢了下来。
大太太站在庑廊下,抬头望一望外头的天,蓝的白的,干净得纤尘不染,可她却似乎从那纯净的蓝与白之后,瞧出来了大片隐藏着的脏污,灰蒙蒙的见不得人,就好比老六家的那点子破事,没一点能摊开叫人仔细去看的。
她将手中的帕子揉来搓去,将掌心都揉得微微发红。
想起谢家六爷谢元茂来,她这心里头就忍不住有些犯嘀咕。老太太没拿她当回事,这事半遮半掩,最终也没尽数告知他们,谢元茂跟宋氏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宋氏又如何能将谢翊兄妹俩都给带走,老六他又为何成了眼下这幅模样。
谜团一个个,堆积如山,叫人翻也翻不过去,想要揭开了外头的那层纱巾往里头探明真相,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她知道,这事肯定是说不得,若不然老太太焉能瞒得这般严实,丁点口风不露?
二房那庶出的谢四爷当年没走运。娶了跟淑太妃出身一家的容氏,容家遭殃时,躲也躲不及。硬生生给牵扯了进去,而今仕途难行,夫妻不睦,左不过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混日子罢了。
同长房也几乎彻底断了走动,平素里大门一闭,哪个又认得哪个?
大太太想着。往廊下矮矮的栏杆上一坐,扯着手中的帕子暗暗地想,眼下这谢家。三房已废,二房形同陌路,比来算去,临到最后还是长房撑着场面。
然而长房而今也有些撑不起来这门庭了。
谢二爷进棺材的时候。大太太记得自己心底里还偷偷乐过。她不喜二夫人梁氏,这眼瞧着二爷一家颓了,可不是高兴多过担忧。
至少,没了谢二爷,那也还有谢三爷撑着脸面。
谁知去岁上,阖府大乱,谢三爷叫贼人伤了腿,又不得神医望诊。落下了顽疾。
这般一来,他只得告病归家。暂别了朝堂。
大太太没好气地暗自嘟哝着,“偏生家中还有个蠢妇!”
三夫人蒋氏,最是叫人瞧不上眼,要不是仗着是大老太太的娘家人,就凭她,能成什么事,莫说有了老太太这也没能成事。
府里这处境,本就乱糟糟的百废待兴,这蒋氏还巴巴地去求了老太太,将六姑娘谢芷若从庵堂里接了回来养病。这还不算,她顺带着把老六家那魔怔了的庶女姝敏也一道给接上了马车,带回了府来。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她不由得面露鄙夷,嗤笑一声,起身回了房,随后打发了心腹丫鬟下去,让其将青灯巷有人嫁女的事,在府里大肆散布,定要传到老太太跟三夫人蒋氏耳朵里。
若这出阁的真是谢姝宁,可不能只叫她一个人心闷气短不痛快。
宋氏走时,可连一个铜板也没落下!
那叫人眼花缭乱的嫁妆,吃穿用度,她可还都记在心里久久难以忘怀。若不是老太太几个胡闹,眼下这些个东西,还不都得是谢家的?
她觉得气闷,和衣在榻上卧倒,让人给自己打着扇子,渐渐睡了过去。
天色渐渐晦暗了下来,消息也已巴巴地传进了蒋氏耳朵里。
蒋氏一得了消息便打发了人去青灯巷查探,不多时,被派出去的人就赶了回来,摇头道:“夫人,近不得那宅子,但奴才悄悄问了问住在边上的人家,那户人家搬进宅子的日子,倒同八小姐他们离府时,差不离。”
这便十有**不会错了!
蒋氏皱着眉头冷笑,捏碎了指尖的新鲜果子。
人人都道宋氏去岁上便离京了,不曾想却一直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呆着。
她呆在那做什么?
看着日渐没落的谢家,她可是笑得合不拢嘴?
蒋氏阴暗地胡乱揣测着,僵着一张脸,问来人:“可知嫁的是何许人家?”
“听说是东城的外地富商。”
“外地富商?”蒋氏闻言,目瞪口呆。
“旁的不知,但送妆铺房的人,的确都是往东城去的。”
蒋氏吃惊极了,嗫嚅着,“这便假不了了,但凡有个官身的,哪个愿意往东城去住。”
东城多的,就是各地聚集而来的富贾,一股子铜臭味。
出手再阔绰,那也只是商户。
她蓦地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冲着底下回话的奴才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知道是嫁去东城的,她心情大好,转身往后罩房里去。
谢三爷厌恶女儿,可人已被接了回来,总得有个安身之处,便将六姑娘谢芷若送去了后头住。平素里,也只有蒋氏每日会去见她一面。再不好,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让人提着灯,须臾便走至了谢芷若门前。
谢芷若的病开春时便已大好,眼下照旧生龙活虎。
她也从碎嘴的婢女口中听说了青灯巷的事,一颗心正像是被猫爪挠着似的,难耐得紧,这会见母亲来了,赶忙急匆匆迎了上去,张嘴便问:“青灯巷里的那户人家,可是阿蛮那小蹄子?”
蒋氏瞪她一眼,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同她道:“八成就是了。”
话音未落,谢芷若已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抹着眼角说:“她都嫁了……听说嫁妆有足足一百二十抬呢!”
语气里满是嫉恨跟不满。
“瞎哭什么!”蒋氏斥了一句。“若不是你自个儿不知事,如今哪等的着她比你先出阁!”
白白叫肃方帝给破了身,又毁了同长平侯府的婚事,她这辈子,几乎可算是完了。
叫母亲这般说了一句,谢芷若更是泪流满面,哭着扑进她怀里。
蒋氏见状又于心不忍起来。轻拍着她的背道:“好了好了,她是嫁去东城,有什么好值得攀比的。”
“东城?”谢芷若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
蒋氏嗤笑:“听闻嫁的是个外地来的富商。”
谢芷若闻言。顿时破涕为笑,急声验证:“当真?”
“假不了。”蒋氏颔首。
谢芷若便抹去了泪,高兴起来,用嫌弃的语气道:“依她那模样出身。充其量也就只有嫁入商户的份。”
蒋氏应和着:“宋氏自以为了不起。可离了谢家,他们算什么东西。京都里的人都知道老六的事,知道她同咱们府里有罅隙,哪个愿意娶她的女儿。”
谢家再不如从前,那也还是谢家,断不会有人捧着宋氏而得罪谢家。
母女俩皆如是想着,心头阴霾一扫而光,等到三日后。到了谢姝宁出阁的日子,蒋氏更是一早便打发了人出去。想着寻些笑话回来看也好。
然而不曾想,她听到的不是笑话,而是晴天霹雳。
这日天才蒙蒙亮,谢姝宁便被卓妈妈几个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忙着洗漱更衣、梳妆打扮。
等到宋氏过来看她时,她已换上了正红色的嫁衣,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
青翡正拣了红彤彤的如意果,用丝绢擦拭过后小心翼翼塞进她手中。
谢姝宁握着果子,心不在焉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来。
前世她出阁的时候,从北城往南城去的花轿晃晃悠悠走了很久,她又饿又渴,紧张不已,低头看看手中捧着的讨采头用的如意果,恨不能咬上一口,可那时的她焉敢下口。
进了林家的门后,也没人管她是饿还是累。
桂妈妈忙着跟林家的人打交道,这事不容易,因而桂妈妈拉了月白去,倒把绿浓给留下了。
她就坐在那,僵直着身子,听着外头的热闹,一颗心似浸在冰水中,往下一点点坠去。
时过境迁,她此刻想起来,仍觉那滋味十分不好受。
她捧着果子抬起头,想着这一回花轿上若饿了,她铁定就地把这果子给解决了才是。
正想着,视线撞上了母亲的。
她看着徐徐走近的母亲,愈发觉得前世便如梦一场。
睁开眼,梦便醒了。
她望着母亲,笑靥如花。
宋氏则忍不住热泪盈眶,笑着赞道:“你舅母选的好,这身颜色委实衬你。”
卓妈妈几个闻言,便也纷纷赞叹起来。
众人说着话,外头已有了动静,唢呐齐声响,鞭炮声震天。
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已进了胡同。
打头的新郎倌,年纪不大,身材颀长,肩宽腰窄,端得一副好样子。
然而一转过头来,哎哟我的娘,那一脸麻子,跟在芝麻堆里滚过一圈似的,叫人不忍心细看,鼻子眼睛嘴巴生得何样,同这张脸一比,就都不重要了。
蒋氏派出来打听的人,看傻了眼,心里头却高兴,这要是跟夫人说了,没准还能得一大封赏。
他正兴冲冲地要往回赶,谁知却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今日这嫁的,是东厂督主汪仁的义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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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出阁
休说这平素就不起眼的青灯巷,便是放眼北城,寻常也没人能请得动他。
可这回,众人却听闻,汪印公特地领着人从南城来,亲自出面给新娘子添了嫁妆不提,等到新娘子出门时,必还得亲送。知悉这消息的人皆忍不住暗自咂舌,议论纷纷,对即将出门的新娘子百般好奇。
身为蒋氏身边最得用的下人,却自然知道今日出阁的人是怎的一副模样。
三房的八小姐,他们也都是曾经见着过面的。
可谁也没想到,她竟成了汪仁的义女。
被蒋氏一早便打发出来打探情况的小厮,紧紧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怀疑起来这里头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叫自家夫人弄错了人。
唢呐声鞭炮声不绝于耳,人群熙攘喧闹。
他深吸了一口气,暂且继续静候着,只等新娘子出了门上了花轿,再回石井胡同禀报去。若不然,这会回去,没准还得被责骂一番。而且汪仁一事,此刻也还只是听说而已,未得眼见,便不能作数。
正想着,耳边听得有人惊呼:“好生阔绰!”
谢家的小厮探出大半个身子,踮着脚循声望去,只见漫天的银锞子,落雪一般,夹杂着红纸散落在众人脚下。湛蓝的天,隐隐泛着橘色,叫这白纷纷的“细雪”给映衬得恍若仙境。
胡同里凑着热闹的人,多是各家的仆妇小童,平日里何尝见过这般场面。登时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欢声高喊起来,拥上前去抢起了银子,哪个还顾得上去瞧新郎倌好不好看。
与此同时。迎亲的队伍同弯腰捡着赏银的人群擦肩而过,倏忽间便已到了新人门前。
青灯巷尾的宅子,占地不多,宅子也就修建得并不太大,但瞧着像是修葺过的,窗门砖墙,都透着极干净的新意。
正门檐下悬挂着大红的灯笼。午后的风一吹,便晃悠起来,喜气随之弥漫。遍上众人心头。
几个男傧相渐次上前,拥堵在了紧闭的宅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后。“嘭嘭”将门敲响。
门后早有人候着。就等着他们“羊入虎口”,见声起门晃,一把去了门栓,却不将门大开,只小小开了道缝,倚在门后透过那细溜儿一道门缝道:“新姑爷的封红不知备了多少个呀?”
外头的人伏低做小,笑着掏出大把封红朝门缝塞进去,赔着笑脸。
少顷。便有小丫鬟匆匆往谢姝宁院子里去,满面含笑地嚷着报信:“花轿进门了!”
屋子里的众人闻言。便都急了起来,仔细查验着可还有什么未准备妥当的。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谢姝宁瞧着,却是最淡然的那一个。
宋氏眼角含着泪,笑着亲自为她将凤冠上的丝穗轻轻放下。
正红的穗子半遮了她的面孔,莫名带出两分怅然来。
宋氏拍一拍她的肩头,低声道:“娘的女儿,长大了。”说着,她的话音不由得一哽,眼泪扑簌簌而下,竟是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嫁女嫁女,原是这般滋味。
“娘,阿蛮嫁了人也还是您的闺女啊。”谢姝宁也禁不住被她带出两分泪意来,因怕花了面上妆容过会还得重新梳洗打扮,咬着牙生生忍住了,只轻轻靠在了母亲身上,柔声劝慰,“您若想女儿了,使人给我递个话便是。”
宋氏闻言收了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尽会胡说,既嫁了人,哪里还有日日往娘家跑的道理。”
但她心底里仍酸酸的,叫人不好受。
母女俩拉着手,宋氏絮絮叮咛了几句。
不多时,外头动静愈大,小七从人群里挤出来,提醒众人时辰差不多了。
于是,宋氏先行一步往前头去,紧接着卓妈妈几个便也收拾了一番,扶着谢姝宁出了门去往正堂。
沿途长廊,入目之处皆张灯结彩。
正堂亦早早被仔细布置过,这会迎亲的送亲的人,都挤在了里头,但中间过道却被彻底留了出来。
谢姝宁的视线透过丝穗间隙望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了燕淮。
然而定睛一看,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搁在青翡手臂上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地用了力,一张明艳照人的脸藏在垂落的丝穗后,眉眼俱弯。
原先他们商议着迎亲这日,他该如何将真面目掩了过去。
吉祥跟鹿孔嘀咕着,易个容吧。
可再一问,哪个会?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会。
谢姝宁便道,那就索性点了满脸麻子得了,保管能瞒过去。
众人一想,倒也有些道理,便先拖了如意来试验,的确是人见人懵,看得久了还觉头晕眼花,因而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两眼。
今日这“麻子”生到了燕淮面上,却尤为惹人发笑。
谢姝宁咬了咬唇,强行忍住了,一步步往里走。
汪仁正好抬头看了过来,见她身子微颤,又看不清楚眉眼,不由得便以为她是哭了。他转个头,就能看到宋氏微红的眼皮,显而易见方才是掉过泪的,这会又见谢姝宁这般,他便想着是母女俩抱头痛哭过一场了。
他手足无措地坐在那,背脊挺得笔直,沉着脸,模样极唬人。
小五小七几个挤在人群里,见状不禁窃窃私语。
“印公是不是不待见这门亲事?”
“瞧着倒不像啊!”小五把头摇成拨浪鼓,“前儿个你没瞧见?印公得了太太的邀请,背过身便笑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小七点点头,“这话倒不假。”
谢姝宁成亲。父亲谢元茂却是不能到场,何况也不会有人愿意他出现。
云詹先生为师,便如父。但他重病在身,也吃不消这样的场合。
原本众人便都以为等到谢姝宁临行之前辞别父母时,能坐在正堂上,受她跪拜的人,只有为母的宋氏一人罢了。
谁知,宋氏出面邀了汪仁。
汪仁救过她的命,是为恩人。于宋氏看来,他待谢姝宁一向也好,今日与她一道坐在正堂上受谢姝宁三叩首。并不为过。
然而这事出乎了汪仁的意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没有半分准备,乍然闻言,惊慌失措。只知重重点头。
她能请他上座。便证明她全然不在意他的身份。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也好,东厂督主也罢,人人怕他也罢,可真论起来,朝野之中有几个没在暗地里鄙夷过他?
去了势的宦官,天生便似乎矮了人一等。
他不信邪,旁人鄙夷他,他便要叫那些人连鄙夷他的资格也无!
但每一回站在宋氏跟前。他却便自己觉得自己矮了下去,禁不住自行惭秽。
可眼下。宋氏却请他和她并排而坐,一道送谢姝宁出门!
汪仁先是怔愣,等到回过神来,那便是铺天盖地的欢喜,喜得他找不着北。
今晨临出门前,他特地仔仔细细沐浴了七八遍,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好容易才穿戴妥当。
小六几个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似在嫌他最后挑定的这身衣裳太过老气古板,不像他平素惯常穿的。
他一早发觉,但心情大好,便懒得罚他们,只当没瞧见。
何况,他们懂什么?
当爹的就该是这么穿的!
于是,此时此刻,年不过三十余的汪印公穿着身样式守旧呆板的衣裳,端坐在正堂上。
他内心拘谨,面上却不敢叫人看出破绽来,因而非但不显,反倒还从眉眼间带出几分冷锐来。
身着嫁衣的谢姝宁越走越近,他却悄悄侧目去看一旁的宋氏。
侧颜温柔娴静,他看着,脑海里“铮”地一声,似崩断了根弦。
喜乐喧闹,在他耳畔萦绕不散,恍恍惚惚间,他仿佛瞧见了身着嫁衣的宋氏……
怔仲间,谢姝宁已至他二人跟前,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她磕得实在,声音脆而亮。
一直仔细看着的燕淮心头一跳,担忧地望了过去,也不知磕红了不曾。
宋氏这当娘的也心疼,急忙伸手去扶她起来,哪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先将她面前的丝穗撩开一角仔细看过了才嗔道:“石头做的丫头,不知疼了吗这是!”
轻声嗔着,宋氏的眼眶却再次泛起红来,将女儿揽进怀中,落下泪来。
明知离得不远,可这不舍之情,却仍强烈得无法自控。
她再次落下泪来。
汪仁瞧见,蓦地彻底回过神来,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
良久,他才惴惴不安地看着母女俩,小声道:“吉时要误了……”
宋氏闻声忙松开了谢姝宁,帮她抹去眼角些微泪痕,收拾了一番。
谢翊也忙从人群里钻出来,等谢姝宁蒙了盖头后,轻手轻脚地将她背起,在漫天噼里啪啦作响的鞭炮声中,送她上了花轿。
充当轿夫的铁血盟诸人,轻松地抬了轿子,稳稳当当地往东城去。
谢姝宁身在轿中,不知时辰几何。
到了东城大宅,边上已无陌生人,她捧着如意果,被人搀着下了轿子。
蒙着盖头目不能视,脚下一个踉跄,她身子一晃,下一刻便被燕淮亲手给扶住了。
站在边上的纪鋆正好看见,不由得眼神微变。
十一他,似乎很看重这位新妇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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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花烛(单调的宝儿*灵宠缘+9)
时已傍晚,日光渐渐变得昏黄温暖,懒洋洋地落在众人身上。
纪鋆微抬眼皮,往宅子正门口上方悬挂着的门匾望去,季府二字,明明白白地映入他的眼帘。自打他到了京都见到十一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注意到了这块门匾。
他记性平平,但多少还记得,当年他们兄弟二人在外走动,隐瞒身份时对外人宣称的便是季姓。
而今,这块门匾上写着的也是硕大一个“季”字。
那时,因他本姓纪,故而在思量假名时便不由自主地说了个季字。彼时尚且青稚的十一对这并不在意,不论用哪个姓都行,于是便听从他的意思定下了“季”姓,兄弟二人,一为季七郎,一为季十一郎。
纪鋆记得清楚,季是假姓,七郎跟十一郎不过是他们在天机营中的排行变化而来。
这原本就该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名字才是。可他见到了而今身量已拔得比他还略高寸余的十一,却发现,他仍是季十一郎,连宅子正门上方的门匾也是写的季府。
心念一动,狐疑渐起。
他细细思量着,单看门匾上的“季”字,要么是他当年信口胡诌一不留神竟给说中了,这原就是十一的真姓;要么就是十一依旧用着虚假的名字,浑身上下满是秘密。
来回反复想过一通,纪鋆觉得,定是后者跑不脱了。
若只是季姓也就罢了,偏生还叫着十一郎。可不是假的?
他们师兄弟之间的秘密,一直多得很,真要摊开来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尽,所以重逢后他并没有立即便同燕淮说起正事,但他知道,他们仍旧是当年在广阔无垠的沙海上,互相扶持的好兄弟。
十一同他几乎可算是一道长大,既敢带着他往家中领,便肯定早就清楚他会疑心上季十一郎这个名字。
由此可见。十一身上的秘密对十一而言,并不怕他知道。
至多,只是眼下时候未到。毕竟他正要迎娶美娇娘。
终身大事,自然重要。
纪鋆看着身着嫁衣的一双新人,突然忆起了家中小儿,想着那粉团似的孩子还只会哼哼唧唧。连声爹也喊不来。不由得又是无奈又是笑。
想起孩子,男人坚硬的心也不由得软成了一滩水。
他打量着出了轿子的新娘子,暗忖:若将来十一得了个闺女,两家没准还能结门亲。
有时候,用来制衡的条件越多,同盟之间的关系也就会越稳固。
思忖间,新人已入了门。
拜过天地,谢姝宁便被扶着进了新房。
燕淮亦已净面。换回了他原先的模样。
随后压襟、撒帐……
挑了盖头后,有人递了合卺酒上来。她跟燕淮一人手持一盏,先吃半盏,再交手互吃剩下那半盏。
虽说他们这亲成得省了许多规矩,但这新房里该走的流程倒是一样也没少。
酒席也是要吃的,但吃酒的人,都是燕淮手底下的人还有谢姝宁那厢来送亲的人,至于亲戚朋友,倒是几乎不曾有。
等到吃了子孙饽饽,燕淮先行离去,谢姝宁盘腿坐在炕上,去了凤冠,揉着脖子垂眸暗想,前一世她出嫁,面上端得风光,光给她添箱的人那就数不清了,可那些人有几个是真的因为她添的箱?那都是添给谢家做脸的。至于长平侯府,场面必然做足,瞧着热热闹闹的,亲戚朋友往来不迭,令人目不暇接。
可她从来也没觉得欢喜过,不似今日,即便什么都没有,她也高兴。
出门前,她娘好好地坐在正堂里受了她三个响头,长大成人的哥哥一路背着她上得花轿,月白则牵着雀跃的豆豆站在鹿孔身边观礼,舅舅舅母远在敦煌一时不能来但却有表哥舒砚在。
重要的人都在,要嫁的人也是自个儿心之所向,还有什么能值得叫她不高兴的?
早已没有了。
暮色渐渐降了下来,新房里点了灯,静悄悄的,只有灯花偶尔噼啪炸开发出一阵轻响。
外头也并不十分喧闹,她轻轻舒了口气,只觉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须臾,小腹微隆的图兰大步流星地闪身进来,身后跟着青翡,手里端着碟点心。
谢姝宁瞧见就笑,说:“就知你是个闲不住的,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四处走动,总也不听。”
图兰嘿嘿地笑了两声,倒将脚步放慢了些,又将手里端着的瓷碟塞给青翡。青翡便捧着送到了谢姝宁跟前,道:“您这一整天也没用几口东西,暂且先吃些点心垫一垫吧。”
谢姝宁倒也真有些饿了,想着左右也没个长辈在,这心神都松懈开了去,遂拣了块糕小口吃了。
一宅子都是见惯的熟人,青翡几个瞧着也都自在。
过得片刻,青翡沏了一盏茶送过来,随即仔细询问:“小姐,今儿夜里,留谁值夜?”
照平时,该是青翡值夜,但谢姝宁还带了几个丫鬟过来,而且到了新地方,少不得要再盘算一番。
谢姝宁低头呷了一口茶水,旋即笑了起来,摇头道:“不用人值夜。”言毕,她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往后也不用,你们只管歇你们的便是。”
青翡一愣。
图兰却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满是揶揄。
谢姝宁忍不住瞪她一眼,这嫁了人有了身子,可还真是不一样了她。
她搁下茶盏,摇摇头说:“府里原也就没让人值夜的习惯。”
燕淮身边当真是连个丫鬟也无……
她都不知是该高兴好还是该觉得诧异才好。
“这倒是真的,主子身边平素也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着。”图兰说起燕淮来。“那话怎么说的?方圆百里生人勿近!”
“你就胡诌吧!”谢姝宁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方圆百里……”
图兰眨眨眼,抚着肚子郑重地问:“不然该是多少里?”
“……”谢姝宁无力扶额。
渐渐的。天色愈发得暗了。
正值炎夏,到了晚间也不见凉意。谢姝宁慢慢地有些犯了困,打发了图兰跟青翡出去,和衣躺下,取了绣海棠花样的纨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自己扇风,等着燕淮回来。谁知睡意渐渐上涌,竟是有些挡不住,半阖着眼。欲要睡去。
半寐半醒间,她听见有脚步声走近,却一时睁不开眼。
纨扇脱了手,“啪嗒”一声轻响掉落于地。
她在朦胧间探手去抓。却忽地握到了一只手。心头一跳,一下睁开了眼。
燕淮正俯身拾扇,见她醒来,笑道:“怎地也不换了衣裳再睡?”
谢姝宁有些窘然,撑着身下床榻坐起了起来,抬手揉了下犹自惺忪的眼角,正红色的喜服袖子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她喃喃道:“原想等着你,谁知竟睡了过去。”
燕淮给她轻轻打着扇。“被七师兄拖着吃了两杯酒,一时没脱开身。”
“怕是不止吃了两杯。”谢姝宁笑道。
他也笑:“约莫有小半壶。”
说着话,谢姝宁渐渐睡意消散,遂起身唤了人进来梳洗。
燕淮果真不惯旁人近身伺候,等到谢姝宁收拾妥当,便自进了耳房。
待他出来时,谢姝宁正执了小银烛剪,剪着烛芯。
描金的大红喜烛,是要燃整夜的,因而光亮较之寻常蜡烛更甚。
谢姝宁站在案前,长发松松挽着,露出中衣的那截手腕腻白似玉,姿态闲适慵懒。
听见动静,她转身来看他,嘴角微噙着笑意。
温暖而明晰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愈发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他不由舍不得移开视线,眼瞧着谢姝宁又走近了拔步床,伸长了手去够床柱上的铜钩,想要将帐子先放下来。沐浴过后,她身上只着了轻薄的小衣,这会一抬手,便露出一截莹白似玉的纤细腰肢来。
细腰一抹,恰似弱柳扶风。
燕淮只觉心中一热,紧接着这股热意便飞快朝身下涌去,先前吃的那几杯酒,似乎也才后知后觉地上了头,叫他心神恍惚。
他呆站在原地,半响不曾动作。
“怎么了?”谢姝宁放下了半边帐子,见他站在那盯着自己看,不由疑道。
燕淮闻声回过神来,笑着应了声“无事”,大步朝她走近。
帐子后,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薄被已然铺开。
俩人俱觉脸上一热,强自镇定着一前一后上了床。
掀了被子一角,谢姝宁先钻了进去,动作间牵扯衣裳,露出了一抹肩胛。她浑然不知,正巧转过身来,雪丘隐现。
燕淮瞧见,不由浑身燥热。
然而定睛看去后,却眸光一黯。
她心口处有一道疤,几经结痂又脱落,用尽了上好的药膏,却终究不见消去,至今仍顽固地留在上头。
粉褐色的疤,细细一道,却刺目异常。
他忍不住轻轻拂上它,长长叹了口气:“该有多疼……”
这道剑痕,至始至终都是他心里头的一根刺。
谢姝宁不妨他突然触碰,身子一颤,羞答答想躲,却见他神色黯然,不由暗叹一声,有心安慰,索性凑近了与他咬耳朵:“你已拿你自个儿来还债了,疼也值了。”
燕淮听着,心头一震,蓦地将她搂进怀中,一把低头吻了上去,呢喃着:“阿蛮,你怎么能这么招人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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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新婚
于是,被翻红浪,一夜无眠。
案上儿臂粗的红烛燃了彻夜,至天色微明时,银制的烛台上已早早蓄了一汪烛泪,盈不能盛,满溢而出,落在红木案上,凝成了一块。
谢姝宁迷迷糊糊地听见外头似有蝉鸣,想着莫不是天已经亮了,但身上酸软无力,眼皮沉甸甸的,却是连半根手指头也不愿动。
屋外日头渐渐高升,有白光透过窗棂缝隙钻了进来。
夏日的天亮得早,这会还只是卯时过半,日头却已经有些明晃晃的。
谢姝宁倦极,然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黏腻得叫人难受,乌黑的发丝更是粘在了脖子上背上,有些发痒。她闭着眼睛,手指微颤,吃力地伸手去撩,然而还未碰到,便先有一只手帮她将发丝给拨开了。
她无力地垂下手,依旧阖着眼,呢喃问:“青翡?”
话音落,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道白光,她骤然清醒过来,艰难睁开睡眼,侧过身望了过去。
“默石……”映入眼帘的人,不是燕淮又是谁,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复又将眼闭上,懒懒道,“我倒睡糊涂了……”
方才睡意朦胧间,她还当自己身在北城旧宅之中,睡在自己平素睡惯了的床榻上,一时竟忘了,昨儿个她已上了花轿,出了门了。
犹带着睡意的声音,娇娇软软,她背身躺着,埋首于枕中:“什么时辰了?”
“才过了两个时辰。”躺在她身侧的燕淮。望着她玉也似的雪白背脊,哑声道,“睡吧。还早得很。”
昨天夜里他闹了她大半宿,她倦极,可身上不舒坦,也没能睡安生,时醒时寐。
燕淮的手指拂过她肩头的那一抹红痕,眼里不由露出后悔之意来,昨儿个夜里不该这般放纵才是。
正想着。他听到谢姝宁喃喃说了声,“热……”
眼下这天气正是热的时候,俩人交颈而眠。睡在一道,便愈发得热了。
她身上出了薄汗,他也是一身的汗。
谢姝宁困得睁不开眼,突然感觉到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窸窸窣窣地起身下了床。轻声叮咛着“再睡一会”。脚步声逐渐远去。
没一会,脚步声又由远至近,停在了床畔。
她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喃喃问:“你怎地起来了?”
燕淮听她声音软糯,想起她昨儿夜里软成一滩水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说:“出了一身的汗。睡着哪里能舒服,洗个澡再睡。”
左右家中无长辈。便不必他们去给长辈们敬茶请安,这般一来,饶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无人拿他们说事,倒不如洗过澡换了衣裳再睡。
他将她抱进怀里,转身就要往盥洗室去。
谢姝宁浑身无力,只得软软地挂在他身上,任他抱着自己走动。
浴桶里的水只是温热,不烫不凉正合适。
谢姝宁进了里头,被热水一浸,却是愈发的昏昏欲睡起来。
正当此时,耳畔听得几声水响,她忽觉地方宽敞的浴桶拥挤了起来,遂勉强睁开了眼,去见燕淮也脱光了一并进来了,怪不得觉得地方小了许多。
然而二人本已亲密无间,赤.裸相见,加上她此刻仍是半寐半醒,眼也不大睁得开,哪里顾得上害羞,索性由得他去。
燕淮则更是泰然自若,搂了她背身坐在自己前头,仔仔细细将她身上黏腻的薄汗逐一洗去。
谢姝宁在恍恍惚惚间想着,哪能叫他伺候自己沐浴……
可燕淮却做得极顺手,洗浴过后,他又抱了她迈出浴桶,取干净柔软的巾帕将她身上的水珠擦干,动作轻柔,叫谢姝宁不觉真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睁开眼,身上已着了小衣躺在床上睡了好一会。
她轻轻翻个身,忽然僵住,身下微凉带着湿意,先前的灼痛,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些微不适。
她疑惑地蹙了蹙眉头,咬了咬唇瓣,探了一探究竟,旋即蓦地红透了脸。
这是上过了药了。
必是燕淮在她方才熟睡时,给涂抹了药膏。
他亲手给涂的药便罢了,可这药是从何处来的?
谢姝宁思及此,无力扶额,将自己深深陷进了被子里。
这下可好,她今后还有什么脸来见月白夫妻二人……
懊恼间,耳边忽听得燕淮轻声问:“醒了?”
她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顶着一头乱发红着脸点了点头。
燕淮便伸手来拖她,疑道:“怎么脸红成了这样?”
谢姝宁闻言瞪他一眼,他倒还有脸问。
眸光一闪,燕淮见状不由得明白了过来,笑着压住她半边身子亲了亲她的粉脸,而后掀了被子起身,问:“要不要派个人回北城去?”
“不用麻烦,立马就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了。”谢姝宁知他好意,怕母亲念着自己,但规矩乱归乱,也不至于出嫁的第二日便要打发人去娘家传话的。
她也紧跟着起了身,胳膊腿儿都又酸又痛,忍不住小声嘟哝了句,“这身子都不像自个儿的了。”
燕淮耳朵尖,听见了这话,一面心疼着一面却又情不自禁地怀念起了那滋味,赶忙弯腰提了鞋子来给她。
谢姝宁唬了一跳,急巴巴摇头:“不成不成,我自己来。”
不叫青翡几个进来,也不用他亲自给她穿鞋呀!
可燕淮哪里听她的,轻轻扣住她的脚踝,转眼便将两只鞋都给她穿上了。
谢姝宁扶着他的肩,看向他昳丽的面孔。心头酥软,忍不住轻叹一声:“哪有你这么惯人的……”
“你是我媳妇,不惯你惯谁!”他松开了她的脚。站直了身子,伸手来扶她,端的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谢姝宁闻言,心头很是一震。
她扶着他的手臂亦站直了身子,沉思间想起一事来,失笑道:“你这话,倒叫我想起舅舅来。”
燕淮听她说过不少关于宋家娘舅宋延昭的事。知她素来对舅舅十分推崇敬仰,此刻见她拿自己同舅舅相较,不由笑了起来。道:“那我便当你是夸我了。”
“可不就是夸你!”谢姝宁松了手,吸着气迈开了两步,觉得身上舒坦了些,笑着说道。
他便笑着来牵她的手。领着她往屏风后去。一面道:“厨下熬了汤,我让人送进来。”
谢姝宁一怔,随即笑着应好。
事事都已吩咐妥当,看来他还真是要惯着她。
好在府里亲近的人,也都几乎是一路跟着他们走来的,见了此番景象,也无人觉得意外。
俩人起的晚,收拾妥当后没说几句话。外头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闷雷阵阵,似要落雨。
青翡几个正关着门窗。天上便已“噼里啪啦”落下了豆大的雨珠。
风声大作,雨水打在檐下那几株花上,直要将花瓣都打碎了。抄手游廊水洗过一般,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大,雷声不绝于耳。
谢姝宁跟燕淮一人捧着一卷图纸,倚在临窗的大炕上看着。
雨打芭蕉的脆响就在耳边,谢姝宁盯着手里的图纸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她悄悄打量一眼低头看图纸的燕淮,松垮垮套着身袍子,连襟口都肆意敞着些,衬着他那张脸,竟透出几分闲散慵懒不食烟火的味道来……
前一世,这人分明冷漠阴鸷得叫人不敢接近。
她恍恍惚惚回忆着,渐渐将记忆中的那个身影跟眼前的人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前世未至而立,他已手握重权,权倾朝野。
这一世,等他到那个年纪,又会是何等模样?
同她并膝而坐的人,闲适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渐渐将她记忆中的那个阴鸷男人盖了过去。
她微微弯了弯嘴角,今时不同往昔,等他到了前世她记忆中的年岁,他们的孩子应当也不小了才是,兴许他会是个讨孩子喜欢的好父亲……
她笑着,正巧被抬起头来的燕淮看了个正着。
他问:“怎么了?”
屋外雷声轰鸣,雨水哗哗。
谢姝宁笑吟吟道:“在想头一次遇见你的时候。”
那时的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同他在下着暴雨的夏日午后,并排而坐,笑着说话。
燕淮却不知她说的是前世,还以为她说的是他们小时候在谢家见面的事,想起她撞到自己摔了一跤的模样,不由促狭地笑了起来。
俩人便开了话头,闲扯了几句往事。
少顷,二人说起了正事来。
谢姝宁道:“听说,皇上有意下旨为燕霖封爵?”
她能提前知道的消息,燕淮自然也不会错漏。
他微微一颔首,有些漫不经心地道:“皇上是个急性子,眼下更是如此,恨不得什么事都提前办了才好,算算日子也该是到了。”他说着,面上淡然,“左右是要还他的,早些让他得了爵位,也好过叫他们母子俩牵肠挂肚地盼着。”
猫捉老鼠,也得先逗逗老鼠才得趣。
小万氏母子不该死,可长辈们的事暂且不论,那还有他们欠了娴姐儿的,该讨要的他一样也不会省。
他放下手中图纸,看着谢姝宁笑道:“他那么想要爵位,自然该让他先尝尝滋味。所谓云泥之别,没上过云端,又怎知掉入泥淖后的痛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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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私产
话音未落,他忽然朝谢姝宁凑了过来,修长手指拂上她的衣裳,将领子往下拽了拽,蹙眉道:“青了。”
情动之时,他也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在她身上留了忒多痕迹,清晨见时,还是嫣红的,这会再看,斑斑驳驳却都成了青紫色。
他搂着她亲了两下,叹口气,松了手起身就要下去,口中道:“我去找点活血化瘀的药膏来。”
谢姝宁听着窗外的阵阵雷雨声,急忙伸手去扣住他的手腕,摇摇头说:“哪这么娇贵,过两日自个儿便消了。”言毕,她手下用力,将他往回拖,道:“外头那般大的雨,你出去一趟还不得又湿了衣裳,晚些等雨停了再说不迟。”
外头雷鸣电闪,豆大雨珠将檐下的花都打碎了,她可舍不得叫他这么出去。
风大得像是要将房顶掀飞,这种天气往屋外去,不管是打了伞还是穿了蓑衣,都照样得叫雨水打湿了身子。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嗔他:“还不上来!”
燕淮循着她的手望去,只见细白一截皓腕露出衣外,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拗断,端得是柔若无骨。
他便不敢用力挣脱,索性就着她的力道重新上了炕床,在她身旁坐下。
谢姝宁这才松了手笑,又捡了那方图纸塞进他手里,而后同他肩并肩头碰头靠在一块,指了上头的一角细细道:“这几年,一来没有需要用大笔银子的时候。二来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搁在上头,金矿的事虽由云师兄打理着,但真论起来也只能算是照看罢了。鲜少派了人去采矿。”
她当初抢了先机找到金矿,提前占为己有,却并没有万全打算。
彼时肃方帝还有意与此,仍等着淑太妃娘家那头的动作。但谢姝宁先找着了,使了计牢牢瞒了,叫容家人遍寻不着。肃方帝那会已恼了淑太妃,又被容家这慢悠悠的动静给折腾得耐心告罄。没过多久便认定这金矿的事是容家胡乱编造出来的,乃是天大的笑话,一时怒上心头。没多久便将淑太妃跟容家先后给收拾了个利索。
自容家之后,京都里也便没了继续追寻金矿下落的人。
毕竟打从一开始这金脉的事,便是从容家人嘴里说出来的,谁也没亲眼见识过。容家的消息是从何处来的。也没有人知晓,难保不会真的是个愚蠢又贪婪的笑话。
所以肃方帝后来,便也熄了找到金矿的念头。
他开始日渐沉迷于女色后,便更是将这些事抛之脑后,连半点也不再记得。
可谢姝宁仍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一旦动作大了叫肃方帝察觉,这金矿将来是谁的便要两说了。
她对招惹无妄之灾没有半点兴趣,也不愿意同朝廷的人多打交道。
于是数年来。金矿的事,一直无人知悉。
燕淮亦不知情。婚前二人说的话不少,却不曾提及过对方手中的产业。
而今成了亲,他们俩才得了空闲坐在一处仔细谈论这些事。
燕淮素来知道宋家富裕,谢姝宁她娘虽为外嫁女,但因为家中原就只有兄妹二人,她昔年上京时,曾带了大笔财物,庄子铺子田地琳琅满目,数不胜数。但他从来没有料到过,谢姝宁手里竟然会有一座金矿!
他眼中难掩震惊,望着谢姝宁白皙手指点着的那一处,喃喃问她:“宋家究竟有多少银子?”
谢姝宁低着头看着图纸,闻言漫不经心地回道:“即便日日吃喝玩乐,不事劳作,但养大曾孙子总是不成问题的。”
言毕,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燕淮这般问她怕是将金矿的来处弄混了,误以为是宋家的产业,立即补充了句:“不过我眼下给你看的这些,倒都同宋家没有干系。”
手中图纸被她一抖,簌簌作响。
身旁坐着的人却半响没有动静,她不禁疑惑,抬头侧目去看。
燕淮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脸,像是吓了一大跳。
谢姝宁瞧着,皱皱眉,抬手置于他眼前,唤一声“默石”。
他轻轻抓住她的手,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抓起二人跟前的一本账簿来,看了两眼便放到谢姝宁边上。然后又抓起一本,周而复始,不知不觉便在谢姝宁手便叠起了厚厚一沓。
他指着那一沓,徐徐道:“胭脂铺子绸缎铺子米粮钱庄酒楼,能插手的行当,几乎便没有落空的。”说着话,他抓着她的手低头轻轻咬了下她的手指,蹙起了眉头,“竟连赌坊也没放过……再加上各地田庄里的产出……你得给账房先生涨薪饷了。”
谢姝宁听他一样样派着自己的私产,眼神也不变一下,只眨眨眼道:“你漏算了商队。”
每年来往塞外的驼队,运气不差的,走上两趟便能谋一笔暴利,可比什么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挣钱得多。
“不过这桩生意,倒委实沾了舅舅的光,算不得是我自个儿的。”她微微摇了摇头。
燕淮听着,则倒吸了一口凉气,咬了咬牙道:“还有金矿……”
谢姝宁颔首。
他忍不住捂脸背过身去,喃喃自语道:“我这哪里是娶了媳妇,分明是娶了座金山回来……”
谢姝宁在旁听得分明,不由笑得打跌,靠在他背上揶揄道:“你媳妇我还真有座金山。”
他蓦地一把转过身来,将她往身下一压,搂着她狠狠亲了两口,贴着唇含含糊糊喊她“小金山”。
谢姝宁听得直笑,手臂挂在他脖子上,道:“停停停,还有正经事没说完呢!”
再这么闹下去,过会可就收不了场了。
燕淮这才不舍地揉了她两把。翻个身躺在了她边上,长出一口气。
他一直知道谢姝宁手里很有些私产,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富足如斯,便是支军队,只怕她也轻轻松松就给养了。
他支起半个身子,低头看她,双目熠熠生辉,说:“你手里的产业,原先如何安置的。往后也照旧那般打理着便是。至于我手底下的那些,赶明儿让如意去找冬至,看看该怎么动。”
“好。”谢姝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他们二人相识多年。对方的脾性也都摸了个差不离,说话间从来不需拐弯抹角。这样的相处方式,不由得便叫谢姝宁陷了进去,心情愉悦。
燕淮便笑着打趣:“小金山。往后咱家的银子。可就都交给你了。”
谢姝宁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不准胡叫!”
燕淮笑着应好。
结果,到了夜里,他却反悔了。
夜深人静,外头大雨却犹自不歇,只小了些变得淅沥沥作响。
他将她搂在怀里,亲着揉着。咬着耳朵唤她“小金山”。
谢姝宁哆哆嗦嗦的,软成了一滩水。
翌日起身。她懒懒蜷在被窝里,忍不住没好气地唤他:“小燕子,递身衣裳来……”
燕淮一听,乐不可支,长腿一伸挤进她两腿间,压着她又闹了一回。
图个嘴上便宜倒换了他兽性大发,惹得谢姝宁再不敢这般叫他……
这一日,俩人耳鬓厮磨着,不由又起得晚了。
外头天气大好,雨后草绿花红,空气清新,蝉鸣鸟叫。
卓妈妈正吩咐着人将廊下昨儿个被风雨吹进来的落叶扫去,见他二人起晚了也不多言,只让厨下送了备好的养身滋补的汤上来。
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众人也都见怪不怪。
须臾,二人用过了饭,便各自忙开。
燕淮去前头见吉祥几个,谢姝宁便先去找了燕娴。
娴姐儿住得地方偏,草木也茂盛,昨天大雨瓢泼,少不得要打落些枝叶,闹个一地狼藉。
她昨儿已派了人去看顾着,但心里还有些挂念着,索性先不理旁的事且亲自去看一看她再说。
谢姝宁领着小七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一面走着一面数着步子,这宅子倒比她先前看时觉得的还要大上些许。
很快一行人到了燕娴门前,哑婆正端了药进屋要伺候燕娴服用。
谢姝宁便将人都打发了出去,捧了药碗亲自喂她,一边闲聊起来。
想起昨夜雨声嘈杂,谢姝宁见她面色似乎不大好,便问道:“昨天夜里,可是没睡安生?眼下都青了。”
她眼下只怕也有青影,但她颜色好,瞧着倒不显。
娴姐儿精神气本就不佳,这会更是恹恹的没有力气。
谢姝宁说完,见一碗药将将要见底,遂舀了最后一勺喂给她,一面道:“晚些我让人去请鹿大夫来看一眼。”
“不用请鹿大夫来。”燕娴闻言却连忙摇了摇头,踟蹰了片刻后说,“嫂子,我身子没事,就是昨夜做了个噩梦,不曾睡好罢了。”
谢姝宁一愣,将空了的药碗搁到红木茶几上,问道:“梦见了谁?”
燕娴干瘦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摆,轻声道:“梦见我死了。”
“胡说!”谢姝宁握住她的手,正色道,“不过就是个梦罢了!”
燕娴摇头:“人终有一死,我倒不怕这个。”她声音愈轻,叹口气,“可嫂子跟哥哥放心不下我,我不愿意见到你们伤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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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大限
于她而言,死并不足惧,然而只要一想到这些挂念着她的人,她便有些不舍得离开这人世了。
久病之下,她虽未成医,对自己的身子状况却一向清楚得很。她尚不记事,便已请过了一个又一个大夫,吃过了一帖又一帖苦涩浓稠的药。大夫们开的药各有不同,但下的诊断,却都殊途同归。
她生来便注定是个活不长久的,头一个大夫断言,她活不过两岁,但她活下来了;后来又有大夫说她至多只能活到七八岁上下,再不能多,可她仍熬过来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离世之前最后一次来见她时,同行来望诊的大夫捋着下巴上的一把山羊胡,摇摇头无奈地告诉他们,她这身子骨能活过十六岁便是顶天了。
而今,掐指一算,已是时日无多。
彼时她闻听此言,心中并不十分悲戚,左右也活过一回,已是难得,何必拘泥于活了多久?
但时至今日,她看着眉宇间难掩忧虑的谢姝宁,心间蓦地腾升起一股强烈的不舍来。她还没有同兄嫂处够,亦还未见到他们的孩子,她哪里真就舍得这般离他们而去?
她素来不会说谎,心中所想立时便都表露在了面上。
谢姝宁看得分明,心头一紧,抿了抿唇道:“莫要胡思乱想。”
“老天爷待我已够厚道,嫂子不必挂心我。”燕娴努力地笑了起来,又道。“只不过,若你跟哥哥能早些有个孩子,这事便全了。”
谢姝宁轻轻一紧掌中那只干瘦无力的手。轻声叹息,而后道:“不论如何,还是请了鹿大夫来号一号脉,仔细看一看。”
鹿孔一直在钻研燕娴的病,但进展缓慢,并没有能根治的好法子。
而且,燕娴遇到他的时候。年岁已然不小,早非稚龄小儿。她这样的病症,年岁越长。面容身体便越是呈现老态龙钟的模样,离黄泉路也就愈发的近了。
时不待人,晚了便是晚了,即便付出百倍努力去追赶。也终究少了把握。
众人都明白。也都无奈,可谁也不愿意放弃。
午后,艳阳高照,青砖缝隙间残留的水迹渐渐消去。
鹿孔背着他走到哪都要随身携带的药箱来时,燕淮也亲自过来了一趟。
他到门口时,鹿孔已进了屋子里打开了药箱取了迎枕来置于燕娴腕下,开始细细为她号脉。
谢姝宁留了他们在屋子里,暂且在外头等候。走至院中透气,秀眉微蹙。她沉思着。直到燕淮走至她身后时,方才惊了一下,转过身来嗔他:“猫似的没半点脚步声。”
他自小习武,又是在天机营里长大,走动时习惯了将脚步声放到最轻。
这样的习惯,七师兄也有。
思及七师兄,他眼神微变,转瞬却已恢复如常,望着谢姝宁轻笑一声,道:“是你想得入神了。”
谢姝宁闻言叹口气:“娴姐儿说她昨儿个夜里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燕淮慢慢敛了笑,问道。
谢姝宁便将先前娴姐儿说与她听的话对燕淮复述了一遍。
燕淮听完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她瞧着总欢欢喜喜的,可自打生下来便没过过一天畅快日子,浑身病痛,又有谁真的能高兴起来。”
她只是不愿意叫自己身边的人难过,这才每日见人便未语先笑,叫人见了也忍不住为她放心两分。
燕淮黯然,立在那侧身遥遥去看那扇半开的窗子,视线落在背身而坐的燕娴身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迟早会有那样一日,可时日越久,便越是忍不住期盼她能活得长久一些,多看两眼这人世。”
“一定会想出法子来的……”谢姝宁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温声劝慰。
燕淮勉强一笑,同她十指相扣,深呼吸道:“一定会有。”
二人相视微笑,然而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怅然。
口中虽说着这样的话,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得很,娴姐儿的病能被治愈的可能,恐怕连一成也没有。
清风拂面,吹得树上枝叶簌簌而响。
鹿孔在屋子里换了燕娴的另一只手号脉,屏息凝神。
站在庭前的俩人静候着。
“七师兄约我后日叙旧。”燕淮突然开口道。
谢姝宁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那位到京都时,恰逢燕淮这边送催妆礼的日子,一来二去便没有机会好好说上几句。送完了催妆礼,不过三日,就到了她跟燕淮成亲的日子,这期间他们自然也不曾详细多谈。
至于明日,三朝回门,燕淮要陪着她回北城去,当然也不得空。
约至后日,倒也说得通。
不过——
谢姝宁感慨:“他此番上京,果真是有要事。”
若不然,他们成亲不过三日,他便约了燕淮见面,如果只是叙旧,吃酒谈天,何必将日子定得这般紧?
燕淮颔首:“只怕还不是小事。”言毕,略微一顿,又加一句,“昔日京都一别时,曾说过若不是非见不可的要事,便不必相见。”
谢姝宁闻言不由得多看他两眼,轻哼:“既是非见不可的要事,他急却也不曾急得要命,尚能等上这几日,可见他要说的事暂且还不到动作的时候,但又此时不说,越拖越容易出纰漏,所以才会约了你后日便见。”
她不喜欢那位跟燕淮同出天机营的七师兄。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么古怪,合不合眼缘,从来都是一件说不清的事。
燕淮的这位七师兄,十分不合她的眼缘。
多年未见。忽然联络,可见是有事用得上燕淮,而且这件事还值得他亲自北上来见燕淮。委实不易猜测。
她睨他一眼,说:“只盼是我小人之心吧。”
燕淮失笑,附耳过去,轻声道:“七师兄是个人物,我断不会小视他,你放心。”
“我向来对你很放心。”谢姝宁闻言,点点头。而后毫不吝啬地狠夸了他两句,又道,“在我眼里。唯有你才是个人物。”
是人就爱听好话,更何况是从自己媳妇儿嘴里说出来的。
燕淮听了心情大好,展颜微笑,昳丽面容愈发令人移不开眼。
突然。屋子里有了响动。鹿孔推开门出来,请他们往边上去说话。这便是要避着病人了,谢姝宁跟燕淮对视一眼,心中均有了些数。
鹿孔直言:“情况并不佳。”
燕淮绷紧了背脊,沉声问:“约莫还有多久?”
照早前燕娴自己的话说,离前头那大夫说的大限,也就剩下不到一年了。
但从去岁开始,她便一直吃着鹿孔配的药。情况应当已有了变化。
果然,鹿孔道:“若无意外。也就至多还有两年左右光景。”
“两年……”燕淮夫妻二人对望着,异口同声地长叹了一声。
这话出自鹿孔的口,便是十分肯定的了。
正惆怅着,俩人听到鹿孔蓦地又说:“但是,这是最坏的打算……若往好了打算,兴许还有个四五年。不过世事难料,也许过得年余,会有良药也说不准。”
四五年,也委实不算多,但他们先听了个两年大限,这会再听四五年,只觉长舒了一口气,心安不少。
鹿孔也变得狡猾世故了……
谢姝宁看着这样的鹿孔,再悄悄看一眼正仔细询问着鹿孔的燕淮,恍恍惚惚想起前世传闻中的那群人来。阴鸷狠辣的成国公燕淮跟他身边最得用的心腹神医鹿孔,当年是否也曾如今时一般,站在一处说话?
她赶在燕淮认识鹿孔之前,便将鹿孔纳入麾下,可兜兜转转到了最后,他们仍站在了一处。
她不得不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思忖间,时光飞逝。
鹿孔新开了一副方子,里头药材繁多,使了人去外头配药,总是麻烦。
谢姝宁财大气粗,略一想索性便让人在宅子里专门收拾出了一间药房来,专置了燕娴所需的药材,又指派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负责看顾打理。
手头不缺银子人手,办事利落,药房很快便收拾妥当。
待到次日回门,如意已开始领着人往里头分批送药材。
燕淮小两口,则乘了马车往北城去。
晨起犯困,小七的马车又驾得稳当,谢姝宁倦极,便靠在燕淮肩头小憩了片刻。
谁知这一阖眼便睡沉了,连马车是何时到的也不知,只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耳边传来燕淮的声音,“阿蛮……”
她缓缓睁开眼,便见头顶上烈日灼灼,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刺目得紧,她下意识往抱着自己的燕淮怀中躲去,轻声喃喃:“照得眼睛疼……”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门。”
话音未落,她突然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印公也在!
她这才清醒过来,糟糕!于是慌慌张张地便要自己往地上站,谁知睡久了腿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燕淮眼疾手快给扶住了。她长出一口气,这才站定微笑着朝不知为何站在门口的汪仁见礼:“义父。”
汪仁淡然颔首:“日头大,别晒着。”
言毕,他转身往里走。
小两口便也跟了上去,三人屏退了小七几个,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而行。
突然,汪仁背对着俩人,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来——
“节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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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风起
他声音放得虽轻,但四下无人,耳畔寂静,这短短两个字便夹杂在软靴摩擦地面的声响中,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谢姝宁跟燕淮耳中。
二人乍然闻言,俱是一愣,转瞬反应过来却是一齐微微红了脸。方才下车时,谢姝宁还睡得迷迷糊糊,燕淮便索性打横抱了她下来,正巧叫汪仁给看了个正着,而后她下来自己站定时,又因双腿发麻而踉跄了下,差点没能站稳。
不知情的,保不齐以为他们在车上做了什么……
谢姝宁窘然,侧目朝着廊外望去,盯着不远处一丛丛盛放中的花,权当自己不曾听见。
燕淮却把汪仁的话听进心里头去了,仔细想一想这几日的确是过火了些。她的身子骨素来瞧着弱,这几年因为有鹿孔的药仔细调理着,虽然好了许多,可到底还是差些。
正想着,汪仁蓦地顿住了脚下步伐,转过头来看他们,皱了皱眉似有话要说,可微微一敛目却又将头转了回去。
罢了……罢了……
不作声就不作声,八成是叫他说破,羞得说不上话了。
他一面继续缓步而行,一面暗暗思量着,嘴角忍不住轻轻一弯。
过得须臾,一行人到了地方。门口候着的丫鬟赶忙墩身一行礼,然后将帘子打起,请了他们入内:“太太方才还念叨着姑爷姑奶奶呢。”
这话原没错,宋氏前一刻的确是说起了燕淮跟谢姝宁今日回门的事。丫鬟不过笑着如实说了而已。可汪仁听了却忍不住将眉头蹙了一蹙,怎么也不念叨念叨他?
但转念一想,他今晨来时。宋氏还特地让人给他添了碗筷一道用饭,他这心里头就又觉畅快了些许,遂拔脚往里头走。
剩下几人便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
厅里宋氏正在让人备茶,听见响动,转身看了过来,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
谢姝宁跟燕淮便给她一齐行了个大礼,喜得宋氏急忙去扶。口中道:“东城那边可都安好?”
终究是临时新置办的宅子,住得好不好,她心里并没有底气。想了数日这下子见到了人便禁不住要仔细问上一问。
谢姝宁早知她会问起,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应对,此刻闻言就挽了她的胳膊去一旁落座,一一应答。
母女俩进了里头说话。燕淮便跟后到的谢翊几个。陪着汪仁在外头吃茶。
爷们不比姑娘,没说上几句闲话,这气氛就变了变。既聚在了一起,一群人便少不得谈上几句更为要紧的事。
汪仁取出一张字条来,当着众人的面递给了舒砚:“既然事情都已说开了,也就不必拘束。”
燕淮吃着茶,视线循着那张字条看了过去,而后微微一挑眉。
“宫里头近些日子的动静。热闹着呢。”汪仁将字条给了舒砚,屈指在雕花椅把上轻叩。面上温和笑着,语气平淡。
显然这所谓的热闹于他而言,还远远不够热闹。
他话中有话,燕淮跟舒砚自是一听就了悟,谢翊却没大听明白,疑惑问道:“有什么喜事?”
汪仁闻言,抬眼看他一眼,见一管鼻子生得极肖宋氏的少年眼角眉梢都写满了疑问,不由暗忖,真论起来,还是这小子的性子比较像宋氏!
哪像阿蛮那丫头,宋氏这当娘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他朝谢翊笑着摇摇头,温声说:“勉强也算是桩喜事。”
谢翊扬眉,侧身问舒砚:“是何事?”
“皇贵妃已重掌凤印。”舒砚将视线从字条上抽离,嘴上说着喜讯,面上神色却格外凝重。
谢翊不懂:“这难道不是件大好事?怎么还不高兴了?”
舒砚苦笑了下,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谢翊就也皱了皱眉头,又去看燕淮,喊着“默石”,苦恼地问:“可是有何不对?”
“这并不全是好事,至多也只能说是好坏参半罢了。”燕淮搁下有些凉了的茶,解释道,“后宫里的女子,翻身与否,凭的还是皇上的心思。皇贵妃今日得以重掌凤印,便证明她必然在皇上跟前重新得了脸,做出了妥协。”
至于这妥协是何,还有待确认,但至少有一点,他们这会已经知晓。
不论皇贵妃妥协了何事,那件事都一定不会是好事。
“同时,这也说明皇贵妃接下去要做的事,值得她今日委曲求全,向皇上服软。”
少年清越如泉水的声音在屋子里缓缓流淌,谢翊终于有些明白了过来,试着道:“这便是说,皇贵妃接下去要做的那件事,极为惊人?”
“会是场大热闹。”话音刚落,汪仁已徐徐接了话,“她联络了白家。”
延陵白家久负盛名,诗书传家,同各家交好从未交恶。宫里头的那一位皇贵妃娘娘出身白家,是现任家主的女儿。昔年她北上京都,入驻端王府,落在汪仁眼中,可从来都不是一件寻常的事。历代来,白家恪守本分,从来没有将手伸到北地来,结果这一伸手就伸到了端王爷府里。这可不是什么小动作,想要不引人注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由此可见,白家要的,就是这份惹人注目。
他轻笑,道:“太子今年,也有十岁了。”
可惜的是,太子也仅仅只有十岁而已。
若这位殿下的年岁能再大些,许多事想必就又会变得不同。
燕淮看着他,脸上浮起一抹凝重。
——怕是,要变天了。
舒砚亦在想纪桐樱,长公主的婚事一直未定,肃方帝心里却肯定早有主意。这桩婚事拖得越久。这主意只怕也就会越差。
他忽然看向了汪仁,碧眸渐深,低低问道:“我若想入宫一趟。需做何准备?”
汪仁担着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这么多年,早前先是庆隆帝的心腹,后又是肃方帝跟前的红人,这重重宫闱里,再没有比他更熟悉弯弯道道的人。而且,而今掌着内廷的小润子,也是他一手养大的。
舒砚问他。自然没有问错人。
但汪仁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收起了面上有些散漫的笑意,正色说道:“这件事。得先问过你姑母。”
没宋氏的应允,就算舒砚能自己想法子溜进宫去,他也得将人给拦住了才行。
宋氏只这么一个外甥,若栽了。可不得伤心坏了?
他见不得这种事。也断不能叫这样的事发生,所以舒砚进宫与否,必须得先问过宋氏的意思。
他说得坚决,在座几人除谢翊外,都听得眉眼微动。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汪仁汪印公,说话间总将宋氏挂在嘴边的?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每一件到了他手里。都得先想一想宋氏再做决定的?
而今仔细一回忆,竟似乎是打从一开始便这般的!
燕淮不由得微微敛目。
几人商议着。宫里头却像是石坠湖心,“咚”地一声,湖面水花四溅。
皇贵妃彼时,正守在太子身边,同太子细语着劝导他不要惹了肃方帝生气,小不忍则乱大谋,生在帝王之家,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忍。
太子的年纪还太小,再少年老成,也终究是个孩子,更何况他在肃方帝跟前遭遇的事,换了谁都得吓上一大跳。
那天夜里,太子挣脱了肃方帝的钳制,避开眼前淫.靡画面,仓皇而逃,肃方帝虽因为小润子佯作不经意地一阻,暂未派人去将他带回来,但太子却已是熬不住了。
他长在深宫,耳中所闻眼中所见,多的是不该他这个年岁所知道的,可肃方帝带给他的震撼,仍叫这小小儿郎的一颗心啊,挤作了一团,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他从肃方帝那回了宫,蒙着被子哆哆嗦嗦了一晚上,翌日便说头疼,身上乏力,没有胃口。
不管小厨房里做了什么新鲜好吃的,他都照旧没有胃口,若硬吃两口,转个身便立时呕了出来,反倒还不如不用饭。
这般一来,只三两日,太子殿下便病了。
说着胡话,烧了一夜。
御医开了药,吃了退了烧,转日却又重新烧了起来,烧得额头滚烫,嘴上却喊着母妃,冷……
皇贵妃避着肃方帝得了消息,登时心如刀绞。
儿在唤母,她却见他不得,怎不叫她对肃方帝心生怨愤?
但她必须忍着,死死咬着牙忍着。
她摆出温柔似水的模样,一张美人面孔仍美得摄人心魄。
肃方帝偶见之下,不由欢喜异常。
皇贵妃重讨了肃方帝欢心,欢好中柔声告诉他,她知错了……
肃方帝见状喜之,又听她不再反对惠和公主同梁家的那门婚事,愈发舒坦。
皇贵妃很快便重掌了凤印,宫中一切恢复如常。
然而隐藏在这平静后头的,却是皇贵妃日渐冷硬的一颗心。
她一直在等白家的回执。
方才,回信终于悄无声息地送至了她手中。
玉白长指掠过信纸,她一行行往下看,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
——弑君夺位,扶持太子登基。
白家一口答应,然而时机未至,要她继续静候。
但她如何等得住?
她看着信上所书的那句话,“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大业必成”,苦笑了下。
一年半载,她等得住,惠和的婚事,却焉能等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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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云涌
然而不等也得等,没有白家出手,便是太子坐上了那张椅子,只怕也是坐不稳的。
可太子的事需要她操心,纪桐樱的事,亦省不得她殚精竭虑去筹谋。不论如何,至少有一点,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下嫁梁家,做梁思齐那老东西的继室!
她点燃明烛,将信烧毁,只余几星灰烬,而后起身临窗而立,望着白玉栏杆外的一围花,神色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深宫寂寥,人心似海深,随意拎出来一个人,都能挖出一堆不可叫人知晓的事来。皇贵妃小心翼翼权衡着利弊,究竟该如何安置惠和公主的事。
惠和公主,仍被肃方帝软禁着,不叫皇贵妃见她,也不叫她出得宫门。饶是皇贵妃已在肃方帝跟前服了软,赞同了肃方帝属意的那门亲事,肃方帝却依旧没有允了惠和公主自由。
皇贵妃叫他舒心,他很是高兴,但一码归一码,还没到能混为一谈的时候。
他派人将惠和公主的永安宫四周,看得严严实实。身形高大且面目阴沉的内侍,团团围站,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由此可见,肃方帝对梁家的事,非常有兴趣也带着种势在必得的味道。
不过,有小润子在里头周旋,这道看似天堑一般的鸿沟,就不如瞧上去这么难以逾越了。
谢姝宁一行人仔细盘算过后,依了汪仁的意思,先行同宋氏坦白。再另行打算。宋氏虽则身为长辈,可府里的几个小的,除谢翊外。哪个也不是她真能管得住的,便是女儿身上,也有许多她至今并非彻底弄明白的秘密,作为侄子的舒砚虽同她亲近,可隔了一层总是难免的,何况又不是姑娘,就更是少了详谈说话的机会。
这一回。舒砚特地来寻她说话,宋氏还忍不住疑心了起来,以为是敦煌那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故而一落座。她便问道:“可是你爹那来了什么消息?”
舒砚闻言,摇了摇头,踟蹰着说:“姑姑放心,不是这些个事。”
“那是何事?”宋氏见状。微松了一口气。但心头疑惑却是更胜先前,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舒砚端了手旁小几上的茶杯,仰头一口气喝尽了,缓口气这才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他说得又直又白,宋氏更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很是唬了一跳,心中一动,两道秀眉便紧紧蹙了起来。踌躇着试探问道:“难……难不成是阿蛮?”
从敦煌至京都,舒砚也呆了有段日子了。平日里就算插科打诨,也从没有说起过看中了哪家姑娘这样的事。
而今谢姝宁方嫁,他便突然说出了这番话来,宋氏立时便想差了。
她被狠吓了一跳,舒砚也没好上几分,听她问自己说的是不是阿蛮,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连摆手:“姑姑你想到哪去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宋氏捂着心口,侧过身去亦端起了茶喝了两口压惊。
舒砚哭笑不得地道:“若真是阿蛮,我焉会等到这会才提?”
自小便认得的表妹,真有了意思,怎会一等数年,眼睁睁瞧着她成了别人的媳妇才来坦白,这不是胡闹嘛!
更何况,宋家没有这样的规矩,于他而言,表妹是万万不能娶的……
宋氏轻轻搁下茶盏,也想起了兄长来,舒口气道:“也是,若真有此意,早在你们小时候便定亲了。”
昔年,她也不是不曾动过这样的念头。
娘家侄子,知根知底,兄嫂又都是和善之人,再没有更好的亲事了。但在她哥哥宋延昭眼里,表兄妹是决不能结亲的,哪怕是出了五服他也不会考虑,别说是他们这样亲近的血脉。所以哪怕在谢姝宁小时候,他们也从来没有真往她跟舒砚身上打算。
她问舒砚:“是哪家的姑娘?”
舒砚气势一颓,跌坐回椅上,湛蓝眼眸色深如海,叹息道:“是纪家的姑娘。”
“季家?”宋氏沉吟着,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只努力回忆着季家是哪户人家,“可是京都人?”话音刚落,她忽然低低惊呼了一声,扭头看舒砚,“你说的难道是皇姓纪?”
舒砚颔首:“是惠和公主。”
宋氏倒吸一口凉气,旋即想起一件事来,恍然道:“怪不得皇贵妃久不出宫,上回却突然微服而至,只怕是特地来看你的!”
先前不曾想到因而不察,此刻听了舒砚的话,她登时醒悟了过来。
她摇头:“那是皇家的公主啊……”
哪怕宋家富可敌国,也无法令公主下嫁,即便她不想,也是必然的。
但宋氏摇着头,却不禁想起,自家大嫂真论起来,那也是公主……只是沙漠里的小国公主,又怎能同西越皇室的长公主殿下相提并论。
“阿蛮可是早就知道?”宋氏皱了皱眉。
舒砚道:“知道。”
宋氏眉头愈加紧锁,忽然扬声吩咐玉紫,去将谢姝宁唤进来。
须臾,谢姝宁入内,还未站定,便叫宋氏给劈头盖脸给训斥了一番。
“胡闹!这般大事,为何瞒着不提?”
宋氏这回是真恼了,平素连重话也不说一字的人,这会连音量都拔高了。
声音透过珠帘,隐隐约约传进了外头汪仁几人的耳中。
汪仁嘴角一弯,竟是笑了起来。
——果真不曾叫他算错,这件事一旦被宋氏知晓,谢姝宁这丫头保管要挨骂。而且,宋氏发火的声音,委实动听!
眼中笑意渐深。他瞥一眼燕淮,道:“皇上身边的牛鼻子清虚,你可是不打算收拾了?”
清虚道士日渐得用。肃方帝拿那没羞没臊的老头子当宝贝看待,可是他心头一大厌事。
只是先前想着留他在肃方帝身边,也是桩趣事,这才一直不曾动手。
至于牛鼻子老道这人,起初便是燕淮送到肃方帝跟前的,他不相信燕淮没有准备后招。
燕淮却只但笑不语,屏息听了一阵里头的说话声。耳听宋氏的训斥声低了下去,知道无妨,这才笑着看向汪仁:“印公有意?”
汪仁眼底一寒。嘴角高高扬起:“是啊,祸乱宫廷的老狗,焉能久留。”
短短一句,被他说得义正辞严。竟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不晓得的人听见了,保不齐还以为是哪位正气凛然的铁骨清官说的。
“清虚的确是有几分手段,但他所炼制的丹丸,初时服用,功效惊人,长此以往,却是日渐不得用。”燕淮也笑,笑意明朗。“算算日子,也快到皇上觉得他的丹丸不受用的时候了。”
这般一来。一旦肃方帝觉得服食清虚所炼的丹药后,功效大不如从前,依肃方帝的性子,必然大发雷霆。
到那时,肃方帝势必会责令清虚道士想出解决之道来,可这问题出自根源,根本无力解决。
正如那句色弛而爱衰一般,后宫里的美人儿一旦叫肃方帝觉得不新鲜了,他自弃之,清虚的丹丸也是一样,原是娇滴滴的天仙,可用着用着就成了村头丑女,他焉能再爱?
等着清虚的,只有死路一条。
对付清虚这样的人,焉需后手?
只要一开始算盘打得溜了,后事自然无虞。
汪仁嗤笑一声:“清虚只怕还真以为你给他找了条好路子。”
燕淮端坐在太师椅上,笑容不减,反问道:“难道不是条好路子?”
凭清虚自己那点手段,想爬到今日的位置,比登天还难,借燕淮之势自然是条了不得的捷径好路。
汪仁就嫌弃地道:“一肚子坏水,那丫头怎么就看上了你?”
“……”燕淮无奈,“印公说这话,不觉心虚?”
汪仁挑眉,笑若春风拂面:“本座为何心虚?”他把玩着茶几上滴溜溜转的杯盖,“本座心地纯善,焉能同你似的。”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燕淮再忍不住,别过脸去闷声不吭地喝茶。
*****
午后晴空万里,蝉鸣阵阵,廊下的花草都被晒得恹恹的没有精神。
宋氏将谢姝宁跟舒砚一齐训斥了一顿,答应了舒砚入宫的事。
她原只是深宅妇人,见得少懂得也少,胆子也小。可近两年发生的事,每一桩都在令她改变。她曾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活了下来;以为自己瞎了,而今依旧能够视物,可见这世上的事,不论处境多劣,总还是有值得叫人期盼的地方存在的。
好与坏,终究要试一试。
舒砚悄悄入宫一事,就此定了下来。
一行人立即着手准备,不多时便已安置妥当,小润子亲自在宫中接应,轻易不可能会出问题。
谁知暮色时分,汪仁却接到了消息,肃方帝要为惠和公主的生辰大办宫宴。
小润子隐晦地流露出一个不妙的消息来,肃方帝只怕会趁此番机会,为惠和公主指婚。
事出突然,半点征兆也无。
谢姝宁心头狂跳,眉头紧皱,猜不透肃方帝会指婚哪家。
肃方帝瞒得这般严实,始终不曾透露一点口风,只怕事有蹊跷。
安排舒砚进宫的事,便被提前了。
翌日天色还未大亮,舒砚便已动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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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愤怒
有小润子在宫中里应外合,舒砚入宫,并不难。
加上肃方帝才下了令要为惠和公主大办寿辰,宫里头也正是忙碌的时候,人来人往,较之寻常更为热闹,装扮成内廷里的人,寻常不会叫人注意。舒砚换上了内官服饰,跟着小润子一早安置好的人,沿着长巷,目不斜视,缓步往纪桐樱那去。
近些日子,肃方帝又挂心起了修建那座他梦中高塔十二楼的事来,倒对公主这边松懈了些。
少顷,舒砚一行到了永安宫门外,但见廊下整整齐齐的立着一排身形高大的内侍,个个面无表情,令人不由心头一紧。难怪若没有小润子相助,就连重掌了凤印的皇贵妃,也没有法子轻易同纪桐樱传递信息,更不必说亲见一面。
然而他们一路行来,宫里头的戒备却并不森严。
唯有永安宫外,方才得见这般场景。由此可见,肃方帝即将要宣告天下的那桩婚事,只怕好不了。
他防备着皇贵妃,也防备着居于永安宫内的惠和公主。
小润子先得了印公的信,知舒砚是个要紧的人物,故不敢掉以轻心,此次便特地寻了借口前来亲迎,顺道从肃方帝那领了来永安宫传话的活用以遮掩。
至廊下,他不偏不倚地同舒砚打个照眼,微微一颔首,旋即一甩拂尘,道:“都给咱家把脚步放轻些,别惊扰了公主殿下。”
言毕,他使人推开了沉重的宫门。抬起脚领着身后端着东西的几人,渐次入内。
这是纪桐樱生辰前的第七天。各家各户已得了令,待到那日。众人便需入宫赴宴为惠和公主贺寿。于是,这生辰贺礼,自是少不得要精心打算一番。哪家准备送什么,都得谴了人去悄悄打探一番,这万一撞在了一块,到时未免难堪。
世上稀罕物到底是少,要不然怎能叫稀。所以消息一出,满京都都是各家派出来搜罗贺礼的人。
东城是往来商旅最多之处,酒楼茶肆。鳞次栉比。自外远道而来的商队货物,从来也都是直接在东城卸下的。新鲜的东西,转瞬便都进了东城各处的铺子里,被摆上高高的柜台。成了招揽客人的最好噱头。
肃方帝要为惠和公主大办寿辰的事一出。东城这潭本就不平静的水,更是被搅得一片混乱。
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人们,瞪着眼在周围寻找合适的东西,气氛热闹异常,堪比上元灯会。
谢姝宁站在二楼的内书房里,倚窗而望,远处的长街之上。行人如蚁,挤在一块成了黑黑的一团。
她皱了皱眉。半合了窗扇,转身回来看向坐在书案后的燕淮,轻声说:“你觉得惠和公主会被指给哪家?”
她虽有人手在外走动,帮着她搜罗信息,但她到底不曾亲自在朝堂上走动过,所知的都只是些零碎皮毛,当不得真。燕淮却不同,他是实打实在锦衣卫里扎过根的,何况而今秦南仍在锦衣卫所里。
所以,她心中暂时没有人选,可保不齐燕淮已猜到了。
她问着话,脚下已朝他走了过去,走至近旁,便往书案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睁着双明眸看他。
燕淮仔细思量一番,摇了摇头:“京都适龄的世家子弟,不过这些,但看此番皇上的做法,一时半会还是叫人猜不透。”
“好在温庆山已娶妻了。”谢姝宁听着,愁眉不展,但想到温庆山做不成驸马了,勉强舒心了些,一不留神低语出口。
燕淮正好听见,一怔,疑惑地问她:“怎么突然说起他来?”
谢姝宁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说漏了嘴,不由微讪,胡乱道:“若他没成亲,岂不是也正是合适的人选?”说完,她补了一句,“先前,惠和公主凤台选婿,我曾在旁陪同,亲眼见过一回他,生得玉树临风,是个风.流人物,也配得上公主殿下。”
若非她当时从中捣乱,只怕那事已是成了。
只可惜,此消彼长,好事多磨,避开了温庆山,纪桐樱这一回要嫁的人,似乎也不是个好的。
她咬了咬淡红的唇瓣,将叹息声憋回了肚里。
燕淮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听得她说温庆山是个风.流人物,忍不住眼神微动。
夫妻俩这几日都腻在一块,谢姝宁对他的小动作跟神情渐渐了若指掌,见状不由追问:“可是有何不对?”
毕竟燕家跟温家,也曾订下过亲事,温庆山对她而言,自不比燕淮熟悉才对。
然而燕淮同温家长子,也并不熟稔,只是他恰恰曾当着温夫人的面揭破过那张画皮,知道真相而已。
他垂眸,清清嗓子,说:“你昔日在凤台所见之人,并非是他。”
谢姝宁大惊,脱口道:“假的?”
“假的。”燕淮哗哗翻着手里的书,口中解释着,“真正的温家大公子,身量不过四尺余,何来的玉树临风?”
谢姝宁霍然起身,小腿撞在了硬邦邦的雕花椅腿上,登时疼得皱紧了眉头,伸手去捂。
“啪嗒”一声,燕淮手里的书被他重重丢在了书桌上,随即他身形一跃,翻身过了书案到她跟前,身子一矮,手已按在了她的小腿上,一把将裙下轻纱裤管捋上一截,露出里头玉骨冰肌。
谢姝宁这一下撞得不轻,雪白的皮子上登时便红了一块。
燕淮一面轻轻地触上去,一面忍不住斥她:“这么大个人了,也不仔细着些。”
“我是被吓着了……”谢姝宁不敢呼痛,憋着气往椅上坐了回去。
一条腿还搁在燕淮手里头,他轻按了两下。问:“疼不疼?”
谢姝宁觑着他的脸色,点一点头,连忙又道:“倒也不是很疼……”
她连剑伤都受过。这点疼,缓过气来,便也就忍得了。
谁知燕淮闻言愈发没好气,沉了脸说:“这是没伤筋动骨,要不然可有得疼。”言毕,他抬头看一看她,见她面色微白。眉宇间隐含后怕之意,又不由得于心不忍起来,低头往她小腿上一亲。起身道:“你坐着别动,我下去拿药。”
谢姝宁连连点头,一叠声道好,目送他出门。而后弯腰往红肿处看了两眼。瞧这样子,只怕要青上好几日,不禁无奈叹口气。
片刻后,燕淮捧着只红木小匣子进来,搁在书案上打开来,取出只青花小瓷瓶。
他蹲在她身前,细细给伤处涂上药膏,一边心疼道:“你这身上本就容易留下痕迹。这么大一片,也不知何时才能消。”
谢姝宁听见这话。禁不住面上一热。
前几日,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到这会也都还明显得很。
她咳嗽两声,轻声道:“左右没伤着筋骨,没大事。”
燕淮在她腿上动作轻柔地揉着,耳畔听着她近乎呢喃的细语,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忙敛了敛心神。
腿上清凉,谢姝宁舒了一口气,遂想起方才未完的谈话来,便问:“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温庆山身量当真才四尺余?”
“嗯,而且他神志并不清明,只怕是生来如此。”燕淮应道。
不但矮,还傻……
谢姝宁忆起前世,纪桐樱竟真嫁了温庆山,顿时气红了眼睛,“温家好大的胆子,公主凤台选婿,竟也敢弄了个假的去!”
这可是欺君之罪!
说着,她想起温庆山如今可也是娶妻了的,不觉咬牙。
英国公府办的好一桩龌龊事,这一世虽则已变了,他们最终却还是为温庆山娶了妻。
一旦进了狼窝,又有几个姑娘能愿意撕破脸皮昭告天下?
而且温庆山而且结的这门亲,女方门第远差于温家,自然更是为难。
她气得握拳,世人对女子素来刻薄,这事即便最后叫天下人知道了,众人不耻温家之余,却也只会看那姑娘的笑话。
同样身为女子,又知前世被诓骗的那个是纪桐樱,她心头便有一股难消的怒气来回盘旋累加。
她再想不出,肃方帝为纪桐樱择定的那门亲事,再差又怎能比温家的还差。她心里也不知是庆幸还是苦涩,百般滋味,令人难受。
燕淮为她上完了药,直起身来,正要将手中瓷瓶放回匣中,却被她忽然一把拦腰紧紧抱住。
他一愣,耳边听得她因为埋首在自己怀中而显得闷闷的声音:“你差点也进狼窝了……”
若娶了温雪萝,他就成了温家的女婿。
燕淮失笑,“英国公倒是个好的,只可惜其夫人……不大成样子……”
连带着儿子跟女儿,也都教得不大好。儿子本是叫她嫌弃的,她倒也不在乎,但女儿却是她看重的。然而温雪萝同她,却是日渐离了心。
*****
时光飞逝,惠和公主的寿辰,很快就到了日子。
七天前的清晨,舒砚悄悄入了皇城。
同一天午后,燕淮跟纪鋆,在东城一角见了面。
连着几日,京都的天都不曾彻底晴过,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雷雨。
雨水泛滥,北城石井胡同的那口子石头水井,淙淙往外冒着水,差点淹了街。
直到今日,惠和公主的寿诞,这连着阴了好久的天,才算是真的放了晴,万里无云,湛蓝似海。
众人备好了礼,顶着明晃晃的日头,鱼贯往皇城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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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吹风
因是公主生辰,席间少不得要各家年轻的姑娘相伴,各家便都挑了合适的往宫里带。
至清晨开始,皇城外的朱雀大道上,便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热闹堪比东城。紧贴着皇城的东厂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没有半点动静。但今天一早,天色方蒙蒙亮,有一行人便悄无声息地到了东厂。
汪仁身边随侍的小六,一早便在门边候着,等众人一到,便迎上前来,一面抹汗道:“印公还未起身。”
时辰虽说还早,但汪仁亦不是贪睡之人,平素这会大多也都起了身的,偏生今日明知他们要上门,却依旧睡着不动。
谢姝宁扶着燕淮的手下了马车,闻言失笑,冲燕淮轻声道:“印公压根不曾将这事放在心上。”
燕淮听着,悄悄打量一眼同他们一道到的舒砚,压低了声音说:“他在宫里头折腾惯了,自不拿此番当回事。”
都不是头一天认识的汪仁,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于他而言,这世间的人只分能动跟不能动的,哪怕是端坐在金銮殿上的天子,也没什么动不得的,单凭他愿意还是不愿意。
但这回,他却并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因为众人瞒了宋氏。
汪仁心生不悦,又想着日日去见宋氏,又因为有事瞒着她觉得愧疚,不好总去她眼前打转,一来二去,他就闷了下去。
偏偏这一次。他们的确也只能先瞒着宋氏,将事情办成了再提。
燕淮说着话,也想到了这事。遂问谢姝宁:“此事,当真妥当?”
“来不及等敦煌那边的消息了。”谢姝宁同他低低耳语,蹙一蹙眉。
时间赶得紧,连带着他们临时也只得了这么七天的时间来部署,远不够细细参详等候各方消息的。肃方帝为表看重,今次会在席上亲自露面,继而指婚惠和公主。他们没有办法继续等下去。
至少,得先叫肃方帝缓上一缓。
七天前,舒砚悄悄进宫见到了纪桐樱。
被看守得严严实实。连只蚊子也难以飞进的永安宫里,冷清得像是隆冬。
明明正值盛夏时节,可永安宫的墙是冰冷的,镜面的地砖光可鉴人。亦是又冰又硬。连带着就连纪桐樱的手也是冰凉的。
她虽身在帝王家,可一向都只是个被父母娇惯着长大的普通姑娘。有些事,她听说过见过,却还是头一次遭遇。长至这般年岁,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软禁起来,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鸟,出不去也不敢胡乱挣扎。
她知道。若她闹腾,父皇定会毫不留情地折断她的“翅膀”。
如今的父皇。早已不再是昔日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的父皇了。从她撞破父皇跟淑太妃的那点子肮脏事时,她就应该明白了。
便是为了母妃跟太子着想,她眼下也只能是乖乖地不动。
但见到舒砚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她想他了,日夜都想。
她一头扑进了舒砚怀里,抱着他,良久说不上话来。想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多到一时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才是,一箩筐的话便都拥堵在了嗓子眼,挤得密密实实,成了呜咽的哭声。
明明……明明上回经由小润子悄悄递了消息出去的时候,她还能泰然处之,这会见着了人,却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委屈了。
她一贯是个脾气大的,鲜少掉泪,本以为自己是个不爱哭的,不曾想只是没遇上叫她哭得止也止不住的事罢了。
她埋首在舒砚怀中,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的,却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母妃时,母妃同她说的话。
素来娇宠她的母妃,面上露出冷凝之色,良久叹息着说,“活在这深宫里,人人都身不由己啊……”
她彼时不明,听得这话,也只当是母妃心中已有了驸马人选,告诫她既生在皇家,生来便是身不由己之人,不要胡闹。
然而如今再细细回首去想,却只觉母妃那话中饱含百般滋味,断没有她先前所想的那样简单。
哭过一场,她恢复了镇定,便同舒砚谈起此事。
早前,他们做的最坏打算,原是等到皇贵妃为她择定驸马后,趁着六部忙碌筹备婚礼的那一年半载里死遁。
鱼和熊掌不可皆得,有得便必然有舍。
纪桐樱本以为,那已是最坏的打算,但而今看来,却并不是。
因为她的婚事,已变得复杂了。
谢姝宁一行人既然已经知道了肃方帝要为纪桐樱指婚的消息,再一联想先前皇贵妃被夺去凤印一事,心中就都有了猜测。皇贵妃只怕是知道肃方帝挑的是哪一家,且她必然是觉得不可接受,这才会有后面那一出戏。
于是,能在宫中自如行动的小润子,便代表了汪仁去悄悄见了皇贵妃。
早前汪仁还喜欢在宫里头找乐子的时候,皇贵妃也是同他打过交道的,见小润子来,并不觉奇怪。
然而这一次,她并无意同汪仁合谋。
一则白家那边让她等,二来她也不够信任汪仁。
这事已是极差,不能再出风险。
小润子无功而返,谢姝宁一群人,顿觉大事不好。
踌躇间,燕淮笑了起来,安慰谢姝宁道:“事情未至绝境,还多的是机会。眼下便先让皇上在公主寿辰之日,指不了婚就是了。”
整出些宽裕时间,才能另行万全之策。
话音落,汪仁坐在上首,懒洋洋靠在软枕上,喝口茶,瞥两眼他们,慢条斯理地道:“下点药就是了。”
燕淮接话:“换了清虚的丹丸便可。费不了什么工夫。”
眼下肃方帝还得活着,他若暴毙,对天下局势断没有好处。所以这下什么药,下多少分量还是颇有讲究的。
俩人三言两语拍板定下了这件事,随即便凑到了一块商议起了下什么药才好。
汪仁眼睛发亮,打起了精神,突然觉得燕淮也是个有趣人,看他的眼神便温和了些,不大胡乱找茬了。
谢姝宁难得见他们俩气氛和睦地坐在一道。也是长舒一口气,便由得他们去。
这是舒砚入宫的前一天夜里,一行人至黎明时分。方才各自四散开去,几乎无人阖眼。
这一伙子人,个比个的心狠手辣,等到汪仁跟燕淮商量妥当时。二人就差连肃方帝的丧事怎么办都给想妥了。一旦时机合适。除掉肃方帝扶持太子即位,并非不可。
因为一座眼下还没影的“十二楼”,民间赋税增长,百姓窃窃埋怨。
长此以往,肃方帝的民心,焉还能有剩余?
一位不得民心的帝王,陨了便陨了,百姓们在意的只有新帝如何。
然而。皇贵妃却准备暂听父亲所言,静候白家的消息。
可等归等。总不能傻等。
纪桐樱只是个公主,并非太子,白家诸人不在意她,那也是说得通的。
但皇贵妃身为母亲,自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深渊。
皇贵妃思来想去,暗忖许久,终于决定推肃方帝一把。
白家说一年半载,她添把柴加把火,总好过坐着苦等。
她悄悄地,让人在梁思齐跟前吹了风——肃方帝有意为其指婚惠和公主。
都是聪明人,有了点苗头当然就会立即顺藤摸瓜追查下去。镇南大将军梁思齐,手掌重兵,平素就算什么也不搀和那也得小心谨慎地活着,此刻听到了这样离谱的风声,又想起早前万几道被人弹劾,差点死在大理寺的事,他怎能不多想。
昔年,他跟万几道一齐上过沙场,军功累累,那都是用命换来的。
卸磨杀驴这种事,聪明的皇帝不会急着做,但帝心多疑,乃是通病。加之肃方帝眼下戾气极重,心思诡谲,不可以常理而论。
他顿时便对指婚一事,信了五分。
等到这一日,众人奔入皇城,为惠和公主贺寿,梁家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梁思齐的两个女儿,亦在其列。
热闹却诡异的气氛,弥漫在皇城上空。
外命妇们并各家的小姐,协同肃方帝的几位妃嫔一块前往御花园赏花说话。
乍一看,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肃方帝却是一早就觉得精神恹恹,头疼脑涨,食难下咽。
有了清虚后,他就不爱宣御医,这会觉得身上不利索,便也不让去宣御医来,反倒是去传了清虚来要丹丸吃。可清虚是个精房中术的,又不是真大夫,哪知他是怎地了,却又不敢当着肃方帝的面说自己无能为力露短,就咬咬牙取了药性猛烈的丹丸来。
肃方帝拣了那绿莹莹的小丸,仰头就吞了下去。
药丸入腹,他才松口气让人沏了茶来灌了两口润润嗓子。
然而过得片刻,他这头却似乎更疼了。
肃方帝恼火,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猛地一拍身下软榻,又要找清虚,怒吼:“清虚呢?”
内侍们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又去传清虚来。
谁知等清虚迈着两条胖腿飞快赶来时,肃方帝这头却不疼了!
清虚大松一口气,问:“皇上可好些了?”
肃方帝揉揉眉心,看他一眼:“赏!”
说话间,他只觉身子紧绷,心中绮念横生,不由得便要扬声唤人。
正待开口,他脑海里似有白光闪现,心头一阵乱跳,拔脚就要摆驾御花园。
什么赐婚,早已被他抛之脑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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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无耻
时值盛夏,御花园里姹紫嫣红,放眼望去,一片绮丽。
风一吹,馥郁花香便四溢开去。
肃方帝乘了帝辇前往御花园,一路上,只觉鼻间香气萦绕,身上阵阵热烫,这轻薄的夏裳似也穿不住了,细密的汗珠子遍布额头,渐渐汇聚成了一道细流,沿着他的眉角,倾泻而下。
背脊上胳膊上,竟都是汗涔涔一片,差点将衣衫湿透。
他绷紧了身子坐在那,随着时辰推移,愈发觉得身上热得厉害。仿佛有一把火在他心头烧着,越烧越烈,熊熊燃烧,直烧得他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一路上,肃方帝迷迷糊糊地想着,近些日子,宫里头的那些女人,是愈发得没有滋味了……
恍惚间,耳畔渐渐有了人声、笑声,夹在暖风里,越过高墙,像条小蛇似地往他耳朵里钻,钻啊钻一直钻到了心里,酥麻麻,痒得难受。
他哑着嗓子喊:“快!”
话音落,一群人便都匆匆加快了步伐,往高墙后的御花园去。
至门口,内官高声宣道:“皇上驾到——”
夹杂在风声里的说话声顿时一滞,而后地上便齐刷刷跪倒了一片人,俱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肃方帝却眯着眼睛四下里张望,耳中听着一声又一声的“万岁”只觉脑壳子生疼,遂摆手示意,“都起来吧。”
衣袂摩挲,跪倒在地上的一群人。依言站了起来。肃方帝瞧着,鼻子一抽,从这混着花香的风里嗅出了另一种香气。靡靡芬芳,叫人心头怦怦直跳。也不知是衣服上的熏香还是胭脂水粉的气味,又或是女子身上生来便带着的幽幽暗香。
口中津液暗生,他扬声笑了起来,四处找起了皇贵妃来。
宫里头没有皇后,这等场合自由皇贵妃坐在主位上,肃方帝却找了半响才看到了她。视线一触。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皇贵妃则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咯噔”一下,思绪翻飞起来。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肃方帝意乱情迷时的神情。她岂会没见过。这会看他双目微带赤色,眼神轻浮,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然而她本以为肃方帝这是前来探望惠和,随即宣布赐婚一事的。可眼下他竟是这幅模样!
皇贵妃心神不宁地看着他。嘴角弯弯,面上含着笑,上前伸手虚虚搀了他一把,当着众人的面轻声喊他:“皇上。”
肃方帝低头看一眼她的手,皱皱眉,落座后烦躁地扯了扯衣襟,而后盯着皇贵妃道:“给朕挑个人。”
他说这话时,声音并不曾刻意放低。幸而同底下的人隔得还有些距离,御花园又宽敞。风大,一时间没有叫旁人听了去。就坐在他手边的皇贵妃自然是听了个清楚,立时身子一僵。
肃方帝似浑然不觉自己的话不对,见她不做声,便又道:“挑个合适的!”
“皇上!”皇贵妃暗自咬了咬牙,颊边笑意不减,凑近了他压低声音说,“底下可都是臣子家眷!”
肃方帝露出一脸的不耐烦来,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地道:“左边第三排那个似乎不错……”
皇贵妃见自己这分明是对牛弹琴,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毕竟肃方帝平素偶尔也是这般急色模样,可这会瞧着,可是连人都不清醒了。
她没有吭声,悄悄侧目朝小润子站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手持了拂尘的小润子垂眸弯腰,恭恭恭敬敬地候在那,没有丝毫异常。
她狐疑地收回视线,扶了肃方帝的手臂,笑道:“皇上您忘了,上回送进太沅殿的那几个,您还只见了一个呢。”
肃方帝闲着没事就爱往后宫里塞新人,但凡有些姿色的,他便不愿错过,可久而久之,有些个早前瞧着不错扯进怀中香了几口后结果便忘了的,里头有得了封号的后妃,也有往常叫他瞧中了的普通宫女,零零散散,也集了不少。
然而真得了宠幸的,却并非全部。
皇贵妃看着肃方帝的样子,猜他许是刚服了清虚那牛鼻子的丹药,要寻人折腾,自然就往太沅殿里想去。
肃方帝脑子糊涂不清醒,她可没跟着一块糊涂!
这御花园里在座的,不是外命妇就是官宦家的小姐,里头还有定了亲的,焉能是肃方帝想拉了哪个上龙床便可的?
笑意微敛,她将肃方帝的胳膊往上抬了一寸,想着可惜了,原还以为肃方帝今日会照着预先准备的计划指婚梁思齐,不曾想却是这幅模样出现。
她给梁思齐透的口风,可不是白透的。
梁思齐先得了准备,自然也就有了应对的法子。然而肃方帝眼下不提,谁知过得一夜,事情又会生出多少变故来。
她暗忖着,准备着人送他回去。
然,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专心致志在人群里搜罗着肃方帝蓦地道:“就那个了!”
皇贵妃一怔,循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一看之下又惊又怒,哭笑不得,他竟挑了梁思齐已定了亲的女儿!
简直胡闹!
然而她方要制止,忽然间却又想到,这若是叫肃方帝如了愿,惠和的婚事自然再不会成!而梁思齐,亦必然对肃方帝恨之入骨。梁思齐手握兵权,先同肃方帝反目,可乃好事一桩。
这样想着,已经冒到嘴边的话,在不知不觉间又被她给咽了下去。
底下的人,还都未曾察觉不对,只因肃方帝骤然到场,变得拘谨小心。
肃方帝霍然长身而起,甩开了皇贵妃,大步就要往下走。
什么皇家脸面,天子脸面,他都顾不上了。
脑子里烧成了一团浆糊,他只知,眼前有能叫自己消渴的宝贝,这脚步哪里还停得下来。
皇贵妃站在原处,看着他背对着自己往下迈开了步子,心中冰凉。
她惋惜地朝梁家姑娘的方向望去,然而隐在皮肉下的那颗心,却也是又冷又硬。
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大事,总需牺牲几人……
肃方帝的步子越迈越大,呼吸灼热而急促。
在座众人皆不知他要做什么,互相对视两眼,不敢吭声。
肃方帝渐渐靠近了梁思齐的两个女儿,他笔直地朝着年长的那个而去。
正当此时,斜刺里忽然摔出来个人,竟是不偏不倚直接朝着肃方帝扑了过来。
紧跟着肃方帝的内侍慌忙上前去挡,肃方帝却已抢先一步,将那人给接住了。
四周鸦雀无声。
肃方帝低头,往怀中一看,年约十六七的少女,肌肤雪白,腰如约素,延颈秀项,明眸善睐,唇不点而朱。
他看得双目一热,神思混沌地想,自己方才怎地不曾瞧见这么个美人儿……
“皇上……”
怀中少女面染红云,又羞又惶恐,却因是他抱着自己,不敢挣扎,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肃方帝徐徐松了手,面露微笑,蓦地转身往回走,大步走至皇贵妃跟前,道:“瞧清楚了?”
也不问是哪家的人,也不管这般行径无耻又龌龊,令人难堪,他说的异常自然。
皇贵妃打量着方才因为踩着了自己裙摆而险些摔倒的少女,眼神变了又变。
肃方帝不知道,她却隐约还有些印象。
眼前这人,分明是温家的小女,早前曾同成国公府定过亲的。
她年岁愈长,看人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眼下她装作不经意地看着温雪萝,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温家的这个女儿,好大的胆子!
皇贵妃心中冷然,面上却笑着看向了肃方帝,恭顺地将事情应下,请他先行回去。
肃方帝猴急归猴急,倒也没到要当场就扒了人衣裳就地办事的时候,挑着了自己满意的人,当下也不多留,转头便又匆匆离去。
众人皆暗暗长舒一口气,唯有温夫人,白着一张脸,惊恐地看着身旁小女。
她咬着牙,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道:“皇上脾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方才便是宁愿摔在地上也不能朝着他摔过去啊!”
声音放得轻,语气却极重。
温雪萝却冷笑了声:“您别管。”
温夫人气得哆嗦:“你疯魔了不成!”
“左右皇上不是没生气吗?”温雪萝瞥她一眼,“您怕什么?”
温夫人想着肃方帝刚才的样子,皱皱眉,倒无话反驳。皇上刚才那张脸,瞧着非但没有生气的意思,似乎还挺高兴的?
母女俩僵持着,身旁忽然多了个宫人,躬身行礼道:“公主殿下请温小姐一道赏花。”
温夫人愣了下,方才众人便不见惠和公主,听闻还需片刻才至,不曾想这会竟得了这么个消息。
她旋即笑开,扭头去看温雪萝,却见她已理了理鬓边散发,嫣然笑着起了身。
御花园占地颇大,很快,温雪萝跟着宫人,便不见了原先温夫人一行人所在的地方。
沿着小径曲折前行,又过一会,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不知不觉已出了御花园。
软轿相迎,接了她至一宫门前,方才停下。
宫人将厚重的门推开细溜一道缝,恭声请她入内。
这赏花,焉有赏到殿内去的?
然而温雪萝面色如常,竟似早有料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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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条
新章节写出来感觉不大对劲,剩下的大纲也乱了理不顺,有点无从下手,今天怕是没办法更上,索性还是先理理大纲,理顺了再把下一章重新写一遍,所以晚上先不更了,亲们也都早些休息。
明天补上,抱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