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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正位全文阅读

作者:张华芩     天师正位txt下载     天师正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踏月破军2

    唰!

    黑骑士的周身甲胄,连同胯下那匹纯黑色的角马,如同出现时般又瞬间神秘消失了。花七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倒。

    “小心!”

    一只涂抹着艳红指甲油的手及时拉住了他,面前浓眉大眼身材窈窕的火辣美女,不是祖丽莎还能是谁?

    还未等花七开口询问角马的事情,祖丽莎先一把拽过他,面朝自己在月光下仔细地端详了半天。验明正身后她满意地一笑,娇呼了声“阿七”,就一头扑进花七的怀抱里,丰满的胸前隔着外套还刻意用力压了压。

    “这是什么鬼东西?”

    啪!武正龙心急如焚地把一张绘有那匹古怪黑色角马的素描纸拍到玻璃茶几上:众目睽睽之下花七居然被劫走了?就这么从他市刑警队副队长的眼皮子底下被怪人怪马给劫走了?这事情只能用“灵异”来形容!

    “武大队长,你知不知道现在究竟几点呀?”

    无量道长打着长哈欠,无限哀怨地揩去眼角的黄色眼屎,小声咕哝着。

    老道不敢大声,是因为前天买烤鸡时趁着店主背转身的工夫,想顺个鸡脖子啃啃,偏就被当场发现抓了个现行,又偏偏就被现场路过的武正龙给解了围。到头来他只好乖乖地拎着烤鸡带武正龙回去,还请这只人形大老虎吃了顿晚饭。无量道长现在回想起那满桌的鸡骨头,心就一抽一抽地疼哇!

    无量道长眯缝着老鼠眼,对着灯光瞅瞅素描图,猛然一愣,把图纸推给旁边也被吵醒却双目清炯的小萝莉。

    马廉贞看看图,又瞄瞄无量道长的面上表情,想了想才不确定地问道:“破军?”

    十四的将盈明月已过中天。郊外护城河边,小荷池畔,这里的夜晚静悄悄。

    “阿七,你看今晚的大月亮多好哇!”

    祖丽莎撒娇地把头靠在花七肩膀上,乘势偷偷嗅了嗅男人身上和发梢的味道:还行,除了烟味儿,没闻到啥异味。看来他这号子蹲的还不算太糟糕。

    “十四么。”花七安静地回答,胳膊在祖丽莎的紧紧搂抱下动弹不得,也不敢动——祖丽莎把他的胳膊紧贴着自己怀里的半球,随着步履走动,球体还颤巍巍地直晃悠。

    花七突然冒出个很奇怪的想法:**老大祖龙要是看见了这一幕,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那天回去后我望着月亮,也做了首诗。你想听不?”

    祖丽莎仰望着花七的侧脸,从腮帮子一路到下巴,最后停留在了薄而坚毅的嘴唇上。

    “念来听听。”花七心想:我要说不想听你能答应么?

    “好。”祖丽莎酝酿了下情绪,深吸一口气,响亮地朗诵起来。

    “床前明月光,一看没关窗。举头望明月,低头思花七!”

    咳、咳咳、咳咳咳!

    花七一下子没控制住,被口水狠狠呛到,剧烈地咳嗽着弯下了腰。他想趁机把胳膊抽回来,可惜没成功。

    咳、咳咳、咳咳咳!

    天上的大月亮也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快步地冲进一团乌云堆里,往里一扎再不浮头,大地霎时笼罩在漆黑夜色当中。

    癞蛤蟆咕呱了几声也没用,月亮它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你再喊“安可”也不出来!

    “阿七,你听今晚的癞蛤蟆叫得,多有诗意呀。”

    祖丽莎用软绵绵的鼻音哼着。接下来要怎么一鼓作气地把花七给煮了,不对,是生米给煮成熟饭?既然他现在号子里没机会泡别的妞,那今晚上正好就……哼哼哼哼哼!

    花七听了一抖:妹纸你别再“诗”了成不?文艺小清新的路线明显不适合你呀!

    “丽莎,其实我想说,咱俩彼此了解的并不多……”确实不多,连上今晚总共才见过两面。

    “况且,我就快要走了,去个很遥远的地方。”上头已经决定,派他去另一个城市继续卧底。

    “你还是把我忘了吧。”不然我的身份迟早有暴露的危险。

    “阿七,就是了解不多才要抓紧时间深入了解呀。”手在摸索外套拉链。

    “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要不,咱俩私奔吧?”听说重刑犯的监狱都建在偏远地区,祖丽莎认真考虑起拐带花七亡命天涯的可能性来。

    “我死都不会忘了你!”反正老爹在国外早买好了墓地,看你家也没什么钱,死了就葬在我家的地里吧。

    ——很显然,这对男女的思路,打一开始就跑岔了。

    “啊……实在受不了啦!”

    黑黝黝的树林里冷不丁冒出个人来,花七和祖丽莎都愣住了:光听说有人躲床底下偷听洞房的,怎么连私个奔都有人偷听,搞《窃听风云》么?

    “受不了啦受不了啦!”

    那人一出场就满地打滚,嘴里嚷嚷着:“还打算趁月白风清的跑树林子里蹲点抢个包,顺便劫个色。”随之害怕地溜了祖丽莎一眼:“没想到听了你俩对话,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全身过敏反应痒得受不了啦!”

    那人边嚷边拿后背在地上用力地蹭着,连手里的刀子都扔下了。

    花七无言地望着那人,嘴角一阵抽搐:兄弟,你的感觉,我懂的。

    祖丽莎显然错误理解了花七的沉默,面色一沉,放开怀里男人的胳膊,轻声呢喃着:“受不了是吧?姑奶奶这就来帮帮你。”回头又冲花七甜甜一笑:“阿七,你背过身去。”

    花七默默地转身蹲下,手指头堵住了耳朵眼。

    就听着背后好一阵噼里啪啦,那人的哀嚎声渐渐微弱下去,最后彻底收声了。

    紧接着一声咕咚!水花四溅。

    再就一声咕呱!癞蛤蟆的垂死呼号。

    终于四下里又恢复了岑寂。

    花七苦笑着松开手指头,心道:黄泉路上,至少有只癞蛤蟆陪你,不寂寞了。

    祖丽莎拍拍手,满意地又拽过男人的胳膊:“阿七,走吧。”

    “去哪?”

    “私奔呀!”祖丽莎睁圆了眼睛:“刚不说好了么,边私奔边增进了解,以后你死了就葬在我家墓地里!”

新房客1

    花七哭笑不得。他这才明白了之前那些话的真实含义,看来不说清楚真是不行了!

    花七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丽莎,你听好了。我是不会和你私奔的。待会我还要回去警局里,因为,”花七斟酌了一下,逐字逐句地吐出:“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自己的事,要自己扛。”

    “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自己的事,要自己扛?”

    祖丽莎愕然地望着男人,口中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猛然抬头,眸中泛起莹莹泪光——真汉子呀!宁愿回去蹲大牢,也不肯撂下挑子一走了事,这样的男人她这辈子就见过两个。一个是她爹祖龙,一个就是眼前的花七。

    花七望了怔立的祖丽莎一眼,眼底也浮现起一丝歉意与无奈。他转身刚想离开,胳膊又被身后伸来的手紧紧拽住了。“丽莎!”

    “我送你。”

    祖丽莎没再把男人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揽,就这么挽着花七的手,静静地漫步在已经弥漫起晨雾的大路上。

    那是一条,通往警局的路。

    “既然是破军,那花七就不会有事。”

    武正龙没弄明白为什么是破军,花七就不会有事?可老道接下来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出门了:“没准儿这时候,花七已经回到你们局子里,正坐着喝茶呢。”

    望着武正龙匆忙离开的背影,马廉贞与无量道长交换了个眼神。俩人什么都没多说,各自进房间补回笼觉去了。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花七停住了脚步,面前的淡蓝色晨雾里,警局门口的灯光还亮着。想着回去后要怎么跟白忙活一夜的同事们交代,他就有点头疼。

    祖丽莎顺从地放开了花七的胳膊。男人熬了通宵的疲惫面庞上,眉宇之间有隐隐地忧虑……他在头疼什么?

    花七看了看祖丽莎,啥也没说就径直走了过去。

    祖丽莎在身后凝注着他肩膀微垂但腰板依然挺直的背影,突然喊道:“阿七!”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她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等你,一直等你!”

    花七心头一震,终于回过头来。

    孤单单伫立于空寂街头的女孩,眼底没有昔日人前的嚣张,只有满满真诚的期待。

    花七笑了。

    “早上风凉,回去吧。”

    朦胧的晨光中,花七的笑容,很温暖。

    祖丽莎努力忍着眼睛里泛上的阵阵酸涩,目送男人消失在警局银灰色铁门里的背影,捂着脸缓缓伏下了身子。

    叩叩叩,叩叩叩。

    很文雅的敲门声,似乎也知道大清早地打扰人家不礼貌。

    “谁呀?”

    嘴里还叼着半拉馒头的无量道长哗啦一下拉开大门。

    屋外静立等候的来客本已将行李箱从右手移到了左手,腾出手来打算跟屋主好好握一握的。待看清楚面前邋遢老道的模样,不着痕迹地把行李箱又从左手换回了右手。

    “请问,你这是不是有空房出租?”

    租房的?无量道长赶紧揉揉还朦松的老眼,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淡象牙白的脸,金丝边眼镜,身量高挺偏瘦。米黄长风衣,杏色小尖领排扣衬衫,棕色西装裤中线熨得笔直。一条珠灰色丝质长围巾看似随意地在胸前打了个领带结,却把带白圆点的那面恰好翻在了外边。

    看着倒像是个白领,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一流,收入应该也过得去吧?老道心里估摸着,开口招呼道:“是啊你赶巧了,正好剩下最后一间。不过得先问问,你贵姓,做胜行的?”

    “哦,我是市立中学高中部的老师,敝姓牛。”

    “老师呵,老师好,收入稳定福利高!”

    无量道长一听来了精神,把身一让:“请,进来看看,合适再下定金。”

    福利高……来客无声地笑了笑。由于临学期末才来,教师宿舍腾不出位置,只好自己出来暂租,等有了空单元再做安排。不过女校长还算体恤教职员工,说了租房的费用学校可以帮出一部分。

    “来来,这边上二楼。”

    无量道长正引着来客往楼上走,早早被这无良老道吵醒的戴晖朗打着哈欠步出房间。

    这死老道,自己昨晚给武正龙抄起来不爽,刚才溜进厨房偷吃时顺脚把他也给抄起身,还振振有辞:“早晨空气清新,做做操身体好。”把戴晖朗气得,差点没拿枕头捂死这臭老道!他却不知道,自己开罪老道的主要原因是——晚餐那只烤鸡,除了武正龙就数他大灰狼啃的最多。

    来客抬眼望向楼梯上正下来的戴晖朗,正红和橙色柳条纹的两件灯心绒衬衫叠穿,下身一条灰白色休闲裤,松松系了条原色牛皮带。早上刚洗完脸,一绺银发飘坠在额前,发丝遮掩下晶亮的眼瞳益发显得黑如墨玉。

    戴晖朗察觉到对方扫来的视线,眼皮一撩,先看见了来客手上提的行李箱。箱子边缘虽已磨得泛白,但从手提绊带和针脚弥缝来看,绝对是品牌真货,远非街边小贩那些卖相崭新却经不起明眼人一瞥的天桥货色可比。

    这俩人略打个照面,彼此已经不动声色地各自评估了一番,点点头客气地互让而过。

    “牛老师教啥的?”无量道长可没闲心理睬那条早起睡眠不足的狼,自顾自地同来客寒暄着。

    “叫我子儒就好。我教高中部美术的。”

    耳尖的戴晖朗捕捉到了这句话,嘴角就是一抽:姓牛没问题,可姓牛还教美术,这喜剧效果可就……

    “大灰狼,早啊!”

    欧小弟从杂物房兼他的专用卧室里出来,抬头张望了下二楼,咧咧嘴:“又来人了?”

    戴晖朗正想回答,咚咚咚!大门再度被敲响,这次的力度可就明显大多了。

    “又谁呀?”欧小弟刚一打开门,愣住了!

    “又谁呀?”戴晖朗好奇地隔着欧小弟的肩膀往外一瞅,也愣住了!

    “又谁呀?”无量道长把牛子儒交付的钞票往道袍口袋里一塞,从二楼上探头望下来,都愣住了!

新房客2

    他们愣管他们愣,门外的来人把欧小弟一推,半点没客气地抬脚就进了屋,扬起下巴宣布:“从今天起,姑奶奶就住这儿了,直到……”明眸一闪:“花七出来。”

    ——来人正是令全屋成员都为之色变的,“黑~道小魔女”祖丽莎!

    “那不成!”

    无量道长急了,张开双臂拦在楼梯口上,试图阻挡开足马力迎面冲来的祖丽莎:“唯一的一间空房刚租出去了!”而且还收了人家三个月按金,到嘴的肥肉哪能再吐出来?

    “哦?”祖丽莎一怔,却并未停下脚步:“叫他滚!”

    “你才滚!”老道真急了,也跟她卯上了。

    “你有种再说一遍?”

    眼见祖丽莎的脸色阴沉下来,无量道长有点怯意,可一想到口袋里还没捂热的钞票,硬着头皮把腰一挺脖一梗:“反正没你住的地儿!”

    祖丽莎两手握拳,把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眼神凌厉地瞪着无量道长。

    老道看见她这架势,不由得脚步开始悄悄往后挪,口里头却还死鸭子嘴硬:“你……你别乱来啊,我跟武队长可是很熟地!”

    “很熟最好,我找他算帐前先讨点利息。”祖丽莎拳头一举,冷笑着回答。

    客厅里欧小弟见势不妙,正要上前劝阻,身边戴晖朗悄然拉住他袖子,还摇头示意:别管那臭老道。

    “你可以和我住。”二楼栏杆上探出马廉贞素白的小脸,对祖丽莎说道:“主房很大,够住了。”

    “贞贞!”

    无量道长火燎屁股似地蹿上二楼,拉着马廉贞耳语:“这魔女要住进来,屋顶都得给她掀喽!”

    “她是破军。”

    马廉贞一句话,就把老道的无数意见都给堵回嘴里了。

    “哼!”祖丽莎胜利地昂首阔步终于侵入二楼,路过无量道长身边时,厚底中筒皮靴很“不小心”地恰好踩上老道趿拉着布鞋的脚。

    “嗷哇——”

    戴晖朗冷眼瞅着一条身披道袍的瘦小身影,抱着脚在二楼走廊上直蹦达,嘴里还咿哩哇啦地哀号不绝。墨玉般的眼瞳一眯,解气地笑了。

    正站立在房门外,好奇地观望了整件事的牛子儒闻声望了过来,双方心有灵犀地互相对视一眼,都笑了。

    “祖丽莎现在住你们这儿?”

    武正龙吃惊地猛然抬头,差点没把嘴里那半条肠粉给喷出来。

    “嗯,她说要等花七出来。”欧小弟伸手往白喧喧的肠粉上倒了一小勺酱油,不解地问:“出来什么呀?”

    武正龙想起昨天一大早花七回来说的话,面部表情复杂纠结地回答:“她以为花七被我们抓进号子里了。”

    噗!无量道长正含着口茶,顿时天女散花似的覆盖了小半个桌面,身边马廉贞及时端起面前的碟子而幸免于难,坐在对面的欧小弟可杯具了:给你口水一喷,我这肠粉还怎么吃呀?

    “她还真一门心思地等着花七出来呢,哈哈!”老道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在幸灾乐祸。

    自从祖丽莎侵入主房后,无量道长想了不下十种馊主意把她赶出去,包括唤出女鬼阿妙吓晕她。可结果都在付诸实施前就被马廉贞及时制止了,老道心里那个郁闷哇!

    无量道长想了想,鬼点子又来了:“要不,干脆就叫花七那小子泡了她呗,玩腻了嘎嘣一扔,管她死活!”

    话一出口发现全桌人都停止了咀嚼瞪着自己,老道心里发虚,赶忙假笑着说:“开个玩笑么,呵呵,呵呵呵。”

    正尴尬时瞟见牛子儒下了楼梯,无量道长忙不迭地热情呼唤:“牛老师,来吃早点呀!”边招呼着,边把刚才趁大伙没留意偷偷划拉到自己手边,还剩下两条肠粉的白色塑料袋一举。

    牛子儒见状微微一笑:“不了,我赶时间。”说完匆匆出门去了。

    南方的冬季就像爱耍小性子的青春期女生,才暖和了没两天,给北风一吹又变得阴冷起来。牛子儒走过商业街的路口,骤然听见一阵清甜的笑声:“爷爷,这里好不好?”

    冬日的清晨再赶上阴天,一切都是灰扑扑的,叫人打不起半分精神。乍听得这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牛子儒不禁为之一振,循声抬眼望去。

    马路一侧贴着“旺铺招租”红纸条的玻璃橱窗前,有个女孩背向而立,只看到年轻苗条的背影。经典款式剪裁的巴哈马黄色伞型大衣,浅咖啡色长筒扣绊中跟皮靴。最特别的是女孩中分束高的两辫长马尾上,各扎了条淡绿色的垂络细窄发带,晨风里翩然翻飞,就像迫不及待迎向早春的第一枝嫩绿。与鲜黄色伞型大衣和女孩手提的奶白色绣花小水饺包一起,为这枯寂肃杀的阴冷冬季点缀出街头一抹清新的亮色。

    “真不错。”牛子儒以美术老师的专业鉴赏眼光一瞥后暗暗赞道。

    “唔。”女孩背后的老头只简单地应了一声,又低头吧嗒吧嗒地抽起农村老汉手中常见,城里却极少有人问津的短杆旱烟来。

    叮叮叮,红色城巴摇着响铃驶过,牛子儒忙加快脚步,朝市立中学的大门走去。

    “嗷哇——”

    都已经说不清是无量道长第几回惨嚎了。反正打从祖丽莎进了这幢二层花园小洋房的门,入住二楼的主房开始,从走廊到楼梯,到处都有他被那对儿厚底中筒皮靴践踏的痕迹。

    眼看祖丽莎趾高气扬地又要熟视无睹泰然走开,无量道长气就不打一处来:“喂我说,你踩了人就这么走了?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

    祖丽莎浓眉一扬,似笑非笑地乜斜着老道回应:“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我脚面都给你踩肿了还没关系?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是你的脚面硌了我的靴底,既然你先道歉了,姑奶奶我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姑且不跟你计较了。以后走路留着点神!”

    祖丽莎神气地说完,撇下怒到浑身发抖濒临崩溃的无量道长,转身噔噔噔地就下了楼。

午夜收音机1

    楼下杂物房门一开,欧小弟低头揿着手机键盘走了出来,恰好跟冲下楼梯的祖丽莎撞了个满怀。

    啪!

    手机翻了个身,实打实地摔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啊,我的机子!”

    欧小弟赶紧弯腰捡起手机一瞧,屏幕倒是没摔裂,但是键盘的两个按键深陷在壳里,被卡住拔不出来了。除非拨的号码里没这俩数字,否则别想打出电话去。

    “惨了,怎么办啊?”下一份工作找着之前,欧小弟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修手机。

    祖丽莎的明眸里掠过一丝歉意,可说出口的话却成了:“谁叫你走路不看路,没撞死算你走运。”

    “你、你怎么……”欧小弟气得两手瑟瑟发抖,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等他回过神来要接着理论,人家祖丽莎早走了。

    欧小弟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就听见二楼走廊上传来狂吼声,是无量道长终于崩溃了!

    可怜欧小弟吓得手一松,刚捡起的手机“啪嗒”再次摔到了台阶上。

    二楼紧闭的房间里,正用耳机听音乐的戴晖朗斜睨了房门一眼,嘴里喃喃道:“叫吧叫吧,再练肺活量,你也变不成苏珊大妈。”

    “倒霉的一天。”

    欧小弟把手机往床铺的枕头边一扔,探身扭开小桌上的老旧半导体收音机。这东西是他收拾杂物房无意中翻到的,居然还能凑合着用。调频到本市电台的波段,不迟也不早,节目刚刚开始。

    “晚上好,我是玫莉。今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又是我陪伴着各位‘人在异乡’节目的听众共同度过。”

    女主持人的声线温柔舒缓,传入欧小弟耳中只觉得说不出地受用。他摊直了手脚,伸了个大懒腰,欢呼一声钻进被窝,开始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

    “下面又到了‘寻找异乡人’的环节,让我们一起来听听,今天打进电话的是哪位听众,他要寻找的又是哪位身在异乡的亲朋好友呢?”

    这个节目的主要环节之一,就是让人打进电话说出自己想要找,而又一时间无法联系得上的人。看有没有听众能够提供帮助线索,真找到那人的话,电台还会给提供有用线索的听众奖励小额话费充值卡,当然是由商家赞助的。

    电话接通了,是一把怯生生的童音:“喂?”

    女主持人玫莉将声音放得更柔和:“小朋友,你想找谁呀?”

    “我、我想找个人。”小女孩说话并不流利:“他,他叫……”

    咔,嘟、嘟、嘟,传来了电话的盲音。

    玫莉并不以为意,节目中打进电话却又中途掉线是常有的事。

    “好吧,下面我们先来听首怀旧金曲,歌名就叫做《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空中电波忠实传输着优美怀旧的旋律:

    “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

    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我早已经了解追逐爱情的规则虽然不能爱你却又不知该如何

    相信总会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去但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所有的故事只能有一首主题歌我知道你最后的选择

    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

    既然曾经爱过又何必真正拥有你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

    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覆着那首歌

    willyoustilllovemetomorrow……”

    欧小弟在乐声中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死症!”

    手机维修店的老板拿起欧小弟的机子,随便瞄了两眼就扔回他面前,漫不经心地下了结论。

    欧小弟之所以晚饭后才跑出来修手机,一来是想到找工作没手机不方便,二来晚饭时候客人少,没准能磨老板少收点儿维修费。可老板一句话,就把他心中希望的小火苗又给打回成了火塘里的灰烬。在这座城市里待久了,他也知道本地话“死症”意思就是没治了。

    看见欧小弟还磨蹭着不肯走,老板索性把话给他挑明了:“这款型号的配件连厂家都不生产了,还得出去找,麻烦得来又没钱赚。你直接去买部新的好过。”

    欧小弟实在无计可施,怏怏地走进地下行人通道。这条路侧接主干道,附近又是单位办公区,白天车流量川流不息,市政府就特意修了条地下通道专供行人过马路。晚上使用它的路人很少,大冬天里就被无家可归的露宿者们善加利用了,还有乞丐专等在转弯处拦人讨钱的。不过以欧小弟那身穷酸打扮,一路走了过去倒是没人拦他。

    通道拐角的柱子下坐了个乞丐,远远望见欧小弟像是吃了一惊,往柱子旁边缩了缩,把风衣罩帽下的脸更深地藏进角落的阴影里。直到欧小弟毫无察觉地走了过去,乞丐才悄悄地从柱子后面探出脑袋,眼睛在阴暗中闪闪发亮。风衣下的一只袖子耷拉着,看样子里面是空的。

    “又到了‘寻找异乡人’的环节,让我们一起来听听……”

    欧小弟回到杂物房匆忙扭开收音机时,玫莉的“人在异乡”节目已经播出了一大半,他边听边脱外套。

    “好,已经有位听众成功打进电话来了。喂?”

    “喂?”

    小女孩怯怯地问,声音有点耳熟。

    “小朋友,昨天也是你打来的吗?”

    女主持人玫莉也想起来了:“你想找谁呀?”

    “我、我想找个人。他,他叫……”

    咔,嘟、嘟、嘟,又是电话的盲音。

    女主持人玫莉似乎也有点无奈,扯开话题又放起歌来。

    欧小弟坐在单人小床上,边剥鞋袜边咧嘴笑了。这小孩子别是偷打家里电话,被大人发现了切断通话的吧。

    他摇摇头,翻身滚上床,明天还得再跑跑人才市场,看招聘栏上有没啥新机会。

    “请问,能借我个手机打打吗?”

    被拦截的路人一怔,脸上迅速浮现起鄙夷的神色:“借手机”这么老土的诈骗手法,早给淘汰几百年了,拜托你当骗子也当得专业点好不好?要与时俱进嘛!

午夜收音机2

    人行道上四处问人借手机的是个外地中年男子,又黄又干的脸上像蒙了层灰,头发看着好几天没洗了,油腻腻地搭拉着,鬓角上还沾了半片落叶。

    男子焦急地询问着一个又一个的路人,得到的答复不是摇头摆手,就是当他麻风病人样远远避开。

    “请……问……”外地中年男子终于来到了欧小弟面前,嗫嚅着开口,心里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竟然还真的掏出了手机!

    外地中年男子感激地双手接过,把手机捧到面前,一看——这按键?

    欧小弟抱歉地笑笑:“按键摔坏了两个,不过其他的都还好使。”他望望呆立的男子:“要不你叫对方打来?”

    外地中年男子瞬间石化中:你这机子打都打不出去,还怎么叫对方打过来呀?

    黄昏初亮的路灯照射下,男子拖拉着脚步蹒跚地走进地下行人通道。他仿佛再也没力气支撑下去了,一屁股瘫在地上,背靠着柱子闭上双眼一动不动,连柱旁的乞丐瞟了他两眼都没发觉。

    该不是快死了吧?死人的血可不能喝。乞丐皱皱眉,扭过头来,盯着面前的乞讨工具继续发呆。那是顶皱巴巴的黑色高筒礼帽,里头零星几枚硬币,底下还压着张五元钞票。

    又是徒劳无功的奔波一天过去了。欧小弟披着外套,疲倦地抱膝坐在被窝里,边听节目边琢磨:实在不行……要不把它卖了?他伸手摸摸枕头下面,白金腕表缓慢而清晰地走动着,秒针在小颗碎钻刻度上一格格地依序移动。

    “喂?”

    又是那把怯生生的童音。

    欧小弟惊讶地抬头:这谁家的孩子呀,大人都不管了?

    女主持人玫莉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没按照平时做节目的提问套路,而是换了个口气:“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吗?”

    可电话那头的小女孩对主持人的发问置若罔闻,一径自己往下说:“我、我想找个人。他,他叫……”

    咔,嘟、嘟、嘟,电话盲音再次响起。

    “下面我们先来听首歌……”

    女主持人玫莉的声调里有一丝情绪波动,这也难怪她,算上今晚已经三回了。

    欧小弟啪地关了收音机,蒙上被子倒头就睡。临睡着前还在想:这小女孩的恶作剧,也太过分了。

    第二天一大早,欧小弟意外地被手机来电给吵醒了:“是马大师吗?”

    那把熟悉的声音让他一听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是玫莉!

    “那三个被掐断的来电,我拜托接线进来的同事查过了。”

    玫莉涂着玫瑰红色蔻丹的手指捏着小银匙,不停搅拌着面前白瓷杯里的咖啡,看样子却并不打算喝。“查出来的结果,居然是……没有号码!”

    玫莉的杏眼里满含惊恐:“机器显示没有接入过电话,可我明明接听了的,还连续三晚!”咔锵一声,小银匙跌落在瓷盘上。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马廉贞静静地问。

    玫莉约见面的地点在一家气氛幽静的咖啡馆里,鉴于无量道长的个人形象实在上不得这儿的楼面,分分钟会被守在玻璃转门边的侍应生拒之门外,所以这次只好由马廉贞一个单独赴约。至于玫莉见到这位“马大师”时,表现出的疑惑与踌躇,早在马廉贞的预料之内。

    “还不止这样……昨晚午夜时分我做完节目出来,在地下停车场听见小孩子的哭声,回过头去却啥都没看见。”

    玫莉心头滚过一阵颤栗,当时她是吓得一路小跑,回到家还浑身发抖,整宿都没睡好。

    “这样好了,今天晚上你做节目时我在一旁陪着,看究竟怎么回事。”

    玫莉点点头,带着魂不守舍的神情结了帐,也没等找零就踩着酒红色高跟鞋先走了。下楼时还不小心绊了一下,显见这位本市电台小有名气的美丽女主持人眼下是有多心不在焉。

    中午时候正是附近单位里的公务员们午休时段,不少人对长发飘飘打扮时髦的玫莉行注目礼,她却一概视若无睹更无心理会,步履匆匆地走向地下行人通道。

    在通道入口处,即将走进去的玫莉跟正要走出来的一名露宿男子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明显一愣。

    “丽丽!”外地中年男子欣喜若狂地大喊一声,直冲上前来:“可找着你了!”

    与外地中年男子的狂喜相比,玫莉却是蓦地后退一大步,像在人来车往的热闹大马路上突然发现了条毒蛇,带着无法置信的惊疑直楞楞地瞪着男子。

    “是我呀,大为,余大为!”

    男子将玫莉的戒备误会为生疏,又再踏前了一大步:“我来这城市就是专为了找你的。丽丽,你听我说,我们……”

    “别过来!”

    玫莉陡然惊呼出声,这会子工夫,她已看清了面前男子的狼狈落魄相,眼中涌起的是鄙薄与厌恶:“你是想说,你又缺钱花对吧?”

    这个自称余大为的外地中年男子一怔,忙不迭点头应道:“是啊是啊,你都听说了?”他急切之间想去抓玫莉的手:“丽丽,你得帮我,这趟你无论如何都得帮帮我!”

    “啊!”

    眼见余大为欺身逼近,玫莉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光天化日之下美女街头遇袭,对方又是个看似没啥威胁性的流浪汉,立马有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上来“英雄救美”了:“小姐,怎么了?”

    外地中年男子余大为显然没料想到对方反应竟会如此激烈,顿时他也是一愣:“丽丽,你怎么了?”

    他还想再度靠近,玫莉连忙又后退一步,整个人躲到了救美路人的身后。

    碰上路人好奇探询的视线,玫莉望了望对面的外地中年男子,开口了:“我、我不认识他!”

    外地中年男子一听急了:“丽丽,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救美英雄就是一声暴喝:“滚!不然我叫警察!”

路有贱男1

    救美英雄呵斥完,正眼看都不看外地中年男子,光顾着对神情楚楚可怜,恍若梨花带雨的玫莉大献殷勤:“小姐,你上哪,我送你过去?”

    玫莉望了外地中年男子一眼,害怕地点点头,跟着这位马路上结识的“救美英雄”走了。

    外地中年男子呆呆地盯着玫莉的背影发了会子愣怔,忽然又拔腿追了过去。却没再敢明目张胆地上前,只是远远地跟在前头那对男女的背后吊着梢。

    这一切,都被马路对面咖啡馆檐篷下的马廉贞看在了眼里。

    “灵异来电?嘿嘿。”无量道长手口并用,忙着大嚼马廉贞打包带回的蓝莓酱松饼,还不忘摇头晃脑地发表他的宏论:“灵魂这玩意儿,本来就跟无线电波挺像的,无形又无相,真搭错了线也不出奇啊。还一连三晚打来,没准儿人家真急着找人呢。”

    老道灌了口酽茶,打着饱嗝下了结论:“啧啧,想不到灵界里都有本市电台节目的忠实粉丝啊!”

    欧小弟郁闷地望向无量道长,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边说着话还边这么能吃的,风卷残云地把松饼一扫而空,就剩下欧小弟手里捏的这一小角。

    “那三个神秘电话我也有听见。”欧小弟咬了口松饼,接着说:“这松饼……还真松啊!”

    午夜十二点,“人在异乡”节目顺利播放完毕。

    也不晓得是不是马廉贞坐在身边的缘故,那个神秘来电今天晚上没有出现。

    玫莉松了口气走出录播室,引领着马廉贞去电台的地下停车场,看看她上次听见小孩子哭声的地方。

    “怎么样?”玫莉紧张地问。

    马廉贞摇了摇头,不是环境地点的问题。“再看看情况吧。”

    “那,明天晚上还得再麻烦你了。”

    玫莉有点失望,她巴不得赶紧解决了这事情,自己才能彻底安心。

    “丽丽!”

    她们刚走到电台门口,昏暗的路灯旁突然蹦出条人影,阴魂不散地喊道。又是那个外地中年男子余大为!

    “玫莉小姐?”门口值班室里的保安几步迈了出来:“需要帮忙不?”说着用眼角一扫那陌生男人。

    玫莉点点头,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说:“麻烦你,给我叫辆出租车。”

    眼看玫莉拉开出租车门就要离去,那个外地中年男子余大为急了:“丽丽!”他刚想冲上去拽住女人,肩膀被保安牢牢扳住了:“你想干吗?”

    保安面上满是不加掩饰地嘲笑:这种想吃天鹅肉的疯狂粉丝,他见得多了!

    男子望着远去的出租车尾灯,一闪一闪地也像在嘲笑着自己。他嗒然垂下脑袋,偃旗息鼓地悄悄转身走了。

    出租车里,马廉贞回头望望垂头丧气地消失在苍茫夜色中的男子,又瞅瞅身边的玫莉。小萝莉什么都没说,玫莉却似乎受不了地解释起来:“我不认识他!”

    第二天,第三天……

    看来这位“马大师”人儿小小道行却不小,那个神秘来电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玫莉也就按照约定,去银行转帐付了事先说好的那笔“劳务费”。

    “小姐,又见到你了!!”

    玫莉刚步出银行自动门,柜员机前一个腋下挟着公文包,身穿铁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就出声招呼道。

    玫莉认出来了,是那天马路上的“救美英雄”。

    想起那天多亏得人家及时搭救了自己一把,玫莉觉得不表示一下过意不去:“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哇噻,美女主动邀约哦!

    公文包男子嘴上客气着,心里早已是千肯万肯:今天的晚饭钱又省下了,嘿嘿!

    “上次真是幸亏有你,太感谢了!”

    玫莉边步出咖啡馆边笑着说。沉沉夜幕下,北方女子特有的白皙肤色望上去就象一团侥幸尚未融化的甜腻冰淇淋。当然,这趟下楼梯时她小心地瞅准了脚下。“还有,今天的晚餐很愉快。”

    公文包男心中喜不自胜,方才那顿晚餐席间他一直顺着玫莉的话头,挖空心思地投其所好,就巴望着能跟这位本市电台有名的美女主持人攀上关系,甚至擦出火花……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

    “好啊。”玫莉很自然地停下脚步,伫立在咖啡馆门前,等着他开车过来。

    公文包男就是一囧:他开的是小电瓶车,而且一听晚饭有人请,就直接撂单位楼下停车场里了。

    不过他立刻扭转头,举目远眺暮色中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仿佛深深陶醉其间:“哦,你瞧我们的城市夜景多美啊,多么地有诗情画意啊!咱们路上散着步慢慢欣赏如何?”

    公文包男也不等玫莉有机会表达其他意见,说完挎上她的手臂迈步就走。

    玫莉微微滞了下:走着去?有点远呵……可没想到这男人还挺浪漫的。唉,早知道今天就不穿高跟鞋来了。玫莉挽着公文包男的胳膊边走边想。

    绿灯亮起,安全岛上的行人们乱哄哄地正准备过马路。人群中的玫莉忽然觉得挟着挎包的肩头被人猛然一撞,接着膀子上陡地一轻,挎包被人抢了!

    “抢劫啦,抢劫啦!”

    玫莉先是一呆,似乎从未想到本市电视新闻报道里常见的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她旋即反应了过来,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拔腿赶忙追了上去。

    马路两旁的行人,包括行驶道上停下来等红灯的各种车辆,全都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抢了个包而已,在这座城市里实属司空见惯。再说歹徒都有刀子,谁会那么傻拿自己的小命去见义勇为?更何况那女人身边的男伴都不去追,我们当不明真相围观群众的路人甲,多管这份闲事干吗?

    公文包男开头也是一怔,等看清楚眼前形势后,飞快地环顾四周一圈儿。确认了没有熟人在场,公文包男就甩了甩几秒钟前才被玫莉挽着的胳膊,把手往口袋里一插,没事人似地向后转,起步走——他的小电瓶车还停放在单位楼下呢。

路有贱男2

    玫莉边跑边喊,却是后无追兵前无拦截。

    迎面过来的路人先是看见一男的飞快跑过,后头一女的拚命追着喊。此情此景,但凡不是刚来本地的,都晓得眼前发生啥事情了。当下不仅无人拦阻,还没等男的跑近,路人纷纷先主动腾出了条道来。

    玫莉见状是又气又急,没留神脚下高跟鞋的“酒杯底”一歪,整个人啪地摔倒在人行道上,高跟鞋的一只后跟也给磕下来了。

    玫莉眼睁睁看着装有这个月刚发薪水的挎包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外,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祖丽莎手提着印有便利店字样的塑料购物袋,刚踏出门就见一男的如受惊的疯马般撒腿狂奔,擦肩而过时还贪婪地瞄了她胸前一眼。再往前张望,就看见玫莉趴在人行道的地上眼泪汪汪,一只高跟鞋拉在不远处,旁边还掉了只鞋跟。路边有人小声议论:“抢劫的。”

    祖丽莎浓眉一展,迅速地把塑料袋扎了个结往肩上一甩,撒腿就追了上去。男的发现后头有人追来,跑的更快了,噔噔噔直奔地下行人通道的楼梯窜下去了。

    通道里头行人稀少,露宿者们眼看着一男的拎个女式挎包喘着粗气冲进来,脸上都是木无表情,有的还把身子后转向墙——本来么,这种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钱来钱往都不会落在他们头上,人们抛掷过来的只有白眼。

    “喂,你给我站住!”

    祖丽莎也追进来了,正下着楼梯。穿厚底靴子下楼梯真不好使,不看着落脚还不行。

    男的会听你话站住才怪!他飞奔到通道转角处,眼看着再向前就是另一个出口了——

    扑通!

    男的突然给绊了个货真价实的狗吃屎,下巴狠狠磕到地面上,当时就是满嘴血沫,手里的女式挎包带子一下断裂了飞出老远。

    柱边长长躺着的外地中年男子挨了他这一脚,也痛得哇哇大叫地揉着腿直蹦了起来。

    男的耳边听着身后锲而不舍的脚步声越追越近,愤恨地瞪了伸腿绊道的外地中年男子一眼,逃向出口跑没影了。

    中年男子望望滚落到角落里的女式挎包,走过去拎在手上扑打了下灰尘:这包好象在哪见过?

    还没等他想出个头绪,就听得“呀”地一声娇喝,后腰挨了一记重脚,整个人被踢得飞撞上墙,落下时鼻血瞬间喷涌而出。

    “哼,什么不好干要跑去抢女人的包?打死活该!”祖丽莎冷笑着说,她向来最看不起欺负女人的贱男人了。

    祖丽莎一个箭步上前,举起粉拳还要再揍两下——

    “住手!”

    入口处急步跑下来的女警喝道,身后跟着披头散发手提高跟鞋赤足追赶过来的玫莉,丝袜在膝盖和脚跟处破得那是惨不忍睹。

    “小姐,不要防卫过当。”

    祖丽莎咕嘟着嘴闪边上去了,女警走到倒在墙根下的中年男子面前:“抬起头来。”

    外地中年男子一抬头,望见女警背后的玫莉,两人又是当场愣住了。

    女警回头问玫莉:“抢你包的是这人么?”

    玫莉一下子变得吞吐起来:“我、我没看清楚……”

    “就是这人!”

    祖丽莎在旁边不耐烦地抢着指证:“看见他拎着包还想跑,我才给了他那记飞踢的。”

    “不是我!”

    外地中年男子用袖口擦拭着鼻血,大声申辩道:“那人跑了,我就包在地上,想捡起来看看。才刚拎起包,背后就挨了她一脚。”

    他忿忿不平地回瞪着祖丽莎,眼神是理直气壮地毫不退缩。

    女警踌躇了一下:“那,你有证人吗?”

    “有!”

    外地中年男子满有把握地回头一指,霎时间却呆住了。

    原先依偎在柱子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乞丐,连同他面前那顶皱巴巴的黑色高筒礼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悄然不见了?

    “既然这样,就都跟我回警局吧。”

    审讯室里,苍白的日光灯不分昼夜亮着,照得外地中年男子本就气色萎靡的面容益发青白。鼻血已经止住了,鼻翼下边还有两小块污垢没擦拭干净,看着就像豆大的苍蝇巴着不放。加上鼻孔里还直撅撅插着止血的两根小纸捻,男子的脸庞也因此显得滑稽起来。

    “姓名?”

    “余大为。”

    “年龄?”

    “三十五岁。”

    “嗬,长得还挺老相啊。职业?”

    “无业。”

    “来本市干吗的?”

    余大为没有立即回答,直到被武正龙再次喝问,他才叹了口气,原原本本地叙述起来。

    “玫莉是我老婆,不,现在该叫前妻了。当时她叫丽丽。”

    相恋二载,结婚三年,就在杏花烂漫的时节,老婆丽丽给余大为生下了女儿,起的名字就叫小杏。

    这本该是个和和美美的小家庭,却在余大为疯狂迷上买彩票后变得四分五裂。单位因为他私自挪用公款追“梦幻号码”而开除了他,家里把房子都卖了凑钱填回他的窟窿,才免于被起诉。父母气得从此不认他,兄弟之间形同陌路,更不许他再上门。

    老婆丽丽大吵一通后,丢下才几个月大的女儿回了娘家。之后老婆托人辗转带过话来,提出说要离婚,而且索性连见都不乐意跟他见了,去办正式手续时都是委托律师出面料理的。再后来,丽丽就音信全无了。

    “所以你就破罐子破摔,干起抢劫来了?”

    “我没抢劫!”余大为蓦然大吼一声。但随即又低下了头,苦涩地继续诉说起来。

    经历过这些人生变故后,余大为痛定思痛,决心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在一家民营企业找了份工作,收入虽然没以前的高,待遇也没以前单位的稳定,但好歹总算是安顿了下来,生活得也开始像个人样了。

    就在余大为满怀希望,以为前方即将出现新曙光时,却没想到自己重新拥有的这一切,只是命运跟他开的一个大玩笑——

    已经三岁大的女儿余小杏,竟然被诊断出罹患了白血病!

镜像人生1

    “孩子还那么小,只能先保守治疗着。将来别说骨髓库里寻找配对了,光是手术费就吓得死人。”

    余大为听了医生的话,只觉得顿时眼前一抹黑,前路茫茫全无希望。

    亲戚朋友早都不上门了,现在这份民营企业的工作收入又全靠业绩,他每天就在上班和照顾孩子之间两头跑。

    正在一筹莫展时,听人无意中谈起丽丽现在改名叫做“玫莉”,在南方某座城市里做了个电台主持人,据说混得还不错。余大为想着她毕竟是孩子的亲妈,就想来找玫莉看看有没啥办法。

    余大为辞了工作,凑齐所有的钱,先给女儿小杏办理了入住“白血病患儿之家”的民办福利托管中心,再打点行李找上了丽丽的娘家。

    不出所料,去到就吃了闭门羹。他在当地打听了好久,才终于探听明白玫莉是在这个城市的电台做。于是又匆匆忙忙赶过来,却在火车上被人连包带钱全扒走了,就剩了个光身子,连手机都没留下。

    “我到处想借个手机,一来是打给丽丽求助。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整整三天没进过一粒米,就在街头的自动供水机上灌了一肚子水。二来想打回白血病患儿之家,就是担心小杏在那过得怎么样,还好不好……”

    余大为把脸埋进手掌里,审讯室内一片寂静。

    停了一会,余大为用手掌搓了搓脸,又开始往下说了:“我在街上碰见过丽丽,她说不认识我。上她单位门口等她,也不理睬我。这些我都能理解,以前的我混成那样,她这么对我也是应该地。可我真没抢她包呀!要想抢我第一次碰见她时不去抢,还等到现在才下手?我、我……”

    男人再度把脸深深地埋进掌中,室内骤然爆发出痛苦的抽泣声。

    同一间审讯室,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对象。

    “姓名?”

    “梅丽丽。”

    “年龄?”

    “三十三岁。”

    “职业?”

    “本市电台节目主持人。”

    “你认识余大为吗?”

    玫莉明显地迟疑了片刻,抬眼望望面前威严的武正龙,最后才轻微地点了点头。

    “知道他来找你么?”

    玫莉再次轻微地点点头,但立即自卫地补充道:“婚都离了,还见他干吗。又没哪条法律规定,他来找我就非得见吧。”说着又抬起眼,小心地望望前方的审讯者们。

    “你知道他来找你干吗?”

    “还不是为了钱。”玫莉不屑地撇着嘴,咕哝了一句。

    武正龙停下笔,足足凝视了玫莉几秒钟,看得她浑身不自在。然后低下头,却没接着往下写,笔杆子在手指缝间转动着,一圈,两圈。

    武正龙淡淡地问了句:“最近有跟女儿小杏联系吗?”

    玫莉摇摇头,咬了下口红剥落的两片原色朱唇,轻叹了口气:“联系干吗,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就权当自己死过一回,以前的丽丽跟她曾经相信过的爱情、亲情都死了。现在的我,没那些照样活得好好儿地!”玫莉高高挺起了胸脯,带着瞬间振奋起的骄傲情绪大声道。

    武正龙在心底叹息一声,最后问了句:“要见见余大为吗?”

    玫莉立刻大幅度地摇头,心有余悸地说:“我怕他……又找我要钱。”

    “武队!”

    被女警一推,武正龙才发现玫莉已经走出去很久了。

    身畔的师姐很奇怪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武正龙苦笑了一下,眼望着空白的墙壁,忽然开腔说道:“我十岁那年,见到有人打疯狗。”

    女警闻言为之愕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与案情毫不相干的陈年旧事,但也没打断武正龙往下说。

    “那条狗嘴角冒泡,身上有伤。被路边有个孩子拿石头扔了一下,狗就扑上去咬那小孩。大人见孩子给追得哇哇哭叫,以为是条疯狗,就上去把它活活打死了。”

    武正龙稍微停了会,才接着说:“末了才弄清楚,那是条被主人遗弃的老狗,饿得实在受不了,想找人讨点儿吃的。先是钻进看瓜的窝棚,被农民打伤了,一路拼命逃跑出来,所以嘴角带着口沫。至于那个小孩子,后来自己也说出来,他拿石头扔那条狗,纯粹只是想闹着玩。”

    武正龙埋头只顾着转笔,声音渐渐地低落了下去。

    女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她什么也没说,悄悄端着文件夹起身离开。

    只留下了一室的空寂,和沉默的武正龙。

    “所以,你就把余大为给放了?”

    祖丽莎重重一拍餐桌立起来,两道浓眉扬得高高,都快要飞上鬓角了,气呼呼地质问道。

    “嗯。”

    武正龙不愠不火地漫应了一声,把茶杯抵在下巴上继续沉思。他没告诉祖丽莎的另一半就是,自己不仅放了余大为,还给领到警局食堂吃了一顿,再联系救助中心送余大为回去。孩子的事情武正龙是无能为力,但这点儿小忙他还是能帮上的。

    “那姑奶奶不是白抓了?我明明就亲眼看见,他拎着个女人挎包站在那里的,见我追赶上来还想继续逃跑!”

    祖丽莎不满地冲着武正龙直嚷嚷:“他说他没抢包,你就信他真没抢啊?那我说花七是好人,你怎么不放阿七出来?什么狗屁规矩,我呸!”

    武正龙仍然没发火。他静静盯着祖丽莎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蛋看了一会,掏出枚银亮的硬币,往空中抛起又准确接住,密密实实捂在手心里:“猜猜,字还是花?”

    “幼稚!”正在气头上的祖丽莎根本不屑一顾,狠狠踢了餐桌木腿一脚,桌面上的茶具给她震得乒乓乱响。

    武正龙摊开宽大的手掌,现出硬币来:“这面是字,这面是花。一枚硬币有正反字花两面,一件事情也同样,你看到的这一面,未必是别人看到的那一面。每个人看见的面相都不尽相同,所以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未必为真。”

镜像人生2

    花七今天一早就已经出发了,武正龙想不着痕迹地提醒一下祖丽莎:“看事情不看全面,到头来,受伤的始终还是自己。”

    祖丽莎莫名其妙地瞪了武正龙一眼,寒着俏脸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听懂。

    “无厘头,不知所谓,大白痴!”

    无辜的桌腿又挨了一脚,紧接着过道上响起无量道长第n次的惨叫:“嗷哇——”

    本来无量道长已经提高警惕,一瞅见这小魔女过来就自动闪边的了,道爷惹不起你总躲得起你吧?

    眼看着她左脚迈过去了,老道心里正庆幸呢,可无量道长似乎忘记了:人是两只脚的动物呀!

    无量道长捂着“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的脚面,金鸡独立势摇摇欲坠地出现在餐桌边,咬牙切齿地发声:“这只小魔女,连背影都那么讨人嫌!”

    武正龙苦笑连连,有生以来首次跟这邋遢老道产生了共鸣。

    “鸡叫前,彼得会三次不认主。”

    一直安静待在餐桌靠边位置,手捧私家郁金香图案杯子的牛子儒幽幽冒出一句话。

    老道跟武正龙面面相觑,神态和刚才祖丽莎听武正龙的“正反论”时表情也差不多,同样地满头雾水加满脸问号。

    牛子儒见状不出声地微微一哂,离开座位时不忘随手摆好椅子,才举步上了楼梯。

    同样坐在餐桌边老半天没吭声的戴晖朗目光一闪,突然扬声问道:“牛子儒,会下棋不?”

    牛子儒止步回眸,以他一贯的儒雅态度应道:“略懂。”

    “走,杀一盘!”戴晖朗把椅子一推,兴冲冲地就往楼上跑去。

    武正龙看着戴晖朗一阵旋风般冲上楼梯的猴急样儿,刚想发笑,手机响了。

    “是我。怎么?……什么!余大为跑了?”

    风衣乞丐又回到了地下行人通道的柱子边,面前的黑色高筒礼帽内还是那可怜巴巴的几枚硬币,和压在底下的一张五元钞票,不多也不少。看来这人生意也不咋样嘛。

    轻微颤抖的手无声无息地伸向黑色高筒礼帽,近了,更近了。

    乞丐还在垂头闭目打盹儿,似乎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毫无察觉。几步开外倒是有个外地中年妇女瞄见了,但她旋即掉头转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余大为咬咬牙,手飞快地探进黑色高筒礼帽里一抓!

    “拿不起来吧?拿不起来就对了。”

    乞丐抬起头,双眼清醒没有半分睡意,拖长的语调中却满含讥诮:“硬币和钞票都是粘在帽底的,钞票还只有一面是真的。这叫饵,空帽子人家一看就不会给钱的。”

    ——这事说穿了就跟街头诈捐的假尼姑递来的“功德簿”上,开头几页写满“某某施主千万元”一个道理,让后头的人看见了不好意思给太少。

    余大为眼中有明显的失望,他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问乞丐:“你有没有三元钱?我只要三元钱。”

    乞丐好奇地乜斜着余大为:现在这市道,这么点钱能买个啥?

    “你要三元钱干吗?”

    “我想买副扑克牌。”

    乞丐摇了摇头:“我也没钱。”

    “那……算了。”余大为泄气地手按着膝盖,刚要起身离开,乞丐的一句话又把他耷拉的脑袋扳了起来。

    “不过,我有扑克牌。”

    这种街头即兴小魔术必备的道具,怎么可能没有呢?乞丐神秘地笑着,摸出了风衣口袋里深藏着的扑克牌。

    “丽莎,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欧小弟乐呵呵地嚷道,捧着手机一通吧唧狂亲,也不理会他们现在正走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

    那个本来随便扫了两眼就拒绝接活的手机维修店老板,在祖丽莎拔出水果刀,把他手摁在柜台上挨个指缝插了一遍后,流着冷汗不到两分钟就把按键问题搞定了。最后还象征性地收取费用——一元钱!

    “哼!”

    祖丽莎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当回答,明亮的眼中有笑意流转,俏脸上却依然是无动于衷:“再不看路,摔死你!”

    咕咚!

    仿佛是在为祖丽莎的话现身说法兼现场示范,一条身影被打横踹出隐蔽的侧门口,栽倒在人行道上,咳嗽了几声却爬不起来。

    门内走出的光膀大汉还不留情地继续狠踢倒地那人的肋骨,口中叫嚣着:“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里头是谁看的场子,你一个外地人也敢进来撒野出老千?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那人已经彻底放弃了无谓抵抗,全身无力地仰面瘫软在人行道上,闭着眼任大汉当他狗一样狠命踢打,看样子受的伤势还颇重。

    “抢包的?”

    “借手机的?”

    祖丽莎和欧小弟两声惊呼内容不同,目标却完全一致,都是对准地上那个正在被光膀大汉拳打脚踢的可怜虫。

    大汉见对方还有同伙,先是愣了下,等他眼光溜到祖丽莎发育良好的胸前,神情瞬间就是一变。

    祖丽莎心里鄙视地想: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大块石头么?再大的钻石在她祖大小姐眼中,也就是块漂亮点的石头。可她随即想起,今早起床时忘带项链了,这么说来,大汉看的其实是……

    祖丽莎明眸中迅即掠过怒意,嘴角却往上一翘,挑衅似地挺高酥胸,看在大汉眼里简直媚态十足。

    大汉笑嘻嘻地劝诱道:“小姐,有空进来玩两手啊?”

    他冲着身后摆摆头,只开了窄窄一道缝隙的门内乌烟瘴气,看不清楚里头究竟啥环境。却传出清脆的骰子摇晃声,还有各种嗓音发出的“买大”、“开小”、“又输了”等压抑不住的低喊声,显然是家地下赌场。

    “好,就进你这玩玩。”

    祖丽莎满不在乎地笑着,把试图上来阻拦的欧小弟随手推开,昂首挺胸地率先走了进去。

    还没等欧小弟抬脚跟上,大汉紧贴着祖丽莎身后就蹿进门内,火速将铁门砰地一关,欧小弟只来得及瞥见大汉目中闪耀的得意之色。

灵界电波1

    “喂还活着吗?”

    欧小弟只好先去瞧躺在地下的余大为。从惨白的脸色和微弱起伏的胸口看,欧小弟估计他至少得在医院睡上个十天半月,才能再跑出街继续找人借手机了。

    “唔……”余大为蠕动着干裂的嘴唇,半晌也没憋出句完整的话来。

    欧小弟正拿着手机打算叫医院的救护车呢,突然听见背后紧闭的侧门里传出很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

    “丽莎,你没事吧?”

    救护车上一躺、一坐、一蹲。

    躺着的是余大为,医护人员正在他身边忙活着。

    坐着的是祖丽莎,左手扶着右手。她在里头打得正兴起时,右手忽然抽筋了。

    蹲着的是欧小弟,因为车上没座位了。

    祖丽莎毫不领情地杏眼一瞪:“猪头啊你!”

    手抽筋了还有脚嘛!就在她第三次用厚厚的靴底使劲蹂躏大汉的脸,并且打算再践踏个三十次时,警察冲进来了。

    “谁叫你报警的,小看姑奶奶我呀!”

    欧小弟被她骂得很郁闷:“我没有报警呀?”

    “还敢狡辩?找扁!”

    救护车里惊爆出一声惨叫,吓得旁边路人一哆嗦:这、这真的是救护车么?

    “猪头啊你!”

    警车里鼻青脸肿,腮边还清晰保存着半只靴底泥印的大汉,趁着前座的警察没注意,狠狠敲了身边小混混的脑袋一记:“开地下赌场的,你还敢报警?”

    想起那些警察破门而入冲进来时,脸上止不住的“可乐”表情,大汉心里就快吐血了!

    “我以为有人来砸场子嘛。”小混混抚摩着被敲痛的后脑勺,委屈地辩解道。

    “还敢狡辩?找扁!”

    警车里惊爆出一声惨叫,吓得旁边路人二哆嗦:这、这真的是警车么?

    “为什么要逃跑?”

    洁白的医院病房里,面对刑警队副队长平静地质问,余大为顿时泛起满脸羞愧之色。

    “还跑去地下赌场出老千?嗤!”

    祖丽莎两脚悬空高踞在床头柜上,说出的话比护士小姐手里的注射针头更尖锐。

    “出老千还给人当场抓了现行……”

    欧小弟小声补充着,目光中既有同情也有轻蔑。

    “对不起,武队长。”余大为吃力地开了口。

    “谢谢你请我上警局食堂吃饭,还帮我联系回去的事情。”

    祖丽莎闻言抬头瞟了武正龙一眼。

    “可我不能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小杏的手术费没有着落,我怎么回去见女儿呀?难道要我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她去死?”

    “那你也不该铤而走险呀。”

    “我也知道这么做是不对……”余大为自嘲地笑了笑:“真被那个给我扑克牌的乞丐说中了。他说过,像我这样未经训练的新手,去了也就是白白送死的。”

    武正龙长吁了口气,站起身来:“你女儿的问题,我会尝试和你们当地的民政部门联系一下,看能不能走社会募捐的渠道。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把身体疗养好了,将来小杏还有那么多事情,全都得依靠你这个当爹的去料理呢。”

    余大为挣扎着坐直身子:“谢谢武队长。我……我还有个要求。”他不好意思地说:“请问,能借我个手机打打么?”

    武正龙爽快地掏出手机一瞧:“哟,没电了。”

    祖丽莎也一耸肩:姑奶奶没带这玩意的习惯。要打电话从来都是阿豹他们按好键递来面前,我只负责听和说就好。

    余大为目光转到欧小弟身上就不出声了,他还记得那俩按键的事。然而眼前这年轻人又再度令他意外了:“给,随便打!”

    余大为一看欧小弟直送到鼻子底下的手机:按键好了?

    “喂,‘白血病患儿之家’吗?我余大为呀,麻烦你找余小杏听听电话……什么?”

    余大为陡然拔高的声调,把武正龙他们吓了一跳。

    啪嗒!

    手机从余大为掌中直直跌落地面。欧小弟捡起一看,囧了:按键又卡进去了!

    余大为两眼发直,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小杏……死了?”

    “余小杏是在她父亲走后没多久,就发生病情恶化的。”

    “白血病患儿之家”的负责人是位长相平凡的四十多岁妇女,穿着家常宽松衣裤,短头发马马虎虎地梳掠到脑后就算。但从不时跑过来的小孩对她的黏糊劲来看,这女负责人待孩子们应该还不错。

    “本来医生就建议过她去做化疗,但余大为最后还是放弃了。”

    化疗的费用虽说一般家庭还能负担得起,问题是还得医治化疗对患儿产生的副作用,这笔后续的治疗开支才真令余大为这种经济状况的家长感到棘手。

    “余小杏昏迷后我们先送进医院,期间就多次联系过余大为。他的手机先是关机,后来就再也没打通过。”

    武正龙根据负责人的话算算日期,正是余大为在火车上被扒去财物的时候。

    “那余小杏临终情况如何,麻烦你给我们详细说说?”

    负责人忙不迭点着头。起先听到武正龙的身份时,她表现得颇为惊愕,后来听说是受余大为拜托而来,表情才显得自然了些。

    “阿姨,东东又咬人了!”

    负责人还未来得及回答武正龙的问题,有个孩子推门进来急冲冲地报告道。她只好抱歉地朝武正龙和欧小弟笑笑,就跟着孩子匆忙去了隔壁房间。

    两位客人便借这点余暇打量着简陋的室内。墙壁和天花板上剥落的痕迹斑斑,露出了原本的水泥底色。粗糙的红方砖地面,窗棂是奶油色的木条钉成,现在却已有松脱的迹象。房间里每个角落都摆了张小铁床,黑色的铁栏杆,发灰的白床单和被褥上有搓洗过却没洗掉的污渍点点。孩子们都在隔壁房间里,现在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活动时间。

    联想到负责人刚才介绍时提及的,半数白血病患儿因为家庭经济原因放弃治疗,有些农村来的家长甚至把孩子丢在这里等死的事情,两人心里不由得都是一阵沉甸甸地难受。

灵界电波2

    好一会儿,“白血病患儿之家”的女负责人回来了。面对远道而来却被晾在房间里的武正龙和欧小弟,她似解释又似辩护地说:“东东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只是……”

    女负责人略带伤感地停了一下:“医生说,他只剩下三个月了。”

    室内短暂的沉默中,欧小弟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女负责人才仿似惊醒地接上武正龙方才的提问:“我想起来了,余小杏在走之前,意识还清醒那阵子,一直紧握着这个父亲给她买的玩具。”

    一支小小的红色玩具电话静静躺在桌面上。

    玩具电话边缘手握的部分,红色已经有点蚀落了。一格一格小巧的乳白色键盘上,有几个按键显得特别泛旧。

    “那个负责人说,余小杏临终前还有意识的那三天里,不停手地把玩着这支玩具电话。有孩子问她干什么,她说要找爸爸,不然就来不及了。”

    欧小弟黯然地补充了句:“负责人还说,余小杏和父亲感情很好,却从未听她提起过妈妈,一次都没有。”

    “所以,那三通电话并不是打给玫莉的。”马廉贞冷静地指出:“只是恰好碰上与电台波段同频而已。”玫莉那一个礼拜的担心,看来纯属多余。

    戴晖朗脑海里刹时间闪出个词儿。他瞄瞄牛子儒,后者不负所望地替他说了出来:“疑心生暗魅。”

    无量道长马上给添加了个通俗版的注脚:“苍蝇不抱无缝的蛋!”

    祖丽莎没理会他们,扭头问欧小弟:“武正龙那条傻大个呢,怎么不跟你一块回来?”

    “武队说他回局里还有事。”

    “哼!”祖丽莎哼了一声再没说啥,转身离开时居然没去践踏某只脚面。

    可身后的无量道长还是龇牙咧嘴:他刚才光顾着闪避,重要部位不小心磕桌沿上了,可怜的老道当场就泪水哗哗长流哇。

    地下行人通道的拐弯角落处,柱子拉长的阴影里,瑟缩着的风衣乞丐拽紧竖高的领子,一个劲儿拼命想往里挪。可欧小弟的脚步偏偏就停在他跟前,还蹲了下来。

    “真的是你。”

    “是我又怎样?”眼看是躲不过了,风衣乞丐索性掀开罩帽。原来,卸去了厚厚的白色粉底和大红唇膏,也不过是张面色灰败、五官平庸的中年男人的脸。

    欧小弟咧嘴一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这城市了。”

    “离开?我也想啊!”沦落到街头乞讨的小丑魔术师咕哝了一句,这段日子所遭受的种种辛酸蓦地兜上心头。一只失去组织更失去右臂的残废吸血鬼,要活在这个连普通人如欧小弟都得挣扎生存的城市里,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马家的小女孩是放我走了,可吸血鬼也是要生活费的呀!再说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又能去哪?”

    小丑魔术师说说激动起来,自己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样,还不都是你们那伙人害的?他怨恨地死盯着欧小弟的脖子,悄悄地磨了磨牙。

    欧小弟像是没留意到近在咫尺的磨牙声,提了个很奇怪的问题:“玩魔术,一定要用右手吗?”

    “怎么,你也想出老千?”

    欧小弟笑笑,没有正面回答。

    小丑魔术师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就在欧小弟疑心对方已经睡着时,小丑魔术师又出声了:“不一定。人类常用的是右手,所以右手比较灵活。可反过来说,表演时观众的视线也就一定会集中在你的右手上。所以在魔术表演中,真正起作用的通常不是右手,而是左手。右手所做出的,往往不是假动作,就是辅助性动作,目的是要将观众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而忽略台上魔术师的其他身体部位和肢体动作。”

    小丑魔术师歇了口气,乜斜了欧小弟一眼。见这毛头小子满脸认真地在聆听着,心里舒坦了几分,于是嘿嘿笑了:“可有一点,无论是左手右手,在魔术表演中同样有用,表演前的训练过程里也同样不能轻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世上哪有不卖力表演就能博得的掌声,不事先筹备就能获得的胜利?不然你以为戴顶黑高帽你就成厂公了,抹个大红唇你就成淇淇了?”

    小丑魔术师说完一阵狂笑,笑声嚣张意态飞扬,这才是当初欧小弟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小丑魔术师!

    一支小小的红色玩具电话静静躺在手掌中。

    余大为的手就搁在白被单上,医院素净的环境里,这点红色简直红得刺眼,像心头滴出的鲜血。

    “这是我上班后,领到第一个月薪水给她买的。孩子对妈妈没印象,小时候我哄她说,妈妈到国外学习去了。小杏玩的时候就爱拿着这电话,假装是跟妈妈通话。后来有一次我带孩子上公园,碰巧我哥哥嫂子也带着儿子去玩。我抱着小杏想上去打个招呼,可他们……”

    余大为语声有点哽咽,掩饰地苦笑了一下:“打那次听了大人的话,小杏就再没在我面前提起过妈妈。哪怕是病得最不舒服那会子,她也是只叫我。这次我来之前跟孩子说,爸爸给你找妈妈去。你要是想爸爸了,就打这个电话。你的想念爸爸一定会收到的……”

    说到这里,病床上的男人已是泣不成声。

    武正龙拍拍余大为的肩头,没再说什么,出去掩上了房门。他低头走了几步,直看到前方一袋水果才抬起眼来。

    面前的女人——

    “武队长?”

    玫莉姣好的脸上,表情既错愕又不自然,不由自主地解释道:“我听说余大为受了伤,好象伤得还满重的。正好路过这附近,就顺便上来看看。”

    美丽的电台女主持人把“顺便”这两个字音咬得特别重,目光却刻意回避着面前刑警队副队长那双仿若能够透视人心的眼睛。

    武正龙没吭声,侧侧身子给玫莉让开了道。当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听见病房里迸出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小丑魔术师复活1

    听完武正龙的叙述,餐桌边都是默然无声。

    欧小弟左顾右盼好一会,冒冒失失地开了腔:“啊……我想会不会小杏的电话打进玫莉节目里也不是碰巧的?既然余大为跟孩子说了要去找妈妈,小杏可能就信以为真了。你们想呵,一个小孩子即将离开这世界前,她最惦记的会是谁?要是玫莉跟余大为真能就此和好了,至少别像仇人似地不理不睬,那小杏走得也安心些吧?”

    发现大伙的眼光全集结了过来,欧小弟赶紧不确定地画蛇添足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的,嘿嘿。”

    马廉贞平一平脸,认真地凝视着欧小弟。

    无量道长捋了捋好容易终于长齐的两撇老鼠须,口中“哦”了一声。

    武正龙眼中再次出现沉思之色,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才发现已经没水了。祖丽莎砰地把茶壶掼到他面前。

    牛子儒接过茶壶,给武正龙和自己杯中分别斟满,放下茶壶时瞟了欧小弟一眼。打住进这花园小洋房以来,他似乎首次发现,此人不只是个领便当的货。

    还是戴晖朗最直接,搂过欧小弟的脖子就把他头发一阵狠撸:“行啊你小子,有做贞贞助手的潜质!”

    无量道长一听不乐意了:“大灰狼你胡叨叨个啥哩?贞贞的助手自然是道爷我了,他小子?再过个几百年吧!”

    戴晖朗故意不看无量道长,眼睛直勾勾盯着墙面,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全桌都能听见:“无限好。”

    还没等老道脑子转过弯来,牛子儒“噗嗤”笑了出来。但随即把手捏成拳凑到嘴边,假咳两声清清嗓子,避开了老道的杀人视线。

    欧小弟挣脱狼爪子,手在头发上拨拉两下算是梳理好,问武正龙:“你警局的事情都忙完了?”

    武正龙怔了怔,“嗯”了一声当回应。他那天匆忙赶回局里,是想看看能否发起个同事间的募捐活动。但在八字还没一撇前,以他的个性自然不会张扬。

    武正龙沉吟了下,对欧小弟说:“我打算圣诞节前那个周末再过去一趟,探望那群孩子们。”顺便把同事们的捐款交给负责人,这句他没说出口。

    “我也去!”

    欧小弟和祖丽莎异口同声地抢着道,全桌眼光这次集结在了祖丽莎身上。

    无量道长率先嘿然冷笑起来:“你去干吗,教小孩子抢地盘打群架么?”

    一见祖丽莎瞪起杏眼骨碌过来,老道出溜闪到了马廉贞的椅子背后。说来也好笑,这屋里最矮小的人,竟然是老道心目中最能克制住小魔女的对象,武正龙顶多也只能排第二。

    果然祖丽莎望望马廉贞,不甘心地放下拳头,忿忿坐回自己座位上。

    欧小弟在旁边出声打抱不平了:“老道你别乱说啊,丽莎她不是坏人。”

    武正龙愕然一抬头,这话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而且两次说话的都是他认为身边可信的人。

    武正龙深深地望着餐桌边,还气呼呼鼓着腮帮子的祖丽莎。他这副神情看在某只大灰狼眼里,就是有奸情啊有奸情!

    “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白血病患儿之家”里的孩子们,见到武正龙、欧小弟和祖丽莎三人带来的糖果饼干和图书文具,都是乐得欢呼雀跃。

    但欧小弟注意到,那个叫东东的小男孩有点不大提得起劲,拿起自己得到的那份礼物,看了看又搁下了。

    边上有个扎苹果绿蝴蝶结的小女孩想摸摸他的东西,东东啪地一挥手就打在小女孩脸蛋上,即时脸上浮现起几条红痕。女孩扁扁小嘴,哇地就哭开了。

    上次见过的那位女负责人悄声告诉他们,东东打从偷听到父母和医生的对话后,就一直是这表现。连平日里爱玩的玩具都不大碰了,可也不许别的孩子拿去玩,人家一摸玩具他就开打。

    欧小弟翻转手腕,看了看为了今晚活动特意戴上的白金腕表,时候差不多了。几个大人一打眼色,悄没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孩子们还在兴高采烈地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礼物,突然,灯灭了!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孩子们先是愣怔着,还未等到胆小的女孩们哭出声来,门无声无息地又开启了。

    走廊的日光灯管投射在红方砖地面上,印出了块白色的光毯,为什么没人走进来?

    “嗨!”

    门边探出一顶高高的黑色礼帽,表面有点皱痕却被小心地熨过了。白呼啦的发糕脸,永远咧开的大红嘴唇像刚出炉的香肠,弯弯的笑眼里闪耀着顽皮的神色。

    “哇,是小丑!”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也不知谁领的头,纷纷都拍起了小手掌。

    门外的灯光追随着小丑魔术师的大头黑皮鞋,一直延展到房间正中央,几张桌子特意拼出来的空地上。

    小丑魔术师右手的白手套里,紧攥着一束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左手一挥做了个潇洒的手势,房间里顷刻大放光明!

    “哇,好棒!”

    孩子们再次欢呼起来,连东东也抬起了恹恹低垂的脑袋,留心观看起眼前的表演。

    小丑魔术师先是变出了大把大把的廉价水果糖,天女散花似地撒向孩子们。再摘下黑色高筒礼帽,颠来倒去折腾了一气,自信满满猛地一伸手——拽出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来!

    小丑魔术师把兔子捧到脸蛋上还印着泪痕的苹果绿蝴蝶结小女孩面前,女孩抚摩着洁白柔软的兔毛,笑了。

    东东一直留心观察着小丑魔术师的表演动作。趁他走近自己这桌,展示手里搭拉到胳膊上那条自动结成的彩带连环时,小男孩瞅准机会,一把抓住了小丑魔术师握着气球的右手——东东在猜想,那只右手里一定藏了什么神秘的魔术道具。

    咔啦!

    右手应声脱落,那竟是只泡沫假肢!

    小丑魔术师愣了。

    房间外旁观的大人们也都愣了。

    没人料想得到东东会出其不意这么做,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丑魔术师复活2

    “咦?”

    苹果绿蝴蝶结女孩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其他孩子见到小女孩这模样,也纷纷抬头朝上方望去。

    原先藏在小丑魔术师袖中的假手,全靠绑在白手套上的气球保持握举姿势。一脱离了袖子的束缚,就被气球带着轻飘飘地升上了天花板。氢气球撞到灯泡,嘭地一声,先爆了只天蓝色的,直接系在它下面的假手应声跌落!

    小丑魔术师目光一闪,快步冲上前去。他事先算准了位置,把头迎上空中掉下来的假手,撞了个正好。随即抱着脑袋连连跺脚,挤眉弄眼地做了个“好痛”的夸张表情。

    孩子们哗地一声,笑得个个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东东猫腰钻过桌底捡起那只掉落的假手,充满敬慕地仰视着小丑魔术师,脸上露出了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笑容。

    接下来是武正龙的拳术表演,欧小弟悄悄退出房间,来到黑洞洞的走廊上。

    有几扇窗子的玻璃已经碎裂了,夜晚的寒风瞅准缝隙,尖啸着钻了进来,却扑不灭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孩子们沸腾的欢声笑语。武正龙大概是讲了个笑话,小观众们大声哗笑着,其中有个男孩的笑声最响亮。

    欧小弟嘴角也流露出笑意,东张西望了一会,却没找到事先约好说在这等候的人。

    走廊沉沉的阴影里,悄然无声滑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只一把就迅速而准确地扣住了欧小弟的脖子。

    耳边响起阴恻恻的声音:“你答应过,表演完魔术就给我血喝的。”说完亮出獠牙,张嘴就朝欧小弟颈部的大动脉狠狠噬了下去!

    “啊——”

    期待大半晚的血还没到嘴,小丑魔术师却踩着了毒蛇似地猛然倒身疾退,惊恐万分地盯着欧小弟的颈侧。

    黑暗中,用银粉书写的符文闪烁着淡淡光芒,像水池里倒映的朦胧星光。

    “是戴晖朗上次用剩的银粉,贞贞亲手写上的。她说颈动脉是人体主要的血液流经之处,用银粉画上的符咒功效能渗透全身,谁喝谁知道。”

    欧小弟还态度良好地给对方详细说明:“有效时间二十四小时喔。”

    “你骗我!”

    小丑魔术师锐声喊道,眼角警觉地瞄着走廊尽头,生怕突然出现某两条身影。

    “我哪有!”

    欧小弟委屈地分辨着,摸出怀里揣了大半天的废血包:“你看,还是热乎的呢。”

    他把废血包递过去,补充了句:“是武队来前,特意跑医院给你拿的。”

    小丑魔术师瞟了瞟欧小弟,没说什么就急不可耐地撕开外包装,就地往走廊上一坐喝开了。先是贪婪地咕嘟咕嘟几大口,像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乍遇到绿洲里的甘泉。过足了瘾才改小口,一点点地啜饮着,在口腔里转过整圈后才舍得往下咽,脸上随之流露出很满足的表情。

    小丑魔术师把头往后一仰,抬眼看见欧小弟还站在跟前,好奇地望着自己进食,登时恼羞成怒地背转身,把废血包搂进怀里:“看什么看,再看也不分给你!”

    咳咳咳!

    欧小弟被口水呛到了,边咳嗽着边冲对方摆摆手,那意思是:你自个儿慢慢享用吧。

    欧小弟身子往下一溜,也坐在了吸血鬼身边。眼望着走廊墙壁上反射着窗户玻璃的班驳光影,轻声开口道:“负责人刚才问我们,能不能请你来做定期表演。武队叫我先来问问你的意见。负责人跟这地方医院熟,不愁帮你拿不到血包。”

    虽然当时负责人听了很奇怪,为什么要拿废血包当酬劳?可武正龙的身份就是块金字招牌,何况孩子们观看魔术表演时的快乐,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地。

    小丑魔术师没回答,又啜了一口:废血包?你这不是逼我吃素么!不过,这血包的滋味,好象还过得去……

    “孩子们都很喜欢你的表演。尤其是那个东东,嚷着也想学。”

    小丑魔术师不当回事地一撇嘴,摇头晃脑说唱了起来:“魔术不是你想学,想学就能学;戏法不是你想变,想变就能变。”唱完又是咕嘟一口。

    “医生说,他只剩三个月了。”

    小丑魔术师微愕了下,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吸溜着,半天没吱声。最后一扬手,喝光的血包精确掷入走廊尽头的垃圾筐里。

    “先说好,过期太久的血包我不收啊。”

    欧小弟笑了。

    小丑魔术师偏头望着欧小弟开心的笑脸,闷声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他们都变成小吸血鬼?”

    欧小弟皱眉思考了下,爆出句令对方当场满头黑线的话:“那么多吸血鬼小孩,你带得过来么?”

    ——看了余大为的前车之鉴,欧小弟是真心替小丑魔术师担忧的呀!

    咳咳咳!

    这一回,轮到吸血鬼被口水呛着了。

    “平安夜,

    圣善夜,

    万暗中,

    光华射——”

    没有趁手的乐器伴奏,祖丽莎就带领孩子们拍手齐唱。武正龙等她唱完下来,态度和善地含笑赞了句:“真好听。”

    祖丽莎惯例哼了一声,喝了口水才回答:“我妈病死前皈了教,这首是她教我的。”也是唯一一首能学会的,这话她才不会告诉武正龙。

    不过对方显然猜到了,不出声地笑笑,抄起暖水壶:“再来一杯?”

    菊花青色方棱玻璃杯中的水,倒映着房间里的五彩缤纷,花花绿绿的礼物包装纸和彩色气球,和孩子们脸上渐渐漾起的淡淡血色,和祖丽莎蔷薇色唇边噙着的微笑。

    黑夜里远远望去,一窗明亮灯光仿似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玻璃球。夜凉如水,灯下的人和手里捧着的水一样,却打心眼里感觉暖洋洋地舒坦。

    直到临上车前,武正龙才告诉送行的负责人:来前局长告诉他,打算在本市的新年音乐会上同时举办个慈善拍卖活动,争取更多社会支持,顺便也为“白血病患儿之家”做做宣传。

    武正龙话一说完就钻了上车,面对负责人的满面感激,他怕自己会不好意思。

春光好1

    “给!”

    还没等武正龙扭动车匙,一只白金腕表蓦然出现在眼前:“算我一份。”

    欧小弟来这之前就打定主意了,所以特地戴足它一整天,好好体验了一把戴名表的滋味。现在摘下时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但他的手依然直伸到武正龙鼻子底下,想不接还不行。

    武正龙接过金表刚打算说点啥,哗啦!闪亮的大石头连着项链,倏地从鼻头前端垂下,差点没砸歪武正龙的鼻梁。硕大晶莹的钻石上,仿佛还残留着少女胸前的淡淡体温。

    “也算我一份!”

    “丽莎?”这下子,连欧小弟都惊讶了。

    祖丽莎没等武正龙开口,就一扭身趴到后座上,回头冲着车尾送别的孩子们挥手。

    屋檐下小丑魔术师正弯腰跟那个叫东东的孩子说着什么,遥遥察觉到祖丽莎的视线,直起身也挥了挥戴着白手套的左手。

    武正龙扳下倒后镜,瞥了眼后座上的祖丽莎。他怔怔地想,这个小魔女,背影还挺漂亮的嘛。

    本市音乐厅历来有举办跨年迎新春音乐会的习惯,邀请世界各地著名的交响乐团前来演奏,当然票价也不便宜,绝对是“高”雅艺术啊!今年还多了一项噱头,现场进行慈善义卖活动,所得款项将全部捐给那家叫“白血病患儿之家”的民办福利托管中心。

    玻璃茶几上满是橘皮糖纸花生壳,几乎大半都产自无量道长一直没歇过的嘴。马廉贞是每天九点准时上床的乖宝宝,祖丽莎是不听交响乐的美丽的牛,戴晖朗照例是节假日酒吧不到凌晨四点不收工,牛子儒也在坚持到听罢结束曲《春天的旋律》后上了楼,客厅里就剩下了欧小弟和无量道长俩人。

    “接下来拍卖的是一只白金腕表。”

    无量道长随意抬头一瞅,手上的花生仁叽里咕噜滚进了沙发缝里——那不是……?

    老道扭头瞟了眼欧小弟,毛头小子这会子却没工夫看屏幕:他正嘟着个嘴,努力尝试把手机按键给抠出来。因为聚精会神而瞪得溜圆的眼睛,显得分外孩子气。

    欧小弟正满心郁闷着。他本想找上回那家手机维修店,不料想老板远远瞄见他,哗啦一声,拉闸了。噼啪一声,关灯了。噔噔噔噔连串脚步声,人家打后门溜跑了!

    “上次看着是这么修的呀?”欧小弟嘴里嘟囔着,半点没发现老道正偷瞟自己。

    “接下来拍卖的是……”

    主持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观众席上好一阵骚动夹杂着低低的惊叹,尤其以女人声音居多。

    无量道长纳闷地望了望屏幕,嘴巴当场大张成了只油炸甜圈饼!

    “我说呢,怎么最近看那只小魔女顺眼多了。”老道仰脖瞭望楼上主房,只见乌灯瞎火地关着门。

    你说你一年轻女孩子,长得又不赖,没事脖子上挂那么大颗白炽灯泡干吗?差点亮瞎了道爷的狗眼……呀呸呸,说错了,是钛合金眼!咱这双就算是鼠眼,那也是钛合金地鼠眼!

    老道摇摇摆摆地趿拉着布鞋,迈开八字步撇了出去。五分钟后回来,手上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小快步踅到茶几前一搁,乐呵呵地看向沙发——欧小弟睡着了?

    “臭小子,难得道爷肯大出血请吃面,你倒先睡了,活该没口福!”

    可不是吗,面条上给加了两块酱红色的五香鸭肫,还有几片晚饭时吃剩的生菜叶,红绿搭配着卖相还挺不赖。

    “那我可就全吃光喽!”老道咕哝着,在道袍上揩了揩爪子,捡起件不知谁拉下的猄皮外套,给沙发上蜷曲成虾米状的欧小弟盖上,还把边角掖了掖。

    完了老道端起两碗面回房间独食去了,经过客厅装饰墙的白瓷招财猫前,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阿妙,熄灯,关电视。”

    屋里漆黑一片,依稀听见外头淅淅沥沥,下起新年的第一场小雨来。

    欧小弟咂吧着嘴翻了个身,曲起手臂枕着头,好梦正酣。

    在梦里,似乎也下着油润如酥的春雨,交织成峰峦间淡烟轻雾的迷朦一片。漫山遍野的白色杏花,在雨丝滋润下悄悄打开了娇小的花苞,无限欢欣地迎向这充满勃勃生机的早春来讯……

    “牛老师,牛老师!”欧小弟叫住正准备出门的牛子儒。

    牛子儒回头笑笑:“叫子儒吧,什么事情?”

    “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学校最近请不请人啊?”欧小弟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再这么闲散下去真的不行了。

    看见对方似乎有婉拒的意思,欧小弟忙加上一句:“校工也可以的,你就帮帮我吧,啊?”

    “小牛,你就帮帮他呗。”戴晖朗捏着半块马拉糕,这不是早餐而是夜宵。昨晚上酒吧生意太好,打烊后收拾完都清早了,索性买回早点吃了再去补一觉。

    看来戴晖朗这几天的棋没白下,牛子儒沉吟片刻,扶了扶金丝边眼镜:“临时工的话,倒是有一份,不过得先问过校长。”

    “成,临时工也成!”欧小弟忙不迭点头道。

    “过完寒假学校就要开始筹备艺术节,艺术科组需要一个临时助理,就是帮着搬搬抬抬,搞搞舞台布景什么的。待遇呢是不包三险,不包食宿。”满面严肃的女校长瞥见欧小弟的神色,语气放缓了些:“表现好可以考虑转正式校工。”这算是买牛老师的面子,给留了道后门。

    “这就是艺术楼。”牛子儒引领欧小弟来到四楼艺术科室,指认了办公位置。

    “旁边是美术室。第一间专供学生写生用的,第二间是绘画室,将来艺术节的横幅和舞台背景都是在这制作好了,再搬去大礼堂摆设。”

    牛子儒又带着欧小弟下了楼:“我们艺术科是音乐美术合并的综合科组,所以音乐科的事情也会交给你去做。像是搬搬舞台道具啊,抬抬钢琴乐器什么的。”

    得,早有心理准备的欧小弟彻底了解——说白了就是苦力么!

春光好2

    三楼尽头那间大室里,飘出悠扬的女声合唱。牛子儒手一指:“那就是音乐二室,除了上舞蹈课,还是校合唱队的排练室,要看看不?”

    音乐二室里,一整面墙壁都是大镜子,镜前横着练功杠,杠子下整整齐齐两排白色扣绊舞鞋。镜子对面的讲台权充了合唱队的排练舞台,左侧一架钢琴,琴下两道拖痕直延伸到旁边杂物室里,显见是搬运钢琴出来时划的。

    讲台上身穿市立中学高中部制服的女生,个个高矮胖瘦相差无几,面貌也是张张清秀俏丽,看得出来旁边埋首弹琴的中年女音乐老师选拔队员时很费过一番苦心。

    欧小弟他们进来时,合唱队正在演唱江南小调《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把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啊茉莉花,啊茉莉花……”

    清丽婉转的年轻女声流淌于空敞的音乐室内,窗外是淅沥不绝的绵绵细雨。日光灯下女生们的面庞,就像是春雨中一朵朵迫不及待提前绽放的茉莉花。

    “好,接下来我们再练习《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前三部分。朱蒂丝,你出来。”

    一个头系梅红色发带,乌黑长发精心编结成蝎子辫,铁灰色百褶短裙下还别出心裁搭配了对黑色鱼网袜的女生应声出列。

    “秦明月,你也出来。”

    另一个扎高马尾,面容与衣着同样素淡无华的女生安静地步出队列,微微侧身立在朱蒂丝身后。

    “你们分别领唱一、二段,记得要跟我的琴声。”

    “春天来了,

    大地在欢笑,

    蜜蜂嗡嗡叫,

    风儿吹动树梢。”

    朱蒂丝一开腔,就能听出是长期接受声乐训练的嗓子。发声和气息控制的基本功扎实,表现也很稳定。

    “春天美女郎,

    花冠戴头上,

    美丽的紫罗兰是她的眼睛。

    春天来了,来了,

    啊多美妙!”

    朱蒂丝唱完后并未即时退回队列,面有得色地环顾着合唱队里同伴们,尤其在身侧的秦明月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双唇好象玫瑰,

    正向着我们微笑。”

    第一句开头几个字还略显生涩,从第二句起就后来居上了。

    平心而论,秦明月的训练技巧明显不如朱蒂丝,但她的声音里具备一种奇异的感染力,能在瞬间抓住听众的耳朵,和心灵。

    “美丽的春天女郎,

    披上彩色外套真漂亮。”

    秦明月带着自然光泽的珠唇微启,细小的珍珠白牙若隐若现,双眸眺望着远处不可知的某点,仿佛超脱出了这间教室,正在田野漫步讴歌着眼前的大好春光。不饰铅华的小小心型脸庞,恍若一瓣迎着霏霏春雨悄然吐蕊的粉白色杏花。

    “子儒,走吧。”

    欧小弟身边的牛子儒没反应,双目透过金丝边眼镜,出神地凝视着唱完后正移步归队的秦明月。

    “牛老师?”

    被欧小弟一扯袖子,牛子儒才回过神来,仿佛掩饰什么地说:“我待会还有课,你自己先回去吧。”说完匆匆走了。

    欧小弟步下楼梯时,还能听到身后合唱队的歌声。

    “啊春来了,

    啊春来了!

    啊这一切多美好,

    啊多美好!”

    想起牛子儒方才的表情,欧小弟咧嘴笑了:青春、女生、校园,“这一切多美好,啊多美好!”

    “大爷你好,我叫欧小弟,是这学期新来的艺术科助理,以后多关照啊!”

    按照牛子儒的指点,欧小弟寒假后开学第一天上班,首先跑去跟那个据说眼花耳背的门卫老头大声打招呼。

    老头戴着袖套正在埋首分拣报纸,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也不晓得到底听见了没有,低头又继续忙活自己的去了。

    欧小弟扫兴地耸耸肩,回到自己的办公位置上——艺术科组门边临时腾出的一个小角落,摆了套学生用的课桌椅,明显是挪来凑合着应付的。

    “欧小弟!”正在备课的牛子儒告诉他:“音乐科的吴老师叫你等下过去音乐二室,帮她搬点东西。”

    音乐二室里,合唱队的排列接近尾声了。

    吴老师从钢琴凳上站起身,宣布了一个消息:“艺术节马上就要到了,大家回去也要自己抓紧练习。特别是你们俩,朱蒂丝,秦明月。下一次排练时,根据你俩的表现,我要挑选一个做领唱。”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领唱喔,可以单独站在舞台上,这可是充分表现自己的最好机会。而且听说这次艺术节,就连省合唱团的专家都要来呢!

    “好了,解散!”

    嘻嘻哈哈的女生们三两成群地经过欧小弟身边,却都对他视若无睹不以为意。

    欧小弟正要走向吴老师,眼角不经意瞟见迎面擦身而过的朱蒂丝,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推下了关闭键又飞快放回袋里。那不是录音笔吗?

    “你叫欧小弟是吧?”吴老师已经过来了:“我想找几样舞台布置的道具,你跟我进来搬一下。”

    吴老师拎出刚从校长那领来,久未开启的杂物室钥匙,费力地扭下外壳早已铁锈斑斑的锁头,推开了门。

    与所有的杂物室一样,光线阴暗的小房间内乱七八糟堆积着各种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好在地方还不大潮湿。上课需要使用的乐器早都搬到音乐一室去摆放了,那间教室的日常使用率高些。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搬到讲台边上先放着,到时候再搬下去大礼堂。不是靠钢琴那边啊,仔细别碰花了琴。”

    吴老师不放心地叮咛着,随手把一角搭拉到地面上的墨绿色天鹅绒幕布拾起。

    “咦?”

    幕布遮掩下一尊等身高的青铜美人鱼女性雕像显露了出来。铜像雕刻得栩栩如生,连细节雕琢和打磨抛光都做得一丝不苟,显得极为传神。尤其是人鱼哀伤的面部表情,眉宇间难掩的悒郁,欲语还休的微启珠唇,骤眼看上去似乎有点像……谁呢?欧小弟想不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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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7614/ 第一时间欣赏天师正位最新章节! 作者:张华芩所写的《天师正位》为转载作品,天师正位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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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正位介绍:
“大师”满地跑,“天师”也不稀罕,可这样的天师你见过没? 小萝莉就算了,爱耍酷也就算了,可人家都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她倒好——左青蛇、右白鼠,后头跟着个男屌丝,前面还有只火鸡路鲁! 什么什么?你说她是马小玲的亲侄女,当代的龙神巫女? 跟在这枚冰山小萝莉身边,欧小弟表示:压力山大啊!天师正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师正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师正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