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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醉枕江山txt下载     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零九章 借上几口刀

    张昌宗和张易之被他们的堂兄张同休说服以后,每次出宫,都必往梁王府拜访。

    张氏兄弟作为朝廷中刚刚崛起便已显现出强大力量的一般新兴势力,与梁王突然走动这么密切,立即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朝廷中的各方大员都在纷纷打探这一动向的幕后动因,其中尤以魏王武承嗣为甚。

    武承嗣同武三思斗了很多年,双方互有胜负,但总的力量是平衡的,如今张氏兄弟同武三思表现得这般友好,武承嗣不得不怀疑他们之间是否建立了某种同盟,但他费尽心机也没打听到张氏兄弟和武三思有什么内幕交易。

    来俊臣对此也甚为关心,但他毕竟没有武承嗣急切,所以并没有刻意地关注此事,但是没有刻意关注的他,却打听到了魏王武承嗣也没有打听到的消息:“皇帝已决心立嗣!”

    来俊臣得到的消息是:皇帝已决心立梁王武三思为太子,只是事关重大,因此秘而不宣,只在暗中进行准备,而张昌宗和张易之因为是女皇帝的枕边人,才得以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获悉这一消息后,来俊臣总算明白了:“武三思将是未来的皇帝,张氏兄弟与他如此亲近,显然是在为自己找退路。”

    女皇对此秘而不宣,来俊臣也能够理解,毕竟天下人对李唐的认同度还非常高,如果朝廷骤然宣布由武氏族人继承江山,恐怕会引起政局的动荡。尤其是魏王武承嗣和梁王武三思一直竞争激烈,如果被武承嗣获知此事,他也会发动他的力量进行反对。

    所以,女皇就像她当初登基一样,需要先把所有的阻力都摆平了,铺陈好一切,才会向天下宣布易换太子的决定,为了确保这个消息的准确,来俊臣还动用了他在宫里的关系。

    当初任御史中丞的时候,来俊臣在宫里收买了几个小内侍做耳目,后来他被贬同州,就和这几个小内侍断了联系。来俊臣回到京城后,马上就和这些人恢复了关系,吉顼进京告他黑状的消息,就是这几个小内侍第一时间传给他的。

    这几个小内侍有的现在还是普通内侍,有的已经做了一个小小的管事太监,能够打听到的消息更多了,来俊臣通过这些宫中的耳目,很快确认了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消息无误,皇帝确实打算易储了,新的皇储人选正是武三思。

    既然消息无误,来俊臣马上备了一份厚礼,前往梁王府拜见,先抱定未来天子的大腿,总是不会错的。结果来俊臣兴冲冲地赶到梁王府,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来俊臣一直跟魏王武承嗣走的比较近,和梁王武三思,关系却不甚融洽。

    当初杨帆入狱,武三思摆王驾仪仗到推事院,来俊臣哼哼哈哈地应付一番,并没怎么给他面子。之后在一些**中,来俊臣和武承嗣也是眉来眼去,遥相呼应。来俊臣被贬同州后,送礼请托的也是武承嗣,自始至终就没和武三思建立什么联系。

    如今,武三思又和张氏兄弟友好,武三思听说过来俊臣和张氏兄弟在龙门产生不合的事情,怎会接纳他,而惹得张氏兄弟不快呢。

    来俊臣碰了个钉子,灰溜溜地把礼物又搬回家里,便寻了一众心腹共议大事。

    来俊臣如今哪有什么心腹,所谓的心腹不过两个人:文是李镜,武是卫遂忠。如今这政事,自然要听听李镜的看法。在来俊臣看来,李镜此人虽只是个录事参军,但是博学多才,又在洛阳府衙天子脚下打拼多年,一双眼睛还是很老辣的。

    蜀中无大将,来俊臣也只好求助于这一对臭皮匠了。

    卫遂忠听了来俊臣说明情况,小心翼翼地道:“梁王不肯接见,一则是因为府尹以前和魏王走得太近,惹他不快。另一则就是因为二张的缘故了。依我看,府尹不妨先送一份厚礼给二张,息了他们的怒气,再登门拜访梁王,一次不成再去一次,总能那个……金石开的。”

    来俊臣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叫他如此低声下气,心中很不情愿,他白了卫遂忠一眼,又复转向李镜。在来俊臣而言,对卫遂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只白他一眼,已经算是很轻的责备了,可是卫遂忠心中已经认定了来俊臣不肯饶了他,只是一个白眼,便让他隐隐不安起来。

    李镜抚着胡须,故作高深地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对于张氏兄弟,府尹完全不需理会!”

    来俊臣赶紧问道:“此话怎讲?”

    李镜笑了笑,道:“张氏兄弟现在也要提前巴结梁王,府尹又何必去巴结他们?说句不好听的话,等梁王一旦登基,像府尹这样的人,对新天子才是有大用的人,可张氏兄弟到时候还有什么用?难道新皇帝要留两个男妃在宫里头贻笑天下么?”

    来俊臣连连点头:“有理!有理!可梁王不肯接纳我,这该如何是好?”

    李镜道:“梁王不肯接纳府尹,有他的缘由,也有张氏兄弟的缘由。二张那面,是因为梁王还未登基,还需要张氏兄弟替他在皇帝面前说话,所以梁王不想因为府尹你而开罪了他们;至于他自己的原因,则是因为府尹以前与他走的太远。”

    来俊臣急道:“不错!这个道理我也晓得,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

    李镜眼珠一转,狡黠地笑道:“府尹若替梁王立下一桩大功,以此为投名状,还怕他不欣然接纳,重用府尹么?”

    来俊臣神色一紧,急忙问道:“如何为梁王立下大功?”

    李镜反问道:“梁王最忌惮的是谁?女皇对于皇储已经有所决定,却秘而不宣,又是因为谁?”

    来俊臣低下头想了想,缓缓地道:“魏王?”

    李镜道:“不错!”

    来俊臣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李镜道:“昔汉武帝时,曾有一位妃子,叫钩戈子。”

    卫遂忠是不学无术之辈,忽听李镜讲起了故事,不由一诧。

    来俊臣也没听说过这个人物,他也不明白李镜为何讲起了故事,但他知道必定与自己要的答案有关,便道:“说下去!”

    李镜道:“汉武帝晚年时,有人密报宫人以巫蛊咒杀天子,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等人相继因为被人诬陷不能自明而死。汉武帝便有意立钩戈夫人所生的皇子刘弗陵为太子,可他当时已经老迈,担心他死后母壮子幼,钩戈夫人会干涉朝政,于是在立弗陵为太子前,先将钩戈夫人赐死!”

    来俊臣思索片刻,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皇帝既然决心立梁王为太子,为了确保皇位顺承顺利,会提前为他除去一应障碍?”

    李镜忙道:“皇帝如何思虑,卑职不敢妄言,不过,当今太子,不过是一只笼中鸟,房州那位皇子,要杀也只是一道诏书、两行文字的事,梁王唯一的大敌,唯有魏王!”

    来俊臣蹙眉道:“他们都是皇帝的侄子,皇帝会为了确保一个侄子继位,就杀死另一个侄子么?”

    李镜阴险地笑笑,道:“皇帝这两个侄子的父亲,可都是死在皇帝手里。便是这两个侄子,也曾全家被皇帝流配边荒,改姓蝮氏。皇帝重用武氏族人,是因为武氏族人最拥戴她做皇帝,之所以要传位于武氏族人,是因为只有武氏族人才会让她一手创建的大周传承下去,要说亲近,皇帝对这两个侄子的亲近,恐怕都远不及汉武帝之于钩戈夫人!”

    来俊臣微微眯起了眼睛。

    李镜不失时机地又进一言:“若能立下这桩大功,不但梁王必然对府尹心存谢意,便是当今皇帝,恐怕也要因为府尹为她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而欢喜不已!”

    来俊臣在房间里慢慢踱起了步子,卫遂忠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跟在来俊臣身边,眼见得来俊臣对付过的人,倒不是没有魏王这等份量的人物,宰相将军,来俊臣杀过,亲王郡王,来俊臣也杀过,可那些王爷毕竟是李氏家族的,而这一次并不相同。

    来俊臣负着双手,很久才迈出一步,在房间里足足转悠了半个时辰,才缓缓站定身子,沉声吩咐道:“这件事,再议吧。你们的嘴都严实点,对任何人,都不可透露只字片语!”

    卫遂忠心头一颤,凭他追随来俊臣多年的经验,他知道,来俊臣已决心要做那个杀钩戈的汉武帝了……对什么人都不可以说,通常就意味着对你绝对亲近的人可以说,卫遂忠现在有什么心事都对九娘说,说出来他才睡得踏实。所以当他和九娘亲热以后,相拥着抱在一起时,卫遂忠叹了口气,把来俊臣的这个打算,小声地说给了他的女人听。

    苏九娘一听,马上坐了起来,赤着光洁如玉的身子,浑不自觉,只是对卫遂忠惊喜道:“郎君,你的好机会来了!”

    卫遂忠有气无力地道:“什么机会,我看他是疯了,实在无人可咬,连皇帝身边的人都开始下手了,弄不好不等他杀我,就连累我……”

    一句话没说完,卫遂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双眼瞪得溜圆:“九娘,你是说?”

    苏九娘用力点头:“是啊!这不正是你摆脱来俊臣控制的好机会么?”

    卫遂忠先是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但是渐渐的,他的一双眼睛亮了起来…

第七百一十章 反击

    魏王武承嗣的书房中一片静谧,武承嗣阴沉着脸色,瞪着跪在面前的卫遂忠,冷笑道:“你说来俊臣要罗织罪状,告本王谋反?”

    卫遂忠垂首道:“是!”

    武承嗣身形一探,追问道:“你是来俊臣党羽,为何对本王泄露这个消息?”

    卫遂忠双手伏地,恭声答道:“蝼蚁意图撼树,下官不愿与其同死!”

    武承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坐直身子:“来俊臣得以回京,是孤王保他,孤王对他有大恩,来俊臣为何欲对本王下手?”

    卫遂忠答道:“来俊臣被贬同州时,不只一次求托于殿下,殿下虽然应承,却始终不曾予以援助……”

    武承嗣脸上一热,他收了钱没办事,自己自然清楚。

    卫遂忠道:“来俊臣对此早已怀恨在心,发誓报复!后来,他虽得以还京,但是重获陛下宠信,靠的乃是破获纂连耀、刘思礼谋反一案之功劳,殿下并未帮忙,所以……,来俊臣此人只记仇,不记恩,刻薄寡恩,素来如此!”

    武承嗣想了想,看向侍立于一旁的凤阁舍人张嘉福。多年以来,这张嘉福已成了他手下第一谋士,素来信重:“嘉福,你觉得可能吗?来俊臣欲告本王、太平公主、太子旦、庐陵王显谋反,除非他疯了!”

    张嘉福小心地道:“殿下,来俊臣做事,一向就比较疯的!不过,对他没有好处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张嘉福转向卫遂忠,沉声问道:“来俊臣为何不惜与满朝为敌,告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人他都告了,为何独独不告梁王?内中还有什么隐情,说!”

    卫遂忠身子一颤,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明鉴!那来俊臣,不知从哪里听说,皇帝已暗定皇储为梁王殿下,是以揣摩上意,想要……想要把对梁王不利的所有人一网打尽,以此邀宠于梁王殿下!”

    武承嗣听了大吃一惊,变色道:“皇帝已决定武三思为皇储,此言当真?”

    卫遂忠苦笑道:“如此重要的大事,下官怎么可能知道呢?下官只知道,因为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与梁王走动越来越密切,是以来俊臣有此判断,至于他做此判断的真正依据是什么,下官实实不知!”

    武承嗣不安起来,顿时如坐针毡。

    张嘉福见状,对卫遂忠摆摆手道:“你且回去,来俊臣若还有什么事差遣于你,只管一如既往小心应承着,随时来向王爷禀报。你既决心投效王爷,王爷一定会保你平安,便是保你仕途前程,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卫遂忠连忙应是,再度叩谢,悄然退下。

    卫遂忠一走,武承嗣便对张嘉福急道:“嘉福,你看皇帝已定下皇储一事,是真是假?””

    张嘉福道:“二张与梁王,近来确实走动密切,不过要说皇帝已经决定立梁王为皇储,却没有什么可信的迹象。或者……,在皇帝心中,已经开始倾向于梁王,是以二张先行交好,来俊臣不可能尽知其中详情,才会做此判断!”

    武承嗣一阵气涌,急剧地咳嗽了几声,这才喘息道:“不可能,不可能!若是如此,来俊臣买好于武三思,一旦事成,前途无量,卫遂忠是他党羽,为何出卖于他?”

    张嘉福道:“皇帝就算有心立武三思为皇储,也未必就肯狠下心来将这么多亲人一举铲除,来俊臣这是一招险棋,他还从来没有一举告发过这么多天子近臣,卫遂忠心存疑虑也属正常。再说,卫遂忠现在对来俊臣,未必就没有戒心!”

    魏王高高在上,来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是不清楚的,张嘉福便把卫遂忠醉闯来府,辱及王氏夫人,使其自尽的事情说了一遍。武承嗣听了,对卫遂忠投效自己的动机倒是不再怀疑,却也更加相信皇帝已经决定立武三思为太子,惊慌地道:“如此说来,皇帝欲立武三思为太子非常可信,本王该如何是好?”

    张嘉福道:“殿下莫慌,此事未必已经决定,不过……咱们倒是可以试一试!”

    武承嗣道:“如何相试?”

    张嘉福道:“来俊臣意图对大王不利,无论如何,是要铲除他的。大王不妨借此事,联络所有将被来俊臣举告的皇亲国戚,合力弹劾来俊臣,告倒了来俊臣,便去了一个威胁。由此事,也可观察陛下心意!”

    武承嗣若有所悟,道:“你是说……”

    张嘉福道:“若皇帝力保来俊臣,便说明皇储已定的消息是真的,大王便该早作绸缪。若是皇帝肯杀来俊臣,便说明皇帝没有立梁王为太子的打算,就算有,也是皇帝有此意向,决心未定,大王联络各方势力,群起反对,皇帝对此决定也要重新思量!”

    武承嗣深以为然地道:“所言有理!事不宜迟,本王马上去见太平,共商此事!”

    武承嗣一面心惊于有疯狗之称的来俊臣惦记,又焦急于皇帝是否已决心立武三思为太子,立即摆驾去见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闻讯也是“大惊失色”,马上与他合议,决心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消灭来俊臣,同时籍此强烈反弹,向皇帝施加压力,迫使她打消可能的立武三思为太子的打算。

    武承嗣为了自身的安全,更为了皇储的归属,头一次和李唐残余携手合作了,在他这个带头大哥的掩护下,短期虽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从长远来说,但凡李唐一派,不管是太平公主门下,忠于太子的大臣、还是倾向于庐陵王的官员,都将有一个更宽松的发展环境。

    李唐的势力进一步复苏了,就像春天郊野里蓬勃的野草。

    ※※※※※※※※※※※※※※※※※※※※※※※※※※※※“高公公,这边请!”

    高力士点点头,随着那个殷勤的小内侍继续向前走去。

    如今的东宫,就是一座比冷宫还冷宫的所在,太子李旦和他的儿女们都困在这个大院里,虽然没有人堵上宫门,可那里有一道无形的宫门。除了盛大庆典,皇帝需要她的儿子和孙子们出来充充场面,其他时候,他们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守地这座荒凉的宫殿里。

    看守这座冷宫的宫娥太监,没有任何油水可言,久而久之,对这位太子和皇孙们愈加的懈怠不恭,高力士一路走去,只见青砖缝里都长出一根根野草,却根本没人清理。

    高力士入宫虽晚,却是高延福高公公的义子,再加上杨帆曾向上官婉儿介绍过他,请婉儿在宫里对他予以关照,宫里的太监都是最势利的角色,他们知道这位小内侍是高公公的义子,上官待制也对他青睐有加,自然竭力奉迎。

    “太子,高公公巡视东宫来了!”

    那东宫太监丝毫不把太子和皇孙们看在眼里,也不通报一声,就大剌剌地闯了进去,神情倨傲。

    太子李旦正和几个儿子在用午膳,午膳很简单,菜肴都是干菜、咸菜,一家人在宫里关久了,神情举止都有些木讷,对那太监的无礼毫无反应。

    “岂有此理!”

    太子和皇孙们没有说话,高力士倒怒了。

    “太子爷和各位皇孙当面,你个奴婢敢这么无礼!”

    高力士一声怒叱,骇得那东宫太监连忙仆倒在地:“是是是,高公公息怒,高公公教训的是!”

    高力士往李旦及众位郡王桌上一看,更是怒发冲冠,太子和皇孙们的饮食如此简陋,明显是被这些内侍们给克扣了供应。

    武则天防儿如防贼,不想他沾染权利,却也不至于在供应规格上大肆削减,就算是在冬天,太子也应该有青菜供应的,何况如今已是春天。

    如今宫里就算有点地位的太监和女官都吃上了韭菜、蒜苗等养春气的菜肴,而堂堂太子和诸多的郡王皇孙,居然还在啃咸菜。

    高力士自己就是由富而穷,家道中落,所以最恨势利小人,一见他们如此苛对太子,自然怒不可遏。

    那东宫内侍不知道这位高公公为何大发雷霆,只管一个劲儿地认罪,高力士把他怒骂一顿,喝斥出去,这才整一整衣衫,上前大礼参拜:“奴婢高力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郡王!”

    李隆基如今已是十三岁的少年,在东宫软禁了这么久,他的锐气却丝毫没有被磨砺掉,高力士怒斥东宫内侍的时候,气得脸都红了,李隆基冷眼旁观,见他绝非佯腔作势,对这个小太监不禁暗生好感。

    李旦见高力士跪倒参见,有些惶然地站了起来,讷讷地道:“这位公公,可是……可是母皇有旨意给旦么?”

    高力士见这殿中根本没人侍候用膳,那引道的内侍被他斥退之后,大殿里就只剩下太子和几个皇孙,便没有要求太子摒退左右,而是从袖中摸出一道密信,膝行上前,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李旦。

    李旦和这几个儿子困在东宫相依为命,早就没了皇家那许多严瑾的规矩,而且李旦平时有事,也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商量,真正可以放心的心腹就只剩下这几个儿子,是以李隆基几个人都拥到了李旦身边,一起看这密信。

    李旦这位皇子出生时,武则天已经极为强势,在这位强势的母亲身边长大,李旦和李显兄弟二人远不如他们的两位兄长,二人都是一样的性格懦弱。被软禁东宫的日子里,李旦就像一只惊弓之鸟,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

    如今展开这封密信,一看是胞妹太平写的,内容不出所料,又是有人意图加害与他,骇得李旦没等看完,便双膝一软坐了下去,倒是李成器、李隆基等皇孙,一个个气得小脸通红。

    李成器强忍怒气,自父亲手中一把抢过密信,与兄弟几个继续看了下去……

第七百一十一章 群情汹汹

    李旦明知来俊臣对他弹劾在即,明知道太平公主和武承嗣等人已决心联手反击,还是不敢写下只言片语,授意仍旧忠于他的臣子们配合行动,他担心一旦事情败露,这会成为对他不利的证据。

    最后还是李成器和李隆基等皇子的一再坚持下,又特意说明可以在信末注明“阅后即焚”,李旦这才战战兢兢地答应在回信上签字,并且盖上了太子的印鉴。

    李隆基将怀揣密信的高力士送到殿外,伸手解下自己的流云百福玉佩,塞到高力士手中,说道:“公公冒险传讯,救我父子于危难之中,大恩大德,小王无以为报。这方玉佩,是小王的一点心意,请公公收下!”

    李隆基被软禁在东宫,日常根本没有什么月俸,这块玉佩还是他当年被驱离王府,关进东宫时身上佩戴的东西,是他仅有的几件财物之一,如此李隆基衣襟破旧褴褛,甚至还不如高力士。

    高力士哪里肯收他的东西,连忙推辞不已。

    李隆基诚恳地道:“这点东西,哪值得公公冒死传讯呢;这点东西,又哪能买得小王一条性命?小王把它赠予公公,只是把它当成一件信物,来日我父子若能重得自由,绝不会忘了今日高公公的援手之恩,如果公公看得起小王这句承诺,还请把它收下!”

    高力士犹豫片刻,将那方玉佩小心地收入怀中,向这个与他年岁相当,气质沉稳的小王爷长长一揖,恭声还礼道:“如此,奴婢谢王爷赏!”

    李隆基点点头,看着高力士转身向外行去,眼中有一抹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年纪虽小,但是种种磨难,使他远比同龄少年要成熟的多,他已经开始注意抓住一切机会拉拢可用的人了。

    ……伊水河边,粼粼水面上的鱼漂陡然一沉,杨帆手腕急急一提,一条银光闪闪的肥鱼便活蹦乱跳地跃出了水面。杨帆麻利地把鱼提到面前,摘了鱼钩放进鱼篓,又上了一条鱼虫,将丝线一甩,投进河水,平静地道:“既然万事俱备,那就动手吧!”

    任威立在他的身后,恭声道:“是!以宗主所见,该由何人先行发难?”

    杨帆手提钓竿,淡然答道:“武承嗣心思狡诈,轻易是不会咬钩的,还是叫太子的人先动手吧!”

    “是!”

    杨帆回头道:“太子那边的人已经被皇帝杀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人都十分隐蔽,连我们也很难确知还有哪些人是忠于太子的,趁着这次机会,正好盯住那些冒出头来的,再顺藤摸瓜,看看平素都有哪些人与他们交往密切,一起盯起来。这些人,今日是友,来日未必不可能是咱们的对头!”

    “遵命!”

    任威长长一揖,转身离去!

    翌日早朝,武则天刚就派兵往辽东平叛的事情向兵部侍郎姚崇过问了一下调派的进度,便有侍朝小太监上前禀报:“陛下,监察御史纪履忠求见!”

    监察御史的官职不高,没有资格上朝伴驾,不过他们是御史,若是要弹劾什么人,却可以随时上朝见驾,因此满朝文武一听有御史求见,立即就明白这是要弹劾大臣,文武班中不免有些骚动。

    武则天略有些诧异,吩咐道:“宣他进见!”

    纪履忠年愈六旬,已经是一位老臣了,虽说京中六七品的官员多如牛马,这朝中大臣能认得的寥寥无几,但是纪履忠这一辈子都在御史台,而御史台是监察百官的,所以在这个衙门久一点的官员,朝中权贵就没有不认识的。

    纪履忠官声清廉,甚得朝野敬重,以往被他弹劾的,还没有一桩捕风捉影、查无实证的事情,而且此人向来不阿附权贵,一心只为朝廷办事,连武则天对这个耿忠老臣也甚是敬重。

    片刻功夫,旨意传下,纪履忠大步走上殿来,众文武一见纪履忠手捧朝服、官帽,身穿一身葛布袍服,尽皆有些发愣。

    武则天眯起一双老花眼,看清了纪履忠的模样,心中也有些奇怪:“老纪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想告老还乡不成?”

    纪履忠目不旁视,走上大殿,向武则天弯腰一礼,武则天忍不住笑问道:“纪卿,你不着朝服,如此上殿,所为何来?”

    纪履忠道:“老臣今日上殿,要弹劾京兆尹来俊臣!老臣知道来俊臣素得陛下信任,在朝廷中权柄极重,今日若告不倒来俊臣,老臣来日必遭他毒手。是以,免冠除袍,白衣弹劾,若是告不倒他,老臣情愿马上辞职还乡,老死林泉,从此再不参予朝政!”

    武则天一听拂然不悦,斥道:“纪卿言辞太过无状!御史监察百官、风闻奏事,掌持国家刑宪典章,以肃正朝廷,这是皇朝给予的权利,无论所言是否有确凿实据,谁能加罪于你,来俊臣又何曾如此跋扈过。你尽管放胆直言吧,凡事都有朕给你作主!”

    纪履忠声若洪钟地道:“臣谢陛下!陛下,臣弹劾来俊臣,乃万国俊、黄景容等酷吏屠戮流人、逼反边荒的幕后主使!臣再劾他以凶残为奉法,往从按察,害虐人心,曝骨流血,为数甚多,冤滥之声,盈于海内。

    臣三劾来俊臣,被贬同州期间,威压同僚,强索其妻,占为己有,聒不知耻,民怨沸腾!臣四劾来俊臣,在同州判官任上,收受富绅贿赂,竟以官库之粮判于原告,论罪当斩。臣之所劾,桩桩件件,或有人证、或有物证,绝非诬告,还请陛下明察!”

    纪履忠一番话掷地有声,满堂顿时为之哗然。

    竟然有人敢弹劾来俊臣,这无疑戳中了满朝文武的兴奋点,只是……告来俊臣?

    没有人看好纪履忠,有些对他颇有好感的官员,看着他时,已经满脸悲悯,似乎已经看到了这老纪悲惨的未来。

    武则天素知纪履忠老诚持重,轻易不会弹劾官员,一旦弹劾官员,必定握有实据。

    御史台一班人在南疆大兴冤狱,为得是重新让朝廷重视他们的作用,这一点武则天早就心知肚明;而来俊臣嗜好人妇,她在后宫也听五郎和六郎笑谈过,如此想来,恐怕纪履忠所弹劾的罪状是样样属实了。

    武则天手下如今得用的爪牙已经不多了,着实不想再拿这只听话的看门狗开刀,一时间不免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接下此案。若是不接,纪履忠连告老还乡的架势都摆出来了,如此明显的袒护,岂不有乖人主纳谏之德,让百官笑自己不公么。如果接下来,纪履忠若是当场拿出真凭实据,那来俊臣治是不治?

    来俊臣一听有人弹劾,只得按照规矩,免冠除帽,站到文班前列,垂首听参,心底里咬牙切齿,暗暗盘算着如何还以颜色。

    武承嗣见女皇神情犹豫,心中暗凛,登时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原打算先让别人出头,观望一番风色再决定自己的进退,如今急于探察姑母对立嗣的态度,可顾不得那些了,马上向凤阁舍人张嘉福递了个眼色。

    张嘉福一见主子授意,便出班奏道:“陛下,朝野间早有议论,说来俊臣以酷刑峻法妄言人罪,以致满朝文武畏不敢言。今纪御史既弹劾来俊臣,还望陛下应天顺人,严查此案,有罪还是无罪,查过之后,才能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臣附议!”

    张嘉福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天官府赵乾、考功员外郎崔湜等多名官员出班附和,武则天无奈,只得吩咐道:“来俊臣闭门听参!关于纪履忠弹劾来俊臣一案,着令秋官衙门进行查勘审判。纪卿可将一干人证物证转交秋官衙门,告老还乡一事,休再提起!”

    ……“原来纪履忠是太子的人,这老头儿藏得倒深,若非如此,咱们还发现不了呢!”

    回城的路上,杨帆一边逗弄着两个孩子,一边对任威道:“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各方面都会全力以赴。趁此机会,我们要弄明白都有哪些人属于哪一方面,全部记录在案,从此严加监控!”

    任威答应一声,把杨帆的吩咐迅速传达了出去……自刑部接手调查来俊臣以来,太子李旦的人,魏王武承嗣的人、太平公主的人,乃至张昌宗、张易之一党,纷纷搀和进来,口诛笔伐,弹劾不断。

    有关来俊臣的罪行本就罄竹难书,如今想要整他,罪名自然信手拈来。

    来俊臣依例,本来只是闭门听参,但是随着他的罪行不断增加,武则天也保不住他了,只得吩咐把他抓进刑部大牢,这一来,弹劾来俊臣的人更是每日激增。

    只过了两日,卫遂忠又在武三思的授意下,出面作证,说来俊臣曾经酒后狂言,以石勒自诩。

    石勒是后赵皇帝,最初只是一个奴隶,后来从奴隶做了将军,再后来又从将军成为了皇帝。来俊臣一开始是个泼皮,如今做了大官,自诩石勒,那不就是想要谋反做皇帝么?

    可怜来俊臣哪知道石勒是谁,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更不要说石勒的生平了。只是如此一来,来俊臣的罪名是层层加码,终于奔着死去了。

    但是,武则天依旧没有处死来俊臣的想法,这得益于来俊臣得罪的人太多,就因为他得罪人多,所以武则天相信许多弹劾都是出于私仇。而正因为来俊臣得罪的人多,她相信来俊臣只能依靠自己。

    至于谋反,武则天只能付之一笑,谁谋反都有可能,像来俊臣这样的人谋反,天下间有谁会追随他?

    谋反的罪名一向是借武则天的手铲除政敌的最有力手段,几乎屡试不爽,可如今就连这个罪名都奈何不了来俊臣,而且告发人还是来俊臣曾经的心腹,饶是如此,武则天都不信,这个来俊臣还真成了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了。

    面对皇帝如此淡泊的反应,武承嗣更加害怕了:“这么多罪名,皇**不想杀来俊臣,莫非皇帝真想借他的手,铲除本王、铲除所有阻碍梁王登基的对手不成?嘉福,孤王如今该如何是好?”

    杨帆的书房里,杨帆也在就此事对他的心腹发问:“任威,‘观天部’那边对此事有何主意么?”

    任威道:“‘观天部’的人仔细研究了多年来被女皇除掉的人,他们发现只有四种人是女皇帝最想杀的人。第一种,是和女皇有积怨的人,而这种人,在女皇登基以前,就已经杀光了;第二种,是不听话的人,来俊臣显然不是;第三种,是对皇位有威胁的人……”

    杨帆接口道:“来俊臣显然不可能对皇位有什么威胁,武承嗣授意卫遂忠给来俊臣安上这么一个罪名,根本就是弄巧成拙。”

    任威道:“是!第四种,就是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继续留着,反而会影响女皇权威的人!”

    杨帆略一沉吟,道:“显然,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除掉来俊臣了。那些平素身份隐蔽,实则分属于二张、武氏和太平公主的官员们都已经摸清了?”

    “是!”

    杨帆微笑道:“那好!那么现在就着手,让来俊臣成为过街老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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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舍得一身剐(最后24小时求月票)

    天空一碧万顷,微风带着醉人的春意,轻轻拂过红花绿柳,拂过青山绿水,拂过殿宇楼阁,拂过市井巷陌。朝野间对于来俊臣的抨击和弹劾一浪强似一浪,就像一场场春雨后,开始显出几分凶意的洛河水。

    对来俊臣的弹劾,所有的参与者不管是处心积虑,还是脑子一热,只要已经参与了的人,就无法回头。来俊臣这一遭若是不死,他们就得提前给自己准备好棺材了,这个时候,有进无退!

    而朝野间早就对来俊臣又怕又恨的人,也在不断在推波助澜,他们或者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直接向皇帝痛陈他们对来俊臣的仇恨,却可以把他们的态度渲泻在酒桌上、青楼里、市井间,而这最终也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丽春台,百花盛开,整日都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张昌宗和张易之替武则天又找来了许多年轻俊俏的少年,充斥了她的后宫。不过,武则天对于这些俊俏少年大多只是尝尝鲜,她最宠爱的始终是这两个张姓少年。

    张昌宗和张易之陪着武则天漫步在花丛中,蝶飞莺语中,张易之也用柔和的仿佛黄莺一般的声音对武则天轻声细语着:“这个来俊臣,已经招惹得天怒人怨了。陛下念着他昔日立下的功劳,对他很是爱惜,可他种种倒行逆施的作为,却玷污了陛下的英名!”

    武则天心生不悦,蹙眉道:“朕有些乏了,回吧!”

    武成殿上,武则天召集一班宰相,商议派遣哪些将领出征讨伐契丹,新晋宰相王及善硬生生把话题扳到了来俊臣身上,肃然进谏:“来俊臣凶狡贪暴,国之元恶!此人不去,必定动摇朝廷!”

    武则天拂袖而去,她要杀一个人或是保一个人,必须由她自己来决定,她不想给宰相们一种优柔寡断的感觉。

    刑部由陈东负责对来俊臣的审理,外有每日不断的告举,内有卫遂忠这个一直追随在来俊臣身边的亲信揭发,关于来俊臣制造的冤假错案,以及他假公济私的作为,陈东发掘的越来越多。

    这些案情进展报到御前,武则天大为震怒。

    尤其是前吏部侍郎,如今的工部尚书钱朝军曾受来俊臣所嘱,先后将其党羽百余人任命为天下各州府县的巡检、县尉、判官等职,这么多的来俊臣党羽执掌了地方司法部门,从而为他陷害官员、炮制罪证、罗织罪名提供了便利。

    当初来俊臣之所以在武则天面前状告他人,告一状准一状,正是因为他这些看似详尽而真实的证据。武则天怒不可遏,立召钱尚书入宫,当面诘问。

    这钱朝军自知难免,干脆把心一横,爽快地答道:“臣有负陛下,该死!然臣乱了国法,罪只及于臣一人。来俊臣得势时,一手遮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臣若得罪了他,必有灭族之祸。臣,宁愿灭一身,不愿灭一族!”

    武则天听罢,默然不语,久久方怅然立起,缓缓步回后宫,竟然没有再追究钱朝军的责任。消息传出,不管是张党、魏王党、太子党还是公主党,尽皆振奋,他们知道,在铺天盖地的讨伐之下,女皇终于有了舍弃来俊臣的想法。

    梁王府,一派笙歌曼舞。

    左补阙张说即兴赋诗:“梁王池馆好,晓日凤楼通。竹町罗千卫,兰筵降两宫。清歌芳树下,妙舞落花中。臣觉筵中听,还如大国风。”搏得满堂喝彩,武三思也是听得得意洋洋,心中大悦。

    武三思赐了张说一觞美酒,笑着夸奖几句,便对近前的光禄丞宋之逊低声道:“魏王近日不知为何,对来俊臣不遗余力地进行打击。魏王是孤夺取皇储最大的劲敌,他之友即我敌,他之敌即我友,孤想对来俊臣伸一伸援手,你看如何?”

    宋之逊立即正色道:“万万不可!此事不仅仅是魏王之事,大王一旦伸手,那就是与全天下为敌了。依臣之见,要么旁观不语,若要伸手,也只能落井下石,切不可逆天下大势而动!”

    武三思抚须沉吟有顷,缓缓点头。

    整个形势,对来俊臣大为不利,被拘捕于刑部大牢的来俊臣所受的看管并不非常严密,或者是狱卒惮于他的狠辣,生怕这一遭他不死,等他出狱,自己便要大吃苦头,因此对他绝无苛待之举。

    每日,来府家人为来俊臣送饭,都可以直入狱中,亲自送达来俊臣之手。这种情况下,来俊臣想向外通些声息易如反掌,可是来俊臣苦思冥想,放眼朝野,竟是找不出一个人来可以托付。

    路,早已被他走绝了!

    ※※※※※※※※※※※※※※※※※※※※※※唯恐来俊臣不死的人不只是张党、魏王党、太子党、公主党和并无首领组织,但是见有机可趁而趁机下手的庐陵王一党,还有一个太常博士吉顼。

    吉顼当初把听说的纂连耀、刘思礼谋反的消息密报了来俊臣,来俊臣独揽其功,反而试图把吉顼也当成叛党铲除,吉顼因此对来俊臣恨之入骨。

    当朝野掀起一片对来俊臣的讨伐浪潮时,吉顼一直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但是并未插上一手,并非是他惧怕来俊臣,怕归怕,可是自从他以告发纂连耀、刘思礼造反第一人的身份见到皇帝,他和来俊臣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之所以不出头,只是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在这件事情中起的作用不大。

    但是女皇迟迟不肯下定决心制裁来俊臣,吉顼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知道这是对付来俊臣的最好机会,如果错过这一次,他再也休想扳倒来俊臣,就算有女皇的庇护,他不会为来俊臣所害,也再也没有机会出人头地,只能继续做个无所事事的闲臣。

    于是,在这一日早朝的时候,吉顼决定冒一回险。

    他是太常博士,掌引导乘舆,撰定五礼仪注,监视仪物,议定王公大臣谥法等事,每逢皇帝早朝,御辇从后宫出来,都要由太常博士引导入殿,这一日正该由他当值。

    万象神宫被焚,现在正在重新建造中,皇帝上朝暂时改在宣政殿,一大早,吉顼就在宣政殿前等候,当皇帝的御辇远远行来时,本该在前引导的吉顼突然冲进仪仗,直趋御前,一把抓住了武则天的步辇扶杆。

    羽林侍卫大惊,立即趋前抓捕,武则天蹙额挥退侍卫,对吉顼厉声道:“吉卿为何拦阻御驾,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吉顼正色高声道:“臣冲散仪仗,阻拦御驾,臣有罪,愿受陛下惩罚,以正国法纲常!来俊臣罪恶滔天,民怨沸腾,一应罪证,比比皆是,朝野早已一片讨伐之声,臣敢问陛下,为何迟迟不降罪于他?”

    满朝文武都在殿前候着进殿,眼见如此一幕,不禁目瞪口呆,很多人都暗暗折服于吉顼的胆略。

    武则天有些难堪,不悦地答道:“来俊臣曾有功于国,故而朕犹豫不下!”

    吉顼大声道:“来俊臣有功于国,陛下也给予了他相应的赏赐。来俊臣原本长安一介布衣,何以能位至御史中丞、担任京兆尹呢,不正是陛下因其功而给予的赏赐吗。今来俊臣聚结不法之徒,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已成国之贼也,还请陛下赏罚分明,以正国法!”

    吉顼说罢,后退三步,撩袍跪倒,以大礼参拜。站在文武班首的武承嗣等人眼见机不可失,立即随之拜倒,异口同声地道:“请陛下赏罚分明,以正国法!”

    这些人一跪,呼啦啦跪倒了一多半的大臣,剩下一班人鹤立鸡群在站在那儿,左右看看,忙不迭也跟着一起跪倒。

    武则天稳稳地坐在御辇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静了许久,武则天才缓缓开口道:“爱卿所谏甚是,此事拖得也够久了,秋官衙门与大理寺,尽快合议其罪吧!”

    武承嗣喜出望外,带头高呼道:“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吉顼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发觉,早已汗透重衣!

    杨府里,停职未停俸的杨汤监闲极无聊,城里城外的风光景致也都瞧遍了,这一天刚跟两位娇妻商量着去老君山走走,在那儿建一处别苑,每年夏日好去避暑,古竹婷就回来了。

    自姜公子死后,古竹婷就不用继续隐姓瞒名了,因为她和杨帆共同掌握着一个秘密,杨帆丝毫不担心她会出卖自己,如今古竹婷俨然是杨帆的第一心腹,专司他与继嗣堂之间的联络。

    杨帆带她回到书房,听她汇报了一下“继嗣堂”那边的动静,点头笑道:“嗯!他们做得不错,尤其是‘观天部’这一次对来俊臣的设计,不只对付了来俊臣,探明了各方面隐藏着的一些力量,挑起了二武之间更深的猜忌,还扩大了咱们生存的空间!”

    古竹婷笑道:“属下回来的时候,‘观天部’的各位长老还特意让我捎话回来,说能为宗主效力,他们深感荣幸呢!”

    姜公子在时,‘观天部’就是一个摆设,刚愎自用的姜公子对‘观天部’那帮老朽设计出来的东西从来都不屑一顾,如今杨帆对他们如此器重,每每都采纳他们的建议,这些老家伙颇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

    这时,门外忽有人道:“阿郎,任威求见!”

    杨帆一摆手,古竹婷马上闪身避到了屏风后面,杨帆道:“进来!”

    任威急冲冲地走进来,说道:“宗主,今日朝会,皇帝下了旨意,着令刑部与大理寺合议来俊臣之罪!”

    “好!”

    杨帆击掌大笑,笑声未了,忽见任威脸色古怪,毫无欢愉,不禁问道:“还有事?”

    任威赶紧道:“宗主英明!”

    杨帆翻了个白眼儿,道:“有事就说!”

    任威长长吸了口气,飞快地道:“朝廷即将征讨契丹,天子点将二十八名,宗主您也……名列其中!”

第七百一十三章 远游而已

    旗幡招展,行伍络绎,黑色的军服、黑色的军旗,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滚滚向北,杀向契丹。

    士兵们身着战袄、头戴皮盔,至少二分之一的士兵配备着牛皮铠甲,整个队伍混编有枪矛手、刀盾手、弓弩手,各种长短军械的配备相当可观,攻防战力不容小觑。

    山坡上,小蛮和阿奴站在前面,奶妈子抱着小公子和小小姐站在后面,手搭凉篷,眺望着远方行进的大军,根本不知道她们的丈夫身在何处。

    任威站在旁边,一张脸已经揪成了包子样儿。

    若是依着他的意思,宗主自完成南疆选官的任务时起,就该趁势辞官,堂堂“继嗣堂”宗主,就该运筹于帷幄之中,暗导天下大势。

    如今可好,皇帝一声令下,他们的宗主也不得不上了前线,由于身在军伍,“继嗣堂”仓促之间根本没有办法插手,想在他身边混入几个侍卫也不成。

    任威只能自我安慰:“万马千军中,真要起了大战,便是混入百十个侍卫,也起不了作用。再者说,小小契丹而已,朝廷十六万大军,必定马到功成,宗主身为将官,不致亲临矢石,应该不致有什么危险……”

    阿奴眺望着络绎不绝的军队,咬一咬薄薄的下唇,忽然对小蛮道:“小蛮,我想随大军而去,说不定有机会就近照顾郎君。”

    “这怎么行!”

    小蛮惊讶地看向阿奴:“阿奴,你不曾在军旅中待过,不知军纪的森严,你不在军籍,是根本混不进去的。以郎君现在的军职,又没资格自配私兵。大军十余万人呢,到了辽东一旦打起仗来,你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阿奴忧心忡忡地道:“这我知道,只是,一路跟着他,我更放心一些。我擅长易容潜行之术,如果有机会,也未必不能到他身边,多一个自己人总能多一分照应。你要照顾孩子,分身不得,让我去吧。”

    小蛮想了想,用力摇了摇头。

    她和阿奴经历不同,如今的身份也不同,让她很难答应阿奴的要求。

    她曾长期在军伍中生活,虽说只是内卫,不曾打过仗,可是军伍中的规矩、纪律她是清楚的,在她看来,阿奴的想法荒唐之极。而且,杨帆走时把整个家都交给了她,如果她答应阿奴随杨帆而去,万一阿奴有个三长两短,她如何向杨帆交待。

    阿奴显然不是一时兴起,一见她不肯答应,忙向古竹婷使了个眼色,古竹婷便凑上来,帮着阿奴说服起来。看这样子,要随军而行是阿奴早和古竹婷早就商议好了的。两个人在山坡上,就对小蛮展开了水磨功夫……武则天及时处治了来俊臣,得以让满朝文武把精力放回到平辽东之叛上面,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大军终于得以出发。点将的时候,武则天忽然想到了女儿太平的要求,于是一道旨意,把他也调回了军伍。

    杨帆此时正率领着他的队伍随同大队人马前进,杨帆被任命为一团校尉,他这支人马是从各地折冲府抽调出来的精兵组成的,说是精兵,也不过是锉子里拔大个而已。

    “府兵制”已经渐趋崩坏,朝廷如今已经渐渐开始施行募兵制。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新任司农少卿麻仁节等所率人马就是禁军和募军,是精锐部队,作为先锋。

    而杨帆所在的这一支部队以府兵组成的卫军居多,作为预备队,是后路军,由行军大总管燕匪石和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统领。

    杨帆这一路人马虽是从各地府军抽调上来的士卒汇编而成,但是整个部属架构也是齐全的,别驾、长史、六曹尉、参军,一应俱有。一路下来,杨帆和几名部属都已相互熟悉了,这时正一边赶路,一边信口谈笑。

    别驾史睿道:“小小契丹,竟劳动这许多名将、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朝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杀鸡也用牛刀!”

    长史云孤帆劝道:“史别驾不可大意,听说那契丹兵卒骁勇善战,营州府被他们一攻即克,阵斩营州都督赵文翙,旋即又攻下崇州,活捉唐龙山军讨击副使许钦寂,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录事参军唐涛不以为然地道:“云长史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契丹人攻无不克,那是因为边军无能。我朝边军,除了陇右军善战,其他各方边军根本不堪一击。他们平时维持一下边地治安、抓抓走私的边民还成,打仗?他们差得远啦!”

    别驾史睿和六曹尉马上附和起来。

    唐朝的边军系统采取的是世袭军户制,这和明朝的卫所兵差不多,第一代都是能征善战的军士,定居该地,建立军户,朝廷免除他们的税赋徭役,但是作为代价,他们每户必须世代出丁,进补上代边军的缺额。

    这样的军队,几代之后就退化了,像西域地区年年打仗,边军的战斗力还非常可观,而辽东地区自建国以来很少发生大的战事,很多边军士兵自打接过父辈传下来的兵器,就压根没打过仗。

    再加上世袭的边军将领吃空饷,兵员不足,有些人家父辈疼惜儿孙,迟迟不肯交班,以至兵员老化,各种问题不断,所以根本谈不上多大的战斗力。因此,现在朝廷的各个军队系统中,是府军瞧不起边军,募军瞧不起府军,禁军瞧不起募军。

    杨帆听了部下们的议论,说道:“契丹人甲胄不全、兵器残破,固然不假。可是他们身居苦寒之地,以游牧和狩猎为生,所以天生就精于骑射,悍勇好斗。如今聚而成军,战力不可小觑。须知骄兵必败,小心为上!”

    杨帆是一团主将,身居校尉,众将官不好反驳他的意见,于是纷纷称是。

    别驾史睿笑道:“末将听说,杨校尉昔年在陇右的时候,曾经于明威戍率五千边军在十万突厥兵马的追击下安全撤出飞狐口,折损不过三分之一,又协助娄大将军智退突厥兵马。校尉如此精通军事,我等有幸在杨校尉御下,此去辽东,必可建功立业!”

    杨帆自家事自己知,哪敢以精通兵法的百战之将自居,连忙摆手,谦逊地道:“那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突厥有十万大军不假,不过当时突破飞狐口关隘冲进关来的尚不足两万,我们撤退途中,又占了地利,这才从容撤回明威戍。”

    “如今上面有各位久经战阵的大将军统领全军、调兵遣将,咱们一营之兵,份内之事只是在大将军的统领之下,明号令、严军纪,奋勇杀敌便是。说到建功立业,以我朝廷兵威之盛,你我袍泽同心协力,却也不难!”

    众将都很乐观,齐齐应声。

    这时,长史云孤帆忽然把手一指,欣然道:“快看!燕大总管来了!”

    杨帆等人回头望去,就见帅旗飘飘,上书斗大一个“燕”字,仿佛突兀的洪流当中,骤然涌进一股新水,于行进的军队当中,劈开浪涛滚滚而来。行进中的府军官兵纷纷闪向驿路两旁给他们让开了道路。

    杨帆见状,忙也拨马闪到路旁,与麾下众将一起策马肃立,恭送燕大总管的人马过去。

    这才是一支真正的精兵,军旗猎猎如火,足有八百名铁甲骑士,骑在雄健无比的高头大马上,甲胄鲜明,鞍鞯整齐,佩刀挂盾,高执红缨长漆枪,银亮的钢枪尖刃,寒光闪烁,十分威武雄壮。

    史睿、云孤帆等人都很羡慕地看着这支燕大总管的亲军,他们统一身着铁铠,外罩半臂战袍,肩上挎着战弓,腰佩短刀,牛皮箭壶,鞍侧挂着一面黑色生漆的牛皮骑盾,绘着猛兽的图案,一杆红缨长枪血槽宛然,闪着狰狞的幽光。

    反观杨帆这一路府兵,那就完全不可比了。

    他们牵的马有高有矮、有肥有瘦。马背上挂着自备的粮袋、灶具、毡衣、睡袋。刀剑和弓箭、甲胄制式混乱,并不统一,有的人根本没穿皮甲,有的人虽然身着半身甲,但皮甲很久没有上油保养了,漆光已经磨去,皮甲已经皲裂,肩头还开了线。

    威风凛凛的前导亲军过去,“钢铁侠”就金光闪闪地出现了。

    全套的簇新的明光铠,由头到脚把燕大总管包裹起来,使他在阳光下就像一具闪闪发光的金甲神人。铜色的鳞片状的护腮和护颈把他的脸也挡了起来,只能看到一只鹰钩鼻子和一双锐利威严的眼睛。

    直到他从杨帆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杨帆都没看到他的长相,只记住了那只鹰钩鼻子。

    许多府军新兵啧啧赞叹,艳羡不已,有些打过仗的老兵牵着他的老马,却在不屑地吐唾沫:“呸!一看就是些没打过仗的新兵蛋子,神气什么。离辽东还他娘的远着呢,一个个身披重甲,看着威风,用不了多久就得人困马乏!”

    杨帆的耳朵够尖,听见这些老兵不屑一顾的唾骂,脸上不由一热,因为他刚才也在心里赞叹呢。刚刚他还同那些啧啧赞叹的士兵一样,震撼于这支队伍的威武雄壮,此时听那老兵一言,才觉得燕大总管似乎也不怎么懂得军伍中事。

    不过,杨帆策马路边,看看络绎不绝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浩浩荡荡,无边无沿,不禁又信心大增。

    也许那位燕大总管同自己一样不谙兵法,不过这支队伍还有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这可都是能征善战、久经沙场的老将,以此雄军,大军到日,叛乱怕不旦夕可平。

    是以,此去辽东,于他而言,不过远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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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反军

    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水,静静地淌向远方。河边,有人刷洗着马匹,有人**着身子在齐腰深的河中间洗澡,时而会撩起河水,戏弄同伴,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河边是一棵棵垂柳,袅娜的枝条把一片片新绿湖水般荡漾开去,林中可以看到许多马匹,还有牛羊,许多人也在林中进进出出。

    忽尔,远处有一骑飞驰而来,踏得白细沙的地面溅起一路轻尘。河边有人手搭凉蓬向飞骑来处看去,很快就放松了警惕,继续做自己的事。来人只有一骑,而且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服装,显然不是大周朝廷的兵马。

    那人骑着马,很快来到绿柳丛旁,利落地跃下战马,从马背上扯下那条破旧的羊皮褥子扔在地上,那马背上没有马鞍,扯下那条羊皮褥子之后,就光溜溜的只剩马背了。那人拍拍马颈,由着它自行去寻觅鲜嫩的野草,自己快步向柳树林中走去。

    “无上可汗,大元帅,朝廷发兵了!”

    那个刚刚跑进柳树林的大汉找到了他们的统领,在柳树林中央,铺着几条羊皮毡子,正有几个大汉盘膝坐在羊皮毡子上说着什么,一听他的声音,纷纷站了起来。

    一个脸颊瘦长的老人,颌下的胡须已经花白,头上盘着一条花白的大辫子,此时已快到夏天,他还斜披着一件羊皮袄,羊皮袄已经很破旧了,羊毛半秃,看起来就像一条癞痢狗的狗皮。这人就是松漠都督府都督、契丹大贺氏部落联盟的首领李尽忠,如今他已揭竿造反,自封无上可汗。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同他年纪相仿,也是六旬上下的老人,这人比李尽忠的身材魁梧一些,一张方正的脸庞,头发胡须皆已花白,浓重的眉毛却仍呈乌黑色,杂乱的眉毛显出几分凶厉之气,这人就是被李尽忠任命为大元帅的孙万荣。旁边那几位大汉,都是依附于他们的契丹各部的首领。

    李尽忠解下腰畔的水囊,向那斥候扔过去,沉稳地道:“不急,先喝口水!”

    那斥候接过李尽忠扔来的水囊,咕咚咚地灌了一气儿,一抹嘴巴,说道:“可汗,唐人发兵十六万,以左鹰扬卫大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司农少卿麻仁节为第一路军,率禁军和募兵共计十万大军先行。

    另以燕匪石为行军大总管,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为副帅,率领府军精锐及辎重兵为第二路军,两军之间相隔约两日路程。

    我还打听到,他们的女皇帝打算派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纳言姚踌为副使,率第三路军策应。只不过第三路军还没有出发,现在还不知道第三路军准备派出多少人马。”

    众首领听说朝廷要派出三路大将,先期赶到的就有十六万之众,不禁有些惊慌,许多人露出怯意来。李尽忠将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一笑,揶揄地道:“朝廷还真是看得起咱们!咱们满打满算不过七万人,缺衣少甲,器仗不全,朝廷居然派出了这么多的兵马!”

    他霍然转身,看看各部首领,大声道:“唐人不拿咱们契丹人当人看,对待咱们都不如对待他们自己家里的牲口。去年冬天,咱们遭了灾荒,他赵文翙是怎么做的?不但不予一粒粮米赈济,反而趁机逼咱们卖儿鬻女。

    咱们那些花儿一般俊俏的好女子,被他们奸淫欺凌,当牛作马!咱们的牛羊,被他们廉价换去,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咱们今春甚至没有足够的牛羊来放牧,怎么办?到了今秋,咱们还得继续被他们敲榨,直到榨干咱们的骨髓!”

    李尽忠一席话,说得那些部落首领们想起所受的种种欺压,一个个满腔气愤,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脸孔都胀红起来。

    李尽忠挥着手道:“咱们契丹归附了大唐,可唐人从不曾把咱们当自己人,甚至不拿咱们当人看!除了欺压凌辱,还是欺压凌辱,就算是各部首领,在他们的边将面前,也只有牵马坠镫、为奴作婢的份儿,咱们忍了,一次又一次地忍了,忍得咱们要亡族灭种没有活路了!咱们还怎么忍?”

    孙万荣接口道:“可汗说的是!咱们再忍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拼下去,或许还有一条活路!最不济,也要让朝廷知道,就算拿咱们当牲口,也得给口吃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咱们不做那逆来顺受的马羊,要做就做草原上的苍狼!”

    李尽忠大声道:“朝廷派来大军了,你们怕?对!我也怕,可是怕有用么?咱们不反,还不是死路一条!起兵的时候,咱们心里头就清楚朝廷有多强大,派来十六万大军没啥稀罕,便是百万大军,朝廷也拿得出手!咱们就这一条性命,就像是拿着鸡子儿跟石头碰,可咱们至少拼过了,咱们的女人孩子、咱们的子孙后代,不会戳咱们的脊梁骨!”

    愤怒的首领和周围的族人怒吼起来:“可汗说的是!拼是死,不拼也是死!咱们契丹汉子,宁可站着死,绝不窝窝囊囊的做奴隶!”

    李尽忠满意地点点头,放松了表情,朗声一笑道:“说到死,咱们自是要抱着一死的信念,可真要打起来,咱们也未必就一定会败!营州咱们不是打下来了么,崇州咱们不是也打下来了么?

    前几天打檀州(今北京附近),被清边道副总管张九节凭着城高墙厚把咱们击退了,可也只是击退而已,他敢派出一兵一卒追赶么?他们派来了十六万大军,这是十六万头虎狼还是十六万只羊要打过了才知道,谁想做孬种的,我李尽忠不拦着,你现在就可以走!”

    众首领激愤地道:“可汗!你尽管下令吧,咱们契丹人没有怕死的孬种!”

    孙万荣唤过那斥候道:“来,你跟各位首领说说唐军的详细情形,咱们商量个对策出来!”

    唐军的行动很好打听。而契丹人则不然,他们是一个个游牧部落,本来就游走不定,分分合合的,对外的封闭性也好。再加上边地汉人普遍把他们看得低人一等,和他们一向少有来往,因此对他们了解有限。

    斥候把他了解到的唐军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又道:“可汗,大元帅,唐人的女皇帝还下令,把可汗的名字改叫李尽灭,把孙大元帅的名字改叫孙万斩呢!”

    孙万荣轻蔑地一笑,对众首领道:“我少年时为质子,曾长住长安与洛阳,对这个婆娘了解的很,这婆娘有三大爱好,杀人、改年号,替别人改名姓。王皇后被她害死后,王氏族人全都改姓蟒氏,萧淑妃死后,萧氏家族全都改姓枭氏。

    越王李贞反过她,李姓一族就被她改姓虺氏了。这婆娘毒死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儿,又嫁祸给她的四个堂兄,杀了四个堂兄后,把他们的子孙都改姓蝮氏!嘿!你们瞧瞧,这和那些与人结了仇,便在家里咬牙切齿地诅咒别人的妇人有什么区别?这是唐人的皇帝还是一个巫婆?哈哈哈……”

    众首领哄堂大笑起来,李尽忠笑着道:“好啦好啦,由她说去!我李尽忠灭不灭,可不是她那婆娘诅咒几声就行的。孙万荣是不是孙万斩,那也要看他们能不能打胜仗,咱们现在就好好商量商量,这一仗怎么打。”

    契丹首领骆务整建议道:“唐军势众,我们不如避其锋芒,退入草原,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他们有十六万大军,辎重是个大问题,只要拖他们几个月,再伺机断他们的粮道,他们将不战自溃。”

    李尽忠摇摇头,道:“经过去冬的灾荒,又被那些天杀的边将一通勒索,我们的牛羊已经不足以保证族人的生存。抢来的粮草不够我们吃到冬天的,如果唐军赶到,分驻各处城池要隘,不肯随着我们在草原上兜圈子,只消熬到冬天,我们没有吃的,又攻不下他们的城寨,那时不用唐军杀,咱们就要冻饿而死了。”

    另一位契丹首领何阿小沉思片刻,用柳枝在地上画着地形道:“即然这样,那我们不如集结兵力,在黄獐谷阻拦他们。黄獐谷地形狭窄,摆布不开大军,只要我们能守住谷口,他们就过不来。”

    骆万整反驳道:“那有什么用,唐人有十六万大军,如果我们死守黄獐口,他们就算过不来,咱们也要被拖死在那儿,檀州、涿郡等地还有唐人兵马,如果他们获悉援兵已到,集结兵马自背后攻击,咱们就要腹背受敌,困死在黄獐谷里,想逃都逃不了。”

    何阿小想想也是,不由泄了气,丢下用柳枝道:“避也不成,阻也不成,那该怎么办?”

    孙万荣抚着胡须,蹙眉沉思半晌,忽然道:“阿小这个主意,我看其实未必不可用,只不过,要变通一下!”

    李尽忠素知孙万荣多谋,急忙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孙万荣道:“唐人素来狂傲,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此谓骄兵。我这个主意就是要利用他们对我们的不屑一顾,若是运用得好,说不定我们能把这一路唐军全部吃掉,可若失败的话,做诱饵的人马将有去无回!所以,我需要一路敢死之士!”

    孙万荣的目光从众首领身上一一扫过,冷肃地道:“谁肯当此重任?”

第七百一十五章 福将马桥

        大周第一路军十万兵马浩浩荡荡不绝于途。路旁,一个临时扎起的军帐中,左鹰扬卫大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一众将领正对着案上一张地图商讨着军情。

    曹仁师道:“刚刚收到的情报,契丹叛军攻打桓州失利后,向东流窜袭击平州,平州守军不多,不敢出城决战,故而死守城池。契丹入攻城器械不全,攻打平州受阻,现在又在向卢龙方向移动!”

    司农少卿麻仁节不懂军事,主要是掌管后勤和军功,闻言问道:“我军现在哪里?”

    张玄遇在地图上一指,道:“我军刚刚赶到马城,再往前去,经黄獐谷,便可直达卢龙,解卢龙和平州之危!”

    麻仁节看了看地图,沉吟道:“原来如此,卢龙向东,是汪洋大海,契丹叛军是不会向那边逃的,须防他们再度西窜才是!”

    曹仁师微微一笑,道:“麻少卿说的是,所以本帅打算派八百里快马,急调檀州、鲜州、归顺州和蓟州各出一路兵马,向石城方向靠拢,与我军一起,对契丹叛军形成合击之势,务求将其全歼于卢龙境内。”

    张玄遇道:“契丹一旦失利,东向不可,西向有我大军阻截,至于我们这一方,他们若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那么,他们就会向北逃,逃入奚族地盘。”

    曹仁师想了想道:“我以为,可以再派一路信使联络奚王,命其出兵,沿卢龙塞一带凭坚而守,绝不可放契丹一兵一卒进入奚族领地!奚族是我朝属国,虽然常有阳奉yīn违之事,在朝廷雄狮之前,又岂敢公开包庇这些乱臣贼子。”

    麻仁节击掌笑道:“如此就万无一失了,契丹主力可于此一役之中全歼之!”

    众将领皆微笑不语,以朝廷十万jīng锐之师,攻打号称十万实则不过六七万入的契丹入,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黄獐谷是朝廷兵马赴援卢龙的捷径,如果不经此谷,那么朝廷大军就要从群山之中绕行,至少要耽搁十余rì功夫,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契丹入闻风逃逸了,因此主意一定,曹仁师马上派了一路骑兵,抢在大队入马前面急赴黄獐谷,占据这块战略要地。

    谁知黄獐谷口早就驻扎了一支契丹入马,当朝廷的先锋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到黄獐谷时,远远就见山头飘扬着一面破破烂烂的苍狼大旗,先锋兵马不由大吃一惊,立即原地扎下营来,派入急向中军禀报。

    曹仁师听说契丹入在黄獐谷已经驻有兵马,一面命大军加快行军速度,一面传令,命先锋先尝试xìng地攻打黄獐谷,探察一下契丹入的实力。先锋郎将武成昭得到将令,马上命旅帅马桥率所部作试探xìng进攻。

    马桥是第一次远征作战,一路上兴奋不已,待将令下达,却又没来由地忐忑起来。虽然整个军中对契丹入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似乎大军一到,弹指间就能让契丹入灰飞烟灭,可他毕竞是第一次上战场。

    马桥谨慎万分,先对黄獐谷做了一番侦察,发现这山谷中间一条谷道,虽不算十分狭隘,但是全在弓弩shè程之内,因此除了把两侧敌军拔除,大军难以通过。而这山谷一侧山峰陡峭、壁立如镜,易守难攻,另一侧山坡并不陡峭,但是契丹守军也相应增加了许多。

    这条山坡不算陡峭,骑兵本可以一冲而上,只可惜那不算陡峭的山坡上全是松动的碎石,就算步行也不容易,更不要说骑马冲锋了,他的骑兵到此全无用武之地,必须得弃马步战才行。

    马桥是头一次带兵打仗,所以十分谨慎,他按照从军中学来的兵法,先详细勘察了一番地形,了解清楚要攻占的目标之后,便开始调配兵力。

    马桥本部兵马都是骑兵,他令全部骑兵下马,将马匹交给少数士兵看管,然后将士兵分成三队,第一队是刀盾手,第二队是弓弩手,第三队是长枪手兼弓弩手。

    第一队刀盾手作为主攻兵力,第二队弓弩手协同刀盾手作战,作为反压制契丹入弓箭手的远程打击力量,第三队则为长枪手兼弓弩手,作为预备队。

    如果进攻顺利,则第三队投入战斗,迅速巩固已占领的阵地。如果进攻部队没有进展,那也达到了侦察守军实力的目的。如果先攻占了敌入阵地,再被敌入反冲锋压制下来,那么第三队就负责掩护袍泽撤退,避免在撤退中遭受重大伤亡。

    至于另一侧陡峭山壁,马桥决定先弃而不顾。隔着中间一条谷道,对面山崖上shè来的弓箭已经大部分失去杀伤力,不如先取一侧,站稳脚跟后再攻取另一侧山头。马桥的安排中规中矩,一切安排已定,马上命入擂起战鼓,向山上发起了进攻。

    这座山坡不够陡峭,山上的契丹入无法利用滚木擂石来抵挡唐军,只能靠弓箭阻敌。马桥的兵是骑兵,但是大唐的兵不管什么兵种,入手一具战弓,弓弩方面并不欠缺,而作为禁军jīng骑,他们又配备了骑盾、横刀、长枪甚至投枪,集多兵种于一身,完全能胜任马桥安排的作战任务。

    战鼓声中,马桥一声令下,刀盾手们便以骑盾护住要害,手提横刀,踏着那些松动粗棱、严重阻碍行动速度的碎石一步步向山坡上逼近,弓弩手紧随其后,以刀盾手为屏障,准备远程压制。

    作为预备队的长矛手兼弓弩手也随之行进,至半山而止,准备依据战场形势来决定是进攻还是掩护战友撤退。

    双方一进入对方的弓弩shè击范围,一枝枝利矢便攸忽来去,开始对shè。马桥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亲率刀盾手冲在最前面,他们弯着腰,用骑盾护住身体要害,在后方弓弩手的掩护下向山头逼近。

    山上的箭矢并不密集,完全被朝廷兵马的箭矢压制住了,契丹入的箭准头虽然不错,劲道也严重不足,马桥的盾面上被shè中几枝利箭,只把盾牌一晃,有的箭矢就掉了下来,马桥不禁大奇:“不是说契丹入以游牧、狩猎为主,最擅长的就是弓弩么,这么软绵绵的力道,就算shè在身上,怕也很难致命吧!”

    马桥原本担心契丹入的弓弩厉害,此时见契丹入的箭术不过如此,勇气倍增,马上下令加快进攻速度,等他们快冲到山坡上时,山坡上原本稀落的箭矢千脆停了,马桥立即加快速度,第一个冲进契丹入的防线,挥起横刀,冲杀起来。

    等他冲进敌群这才发现,山上的守军不过数百入,使用的兵器杂乱破1rì,绣蚀斑斑的长刀、粪叉、木棍,形形sèsè,不一而足。敌军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sè,动起手来软爬爬的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马桥的刀法在军中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了,眼见敌军战力不强,他千脆弃了骑盾,以双手舞刀,一路冲杀过去,身疾如虎,刀快如风,并不与敌纠缠,只是尽量制造混乱,为他的入马冲上山坡制造条件。

    很快,全部刀盾手都冲上了山坡,继而弓弩手也拔出佩刀加入了战团,守在半山腰的预备队一见如此情况,马上按照原先的安排向山坡上冲去,可是还没等他们加入战团,山上那些叫花子似的契丹兵就崩溃了:“不要打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有一个开头喊投降的,整个山坡上的抵抗马上就化为乌有,除了少数入还想逃逸到密林中,结果被周军的箭矢shè中外,其余的契丹入都跪在地上,双手高举武器,向周军投诚。

    武成昭是武氏家族的一个远房亲戚,仗着家族的关系在军中做了一名旅帅,接到上锋试探xìng进攻的命令后,他也是心中打鼓,所以才命马桥进攻,而他按兵不动,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不曾想马桥以一旅之师,顺顺当当地冲上了山坡。

    当周军挥舞着战旗,在山坡上向山下示意的时候,武成昭目瞪口呆,继而便是懊恼不已,早知契丹入如此不济事,这战功该抢到自己手里才是。

    眼下这么多入看着,这桩功劳是不可能明抢了,只能盼着马桥那厮能懂点事儿,在战报上重点提一提他这位前锋主将。

    山坡上,马桥笑的合不拢嘴。

    他这是第一次指挥打仗,而且是第一次冲锋陷阵,参与作战。

    接到命令的那一刻时,他虽面上冷静,心里不知有多紧张,一颗心怦怦直跳,好象擂鼓一般,既有初次参战的紧张惶恐,又有独自指挥一路入马的不自信。但是当他冲上山锋,砍死第二个入的时候,这一切的不安、一切的惶恐,就已被他抛到九宵云外了。

    战士,必须要经受战场的洗礼才能成熟起来,这一战打下来,马桥已迅速具备了一位将领应该具备的心理素质。而手刃七入的战绩,也使他再也不会出现砍死第一个敌入时,鲜血喷了他一脸,马上惊慌跳起忘了回避,险些挨了另一个敌入一刀的事情。

    “现在我该千什么?对对对,想起来了……”

    咧着嘴傻笑半晌的马桥终于想起了军中老将教给他的一些常识:现在应该马上检查敌入的装备,了解敌入的情况,向俘虏讯问敌军的情形,以备主帅作为下一步行动的参考。

    武成昭又等了半夭,确信山上没有伏兵,这才挥军上山,占领这个制高点。当武成昭带着很难说是高兴的笑容登上山坡的时候,只来得及参加了马桥的审讯,通过审讯,他们很快搞清楚了敌军的情形:

    契丹叛军共六万七千余入,攻打檀州失利后,一路东逃,杀到平州城下攻城再度受挫,被迫又转向卢龙。因为长途奔袭,无法得到补给,他们的粮草已经耗光,箭矢也即将耗尽,马桥攻山时遭遇的稀稀落落的反击,就是因为契丹入平均每入只剩下不到五枝箭矢。

    契丹入并不知道朝廷已经派来了大军,否则他们也不会只派这么点入守在黄獐谷,只是他们的主力正在攻打卢龙,而黄獐谷是他们背后唯一的通道,他们担心有朝廷兵马突然自背后杀至,派一路入马在此防守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过官兵到时,他们已经派入回去报信了。

    他们之所以搏斗无力、箭矢无力,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没有力气。

    在他们驻扎的山头上,马桥没有找到一粒粮食,而马桥他们兵临山下时,他们正在煮饭,还没来得及吃。马桥听说后亲自去查看了他们还没煮熟的那锅饭,里边计有老鼠两只、野猫一只,另有野菜一锅。

    武成昭对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根本不需要再去检查,只看这些契丹入一个个面有菜sè,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他就相信这些入早就断粮了。

    首战第一功让马桥抢了,这令武成昭大为不满,他决心亲自打第二仗,攻取另一侧山头。而两个山头都属于契丹入的第一个前沿阵地,只要打下另一座山头,他就可以把两战混为一战,首功就是他的。

    于是,武成昭一面把审讯得来的情报迅速报回中军,一面准备亲自拿下另一座据说有五十入据守的险要山峰。

    这时候,没眼力件儿的马桥居然向他建议先对山上的契丹入招降:“郎将,契丹入既然饥肠辘辘,箭矢不全,恐怕没有信心守得住那座山头,尤其是咱们已经占领了这里,依末将看,不如派入上山招降,若能不动兵戈而胜岂非更好?”

    武成昭听后,脸sè更难看了,可是若能招降当然不需动武,那座山头虽然守敌不多,胜在险要,契丹入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推石头的力气还是有的,光是从那山上扔石头下来,也能砸死不少入,他总不能让入觉得他不在乎将士xìng命吧。

    武成昭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冷冷下令道:“好!本将军就派你上山劝降,你去告诉他们,凡投诚者,本将军既往不咎。否则,攻上山去,杀个千千净净、鸡犬不留!勿谓本将军言之不预!”

    马桥没想到武成昭竞然派他上山招降,主意是他出的,如今将军既有吩咐,马桥只好硬着头皮拉过一个年岁很大的契丹入,向他说明朝廷招安的良苦用心。

    那契丹入听了连连点头,答应与他一同上山招降,马桥便打着一面白旗,与那契丹入沿着山间陡峭的小路,向对面山头爬去。

    武成昭站在山上,手按长刀,看着渐渐消失在对面山头的马桥背影,心中冷晒:“契丹入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哪会遵守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他们若肯投降还罢,若是不降,就凭我要屠山的这道命令,就能先砍了你的狗头!”

    武成昭暗自想定,一抹邪异的冷笑便勾上了唇角,他再一抬头,就见对面山头一面白旗正向他招摇……

第七百一十六章 狼烟起

    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督促中军正加紧赶路,前方忽然送来武成昭的战报。曹仁师一见战报,不禁愕然:“我倒小看了这个武成昭,想不到他只以一路人马,便先行攻克了黄獐谷口。”

    张玄遇接过战报,仔细看了看,兴奋地道:“好!我们应该迅速进军,直取李尽忠后路,杀他个措手不及,若能与卢龙守军里应外合,不等檀州、归顺州等地兵马赶到,便能全歼叛军!”

    麻仁节站在他旁边,也把那封战报看了看,疑道:“会不会其中有诈?那是一条峡谷。仆虽不晓兵法,不过也知道这种地方最易设伏。”

    曹仁师摇头道:“麻少卿,你太高看契丹人了,他们哪懂什么兵法。你看,根据契丹人的口供,他们攻打平州失利,如今正攻打卢龙,这和我们先前得到的情报是一致的。再者,黄獐谷口守军箭矢人均不过五枝,个个面有菜色,早已断粮多日,这也是前锋证实了的。”

    张玄遇道:“还有,黄獐谷的地形,本将军曾经了解过,那条大峡谷呈葫芦状,只适合坚守谷口,中间一段颇为宽阔,不宜埋伏,而峡谷长度超过二十里,如此绵延的战线,契丹人只有不足七万人,若想埋伏大军一是兵力不足,二是这么多人马埋伏在两侧,绝对会被发现!可若太过分散,又起不到伏兵应用的作用。””

    麻仁节本不懂兵法,一听两位大将军都如此说,当下不再多言。

    曹仁节马上下令,三军全速奔赴黄獐谷。

    曹仁师率军赶到黄獐谷,亲自讯问降卒,他在军中多年,也曾打过几场险恶的大仗,真饥还是假饿,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曹仁师一瞧那些契丹兵卒形销骨立、面有菜色、小腿浮肿,饥饿之状确非假装。

    张玄遇也对另一侧峭壁上招降来的契丹人进行了检查,这一侧的契丹人是未曾作战直接投降的,他们箭袋之中的矢箭确实不多,因为他们守的那一侧山锋险要,甚至一人只有三矢,还不及被破阵的另一侧山头上的契丹人所携的箭矢为多。

    他又派人上山探看,悬崖边确实堆砌了许多大石。曹仁师综合了这些情况再不怀疑,便与张玄遇匆匆计议了一番,他们的先锋兵马赶到时,契丹人的眼线已经赶回去报信了,但是距现在的时间最多也不超过两个时辰,如果大军立即疾进,那么完全可以抢在契丹人刚刚得到消息时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后阵。

    就算时间稍晚一些,契丹人不及周军训练有素,想要把攻打四城的兵马聚拢起来,整军撤退,时间也远远超过两个时辰,只要立即兵出黄獐谷,也足以在他们逃走前追上他们。而且契丹人如果已经开始逃跑,奇兵天降的周军主力将更易展开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

    战机稍纵即逝,事不宜迟,应当立即出发。

    曹仁师果断下令,集合所有骑兵,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黄獐谷,死死咬住契丹叛军主力,不让他们逃跑,步卒押后,可在前锋骑卒与契丹人混战到双方皆已力疲的关键时刻赶到,再予之最后一击。

    按照曹仁师的命令,十万大军中六万骑卒率先冲入山谷,武成昭所部仍为前锋,与主力骑兵相距三里,作为前哨探马,武成昭也不含糊,仍命马桥为先头部队,与其再距三里,浩浩荡荡地冲进了黄獐谷。

    曹仁师、张玄遇等人从心底里就不曾把契丹人当成大敌,都不想放弃这首战大功,是以全都随骑兵精锐先行,后面四万步卒命一裨将率领,同时还押着投降的那数百名契丹人。

    如果真有埋伏,这些契丹降卒无疑将是最先死掉的人,暴怒泄愤的周兵会把他们斫为肉酱,但是从他们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异状。

    这些人都是真正的死士,他们要么全家死在周军手中,要么是为了给自己的父母或者给自己的妻儿挣一条活路,所以心甘情愿担任诱饵。

    这些人的体质本就较弱,不管是在大草原上奔波,还是在千军万马中厮杀,本就是最容易丧命的一群人,所以他们宁愿用自己的命,为他们的族人闯一条活路。就连他们的饥饿,都没有丝毫伪装。

    他们决心在此扮演一群穷困交迫的疲弱之卒时,就没带来一粒粮食,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十来天,这十多天一直就是以野菜和捕来的小兽为食,在周军赶到之前,他们甚至已经有两个身体虚弱的人活活饿死。

    若非对自己这么狠,他们纵然能瞒得过马桥和武成昭,又怎能瞒得过戎马一生的曹仁师和张玄遇?

    ※※※※※※※※※※※※※※※※※※※※※※※※※马桥纵马冲在最前面,一面用敏锐的眼神扫视着两侧不断掠过的山峰和密林,一面迎着那穿谷而来的山风,陶醉地吸了口气。这些年来在军伍中的苦熬打拼没有白费,今天这一切辛苦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没有好兄弟杨帆那样的机遇,也没有杨帆那样允文允武的本事,但他也有自己的梦想。他本来是混混噩噩度日的坊间一介泼皮,但是他被杨帆骂醒了。从那一天起,他就想好好活出个样儿来,对得起兄弟的信任,对得起老娘的哺育。

    再后来,他娶了媳妇儿,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他心里的责任更重了一层,为了自己的娘子,为了自己的孩子,他也要建大功、立大业,挣一份大大的功业,挣一份大大的家业。

    除此之外,还有荣誉!

    每当他身着军服回到坊里,每当他升了一级军官,那些童年伙伴围在自己身边羡慕、恭维甚至有些敬畏地看着他,他就有一种由衷的自豪。他的好兄弟杨帆帮他指明了一条路,可这条路要走下去,却要靠他自己!

    二十里路,在骑兵脚下很快就穿过去了,一出山谷,豁然开朗。

    右侧,一条大河,滚滚东去,沿着山脚波涛汹涌。右侧是起伏不断的丘陵,长着一丛丛灌木,前方一片坦途,马桥已经看过地图,知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卢龙,他精神一振,用力一磕马腹,加快了向前的速度。

    武成昭率领所部兵马,远远地跟在马桥的后面,待他冲出山谷,这才松了口气。一见远处马桥亲自掌着一面周军的大旗,迎风猎猎,绝尘而去,武成昭心里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他有心唤住马桥,自己冲在前面,可是转念想想,这儿离卢龙虽然还远,可难保契丹人不会在半路设有警哨。一想到可能要短兵相接,武成昭便打消了亲临一线的念头,继续恨恨地跟在马桥屁股后面吃土。

    他用力地抽了一鞭马屁股,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了战马上,战马向前一窜,刚刚纵出十丈有余,左侧丘陵地带突然响起一片苍凉的号角声。

    武成昭愕然望去,就见丘陵后面陡然冒出一面面大旗,大旗上一头头栩栩如生的苍狼迎风摆动,随即便是一阵狼嗥般的吆喝声,密密匝匝的契丹骑兵挥舞着刀枪,发出怪异而恐怖的吼叫,向他们猛扑过来。

    兵马未到,那怪异的吼叫汇聚成的气浪便扑面而来。

    “有……有埋伏!”

    武成昭勒住马缰,两股战战,正不知是该逃回谷中“找妈妈”,还是追着马桥向外逃,一拨乌压压的箭雨便瓢泼般砸下来,顷刻之间,武成昭就被射成了一只刺猬,他再也不用为自己的难以抉择而为难了。

    周军主力排着一个个小型方阵,向山谷外驰去,马匹轻驰,不缓不急,他们不是先锋探马,不需要太迅疾的速度,这样他们可以用较快的速度离开山谷,同时还能让马匹保持充沛的体力,以便迅速投入战斗。

    但是轻驰的战马很快就停了下来,他们惊恐地发现,前方的山口,已经布满了无边无沿的契丹骑兵。

    契丹人之所以用最快的速度,用弓箭招呼,避免与武成昭部有所接触,就是不想有一个人逃回来送信,他们以十倍百倍于武成昭部的兵力,万箭攒射,迅速解决了这一小股周军,便进入山谷,摆好了阵势。

    周军惊愕地看着对面的契丹人,这些契丹人神色间有些彷徨、有些疑惧,那是因为中原王朝一直以来给他们的强大印象带给他们的心理压力,虽然他们已经不只攻打过一处城池,可还没有和这么多的周军主力战斗过。

    可是与此同时,他们的眼神中又带着一抹凶厉和残忍,那是长期以为被周人欺压凌辱积压下来的仇恨,也是作为一个草原牧族骨性血液中先天的狂野兽性,大漠草原的风雪沙暴,把他们磨砺成了粗犷不屈的铁血硬汉。

    “吆吼吼……”

    契丹人围猎时为了恐吓、驱赶野兽而特有的吆喝声,汇聚在一起便是一种催人心魄的声浪,这声浪又被山谷扩大了数倍,随着这汹涌而至的声浪,早已有备、持弓挟箭的契丹人率先发起了进攻。

    箭矢扑天盖地的向周军扑去,就像射向一群被他们堵住了去路的黄羊,随即他们就高举刀枪剑戟,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怒吼着、咆哮着、呐喊着,如出柙猛虎般趟向羊群,眼中只有猎物,完全漠视了死亡。

    与此同时,山谷出口处,冒起了一道滚滚冲天的狼烟。

    狼烟起,长刀所向!

第七百一十七章 黄獐之战

    对周军来说,黄獐谷简直就是噩梦之地。

    号角声中,无数的骑兵在山谷中展开了近身肉搏,周军的缓进阵列因为前方的停止和战斗而变得混乱不堪,而在这狭窄的阵地上,自幼生长在马背上的契丹人显然拥有绝对的优势。

    他们就像在草原上猎杀无数的黄羊一般,挥舞着刀剑,从周军队伍中凿穿而过,兵锋不止,只管向前,蝗虫一般蜂拥而至的后续人马紧随其后,继续砍杀着周军将士。

    山口处的狼烟涌起的时候,埋伏在山腹处的孙万荣遥见远处狼烟升起,大喜之下,一跃而起,厉声喝道:“进攻!”

    山上密林中的确埋伏不了千军万马,但是孙万荣只带了少数的骑兵,其余人都是步卒,这些步卒要隐藏在密林中却是易如反掌。

    葫芦肚似的宽阔谷地,的确不宜对周军发动猝袭,但是这些与天争食的牧族却自有他们的办法。

    一个个用藤条捆扎成的巨大笼球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跳跃着,活泼地撞进山下的骑兵队伍中,笼球中塞满了枯枝败叶,有些还浇了燃油,推下山之前契丹人就点燃了笼球,轻而富有弹性的笼球如果没有阻挡,足以从这一侧山坡一直滚到对面山脚下。

    浓烟起,火焰起,浓烟迅速封锁了整个山谷,千百个着了火、冒着烟的笼球推入峡谷后,整个山谷浓烟滚滚,五步之外难见人踪,那些战马被火苗一烫、被浓烟一熏,惊慌厮叫,乱踩乱蹦,周军不战自溃。

    随即,无数的契丹人披着兽皮,持着猎弓,密密麻麻地冲到两侧密林前,用弓箭向那些逃出烟火阵的周军和在浓烟中偶尔露出身形的周军射去。

    与此同时,埋伏在更远处,人含草、马衔环,肃然候命的两千八百名契丹铁骑也沿着一面林木比较稀疏的山坡冲了出来,他们冲向周军骑兵的后阵,将他们截住,死死困在这山谷之中。

    此处山谷虽然宽阔,八百骑也足以组成四道阻击阵地,而剩下的骑兵已经反向驰去,把烟火中挣扎的周军远远抛开,直扑还在数里地外急急行进的周军步卒。

    山谷中的火势其实不算厉害,真正致命的是弥漫不散的滚滚浓烟,这么浓的烟火,本就足以致命,识得各种草药的契丹人又在笼球中加了许多有毒或者辛辣刺鼻的草药,燃烧起来,熏得人泪流不止,咽喉肿痛,呼吸困难。

    人尚且如此,马匹更加难以忍受,人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努力保持镇定,但是马不行,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有的马惊了,乱踢乱踏,厮咬乱撞,继而带动更多的马炸了营,不算契丹人的箭雨攒射,光是被惊马踩踏踢撞致死致伤的士兵就不计其数。

    曹仁师眼见如此情形,禁不住捶胸顿足,痛悔不已。忽然一枝冷箭射来,一箭将他的头盔射落,一缕发鬓散落开来。身边的亲兵大惊,连忙以骑盾掩护,大叫道:“大将军,快往回冲吧!”

    曹仁师拔出佩剑,大吼道:“退不得,往山上攻,唯有占领此处,方有一线生机,杀!”

    老将军说罢,身先士卒,发了疯似的向山坡上冲去。

    他现在不冲也不行了,滚滚浓烟中,除了身边这些亲兵,他根本看不见别的人,如何实施指挥。

    虽说军中除了旗帜,还有鼓乐可以传达将令,可那些东西只能表达简单的将令,诸如进攻、撤退或者原地布防,无法传达复杂的命令,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连声乐队都找不到了。

    曹仁师率领自己的亲兵,披头散发,挥剑猛冲,恍如着了魔一般。

    其实并非没有周军想到应该逃出浓烟阵,向山坡上发起冲锋,可是浓烟的边缘恰恰是契丹人箭矢重点招呼的地方,他们冲出去一个,就会招来一箭,冲出去一群,就会招来一片箭雨,大队人马在混乱之中各自为战,根本难以形成有效攻击。

    曹仁师冲出浓烟,山坡上一个契丹兵立刻举弓向他瞄准。

    “且慢!”

    在大唐做过多年质子的孙万荣只看一眼,就从曹仁师的披挂上认出这是一位品秩不低的将军,立即下令:“此人要活的!把他抓起来!”

    马上就有几个契丹兵向山坡下冲去,曹仁师冲出烟火阵,先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努力睁开熏得红肿流泪的双眼,还没看清外面情形,一条套马索就从半空落下,准确地套在了他的身上。

    “你给我过来吧!”

    抓着套马索的契丹人用力一扯,还没立足脚跟的曹仁师就踉跄着撞开自己的亲兵,向敌人一方撞去。

    司农少卿麻仁节此刻正由几个亲兵护着,在人群马群中跌来撞去,一路高呼着:“曹将军!曹大将军?”

    笼球渐渐烧尽,浓烟渐渐稀薄,可是被惊马践踏、被浓烟熏得难以视物的周军,还能有几人挥刀作战呢?

    ※※※※※※※※※※※※※※※※※※※※※※※※※※马桥手中的横刀已经砍得卷口无刃了,如今所用的是被他劈手夺来的一口契丹人的长刀。

    他一路往回闯着,也不知道已经砍死了多少人,他已血染征袍,身上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还有战友的血,追随在他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可前边还是无边无沿、令人绝望的契丹骑兵。

    也多亏得此处敌我混杂,只能肉搏无法放箭,否则马桥也早已横尸当场,根本不可能冲杀到现在。

    马桥正率队前冲时,隐隐听到一阵号角声,扭头再看,林中寂寂,却又没了声息,马桥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有几个士兵也说他们听到了。

    正在疑神疑鬼之际,谷口用以通知孙万荣发起攻击的狼烟涌起,马桥一见便知不妙,但是当他挥军赶回谷口时,更是呆若木鸡。

    无穷无尽的契丹人,就像暴雨将至急急赶回巢穴的蚂蚁,浩浩荡荡地涌向山谷,当他赶到谷口时,契丹大军还在向山谷中涌去,他们只是随意分出一队人马,就形成辗压式的攻击,向他们包围过来。

    “旅帅,我们快走!”

    马桥手下的兵士惊慌大叫。

    “不能走,杀回去!”

    马桥拔刀出鞘,眼中迸出凶狠的目光。

    周军陷入埋伏,实则与他这个马前卒没有太大的关系,可他依旧自责,认为是自己的疏忽才使袍泽们陷入重围,如今袍泽正在浴血,他如何能退?

    马桥举起长刀,义无反顾地冲向敌阵,如同择人而噬的一头猛虎,叱喝连声,战马长嘶声中,凶猛冲前!可是杀到现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陷入重围的袍泽还一个也没见着,倒是周围的契丹人越来越多。

    “旅帅,我们退吧!至少,要有个人去卢龙报讯啊!”

    一个断了一臂的士兵刚刚说罢,就被契丹人一杆长枪捅了个透心窟窿。

    “我们走!”

    刚刚因为战马战死,从敌人手中夺来一匹马的马桥情知再冲杀下去毫无意义,只得领着不足二十人的残余人马含恨往回冲去。

    ※※※※※※※※※※※※※※※※※※※※※※※※※※行军大总管燕匪石和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率领府卫和辎重兵,始终保持着距前方主力两天路程的速度向北行进。

    这一天,兵至唐山,大军在此扎下营来。

    这是一座镇子,本名大城山。当初李世民东征高丽,回途时经过此处,爱妃曹氏不幸病逝,李世民思念爱妃,将此山赐唐姓,从此这里就叫唐山了。

    李多祚率本部禁军精锐,负责押送粮草,管带辎重兵。

    粮草是军队最重要的物资,监押粮草的从来都是身经百战、沉稳谨慎的将领,从这一点上来说,让李多祚押运粮草并没有错。

    不过,军中也有派系之争,曹仁师、张玄遇等人都是向武氏靠拢的将领,因此更得重用,而李多祚虽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任何不忠之举,但是对于武氏的拉拢,他却始终若即若离,并不热诚。如今武氏在军中最具实力,对他有所排斥,让他押运粮草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虽然只是驻扎一晚,而且此处并无敌军威胁,李多祚还是对军粮做了认真的安置,营中做好防火安排,外围兵马驻扎,形成拱卫阵形,这才往中军大营去见行军大总管燕匪石。

    两人刚刚聊了几句,便有中军侍卫匆匆进入禀报:“大总管,前路军送来急令!”

    ……军队驻扎下来后,各营人马又在大总管总的安排之下,进行本部的详细安排。

    别驾史睿是一员老将,对于宿营驻扎各种事务非常熟悉,杨帆不甚了解这些行军打仗的事务,自然委之贤良,全盘交由史睿负责,而他自己则跟在史睿身边,一边看一边听,暗自揣摩,对于军营驻扎的种种安排,倒也略有所得。

    军营驻扎完毕,杨帆便约了史睿和云孤帆等几名部属,一同到了河边。

    军营驻扎,必选有水之地,而他们的营盘所在地,又离这条河水最近。

    一路下来,风尘仆仆,几人都是一身一脸的尘土,河边已有许多士兵脱得赤条条的在河中洗浴了,杨帆几人也不计较将官身份,也想脱得光洁溜溜,下去洗个痛快。不料,杨帆刚把衣袍脱去,赤条条一丝不挂地还没走到河里,远处便有军鼓咚咚擂响。

    史睿侧耳一听,惊道:“点将鼓!大总管点将,出了什么事了?”

    杨帆在军中这许多时日,点将鼓他倒是听得出来,点将鼓,鼓响三通,鼓停而未至,斩!

    杨帆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又把衣袍穿起,飞也似的冲回自己的营帐,史睿和云孤帆等人料知此时点将,必有大事,赶紧趁着将令未下,跳下河去,匆匆洗涮一番。

    杨帆回帐披上战甲,又急急奔往中军大帐。

    大帐中,众将林立,杨帆赶至喘息未定,燕大总管已升帐点卯,众将一一点齐,燕匪石便高声宣布:“本总管刚刚接到前军统帅张玄遇将军的消息,我朝廷大军已与契丹叛军接战,一战即大败敌军!”

    帐中众将闻听,轰然一声,各有喜色。

    燕匪石脸色不变,厉声又道:“然敌众溃散,已逃向营州方向,围剿殊为不易,曹大将军、张大将军已率所部掩杀过去。张大将军急命我部官兵,弃辎重、抛疲弱,三军尽发,全速前进!若前路军追杀至营州而我军未至,军将皆斩,兵不叙勋!”

    帐下众将闻言心中凛然,燕匪石肃然传令:“现在,本总管命令:除李多祚将军一部押运粮草殿后,其余各部将士立即备齐五日口粮,马上出发,及时参与围剿,有所延误者,统兵将官就地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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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八章 连环计

    周军披盔戴甲,昼夜疾行。

    大队人马行进中,脚步声踏得地皮都在轻轻颤动。

    每个士兵都携带了五天的口粮,自备锅灶、睡袋等一应器物,骑兵为了保持一定的马力以应付特殊情况,行走一段时间等战马疲惫时就会跳下马来牵马而行,既活动了身子,又让马匹少些负重,一旦开战马就是他们保命的本钱,岂能不加爱惜。

    尽管如此,高强度的行军还是使一些士兵掉队了,掉队的士兵没人去管,只管让他们和后面的步兵作伴去吧。

    军令已下,不能及时赶到者,军将皆斩,兵不叙勋,虽说如果所有人都迟到,张大将军未必会执行这道命令,可要是大部分兵马都赶到了,那迟到的人就一定倒霉。

    行进中间,各营官兵你追我赶,编制和队列已混乱不堪,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们首要的是赶到卢龙,到那里再稍加整顿,探清前线的最新情况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也不迟。

    午夜时分,三军原地驻扎,稍作歇息。

    士兵们纷纷解下睡袋,嚼着干粮、灌着凉水,还要准备草料、饲喂战马,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才沉沉睡下。

    五更天,司号手被巡夜的官兵推醒,揉着眼睛爬起来,吹响军号唤醒睡得漫山遍野的士兵,稍加整顿,便又匆匆上路。

    又是一天急行军,离黄獐谷山口只剩下半天的路程,这时已经到了二更天,燕大总管下令原地休息,明日一早穿过山谷,明晚之前抵达卢龙。军令一下,三军便原地驻扎,安排饮食休息,恢复体力。

    摸着黑埋锅造饭、喂养马匹,等疲惫不堪的将士钻进睡袋,枕着腰刀,正要沉沉睡去时,他们忽然感觉身下的大地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颤动。

    “大事不好!”

    不用将领吩咐,经验丰富的老兵就知道坏了,因为随着那大地的震颤,密急的马蹄声已经传进了他们的耳朵,在这个地方突然出现大批的骑兵,而且听这蹄声急骤,分明是正在冲刺,这绝不可能是自己的人马。

    当士兵们连喊带叫地钻出睡袋,顾不得衣衫不整,也来不及去披戴盔甲,只管抱起马鞍,匆匆放上马背,还没等系紧丝绦,轰隆隆的马蹄声就在耳边开始轰鸣了。

    千军万马,挥舞着雪亮的钢刀,从黑暗中猛扑过来,如同一只只幽魂厉鬼,一个仓惶失措的新兵只看到一抹黑影从自己身边带着一股劲风一扫而过,随即前方更远处就响起了同伴的惨叫声。

    惊骇的士兵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一道黑影裹着劲风从他身边疾掠过去,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幸运,锋利的马刀把他由肩至胯劈成了两半。

    这是一场残酷的屠戮,人困马乏的周军早已是强弩之末,而且又是在全无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受到了敌骑的攻击。

    敌人的攻击之快,连外围的游哨都没来得及把警讯报回来。仓促间周军就算想在原地结阵自守都成了妄想,更不要说是有力的反扑。

    攻击的契丹人虽然看着散乱,毫无阵形,但是自幼参加游猎,早把他们培养成了精锐的骑士,他们通常很默契地三人一组,组成一个锐角攻击阵形,互相配合,剪除一切给战友造成的阻碍,保持最快的冲锋速度。

    而每一个攻击锐三角之间,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确保他们冲入敌阵之后,后方的战友依旧马速不减,以同样的速度展开第二轮攻击。

    攻击在整个周军驻扎的营地上展开了,每一个地方,契丹人势如破竹的突击都保持了至少五轮的冲锋,这五轮的冲锋足以斩杀五分之一的周军,并给他们造成极大的混乱,从而保证穿营而过的契丹人返身再进行第二轮扫荡时,周军仍无法形成有效反击。

    周军陷入了绝对的混乱当中,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对全军做出统一的指挥和调遣,他们更没时间去弄清楚这支突如其来的契丹人马究竟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他们只能各自为战。

    这个时候,精锐一些的部队就完全显现出了他们的能力,凭着以往的作战和操练经验,他们自发地结成了圆阵,外围的士兵以长枪刺杀敌军骑士,用横刀在昏暗的夜色下削砍敌军的马腿,用自己的性命替护在中间的战友争取着时间,以便他们能尽快披鞍上马。

    在这样的突击态势中,他们连个密集枪阵都组织不起来,没有骑兵对抗,全军将注定被全部消灭。

    很快,束装整齐的骑兵自内围杀出,同敌人的骑兵战在一起,与他们的步卒战友配合着向其他自发形成的防守阵营靠近,互相融合,结成一个更大的圈子。

    因为在契丹骑兵的突击下,他们已经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阵营,如果不能尽快汇合,他们的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得益于从未放下的技击训练,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杨帆还能保持着远比同伴更加充沛的体力。

    但是他所在的这路人马是由各地府军汇编而成的,相互之间的配合并不默契,当他奋力砍杀了几名契丹骑兵,并且夺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之后,借着黯淡的星光和散落各处的火把,他已经在周围找不到任何一个哪怕是十人以上的小团队。

    契丹铁骑如铁流漫卷,他们根本不停下来原地厮杀,而是利用他们的冲锋优势,对周军阵营进行反复的践踏和冲锋,杨帆只能混在往复不断、冲杀不停、不断收割着周军性命的契丹铁骑之中,一面交战,一面努力救援自己的同伴。

    契丹人在凿穿周军大营,圈马回来再施行了一轮凿穿式突击之后,速度终于缓和下来,开始围着一个个结成小圆阵的周军开始围攻,不断地射箭、甚至投掷标枪。

    终于稳下阵势来的周军也向外激射着箭弩,用长枪短刀抵挡着他们的进攻。

    像杨帆这样零散的游骑,大部分已经被契丹人顺手歼灭了,杨帆胜在武艺高超,在这种昏暗和混乱之中,敌人又无法集中优势兵力对他进行攻击,得以坚持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厮杀之中,前方一群结阵自保的周军终于发现了游魂似的在契丹兵中游走厮杀的杨帆,立即向他大叫起来:“杨校尉!”

    杨帆已杀得精疲力竭,他在厮杀之中向那个方向匆忙看了一眼,借着一只掉在地上的火把微弱的光亮,他看清了呼喊他的人,那是他的别驾史睿。

    杨帆大喜,马上圈马向那个方向厮杀过去。

    史别驾匆匆聚拢了少数残兵败将,利用死马和长枪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壁垒,正在竭力阻挡着契丹人的攻击。

    契丹人圈马绕着他们的小阵奔走不休,时而射一枝冷箭,时而拔出细长而略带弧度的锋利马刀猛冲他们的薄弱防御点,二十几个周军在防御圈内疲于奔命。

    杨帆举着卷了刃的钢刀,一步步向那座阵营逼近,隔着还有五六丈的距离,一个契丹骑士率先进了周军的防御圈,抡起锋利的马刀左劈右砍,展开了大屠杀。

    骑兵之于步兵,除了策马骑射和步兵永远无法超越的机动力,就是纵马搏斗时借着马匹冲走之势居高临下挥刀猛劈,这等纵马斜劈的战术对步兵而言是无法抵挡的凶厉杀法。

    杨帆见状大急,可他当面至少还有五六个敌兵,有人举着势大力沉的三股托天叉,有的抡着势大力沉的马刀,根本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掉的。

    冲入周军防御圈的那个契丹骑兵马刀凌空,尽情杀戮着,钢刀每一次落下,便于一道寒光之后收割一条人命,其势劲锐无匹,所向披靡,后边的契丹骑兵已经借着这个突破口猛冲过来。

    史睿一见,立即挺起长枪冲了过去,垫步拧腰,长枪一抖,正要刺向那个杀得肆无忌惮的契丹人,又一个契丹人从缺口处纵马跃了进来,骏马横空,前蹄还未落地,那马上的骑士手中雪亮的钢刀就从史睿后颈掠过,一颗人头连着半片肩膀,飞得不知去向。

    “史别驾!”

    杨帆一声大呼,血贯瞳仁,手中卷了刃的钢刀向前方的敌人狠狠劈去,那使托天叉的契丹大将见这名唐将整个身子都从马上探了出来,手中刀带着一股厉啸迎面劈来,不由大骇,急忙把钢叉一横,只听铿地一声,杨帆手中的刀应声而折,终结了它的使命。

    那契丹大将心中大喜,钢叉一转,叉柄砰地一声扫在力道一空、身形前坠,正努力想要坐回马上的杨帆肩头,把他一叉扫落马下。

    一个契丹兵提马上前,一枪就向杨帆后腰刺去,那契丹大将使钢叉一挡,“铿”地一声将枪震开,锋利的叉尖紧紧逼住杨帆后心,看了看他背上的猛兽图案,冷笑道:“这是一员唐将,绑了!”

    壁垒中只剩下五名周军局缩在一个角落里,各个身上带伤,当连续几名契丹人跃过障碍,在这小小的圈子里兜马转身,准备一个冲锋将他们杀光的时候,五名周军丢掉了兵器,乖乖举起了双手。

    然而,契丹人并没有放下他们手中的刀,他们到处流窜,哪可能收容俘虏。

    契丹人在黄獐谷占据有利地形,以逸待劳、多施欺诈,诱敌深入,又利用烟火攻势令周军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因此以极小的代价便全歼了周军骑兵,随即便对周军步兵展开了一面倒的大屠杀。

    在黄獐峡谷中,那些步卒根本无从抵抗,歼灭他们同样没有消耗多少兵力。如今,除李多祚拱卫粮草辎重殿后的兵马,再加上被他们急行军远远拉在了后面的步兵,周军这支骑兵主力不过三万人。

    在当前这种以逸待劳,夜施突袭的情况下,就算是周军倍于契丹,也是无力回天的必败之举,更何况是以六万对三万,契丹人占据了绝对的兵力优势。

    当东方晨曦破晓的时候,大地就像染上了一层霞光,遍地血污,横尸遍野。

    契丹主力又马不停蹄地奔着唐军延后的步卒和殿后的粮草辎重而去……

第七百一十九章 千里相寻(求月票)

    插在尸体上面的枪矛刀剑,比原野上旺盛的野草还要蓬勃,无主的战马在染了血的草原上踽踽而行,尸骸枕积中,偶尔会爬起一个浑身血污的战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是肠穿肚破就是残肢少腿,迟缓地挣扎着,仿佛一具僵尸。

    两个行经此处的路人似乎被这无穷无尽的尸体吓傻了,其中一个人牵着马,僵硬地向前迈着腿,只走出几步,便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另一个青衣汉子急忙把他拖起来。

    被他拖起的削瘦汉子目光呆滞地看着横尸遍野的战场,脸色纸一样苍白,旁边那个颊上生了两颗黄豆大的黑痣青年不安地看着他,低声道:“宗主武功高强,他……应该会安然无恙的。”

    很奇怪,这么一个形貌丑陋的汉子,说话的声音居然是一副柔和悦耳的女声。

    “不……可能的。艺业再高,在这千军万马中,也……也不可能……”那个脸颊削瘦的汉子颤声说着,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他的眼中已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这两个人,正是天爱奴和古竹婷。

    天爱奴磨了小蛮好几天,央她答应自己,其实阿奴完全可以不告而别,但她不想这么做。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她知道要和小蛮姐妹般相处,一直保持亲密关系,是这个家庭和睦的关键。

    杨帆临走时,把这个家交给了小蛮,以小蛮的脾气,如果她孤意独行,小蛮固然不会因此对她如何,但两个人的关系却难免要产生隔阂。

    有时候,水火不容,就是从一丝嫌隙隔阂发展而来的。

    关系就是齿轮,时时需要润滑和保养。

    等到小蛮受磨不过,终于答应她之后,古竹婷马上通过“继嗣堂”查清了杨帆所在的队伍,然后启程循踪而来。却不想,等她们赶到这里时,只见到一地死尸,无穷无尽的死尸,仿佛这里就是修罗地狱。

    古竹婷见阿奴神色绝望,不禁大皱眉头,说道:“阿奴,十余万大军不可能都杀光了。我们来时路上,不是看到了三三两两的败兵?你看这里还有人活着,宗主固然有战死的可能,更大的可能却是还活着,你先这般吓唬自己却为哪般?”

    阿奴的眼神亮了亮,喃喃地道:“不错!只要还没找到他的尸体,他就未必是死了,也许……也许他还活着?”

    阿奴忽然站了起来,挣脱古竹婷的扶持,急急奔向前方的尸体,一具具地检查起来。

    古竹婷连连摇头,抢过去一把拉住她,喝道:“阿奴,你在干什么?”

    阿奴焦急地道:“古师,你快帮我,我们两个人一起找快一些!”

    古竹婷牢牢扣住她的手臂,厉声道:“阿奴,你醒醒!这样不是办法,这里足足有几万具尸体,我们两个如何查得完?再说,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朝廷很快就有人来善后,到时候我们在这里,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

    阿奴失魂落魄地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该怎么找到他?”

    阿奴的手紧紧抓着古竹婷的手臂,扣得古竹婷的臂骨隐隐生疼。

    古竹婷由她抓着,柔声道:“靠我们两个人,不管宗主是生是死,我们都不可能找到他!阿奴,你听我的,距这里最近的是千金冶城。我们到那里去,这些将士的尸体,十有**要发动冶城军民前来处置的,有什么消息,我们在那里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打听到。

    对了!我们可以换一个身份,以路经此地的富商身份,为阵亡于此的将士行一桩善举,为他们举行“荼毗”,这么多将士的尸体是不可能运回去的,只能火化,然后把骨灰运回他们的家乡。”

    阿奴的眼神清明起来:“对呀,除非是大将军,才会被装敛棺椁,运回京师,其他人只能就地火化,如果我们出钱揽下这件差使,每个人的身份当然是要先确认的,遗物也要单独整理出来,我们可以因此确认每一具尸体的身份。”

    古竹婷道:“不错,我们做这种善举,是需要军队和地方官府派人配合的,我们还能从他们那儿了解到更多的消息。如果死者中没有宗主,那么宗主就还活着,说不定不等咱们做完善事,就打听到宗主的消息了。”

    阿奴破啼为笑,急不可耐地道:“走!咱们马上去千金冶城!”

    ※※※※※※※※※※※※※※※※※※※※※※※※※一处以树干为躯,青青的枝条树叶为盖的简陋帐篷里,李尽忠宽了上衣,**着脊背趴在一堆柔软的青草上,在他的后脊上,插着一枝狼牙箭,因为久未拔出,伤口周围已经瘀青浮肿。

    “可汗,忍着些!”

    旁边一个单膝跪地的大汉语气粗重地对他说了一声,李尽忠点点头,孙万荣递过一块软木,李尽忠一口咬住。

    大汉拔出小刀,在弓箭四周迅速切开一个十字,用力一拔,李尽忠闷哼一声,带着倒钩的狼牙箭便从他背上拔了下来,有些乌色的血汩汩流出,那大汉将小刀在旁边的火堆里上下翻烤一阵,看那血液渐渐转红,猛地将小刀贴在了李尽忠的伤口上。

    李尽忠身子一绷,虽然年迈却依旧结实,肌肉块垒、虬结有力的臂膀顿时鼓了起来,小刀“嗤嗤”地灼烫着李尽忠的伤口,等那伤口微微结痂,大汉便抓过一把草药,也顾不得苦涩难当,塞进口中便大嚼起来。

    他把嚼烂的草药小心地敷在李尽忠的伤口上,又用布条帮他包扎好伤口,这才站起身来。骆务整递过一个水囊,大汉满口绿色,苦涩难当,是以也不说话,接过水囊,拔下塞子便仰头灌了一大口水,迅速走出篷帐。

    帐里,孙万荣和骆务整、何阿小等契丹首领关切地围到李尽忠身边,李尽忠嘿嘿一笑,道:“放心,老子命硬,死不了!来,扶我起来!”

    骆务整和何阿小上前把他架起,坐在草堆上,李尽忠沉声问道:“咱们的伤亡怎么样?”

    ……那个为李尽忠疗伤的大汉走出帐篷,连灌几口水,口中那股苦涩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舌头都麻得没有感觉了。他四下一看,见坡下二十多丈远有一棵野梨树,枝头沉甸甸地压满了果子,便大步向坡下走去。

    杨帆倚着粗大的梨树树干坐在地上,他的双手被反绑在树上,手腕上绑着牛筋,这东西最是柔韧,即便挣扎到牛筋入肉,割断腕筋,也休想挣得断。

    在附近几棵树下还绑着几个人,都是军中的将领,看样子,契丹人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他们也知道多抓一些将领在手,一旦情形不妙,和朝廷便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不过杨帆仔细看了看,那几位将领他都不认识,从军服看,不过是些鹰扬郎将、果毅都尉一类的将领,比自己只高个一品半品的,行军大总管燕匪石、行军副总管宗怀昌等高级将领一个也没有。

    这时,那个为李尽忠疗伤的大汉走到了树下,从树上摘了两个梨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咔嚓一声咬了一口。那些梨子刚开始灌浆,不涩不酸,却也不甜,还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味道,不过嚼上两口,对祛除口中的苦味儿倒是很有帮助。

    杨帆一见那大汉走到自己身边,便盯着他看,他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仔细辨认一番,杨帆恍然大悟,这大汉就是昨夜使三股托天叉的那员契丹将领,杨帆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两膀子气力。

    大汉咬了两口梨子,发觉他在注视自己,不禁嘿然一笑,道:“怎么,不服气?是不是还想跟我比划比划?”

    杨帆淡淡地一笑,摇头道:“败了就是败了,败军之将,岂敢言勇?”

    大汉撇撇嘴,摇着手中的梨子道:“行了行了,少跟我拽文,当兵的这么文诌诌的干嘛,大唐军中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么一些人,才会变得这般不中用!想当初我在军中,那时大唐兵威……嘿!”

    大汉摇了摇头,又摘了一个梨子,转身就走。

    杨帆神情一动,急忙追问道:“你说什么?你在大周军中当过兵?”

    大汉懒洋洋地转过身,瞟了他一眼,纠正道:“不是大周,是大唐!老子没给那臭婆娘当过兵!”

    杨帆道:“是是是,大唐,不是大周。你在大唐军中当过兵?是义从还是族兵?”

    杨帆琢磨着他是契丹人,应该不是大唐的正规官兵。

    大唐的军队杂得很,其中只有府军、禁军、边军、募军是正规军,至于其他的就太多了。

    像当年李世民征高句丽,出征的除了随驾的禁军、卫军、府兵、边军,还有平卢、卢龙等地的团练军,突厥、羌、鲜卑等族的蕃兵,附从的契丹、奚等藩部的族兵,新罗、百济等属国的从军,以及临时招募的“义从”,浩浩荡荡数十万之众。

    大汉晒然道:“费某当初可是吃军粮拿军饷正儿八经的兵,费某那时虽是一小小伙长,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功劳。可恨边将残暴,克扣军饷不说,对我族人又是百般压迫,如同强盗一般。有一次我那队正试图强暴我族一位姑娘,当着兵,却连自己的族人都不能保全,这兵当来何用?费某一怒之下,便宰了那厮,逃回家乡!”

    大汉上下瞧瞧杨帆,不屑地道:“看你如此年轻,居然做了校尉,怕不是抱那武氏奸贼的大腿才爬得这么快吧?”

    杨帆正色道:“这你可说错了,杨某本是河源道行军大总管黑齿常之大将军麾下的兵,可是立下百战军功,才有今日的!”

第七百二十章 被俘

    “你是黑齿常之大将军麾下?”

    费姓大汉一听,果然来了兴趣,转身便在杨帆身边蹲下来。

    黑齿常之是百济人,却做了唐国的大将军,一生戎马,罕逢败迹。

    杨帆曾经在西域待过大半年的时间,同高舍鸡等西域军卒有过很频繁的接触,知道在边军系统当中,尤其是少数民族士兵心中,对黑齿常之奉若神明,许多人都把他当作自己效仿的榜样。

    费姓大汉兴致勃勃地问道:“你真是黑齿常之大将军的兵?黑齿常之大将军当年还在我们这地方打过仗呢,可惜那时候费某的年纪还小,要不然就投到黑齿常之大将军麾下当兵去了。”

    杨帆道:“杨某正是黑齿常之大将军麾下的兵,因为我为人机灵,一直在大将军麾下做斥候兵,立过不少战功。后来黑齿大将军遭奸人陷害,没有死在战场上,却丧命在牢狱之中,令我等噬齿痛恨!”

    费姓大汉对黑齿常之崇拜之极,提起黑齿常之的恨事,禁不住破口大骂。费姓大汉唾沫横飞地骂了一通朝廷,又乜了杨帆一眼,向他问起西域情形,以及他如何得以升官的经过,杨帆知道他对自己还存有几分警惕,于是小心地应答起来。

    他说黑齿常之死后,娄师德把他收到了自己帐下,成了娄大将军的亲兵,在与突厥的一次战斗中,他又恰巧救了娄大将军一命,这才得以提拔,步步高升。这一次朝廷为了北征,从各地抽调兵卒,他才率部从河陇回来。

    杨帆对河陇地区非常熟悉,说起那里的地域地理、景物环境乃至风情民俗,完全了如指掌,他还把高舍鸡做斥候时的许多事迹“高冠杨戴”地安到了自己身上。

    这费姓大汉当兵时,曾经被调到河陇地区参加过战斗,对当地的风情风貌很了解,他对斥候兵的生活习惯和刺探敌情的一些事迹同样很了解,听了杨帆所说,再与他所知一一印证,这个貌似鲁莽实则心思细腻的大汉才真的相信了杨帆的话。

    他们两人虽然还是敌我关系,但是毕竟一方已经被俘,不需要兵戎相见,因此这一番话谈下来,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便融洽了许多。

    费姓大汉和杨帆互通了名姓,这费姓大汉名叫费沫。费沫拍拍杨帆肩膀,遗憾地道:“若你只是一个小小兵卒,我便擅作主张放你走人也无不可。可惜你是朝廷的将官,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

    杨帆道:“我明白,你我各为其主,理应如此。能得足下如此相待,杨某足感盛情了。不过……”

    杨帆扭头向其他几棵树下绑着的人看了看,问道:“你们抓这许多将官作甚,可是打算跟朝廷求和么?”

    费沫的貌相虽然粗鲁,心眼儿却不粗,他并不直接答复,只是嘿嘿一笑,道:“我们契丹人没有野心称王称霸,只是想要一条活路走,可是朝廷不给我们活路啊,要不然,我们现在正在草原上高高兴兴地放牧呢,又怎会在此打打杀杀?”

    “好啦!”

    费沫拍拍屁股站起来,说道:“放了你是绝不可能的,念你是黑齿大将军旧部,我可以关照你些,叫你不受虐待,比其他俘虏吃饱一些。不过,你也要老实一点才成,要是想动什么歪脑筋,费某第一个就杀了你!”

    杨帆道:“杨某如今是你们的阶下囚,能得如此照料,足感盛情了。我只是不明白……,我们足足十六万大军,兵精将足,怎么会……怎么就会一败涂地呢?”

    杨帆这一问正挠到费沫的痒处,费沫又蹲下来,自得地笑道:“在你们唐人眼中,我们契丹人都是只会牧马放羊不堪一击的牧人,你们根本没把我们放在过眼里,你们败就败在这分狂妄上了!

    你以为我们契丹人真就是那么好欺负的?就算是你们最忌惮的突厥铁骑,屡次从凉州、灵武进侵大唐,为什么不从我们的草原侵入再南下呢?你以为是靠着你们朝廷的庇护吗?我呸!”

    费沫重重地吐了口唾沫,说道:“那是因为我们契丹人并不好对付,我们能征善战,是草原上的英雄。一直以来,我们受朝廷欺压,受你们的边将边军欺压,忍气吞声,始终不肯反抗,是因为比起大唐我们族群的太弱小了,可我们一步步忍让,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你们的得寸进尺!”

    费沫说到愤懑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杨帆忙道:“杨某只是一个小小校尉,这些事情我过问不了,我只是奇怪,你们顶多六七万人马吧?怎么就能吃掉我们十六万大军,而且是一口吞下。”

    费沫冷笑道:“那是因为你们太狂妄!”

    他把黄獐谷口设下诱饵,引诱周军主力急进,然后利用山谷地形,掐断骑兵主力与步兵之间的联系,利用地利优势和大量的烟火导致周军主力骑兵不战自溃,惊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以致他们以极小代价就歼灭了这股骑兵的事情说了一遍。

    又得意洋洋地道:“骑兵全军覆没,你们那些步卒就倒霉了,除了少量逃上山去的兵丁中今还在丛林中做野人,从黄獐谷向前一直到我们昨日设伏的地方,这是一马平川的原野,最适合骑兵驰骋,那些向外逃的步卒怎么可能跑得过我们的马,他们已经被我们全歼了。

    我们原打算仍在黄獐谷设伏的,只是,这一路下来,死尸到处都是,根本来不及处理,你们若继续前进,一定能够发现疑点。所以我们大元帅又生一计,用缴获的军印,写下一份军令,诈称前路军大胜,要你们抛弃辎重,全速行军参与围剿!

    嘿!你们果然乖乖地来了,日夜兼程,跑得人困马乏,根本无力一战。而且骑卒和步卒之间拖拖拉拉,完全脱离,互相难为协同,行军行成这副样子,足见你们心中压根儿就没把我们当一回事,你们不败谁败?”

    杨帆想起那位打扮得跟金甲神人似的燕大总管,不禁苦笑一声,沉默片刻,才问道:“你们有了军印,自可伪造军牒,只是……那上面的大将军签名,难道也是伪造的?”

    费沫笑道:“这签名可是货真价实,是你们的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亲笔所写。”

    杨帆暗暗咬紧了牙关。

    费沫见他生气,更加得意,道:“你们的人马被困在谷中,就像一群待宰的牛羊,数万大军拥塞其中,不等我们动手,惊马乱军自相践踏,死伤者已不计其数,我们轻而易举就歼灭了你们最难对付的这一路主力,活捉了你们的主将。

    那左鹰扬卫大将军曹仁师不肯在伪造的军牒上署名,被我们可汗一刀便砍下了他的狗头,结果你们那位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就签下了他的名字,嘿嘿,自始至终,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杨帆的眼角跳了跳,恨声道:“轻敌冒进,葬送前军十万将士的性命,已是百死莫赎之罪,又贪生怕死,将后军六万将士送入虎口!张玄遇!嘿!好一个张玄遇!”

    费沫笑道:“你也不用如此怪罪于他,你们前路十万大军被全歼之后,剩下的这六万大军就已注定要灭亡了,没有那道伪造的军令,你们一样要死,那道军令对你们用处不大,对我们才有用处。有了这道军令,我们才能轻易吃掉你们的后路大军,连死带伤一共不过万余人,这还包括袭击你们辎重粮草时的伤亡。”

    杨帆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们还袭击了我们的辎重营?”

    费沫道:“打蛇打死,自然要趁胜追击了。你们后面那些步卒比起你们还要不堪,我们连夜杀去时,他们大部分人都睡得跟死猪似的,好不容易惊醒一些人,却也双腿酸软,举手无力,连只鸡都杀不死。

    我们砍瓜切菜一般解决了他们,随即就马不停蹄直奔你们殿后的辎重营。我们本以为辎重营最好对付,却不知你们押运粮草的是什么人,他挖了陷马坑,布了拒马枪,还拖来许多荆棘阻路,营盘外还扎了一道木墙,游哨远出十里。

    真他娘的,在唐人自己的地盘上,而且只住一晚,一大早就要启程的,用得着这么折腾么,结果……突袭是不成了,直到天光大亮,我们才清除外围,逼近营寨,那守将眼见守不住了,于是主动放弃粮草,集合残兵败将逃向马城。

    真他娘的,老子身为前路先锋,本想把他们这一路兵马也全数歼灭的,可恨那运粮的主将临走时还放了一把大火,如果我们要去追他,这粮草不免就要烧光了,没办法,老子只得回头救粮。”

    杨帆脱口问道:“那粮草烧光了?”

    费沫笑道:“你想得美,虽说烧了有近一半粮草,可是被我们救出来的粮食,也足够我们吃个把月了!”

    杨帆大失所望,沉默片刻,才道:“运粮的那位将军,叫李多祚,此番北征,若是李大将军为主帅,恐怕我们……未必会全军覆没。唉!李大将军退回马城,那我本部的主将呢?燕大总管也被你们生擒活捉了?”

    费沫道:“那个什么燕大总管,我们没看到,倒是你们的行军副总管宗怀昌,被我们给困住了,原想抓活的来着,结果他横刀自尽了。”

    听到这里,杨帆不禁又沉默起来。

    这时,有人在山坡上喊:“费沫,准备整军,向山里转移了!”

    费沫急忙答应一声,对杨帆匆匆摞下一句:“你安份些,便少吃苦头,否则,我也护不得你!”说完便急匆匆向山坡上跑去。

    杨帆试着挣了挣捆绑,便放弃了努力,心道:“这儿已经是山里了,还要往山里转移?是了,难怪一直没有看见女人和孩子,他们的老巢应该不在这里。若是到了他们的老巢,防范松懈下来,又有这费沫攀扯着交情,逃走或有希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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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武曌日月凌空,上官婉儿称量天下,太平公主难太平,李家三郎真隆基,才子、佳人、屠狗辈!醉卧枕江山,谈笑望乾坤!醉枕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枕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枕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