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们最喜欢相信的理由
擅闯民居这种事本不该发生的,尤其是晚上,几乎更不可能。
因为在照明条件比较低劣的古代,人们对于黑夜有着本能的恐惧和行动上的客观困难,夜间犯罪,主人无法事先判断你是要偷东西还是要杀人,再加上私宅不受侵犯的传统观念,所以夜入民宅,非奸即盗的观念深入人心。
唐律规定:“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再加上宵禁的规定,所以夜间串门子,在那时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到了人家不敲门便登堂入室,更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以致两人全无防备。
然而杨帆并不觉得意外,规矩是规矩,规矩定出来,就是给人破的。敢大模大样闯进他家,坏了这夜不入民宅规矩的,除了马桥还能有哪个?
可马桥平时轻易也是不会到他家里来的,这个时间按常理说,马桥本该在家里陪着他老娘做手工才对,可是进来的,却真的是马桥。
马桥一脚踏进门来,就见房中整洁,一张几案,对坐两人,一男一女,不禁“哎哟”一声,忙不迭点头哈腰地赔礼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走错门了……”
马桥一边说一边退,退到门口,刚刚退出一只脚,已然看清了杨帆的模样,不禁惊诧地站住。他捧着一个陶罐儿,张口结舌地看看杨帆,又看看天爱奴,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位姑娘……”
杨帆一伸手,按下了天爱奴欲暴起的动作,向她解释道:“这是我朋友。”
杨帆起身,把马桥拉到院子里,问道:“你怎么来了?”
马桥道:“我不放心小宁,回来后去了她那里一趟,听她说你今晚没去她那里吃面片儿汤,小宁叫我来看看你。我琢磨着,怕是你把钱都给了我去应付老娘,所以……,我就带了半罐子粥过来,那位姑娘是什么人?”
“她呀……”
杨帆眼珠乱转,迟疑地说道:“哦,她是我的表妹,特意来探望我的。”
马桥以手抚额道:“兄弟,能换个更合适的借口么?”
“怎么?”
马桥无力地道:“你说过,你的老家在交趾,在中原没有亲人。现在你表妹来探望你?从交趾、孤身一人、万里迢迢地赶到洛阳来探望你?而且你还要做贼似的把她藏在家里,都不让人知道?”
杨帆脸上一红,没好气地道:“你知道是借口还说出来?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就当她是一个贼好了。”
马桥捧着瓦罐,一脸木然地道:“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贼么?”
杨帆道:“奇哉怪也,漂亮女人怎么就不能做贼了?”
马桥道:“一入青楼,衣食无忧啊。漂亮女人能走的路太多了,做贼?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杨帆生怕天爱奴听了着恼,赶紧往门口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休得胡说,叫她听见,定不饶你!”
马桥“哼哼”两声以示冷笑,说道:“看吧,我这么说你不乐意了是吧?快招,她到底是谁?”
“你烦不烦啊?”
马桥往门口瞧瞧,挤挤眼睛,小声道:“你相好的?”
杨帆心里一动,这个理由……似乎说得过去,于是故作沉吟状道:“嗯……”
马桥急不可耐地道:“果然是你相好的?天呐,这么漂亮的姑娘,快说,这是谁家的女子,你怎么勾搭上的?”
杨帆情知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满足这个好奇宝宝的好奇心,他是绝不会罢休的,便顺着他的思路,慢吞吞地说道:“这位姑娘么……,是我在洛河上认识的一位商贾之女。”
“哦?”马桥换了另一只手抱着瓦罐,竖起了耳朵。
杨帆道:“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我行经洛河桥上,她正使船自桥下经过,我们两人就此一见钟情,一来二去,两情相悦,便私订了终身,可她父母嫌贫爱富,不愿让她嫁给一个坊丁,所以……她就跟我私奔了……”
杨帆顺嘴编出一个很滥俗的剧情来,可是越是这种滥俗的故事,无疑却是最能满足人猎奇俗心理的,所以马桥信之无疑。他咂巴咂巴嘴儿,兴致勃勃地道:“那你们俩,打算以后怎么办?”
杨帆蛮不在乎地道:“还能咋办,让她住在这儿呗,依咱大唐律,只要过了法定婚龄,男女两情相悦,成就事实婚姻,便予承认,父母也干涉不得的。”
马桥捏着下巴,狐疑地道:“不对吧……,依咱大唐律,可是男满二十,女满十五,方才可以成亲。你今年才十七,还差着三年呢。”
杨帆道:“所以,我打算先这么过着,等三年以后,我们两个不但早就做了夫妻,连娃儿都不知道生了多少个了,她阿爷阿母还能反对不成?”
马桥翘起大拇指赞道:“这一招够狠!”
杨帆趁机对马桥道:“如今她父母正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因此这件事你清楚就好,切不可再告与他人知道。”
马桥连连点头:“当然,当然。你放心,这种事,打死我都不会说与外人知道的。”
杨帆吁了口气,问道:“对了,宁姊那里怎么样了?”
马桥道:“大娘听了也很气愤,她说,男人穷些没关系,可要是这般没志气,那就真的一辈子没有出息了,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自己女儿若是跟了这样一个男人,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她明天要亲自去找媒人退婚呢。”
杨帆欣然道:“这就好。”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儿,马桥告辞离开,杨帆已经吃得小肚溜圆,那粥自然也是捧回去了。
杨帆闪身进屋,就见天爱奴端坐案后,亭亭若初荷出水,一双明亮的眼睛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看得杨帆心里发毛,不由暗忖道:“她怎么这么看我?我俩说的话……不会是被她听到了吧?”
天爱奴盯的杨帆目光游移,不敢与她对视,这才高傲地扬起下巴,从鼻子里轻轻地一“哼”,扶案而起道:“我困了,这些杯盘,你收拾了吧!”说完,便昂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袅袅婷婷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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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灭了,月光从窗棂透入,流水一般泻满整个房间,地上,似一幅疏影横斜的泼墨。
杨帆又出去“打叶子戏赌钱”去了,这一回天爱奴自然不会再跟踪他。
上一次,杨帆在兵部案牍司查到了“着龙武军派兵押送”这么一句话,当时这支人马押送的人是废太子李贤,去处是蜀中巴州,这与他想查的岭南韶州八竿子打不着,但这已是他能查到的唯一线索。
今晚,他会继续查阅还没看完的有关永淳二年的公文,如果再找不到有关龙武军出京公干的其它线索,他就得针对当年赴蜀中巴州公干的这支人马进行调查了。虽说两地风马牛不相及,可是赴巴州公干的人,未必就不能转道去韶州干些别的。
又是整整大半夜辛苦的查阅,时间快到时,杨帆揉揉发红的眼睛,长长地吁了口气。到今天为止,他已经把永淳二年所有的兵部公函全都看遍了,那一年,龙武军出京的唯一记录,就只有押送废太子李贤入巴州这一条。
看起来,他只能从这条线索着手了。
杨帆走到窗边,微微启开一道缝隙,用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向黑沉沉地天际望了一眼。天地依旧一片茫茫,但这已是黎明前的黑暗,晨曦就快出现了。
杨帆长长吐一口浊气,回首看了看那些堆积如山的案牍,轻轻翻下楼去,像一只夜莺般投进了茫茫夜色当中……P:求推荐票支持!!!
第三十二章 私奔风云
一大早,杨帆照常去开坊门,今儿是月末最后一天,明天起就要由他人轮值了。
似乎一切如常,开坊门时,他依旧被人撞得风中芦苇一般摇曳,被胆大泼辣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揩油,换来一天的好心情。
走在街上,小吃摊主们依旧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只有经过修文坊十字大街第二曲巷口时,略略有些不同。那处棚子冷冷清清的,宁姊今天没有一早出摊,杨帆知道,她今天一定是忙活退婚的事情去了,因此也不担心。
但是当杨帆回家吃过天爱奴调制出的清淡小菜、熬出的香甜米粥,赶到坊正府里应了差事,开始今天的巡察游弋时,他发觉有些不对劲儿了。
街头巷尾,总有些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一边说一边还不停地看他,神色相当的诡秘,可是当他走过去时,这些人却马上顾左右而言它,不咸不淡地扯起了闲话。
杨帆有点发毛的感觉,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杨二。”
“黄员外。”
杨帆微笑着站住行礼。
迎面走来的正是黄招平黄员外,黄员外极其圆润的身子走得很是轻盈,仿佛一只皮球似的,颤呀颤的弹到他的身边,一张胖脸笑得天官赐福一般。
杨帆有些意外,黄员外平素与他街头碰见,一向不怎么打招呼的,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忽然做成了一笔大生意?
黄天官笑吟吟地开口了:“杨二,怎么两眼都是血丝啊,昨晚没有睡好么?”
“哦,黄员外,我……”
黄员外根本没想听他的回答,马上接笑道:“呵呵,年轻人嘛,不要害羞,某可是过来人了,这种事情,还是要悠着点好,要爱惜身体,啊?”
“呃……员外说的是……”
黄员外圆润地从他身边飘了过去,那步态,那风情,仿佛前方路上有一座山峰,山峰下有一道竹篱,竹篱内有一丛秋菊,胖胖的黄员外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五柳先生,正悠然行去,篱下采菊。
杨帆望着黄员外的背影,如丈二金刚一般摸不着头脑,他正觉有些古怪,担着菜挑子出摊的宋二伯看见了他,便站住脚步,笑道:“杨二,听说你家自己开伙做饭了啊,可要买些菜么?”
杨帆一怔,昨天傍晚时分自家飘起一道炊烟,这就有人注意到了?莫非这宋二伯乃是一位隐居不出的世外高人,有事没事的就站在他家土墙上四下望气?
一身粗布衣裳,留着两撇八字胡的宋高人笑道:“菠菜、茭白,莴苣、蘑菇、苜蓿、荠菜、金针菜,都是新鲜的,你看看挑点儿什么。”
杨帆迟疑地道:“这个……,二伯,我身上没带钱,下回吧,下回再照顾你的生意。”
宋二伯从挑子里拿出一把韭菜,递到杨帆手里,很慈祥很得霭地道:“你现在花钱的地方多,想来是有些拮据的。需要了就跟二伯说一声,怎么也不差你那一口。喏,这把韭菜送给你,回去剁个菜馅炒个鸡子儿什么的,味道极好。”
宋二伯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嗓门道:“二伯跟你说,韭菜这东西,补肾壮阳喔。”
“嗯?”
杨帆正诧异间,宋二伯已带着一脸蒙娜丽莎的微笑,挑着担子扬长而去。
杨帆慢慢地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了原因所在:“马桥!这厮那张破嘴,就没个把门儿的么?”
杨帆一俟想清缘由,愤愤然便去寻找马桥,走了两条巷子,还没找到马桥踪影,迎面忽有一个绿衫少女姗姗走来,这少女发梳百合髻,领一条大黑狗,“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杨帆一看正是小东姑娘。
“不好!”杨帆欲待要躲,小东已然走到面前,杨帆正要欺她眼神不好,硬着头皮与她擦肩而过,小东看一看他,却迟疑站住,唤道:“可是杨家二郎当面?”
“啊!啊啊!小东姑娘啊!”
杨帆苦笑站定,打个哈哈,仿佛才看到她似的,笑脸迎上,说道:“正是杨帆,小东姑娘,你这是到哪儿去呀?”
小东蹑着猫一样的步伐贴近了,直到杨帆能清晰地数出她鼻尖和两颊的雀班数目,才眯着眼喜道:“啊,果真是二郎。”
欢喜的神色一闪即逝,少女脸上又换了一副幽怨的神情,幽幽地眯着杨帆道:“二郎好不绝情,奴家对二郎一番情意,二郎心中当真不知么?你平日里装捏作傻,奴家只道你不想太早成亲,也不怪你,哪知你却与一商贾女子勾搭私奔。”
小东说着,抽抽答答,两行珠泪便滚滚而落。
杨帆慌了手脚,前后看看,慌张劝道:“小东,你不要哭啊,你这般模样,叫人家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样了你,你……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小东把泪一收,挺起平坦的胸膛,朗声道:“二郎,此间没有旁人,咱们把话说清楚,你说,人家容颜相貌、性情品性,到底哪里不如那个商贾女子?你说!”
小东先天近视,再加上常做针线活的缘故,还有些对眼,这时她的两只眼睛一致对内,双眼焦点专注地交叉在杨帆的眉心,杨帆被小东姑娘犀利的眼神彻底击败了。
他像一个始乱终弃,终被苦主找上门来的登徒子似的,惭愧的无地自容,低着头,忏悔似地说道:“小东,你是一个好姑娘,勤劳、能干,性格温柔,心地善良……”
杨帆不敢与之对视,稍稍抬起眼睛,盯着对方的鼻尖,数着点点雀斑,用最真诚的语气道:“你的眉毛像天边的云一般高洁,你的眸子像雾夜的星辰一般明亮,你的模样就像迎春的花朵一般俏丽,你的身材就像我手里的这把韭菜一般稚嫩……”
小东姑娘抹抹眼泪,质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喜欢她,不喜欢我?”
杨帆叹了口气,深沉地道:“也许……这就叫缘份吧。小东姑娘,你我二人,是有缘无份呐。你看,你家境富有,而我只是一个坊丁,家徒四壁。你性情温柔,勤劳能干,而我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我怎么能配得上你这样的好姑娘,自惭形秽,自惭形秽。”
小东姑娘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胸脯,黯然道:“你不用哄弄我,我知道,我……太瘦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杨帆赶紧否认:“小东,你可不要这么想,你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这坊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四坊八乡,有口皆碑呀!你看……”
杨帆一指那只正在小东姑娘膝下摇尾献媚的狗狗,:“你瞧,连狗都喜欢你!”
小东姑娘忿然道:“偏是二郎不喜欢我,有眼无珠,连我家大黑都不如!”
杨帆连声道:“是是是,杨某没眼光、没福气……”
小东姑娘拂身便走,杨帆一把拉住她道:“且住,那是一棵树。”
“不用你管!”
小东姑娘甩开他的手,愤愤离去,杨帆暗暗吁了口气,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走出去不过三步,已然走远的小东姑娘突然站住,高声道:“杨二,你给我站住!你说清楚,‘连狗都喜欢我……’,你是不是说我瘦得像一把骨头?”
杨帆拔腿就跑,后面传来小东姑娘气极大吼的声音:“大黑,给我咬他!”
“汪!汪汪……”
杨帆抱头鼠窜,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花家针织坊的花大娘高亢尖锐的咒骂声就从她家院子里响起来:“杨二这个缺德带冒烟的死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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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的江湖
开书十多天,读者印象前三项才分别出现一个八百多,两个一百多的读者印象,大家对这个似乎不太关心,虽然它每天都可以投一次,所以只是一些老书友点了印象,第三项还是搞笑的“不要男主!”
然后一夜之间,突然出现了近两百个有志一同的印象:“索然无味!”
何等不易,俺在书群里招呼半天,那帮大爷都懒得去点一下读者印象呢,有人能一夜之间号召这么多人去点同一印象给关关刷恶评,这份热忱和能力不能不让人佩服。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有时候拼月票,月初零点到零点半,大家零零散散的投票,明明让我的月票数在第一,然后半小时候突然密集的投票使得一些书突然冲到第一,又或者当大家都睡下,夜猫子们在半夜三四点钟突然不约而同投下的月票。
这让我想起了被起点删推荐,然后半小时内再度拉回依旧第一的牛人,确实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合格的书mí,就有帮着喜欢的作者yīn人的义务。
我想起了在八卦周刊上看到的有些歌手歌mí的互相攻讦,莫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然而,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的书友也没有,比如贼喊捉贼!比如内间!比如冒充我的书友,去他自己的书评区骂他自己的读者,以jī起大家愤慨!比如建个书群,似模似样地对话一番,其中一位冒充本人,以大哥的姿态指斥挥遒,授意“小弟”去给别人书评区捣乱,然后复制聊天内容发到书评区恶心人……
这些年,经得多了,见得多了。
关关一介匹夫,没有小弟,只有书友,我觉得每一个喜欢我书的、投票支持的、订阅支持的、打赏月票的,所有的读者,都是衣食父母,是朋友,从不敢狂妄以小弟视之。我的书群也是zì yóu随便的,从来不定期查你的订阅,查你的票投没投给我,等等等等。
但是人与人不同,有些人是喜欢做“小弟”的,是喜欢被人这么管着的,并且沾沾自喜!
今天能有这种伎俩,来rì再要刷票否?
孩子,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写书这些年,经历的多了,魑魅魍魉见多了,这些东西不可能打击我的自信,而且我是那般相信,这本书的质量我很满意,这本《醉枕江山》写的极好,无论是人物的塑造,情节的设计,对未来情节的勾划,我都自信且满意,它一定会是个很jīng彩的故事,比许多作品都jīng彩的故事。
本来不想在意这些人干的龌龊事,不过有些书友注意到了,并且提出了这个问题,所以这里我表个态。
我的书是新书,才发表不到半个月,有人来刷恶印象,看来是有些忌惮什么了,这让我很开心,因为你们是变相地承认我的这本书对你有威胁。如果它默默无闻,相信就算我抱着你的大tuǐ去求你,你也懒得跑到你不看的书上去点一个读者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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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不到我们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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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义无价兄弟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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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匹夫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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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是快活
那又如何匹夫就是我
为争口气而活
生不带来死也不带去
难得是快活
那又如何匹夫就是我
为争口气而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难得是快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为争口气而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们还活着
不多说话不是没嘴巴
为争口气而活
(这首歌,我喜欢听,唱着也特有味道,哈哈,臭美一下
C!。
第三十三章 偏遇无赖小人
被狗撵了四条街的杨帆气喘吁吁,总算是摆脱了那只花家恶犬,这时瞧见前边树下有两个坊丁正在下棋,杨帆向他们问了一下,才知道马桥正在第四曲常瞎子家里拔火罐。
杨帆到了常瞎子家,常瞎子茫然地向门口看了一眼,问道:“来了呀,请稍候片刻,一刻钟就好。”
马桥趴在榻上,光着脊梁,后背上满是一只只竹筒,正咬牙切齿地忍痛,看见杨帆,招呼道:“小帆也来拔罐么?看你那张乌鸦嘴,胃寒胃寒的,我现在受风了,嗬!肩膀一动就疼。”
杨帆哼了一声,在旁边坐下,板着脸道:“马桥,你给我说清楚,坊间那是怎么回事?”
杨帆呼名道姓地叫他,这分明就是生气了,马桥听了一脸茫然地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生气?”
“什么事?”
杨帆怒不可遏地道:“咱俩昨儿晚上是怎么说的?你不是亲口答应我,绝不把我……把我家里有位姑娘的事情告诉外人么?”
马桥道:“对啊,我是这么说的,怎么啦?”
杨帆怒气冲冲地问道:“你敢保证,对谁都没说过?”
马桥眨巴眨巴眼道:“对啊,我根本就没对……,哦!我跟我娘说过。”
杨帆瞪着他,马桥理直气壮地道“我娘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
“刘大娘,她的确不是外人……”
杨帆有气无力地道:“可是什么事儿只要被你娘知道了,也就等于全坊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娘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所听到的希罕事儿告诉她所遇见的每一个街坊……”
杨帆欲哭无泪地道:“仁兄,令堂大人的性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马桥心虚地吱唔:“你……你怕什么,不就是私奔么,谁在乎呀?再说,咱坊里的人还能不向着你?你放心,这事儿再怎么传,那也是坊里头的人嚼嚼舌根子,绝不会有人把这事说与外人听的,真有外人打听,大家伙儿还得帮你遮掩呢。”
常瞎子马上竖起耳朵,认真倾听起来,私奔这种事,太有趣了!
杨帆听得一阵无语,马桥这话倒是实情,当时理学未兴,民间对于情爱之事热衷于传扬、促合,即便是有些不合礼法,百姓们也只是津津乐道,少有人会去求全责备。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私奔,既没有来自朝廷方面的责难,也没有民间士民的声讨,李靖和红拂女私奔,更是被唐人津津乐道,赞美不已。私奔在唐人眼中是一种很浪漫的爱情故事,根本不会有道德君子跑出来口诛笔伐。
再加上,当时的人地域观念极其强烈,街坊邻居、同乡故里,只要一俟知道这个身份,先就亲近了几分。杨帆这事,坊里人肯定向着他说话。大家想想现代警察去山村解救被贩卖妇女时所遭遇的阻力,就能想像当时人们是如何的帮亲不帮理。
问题是,杨帆这位“娘子”,可不是真的私奔女,杨帆当然心生顾忌。不过事已至此,从坊里百姓们的反应来看,倒是没人联想到前几天搜捕的那个朝廷钦犯身上。天爱奴在他家里住着,就算从不出门,早晚也会被人发现,经此一事,说不定反倒成了掩护她真正身份的绝好借口。
想到此处,杨帆的怒气也就消了,饶是如此,瞧瞧马桥那副德性,杨帆还是忍不住道:“你呀,当真是成事不足……
马桥赶紧接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败事有余!”
面对这样一个主动承认错误的人,你还能说什么呢?
杨帆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抓住他肩膀一个竹筒向上一拔,马桥非常配合地“惨叫”一声,赔笑道:“不气了吧?”
马桥拔完了火罐,呲牙咧嘴地和杨帆离开了常瞎子家,刚刚走到十字大街,远远的就有一行三人缓缓走来,马桥闪目一瞧,不禁叫道:“哎哟,小宁回来了,我去问问她退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杨帆扭头一看,只见面片儿和面片儿娘一左一右,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向坊中走来,忙也举步迎了上去。
“孙婆婆,王大娘!”
杨帆和马桥迎上去,先向孙媒婆和面片儿娘打声招呼,然后双双把目光投向江旭宁,江旭宁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黯淡。杨帆和马桥心中一紧,因在路上,不宜多问,便跟在她们身后,往江旭宁家中走去。
几人进了江家的门,面片儿倒了几碗凉开水端上来,孙婆婆和面片儿娘脱了鞋,盘膝坐到榻上,杨帆和马桥挨着榻边坐下,小心地问道:“孙婆婆,与柳家商量退婚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孙婆婆年纪已经很大了,据说,就连面片儿娘和她爹当年的婚事,也是这老婆子一手撮合的,她是这修文坊里资历最老的一个媒婆。
孙婆婆咂巴咂巴已掉光了牙齿的嘴,叹气道:“哎!老身做了一辈子媒人,不知说合了多少对夫妻,没想到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临了临了,瞎了这双老眼,竟把宁儿许配了这样一个畜牲!”
老太婆说着,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面片儿娘沉着脸色,本来也是满脸的不愉,不过一见孙婆婆这样,赶紧拉住她,解劝道:“阿婆且莫如此,想当初订亲的时候,那柳君璠我也是见过的。
那时他的父母还健在呢,瞧着这孩子挺好的一个后生,谁会想到今时今日他竟变成这样一副模样。阿婆,不只是你看走了眼,我也是看走了眼啊,阿婆无需自责,咱们如今,还是赶紧想个法子才好。”
杨帆听了这二人之间的对话,小声问面片儿道:“宁姊,那姓柳的不答应退婚?”
面片儿眼圈一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紧抿着唇,轻轻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马桥急不可耐地道:“大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儿,你给我们俩说说呀,这么多人,总能商量出个办法。我跟小宁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帆也当小宁是亲姐姐一样,全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面片儿娘叹了口气,说道:“今儿一早,老身就和小宁去找阿婆,说明了情况,阿婆听了也很生气,就陪我们娘俩去柳家商议和离的事情。结果到了柳家,那柳君璠坚决不肯和离,甚至当着小宁的面就说,就说……”
面片儿娘说到这里,浑身哆嗦起来,面皮子铁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孙婆婆接口道:“那小畜牲说,只等小宁嫁过去,就要往死里折磨她。”
杨帆和马桥登时气炸了肺,杨帆怒道:“这个无耻败类!堂堂男儿,为人面首,伏在女人胯下摇尾乞怜,求些施舍度日,这样的货色,宁姊若嫁了他,岂不是一生一世都要受委屈。他不愿和离,咱就离不得么?”
孙婆婆道:“小旭啊,你刚回大唐不久,有所不知。咱大唐律法,固然有夫妇和离这么一说,可是和离和离,就在一个和字,两下里都同意,那才成,要不然怎算是和离?那姓柳的恨小宁当众刮了他的脸面,心中怀恨,怎肯放过小宁?
再说,他这等没骨气的破落户儿,虽与那姚夫人媾和,终究是奸夫淫夫,姚夫人肯为他生儿育女么?他舍了小宁这样的好姑娘,还到哪里去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小娘子?他自然是不肯和离的了。”
马桥追问道:“孙婆婆,那不肯和离,就再无分手的法子了么?”
第三十四章 这是男人的世界
孙婆婆摇摇满是白发的脑袋,怏怏地道:“别的法子,都不成的,还有一个法子,就是由男方‘出妻’,你想,咱要和离他都不肯,他会主动休妻?再一个……就是经官了。”
杨帆双眼一亮,道:“着哇,他不肯和离,咱就经官!我和马六都是人证,咱告上官府,我就不信,他这等卖身求食的乞索儿,在官府里面还有关系。”
孙婆婆摇头道:“难!难!经官……难呐!夫是妇天,女要告夫,不管有理没理,先判徙刑两年,即便如此,也告不赢的,男人在外勾三搭四,不比妇人不守规矩,官府岂会判你分离?官府判离,只有两条,‘义绝’、‘违例’,宁儿一条都不符合呀。”
杨帆和马桥面面相觑,这里边的道道儿,不是专业人士还真搞不懂,两人一头雾水,最后还是杨帆忍不住,率先问道:“阿婆,这‘义绝’和‘违例’是指什么?”
孙婆婆道:“‘义绝’,就是说,对对方的族人犯了殴杀、奸杀、谋害之罪。‘违律’,就是说违反了大唐律的婚姻,比如说律法不准同姓成亲,而夫妻二人偏是同姓,如此一类的婚姻,便不合法,须得判离……”
杨帆蹙眉道:“如此说来,这两个法子确实用之不上,可那姓柳的如此龌龊卑劣,明明不是良配,难道……想离就离不了?”
孙婆婆幽幽地叹息道:“这天下,是你们男人的,也是向着你们男人的,妇道人家哪有说理的地儿。”
现代人都说唐朝女子社会地位高,其实也只是相对于其他朝代而言的,她们的社会地位不可能高于男人或者与男人平等,而史书中得以留存的一些女人张扬跋扈的故事,恰恰是因为那不是普通现象,才成为传奇。那些跋扈娘子,哪个不是有一个极硬气的娘家?其中十之八九,都是皇家公主,普通女子比得了么?
唐律规定,夫妻互殴,妻子刑重。状告丈夫的,不管有理没理先判两年。
明清时候更甚,夫妻互殴,不管有伤无伤,妻子立杖一百,甚至,丈夫在追打妻子的过程中自己不小心磕碰而死,都要判处妻子极刑。而妻子告夫,先杖一百,判刑三年,然后才审你那丈夫是否有过,如属诬告,妻子立即处以绞刑。
丈夫在外寻花问柳,与人苟合,固然风评不佳受人鄙视,却是没有罪的,所以昨日江旭宁虽撞见柳君璠与姚氏夫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真闹将起来也无从处置。
可反过来,要是柳君璠告面片儿与马桥不清不楚,属实的话要判刑两年,若是假的,这场官司打下来,她的名声也要毁了,她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名声一旦臭了,处境如何难堪,可想而知。
二人听罢孙婆婆的解释,一颗心登时凉了半截,马桥喃喃道:“如此,小宁就只得嫁了那个浪荡无行的柳君璠不成?”
面片儿激灵一颤,大声道:“不!我宁可死,也不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面片儿一咬牙,急退两步,一反手就从窗台上的簸箕里抄起一把剪刀,王大娘惊道:“乖女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老太太想要抢过女儿手中的剪刀,可是见她剪尖已然抵着身体,生怕上前抢夺她立即自杀,急吓之下,脸色已苍白如纸。
孙婆婆也惊站起来,面片儿忍了很久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泣声道:“阿母,那日,女儿亲眼看见他在那姚姓妇人面前毫无骨气的样子,他……若是在外寻花问柳,那也罢了,算是他男儿家的本事,女儿都能忍得,可他如此没有出息,我难道要跟他一样含羞忍辱,乞人口食不成?”
面片儿把剪刀一立,沉声道:“阿母勿惊,女儿不会自寻短见的,我只是要划花了自己的容貌,谅他姓柳的,也不会娶一个相貌凄厉如鬼的女子。”
王大娘惊道:“女儿万万不可,总有办法可想的,你若划花了相貌,将来还有哪个男人肯要你。”
面片儿道:“阿母,女儿就算一生嫁不出去,又或嫁个山野粗汉,也胜似跟了一个这样的男子,容貌便丑得像个鬼,女儿至少也能挺直了腰板做人,若是不然,纵有花容月貌,活着也似一鬼!”
杨帆劝道:“宁姊,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咱们再商量商量……”
话犹未了,他突然一个箭步窜上去,一把夺下了江旭宁手中的剪刀。杨帆这一闪身形虽然快极,但是众人正唯恐江旭宁狠下心来划花了自己面孔,注意力并未放在他的身上,再说少年人身手灵活也不希奇,因此并未生疑。
孙婆婆又惭又羞,这桩婚姻是她一手撮合的,眼见闹到这样的地步,孙婆婆脸面上很是无光,便对江旭宁道:“宁儿,你可千万不要做此想法,事情还没走到那一步,咱们再商量商量。”
孙婆婆思索了片刻,拉住江旭宁的手,对面片儿娘道:“苏坊正家里大郎的婚事是老身一手撮合的,在苏坊正面前,老身倒还有些面子。既然咱们自己不能让那姓柳的同意和离,老身就去一趟苏坊正家,请苏坊正出面,或许可以压得那姓柳的回心转意。”
面片儿娘喜道:“这可好,那就麻烦阿婆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打开来,从里边捡出一串大钱,塞到孙婆婆手里。孙婆婆颜面无光,哪里肯收,不禁连连推拒。
面片儿娘道:“请托办事,哪有不花钱的,阿婆且拿着,不管是买只鸡鸭,提匣点心,总不能空着手登门!”
如此推托再三,孙婆婆便收了钱,道:“既如此,老身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事不宜迟,老身这就去苏坊正家里走一遭。”
她看看泪痕未干的江旭宁,轻轻叹了口气,又安慰道:“宁儿,你且安心等着,阿婆请苏坊正出面,这各坊的坊正,本身都是坊里边有头有脸的人物,相互间又通着声息,如果苏坊正肯出面,就能说服那永泰坊的坊正向柳君璠施压,迫他就范。”
江旭宁噙泪屈身道:“阿婆,宁儿的终身,就拜托与阿婆了。”
孙婆婆点了点头,颤巍巍往外便走,杨帆忙对马桥递个眼色,叫他留下安抚江旭宁,免得她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自己则赶上去,搀了孙婆婆往外走。
杨帆一路走一路问道:“阿婆,那姓柳的到底怎生说的?”
孙婆婆听了,脸上浮起一片怒色,说道:“老身说了一辈子媒,还没见过这样无耻的男子。那柳君璠根本就是个无赖,他说:要和离也成,等他玩腻了、把人玩残了,自然就会休妻。这人根本畜牲不如,与他商量和离,是对屠儿说放生,怎么可能?”
杨帆听了,心中攸地掠过一丝杀意,暗暗忖道:“若是孙婆婆能请得苏坊正出面,叫那柳君璠好说好散倒还罢了,若是不然,我便宰了那个畜牲,也不教宁姊落入火坑,一世不得翻身!”
杨帆一直把孙婆婆送到苏坊正家里,苏墨涵倒是挺仗义,再说江旭宁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听说她那夫家如此的不堪,苏坊正心中也甚是鄙夷,当下一口答应,立即便去永泰坊,找那永泰坊坊正共同出面。
杨帆得了准确的信儿,先送了孙婆婆回家,又赶回面片儿家,向她说明情况。听说苏坊正答应出头,江旭宁重又萌生了希望,情绪这才缓和下来,杨帆和马桥又婉言解劝了一阵,这才双双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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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杨帆回到家里,一推门便嗅到一阵饭菜的香气,心中油然升起一阵幸福的感觉,便向厨下扬声唤道:“阿奴,我回来了!”
奇怪的是,厨下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杨帆奇怪地走过去,探头往厨下一瞧,里边根本没人,杨帆再一回头,不禁吓了一跳,天爱奴正幽灵似的站在他身后。
杨帆骇然道:“你怎么跟个鬼似的,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天爱奴瞪着他,道:“出事了!”
杨帆怔道:“出了什么事?”
天爱奴嗖地一下闪到门口,贴着门缝向外看了看,又嗖地一下飘到他的面前,小声道:“我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哦?”
“我发现经过你家门口的人,都会很好奇地往里边探头探脑。”
“哦?”
“我还发现,那些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哦?”
天爱奴脸色凝重地点:“你说,会不会我在你家的消息已经泄露了?”
杨帆心虚起来,忙道:“你想多了,这坊间百姓各过各的日子,谁会多管他人闲事?”
天爱奴摇头道:“不然,你本单身男儿,家中从不起伙,突然开始自己生火做饭,落在有心人眼中,难免会生起疑虑……”
杨帆干咳两声道:“你不用担心,我说过了,这坊里绝不会有人多管闲事。再说你这副模样儿,就是有人见了你,会相信你是个女贼吗?”
天爱奴犹自不放心,凝视着他道:“真的没有事?”
杨帆正色道:“绝对没有事,我用我的人格担保!”
天爱奴叹息道:“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
杨帆郁闷地道:“我的人格有这么差么?”
天爱奴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有人格么?”
杨帆瞪着她问道:“饭做好了么?”
天爱奴奇怪地看着他道:“你居然还吃得下?”
杨帆道:“为什么吃不下?根本不会有事,你想想,如果你在这儿的消息真的泄露了,我岂不也要受到牵连?我既然不怕,你担心什么。”
天爱奴歪着头仔细想想,展颜道:“不错,这个理由着实令我放心许多,那么……吃饭吧!”
昨日他们和搬新家燎锅底差不多,自然要隆重一些,今天就不可能大鱼大肉了,不过哪怕是寻常的菜式,经过天爱奴那双妙手烹调出来,也是色香味俱佳。杨帆一见满桌佳肴,不由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道:“来来来,吃饭吃饭。”
天爱奴微微一笑,道:“不急,我还有一盘大菜没上。”
杨帆停了筷子,讶然道:“还有一道大菜?”
天爱奴探手从矮几下摸出一个包袱来,轻轻地推到了杨帆面前。
杨帆狐疑地看了天爱奴一眼,放下筷子,将那包袱打开,灯光下,顿时腾起一片珠光宝气,氤氲生辉。两方翠玉、一挂明珠,另有金锭银条若干,杨帆惊讶半晌,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天爱奴。
天爱奴道:“今天,我出去了一趟,带了些东西回来。”
杨帆将包袱缓缓掩起,重新推回几案之下,镇静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礼!”
天爱奴道:“我说过,救命之恩,当有厚报。这是我给你的谢礼。”
杨帆目光微微一闪,问道:“你要走了?”
天爱奴轻轻颔首,杨帆道:“前日叫你走,你不肯走,今日怎么突然又想走了?”
天爱奴嘴角轻轻一勾,道:“我说过,女人随时都会改变主意,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呢?”
杨帆吁了口气,道:“这坊中盘查虽然不严,可是京中却不然,各处城门处对于出城的人盘查还是甚为严格,你肩上有伤,很容易暴露身份,不如等伤势养好……”
天爱奴截口道:“要养好伤,非是一两日功夫能够办到的。只要我能行走自如,出城么,对我来说,绝不是问题。”
杨帆默然片刻,展颜笑道:“也好。既然明日就将分别,筵上岂可无酒。”
天爱奴道:“好,我虽有伤,饮酒却是无妨,我去取来。”
杨帆伸手虚按,说道:“你且坐着,我去取酒。”
杨帆欠身欲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自院中响起。今日街坊诸般诡异,已令天爱奴生起戒心,这时一听脚步声起,她的目光立即警觉起来。
杨帆在看她持箸的手。
她的手指修长、纤秀,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持箸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兰花绽放般一动,已由持握变成了反握,右手食指轻轻抵前,拇指按在上方,尾指勾住筷尾,筷尖斜斜指向杨帆的右胸心口,变成了一个标准的握剑姿势。
她当然不是想要对付杨帆,她微微侧着头,左耳正倾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杨帆相信,当她暴起反刺时,手中的竹筷将势如闪电,笔直地刺入进门者的咽喉,她不只是杀鱼很快,杀人更快。
杨帆马上问了一句:“谁?”
门外的人这回没有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他先说了一句话:“小帆,是我,马桥!”
声落,门才拉开,马桥迈步走了进来。
一进门,依旧是一张矮几,依旧是男女对坐,依旧是灯下用餐,情形一如昨晚。
马桥“哼哼”两声,道:“你们正吃饭呐,弟妹,打扰了啊。”
天爱奴手里的筷子“当”地一声跌落桌上,张口结舌地道:“弟……弟妹?”
杨帆赶紧站起来,抢过去挡住马桥的视线,问道:“你怎么来了?”
马桥绕过杨帆的身子,瞧瞧桌上的饭菜,连声赞道:“哎呀,弟妹真是好手艺,这饭菜做得好香。”
天爱奴瞪着杨帆,杨帆忙道:“马六,别胡说八道的,我们还没……那啥呢。”
杨帆一边说,一边扭过头去,挤眉弄眼地向天爱奴打眼色:“阿奴,你先离开一下,马六来,有事跟我相商。”
天爱奴缓缓站起,狐疑地瞟了杨帆一眼,姗姗走向后门,杨帆拉着马桥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马桥见天爱奴走了,脸上强装的笑容顿时敛去,叹口气道:“还不是因为小宁的事么。”
杨帆动容道:“苏坊正那边有消息了?莫非姓柳的还是不肯答应?”
马桥道:“苏坊正去了永泰坊,见到了那里的莫坊正,莫坊正听苏坊正说明了去意,便大觉挠头,说是此事甚不易办。”
杨帆道:“那是何故,那姓柳的混到这般地步,在坊里应该没甚能耐才是。”
马桥道:“不错,那姓柳的的确没有什么能耐。不过,他虽没甚么能耐,他傍上的那位姚氏夫人,却是大有来头。”
杨帆双眼微微一眯,问道:“那个姓姚的妇人,她是甚么身份?”
马桥道:“那姚氏妇人也没甚么身份,只不过是个孀居的商人妇,不过姚氏夫人的娘……却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
杨帆奇道:“商人妇的母亲,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马桥苦笑道:“姚夫人的母亲,曾经给一个人做过乳母。”
“谁?”
“太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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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一刀解厄
杨帆大吃一惊,蓦地睁大眼睛道:“竟有此事?”
马桥轻轻点头道:“不错!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太平公主的乳母,因为这层关系,少有人敢冒犯她,所以莫坊正便劝苏坊正不要多惹闲事。”
杨帆蹙起眉头道:“那姚氏夫人……应该不会从中作梗吧,你想,那姓柳的若是退了这门亲,岂不正好专心服侍于她?”
马桥冷笑道:“就算姓柳的成了亲,还不是被那姚氏夫人想几时唤去便几时唤去?姚夫人会呷他这份干醋吗?再说,她也只当姓柳的是个玩物罢了,又不是要嫁给他。那日羞辱得她狠了,这妇人心肠歹毒,恨不得对小宁多加折辱呢。”
杨帆默然片刻,缓缓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如果当日不是我得罪狠了他们,或许宁姊退婚便不会遇到这许多麻烦。”
马桥道:“算了,别说这些,你也是真心把小宁当了阿姊,才肯为她出头。当日纵然不曾羞辱他们,以他们的卑劣德性,又岂会轻易放过小宁?”
马桥沉默了片刻,又道:“苏坊正倒是挺仗义的,虽知那姚氏夫人有这般身份,还是想试一试,就力邀那莫坊正出面,一同去劝说柳君璠,甚至还替小宁答应,只要他肯退婚,便许他一些钱财,原想着这人忒没骨气,许他些财物,或许他就肯了。
哪知道,那位姚夫人当时就在柳家,她居然从内室里走出来,耻高气扬地讥讽说,一个卖面片儿汤的,那点钱岂会放在她的眼里,小宁嫁那姓柳的是嫁定了,要苏坊正不要白费心机,回来叫小宁准备做新娘子便是。”
杨帆听了,目中顿时掠过一丝厉色。虽然这番话马桥只是平白的转述,但是他能想像得到,当时那姚夫人该是何等的目中无人,对宁姊该怀有多大的恨意。
这个妇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那柳君璠卑劣无耻、毫无骨气,这样两个人凑到一块儿,面片儿一旦真的嫁入柳家,何只是抬不起头做人那么简单,简直就要生不如死了。
杨帆的手往榻上重重地一按,忽然触及了包袱的一角,心中攸又一动:“宁姊家里那点钱,他们看不入眼,我用阿奴馈赠的这些贵重珠宝,能否买出宁姊的自由身?”
只稍稍一转念,杨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此事有姚夫人从中作梗,就算柳君璠肯,她也不肯。自己只是一个坊丁,宁姊只是一个卖面片儿的,突然拿出这么多财宝,那姚氏夫人只消往官府递一张名贴,说他们涉嫌偷盗,这便成了大麻烦。
再说那柳君璠是个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家伙,可他品性虽然卑劣,却并不是一个白痴,如果有人肯拿出这么多财宝赎买宁姊的自由,难保他不会利欲熏心,得寸进尺,想从宁姊身上榨取更多的财富。
马桥见他低头沉思,脸上阴晴不定,知道他在为江旭宁想办法,便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道:“小帆,不用为难,办法我已经想到了。”
杨帆霍然抬头,喜道:“你有办法?”
马桥颔首道:“嗯!我从苏坊正家出来,就开始想办法。那姓柳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嫁了他,小宁这一辈子就毁了,她跟我从小一块长大,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火坑,我思来想去……”
杨帆恍然道:“原来如此,你要跟宁姊私奔?这倒的确是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嘎?”
马桥的下巴差点儿脱臼,吃吃地道:“这……是好办法?”
杨帆眉飞色舞地道:“当然是好办法,我早就看出,宁姊对你有些不同一般,想来心中也是喜欢你的。你今既有这个想法,那是再好不过,你们二人私奔,成了真正夫妻,他姓柳的想不离都不成了。”
马桥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几下,说道:“兄弟,小宁现在虽未过门,婚书却已签下了,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是人家的娘子!私奔?亏你想得出,那是触犯王法的,就算我跟她逃了,娃儿都生了七八个,她依旧应该是人家的娘子,除非人家肯休了她。再说,她有一个老娘,我也有一个老娘,你说我们携家带口的,能逃到哪儿去?”
杨帆这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不禁问道:“那你说的好办法是?”
马桥发狠道:“‘义绝!’唯有义绝这一个法子可行!我明日登门,认下小宁的母亲做干娘,以小宁兄弟的身份打上门去,打断他一条腿,不怕他不告官,只要他主动报官,再叫小宁提出解除婚约!”
杨帆瞪着他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你知不知道,你殴伤人命,要坐牢的。”
马桥正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打得轻了,不起作用,怎么也要打断他一条腿,才算合了这‘义绝’的条件。如此一来,我自然要做两年牢的,我马家兄弟多,不愁没人照料阿母,只是我那些堂兄弟都不住在本坊,阿母也不会舍了这幢宅子与我本房兄弟同住,我不在的时候,还请你就近多多照料一下。”
马桥说着,便站起来,向杨帆郑重地一揖。
马桥身上有许多的缺点毛病,但是对父母,他至仁至孝。对朋友,他义薄云天,他就是坊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儿,可谁又规定,仗义负侠、慷慨赴死者,必须要有一身超凡脱俗的本领?有大本领者,未必就有这副侠义心肠。
仗义每多屠狗辈!马桥不识字,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是很多懂得大道理的人,在他如许行为面前,怕也要自愧不如。
杨帆怎能让他出头,立即驳斥道:“糊涂!便是你坐了牢,就一定能判离?如果这件事,仅仅是宁姊和那柳君璠之间的事,其实反而好办了,可如今不是有个姚夫人掺合其中么?你想想,只要她一张名贴递到府衙,官府的判决岂会如你所愿?”
马桥呆了一呆,急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宁往火坑里跳?不管如何,我要试试!”
杨帆问道:“宁姊现在知道消息了没有?”
马桥摇摇头道:“还没有,苏坊正回来的晚,我一直守在他家的,问清了消息我就奔你这儿来了,还特意嘱咐了他,先不要告诉小宁。”
杨帆点头道:“好!你先回去,让我今晚好好的想想,或许我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如果实在不成,再按你的法子试试也不妨。”
马桥苦笑道:“我马桥是洛阳城里本乡本土长大的人,碰到这等泼皮无赖都无甚办法,给你一夜功夫,你又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唉!那我先回去了,别忘了我的托付,如果……我被抓进大牢,我娘那里,你多费些心思。”
马桥絮絮地叮嘱着,被杨帆送了出去。
天爱奴俏生生地立在房中,看着杨帆回来,问道:“他来找你,有什么事?”
杨帆抬起头的时候,一抹杀气已完全隐入了眸底深处。
他轻松地一笑,说道:“没甚么,只是一点繁琐的小事。明天我不当值,一早,我送你走!”
夜色深沉,梆子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杨帆张开眼睛,月光透窗而入,窗棂上疏影横斜,尤显静谧。
他开始准备起来,打开箱子,从箱底翻出一把解耳尖刀,轻轻插进腰带,连夜行衣都没有穿,今夜不是潜入兵部查阅档案,闯入柳家,杀一个柳君璠如宰鸡耳,用不着如临大敌。杨帆收拾停当,正待离开,身形刚刚一动,忽又凝止,手已握紧刀柄。
后院的门开了,清光泻入,将一道人影映在地上,如窗上疏影,玲珑浮凸。
杨帆吁了口气,松开了握刀的手,天爱奴缓缓走了进来。
天爱奴背光而站,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清冷的月光自后照来,衬得她腰如约素,体态极美,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雅致秀丽。
“又要去打叶子牌?”
“啊!对对,打牌。”
“打牌用带刀么?”
“……”
“你要去杀人?杀掉那个姓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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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奴家另有妙计
杨帆不语。
天爱奴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倒真是小瞧了你们两个小贼,一个甘为青梅竹马的童年玩伴去做牢,一个竟不惜为她去杀人,市井之间,果然多义气之辈。”
杨帆无法再遮掩了,轻叹道:“阿奴,你回去睡下吧,明日一早,你就离开了,我的事,你不用管。”
“我并不想管,可是不能眼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走上绝路!你那偷东西都嫌三脚猫的功夫,半夜三更的去杀人,真能成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杨帆笑了笑,道:“或许有,但我想不出!”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如非得已,我并不想杀人。其实,我本想用你赠我的珠宝,换回宁姊自由之身的……”
天爱奴微微侧了身子,有些意外地看着杨帆,那些珠宝的价值,杨帆这种市井儿不见得能准确地估出价值,但他一个做小贼的,多少能猜出它的大概价值,这么一笔财富,他竟可以为了一个非亲非故亦非情侣的女人而轻易舍弃?
天爱奴微微地一剔娥眉,道:“我赠你的这些珠宝,虽非极其贵重,却足以让你摆脱贫困,步入小康之家,娶一房称心如意的娘子,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你……舍得就这样送出去?”
杨帆淡淡地道:“阿奴,或许庸庸碌碌、忙于生计的小民,在你们这些能高来高去的豪侠眼中,是一些蝼蚁般的存在。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重友情、不知义气!明珠一斛,在我心中,并不比亲友一笑更加宝贵!”
天爱奴的眸光更加明亮,反问道:“那么,为什么你又改变了主意?”
杨帆道:“因为,这其中有个姚氏夫人从中作梗。这个姓柳的,若是有志气、有本事,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叫他拿这笔钱做营生,很难!而这笔钱够他挥霍多久呢?对他来说,那姚氏夫人才是一座随用随取的金山。
这个无赖行子虽然毫无骨气可言,却谈不上愚蠢无知。如果诱之以利,恐怕反叫他觉得奇货可居,愈加不肯放手。更何况,有个姚氏夫人从中挑唆,这个法子,行不通!”
“所以,你想杀了他?”
“杀了他,人都不在了,婚姻自然解除。”
天爱奴微微一笑,道:“说的是,可是真能如你所想这般简单?你也知道那姚氏夫人的身份,如今你们两次登门提出退婚,姓柳的不肯答应,于是他死了,姚夫人会怎么想?如果她知会官府,你说官府会查到谁的头上?”
杨帆咬牙道:“那……我就连她一起杀了!”
天爱奴轻轻摇头:“你们一连两拨人登门吵着和离,知情人除了姓柳的,是否只有姚夫人一个?姚夫人既有这样一层身份,万一她娘跑到太平公主府哭诉一番,官府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大动干弋,你想帮助那位小宁姑娘,结果反而要害了她了。”
杨帆怔住,他实未想到这么做竟然还有如此麻烦的结局。
天爱奴凝视着他,缓缓说道:“杀人,就要利用你想杀的人精神最松懈的时候出手,动手时要找出他的破绽。才能一击得手。对付一个人也是一样,也要找出他的弱点,你要杀那姓柳的容易,却无法避免后来的诸多麻烦。
这姓柳的极其贪财,要想让他改变主意,还是得从财字上着手。你本打算动用那些珠宝,这个想法没有错,只是,你用错了办法,直接贿之以利,那是行不通的。”
杨帆目光一亮,脱口问道:“莫非……你有妙计?”
天爱奴道:“先点了灯,好么?”
灯亮了,一室昏黄。
天爱奴的半边面孔映在灯光下,晶莹似蛋清,几绺秀发轻轻垂在颊上,晚妆稍乱的她,似乎比平时的清冷多了几分妩媚的味道。
她的眸子像天上的星辰一样明亮,可是看着星辰,不会有看她双眸一般的心动,她本就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小美人儿。
月下看美人,更增三分颜色。
灯下看美人,与月下看美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则月冷而灯暖,所以同样的美丽看在眼中,便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景致,月下诗情画意,叫人品鉴欣赏的意味更浓,而灯下,却容易生起爱慕占有的感觉。
杨帆盯着天爱奴的目光就很热切,却与男女之情全无关系。
天爱奴见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只好开门见山地道:“眼下的问题是,那个无赖贪财好利,可是相对于取之不尽的姚夫人,你这笔钱虽能令他心动,但他未必就肯为此得罪姚夫人。而由于姚夫人的特殊身份,你想动武也大为不妥。”
杨帆迫不及待地道:“阿奴可有良策?”
天爱奴白了他一眼,诱导道:“如果有一个比姚氏夫人更有钱、更有势力、也更美貌的女子垂青与那个无赖,甚至愿意嫁给他,你说他会不会迫不及待地与你的宁姊和离,而且不惜得罪姚夫人?”
杨帆泄气道:“你也说他是无赖了,我上到哪儿找这么一位瞎了眼的大家闺秀,愿意下嫁与他?”
天爱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真是个笨蛋!你既然舍得将我赠予你的珠宝拿去换取江旭宁的自由之身,难道就不能由它变出一个豪富千金?”
杨帆目光一亮,欣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错!这个主意似乎可行,你让我想想。”
杨帆低头沉思片刻,缓缓地道:“要用这些钱,变出一个豪富千金来,容易。奈何,要找这个装扮豪富千金的人却难。你想,寻常女儿家,谁肯抛头露面陪我去扮一个骗子?再说那些小家碧玉,纵然愿意帮忙,总不免有些小家子气,又岂能扮得出一位大家闺秀的气派来?
那个姓柳的虽然是个卑劣龌龊的无赖行子,却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这样的女子只要稍一接触,焉能骗得过他?若是雇一个青楼艳妓……,装装豪富千金的派头倒是使得,可她们那副烟视媚行的德性,又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了,而且这等人不可靠,也不能用……”
杨帆说到这里,看着对面的天爱奴,双眼一亮,热切地道:“法子是好法子,可要有个合适的人选才能实施。阿奴,还请慨施援手。”
天爱奴又好气又好笑,嗔道:“本来是帮你出主意的,怎么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走的。”
杨帆搓搓手道:“临走之前,便做了这桩好事吧。阿奴,你也是女儿身,应该明白,此事关乎一个女儿家的终身幸福,相信你也不忍坐视她跳进火坑。”
天爱奴沉吟片刻,颔首道:“也罢,那我就再帮你一回,此事一了,你的恩情,我可是都还清了!”
杨帆长身而起,长揖道:“阿奴高义,杨某这里代宁姊多谢了!”
天爱奴冷哼道:“少说那些没用的,咱们还是商量一下该如何行事吧!”
一灯如豆,二人对坐,窃窃私语,将过三更时分,天爱奴掩口打个哈欠道:“成了,明儿咱们就开始行动,明天一早你先去安抚一下那位马姑娘,叫她稍安勿躁,免得坏了咱们的计划。”
杨帆道:“好!只是……”
天爱奴乜了他一眼,问道:“你还担心甚么?”
杨帆稍一犹豫,才担忧地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会勾引人吗?”
天爱奴杏眼一瞪,杨帆忙解释道:“你不要生气,事关重大,我不能不小心。我是担心……你能让他上钩么?”
天爱奴怒道:“我怎么就不能?”
杨帆嘀咕道:“瞧你那张债主的脸……”
天爱奴幽幽地道:“就他,还用勾引么?”
杨帆怔了怔,抚掌笑道:“不错,这位仁兄只认得钱,只要金银开路,就算是个母夜叉,他也一定千肯万肯,是我多虑了……”
天爱奴的一双眼睛又变成了杀人的利剑,狠狠地瞪着杨帆。杨帆发觉不妙,赶紧往榻上一倒,说道:“睡觉,睡觉,明儿一早还要起呢。”说着一挥衣袖,便灭了灯烛。
天爱奴冷哼一声,返身往外走,拉开后门的时候,清冷如水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笑容,她笑的极含蓄,先是红唇微抿,笑意如湖水涟漪般由唇边漾起,渐渐晕满整个脸庞,直达眉梢眼角。
在这静谧的夜,那笑恰似子午时分的一朵昙花,优雅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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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地头蛇
四合连山缭绕青,三川滉漾素波明。
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
烟愁雨啸奈华生,宫阙簪椐旧帝城。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要知洛阳兴衰,无异要看定鼎大街。
此时的定鼎大街,繁华非常。
平坦的青乌色的石板铺成一片阔大的平面,把人的视野水一般倾泻开去。
远处,黑色的屋檐、红色的巨柱、黄色的城墙,构成了一副简洁洗炼、庄严肃穆、气象万千的画面,那是巍然傲立的的定鼎门。
高大的墩台、三个门道、东西飞廊、东西两阙和左右马道,由曲尺型的飞廊连接在一起,进入这座庄严肃穆、气势恢宠的定鼎门,迎面便是一条宽一百五十米,长达四公里的大街----定鼎大街。
笔直的定鼎大道像一柄利剑,剑尖向外,直指龙门伊阙,四公里长的定鼎大街仿佛笔直的剑刃,一直沿伸到宫城,剑锷就是皇宫正门则天门,剑柄则是中轴线上的‘明堂’、‘天堂’等一座座巨大的矗立在宫城中轴线上的殿宇。
“明堂”里,是一座硕大无匹的木制佛像,鎏金饰玉,华美绝伦,大佛拈指,即便是那微翘的一根的小指上,也足以站得下十多个壮汉,这座以当朝武后的相貌为原型制作的巨大拂像,面带慈悲的微笑,高高地俯瞰着从定鼎门走进定鼎大街的芸芸众生。
气派无比的定鼎城门和这条宽敞平坦的定鼎大道,始建于隋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是第一个通过这座城门的帝王,而今,大隋不再,但是这座集中了无数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的恢宏建筑,依旧发近着它的作用。
贩夫走卒、文人士子、行贾胡商,川流不息,车马骡驴,西域的驼队,共同构成了这繁华的盛世景像。坚硬的青石地面,因为天长日久的磨擦和辗压,你低头看去,会在上面发现一道道浅浅的辙印。
你能想像刚刚结婚数月,就背井离乡远赴异地去做生意,这一去便是数十年不回家门,等到他的儿子长大成人,在异地与他相遇时,彼此尚未通名报姓以前,居然互不相识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你能想像一个人跟着一个小商贾去做生意,分文不取,尽心扶持,忠心维护,数十年如一日,直到那个小商贾成为富可敌国的大商贾,这才按照约定,划割出一部分家产给他,从而由一文不名,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富甲一方的阔商,再延续他曾经主人的人生道路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你能想像,这种根本没有官方契约的约定,那功成名就的富商却绝不会毁弃前约,拖欠他的工钱,他也绝不会半途为利所诱,出卖他追随的主人,这长达数十年的约定,居然全凭一个“信”字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你能想像托一贫如洗的卖者,托着一枚祖传的珍稀宝石,标价一百万钱,街头叫卖,却乏人问津,结果忽有一个识货者看见,却勃然大怒,说他如此低价,玷污了此等珍宝,硬是逼着他加价到一千万钱才肯买下的事么?
在这个时代,就有这样的故事。
这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年代!
将帅的传奇,政客的传奇,游侠的传奇,诗人的传奇,女人的传奇……
以上种种,则是属于大唐商人的传奇。
现在,天爱奴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富有万金的西域巨贾。
而杨帆则摇身一变,成了她身边最忠实的仆人。
富拥万金的西域少女天爱奴与她忠实的仆人杨帆,此刻正站在洛阳最繁华的定鼎大街上。
这条大街,行人如织,每个走在这条大街上的人,或进或出,都在寻找着生命的契机,博取着富贵与功名,一抒平生的志向。
不管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乞儿苦力,都在这条大道上走着,然后分别进入左右坊内的豪宅或者陋室,行走在同一个天空下,步入各自不同的人生。
在这里,一个红发蓝眼、形容粗犷,穿着土气,牵着骆驼的波斯人,可能就是一个一掷万金的富有商人;一个看起来衣冠楚楚、摇着羽扇的文人骚客,可能就是一个身手高明的神偷妙手;一个扶拐而行,白发苍苍的颤巍巍老者,也可能是一个年迈归隐的游侠儿。
大街上是不许做生意的,但是流动商贩比比皆是,利用川流不息的人群,在长达四公里的长道,和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与公人们躲着迷藏。
天爱奴头戴雕胡帽,垂纱蔽面,袅袅婷婷,虽然别人看不到她的容貌,可是仅那站姿、那举止,分明就是出身大富之家,自幼熏陶出来的贵胄千金,雍容优雅、高高在上。
杨帆现在已丝毫不怀疑她装龙像龙、装虎像虎的本领。
天爱奴蹙眉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置办好全套的行头,豪宅、轻车、女婢、男仆,以及一位贵胄千金应该拥有的一切,要置办这些东西,需要找牙人,你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杨帆微微一笑,道:“若论智计百出,我不如你,可是,我毕竟在洛阳城住了这么久,也算半个地头蛇,说起这其中的门道来,你可不如我。找牙人?牙人是要验看买主身份的,试问,是你的身份能见人?还是我这个坊丁的身分能见人?”
牙人虽是帮助介绍雇工、联系买卖奴仆、房舍及各种用具的掮客,不过他们担的干系着实不小,比如说,士农工商是良人阶层,良人是不可以买做家奴的,哪怕他自己愿意,也不可以,如果牙人错把良人当成贱籍卖与人家,一旦事发,官府追究起来,他就要担责任。
牙人还要负责检查受人雇佣者的身份,有些人自卖自身,只是为了混进豪宅,等他进去,便偷了财物逃之夭夭,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也要追究牙人的责任。另外,买家够不够资格使唤奴仆,可以使唤几个奴仆,这都是有规定的,因此牙人必须对买卖双方知根知底。
两人现在的身份当然不可能通过牙人,天爱奴不用说了,那身份见不得人,杨帆现在虽然有个正儿八经的身份,可他那身份是修文坊中一坊丁,突然成了豪门家仆,牙人都是经多见广的人物,岂能不生疑。
天爱奴听了一怔,说道:“这倒是个问题,不过……,难道咱们要在这大街上一个个的询问,问他们是否愿意被咱们雇佣不成?”
杨帆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怡然道:“这就是地头蛇的本事了,跟我来。”
胡帽垂帷下,天爱奴轻轻撇了撇小嘴儿,轻移莲步,跟上了杨帆。
宽广的定鼎大街两侧,各植着一排高大的槐树和榆树,同后世一些市政官员今儿刨树、明儿栽树、后天再刨树,暗藏私欲、如此折腾的行为不同,这儿的槐树是从隋大业年间栽下就不曾动过的,因此高大、繁藏,枝干虬结,一看就有一种古老、厚重的韵味。
这里除了晨起散步的人群,似乎是少有人接近的,在榆树后面是一道三宽深的排水沟,排水沟后面便是高达一丈的坊墙,里边就是方方正正的一个个坊了。
天爱奴跟着杨帆来到树下,赫然发现,那高大的坊墙上居然乱涂乱画地写着许多字迹,在这个地方写字的人自然不会是“某某某到此一游”,而是一些别具特色的小招贴。
“玄空看房宅,六壬断吉凶,摸骨算命,铁口直断,崇政坊十字南大街第三曲,刘瞎子!”
“踏春秋猎、宴请佳宾,安能没有佳人相伴乎?温柔坊十字北第二家香凝姑娘,会唱曲,会暖床,身材婀娜美娇娘,哪怕郎君色如狼,不到天亮不起床。”
“严冬将临,寒不可耐,上等木炭贱的吓人,里仁坊七曲二巷薛理,价钱公道,炭质优良……”
长达四公里的坊墙,成了两面巨幅的广告牌子,一路走去,上面写的东西五花八门,内容无所不包,几乎你想找到的一切服务,在这里都能找到。
天爱奴看得叹为观止。
杨帆一路走去,左手拿着一张纸,右手拿着一支炭条,一一抄录着他想要的东西,忽然,一条小招贴赫然入目,杨帆观之,顿时囧然:“吾之贤妻,无故走失,年方二八,名曰小闵,黑面大口,暴牙眇目。若有寻回者,赏两百钱,决不食言,立字人:修文坊十字东大街西三曲大榆树下萧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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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楚狂歌
集贤坊,十字大街,路边有几棵高达十余丈,枝干虬结的大槐树。
树下,几个袒胸露腹的汉子正在懒洋洋的坐着,东拉西扯地聊天。
一辆轻车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锦衣胡帽的少年。
树下坐着的汉子睨了他们一眼,轻车华丽,壮马雄骏,车上珠帘低垂,看不清里边坐着的是什么人,在车辕上,倒是坐着个小姑娘,婢子打扮,容颜也极俏丽。
几个汉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这等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车子,车中主人不可能跟他们有什么交集,也不会雇佣他们做什么事情的。
然而,那锦衣胡帽的英俊少年偏偏就冲着他们来了,少年很英俊,笑得很阳光,他浅浅笑时,颊上还有两个迷人的小酒窝儿,于是一个大汉便盯着他华丽的衣袍,暗自腹诽:“一个大男人,笑这么好看,不如去温柔坊做个兔相公吧!”
树下这些人是一群闲汉,一些市井恶少,有时候他们会向店家敲诈勒索些饭食,东西不多,罪行不大,叫店家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因为这样的罪过判不了他们,一旦告官,只会给自己惹更大的麻烦。
他们是游走于违法、犯罪边缘的专家,很会拿捏其中的分寸。
有时候,他们也会做些真正触犯刑法的事情,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替人拼命,充当一个廉价的打手,尽管他们是些人所不耻的市井无赖,但是只要接下了买卖,即便形势再不利,他们这时也绝不会胆怯逃跑。
君子重然诺,这些市井闲汉更重然诺,因为信和义,就是他们生存的全部价值,如果他们连“信义”都失去了,他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将连存身立足的根本都彻底消失。
胡帽锦袍的俊美少年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朗声问道:“怎么,你们都不做生意的么,见了主顾上门,不打声招呼?”
坐在树下石上的那条大汉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个大汉无异是这些人的首领,一群人坐在那儿,你很容易就能看出谁是领头的,领头人未必生具异像,可是他总会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至少从他的举止和旁人对他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些端倪。
这些人都是些市井恶少,泼皮无赖,自然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但是能从其中脱颖而出的混混头儿,必然有其不凡之处。
他看了杨帆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不知令主人要雇佣我们做些什么呢?”
他说话的时候,杨帆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其他几个目光饱含侵略性的大汉,投注在他的身上。眼前这条大汉身长八尺,黑黝黝的一身肌肤,看起来铁一般结实。这等人没有名师调教,或许没有一身高明的本领,但是就凭这一身蛮力,这结实的身体,等闲几条大汉怕也近不得他身子。
他的两条手臂足有常人的大腿粗细,两行墨黑的大字就仿佛写在庙宇门口亭柱上的一副楹联,那是一副纹身,左胳膊上刺着“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上刺着“死不怕阎罗王”。
旁边几个闲汉身上大多也都有刺青,有文刺青,也有武刺青,可是不管文刺青的诗句,还是武刺青的豪言,不管是刺在臂上还是肩上、背上、胸上,不管是刺着花卉草木还是蛇虫猛兽,只因为这大汉那一双异常粗大的胳膊,便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杨帆微笑道:“只要价钱合适,你们应该什么都做吧?”
大汉眼中微微露出警惕之色,说道:“某与众家兄弟,只是坊间一班苦哈哈的劳力,赚些辛苦钱养家糊口而已,凭的只是一膀子力气,不敢为非作歹,也没有为非作歹的本事,客人有什么生意照顾,还请直言,能接的差使,某等自无不接的道理。”
他没有先问价钱,君子重然诺,市井儿更重然诺,他可不敢轻率许喏。
不敢轻言诺,才会重言诺。
这个人,坊间都称他“楚大虫”。
大虫就是老虎,不过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祖父名叫李虎,因此虎字便成了避讳,就连隋代名将韩擒虎,在唐朝修订的《隋书》中也被删去“虎”字,变成韩擒了。老虎被称为大虫,就是从这个时代开始的,
所以,他就成了楚大虫,而不是楚老虎,不过他那壮硕的身材、威猛的形态,活生生便是一头猛虎,一头盘踞在槐下石上的猛虎。
杨帆目中掠过一丝欣赏,微笑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叫你去杀人放火,也不会叫你做一具长梯,爬到天上去摘月亮。我家小主人从西域来,要在洛阳城待一段时间,因此想雇几个本地的使唤人,只要你们熟悉洛阳的大街小巷、风景名胜,会斗酒、会狩猎、会骑马蹴鞠,陪我家小主人散心解闷,那就成了。”
“这倒使得!”
楚大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缓缓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微笑道:“若是旁的本事,某与这班兄弟确实拿不出手,可若说斗鸡走狗、喝酒蹴鞠,那就再也没有人比我们更精通了。”
他抱拳一拱,朗声道:“某姓楚,名狂歌,请带某与众家兄弟上前见过主人!”
※※※※※※※※※※※※※※※※※※※※※※※
杨帆对天爱奴欣然道:“豪宅华车、男仆女婢,甚至连放了龙涎的熏香炉都置办齐了,这下够了吧?”
天爱奴淡淡地道:“不够!这般寒酸,怎么能扮得像一位西域大豪?”
大槐树下枝影婆挲,阳光斑斓地洒下,洒在少女的脸上、肩上,皎洁如玉,纯净无暇,远处飘来桂花香气,将芬芳与美色一起沁入人的心脾。
这美女好大的口气,出手又是如此的阔绰,杨帆越来越好奇她的身份了。
此刻,天爱奴说话的语气已然带上了西域味儿,杨帆实不知道,她居然还懂得一手口技,极其高妙的口技。她不但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西域人说汉语的生硬味儿,甚至还得意地向杨帆展示过她更神奇的口技:老人的声音、儿童的声音、虫鸟的声音、风雨雷电的声音……
杨帆其实也懂得口技,不过却远不及天爱奴高明,他只能把自己的声音变幻成苍老的、粗犷的等简单的几种男人的声音,而天爱奴似乎没有不能模仿的,杨帆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听了天爱奴的回答,杨帆忍不住惊问道:“这还不够?那我们还缺什么?”
天爱奴道:“还缺一只宠物。一个西域豪门的千金,身边怎么能没有一个宠物?”
青衣小帽的杨帆翻了个白眼道:“宠物?我现在扮的不就是么?”
天爱奴“噗哧”一声笑出来,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两抹红晕便从脸颊一直润到眉梢,杨帆不禁看得有点呆了。
天爱奴俏脸一板,嗔道:“你呀……,做事去!”
看着杨帆走向楚狂歌一群人的背影,天爱奴的眼睛微微地弯起来,弯弯如新月,于是,便有一抹动人的灵韵,从她那似水的眸波里漾出来。
天爱奴说还缺一只宠物,于是他们就去买宠物。大唐权贵养宠物成风,所以京里自有专门经营宠物的所在。
杨帆和楚狂歌步行尾随在轻车后面,一边走一边交谈着。交谈中,杨帆才知道,原来这楚狂歌本是禁军中的一位低阶将领,因为得罪了上司,受到鞭笞,然后赶出了行伍,楚狂歌不想对一个还不熟悉的人谈起自己不幸的过去,杨帆知趣地没有多问。
几句话交谈下来,楚天歌反而盘起了他们的底细。
“我家姑娘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樱字。祖上在汉朝时候曾经担任过酒泉郡的部都尉,后来便世居敦煌,改以经商为业,数百年下来,已然成为敦煌大族。”
“哦!那么……姑娘何以只带杨兄弟你一人来到洛阳呢?”
杨帆笑道:“不然,我家阿郎与大郎君(阿郎-老爷,郎君-少爷)一同来了,不过他们去了扬州,当时因为小姐患了风寒,便不曾同行。如今小姐一人在洛阳闲居,无趣的很,所以才想到处走走,散一散心。”
杨帆一面向楚天哥解说着“自家姑娘”的来历,一面暗赞天爱奴心思缜密,当今天下,只要中等偏上家境的人家,都好用昆仑奴、高丽婢,而这两种奴婢,不通过人牙子是雇不到的。
可天爱奴把自己的身份设计为敦煌世家,就顺利解决了这个难题。敦煌大户人家偏居西域,还没有养成用昆仑奴、高丽婢的习惯,而是常用一些孔武有力的粗犷大汉做随从,如此一来,不通过人牙子,便很容易地雇到了扮仆从的人。
这个姑娘,不简单呐!
他却没有注意到,微微侧头望着轻车的楚天歌眸中,也隐隐透出若有所思的意味。
这个市井儿,同样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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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太公钓鱼
楚狂歌指着前方一道门户说道:“到了,就是这里,咱洛阳城最大的一家宠物铺子,就是这李俊家的了。”
杨帆听了忙把车子唤住,对楚狂歌道:“楚兄,叫你的兄弟们候在外面吧,咱们俩陪小姐到宠物铺子里去瞧瞧。”
楚狂歌答应一声,吩咐几个兄弟守着轻车候在巷口树下,天爱奴戴了雕胡帽,款款地下了车,后边随着一个青衣小婢,杨帆和楚狂歌一左一右头前带路,引着她步入那家宠物店去了。
这里是通业坊,在洛城东北角儿,因为在洛河以北,临近皇城,属于达官贵人们喜欢居住的地方,因此通业坊虽在城边儿上,地皮却比洛河以南大部分的坊都要贵些,尽管如此,这李俊的铺子占地之广,居然比起许多官员们的府邸还要大些。
只不过权贵勋戚的府邸远远一望,便是斗檐飞角,步入其中,更是亭阁处处,李俊的这家宠物铺子占地虽大,宅院里却是空空荡荡,房屋稀疏,因为这里建的最多的,是各色宠物的兽舍。
李俊家的大门洞开着,没有家人看守,任凭客人进出。三人进去时只见进进出出,不止有许多商贾行色的人,还有许多锦衣华服的男女贵人,在男仆女婢的侍候下或进或出,真是热闹非凡。
李俊家里只卖一种东西:动物。
用现代的话来说,他开的就是宠物商店。
这座“宠物商店”里,到处建了兽舍禽室,大者如宫殿,小者却只需巴掌大小,一阵风来,众多飞禽走兽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着实不太好味,天爱奴和她身后的那个小丫环不禁掩住了鼻子。
“小娘子是头一回来吧?”
一个挽着袖子的布衣老者快步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向天爱奴拱揖为礼,这人看起来五旬上下,花白头发,身材削瘦,眉头眼角尽是浅细的皱纹,精神倒是极瞿烁。楚狂歌站在一旁介绍道:“主人,这人就是此间店铺的掌柜,李俊。”
天爱奴听了轻轻颔首,帷帽轻转,看向杨帆,示意叫他说话。
杨帆上前一步,对李俊道:“我家姑娘想买一个称心的宠物,烦请老丈介绍一二。”
生意上门,李俊笑容满面,连声道:“自然,自然,小娘子是头一回来,某为小娘子引路。”
李俊引着天爱奴一路走下去,只见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有毒的、没毒的,无所不有。蟋蟀蜘蛛、鹦鹉鹰鹞、各色金鱼、耍猴斗鸡,凶猛的藏獒、乖巧的拂林犬、波斯的猫儿,还有鹤、鹿、龟,甚至驴和羊都有被当成宠物养的。
“小娘子请看,这只猩猩奴如何?”
“这猩猩好丑!”
“呵呵,那小娘子请看这边,这只长耳公如何?它的毛发像一匹乌黑的缎子,油亮油亮的。”
“驴的叫声好难听啊!”
“哈哈,那么这只雪衣娘乖巧伶俐,小娘子一定是喜欢的了。”
“不好,我喜欢纵骑射猎,郊野散心,这鹦鹉可不合适。”
天爱奴一路走去,只是摇头,李俊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问道:“不知小娘子喜欢些什么样的宠物?”
天爱奴侧了头想想,答道:“它要能平素时候陪在身边消愁解闷儿,出城游猎时又能陪伴捕猎,以供驱策的才好。”
李俊舒了口气道:“这却容易,小娘子请跟某来”。
李俊领着他们快步来到一处狗舍房,介绍道:“小娘子选一只猎犬如何?此间猎犬,皆是东西各国的名贵犬种,俱都精心调教过的,通人性、识人语,打猎游玩,最是良伴……”
天爱奴淡淡地道:“我不喜欢狗,从来都不喜欢。”
杨帆想起她那晚对自己说过的往事,家犬都变成了野犬,与狼一起游弋于村舍,以人为食……,不禁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李俊声音一窒,心道:“这位客人倒是个不好应付的,只是既进了我家的门,若不叫她满意而归,岂不砸了我李某人的招牌。”
李俊想了想,道:“既如此,请小娘子随某到后进院舍里去,那里的宠物,价钱可要更高一档了。”
杨帆道:“老丈只管选只我家姑娘中意的宠物来,价钱么,不是问题。”
李俊引着他们进了后院,走到一处牢笼前,向内指道:“小娘子请看,这些猞猁如何?这猞猁尖牙利爪,最能捕猎,不但通人性,卖相也好,是京中贵人们极喜欢的宠物。只是……这猞猁只吃肉,不吃素,平素的花销……未免大了些。”
天爱奴轻轻摇头,虽然脸上垂着淡淡的纱帷,可是谁都看得出,她瞧都没瞧那笼中的猞猁,自打一进后院,她的目光就一直盯着院舍尽头那几座最结实的铁笼。
李俊见她盯着院舍尽头看,便咳嗽一声道:“那边笼中关了两只猎豹。这豹子生性凶猛,若是已经成年,便难以去其兽性、调教使用了,所以某这儿的猎豹,全都是从小就捕了送来,进行训养调教的,故此,轻易也卖不出去。娘子请想,这么多年喂养,搭上的人工不算,调教师傅的工钱不算,光是它每天要吃十几斤肉……”
天爱奴摆了摆手,没有听他啰嗦,她径直走过去,目光只轻轻一扫,便相中了那头漂亮的母豹。李俊道:“小娘子,这只豹子,价值……”
天爱奴竖起一支纤纤玉指,制止了李俊说话,然后缓缓前指,点向那头体形修长、花纹妖丽的母豹,说道:“就是它了!”
母豹就像听懂了她的话似的,恰在此时仰起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口雪白锋利的牙齿,发出一声令整座牢笼震撼的咆哮,然后伸出细长血红的舌头,优雅地舔了舔自己的鼻尖……
※※※※※※※※※※※※※※※※※※※※※※※※※
在唐代,胡人在大唐经商开店,开的最多的就是珠宝店和酒店。珠宝自不待言,西域珠宝无论是造型款式,还是珠宝成色,都较大唐本地的珠宝出色,而胡人酒家众多,却是因为胡人酒家有胡姬。
男人是酒店最大的消费群体,年轻貌美的胡姬侍酒,自然会引得酒客们趋之若鹜。
“摘莲抛水上,郎意在浮花”,醇酒美人,相得益彰。
汉家女子抛头露面做酒店侍应的太少,没有竞争力。因之,胡人酒店越开越大,档次越来越高,成为达官贵人、巨商豪贾们最喜欢逗留的所在。
故而长安、洛阳一带的大酒楼,一般都是胡人开的。
敦厚坊毗邻北市,是洛阳极热闹的一处所在。敦厚坊内的“金钗醉”,就是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胡人酒家。
天爱奴带着杨帆和青衣小婢走进去的时候,台上正有几个胡姬在跳舞。酒店极大,却只有一层,中间是一个圆形的两尺高的表演舞台,舞台直径数丈,四面八方的酒座都以这舞台为中心相向而置.
如果有些酒客不想与其他人看见,伙计就会搬来座屏在他们的酒席外围上三面。面朝舞台的正面会另置一副折屏,如果客人不喜欢看舞台上的表演,想要更加私密一些的环境,那么就可以用折屏把正面也挡起来,这就成了一个四面不见人影的雅间了。
但是到这里来喝酒的人,很少有把四面全挡起来的,他们到这里来饮酒,本就是为了醇酒美人,哪会把美人隔在席外呢,他们喝得高兴了,还会跳上台去,与胡姬一同歌舞一番,甚或把胡姬赶走,来段独舞呢。
能出现在这儿的酒客,非富即贵,这等有身份的人如此行径,放在其它朝代,必定难以想像。你能想像一位富甲天下的七旬老翁,亦或一位年近六旬、学究天下的士林领袖,又或者是一位年过半百、牧守一方的使君大人,在朋友、随从、下属,乃至完全不相识的人面前,醉态可掬地挥手踏足,歌舞自娱么?
可是在这个时代,很正常。不但对那些地位尊崇、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来说很正常,就是对那些已经嫁人生子的妇人或者还养在深闺的姑娘们来说,也很正常,这无关于身份和地位,而是一种习俗。
自魏晋南北朝,乃至隋唐,胡汉融合很密切,数百年下来,胡人的文化、思想、风俗、习惯大量被中原汉文化吸收融纳,成为了它的一部分。高官贵族酒兴到了,当众歌舞一番,就成了一种很风雅很有品位的活动。
当年李靖灭**的消息传到京里,大唐天子李世民大喜若狂,就轰开舞姬歌女,自己扭腰摆臀地在大殿上跳了起来,时任太上皇的李渊还抢过歌女手中的琵琶给儿子伴奏。大臣们也跟着起哄,一起离席跑到殿上,载歌载舞。
想像一下,一群穿着文武官袍,或络腮胡子、或白发苍苍的大老爷们,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上张牙舞爪,简直就是群魔乱舞。十多年后太子李治喜得长子,做为爷爷的李世民又跑到儿子的东宫里带头跳起舞来。
皇帝如此、百官如此,在民间,这种现象更是司空见惯。
酒店里,人们都自得其乐着,谁也没有注意到走进来的这一行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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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愿者上钩
杨帆一路行去,飞快地扫了一眼酒店里的情形。
西边有一席,七八个冠带袍服的男子,喝得正自欢畅。在他们桌上摆着一具劝酒胡,这是一个不倒翁似的胡人瓷像,红发碧眼,尖尖的鼻子,一手前指。将瓷人转动,待它停下来,手指向谁,谁便罚酒一杯,其余人则鼓掌大乐,酒兴十分浓厚。
东边也有一席,两个商贾对面而坐,用坐屏围了三面,只将舞台一面放开,桌上置了几盘小菜,旁边两个身段修长,姿容妖娆的胡姬正殷勤地布菜劝酒,对坐的两个胡商浅酌低语,似乎在谈着生意。
杨帆无暇多看,陪着天爱奴到了一处最靠近舞台的位置坐了,先叫伙计搬来坐屏,把三面围上,天爱奴才摘下帷帽,在席前袅袅地跪坐下去。
杨帆在侧席坐了,对天爱奴低声道:“我们来的有些早了,姓柳的还没有到。”
天爱奴低低地道:“只要他今日肯来就成,就有法子引起他注意的,像他这样的男子,只消引起了他的注意,还不是略施小计,便能叫他乖乖就范?”
杨帆苦笑道:“略施小计?这几日花销可着实不少。就只那一头豹子,这两天吃的肉比我一年吃的都多。”
天爱奴吃吃地道:“那些珠玉,本是我赠予你的谢礼,你既然这么大方,非要拿出来济朋友之难,我怎么好意思不把它花光,以成全你义薄云天的名声呢?”
杨帆做出一副很心疼的样子,长吁短叹地道:“如果你能替我省些下来,想必也不会薄到哪儿去。”
天爱奴扬起下巴“哼”了一声,道:“我平时摆谱的机会可不多,今日能慷他人之慨,我是绝对不会小气的。”
刚说到这里,一个鼻子尖尖,双瞳碧绿的胡人走进来,躬身微笑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不知小娘子要点些什么酒菜?”
这年代是没有菜谱的,那菜单是晚清民国时期才出现的,这时代想点菜就得看悬挂在酒柜上方的水牌,再不然就是让酒博士给你表演一下报菜名的本事了。
天爱奴道:“酒博士,捡你店里拿手的好菜,只管上几道来,再搬一坛上好美酒。”
杨帆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又是一叹:“这个败家娘们……”
酒家里看歌舞时各席都很安静,只有那七八个聚于一处的地方时而会传出一阵哄笑,想是那“劝酒胡”又指中了哪个人。等那胡姬退下,换了两个优伶来表演“参军戏”时,整个酒家的气氛就轻松热烈起来。
“参军戏”是五胡十六国时发明的一种戏曲,那时候有一个位居参军的官员贪墨公款、收受贿赂,事发后被纠察,就有仇家令优人穿上官服,扮作一个参军上台表演,让另一个优伶在旁嘲弄。
结果这种表演形式一出来便大受欢迎,有优伶受到启发,便用别的故事继续编了些类似的小段子进行表演,这种表演形式就此确定下来,并以它问世后的第一出戏的主角,那个参军命名,称为“参军戏。”
这戏实为后代戏曲之鼻祖,虽然它当时的表演形式简单,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人,风格上也是以滑稽搞笑为主,但是后来参与表演的人越来越多,角色上开始衍生“生旦净墨”等行当,剧情也越来越复杂。
这时候戏曲尚未大兴其道,歌舞依旧是娱乐项目中的主要内容,因此这出“参军戏”只是一个过场,因为眼看将到饭时,大批酒客就要上座了。
台上正在演的这出戏是根据牛郎织女的传说改编的,出场的两个人物只有两个,一个是织女,另一个却非牛郎,而是织女的情人。
剧情很简单,就是讲织女时常下凡,与她的情人幽会。情人问她,扔下牛郎一人在银河那边可有不安,心下又担心会被牛郎发现他与织女的私情,织女不以为然:“我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反过来安慰情郎不必担心,说是银河迢迢,牛郎不会发现。
这出小戏对答诙谐幽默,间杂着许多色情意味的内容,只是说得比较含蓄优雅,毕竟在座的非富即贵,太粗俗的东西他们不会喜欢,然则不喜欢粗俗不代表不喜欢这种话题,四下的酒客每每听懂了两个优伶之间的对答暗喻,便会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
杨帆从不曾接触过这些东西,是以看的津津有味。不一会儿酒菜上来,虽说天爱奴说过,只要拿手菜式尽管上来,可是酒家并没有可着贵菜大菜摆布满席,而是依据就餐人数,适当地准备了几样可口的饭菜。
通花软牛肠,金粟平槌,羊皮花丝,八仙盘,雪婴儿,仙人脔,小天酥,筯头春,八个菜,又有生进二十四气馄饨,那二十四个馄饨,花形馅料各异,二十四个便有二十四种口味,端地讲究。
这时讲究些的地方,依旧按照汉人传统,施行分餐制,因此杨帆和天爱奴面前各有一张几案,同样的菜式,分盛两套餐碟,分别端送到两人的几案之上。
酒是兰陵美酒,酒中配有檀香、广木香、公丁香,又以蜂蜜调味,其色金黄,酒味清香。清香远达,饮之至醉也不觉头痛,不会口干,也不会腹泻。这山东兰陵的美酒,历史极其悠远,据说其地之水用以称量,较他方之水为重,此处酒味淳美,盖因水质使然。
两人吃着菜肴,品着佳酿,静静地等候着。
酒客渐渐多了起来,二人的位置很好,在门的斜向方位,但凡进门的客人,必然落入他们的眼中,不一会儿,就见柳君璠陪着小心,奉迎着一位华服妇人进来,杨帆向天爱奴递了个眼色,天爱奴的眼帘微微向下一垂。
客已上足,九成有余,一片喧嚷声中,“金钗醉”的掌柜东泠忽然笑眯眯地走上台来,向四下里团团施了一个罗圈揖,高声道:“各位贵客,静一静,请静一静。”
店中为之一静,都向东泠望来,不晓得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波斯胡人要做什么。
东泠笑容可掬地道:“各位贵客,今日早晨,有人到本店来寄卖好酒一瓯。照理说呢,某这‘金钗醉’里,已然是汇聚了天下四方的好酒,哪需要干些代人寄卖的事情。不过这瓯葡萄酒,某家先品尝了一口,嘿嘿,确是好酒!”
“金钗醉”是洛阳城中数一数二的大酒店,而洛阳是大唐最繁华的地方,达官贵人云集。换而言之,这“金钗醉”就是整个大唐数一数二的大酒店,东泠说他店里汇聚了天下美酒,绝非妄言。
然则在这种情况下,东泠掌柜的居然干起了乡下小酒肆才会干的“代人寄卖”的买卖,而且亲自登场,向客人隆重介绍,可见这酒端地不同凡响了,在场的客人哪有不好酒的,一个个都打起精神,听他细说端详。
东泠道:“这瓯美酒,来自西域,是一瓯葡萄酿,美味之极,远胜本店所售任何佳酿……”
话音未落,便在客人间引起一阵骚动。这时中原也有酿制葡萄酒的,但是品质最好的葡萄酒还是来自西域。即便是中原酿制的葡萄酒价格也极高昂,来自西域的葡萄酒则更甚。
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这是在讲一位出嫁的少女,带着嫁妆往夫家去,她携带的嫁妆就是葡萄酒和金叵罗。金叵罗是纯金打制的器具,言下之意,这上等葡萄酒之昂贵,直可以与金制器皿相媲美。
“金钗醉”里连当时最有名的剑南烧春、富平石冻春等名酒俱都有售,葡萄酒的品种也相当齐全。如今店主竟说这瓯葡萄酒胜过店中所有名酒,自然惊动四座。那七八名士子所在处,已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此酒到底有何好处,价值几何?”
一个女人声音忽然响起:“把酒给我拿来!”声音一出,四座俱寂,根本不询价格,直接叫人把酒给他送过去,敢在“金钗醉”里这么说的,却也不是随便哪个客人都有这等魄力的。
说话的正是姚氏夫人,姚氏夫人常来“金钗醉”,此妇好美酒,尤好葡萄酒,杨帆已将这些打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今日姚夫人将来“金钗醉”饮宴,他也是让楚狂歌那些城狐社鼠的手下事先打探清楚了的。
东泠欠身笑道:“姚夫人是本店的常客,但有所命,小老儿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可有一样,这位寄卖美酒的客人急等钱用,因此嘱咐小老儿,此瓯美酒,要当众叫卖,价高得者,小老儿受人所托,可不敢私相授受。”
那时无论经商买卖,还是为人处事,都特别讲究一个“信”字,失信的人固然有,可特别重视信用的更是大有人在。东泠这番话听得众酒客频频点头,姚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傲然道:“既如此,你也不要卖关子,这就开始吧,我倒要看一看,这里谁比我出得起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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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一瓯酒
东泠本人虽只是一个胡商,可他开着这么高档的酒店,真正的豪门权贵也不知见过多少,姚氏夫人这样的暴发户,其实并不太放在他的心上的,但他只是笑了笑,轻轻一摆手,便有一个绯衣胡姬,娉娉婷婷地走上台来。
这个胡姬身材高挑,婀娜秀丽,金发碧眼,充满了异域风情,妙目顾盼处,有股水一般的柔媚盈盈欲流。兼之酥胸高耸,细腰一握,一袭火红的石榴裙系在那窈窕细腰上,把个祸国殃民的圆月美臀摆得摇曳生姿。
在她手中,托着一个淡青釉面的细口酒瓯,瓯瓶口上插着胡杨木裹红绸的塞子,胡女将这酒瓶高高举起,在圆台上款款地绕场一周,那瓶儿的曲线与这美人妖娆的身材倒有七八分相似。
东泠扬声道:“各位,某说这瓯美酒希罕,就希罕在它的酿制之法,此酒酿法,大异于其它的葡萄酿,酒力较之寻常葡萄酒,高出两倍不止,是以酒味非常甘醇,如此美酒,可谓有价无市,各位客人今天算是来着了,现在就请各位贵客出价吧。”
东泠卖酒,本身就是一位有名的品酒大师,他说此酒美味超过他店中所有美酒,那就绝对不会有假,没有人会对他的评鉴提出质疑,也不好提出先品尝一下,本来就只有一瓯酒,这店里的客人一人品上一口,还剩多少?
现在大家关心的是,这瓯美酒究竟**。
实际上这瓯葡萄酒确实与市面上常见的葡萄酒不同,这时候一般的葡萄酒都是加热灭菌后,再添加酒曲,从而发酵成酒,而这瓶酒却是采用了罕见的蒸馏方法制作出来的葡萄烧酒。
关于谷物蒸馏白酒的酿制,后世一直存在有唐、宋、元三个起源年代的说法,实际上随着发掘古物,已经有实物证据,证明至少在宋代就已经有了蒸馏白酒,如果再大胆一些,甚至可以推测在唐代末期,它可能就已经出现了。
然则再早就绝对不可能了,否则唐人留下那么多吟诵美酒的诗篇,岂能没有一点高度白酒的记载呢。可是蒸馏白酒此时还没有,葡萄蒸酒技术这时却是已经出现了的,只不过这种技术目前只存在于西域地区,掌握在极少数胡人手中。
这些酿酒者知道这种蒸馏技术比传统酿制葡萄酒的方法更好,但是一旦扩大经营,这独家掌握的技术就必然流传开去,因此都秘而不宣,这一来,小作坊经营,能酿制出来的蒸馏葡萄酒酒就极其有限。
酒的运输非常麻烦,产量又极少,所以这瓯美酒出现在洛阳,就尤其显得珍贵了。那几个宽袍士子低低议论了一番,几个人合伙凑了些钱,便由其中一人高声喊道:“我们出一万钱。”
以这个时代来说,普通的官卖米酒三百钱就能买一斗,一万钱的酒已是市面上最高档的酒了。后来的诗仙李白,饮的就是万钱一斗的好酒,而落魄不堪的杜甫,常喝的就只有三百钱一斗的劣酒了,这几个人出的价还算是公道。
姚夫人坐在席后,撇着嘴微微地冷笑。
柳君璠掩口笑道:“这些人竟敢与夫人斗富,真是自不量力。咱们不妨看看别人还能加价几何,某再去把酒捧来,奉与夫人品尝,免得一次次的加价,扰了夫人的兴致。”
姚夫人颔首一笑,状极高傲。
这时,那两位正在商量生意的胡商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竞争,其中一人喊道:“一万五千钱!”
这个价已经极高了,而且这两个胡商一加就是五千钱,别人也不好三百五百的往上加,仅为了一瓯酒,至于么,场面登时就冷了下来。
姚夫人见这么快就没人加价了,不觉有些扫兴,她把下巴微微一扬,柳君璠会意,便高声道:“两万钱!”
四下顿时传来一阵沮丧的叹气声,那个喊价的胡商微微蹙了蹙眉,稍稍有些犹豫,但他刚刚谈成一桩大买卖,本想拍下这瓯好酒与生意伙伴共享,这时自然不好露怯,便道:“两万五千钱。”
这个价可有些离谱了,再好的美酒也不值这个价,柳君璠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姚夫人,姚夫人怒道:“废物,难道我出不起价么?”
柳君璠立即伸出三根手指,得意洋洋地喊道:“三万钱!”
那胡商暗暗叫苦,虽说他极富有,可是拿出三万五千钱来,只为买一瓶酒,还是觉得太过奢侈,然而贵客当面,又不好打退堂鼓,只好咬了咬牙,喊道:“三万五千钱。”
南面雅间里,杨帆眉头微皱,对天爱奴低声道:“不妙,半路杀出个波斯胡,万一他们两个人争持不下,姚夫人退出争夺,咱们就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天爱奴往外面飞快地睃了一眼,低声道:“应该不会,这姚氏夫人既然是个跋扈惯了的主儿,这价虽然有些高,她为了争口气,还是会买下来的。”
天爱奴笑了笑,轻轻地道:“男人爱面子,其实女人比男人更爱面子的。”
天爱奴话音一落,那边柳君璠已恶狠狠喊道:“四万五千钱!”
看来姚夫人也担心钝刀子割肉,五千五千的加上去,双方争执不下,若是放手丢不起脸面,若不放手这钱花得肉痛,干脆一下子提高了一万钱,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那胡人也成骑虎之势,他还要喊价,这时他旁边那个商人却拉住他,低声劝说了几句,这波斯胡便借坡下驴,做出一副悻悻然的样子,不再出价了。
东泠站在台上眉开眼笑,那位寄卖美酒的人非要当众叫卖,他起初还不以为然,不过收了人家足足五百钱的“利水”,只是帮着叫卖两声,也就无所谓了,不想这一瓶酒居然就卖出四万五千钱的高价。
虽然当初谈的是定价,卖的再高他也无法再从中抽份子,不过这个消息一传开,无疑就等于打响了他“金钗醉”的招牌,这利润可是实实在在属于他的。东泠春风满面地道:“四万五千钱,姚夫人出价四万五千钱,还有加价的贵人没有?”
四下里鸦雀无声,东泠又喊两遍,不见有人应答,便道:“如果没有贵人肯再加价,那么这瓶美酒,可就要归姚夫人所有了。”
姚芸又将下巴轻轻一扬,神色间无比倨傲。柳君璠连忙起身,快步向台上走去,一路走去,顾盼左右,得意洋洋。柳君璠跳上舞台,刚要从那脂光艳艳的胡姬手中接过酒瓶,从一处雅间里突然传出一个极其清脆悦耳的声音:“六万钱!”
柳君璠的双手刚刚摸到酒瓶,笑容便僵在脸上,他缓缓回头,看向姚夫人。
四下里的客人则纷纷向发声处望去,
姚夫人双眉一挑,一股怒气腾地一下升了上来,她那双带些棱角的眼睛狠狠地向四下一瞪,压住了纷纷而起的议论,高声道:“七万钱!”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个悦耳的女声又起:“八万钱!”
“轰!”
刚被姚夫人这一眼压下去的嘈杂声再也止不住了,惊叹声、倒吸冷气声、探头探脑的询问买主身份的声音此起彼伏,姚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恶狠狠地看向那处雅间。杨帆侧坐,又是下位,所以姚夫人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她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天爱奴身上。
这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小女子,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更比她富有。竞争,已使她愤怒,对方同为女性,更叫她敌意大增,而这个同性,各方面的条件又远比她优越,姚夫人心中的妒意再也压不住了。
姚夫人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九万钱!”
“十万钱!”
“金钗醉”的掌柜东泠就像一下子喝了一瓯极品好酒,头都些晕,手有些抖,身子都有些飘了。
十万钱,一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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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胡旋舞
东泠手舞足蹈,身形一退,一脚踩在那胡姬脚尖上,疼得那胡姬哎呀一声娇叫,东泠大惊失色,赶紧转身扶住她手里的酒瓯,道:“小心一些,这可是十万钱呐,若摔碎了,便拿你去抵债!”
那胡姬听了大惊,赶紧把酒瓯紧紧地抱在怀里,摆出一副瓯在人在,瓯亡人亡的壮烈样儿来。
“夫人,我看……还是算了吧,区区一瓶酒,怎值得这许多钱。”方才耀武扬威登台的柳君璠已然趁着大家都把注意力投向那边雅间的机会,骚眉搭眼地下了台,讪讪地凑到姚夫人身边小声劝道。
姚夫人不理,只是狠狠地瞪着天爱奴,攥紧双拳,叫道:“十二万钱!”
遗憾的是,她一下加价两万钱,全场却没有一点轰动的效果,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边雅间,等着那少女加价。少女不负众望,那脆生生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二十万钱!”
全场还是没人喧哗,不是这个价不够高,而是因为太过意外的跳跃式加价,让大家一时有些缓不过神儿来了。
天爱奴当然不怕出价,这瓯美酒本就是她拿来的,就算是喊出一千万钱的价格,她全部的损失,其实也只有付给东掌柜的那五百钱而已,她怕什么?姚氏夫人脸色大变,本来挺起的腰杆儿,微微地矮了一矮。
全场大哗的声音这才像一阵龙卷风似的在整个酒家里传开,也不知谁碰倒了酒壶,谁碰掉了酒杯,还有一处有人站起,眺目观望,却因立足不定,一跤扑到屏风上,把一扇屏风都扑倒在地。
洛阳城里斗富的情形屡见不鲜,听说夏日炎炎时,曾有贵介公子在洛水边乘凉,顺手就摘下腰上的明珠投进河里,叫那精于水性的昆仑奴下水去摸,洛水既深且湍,明珠入水哪有那么容易摸到的,十颗倒有九颗根本找不到了。
可那毕竟是传闻,眼下二十万钱一瓯酒,这可是亲眼目睹的事情,这与抛珠入水有何区别?
天爱奴微微一笑,吩咐道:“可儿,去把酒取来。”
可儿就是她雇来的那个青衣小婢,这丫头身材长相都还可人,只是智商似乎有那么点儿……,所以没人肯雇佣她做事。天爱奴倒喜欢留她在身边,不懂事便不会多事,权当她是个摆设,与杨帆商议事情的时候,就不用过份小心。
可儿答应一声,走上台去,从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胡姬手中接过酒瓯就往回走,下台的时候居然是虎愣愣地跳下去的,看得四处酒客提心吊胆,生怕她脚下一绊,二十万钱就打了水漂。
姚夫人气得嘴白脸青,簌簌发抖。
柳君璠陪笑解劝道:“夫人,一瓯酒哪值得二十万钱,咱们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
“滚开!聒噪不休,好生可憎!”
姚夫人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劈面一记耳光,打得柳君璠眼冒金星,姚夫人戾气满面地道:“滚到外面站着去,老娘看见你就生厌!”
“呃……好,你别生气,我……我……”
柳君璠狼狈不堪地走了出去,发生在雅间的这一幕,被整个酒家的喧哗议论声给遮住了,所以只有舞台正对面的几个酒客和站在台上的东泠掌柜以及那个胡姬看到。饶是如此,看到他们异样的目光,柳君璠还是羞惭难当。
他站在雅间门口,一身打扮却又不似侍候的小厮,只好慢腾腾挪着身子,佯向左右,仿佛要离开一下去方便似的,以免引起别人的好奇。
可儿把那瓯酒抱回雅间,天爱奴接瓯在手,轻轻地拈了一拈,伸手拔下瓶塞,顿时酒香四溢,天爱奴将醇香的葡萄酒注满两杯,推给杨帆一杯,杨帆取杯在手,细细一嗅,只觉芬芳四溢,微带甘甜,确实好闻。
天爱奴轻轻摇了摇酒杯,嗅了嗅杯中香气,呷一口酒,闭上双目品味片刻,方才一饮而尽,展颜道:“果然好酒!”
闪目看向杨帆,见他正瞧着自己,便睨着他道:“怎么不喝?”
杨帆笑道:“这一口下去,就是几百钱没了,不忍喝呀。”
“贵么?”
“难道不贵?”
“不贵!”
天爱奴摇摇头,微微眯起了双眸,说道:“昔日一碗米汤,尚且千金难求呢,如今万里迢迢,运来中原一瓯好酒,二十万钱,贵么?一点也不贵!来,喝酒!我还是头一次陪人喝酒,也是头一次叫人陪我喝酒。这瓯酒,咱们喝光了它吧!”
“金钗醉”掌柜东泠卖出了一瓯天价酒,心中欢喜不禁,又见姚夫人气愤不平,为了缓和气氛,下台之后就吩咐歌舞器乐赶紧准备,片刻功夫鼓乐大作,一个头戴尖顶番帽、身穿细毡窄胡衫的胡儿便挟了一个碧绿色的漆盘上了舞台。
碧绿色的漆盘直径三尺,如同一只张开的大荷叶,“荷叶”置放于地,那少年胡儿便一个腾身跃马的矫健动作,跨上盘去,随着羯鼓急骤的声音舞蹈起来。
这少年胡儿十五六岁,肤白如玉,鼻尖如锥,他勾手搅袖,摆首扭胯,提膝腾跳,时而东倾西倒,时而环行急蹴,每一个动作都应着鼓声,充满了动作的韵律美感,可是不管他的舞姿如何优美,双脚始终没有踏出圆盘一步。
有那识货的酒客见了这等高明的“胡腾舞”已然忍不住喝起彩来。
杨帆和天爱奴便赏舞,便喝酒,一瓯酒,很快就被二人痛饮掉大半。天爱奴喝的这瓯葡萄酒远比寻常的酒酒力大了两倍不止,后劲十分绵长,这时酒力隐隐发作起来,天爱奴玉一般明净的双颊上便像涂了一层胭脂似的,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杨帆还是头一回看她喝酒,万万想不到她喝酒如此爽利,根本不用劝的,便杯来酒干,十足一个女中酒鬼,忍不住便道:“不要喝那么急,这酒虽然甘醇,不过那掌柜方才也说,这酒的酒力较之他店中最好的酒还要超出两倍,可不要喝醉了。”
天爱奴揽杯在手,憨态可掬地道:“这么点酒,怎么会醉。这酒已经开了坛口,没有冰窖置放,用不了多久就会变酸,还是把它喝光吧。”她说着,便笑乜杨帆,道:“怎么,堂堂男子汉,还不及我一个女儿家能喝么?”
她侧首乜目,望向杨帆时,眸中隐隐的,就像有一缕丝般勾人,杨帆到底还是慕艾少年的岁数,禁不住心中便是一跳,举起杯道:“好!我虽不常饮酒,自信酒力却不在你之下,你要尽兴,我奉陪便是,干!”
两下里遥遥一举杯,双双一饮而尽。
胡儿一曲舞罢,在满堂喝彩声中挟起碧绿漆盘退下,几名胡姬又翩跹上得台来。
洛阳如今最流行的舞蹈是什么舞?
当然是胡旋舞!
天下间什么人的胡旋舞跳的最好?
当然是胡姬!
什么人最爱看胡旋舞?
当然是男人!
男人本色嘛。
于是,六名唇红齿白、婀娜多姿的胡姬一上台,便先迎来了一个满堂彩。
天爱奴酒虽喝了不少,却是越喝双眸越亮,眼看着台上六名胡姬载歌载舞,杨帆目不转睛,不禁取笑他道:“你是在看人还是在看舞?”
杨帆回过神儿来,道:“我既没看人,也没看舞,我是在想,今日虽在那柳君璠面前炫耀了一下你的富有,可是如何更进一步?要做到自然而然,却也不易。”
天爱奴嘴角一翘,道:“原来你在愁这个,你是男人,所以觉得难,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杨帆道:“山人有何妙计?”
天爱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轻搁杯于案,说道:“你看我的!”轻轻一甩衣带,便向外面走去。
杨帆正不知她意欲何往,天爱奴已经一步迈上台去。四下里正在观舞的酒客们登时精神大振,知道这位女客喝得兴起,想要上台一舞了。
方才有些酒客已经见到她的容貌,只觉她俏丽可人,娇艳欲滴,如同一朵迎风摇曳的花朵儿,若论容貌,台上几个胡姬虽然占了异国韵味的便宜,却还是明显的逊她几分。另外一些酒客只知这个雅间的女客出手豪绰,却是这时才见到她的样子。
胡姬歌舞,天天都能看得到,像这样出手豪绰、家境富有的良家女子,若非今日她饮酒醉了,想要观她一舞却大大的不易,是以众酒客都连声叫好。方才刚刚看过一场斗富,如今再看事主之一展示舞姿,今日真是没有白来。
六个胡姬一见这位女客乘兴登台,便很默契地边舞边向后边退去,给她腾出了一大片地方。天爱奴似乎不胜酒力,脚下有些虚浮,杨帆看了不禁有些担心,天爱奴站定身子,回转身来,瞧见他关切的目光,眉梢不由微微一挑,那神采飞扬的样子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她随着鼓点微微地晃动着身子,等候着下一段音乐的开奏,这胡旋舞的伴奏乐曲节奏明快,刚劲有力,是由羯鼓、梆子等打击乐器构成的,台侧乐师见客人上台,也来凑趣,忽然起了一个过门儿,胡旋舞曲重新奏起。
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天爱奴双袖攸然高举,
翠袖滑落,露出半截皓腕,
尚未叫人看清那双纤秀动人的皓腕,天爱奴的身子已如疾风回雪般飘转舞动起来,
舞因为动而美,心因为舞而飞。
天爱奴时而如雪花般在空中飘摇,时而象蓬草般迎风飞舞,那迷人的身体曲线,在她的旋转中便完美地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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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美人如酒
节奏欢快的舞曲声中,天爱奴衣袂飘飘,身形灵动而轻快,腰腿柔韧而有力,时而蹬踏,时而急旋,那张花一般的俏脸随着她时而左旋时而右旋的倩丽身影攸现攸没,唯其叫人捕捉不定,所以更增诱惑。
不知何时,那六名胡姬已停止了舞蹈,悄悄自台侧退了下去,这里已成为天爱奴一个人的舞台。
那舞台也像一张荷叶,一张由几十上百张荷叶拼成的大荷叶般圆圆的,方才一张小小的荷叶盘,那个胡儿少年无论如何辗转腾扭,双足始终不离荷叶盘一步,仿佛那张小小的荷叶盘就是整个天地,而此刻这么一张巨大的荷盘却像是根本束缚不住天爱奴的美丽与张扬。
她在舞台上攸前攸后、攸左攸右,左旋右转,千匝万周,所有人都看得如醉如痴,甚至忘了喝彩,东泠惊讶地看着她的独舞,如果不是还清楚地记得就是台上这个少女,方才刚刚用二十万钱的巨款买了一瓯葡萄酒,他几乎马上就要冲上台去,高薪聘请她留在自己的酒店里当台柱子了。
台上的天爱奴舞得奔放,舞得无人无我,所有人都痴迷于她的舞蹈,痴迷于她此时所呈现出来的烈焰般的美丽。
只有两个人没有这样的感觉。一个是姚夫人,她的心中充满的只有羡慕嫉妒和恨,现在她只恨不得天爱奴脚下一绊,一跤摔死,哪里还会感觉到她的美。
另一个是杨帆,从天爱奴的独舞中,他似乎品味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可他还太年轻,对于人性,他了解的还太少,他读不懂那舞姿中想要表达的内心独白……
他也欣赏天爱奴的美丽,迷醉于她的舞姿,但是唯因他对天爱奴的熟悉,所以他的心中会有一点诧异的感觉,今晚的她,不像她一贯表现出来的性格。自从他把这个女贼救回家,她给了杨帆太多太多的惊奇。
她可以像个小女仆似的不嫌脏不嫌累地把杨帆的狗容收拾的一尘不染,她能做得一手好菜,寻常的青菜豆府经过她的妙手调理,也能变成可口的珍馐美味,远比王侯官宦人家重金聘请的厨娘还要高明。
她会做衣裳,她说她裁剪的衣服比洛阳城最有名的“诚织坊”的首席师傅做的还要漂亮,手艺还要老到,杨帆虽还没有见她为自己做出一套衣服,但是他已毫不怀疑她的能力。之后,他又见识了天爱奴小去即回,便拿回来的极其贵重的珍宝。
现在,他又见到了天爱奴这令那些以胡旋舞扬名大唐的胡姬们也相形见绌的美妙舞蹈,杨帆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所不会的,更不明白她拥有这么多的本领,拥有这么多的财富,为什么还会做一个被官府通缉的人犯。
突然,羯鼓急促起来,声声如雨,中间再无半分停息,这正是胡旋舞将要结束的时候,也是胡旋舞难度最高的一刻。舞台一隅,那些满怀惊讶,难以置信的胡姬们顿时张大了她们那双妩媚的眼睛:
她们承认天爱奴的舞蹈跳的比她们更好,但她们不相信天爱奴能完美地诠释出最后一个舞蹈动作。她们从小经过无数次苦练,才能拥有这等高超的舞技,这个女客人纵然天姿甚高,可这最后一段舞蹈却不是仅凭天姿就能练成的。
它需要汗水,需要无尽的苦练。
鼓声到了最高潮,天爱奴双足并起,脚尖点地,如陀螺般转了起来,鼓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她也越旋越快,旋转如飞。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直看到他们呼吸不畅,不得不大大地喘一口气时,鼓声戛然而止,而天爱奴急旋的倩影也突然定格在那儿。
此时,她双**叉踮起,左手叉着小蛮腰,右手高高地擎起,裙摆旋摆如弧,尚未完全飘落下来,缠在手臂上的织绶彩带像被风吹着似的在空中飞扬,这一刻,她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位仙女,刚刚踏足人间的刹那。
“好!好啊!”
四下里掌声雷动,天爱奴的胸膛起伏着,脸颊上的两抹酡红更艳更浓了,她笑盈盈地瞟了杨帆一眼,举步向台下走来,不料她的舞姿虽然优美,也完美地完成了整个舞蹈动作,可这一阵急旋到底还是转得头昏眼花了。
她明明是走向杨帆,可是脚下飘忽,竟然走偏了方向,天爱奴几步来到台边,脚下立足不稳,一脚踏空便向台下跌去,四下里的酒客们方才一见她走动便发现不妙,原还以为她能及时站住,这时见她一跤跌下台去,不禁响起一片惊呼。
几个性急的客人登时就想跳出来英雄救美,奈何却没有那么快的身手,这时候,正在雅间门口罚站的柳君璠却是近水楼台,眼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就要跌下台来,急忙一个箭步窜上去,扶住了她的手臂。
天爱奴踉跄站定,向他含羞一笑,道:“多谢这位郎君援手之恩。”
柳君璠扶住少女手臂,只觉纤细绵软,触手生温,鼻端又嗅到一阵淡淡幽香,顿时骨软筋酥,再见这明眸皓齿的小娘子向自己含羞道谢,登时有身轻如燕的感觉,连忙故作斯文,撤手还礼,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娘子客气了。”
天爱奴整整衣衫,再施一礼,道:“奴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樱字,来自敦煌,未知郎君高姓大名。”
柳君璠忙道:“小生姓柳,双名君璠。”心中却道:“原来她是来自西域的豪商,难怪出手如此豪绰。”
当时的唐人,对西域乃至更遥远的西方商人有种盲目的看法,认为他们个个都富有万金。其实能千万里之遥跑到大唐做生意的,当然都有相当的实力,大唐人能接触到的这些西域和西方商人,哪怕是一身粗鄙布衣,身上也总有几样罕见的奇珍异宝。
天长日久,在唐人心中便形成了这样一个观念:西人富有。尤其是当时的波斯人,由于政局不稳,许多王孙公子都逃到大唐做起了寓公,这些人都拥有许多珍贵的珠宝,更加深了西人富有的观念,当时的唐人称波斯为“富波斯”。
由此及彼,在唐人心中,但凡能出现在大唐的西域、西方人,都是极其富有的,何况这位夏侯姑娘方才竟一掷二十万钱,买下一瓯美酒,先入为主之下,再听说了她的身份来历,在柳君璠心中,已然把这位夏侯姑娘定位为超级富豪了。
雅间内,姚夫人恨得已快咬碎了一口牙齿,柳君璠晕陶陶的还未察觉。
“夏侯樱”再次道谢,翩然回返,柳君璠痴痴地瞧着她倩丽的身影消失在雅间里,这才不舍地转身,不料一转身,就看见姚夫人那双又妒又恨的眼睛,柳君璠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发觉不妙。
天爱奴回了雅间,杨帆翘起大拇指赞道:“这个法儿不错!”
天爱奴笑道:“何止不错,你看我再去给他添一剂猛药。”
说罢,斟满一杯美酒,持了杯便出去,柳君璠看见姚夫人要吃人的目光,骇得不敢进去,还在雅间门口逡巡着,思量着要怎样哄得姚夫人消气,天爱奴已然俏生生地走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道:“方才抢了郎君的美酒,却得郎君慨然援手,奴家好不惭愧,这杯酒,奴敬郎君,聊表谢意!”
唐人大多性情奔放,见此一幕纷纷大笑,有人便道:“这真是不打不相识了,小娘子对你有意,还不快快喝了这杯美酒!”
有人拍腿叹息:“哎!若是我腿快一些,扶住了小娘子,这杯美酒,岂不就是我腹中之物了。”
旁边便有人笑骂道:“你这酒鬼,眼里就只有酒,却不知那美人犹胜醇酒三分么?”P:大家周末好,请投推荐票,三江票,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