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想捡个媳妇儿
杨帆吞吞吐吐地道:“这个萧千月呢,因为相貌丑陋,家中贫困,所以年近三旬,还娶不到婆娘……”
女刺客挑了挑细细弯弯的柳眉:“那又怎样?”
杨帆鼓足勇气道:“可是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在路上捡到一个姑娘,后来……那位姑娘就成了他的媳妇儿了。”
杨帆说到这里,便“很难为情”地低了头去,他话中目的至此已是昭然若揭了。
他那羞涩腼腆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被迫向人吐露心声的少年该有的正常反应。杨帆对这般做作驾轻就熟,这可是他从小就用来应付那些热情奔放、大胆活泼的南洋女孩儿练就的本事。
女刺客怔住了。
杨帆所说的事,在那个年代,绝不是一件很希罕的事情,几乎在每个城市,每个乡村,都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女,被人收留,然后做了人家媳妇,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甚至,这位女刺客在听到杨帆这番话后,马上就想到了她自己,当年,她岂不也是走投无路,差一点儿就做了别人家的童养媳?
可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挺耐看的小贼,救她回来的目的,竟然是想效仿他那位姓萧的好邻居,给自己讨个便宜媳妇!他,准备把刺杀天后的女刺客捡回来,当他的媳妇!女刺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仁兄异想天开的神奇想法,以至于愣在那儿,半晌没有答话。
杨帆见她不语,脸更红了,他挠了挠头,红着脸道:“我当时……其实就是那么稀哩糊涂地一想,并不真就要……咳咳,施恩不图报才对,你放心,这种事我也勉强不得你,我只是这么一想……”
他当然不能告诉这个女人,说他救她,只是因为她是被官府追杀的人,而他本能地厌恶官府,所以与她同仇敌忾。他也不能告诉这个女人,说她无助地俯伏在溪水边的样子,像极了童年时的他,所以才触动了,只好编了这么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
女刺客信以为真了,她也不知自己这时是该气还是该笑,她凝视了杨帆半晌,才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道:“足下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个大恩,我自然是要报答的,不过……”
看到杨帆眼中放出的光芒,女刺客赶紧追加了一句:“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我会报答你,我不喜欢欠人家的情。我现在很疲倦,想先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明早再说,好么?”
“好,好!”
杨帆学着马桥被他老娘教训,手足无措时的模样,搓了搓手,憨笑道:“那成,那咱们就先睡吧,夜也深了,明儿一早我还要早起呢,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说着,杨帆便在榻边坐下,开始脱鞋子。
女刺客惊道:“你干什么?”
杨帆茫然道:“睡觉啊,我就这一张木榻,你……不是要我睡到柴房去吧?”
岂有此理!
女刺客把俏脸一板,道:“你睡地上!”
杨帆道:“姑娘,你讲讲道理成不成?这可是我家!”
女刺客一按剑簧,“铿”地一声,利剑弹出半尺,杨帆吓了一跳,赶紧“出溜”到地板上,放弃了跟她讲理的打算。
女刺客轻轻哼了一声,还剑入鞘,抱在胸前。
杨帆在地上和衣躺下,偷偷瞄了她一眼,“关心”地道:“姑娘,穿着湿衣服睡觉恐怕不太好,不过我就这一身衣裳,实在没有衣服换给你,如果你想把湿衣服脱下来其实也没啥的,反正灯一吹,啥也看不见。”
女刺客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着他。
她算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个带些无赖习气的市井儿,既不是大奸大恶,也没胆子真的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儿,却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良家子,或者他依旧对自己有点贼心不死也说不定,不能给他好脸色。
杨帆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抵挡不住了,便嘀咕道:“那不是还有一床被子么,你盖上不就成了……”
杨帆说着,便吹熄了灯。
油灯一灭,室内顿时……一片清明。
今夜弦月如钩,漫天星光灿烂,杨帆本以为灭了灯火会比较黑暗,谁知道室内居然清冷如霜。杨帆扭头看了那姑娘一眼,正碰上姑娘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连她的五官轮廓也依稀可辨。
杨帆“诚恳”地道:“真的……看不见,我是雀蒙眼!”(俗话:夜盲症)
女刺客还是不说话,只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瞪着他。
杨帆吃不住劲儿了,只好转过身去睡下。
姑娘的嘴角攸地抽动了两下,她的肩上很痛,身上很乏,可是不知怎地,她居然有些想笑:“怎么遇上这么一个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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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则天门上便钟鼓报晓了。
第一通鼓响时,女刺客便睁开了眼睛,虽然她依旧有些困倦,但是这么响亮的钟鼓声,哪里还能睡得着。她一睁眼,就发现那个睡在地板上的男人不见了,女刺客心中一紧,立即翻身坐起,因为坐起的动作太猛,牵动伤口引起一阵痛楚。
她颦着柳眉,坐定身子,轻轻按住肩头,警惕地四下打量起来。
晨曦透过窗棂映进房中,尚有一种灰蒙蒙的暗意,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睡榻、一张几案和贴墙的一口破旧箱子,余此别无他物,东西虽不多,却给人一种乱到了极点的感觉,这是明显的单身汉的特征,屋里又脏又乱,除了屋主人经常触碰的地方,其他地方甚至落了厚厚一层灰。
女刺客走到墙边,打开那口破箱子看了看,这是这个乱得像猪窝似的房子里唯一的一件家具。果如那家伙所言,里边一件衣服都没有,那家伙的全部行头,似乎就只有他身上那一套。如果自己穿着这身夜行衣,大白天的走出去……
女刺客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她不知道那个迄今为止还不曾通过名姓的男人去了哪里,但是她并不担心那人会去官府告密,如果那人有心告密,昨晚就不会冒险把她扛回家来,直接把她丢进武侯铺就行了。就算他改变了主意,趁她昏迷的时候也完全可以去报信,而不会等到现在。
可是她可以相信这个人,并借助这个人的地方养伤么?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的,不过看起来倒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不用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不过……
女刺客微微沉吟起来。
虽然她任务失败,但是这方面她并不担心,刺杀天后哪有那么容易的,当初进宫行刺时,公子就预估过,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但是哪怕只有一成可能,也要放手一搏罢了。
如今虽然失败,但羽林卫中自有公子的内应,她能顺利潜进瑶光殿实施刺杀,就是内应的协助。她的失败和逃走,公子一定都了如指掌,公子知道了这些情况,自然会知道该如何应变。
眼下她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自保,而她唯一可虑的,就是不知道官府会不会大索全城,如果那样的话,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贼会不会听说了风声,心生怯意,既而出卖她。
转念一想,她又踏实下来,这几年来,武后将李唐皇室诸王一一铲除,就连她的长子和次子成为她的绊脚石的时候,也被她毫不犹豫地杀掉了。她大肆任用酷吏,籍种种名目,清洗忠于李唐的大臣,又频频搞“献瑞”为自己造势,分明是想革李唐之命。
此时的武后,费尽心机营造的就是那种“天下归心”的氛围,她岂会把遇刺一事张扬天下,从而助长反叛势力的气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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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
沉思中的女刺客听到院中隐隐传来一些声音,便合上箱子,朝门口走去。
院子里,杨帆正蹲在水井旁刷牙。
牛骨的刷柄,猪鬃的刷毛,蘸了青盐,刷得一嘴猪毛。
杨帆“呸呸”地吐出嘴里的猪毛,嘀咕道:“这牙刷子还是新的呢,刚用一回就开始掉毛,大娘这牙刷子做得实在不怎么样,这样的牙刷子怎么可能卖得出去!”
这时候,大部分人还是用杨柳枝刷牙,把事先泡在水里的杨柳枝,用牙齿轻轻咬开,里面的杨柳纤维支出来,就成了一把细小的木梳齿,再不然就用丝瓜瓤子。不过牙刷子业已问世了,只是用茯苓等药材制成的“牙膏”如今还不曾发明,依然只用青盐。
不过这年头,牙刷子还是一种奢侈品,普通人家不会在这方面做花销,杨帆是近水楼台,因为马桥的老娘就是做牙刷子的,这才免费得了几支,因之他也就成了马氏牙刷子的首批试用人员。
只是,看起来这马氏牙刷子明显就是假冒伪劣产品,刷毛不但带着一股子猪毛味,而且牛骨制成的刷柄只要沾上几次水就开始发黑,有些粗糙有硬碴的地方,还容易刮伤牙床。
实际上,做牙刷子的都有一些自己的不传之秘,诸如劈制牛骨、牛骨钻孔、捆扎猪鬃,这些步骤只要一看就会做了。但是劈好的牛骨要用淘米水浸泡几天以防腐,泡好的骨片要用麻衣锉锉平,再放到放了黄藤芯的木桶里抛光,牙刷子做好后要用硫磺熏蒸来去味消毒,这些诀窍人家不说,你就不容易想到了。
杨帆正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女刺客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一株生长在深谷的幽兰,娴静时候的样子全无一点女刺客的彪悍与杀气。
她站在门边,憔悴的脸颊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过于苍白,以致那本来就很白皙的脸颊因之有了一层半透明的质感,几绺秀发就垂在她那蛋清一样剔透的腮边,愈发衬托得肤白如玉。
杨帆笑了,向她扬扬手,道:“你醒了,出来吧,没关系,这才敲头一通鼓呢,这修文坊里,没有人会比我起的更早。”
他的笑很灿烂,阳光般灿烂,笑时颊上还遽尔生起两个浅浅的酒窝,女刺客看在眼里,竟尔生起一种“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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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杨帆的信誉
女刺客下意识地向院外看了看,便扶着肩头姗姗地走过来。
她依旧是那一身夜行装束,经过一夜,薄薄的绸衫绸裤已经烘干,质地极好的衣料依旧十分柔软,不至于暴露了身体的曲线。
女刺客在杨帆面前蹲下,睇着他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杨帆刷着牙,含糊不清地道:“因为我是这坊里的坊丁,本月该我当值,一大早要去开坊门的。”
女刺客讶然道:“你是坊丁?坊丁本是协助武侯防盗的,你怎么……却行偷盗之事。”
杨帆挠了挠头道:“这个问题……实在不好作答。你说当官的本该爱民如子,为什么偏有那么多当官的贪婪残暴,视百姓如刍狗呢?”
“嗯!没看出来,你这傻……你这家伙说话还挺有道理。”
女刺客想了想,点点头道,她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院落,又问:“你家就你一个人?”
杨帆道:“是啊,我幼年时随昆仑商船流落南海,呸!呸呸!直到成年才回来。呸!我到洛阳城还不到一年光景呢。”
女刺客再度蹙起了她那秀气的眉毛,狐疑地道:“你幼居海外,回到大唐还不到一年,就变成了洛阳人氏,还做了修文坊的坊丁?”
杨帆乜了她一眼道:“难道你不知道,在咱大唐要弄一份户籍有多容易?”
女刺客哑然,她知道杨帆说的是实话。
隋炀帝大业年间,中原人口有四千六百多万,但是唐高祖时期全国人口仅有一千五百多万,锐减了三分之二。
固然,因为隋末天下大乱,死了很多人,但战争中死的人其实很有限,更多人的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战争带来的副伤害----对农业的破坏。当时,百姓因饥饿而死的数目数十倍于死于战争的人。
可即便如此,唐初人口也不会锐减到如此巨大的地步,当时人口锐减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瞒报户口。战乱期间,农民流离失所,破坏了原来的户籍制度。当天下稳定之后,很多农民已托庇豪门,做了奴仆或佃户,再想统计人口就非常吃力了。
这些年来,朝廷不断加大人口的统计,制度已经较早年完善许多,但还是有许多漏洞可钻,所以,想瞒报户口、或者想得到一个户口,都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心有灵犀地一起开口,这句话一出口,杨帆就笑起来,女刺客却不觉得好笑,她绷着脸,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盯着杨帆看,直把杨帆看得觉得自己的笑点确实很低,这才收敛笑容,自我介绍道:“我叫杨帆,排行第二,大家都叫我杨二或者二郎,不知姑娘的芳名是……”
女刺客略一沉吟,答道:“我叫天爱奴。”
杨帆讶然道:“你姓天?好大的一个姓氏”
女刺客摇摇头道:“不,我没有姓氏。我叫天爱奴,我的名字……就叫天、爱、奴!”
天爱奴这个名字当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那时女人通常没有大名,只有小字。魏文帝曹丕的皇后叫郭女王。汉恒帝刘志的皇后叫邓猛女。汉昭帝刘弗陵的皇后叫上官小妹。而本朝太宗皇帝的长孙皇后,叫观音婢。
皇后大多出身名门世家,乳名尚且如此,民间女子的乳名儿起的千奇百怪更不希奇。但是没有名字的女人常见,没有姓的人……,这怎么可能?杨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他知道,在这个女孩身上,一定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就像他一样。
杨帆无心去发掘人家的秘密,便笑了笑道:“天爱奴!很好听的名字啊!你要不要刷牙,我请!”
天爱奴明丽的目光先是投注在他那支刷毛已然蜷曲的牙刷子上,蛾眉复又一挑,再睨向他。杨帆笑起来,道:“当然不是,我还有好几枝新牙刷子呢。”
杨帆起身走进房去,不一会儿便取来一支崭新的牙刷子,顺手还带出了一只水瓢,舀了半瓢水。杨帆把瓢、牙刷子和青盐递给天爱奴,介绍道:“喏!这是洛阳修文坊马氏牙刷子,做工精致,品质一流,四坊八乡,有口皆碑。”
红日东升,腾跃到天边一抹云彩之上,从云彩间的缝隙里把一道道金灿灿的阳光投射到神都洛阳城上。杨帆家的小院里,一男一女,分别拿着瓢和陶盆,面对面地蹲着,在阳光下刷牙。
“我需要一套衣服,呸、呸呸……”
“成,等一会开了坊门,我给你寻摸套衣服回来,呸呸、呸……”
“谢谢,呸!”
“不用谢,我家里不开伙的,我再给你捎些吃的回来吧,我们坊里有个江家汤面铺子,做的汤面口感筋道、汤清味足,四坊八乡,有口皆碑,呸、呸呸……”
“这样啊……其实我不太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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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各处坊门刚开不久,几个身着便服,胯下骑马的人便急匆匆地走在赶向修文坊的道路上。
若是有人认得他们,会惊讶地发现,这几人中竟有洛阳尉唐纵和刑部法曹参军事乔君玉。能让这两个人大清早的便走在一起,着实不容易,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轰动九城的大案子。
洛阳尉唐纵约有四旬上下,方面阔口,浓眉重目,颌下一部乌黑的浓须,显得极具威仪。他这个年龄正是男人体力精神达至巅峰的时候,一袭长袍穿在身上,胸膛、臂膀撑出的曲线,可见其身材之魁梧结实。
在他左手边马上的人就是刑部法曹参军事乔君玉,乔君玉也是个四旬上下的中年人,身材比起唐纵要单薄一些,脸颊上宽下窄,浅浅的皱纹给他清瞿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
策马在他旁边的是一个锦袍玉带的美少年,这少年比乔君玉矮了大半个头,穿着一袭玉色交领长袍,腰束七星带,头戴幞头巾子,腰下一双浅腰乌丝履,身材非常纤细,看年纪不过二八妙龄,容颜俊美,双眉如剑。
唐纵一边策马前行,一边沉声道:“乔参军,洛阳人口百万,鱼龙混杂,要找一个人实在是难如登天,朝廷又不许搞出大阵仗来,那不是难为人么?说实话,就算请杨郎中主持,我也不抱多大希望!”
乔君玉轻轻叹了口气,眼角的鱼尾纹更密了。
要在偌大的洛阳城找一个人,难处有多大,他岂会不知道,更何况,还得悄悄进行,不能搞得满城风雨,这实在是太难为人了,可是……
乔君玉往旁边瞟了一眼,见伴在他身侧的那个玉袍锦带的美少年听了这话已面沉似水,心中不由一紧,连忙打个哈哈道:“那个人受了伤,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标志。犯人是在修文坊一带失踪的,咱们就以修文坊为中心,向四下里搜查嘛。洛阳府若没有足够的人手,可以就地调动各坊的武侯和坊丁,让他们一曲一巷逐坊搜查就是!”
唐纵听了更是大发牢骚:“乔参军,你说的轻松。这天子脚下,溪边随便一个垂钓的蓑衣老者,可能就是某位致仕荣修的尚书侍郎,巷弄里边随便一个正在蹴鞠的少年,可能就是某位皇亲国戚。一座小小佛庵、一处小小道观的供奉施主,说不定就是哪位王侯公子,查,怎么查?翻,怎么翻?”
乔君玉眼角捎着旁边的美少年,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却又不好出言制止:“这唐纵执法多年,经多见广,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怎么就看不出我身边这女人的身份来呢,这可是内卫的人,你就算看不出她的身分,难道还看不出她是易钗而弁?
内卫交办下来的事,怎能推托得了。虽说找上门来的这位谢沐雯谢姑娘只是内卫里的一个果毅都尉,可是就算刑部侍郎、刑部尚书,对她也不敢等闲视之啊。内卫是什么?那是当今天后手里头的一口剑。
这口剑要杀人,无须审讯、无须关押,甚至无须罪名,那可是掌有先斩后奏之权的,你没见这位谢都尉一到刑部,就连周兴周侍郎都把她奉为上宾吗,立即就安排我送她来见杨郎中,由杨郎中亲自负责此案,唐少府呀唐少府,你今儿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他却不知,唐纵身为洛阳尉,主管洛阳司法,也是早就知道梅花内卫之存在的一个官员,这个易钗而弁的女人一直跟在乔参军身旁,看似乔参军的随众,但是乔参军反而常去看她脸色,唐纵就已猜出她的身份了。
这时唐纵故作不知,正是故意发牢骚给她听。洛阳府的公人差役配员是有数的,以洛阳府那么点公人,管理这么大的一座城池,管理上百万的人口,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容易么?结果内卫随便来一个人,就指使他调动大量人力,那整个洛阳城的日常治安谁来负责,出了乱子谁来承担?
唐纵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向内卫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那女扮男装的谢都尉似乎察觉到他是向自己发牢骚,一双剑眉攸地一挑,刚要反唇相讥,路旁突然跑上来几个乞丐,拱手作揖地道:“几位贵人可怜可怜小的,施舍些吃的吧……”P:各位书友,票票投来!
第十八章 刑部司刑郎中
“不开眼的东西,滚开!”
骑马走在外侧的是刑部和洛阳府的公人,乞丐们刚一靠近,他们的鞭子就扬起来,毫不犹豫地抽下去,那几个乞丐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凶,头前两个乞丐躲避不及,挨了两鞭子,疼得“哎哟”直叫。
眼看这些人不是好相与,那些乞丐情知找错了对象,当下不敢言语,转身就想逃开。
“慢着!不许打人!”
谢都尉忽然大喝一声,喝止了那几个公人,一拨马头,走向那些乞丐,乔君玉和唐纵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都勒住马缰停在那里,谢都尉拨马到了几个乞丐的面前,方才寒霜般的脸色已然柔和下来。
几个乞丐不明她的用意,神色间都有些惶恐,谢沐雯上上下下打量他们一番,便自袖中摸出几枚开元通宝,手一举,一个乞丐这才恍然,赶紧捧起双手。大钱叮叮当当地投到他的手中,几个乞丐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哈腰地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谢都尉一双极具英气的眉毛攸地一挑,冷哼道:“瞧你们一个个手脚齐全、身强力壮的,寻些什么活计做不能讨口饭吃,偏要去做乞丐,真是没出息!你们就是去偷去抢,也比做个伸手花子强!”
几个乞丐面对这样的励志语,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贵人教训的是!”
谢都尉瞧他们答应的痛快,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不禁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拨马赶了回来。
洛阳尉唐纵、刑部法曹参军事乔君玉这两位负责执法的官员听了她这样的言语,不禁相顾苦笑。见她回来,乔参军忙换了一副笑模样道:“谢都尉真是慈辈为以怀,对几个乞丐也能如此怜悯。”
谢都尉淡淡地道:“若非不得已,谁愿屈身为乞丐,纵不帮上一把,也不必轰狗一般吧。”
乔参军不好接这个话题,讪讪地咳嗽一声,道:“都尉说得是,都尉请看,前方就到杨郎中的府邸了。”
他们走的是洛阳城的一条主要干道,脚下是黄土压实的路面,路两旁是成行的榆树、槐树,树后面就是深深的排水沟,沟后面就是高约一丈的坊墙,坊墙内有深宅大院、寺庙道观的飞檐重楼。
偶尔能看到一座气派很大的宅院,在坊墙上开了自家大门直接冲着城市大街,门口列着两排戟架,还有甲士豪奴看守。这是王公贵戚三品以上大员的家,经制度特许,才能对着大街开门的,一般人家的门户却只能向着坊内开。
前面不远,就是修文坊的坊门。刑部司刑司郎中杨明笙官职不到三品,他的府邸自然也是建在坊里的。
乔君玉等人走进修文坊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几乎每座坊内,都有一些官绅居住其内,官绅交游广阔,往来无白丁,有贵客登门亦属常事。修文坊里住的官员最多,一些有身份的人出出入入实属寻常。
今天百官不用上朝,官员间一早就有客人走动就更属寻常了。大唐皇帝原本每天都要上朝的,不过显庆二年五月的时候,宰相们启奏高宗皇帝说,天下太平,没有那么多政事要处理,请皇上隔日一上朝,从此朝廷就改成单日上朝,双日不上朝了。
乔君玉一行人直接进了刑部司刑司郎中杨明笙的家。
刑部司刑司郎中,那是仅次于刑部尚书、刑部侍郎的刑部第三号人物,凡是审理重大案件,要由刑部郎中以刑部侍郎的名义会同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为三司使,三司会审。朝廷发布大赦令,则由刑部郎中代表刑部宣布大赦天下的名单,所以威权极重。
刑部郎中杨明笙,仅有四旬上下,头发却已开始花白,脸上的肌肉也有些松驰,所以皱纹也就显得格外深。他身材欣长,颈项也长,一只鹰勾鼻子,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起来就像一只顾盼觅食的秃鹫,令人望而生畏。
尤其是他鼻翼两侧那两道深深凹陷下去的法令纹,使得他的面容透出一种冷肃严厉的神气。作为大唐刑部的第三把手,杨明笙一向不苟言笑,在刑部素以严肃酷厉著称,刑部法曹参军军乔君玉与他共事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笑过几回,
此刻,他却谈笑风生,笑得老脸如秋菊,就连那丝丝皱纹,都像菊花瓣似的舒展开来。他的笑,当然是对梅花内卫果毅都尉谢沐雯谢姑娘而发的,面对天后内卫,一向不苟言笑的杨郎中也破了例。
“请,谢都尉,里边请。”
“郎中请。”
这时候,“大人”这个称呼还是专指至亲长辈,所以官场上只相互称呼官职,哪怕是一个县令对着一个宰相,也是称对方某相国,宰相称其为某县令,对答间都自称“某”,县令若是不肯谦称下官、卑职,也不算失礼,所以谢沐雯与杨明笙都是如此相称。
杨明笙笑吟吟地把谢沐雯请进了内书房,乔君玉和唐纵便在客厅里坐下来。杨明笙在内书房里听谢都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慨然道:“谢都尉放心,既然是太后吩咐,周侍郎指派,杨某一定尽心竭力,找出凶手。”
谢沐雯欣然道:“兹事体大,那就拜托杨郎中了!”
杨明笙“啪啪啪”三击掌,扬声道:“唐少府,乔参军,进来说话!”
二人进了书房,见礼坐定,杨明笙便望着洛阳尉唐纵,沉声问道:“城门处可已遣派人员检查?”
唐纵道:“郎中放心,洛阳城所有城门,未曾开门前某便已派了人去进行盘查,但凡肩上有伤者,是一概出不了城的!”
“嗯!”
杨明笙点了点头,因为抿着唇,所以鼻翼下面的两道法令纹就更深了,好象是两条沿着他的鹰勾鼻子撇向左右的两道深深的沟壑,他静静地思索了一阵,徐徐地道:“乔参军!”
原本跪坐客席的乔君玉立即直接腰来,顿首道:“在!”
杨明笙道:“你立即知会洛阳尹,遣派人员,对城中一百零三坊逐一进行盘查。府衙负责一百零三坊,每坊则由该坊的武侯铺子负责,每坊坊丁各自指定一曲或一巷,逐户排查,同时发出布告,有藏匿人口者,一旦查出,与匿藏人同罪!另,举报者有赏!”
“诺!”
“还有,北城是仓城所在,那里俱是粮仓,轻易不会有人进入,却也最易潜藏,你立即着仓城官吏带人逐仓盘查。还有洛阳三市,三市都是午后才开市,可以让人先去把守市门,对进市的商贩、行人逐一盘查,其他如客栈、酒肆、青楼、奴隶市等,亦多为藏污纳垢之地,亦予严查!”
“诺!”
“唐少府……”
谢都尉坐在一旁看着,杨明笙一一吩咐下去,有条不紊。谢都尉并没有说出昨夜追捕那刺客时,曾经遇到过两个小贼。她相信那两个小贼跟那刺客全无干系,然而她一旦说出来,这两个人却必然要倒大霉。
她的“阿兄”就是一个小贼,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所以在介绍案情的时候,她只是稍一犹豫,便略过了那个夜盗的小贼。
“阿兄……”
谢都尉不禁沉浸到那酸酸甜甜的回忆当中,直到唐纵和乔君玉起身告辞的动作惊醒了她,谢沐雯忙敛了心神,随之而起,道:“如此,就有劳郎中了,某静候郎中的好消息,不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杨明笙笑容可掬地起身道:“杨某一定全力以赴,尽管放心便是。”
谢沐雯霁颜道:“好,如果有什么消息,还请郎中及时知会与某。”
“呵呵,那是自然,杨某送谢都尉。”
“不敢不敢,郎中客气了。”
“谢都尉,请。”
二人并肩向外走,唐纵和乔君玉便随在后面。
这两人至今依旧不知道他们要缉捕的人犯了何罪,为什么抓人。不过他们久在官场,自然清楚但凡是内卫经办的案子,大多是见不得光的,或者干系极为重大,所以也不多问,这种浑水还是少趟的好。
杨明笙笑吟吟地将谢沐雯送到二堂门口,谢沐雯便回身抱拳道:“郎中留步,某这便告辞了!”
杨明笙立在阶下,双手高拱,向谢姑娘揖了一揖,道:“慢走!”
谢沐雯和唐纵、乔君玉向前院走去,管事老刘代替主人继续相送,杨明笙并未走开,只是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管事老刘送走了客人,赶回他身边道:“阿郎(老爷),您还未用早膳呢,再搁下去可就凉了……”
杨明笙摆摆手,道:“先搁着,某要想些事情,一会儿端进书房来吧。”
“诺!”刘管事答应一声,悄悄退开了。
杨明笙独自回到书房,撩袍坐定,手抚胡须,微微地沉吟起来:“刺驾,这是何等大事,刺客岂会还留在洛阳城里,再者,城中哪里不好藏,偏往官员宅院较多的修文坊来,只怕是有意祸水东引吧。”
杨明笙目光闪动,沉吟有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边便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注:开元通宝,不是唐玄宗开元年间才铸的大钱,高宗时期铸的铜钱就叫开元通宝。
第十九章 姑娘赖上你了
抓捕刺客的事,杨明笙只略略地想了一下,便完全抛到了一边。他执掌刑狱多年,当然清楚要在洛阳城里搜一个人,其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根本没有指望真能抓得到这个刺客,他甚至怀疑这所谓的刺客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并不存在的一个人。
“一个刺客,怎么会放在太后眼里,叫太后亲自吩咐下来安排拿贼。太后派人去见周兴,周侍郎又将这差使派到我头上,恐怕……功夫在题外啊!”
杨郎中用食指轻轻叩着桌面,思忖良久,双眼攸地一亮,他想通了,太后这是要借题发挥,再度清理朝中那些不听话的臣工啊!”
杨明笙微笑起来,自觉已号准了太后的脉搏。抓贼,那是小吏的事,他已吩咐下去,能不能抓到时,那就看捕贼的那些小吏的本事了。官,要做官该做的事,官该做的是,就是顺着天后的心意,让天后满意!
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杨帆在坊里转悠了几圈,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套女人衣服藏在怀里,随后便去江旭宁摊前吃面。杨帆借口今早较饿,买了两碗汤面,端着汤面正往回走,忽听巷子里传出一声男人的尖叫,好象被人爆了菊花般凄惨:“天杀的!哪来的这般缺德的鼠辈啊,武侯在哪,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杨帆闻声回头,就见一个穿着铜钱纹员外袍,留着两撇八字胡,身材十分圆润的四旬男子,站在巷口跳着脚的骂街:“这缺德带冒烟儿的小贼,偷了我刚买的瓶儿碟儿也就罢了,怎地把我给娘子刚买回来的诃子都偷了去,那可是上好的安吉丝织就的!”
坊里许多百姓听了便吃吃地笑。洛阳尉唐纵从杨郎中府上出来,便先传见了本坊的坊正,修文坊坊正苏墨涵刚接了唐纵的指示,送唐纵离开,便听到一通喊叫,他气极败坏地赶过来,吼道:“黄招平,你……你这大清早的,这是闹的哪样?”
黄员外一见坊正来了,再一瞧武侯铺的不良帅(派出所所长)也跟在后面,立时如见亲人,抢上去诉说道:“坊正,不良帅,你们两位都在,太好了!我家里昨夜遭了贼,丢了一双天木釉的双耳花瓶,一叠三彩釉的敞口盘子,这且不论,还有我给娘子买的安吉丝的诃子也被偷了,这贼损呐……”
杨帆捧着大木碗,眼珠转了转,心道:“马桥这厮还偷了一件安吉丝的诃子么,怎么不见他拿出来,莫非……他还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不成?”
苏墨涵哪有闲心理会这事,便挥手道:“够了够了!你瞎嚷嚷什么,不就丢了几件东西么,回头到武侯铺里报备一下,南西北三市里给你注意着些不就成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一个大男人,学什么泼妇骂街,回去!”
训斥完了黄员外,苏坊正一扭头,正好看见杨帆端着两只大碗,又叫道:“杨二,你往哪里去?”
杨帆站住,随口说道:“哦,苏坊正,马桥有些胃寒,我替他弄碗热汤面回去。”
苏墨涵哼了一声道:“就他事多,一天到晚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痒,你快些回去,叫他吃完了饭,跟你一块儿到我家里来,有事情吩咐你们。”
“是了,坊正放心,我们一会儿就过去,不知是什么事啊这么慎重?”
“案子!大案子!知道吗,人犯就是在咱们修文坊失踪的,刑部差派下来,可马虎不得,赶紧的,一会儿到我家里报到。”
苏坊正说着,便匆匆走开了,雷不良帅沉着脸跟他一起走开,片刻的功夫,苏坊正的大嗓门又在前边另一条巷弄里响起来:“陈阿大,你去把各曲各巷的坊丁都叫来,到我家里去,有事吩咐你们!快着些,”
杨帆暗暗琢磨,这坊正十天半月也不点一次卯,今儿这番举动,莫非……
杨帆一下子想到了藏在自己家里的那个女贼,心中不由一紧,当下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去。杨帆匆匆回到家里,先把汤面递给天爱奴,说道:“你先吃东西,一会儿再换衣服不迟。”
“多谢!”天爱奴接过饭碗,向他道了声谢。
杨帆在她对面盘膝坐下,沉声问道:“姑娘,我有话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案子,怎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天爱奴端着大碗,刚刚夹起一箸面,听了这话,乜着杨帆问道:“怎么?什么大阵仗?”
她已经洗过脸,还整理了头发,虽然身上依旧是那套皱巴巴的绸衣绸裤,可是已经恢复了几分美人的模样。美人毕竟是美人,就像一颗珍珠,哪怕是埋在泥垢里,只消稍稍擦出一痕,就会散发出诱人的光晕。
这时她乜着杨帆的模样特别可爱,可杨帆现在当然没有心思欣赏,他急急说道:“刚才坊正要我吃过饭后就去他那里报到,我还看到武侯铺的不良帅也在,我估摸着,一定跟你的事情有关。我不知道你到底犯了多大的案子,居然连不良帅和坊正都给惊动了,依我看,你得赶紧走。”
“哦?”天爱奴的眸中攸地闪过一丝异彩,但她迅速掩饰住了,她很优雅地摇了摇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恐怕我现在是走不了啦!”
“走不了?”杨帆惊讶地看着她,问道:“怎么走不了?”
天爱奴道:“如果连这坊里的坊正和不良帅都已接到了抓人的消息,你说,街巷要隘、各处城门,还能不加防备?”
天爱奴轻轻叹了口气,轻得杨帆都不确定她到底是在叹气,还是在吹凉面皮儿:“如果连你们坊里都惊动了,那么其它的坊,包括客栈、酒肆、药店……,所有的地方都会加强盘查,城门处更不例外,现在走,走不掉了。”
杨帆失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案子?居然能轰动九城!”
天爱奴很抱歉地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杨帆盯着她道:“你不是早上还想换了衣服就走?”
“我改主意了!”
天爱奴理直气壮地道:“女人随时都会改变主意的,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杨帆:“……”
天爱奴看看他的模样,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偌大的洛阳城,想找个人谈何容易。再说,你是修文坊的坊丁,而我就在你有家里,坊正找你去安排查人,如此一来,我想藏在你家里其实非常安全。”
杨帆在屋里踱了几步,脸色凝重地道:“安全,恐怕不见得,你留下会很危险。”
天爱奴道:“我知道,可我走了会更危险。”
“我是说……你留下我很危险。”
“所以呀,你一定要小心,千万要把我藏好,别被人发现了。”
杨帆道:“你就不怕我举告你么?”
天爱奴优雅地挟起一枚面片儿,轻轻吹了吹,微笑道:“不怕!如果你举告我,我就招认你是我的同党。恩公,你大概还不晓得,我的案子一旦入官,但凡有所牵连者,统统都是要杀头的……”
“……”
天爱奴放下汤碗,对他道:“其实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想要彻查洛阳城,除非调二十万大军进来。如今官府既然连武侯坊丁都用上了,可见查也只是虚应其事,只求对上面有个交待而已,我留在这里,有惊无险,我现在离开,才会中了他们的‘打草惊蛇’之计。”
杨帆苦着脸道:“我救人,原本只是想……,哪晓得却惹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回来,我这是何苦来哉。”
杨帆既然伸手救了人,就做不出半途把人推出家门的事情,只是他连对方身份都不知道,自然不情愿担这不相干的干系,而且,这样的态度才是他在天爱奴面前所扮的市井儿该有的反应。
瞧着他那受气小媳妇儿的委屈样子,天爱奴没来由的心中一软,安慰道:“我说过,你的救命之恩,我必会报答。这样吧,只要你能掩护我躲过官府的搜捕,我就送你一笔钱,一笔足以让你娶个俊俏娘子过门的钱,你看怎么样?”
“……”
“唉!瞧你这家里,乱的像猪窝一样,这样子怎么能住人,我在你家的这些日子里,每天帮你收拾房间好了,你放心,经我整理过的房间,保证一尘不染。”
“……”
“我还可以帮你洗衣服,怎么样?你放心,我洗过的衣服,就像新做出来的衫子一样。”
杨帆没好气地道:“谢啦!我就一套衣服,你洗了,我就只好光腚了。”
天爱奴柔声道:“那也没关系,你可以扯几匹布回来,我帮你再做几套新的。你放心,我裁出来的衣裳,就算是洛阳城最有名的‘诚织坊’首席裁缝都比不上!”
一个小美人儿这样温言软语地央求着,杨帆一筹莫展了,他无奈地看着这位突然化身厨娘、针娘、浣衣娘的神秘女贼,看了半晌,咳嗽一声,讪讪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也包括侍寝么?”
天爱奴那两道弯月似的蛾眉轻轻地挑了起来,攸然化成一双吴钩,然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便微微地眯了起来,轻轻地道:“这个么……你可以试试看。”
杨帆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蛮腰上,她的剑已经挂回腰间。杨帆曾经看过那口剑,那口剑很锋利,绝对是一口杀人的好剑。现在,一只纤秀美丽的手掌正搭在剑柄上。
杨帆揉了揉鼻子,喃喃地叹了口气道:“不必了,我决定为我未来的娘子守身如玉!”P:天爱与阿丑要生儿育女居家过日子了,请投推荐票票以贺!^_^
第二十章 没觉悟的修文坊民
一个百媚千娇的小女子,像个翘家私奔的小媳妇儿似的赖在你家里不肯走,你能轰她出门么?
当然不能!
所以,你不走,我走!
杨帆毅然、决然地冲上了街头。
看着他走出门去,天爱奴眸中波光潋滟地一闪。
她不肯走,固然是因为官府这一招其实并不太高明,官府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彻查整个洛阳城,所以才动用这种“打草惊蛇”的手段,试图促使她自己跳出来。不过这一招看似寻常,但是大部分被通缉的人都会上当。
“事不关己,关心则乱!”一旦真的被人发现,是要身陷囹圄的,人会本能地想要离危险远一些,谁能如此冷静、大胆地应对官府的盘查?但是天爱奴做为能被派去刺杀武则天的一名超级刺客,她的胆量显然不属于这个大部分人的范围。
然而,不逃不代表必须留在杨帆家里,洛阳城这么大,尤其是官府的众多衙门、官员的众多府邸、各种仓库仓房,想要藏人很容易,天爱奴也不是个喜欢恩将仇报、赖定了救命恩人的女人。
问题是,当杨帆回到家里,向她说起必须马上离开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杨帆,到底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坊丁?或者说,曾经只是一个坊丁和小偷的杨帆,现在的身份是否依旧那么简单?
她昏迷之后,一直到在杨帆房中醒来,中间的一切全都不记得,但是她记得,此前那名女宫卫可是追得甚紧,她既然看到了骑在墙上的两个小偷,那么追来的那名女宫卫看到他们没有?
杨帆的家老旧不堪,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屋子里的摆设、混乱肮脏的环境,也完全与一个单身汉相符,包括家里从不开火,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包括他那刷牙用的劣质牙刷,完全找不出一丝破绽。
而且当晚她已经在墙头看见了这个男人,所以他的身份当无可疑。不过,如果那个女宫卫搜到了昏迷中的她,并且看到了这两个小偷,会不会设了一个局给她?
当日,盛怒之中的武后,厉声喝令要要抓活的,这句话她听到了。
武后之所以坚持要抓活的,是因为她在乎的不是这个刺客,而是指使刺客行刺的人。能够受命刺杀武后的人,必然是一个极可靠的死士,用刑未必会逼问出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官府会不会换一种更巧妙的办法,叫她主动引领官府去找到她的幕后主使?
这个念头,方才在她脑海中只是电光般一闪,却足以引起她的警惕了,她不敢冒这个险,她必须进一步确定杨帆的可靠,所以,她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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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因为朝廷走脱了一个重要的犯人,公人追捕的时候,这个犯人就在咱们修文坊内消失了踪影,所以咱们修文坊是重点核查区域。”
苏坊正站在自己家的台阶上,神情严肃地说着,奈何下边依旧是乱哄哄的,坊丁们哪有什么纪律性可言,平时大家各自负责一块,没啥机会聚到一起,现在权当是友谊聚会了,互相寒喧的,家长里短的,拍拍打打的,没个清静。
“咳!肃静!肃静!一会儿,老夫会带你们去武侯铺,由不良帅分派差使,武侯们带着,按照你们平时负责的地段,逐家逐户的进行盘查。你们记住了,在盘查期间,还要告知各门各户,藏匿人犯者,一旦抓获是要与犯人同罪的,而举报者则重重有赏。”
众坊丁们听完了解说,刚要转身往外走,苏坊正又来了一句:“最后,我再嘱咐大家几句……”
众坊丁们站住,苏坊正又殷殷嘱咐道:“查归查,你们可不许扰民,官宦士绅人家,谅你们也不敢,可寻常人家也不可以,没准张家的女儿就在侍郎府上当厨娘,李家的儿子就在尚书府上做管事,捅出漏子来,本坊正可不负责!”
坊丁们根本不把朝廷的这件差事放在眼里,一个个依旧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苏坊正的“最后,我再说几句”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坊丁们说笑的声浪完全压住了他的声音,这才无可奈何地放弃说教,领着他们直奔武侯铺。
修文坊的武侯铺由一正一副两个不良帅负责,共有武侯近五十人,不过洛阳城有一百零三坊,百万以上的常住人口,平均一个坊就有一万人,可以想像这一个坊的地段有多大。
当然,任何一个城市都有闹市区、居民聚居区,也有居民稀落的地区,洛阳城也不例外,太偏僻的坊甚至有些大片的地段是种着庄稼的,而修文坊正是市中心极繁华的一个坊,坊中居民有两万六千多人。这么多人分住在不同的里弄曲巷里,以一个武侯铺五十个铺丁的规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搜索任务。
突发事件一年也没几回,朝廷又不可能像养兵一样平时养着大把的公差巡捕,如今要搜索人犯,靠这几个人,犯人都不用出坊,只要在几条巷弄间跟他们玩捉迷藏,就够他们受的,所以,才把这些坊丁也都调来。
不良帅霍明雷集合了全部武侯和坊丁,对他们做了详细的分派,由武侯们把守几条十字大街和各里弄曲巷的关键路口,然后由坊丁们按照他们平时一贯的分工,分别对自己负责的地段逐门逐户上门人口盘查。
马桥和杨帆正好是一组,负责他们住处所在的修文坊第七曲、第八曲的治安,负责带队的武侯冯缘也是他们极熟悉的人,三个人到了第七曲,冯缘往巷口一站,长巷对面业已站定了一个武侯,遥遥地向他招一招手。
冯缘向对面招招手,对马桥和杨帆道:“这坊里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过上头既然交待下来,总是要查的。你们两个原就管着这两曲,对各家的情形都了解,谁家几口人,都什么长相,全都清楚。一家家的给我查下去,但凡有生人、客人的,全都叫他们到武侯铺报备一下。另外,不良帅可是吩咐过了,万万不可扰民,一旦捅出什么篓子,本人也是概不负责的。”
马桥懒洋洋地问道:“冯武侯,官宦人家也要查么?”
冯缘绷紧了脸皮道:“你们两个不要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这人犯干了什么,咱不晓得,不过连刑部的官儿都过问了,想必这案子小不了。官员们的家,自然也要查,你们要用心些,真要得着那歹人的消息,你我俱都有赏的。”
“冯武侯,我们兄弟俩做事,你尽管放心。”
马桥向冯缘拍着胸脯打保票,刚刚走开几步,就轻声嘱咐杨帆道:“兄弟,别实心眼儿,官儿太大的人家,咱跟里边管事说一声,在门楼里多站一会儿,就当查过了。可别实心眼的真往里闯,人家不乐意了,不要说冯缘,就是不良帅也不会保你。”
杨帆笑嘻嘻地道:“晓得了!”
两人一人一根哨棒,先到了第一户人家门口,那是一户平民,马桥也不抓那门环扣门,只将哨棒往门上“梆梆梆”地一敲,便高声叫道:“冯大郎,开门啦!”
查过了冯家,第二家就是杨帆的住处,不过马桥怎么可能查他的家,两人到了他家,只在院中站了一站,便折身走出来。对于其他人家,普通人家查问倒还仔细,逐家逐户的,房内房外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扫了几眼,也对那户主认真嘱咐一番,有那熟识的脾气也好,与他们聊着天进去,四下瞧瞧便又聊着天送出来。
有那脾气不好的免不了倚仗年老辈尊唠叼几句,两人也不还嘴只管听着,到了第三家阎录事府上,这位官儿不大也不小,二人便也进去看了看,只是一进去就没见着好脸色。
阎录事家的管家听明来意,十分不情愿地开了门,阎家娘子闻讯出来,站在阶上,唬着一张脸,吩咐那高丽婢子道:“跟着他们,给我看紧了些,莫叫这两个不良人,顺走了我家的东西。”
马桥听了大怒,对杨帆小声道:“这妇人面目可憎,好不烦人,下一次动手就是她家了!”
杨帆笑着答应一声,道:“好!”
两人在阎家不曾搜得什么,被那阎家娘子指桑骂槐地轰出来,灰溜溜地便又到了第四户人家。这户人家朱漆大门,铜环双挂,门前虽无台阶,两株绿柳,倒也清洁,看那院墙白灰黛瓦,虽比不得阎录事家,也算相当宽裕的人家。
杨帆到修文坊才大半年,虽然有意结交,认识了坊中许多人家,这户人家却不熟。他只记得,这家户主叫吴广德。吴广德是个行商,小门小户人家,专跑洛阳到大梁两地做生意,虽说两地相隔不是甚远,但那年代交通不便利,却也不算近,因之吴广德一年倒有半年功夫待在大梁那边。
这段时日,吴广德正在大梁,洛阳家里只有个娘子守着门户。杨帆看过户籍簿子,吴家娘子姓鲍,乳名银银。不过因为丈夫不常在家的缘故,这位鲍娘子平素不大在坊中走动,只是守着门户度日,所以虽是邻居,杨帆却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马桥到了门前,正了正头上幞头,伸手抓起门环,轻轻叩了三下,高声唤道:“鲍娘子,鲍娘子,官府查缉逃犯,吩咐逐户盘查。你且开门来,叫我与杨二进去,屋里院外的瞧上一眼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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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小妇人与小女仆(合什求推荐)
片刻之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的fù人俏生生地立在门口。
这fù人穿一身黄sè底子配绿荷花的衫袄,梳一个俏皮妩媚的堕马髻,额鬓旁散散地垂下几络青丝,腰腴颈细、皮肤nǎi白,脸蛋虽不甚美却也有六七分姿sè,身子虽然谈不上窈窕玲珑,却自有一种丰腴的妖娆。
鲍娘子使一双水汪汪的俊眼,冷冷地一扫马桥和杨帆,满脸厌恶地道:“好端端的,这是查的什么贼?”
马桥板着脸道:“官府一句话,我等这般人物自然就要跑断tuǐ了。还请鲍娘子行个方便,叫我等进去前后瞧瞧,只消没有外人,便好向上头有个交待。”
鲍家娘子冷哼一声道:“奴家独自守着门户度rì,家里哪有闲人,你们要查便查。”说罢一甩袖子,扭着个圆润tǐng翘的肥tún袅袅婷婷地走回去了,杨帆和马桥对视一眼,便跟在主人背后进去。
二人先查了鲍娘子家的左右厢房,又一起来到正房,正堂中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一个敞口盘子,盘子里有两挂荔枝。鲍娘子揪下一个来,正细细地剥着皮儿,瞧见他们进来,眼皮也不liáo一下,只是懒洋洋地问道:“可拿着贼了么?”
马桥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娘子可莫有所不快。杨二,你去后院儿瞧瞧,若无异样咱们马上便走。”
杨帆答应一声,出了正堂由山墙处绕向后院,一到后院先见一树樱桃红艳艳的,忍不住撸下几粒放在掌中,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四下转悠起来。那逃犯就在他的家里,他岂会认真在别人家的仓房柴屋茅舍里乱转,只是虚应差事而已。
正堂里,杨帆刚刚离开,马桥便从怀中mō出一件绣着戏水鸳鸯的肚兜儿来,献宝似的在鲍娘子面前一晃,得意地道:“银银,你瞧这是甚么?”
鲍娘子也不再坐在那儿拿腔作势了,她眼睛一亮,劈手抢过去,笑逐颜开地道:“是送我的么?”
马桥点点头,鲍娘子顿时眉开眼笑,凑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中,展开“诃子”细细一瞧,又喜悦地道:“哎哟,还是安吉丝的呢,这可不便宜……”
马桥“嘘”了一声道:“噤声,快揣起来,莫叫杨二瞧见。”
鲍娘子揣起“诃子”,在马桥额头点了一指,jiāo嗔道:“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念着人家的好,怎么好长时间不来我家了?”
马桥道:“阿母近来有些咳喘,煎了几服药吃,也不大见好,我放心不下,哪敢在外过夜。”
鲍娘子知道马桥至孝,旁的都好说,万万不能拿他父母双亲玩笑或者有所抱怨,闻言便道:“原来如此,你怎不早说?我家那死鬼从大梁回来时,曾带回一种枇杷膏,说是治咳喘最是有效。”
马桥大喜,道:“当真?快快取来一些与我。”
鲍娘子将那诃子揣进怀里,水汪汪的眼睛向他一瞟,眉梢眼角chūn意盎然地道:“杨二片刻就回,我怎好去取与你,你且晚上再来便是了。”
马桥情知自己多rì不来,这fù人旷得狠了,瞧她这模样,自己纵不在此过夜,晚间来了,少不得也要一番**疏狂,想起这fù人的风sāo劲儿,不觉也是情动,连连颔首道:“使得使得,那便如此说定了。”
这时候杨帆从后院转了回来,一过山墙便叫:“马六儿,后院无甚异处,咱们走吧!”
马桥在鲍娘子那圆滚弹手,饱满得水mì桃儿似的肥tún上重重地捏了一把,小声道:“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杨帆出来,马桥便若无其事与他又去查下一家,二人这一路查下去,只查了个鸡飞狗跳,十户人家倒有八户家里头挨骂。
这些老百姓哪有那个觉悟,自家过rì子就好,管你朝廷拿的哪门子贼,官宦人家更不用说了,贼?贼能藏在我家么?官小一些的,冷言冷语,官大一些的,家人直接“咣当”一声把门关了,叫二人碰一鼻子灰。
二人一番搜索,自然毫无所获,二人赶回巷口报与武侯冯缘,冯缘正拄着哨棒在那儿打哈欠,打得两眼泪汪汪的。这厮本就没指望那种连刑部高手都抓不着的飞天大盗能落到自己手里,或者出现在自己的的辖区,一听没得收获,马上拖起哨棒,懒洋洋地回去向不良帅交差去了。
马桥和杨帆又找到苏坊正说了一声,便也缴了各自的差事。杨帆见坊丁武侯们都不甚仔细,这才放心。杨帆回了自己的家门,甫一进去,便吃了一惊,房中窗明几净,哪像他的狗窝。
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人家,赶紧又退出来。转身再看院中,不觉又有些发怔,院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墙角原有住家留下的久不收拾的杂乱鸡窝,水井旁木桶摆放的位置,小小沟渠边上早晨刷牙时“呸”了一地的猪毛……
杨帆眸中闪过一抹疑huò,重新转身,轻轻地打开房门,仔细地看看,没错,这就是他的房间,屋里各sè家什都在,东西一样不少,只是有些叠了起来,有些换了位置,有些被擦去了上面的油渍和污垢。
于是,挂着蛛网méng着灰尘的窗子明亮了,几案上的油渍全然不见,现出了木材的原sè,墙角的“蟑螂乐园”也不见了,那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猪骨头、羊骨头无影无踪,木质的地板上一尘不染。
杨帆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他脚下的地板是淡黄sè的木料,低头看去,能够看见木料上淡淡的木纹。刚刚定居于此时买回来的一套粗瓷的餐具早就不知被他塞到了什么地方,现在它们正干干净净地摆放在柜子上面,发出莹润的光。榻上那chuáng皱皱巴巴的chuáng单已平整的像一块镜子,原本扭曲成麻花状的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儿……
这个单身汉敬畏地看着自己的房间,虽然那被褥chuáng单还没来得及清洗,可是仅仅收拾了一番,那种整洁干净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赞叹了半晌,杨帆发现后门是半开着的,便下意识地跟过去,轻轻推开后门,探出头去。
后庭也焕然一新,这个地方他以前几乎从来不来,因为院子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而现在院子里干干净净,那满地乱七八糟的什物也不知道哪儿去了。院角那棵原来挂满藤蔓野草、奄奄一息的樱桃树也被清理出来,亭亭玉立。
他看到墙角用木板隔出一个小仓间,那些杂乱的什物都摆到了里面,而那本来当柴房的小屋门前,天爱奴已经穿了件青布的衫子,围了条青布的围裙子,头上还包了一块蔽尘的青布帕,身旁放着一只木桶。
杨帆愕然看着她款式别致的围裙,依稀有些眼熟,看了半天,才认出被天爱奴当成青布帕和衫子围裙的布料正是他那chuáng单的一部分。他的所谓chuáng单,仅仅是一匹青布而已,没有缝边也没有裁剪,买回来就往榻上一铺,过长的部分就往榻底下一掖。
此刻它们已经被剪下来,变成了天爱奴的裹头布帕和衫裙。杨帆愕然看着眼前的小女仆,吃惊地道:“外边在查你的下落,你不藏起来,居然……还收拾房间?”
天爱奴白了他一眼道:“若真查到你家,我自然会溜出去,藏在你家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哪里能够藏人?”
杨帆不禁语塞,看看整洁的小院儿,又道:“你肩上还有伤呢,这屋里和小院,都是你收拾的?”
天爱奴道:“不是我还有哪个?”
杨帆左看右看,探头又瞧天爱奴身后的柴房,这还是柴房么?小房间收拾的干净俐落,虽然原始而简陋,却像山居隐士的书房一般干净优雅,小小的窗台上还摆着一个有豁口的花瓶儿,瓶子里插着清理园中杂草时撷下的一束野菊花。
看起来,这样一间小房子,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一种感觉,浑然天成。除了木榻上还缺一套被褥,似乎再往里放什么都是多余的。
这个小丫头不仅仅是勤快,而且很有品味,她很清楚该如何利用有限的物什、如何利用所处的环境,营造最美好的氛围。
看着杨帆惊喜赞叹的样子,天爱奴心中苦笑不已。她当然不是有意给杨帆做女仆,如此不留死角的打扫,只是想得到更多的证据,以验证她对杨帆身份的判断,可惜,除了随手可见的垃圾,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柴房是……”
“我的房间!”
天爱奴道:“不过还缺一套被褥……”
杨帆马上道:“用我的!”
“晚餐呢?”
“面片儿汤。”
天爱奴叹了口气,被杨帆吹得天花乱坠的汤面,在她看来,实在不是什么美味。
杨帆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看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便觉欠了人家什么似的,便道:“这个……,等明儿我抽空去南市一趟,买些食材回来,我可不会做饭,你若吃不惯面片儿,捡些自己喜欢的做便是了。”
瞧家里这副模样,他不禁对天爱奴的厨艺也充满了期待。
家里有个女人的感觉,似乎真的tǐng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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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兄弟好忙
天色晚了,今儿的晚餐依旧是吃面。杨帆呼噜呼噜地把一碗汤面吃完,搁在窗台上,而对面,天爱奴依旧吃得斯斯文文,那一碗面还是满的,好象她还没有吃过一根。
杨帆不禁笑道:“到底是女人,这么香喷喷的面,居然吃的这么慢。”
天爱奴怜悯地看着杨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香喷喷?”
杨帆道:“难道不香,宁姊的汤面在这修文坊里可是公认的好吃。”
天爱奴摇头叹道:“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
杨帆道:“你既吹嘘自己的厨艺如何之好,何不一展身手,让我瞧瞧。”
天爱奴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让我拿什么一展身手?”
杨帆笑道:“成,这个好办,我明天买些食材回来,再见识你这位巧妇的本领便是了。”
又聊一阵,街上梆子声隐隐传来,听起来该是两更天了。天爱奴起身道:“不跟你聊了,我回去休息。”
杨帆也起身道:“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天爱奴警觉地问道:“你去哪里?”
杨帆道:“打叶子牌,不然明天拿什么买鸡鸭鱼肉呢?”
“你手气很好么?”
“哈哈,你要是想明天换换口味呢,最好祈祷我的手气会很好。”
杨帆出了自家小院的门,在门下站了片刻,机警地四下一扫,便沿长巷向前走去,行了片刻忽然隐隐察觉有些动静,杨帆暗自警惕,拐过一条巷角时飞快地向后睃了一眼,一道身影疾闪出黑暗之处,却如惊鸿一瞥,被杨帆看到了那条纤细的身影。
“天爱奴?”
杨帆微微有些恍然,心中转着念头,脚下却并不停下,依旧向前走去。
天爱奴悄悄辍在后面,只见杨帆一路行去,鬼鬼祟祟、东张西望,最后来到一条长巷,左右看看,往掌心吐了口唾沫,退后几步,轻“嘿”一声,借着一股冲劲儿猛地窜向一堵坊墙。
“哗!”
腐朽干裂的泥坯墙皮掉下来一大块,杨帆很狼狈地摔到地上,他趴在地上不敢动弹,过了一阵儿,见没有惊动什么人,这才轻轻爬起来,“呸呸”的好象在吐口中的泥土。
隐在暗处的天爱奴赶紧掩住了口,生怕笑出声来。
杨帆探头探脑地四下看看,再接再励地继续爬墙,这一回他成功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高高的坊墙,呼呼地喘息一阵,翻过了墙头。天爱奴轻轻摇了摇头,纤影一闪,掠回了他们的住处。
杨帆装模作样地扮出偷东西的样子,在人家院舍里转悠了几圈,又从另一侧墙头翻出,在一条条巷弄间继续穿梭,做出一副寻找下手目标的样子,如此这般周旋了小半个时辰,确信天爱奴已然离去,这才加快步伐,向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赶去。
杨帆晃过几片宅子,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这里是一片住宅的街角,在巷子最里端,左右两户人家,都是对着另一侧大街开门,中间这条巷弄是死胡同,只留了后门,因此异常的僻静。
巷底生着一棵龙爪槐,树高十余丈,枝繁叶茂。杨帆看看四下无人,突地腾身纵起,仿佛一只灵猿,猱身直上,飞一般窜上了树顶,隐身于树冠之中,四下更是无人看见。
树顶有一个几根树杈撑起的地方,放着一个油布包袱,杨帆打开包袱,就在树上穿戴起来,很快,他就变成了另外一副形像。
一套青色轻装,青色的头套,装扮停当,一柄短剑插进绑腿,一口短刀插在腰带上最容易拔出来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在树顶向四下一扫,杨帆便飞身掠出树冠,轻盈地落在一户人家的屋脊上,穿房过屋,飞奔而去。
※※※※※※※※※※※※※※※※※※※※※
“阿母,我出去啦。”
马桥家里,马桥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对母亲说道。
马桥的老娘嗔怪地道:“去吧去吧,你这孩子,老是晚上出门,小心叫武侯撞见,寻你的不是。”
马桥道:“阿娘不用担心,我是坊丁嘛,本来就是帮武侯们做事的,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要叫他们撞见,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儿子只与杨二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们小聚片刻,打会儿叶子牌,很快就回来。”
“嗯,你自己小心着些,玩牌归玩牌,可不兴赌钱!”
马母叮嘱了一句,用针挠了挠头发,又低下头来,就着灯光,把一缕捻好的猪鬃小心地穿过牛骨上钻好的小孔,又伸手取过备好的麻绳。进行捆扎绑定。旁边有一套钻孔工具和一大堆已经钻好孔的牛骨头,那是马桥刚刚做出来的。
马桥只要回了家,总是陪母亲一块做家务,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那时候马母常给人做鞋垫赚些钱养家,马桥每天都会在家里帮着母亲把剪碎的小布头一块块的拼成鞋垫的样子,常常忙到日光西斜,才能出去与坊内的小伙伴们玩耍一阵。
从小到大,他都帮着老母做事情,如今做了坊丁,有了工钱拿,虽说坊丁的收入非常低微,不过据他说帮着武侯们做事,时不时总有些意外之财,所以家境比起从前已经好了许多,不过老人家闲不下来,儿子长大了,该娶媳妇了,自然要帮他攒老婆本儿,所以依旧每日勤劳做工。
马母听说市面上现在牙刷子既赚钱又好卖,便叫儿子花钱买了一支回来仔细琢磨了一阵儿,然后就买了些原材料回来,尝试着自己做牙刷子。
马母知道儿子孝顺、听话,倒不担心他去为非作歹,因此只是嘱咐一句,便放心地干活了。却不知在她眼中,儿子固然依旧是那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可儿子毕竟已长大成人,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幼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长大成人的儿子,更不可能将所有秘密与老母分享。
马桥走出房门,将门掩好,在院中悄悄站立片刻,便向夜色中遁去。
今夜无月,星光黯淡。
马桥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小巷里,虽然晚间坊里有武侯巡逻,但武侯们一般只巡弋大街,不会到小巷里行走,所以倒不虞被人撞到。
小巷里黑漆漆的,他却熟门熟路,马桥并没有看到,夜色中一道若有若无的身影,正攸然从一座座房顶掠过。那从房顶飞掠而过的人影正是杨帆,杨帆却也没有注意到小心翼翼贴着墙根潜行的马桥。
马桥悄悄摸到一扇门前,回头看看巷中无人,便探手一推院门,院门没闩,“吱呀”一声门开了,马桥闪身入内,轻轻掩好院门,蹑手蹑脚地往正房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唤道:“银银,银银……”
房门开了,一个人影裹着一阵香风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两片灼热肉感的丰唇随即印上了他的嘴巴,狠狠地亲了个嘴儿,那女子声音便喘息地道:“你这小冤家,叫人等得好不心焦,怎地才来!”
两个人抱在一块儿,一边亲嘴,一边手忙脚乱地脱着彼此的衣服,以一种高难度的动作转进了房间。
“哼哼,哼哼……”
这不是猪的叫声,而是马桥有异于常人的独特笑声。
※※※※※※※※※※※※※※※※※※※※※※
杨帆悄悄出现在夏官衙门,夏官衙门,也就是大唐兵部。
杨帆静静地候在墙角阴影下,等那一队巡弋的兵丁走过去,便化作一缕轻烟,攸然闪到长廊阴影下,双脚稍一沾地,就像飞鸟般扑出,沿着长廊,足不沾尘地消失在长廊尽头,如同鬼魅一般。
他已不是头一回来兵部,对这里的地形已经非常熟悉,杨帆轻车熟路地潜到后衙,遁入一处比较荒凉的院落,翻身掠进院子,回头望了望,便拔身而起,跃到了二楼栏杆处,伸手一搭,灵巧地翻了上去。
朝廷拥有无限大的力量,可是他们要做些事,也不可能洞察九地之下,正如一个刺客藏进茫茫人海,哪怕只是洛阳城一地,他们也没有能力把这里掘地三尺,找出那个刺客来,他们甚至要动用武侯和坊丁,才能完成一次全城的搜查。
同样的,居于九地之下的蝼蚁,想要一窥九天之上的朝堂上的消息,甚至是在朝堂上诸多官员间也属于绝大机密的一个消息,同样是不可能完成的一件任务。杨帆只有一条线索,就是那个长着法令纹的凹目鹰鼻的酷吏。
这个人在当年穿的是青色官袍,那只是一个八九品的小官,杨帆不可能画影图形,张贴于大街小巷地寻人,也不可能持着那人的画像满大街的问人,更不可能逐一潜入大唐官员的府邸,窥视他们的相貌,凭这一条线索,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更何况,这些年来,随着武后权力的一步步集中,朝中官吏起起伏伏,风风雨雨,有太多的官员因为权力斗争的失败而贬官甚至亡命。谁知道当年那个青袍小吏如今是青云直上,还是贬谪边疆,亦或是抄家砍头了。
即便是那个京中小吏如今已然外放地方为官,他就再也无从查起,所以尽管杨帆印象中最深刻的只有那个酷吏的模样,却并没有把查访的重点放在寻找这个人上,而是从那支军队着手。
想找当年的一个长着深深的法令纹的八九品小吏虽然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要找一支出京公干的禁军就要容易很多。从那浩瀚繁多的一捆捆卷宗、公函里,总能找出一点珠丝马迹的。
杨帆潜入的是兵部库部,储放公函案牍的地方。禁卫军三百余人出京公干,这么多人马的调动,如果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兵部必有记载。如果屠村的命令不是出自朝廷,调动这么多人马出京,也必然要找个出京公干的借口,同样要经过兵部,否则就是迹同谋反了。
所以,杨帆相信,只要那支禁军不是山贼土匪假扮的,就一定会留下记载。
第二十三章 我有个秘密
杨帆已经来过几次,查阅了许多永朔二年的公函,目前还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却知道了许多并不为民间所熟知的其它消息,比如梅花内卫的一些资料,就是从这儿得到的。
这里存放的都是旧公函,平时根本无人登楼,室中不管是书架还是公文,上面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杨帆在墙角摸出以前留下的蜡烛和火石,转到几层书架之后,打着火石,点起蜡烛,放到了公文架上。
昏暗的灯光被一层层书架挡住,外边毫无察觉。
杨帆找到上次做了记号的地方,抽出一份公函,仔细地看起来。
“永淳二年,**骨咄禄重建汗国,汗国甫立,即扰定州,霍王李元轨击退之……”
专注地看完全文,杨帆轻轻摇头,将它放了回去,依次又拿出下一份:“骨咄禄扰妫州,围单于都护府,杀司马张行师。胜州都督王立本、夏州都督李崇义分道救之……”
“骨咄禄扰蔚州,杀刺史李思俭,俘丰州都督崔智辩……”
“骨咄禄掠岚州,偏将杨玄基击走之……”
这一年,突厥王骨咄禄无异是一个重要的主角,如许之多的兵部案牍全是关于他的,杨帆眉头紧锁,却不敢跳跃着抽检,他之所为,本就是剥丝抽茧的耐心活儿,容不得一点马虎,焉知这个题目下,没有与他想要找的东西有关的线索呢。
一份份看完,他又拿出一份,这一份却是关于大唐名将薛仁贵身故,兵部奏请抚恤追赐的。仔细看完全文,放回去,又拿出一份,杨帆一份份认真地阅读着,也不知道又看了多少份,当他再拿出一份时,写的却是武后将废太子李贤迁禁巴州的消息,仔细浏览一下,一行刺目的字迹赫然跃入眼帘:
“着龙武军派兵押送。”
杨帆的心急跳起来,迄今为止,他已查阅了不下三百份公函,这是唯一一份提到龙武军出京消息的。可巴州在蜀中,他要查的那群人却是出现岭南韶州,着实的南辕北辙,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么?
杨帆凝眸思索良久,将这一页公文小心地撕下来揣进了怀中,天色已经太晚了,他今晚只能查到这里,否则天光一亮,他就无法安然离开了。
杨帆将公函案牍一一归位,吹熄蜡烛,塞回原来掩藏的地方,悄然离开了兵部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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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吱呀一声,后门儿开了,天爱奴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杨帆已经起身,两个人互相看着,杨帆的衣裳依旧皱皱巴巴的,而天爱奴的衣裳却很整洁,甚至连衣角儿都没卷起一丝褶皱。
杨帆绝不相信仅有一套衣裳的她,晚上敢脱光了睡觉,所以对她如何将衣服保持的如此整洁非常好奇。
“早,要不要刷牙?”
这是杨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招待客人的东西,天爱奴想起那被杨帆吹捧不已的掉毛牙刷,眸中不禁微微露出一丝好笑的意味。
“给!”
杨帆顺手递过一枝崭新的牙刷子,两个人依旧走到院子里,在晨曦下,在钟鼓声中,呸呸地刷着牙,这种在一起的感觉很是奇妙,但是杨帆说不出来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等他们刷净了牙齿,牙刷子也就报废了,牙刷子稍稍有些粗糙,以致牙龈有些出血,杨帆漱了漱口,咧开一嘴白得耀眼的牙齿,微笑道:“我去开坊门,顺便给你带碗面片儿回来。”
“嗯!”
杨帆点点头,转身朝外走。
“嗳!”
杨帆回头,就见天爱奴俏生生地立在阳光下,似笑非笑地道:“昨夜赢了么?”
“啥?哦!呃……”
杨帆干笑起来,天爱奴摇摇头,扬手掷出一件东西,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金光,杨帆伸手一抄,入手竟是一支金钗。抬眼再看天爱奴,她已翩然回屋去了,杨帆吁了口气,打开院门,扬长而去。
“啊~~啊~~~啊~~~”
杨帆和马桥张着大嘴同时打哈欠,坊门一开,他们就被急于出坊的人冲撞的东倒西歪。等二人站定身子,互相看看,异口同声地道:“你怎么跟没睡醒似的?”然后同时又打个大哈欠,异口同声地道:“昨夜天凉,没有睡好。”
二人同时怔了怔,杨帆心虚地道:“我去吃面,要不要一起?”
马桥心虚地道:“不了,我还是回家陪阿母一块儿吃。”
两人各自走出三步,又不约而同地站住,欲言又止。
杨帆道:“桥哥儿,我下午出去一趟,坊里若有差使,你帮着应付一下。”
马桥奇道:“你去哪儿?”
杨帆道:“家里被褥叫耗子咬的全是洞,我琢磨着去买套新的。”
马桥道:“不巧,我也要出去,前些天阿母做了些牙刷子,托南市几家卖杂货的掌柜帮忙售卖,我今儿去瞧瞧卖的怎么样了,把货款收回来。”
马桥挠了挠头,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起去吧。反正坊里平时也没什么大事,我跟冯武侯说一声,叫他帮忙照应一下。”
“如此也好。”
杨帆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下却有些踌躇,他一个光棍汉,突然开始购置布匹柴米,必会惹得马桥追问缘由,可是又不便拒绝同行,只能见招拆招了。
到了面片儿摊前,杨帆又叫了两碗汤面,江旭宁奇怪地道:“小帆,你这两天怎么这么能吃啊?”
杨帆怕她起疑,灵机一动,便把昨日对苏坊正扯过的谎又对她说了一遍,只说马桥胃寒,要吃些汤面暖暖肚子。江旭宁担心地道:“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严重么?要不要请个医士瞧瞧,可别有啥毛病给耽误了。”
杨帆道:“嗨,你不用担心,就他那身子,壮得跟牛似的。下午他还要跟我一块儿去逛南市呢,你说他能有啥事。”
“你们下午要去南市?”
面片儿雀跃道:“太好了,我下午正想去南市瞧瞧,买些首饰头面,那咱们就一块儿去吧。”
杨帆一听,不由叫苦不迭,当真是做人莫说谎,只要扯出一个谎来,就得用无数的谎去遮掩它。江旭宁和马六儿青梅竹马,自幼的朋友,若是同去,路上少不得便要问起马桥的胃病,说不得,一会儿得先去马桥家里嘱咐一声,免得他在宁姊面前说漏了嘴。
杨帆吃罢早餐,又把另一碗面片儿带回到家里交给天爱奴,便急匆匆地赶到马桥家里。马桥娘已经吃完了早饭,马桥却是个大肚汉,已经盛了第三碗粥,还在那儿呼噜呼噜吃个不停。
“刘大娘早啊。”
杨帆一见马桥娘,便扮起了乖孩子,规规矩矩地向她问早安。
刘大娘挺喜欢杨帆的,这孩子瞧着就顺眼,一看就是个规矩本份的,当然啦,能跟自己儿子玩到一块儿的朋友,那品性还能差得了?
刘大娘笑眯眯地道:“早早早,吃早饭没有,要是没吃,就跟桥儿一块吃点。”
“谢谢大娘,我吃过了,你忙着,我就跟马六说说话儿。”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有啥话儿要背人的,真是。”
刘大娘嗔怪地说着,端起一簸箕猪鬃往院子里走,忽又站住,问道:“对了,小帆呐,我送你那牙刷子好用吗?”
杨帆陪着笑道:“好用,好用,自打用了大娘做的牙刷子,我家的丝瓜瓤子就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
刘大娘开心地笑起来:“那就好,你们聊着。”
见她出去了,杨帆赶紧凑到马桥身边,盘膝坐下,小声道:“桥哥儿,咱们下午不是要一起去南市吗?”
马六嘎吱嘎吱地嚼着咸罗卜干,眨巴眨巴眼睛道:“是啊,怎么了?”
“是这样……”
杨帆咳嗽两声,揉着鼻子道:“我这两天,一直都在宁姊那儿买两碗面。”
马六嘎吱嘎吱地道:“两碗?不多啊,我一顿至少吃三碗,咋了?”
杨帆干笑道:“大概我正在长身材吧,饭量突然变大了,都怪不好意思的,就没跟宁姊说是我自己吃,我说是你有些胃寒,所以要喝点面片儿汤暖暖肚子,下午她要跟咱们一块儿去南市,你在她面前可不要说漏了。”
马桥嘎吱嘎吱地嚼着罗卜干儿,眼中闪过一抹疑色:“不对吧,咱们哥俩多久的交情了,你一定有事瞒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杨帆道:“我瞒你作甚,真是这么回事儿,你可不许给我说漏了。”
马桥唆了口粥,“哼哼”地道:“少跟我扯淡,你当我傻的不成,老实招供,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马桥娘在院子里说话了:“小帆呐,你跟桥儿昨天晚上打叶子牌打到半夜三更,太晚了,这月该你们俩当值,一大早的就要去开坊门,每天睡的太晚可不好。打牌不要紧,大娘不是反对你们玩,可不能没早没晚的呀……”
“嗯?打牌?”
杨帆疑惑地看向马桥,眉头慢慢挑了起来。
马桥哽了一下,立即挺起胸膛道:“咱们兄弟就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似的,这般交情有什么事我不能替你担待的?不就是说我胃寒,买了面吃么,小事一桩,你放心好了,小宁那里,自有我担待。”
杨帆玩味地看着马桥,嘿嘿地笑了两声。
马桥“哼哼”两声,心虚地举起大碗:“呼噜呼噜呼噜……”
跟猪拱槽似的,他的一张大脸全都埋进了碗里。P:诚求推荐,登录点击!
第二十四章 繁华闹市
“咚咚咚咚……”
南市开坊的鼓声远远地传来,杨帆、马桥和面片儿依旧不急不忙地走着。
日中开坊,开坊前都要先击鼓三百下,现在鼓才刚刚敲响,离开坊门的时间还早着呢,一点都不用急。
洛阳的商业较长安更为发达,富商巨贾频繁贸易于三市。南市百行各业,共有三千多家铺子,甍宇齐平,遥望如一,榆柳交荫,通渠相注。珠宝店、书局、麸行、奴隶市,重楼延阁,互相临映,招致商旅,珍奇山积。
北市东连漕渠,天下舟船集于桥东,常有万余艘船人,填满了河路,商贾贸易,车马堵塞市间,胡商云集,多出售香料、珍玩,采购丝绸、茶叶等商品,旅店、酒食店也多处于这一带,鳞次栉比,将洛水南北的两市连成一片。
西市与南市相仿,不过更偏重于批发,主要客户是其他各地的商贾。大唐的“市”只有到了日中时分才开,当然,开在各个坊里的小货摊儿不受此限。
“马六,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呢?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子要盖好,可不能蹬被,天已经凉了,难道你还要大娘夜里起来给你盖被子不成?”
“是是是……”
“吃饭的时候别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要细嚼慢咽,尤其是不能老吃凉东西,吃东西要准时,你的胃寒就不会犯了。”
“是是是……”
“你瞧你这副德性,能好好走道儿不?不准颤悠!好的不学,偏学地痞无赖!”
“是是是……”
三个人一路走,面片儿一路教训着马桥,马桥一脸无奈,愁眉苦脸地道:“小宁,其实我……”
杨帆马上咳嗽一声,拉着长音儿道:“刘大娘说,昨儿晚上……”
马桥立即闭紧了嘴巴,面片儿转向杨帆,问道:“昨晚上怎么了?”
杨帆窥见马桥告饶的眼神,嘿嘿一笑,道:“其实不止昨晚,这些天一直这样,马六晚上口渴,总是放着炉上烧开的水不喝,直接去喝缸里的凉水,我估摸这胃寒啊,就是这么落下的毛病。”
面片儿听了扭头瞪了马桥一眼,娇嗔地道:“要不说你不会照顾自己,你还小么,这么大的人了,整天喝凉水!从现在起,一定得改掉这个臭毛病。”
马桥干笑道:“好,好好,我一定改,一定改!啊,坊门开了,快点快点。”
“市令”当当地敲响了锣,坊市的大门缓缓打开,坊前早就簇拥了不下数千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马桥一看不用江旭宁啰嗦了,如释重负,赶紧招呼一声,急急往前赶去。
洛阳的每个“市”都有四个门,杨帆他们来的是南门,一瞧坊门打开了,马桥立即加快了脚步,面片儿没法继续教训他,便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杨帆跟在后面走着,眼珠微微一转,忽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
面片儿止步回身道:“小帆,你怎么了?”
杨帆道:“我忽然有些腹疼,得找个地方去方便一下,宁姊,你跟马六先进去吧,一会儿我再去寻你们。”
面片儿颔首道:“成,我和马六沿十字大街往前走。”
杨帆扬手道:“好,你们先行一步,一会儿见!”
马桥“哼哼”两声,仰天道:“老天有眼,恶有恶报啊!”
得意未了,便传来江旭宁训斥的声音:“又说甚么疯话?你就不能正儿八经的?你这个人呐……”
两人一路说,一路进了坊市,杨帆捂着肚子磨磨蹭蹭的拖在后面,候着二人进了南市,便也加快了脚步,进了南市的大门,就往左一拐,沿着一排横向的商铺向前赶去。
虽然刚刚开市,可以因为一天里只能开半天的市,所以刚刚开坊,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商贾们就卖力地吆喝起来,招揽着刚刚走入市场的洛阳百姓。
李家漆器什物铺,王家花果铺子、萧氏纸墨笔砚、刘家炭薪、陈家酒庄,牛羊肉铺,一路行去,绣旗招展,掩蔽天日。其间还有许多由胡人开设的珠宝坊和香药铺子。
这时的胡人专指波斯、大食以及天竺、罗马、粟特等西域人种,而突厥、吐番、回纥是不能称为胡人的,否则他会认为你在岐视他。
各种各样的人,官绅士子、淑女佳人、大家闺秀、胡姬番女,贩夫走卒,国人胡人,参差其间,骑马的、乘车的,步行的,各行其路。
放眼望去,美女很多,就算不想买东西,在里边随便逛逛,瞧瞧美人也是很养眼的,但是“满城尽是大馒头”的旖旎景像你在这里是看不到的。
因为开胸装只有两种女人在两种地方才可以穿,一种是命妇贵女、使相千金,可以在府邸和宫闱中穿。另一种是歌伎舞伎,可以在青楼妓坊中穿,其他女子连穿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穿到大街上现眼了。
杨帆进了南市,径往左边一拐,直奔任家金银铺子。他得把那支金钗换了钱,才可以去买东西,这个年头,金银还不是通用货币,不能直接拿来交易,这个时代买卖东西,通常是用开元通宝支付,如果是较大量的支付,就用绢布为一般等价物。
杨帆手中这支金钗重量不到一两,顶多能换两千钱,不过杨帆看这支钗子做工精致,造型精巧,一般金银铺子的匠师根本打造不出来,金银铺子收了他的钗子,根本不用烧融,直接就能转手当成首饰售卖,是以杨帆执意要换三千钱。
店主任老实又是贬低金子成色,又是嘲讽作工手艺,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杨帆也不多说,只笑眯眯地说:“任掌柜的,你要只换两千钱也成,不过你得当着我的面把这钗子锻成金条。”
任老实二话不说就抄起锤子,高举过头,横眉立目地盯着砧板上的那支金钗,他瞪着眼睛看了半晌,便攥着锤子瞪向杨帆,恶狠狠地道:“算你狠!两千五百钱,绝对不能再加了!”
杨帆道:“两千八百钱,钗子归你!不然,我去对面傅家金银铺子。”
任老实右手把锤子往砧上狠狠一敲,左手飞快地揣起钗子,咬牙切齿地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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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生所托非良人
杨帆离开任家金银铺子,先去陶瓷铺子订了锅碗瓢盆,又到油米铺子订了米面油盐和各色食材,给了地址都叫他们闭市后让伙计直接给送回家里去,随后便追赶马桥和面片儿去了。
杨帆在路上看到一个杂货铺子,卖些笄钗簪子、各色杂物,想到家里那位阿奴姑娘把簪发的钗子换了钱,连簪发的东西都没有了,就停下为她选支钗子。
杨帆本想找一只蝴蝶钗,摊面上却没有,掌柜的竭力推销着一支鎏银的桃心钗子,见他不大中意,又饶了他一张娃娃面具,杨帆这才同意。
“马六,马六,你小子给我回来……”
马桥拉着面片儿的手逃得飞快,一个山羊胡子的店铺掌柜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地喘息着停下,恨恨地把一捧牙刷子都扔到地上,使劲踩着,指着马桥的背影高叫道:“你小子,以后再不要托我家帮你卖东西,没得坏了我家的名声。这样的破牙刷子也敢拿来叫卖,真是岂有此理!”
店老板一甩袖子,愤愤地回了自己的店铺,杨帆赶到时恰看到这样一幕情景,他自己就是马氏牙刷子的受害者,如何还不明白其中缘由,杨帆心中暗笑,忙把面具往脸上一扣,追上马桥,一拍他肩膀,叫道:“哪里走!”
马桥扭头一看,却见一个嘻皮笑脸的胖娃娃,不禁吓了一跳,杨帆把面具一掀,马桥这才松了口气。
杨帆笑道:“怎么了,急急如丧家之犬?”
马桥沮丧地道:“我刚才到丁掌柜的店里去问牙刷子售卖的情形,谁料他一见我来,便大发脾气,说我家的牙刷子做得太糟糕,有的客人买回去刷了一嘴的血,而且一用就掉毛,不但掉毛,味道还大,唉!”
杨帆瞧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此计不可行,再另谋生财之道就是了,何必这般沮丧。”
马桥道:“我倒无所谓,只是担心阿母,阿母一门心思想要做些生意,赚钱给我娶媳妇,结果不管做啥生意都赔。这一次家里买材料花销不少,如今这牙刷子卖不出去,不但没有赚钱,反而又赔了一笔,只怕阿母伤心,会坏了身子。”
面皮儿被他拉着一通跑,跑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听他这么说,便道:“你生性至孝,大娘有你这样的儿子,那就是老人家的福气了。生意做赔了有什么关系呢,在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就是。”
马桥哭丧着脸道:“可我老在那一个地方跌倒,我怀疑那是个坑啊!”
杨帆忍着笑,从怀里摸出几十文钱塞到马桥手里,说道:“这些钱先拿回去,哄了老娘开心再说。你今天来,正好在坊间多逛一逛,看看有甚么小玩意儿比较赚钱,自家又做得了的,回头重打旗鼓另开张便是。”
马桥赶紧把钱推回来,道:“这可不成!你孤身一人在洛阳,没亲没友的,攒点应急钱不容易,我哪能要。”
杨帆道:“谁说我无亲无友,宁姊是我阿姊,你不就是我的兄弟了?莫非你不认我这个兄弟不成?”
“这……这……”
马桥想想获悉真相后伤心失望的老娘,只好腼颜揣起了钱,把杨帆拉到一边,小声道:“改天咱们再干一票,这回得了东西,全都归你。”
杨帆笑道:“成,就这么办。”
面片儿睨着他们道:“背人没好话,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马桥道:“男人间的话,真要说给你,你也不会听的。”
面片儿哼了一声,昂起头道:“快走吧,别东拉西扯的,我还没去看头面首饰呢。”
杨帆笑道:“走,咱们先陪宁姊去看头面。另外,我家的被褥床单被耗子啃的实在用不得了,买完了头面,宁姊再帮我去挑几匹好布料。”
※※※※※※※※※※※※※※※※※※※※※※※
三人有说有笑地向前走着,江旭宁忽然在一家头面铺子前边停住了脚步,马桥一瞧那家铺子的门面,便对江旭宁道:“小宁啊,这家铺子咱还是不要看了吧,这样的地方可不是咱们花销得起的。”
那家铺子门脸甚是堂皇,一看就是售卖上等头面首饰的地方,可江旭宁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神色有些异样,杨帆和马桥对视了一眼,发觉有些不对劲儿。
他们顺着江旭宁的目光向店里看去,就见店中正有一位贵妇人在买东西,这妇人乌油油的头发,梳了一个乌蛮髻,穿一件小袖绿衫襦,罩一件浅藕色的半袖,肩上又搭了一条白印花的纱帔子,大红的束腰裙,一双深绿色的翘头履。
看她年纪,约有三十岁上下,姿色只算中下,身材已然发福。在她旁边陪着一个男子,这人头戴一顶黑纱罗的幞头巾子,发脚处还插了一朵丝帛做成的簪花,身上则穿一领圆领大袖,看他的年纪也就在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这人眉目清秀,脸上还薄薄地敷了一层粉,颌下是一部修剪得极整齐的胡须,瞧起来丰神朗朗,算得上一个俊逸男儿。
那中年妇人正在挑选着首饰头面,男子则在她耳畔站着,亲昵地低声说笑着什么,似乎在点评她挑选的首饰。唐代首饰,最流行的发饰,镯子也有,至于项链、戒指、耳环一类的东西倒不流行,这妇人挑的正是一支金珠花的步摇。
男子在她耳边笑说了一句,逗得妇人一笑,娇嗔地打了他一下。男人肩上,蹲着一只猫儿似的动物,比猫还要大上许多,通体红色,又有许多斑点,粗长的爪子紧紧扣在男人肩上,竖着耳朵左顾右盼。
瞧见女主人打了男人一下,它也呲起锋利的牙齿,抬起小爪子在男人头上拍了一下,惹得妇人为之失笑。这是一只猞猁,常被贵人当成宠物饲养,如果狩猎时带在身边,比猎犬还要警觉,速度如飞,俗名就叫“草上飞”。
杨帆看看江旭宁的脸色,低声道:“宁姊,莫非你认得那个男人?”
江旭宁的脸色很难看,低低地答道:“那个男人……叫柳君璠。”
杨帆奇道:“柳君璠,那是何许人也?”
马桥攸然色变,说道:“柳君璠?你那个未婚夫婿?年底便要与你成亲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江旭宁默默地点了点头,嘴唇已咬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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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男儿当志气
江旭宁只有十六七岁,这姓柳的却有二十六七,相差十多岁,不过在唐朝,这很正常。唐人习俗,男女婚配时特别强调男方要比女方年龄大,有“男大十岁,同年同岁”的说法。
大城大阜的男人,尤其是读书人,成婚都比较晚。因此这柳君璠比江旭宁大了十多岁,实属寻常。
眼见如此尴尬的一幕,马桥忙劝道:“小宁,你别多想,也许那是他本家的姐妹,又或者街坊邻居……”
杨帆冷冷地道:“这两人都是年过三旬的男女,相偕往头面店里购买首饰,举止又是如此狎昵亲密,若说二人之间无甚私情,你信么?”
马桥向他连打眼色,解劝道:“男人嘛,偶尔逢场作戏罢了。你这是看见了,若是未瞧见呢?小宁,你一个姑娘家,是还未过门的媳妇儿,怎好理直气壮地上前责问,不如……走了吧。”
杨帆道:“走?宁姊就可以视若无睹,当它从未发生过么?”
马桥赶紧把他扯到一边,小声道:“小帆,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唯恐天下不乱的?你叫小宁怎么做,还能上前与他争吵么?马上就要成亲了,且忍一忍,饶一饶,也就过去了。”
杨帆正色道:“如此自欺欺人,何来幸福可言?”
马桥急了,道:“小宁跟他已签了婚书的,虽未拜堂,已然是夫妻,你不劝和,还让他们打得不可开交才好么?”
杨帆抿着嘴不说话了,只是紧紧地盯着江旭宁,看她态度如何。他可以容忍别人欺他骗他,却不能容忍别人欺辱他的朋友,然则这毕竟是江旭宁的事,他需要一个江旭宁的态度。
江旭宁心思百转,虽然眼前这情形叫人愤慨悲伤,可自己一个未嫁的姑娘,难道还真能上前拿出正室夫人的派头来诘问于他不成?江旭宁为难半晌,喟然一叹道“算了,小帆,我们走!”
不料三人还未举步,店中又出现一幕情景,江旭宁看在眼里,一张俏脸腾地一下,胀得发紫。
原来那妇人没有相中那枝步摇,举步又走到另一张柜面前,柳君璠连忙追过去,不想那只猞猁突然从他肩上窜下来,一溜烟儿地窜到地面,似乎想追上女主人,而柳君璠也正举步向前,那猞猁快如闪电,他来不及反应,一脚便踏在猞猁身上。
那只红猞猁猫儿似的一声尖叫,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扑到妇人身边,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妇人攸然变色,抬起手来,一记耳光便狠狠地扇在柳君璠的脸上,叱骂道:“你这个不长眼睛的狗东西!”
柳君璠捂住脸颊,讪讪地道:“我……它的动作实在太快,我没反应过来。”
妇人反手又是一记耳光,骂道:“连我的小贝都照看不好,你这个废物还能干什么!”
妇人骂完柳君璠,俯身抱起猞猁,哄道:“我的小宝贝儿,快让我瞧瞧,伤着没有。哎哟,我的小宝贝儿,看把宝贝儿疼得,这个不长眼睛的废物,阿娘都教训他了,别叫了。”
柳君璠陪着笑,谄媚地道:“是啊,小贝乖啊,是我不好,有眼无珠,伤着你没有啊,来,我给你揉揉。”
一只手刚伸出去,就被妇人一巴掌扇下去,白了他一眼,叱道:“拿开你的狗爪子,小贝不稀罕。”
江旭宁看到这一幕,只气得俏脸通红,浑身发抖,她的男人逢场作戏也好,寻花问柳也罢,她都能忍得,可她的男人如此没有骨气,根本不像个男人,叫她如何忍得?
江旭宁目中蕴着耻辱的泪水,马桥一把没拉住,她已甩开马桥的手臂,昂然走进店去,站到柳君璠面前,沉声问道:“柳君璠,这个妇人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柳君璠看见是她,不由吓了一跳,变色道:“旭宁,你怎么来了?”
江旭宁冷笑道:“我不来,怎么看见你纠纠伟丈夫的如此气概?这妇人是谁,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妇人看见江旭宁斥问柳君璠,也是为之一怔,随即就镇定下来,她乜着江旭宁,轻轻抚摸着猞猁的毛发,慢条斯理地问道:“君璠,这个泼辣的小娘子是谁啊?”
柳君璠讪讪地道:“这位姑娘,姓江,江旭宁江姑娘。”
江旭宁冷冷地道:“怎么,你都不敢承认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哦,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开面摊儿卖早点的姑娘呀。”
妇人眉带讥诮,唇抿冷笑,不屑地道:“走吧,逛街的兴致一点都没有了。真是扫兴。”
“慢着!”
江旭宁伸手拦住要随那妇人离开的柳君璠,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妇人是谁?”
柳君璠狼狈道:“这位娘子,是……是跟我同住永泰坊的姚氏夫人。”
江旭宁瞪着杏眼,沉声问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柳君璠恼羞成怒地道:“江旭宁,你还没嫁到我家来呢,管得这么宽?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我的事情了?”
这时那姚夫人已走出门去,门口一辆轻车,赶车的是个昆仑奴,旁边还伴着一个高丽婢子。姚夫人挑起轿帘儿,慢条斯理地道:“柳君璠,你过不过来?你现在不来,以后都不用来了。”
柳君璠跺了跺脚,绕过江旭宁就往外走。江旭宁也是真的恼了,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饶地道:“柳君璠,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柳君璠气极败坏地道:“姓江的,你管的也太宽了,不要说你还没有嫁到我家,就算我跟你入了洞房,做了夫妻,你也管不得我,放手!”
江旭宁执拗地道:“你先把话说清楚!”
“你放手!”
姚夫人鄙夷地道:“真是个没有用的废物!你不说,我替你来说。”
姚夫人挺起胸膛,睨着江旭宁,傲然道:“你问我跟柳君璠是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他吃我的,喝我的,交些狐朋狗友的开销,博戏赌彩的花费,全都是我的,你说我跟他什么关系?”
姚夫人捏着手帕,说一句,逼近一步,盛气凌人地道:哦……,我还忘了告诉你,就连你们俩年底成亲的花销,都是我给他出的,你自己问问你的这位乘龙快婿,本夫人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柳君璠面红耳赤,面对江旭宁羞怒不堪的眼神,他只能无奈地舔着嘴唇,把唇上薄薄的一层唇膏都给舔没了,却没有勇气说一句话。
江旭宁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柳君璠道:“你……你……,男子汉该顶天立地,可你竟然这般没有出息!我知道你家境中落,这些年家中境况大不如前,可富人有富人的过法,穷人有穷人的过法,人穷,志不能短,你连脸面都不要了,居然做人面首,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柳君璠被她骂的恼羞成怒,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掴在江旭宁的脸上,江旭宁捂着脸颊,愕然道:“柳君璠!你……你竟然打我?”
柳君璠冷笑道:“你我虽尚未拜堂成亲,却已下了婚书,大唐律法承认的合法夫妻!我今日就要教训教训你这个不懂为妇之道的贱婢,怎么着?你本良人,却操持贱业,街头摆摊,贩卖面食,嫁入我家,就不辱了我家的名声?
我虽早有耳闻,可是念你家境困苦,此举实属无奈,所以从不曾登门诘难。我与姚夫人……皆好诗词歌赋,往来切磋,引为知己。因见我家贫困,姚夫人常施援手,帮衬于我,仅此而已,不想你竟如此龌龊,不但横加指责,坏我名声,更污辱我的恩人和知己,我如何还能忍你,贱妇,你给我滚!”
姚夫人听了只是撇嘴冷笑,却也没有再拆他的台。
马桥赶上去道:“有许好好说,两位都消消气……”
柳君璠瞪着他道:“我们夫妻说话,你是何人?”
马桥陪笑道:“我是小宁街坊,今日陪她一同来南市购买头面……”
柳君璠一声怪笑,一把揪住马桥,指着江旭宁道:“好哇!我与姚夫人同游南市,被你说的如此不堪,而你,一个待嫁的女人,不守妇道,居然与人同游南市,又叫他陪你选买首饰头面,你们又是甚么关系?奸夫淫夫!”
江旭宁红了眼睛,饮泣道:“你……你怎么能这般无耻?你可知我每日起早贪黑,卖面赚钱,原也是知道你家境不好,本想着多赚些陪嫁,将来我操持家务,叫你安心读书,考取功名,万万没有想到,我江旭宁的夫婿竟是这样一个人物……”
柳君璠横了心,怒骂道:“我是怎样的人物?你这不守妇道的贱婢,今天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罢左手去抓江旭宁发髻,右手便要再往她脸上掴去。
杨帆忍无可忍,将袍襟“唰”地一撩,往腰间一掖,举步便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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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长相思,苦相忆
柳君璠手刚伸出去,还没挨着江旭宁的嫩颊,却被一只手横空架住,柳君璠扭头怒喝道:“柳某在此教训妻子,谁人多管闲事?”
转眼一瞧,却是一个笑眉笑脸的“娃娃”,不由得为之一怔。
“娃娃”二话不说,砰地一拳正中柳君璠的眼睛,柳君璠“哇”地一声大叫,仰面栽了出去,“娃娃”二话不说,一撩袍裾,提起靴子便没头没脸地踹将下去……
双方闹事的这家首饰头面店是南市一家极高档的所在,每一件首饰头面都不便宜,哪怕是其中最便宜、最不起眼的珠玉首饰,也值得寻常人家半年的口粮,所以平素十分的安静。
铺面后面的帐房里,掌柜的陪着帐房管事,正在噼呖啪啦地整理帐务,旁边坐着两位锦袍玉带的少年公子,其中一位正是谢沐雯谢都尉,而另一个姓高,叫高莹,亦是内卫的一个侍卫,平时轮值在武后身边打扇时,她们两人一直是一对,因此彼此交情极好。
见谢沐雯认真地看着管事核算帐本儿,高莹唤着她的小字,掩口笑道:“小蛮,像咱们这般年纪,要么买些胭脂水粉、簪钗首饰,要么买些彩衣绣裙,打扮个花枝招展,哪有你这样儿的,小小年纪,好大一个财迷。”
谢沐雯微笑不语,今天二人不当值,特意结伴到了这家首饰店。二人到这店里来,却不是为了选购首饰,而是因为这家店面就是谢沐雯开的,高莹是陪好友一起来盘帐的。
这么些年来,谢沐雯省吃俭用,将她的俸禄、所受的赏赐,尽皆用来投资做生意,她是天子近卫,享有许多特权,因而这生意也就越做越好,当初那点本钱,滚雪团儿似的,几年下来,在洛阳城里,她已有了好几家店铺生意。
高莹虽然取笑她是个财迷,可是心下其实还是挺佩服她的,也很羡慕她,大家挣多少钱,彼此都是相当的,自己的俸禄、赏赐左手进、右手出,这几年下来一文也没攒下,还觉得手头挺紧的,怎么人家就做成了这么大的生意?
高莹轻叹道:“你呀,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等你将来成了亲,这么多的财产,还不都陪嫁了人家,让人坐享其成?瞧你清汤挂面的,也不知道打扮打扮,可辜负了这如花的年龄,就凭你的身份和容貌,将来还怕不能嫁个如意郎君?何必如此辛苦的攒嫁妆。”
谢沐雯还是微笑不语,她可不是为了攒嫁妆,只是这份心思,没有必要说与高莹知道,说一次,便多一份伤心、多一份失望,何苦来哉。
不一时,那管事已将帐目理清,掌柜的把帐簿接过来,双手奉与谢沐雯,道:“东家,这是从本月初到现在的帐目,请过目。”
谢沐雯接过帐目,先看了看结算下来的金额,便绽颜笑道:“雁高楼果然不愧是雁高楼,我聘你为掌柜,可算是找对人了,这才大半个月,获利就如此丰厚。”
雁掌柜的笑道:“这都是托东家的福,咱家的珠玉坊少有巡弋兵卒,差役公人上门叼扰,地方上的泼皮无赖也不敢登门生事,再加上珠玉多从广州府购进,造型新颖别致,有别于从西域传来的珠玉,所以甚受京中妇人喜欢,客人自然也多,可不是我的本事。”
谢沐雯笑吟吟地翻着帐簿,道:“凭我的身份,敢上门打秋风的人自然没有。不过,咱们总不能强拉客人上门吧,雁掌柜的经营得当,这份功劳是一点也不假的,你多用些心思,我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雁高楼连忙拱拱手道:“那雁某就先谢过东家了。”
见二人谈起帐目细节,高莹虽是她的挚友,也不好与闻,便寻个借口到后院儿里去了,谢沐雯和雁高楼在帐房里把帐目从头到尾核算了一遍,这才合拢帐簿,问道:“掌柜的,去广州府购首饰头面的伙计,可曾打听到我阿兄的下落?”
雁高楼欠身道:“雁某每次差人去广州进货,都再三叮嘱,务必把寻找东家长兄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他们大街小巷,各处转遍了,还托了广州的珠宝商人们代为寻找,迄今尚无消息。”
谢沐雯脸上的欢喜顿时被阴霾所取代,雁高楼瞧见她的模样,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雁高楼对东家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据他所知,这位东家本是广州府一个乞儿,后来蒙贵人收留,这才入京,并被引介为那位贵人的师妹谢大娘,拜谢大娘为义母,成为宫里的一个女侍卫。
说起来,这位谢都尉对她兄长,当真是手足情深,她在东市、西市、南市开着几家铺子,都是为她阿兄置办的产业。她名下的几处产业,全都经营从广东口岸输入的商品,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差人寻她阿兄方便,不想却是无心栽柳,因为如今大唐商贾主要是从西域购进商品,从南方购入的货物少,反而令她的铺子别树一帜。
凭着她梅花内卫果毅都尉的身份,她的店铺不从南方来的商贾手中购买货物,而是免费搭乘漕船往返于南北,自行购买货物,这一来购进成本便极低廉,而她派往广州购货的人,无一例外都承担着寻找她兄长下落的使命。
可惜,这么多年来,广州的乞丐全被找遍了,也没找到他的下落。那负责找人的伙计一开始不知道保密,透露了口风,还有些年岁相当的乞丐冒名顶替,让谢沐雯也不知空欢喜了多少回。
可那些冒充者不管长得再怎么像,再怎么会能言巧辩,却没有一个能说出她的阿兄送过她什么首饰,分别时说过怎样的话。后来负责找人的伙计也知道守紧了口风,冒名顶替者才少了。
在雁掌柜的看来,恐怕她那兄长早就冻饿而死了,只是东家痴心一片,这个猜测他是不敢说的,自然也就无从劝起。
谢沐雯却不这么想,希望虽是如此渺茫,可幸好还有希望。
她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感伤地道:“有劳掌柜了,人……还是要继续找,一定要找到……”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帐房管事见此情形,忙对雁掌柜的打个眼色,道:“掌柜的,东家难得过来一趟,咱们刚从广州进的那批首饰头面,何不拿来,叫东家挑选几件称意的。”
雁掌柜的松了口气,连声道:“不错不错,东家,待我把刚刚购进的首饰取来。”
片刻功夫,雁掌柜的便捧了一口大匣子回来,打开来,里边有四层首饰格,一一摆放在几案上,谢沐雯本不想佩戴首饰,涂脂抹粉,可她在几匣首饰上随意地扫了几眼,突然发现一枚蝴蝶型的钗子,不禁双眼一亮,道:“我要这只。”
掌柜的瞧了一眼那支钗子,不由暗暗摇头:“掌柜的虽是开珠玉坊的,这眼光却实在不怎么样,这支钗子的式样太过俏皮,只适合未及笄的女儿家簪发,做工虽也精致,瞧那用料也不显昂贵,在这批购进的钗子里是属于下品的。”
掌柜的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谢沐雯却摇了摇头,盯着手中那支钗子,眼神柔柔的,轻声道:“它虽不是最贵的,却是我心中最美的,我喜欢这蝴蝶,喜欢这支蝴蝶钗子。”
这时,前边店面里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传来,谢沐雯正缅怀着那难忘的时刻,忽然被哭叫声打断,大为不悦,便把双眉一挑,暗恼道:“何人敢在我的店中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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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人人喊打
头面铺子前边的空地上,柳君璠被踢得满地打滚,尖声咒骂道:“江旭宁,你这个贱婢,竟敢使人殴夫!竟敢使人殴夫!”
姚夫人一见,连忙吩咐那昆仑奴道:“蠢材,还不救人?”
昆仑奴温驯听话,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戴着娃娃面具的杨帆突然和他咕噜了几句昆仑语,那昆仑奴听得一怔,手下力道便轻了几分,杨帆顺手一拳,拳头还没挨着那昆仑奴,那昆仑奴就大叫一声,仿佛被掌风拍出去似,仰面一摔,“昏厥不醒”了。
好在杨帆拳出得巧妙,这昆仑奴跌得及时,两人的衣袖袍袂遮住了动作,旁人还道他是被杨帆一拳打出去的。柳君璠抱着头,蜷缩如狗,凄厉地嚎叫:“江旭宁,夫为fù天,你敢使人殴夫,我断不会放过你的!”
“各位,各位父老乡亲,还请给我做个见证!”
杨帆一脚踩在柳君璠的腰间,高举双手道:“某可不认得这人的娘子,更不曾受他娘子只言片语指使,某家不是路见不平,某因何动手打人,盖因这人羞辱了天下男人!某家也是一个堂堂男儿,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谢沐雯这时正好从帐房里走出来,站在店中瞧着。
杨帆把柳君璠的劣迹恶行添油加醋地向众人宣扬一遍,大呼道:“这等畜牲,枉自托生为男人,所作所为,实实地污辱了男人这个称呼,普天下男儿都因他而méng羞,你们说,此人该不该挨揍?”
围观百姓异口同声地道:“该打!”
杨帆道:“着实地该打!是男人的,还不动手?”
“唿啦”一下,围观人群中的男子一拥而上,尤其是那些带着女伴或者与娘子出游的,更是格外的义愤填膺,为了表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纷纷冲上来,用拳脚跟柳君璠这个寡廉鲜耻吃软饭的臭男人划清界限。
“让个地方,郎君给我让个地方!”
那些女人比男人还要气愤,xìng情泼辣的当即就提起裙裾冲上去,加入了群殴柳君璠的阵营。柳君璠被杨帆一通踹,已经踹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再被这些人围上来一通殴打,连惨呼嚎叫的劲儿都弱了。
谢沐雯站在店中,将杨帆方才所言俱都听在耳中,脸上顿时lù出鄙夷厌恶的神气。
店里伙计一见东家出来了,连忙上前讨好地问道:“东家,你看,要不要小的把他们轰开?省得影响了咱家的生意。”
谢沐雯晒然道:“没出息的臭男人,以身乞食,比伸手讨饭更恶心!连个乞丐都不如!由他们去!”
瞧她样子,若不是自恃身份,怕也要冲出去,狠狠踹那姓柳的几脚,伙计一瞧,当即不敢再言。
“各位,这jiān夫无耻,那yínfù同样无耻!就是她!你们看!”
杨帆眼见众百姓已被liáo拨起来,突然大吼一声,又将手指向目瞪口呆地站在路边的姚氏夫人。
“打她!jiān夫yínfù!”
“这对狗男女!”
百姓们已被煽动起来,立即冲向姚氏夫人,姚夫人一见,吓了一跳,赶紧跑上车子,吼那躺在地上装死的昆仑奴:“贱奴,还不起来,快带本夫人离开!”
躺在地上装死的昆仑奴蹭地一下爬起来,腰也不酸了,tuǐ也不疼了,跳上车子御车便走。柳君璠从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追在车子后面,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摞狠话:“江旭宁,你这贱婢,你等着!我绝不会放过……”
“哎哟!”
一句话没说完,烂梨大枣各sè杂物就像瓢泼大雨似的丢过去,柳君璠以袖méng头,逃之夭夭。
这时市令带着几个维持市场秩序的市丁拎着鞭子走来,老远就喊:“何人在此互殴,想到官府里吃板子么!”
众人听了,方才纷纷住手,整理衣冠,平稳呼吸,扮旁观群众状。有人便议论道:“瞧这小娘子端地俊俏,怎么找了这样一个男人,当真是新鞋kù蹴鞠-----可惜了的!”
面片儿颜面无光,低着头只管疾步而行,马桥和杨帆见状,忙一左一右陪她离开,谢沐雯见人群散了,便也拂袖回了后堂。
离开了看热闹的人群之后,马桥便埋怨杨帆道:“小帆,你今rì实是太蛮撞了些,那软骨头挟忿而去,必会迁怒于小宁,小宁嫁过去后,还能有好rì子过么?”
杨帆勃然道:“嫁过去?你居然还这么想?长个卵子就是男人么?这等龌龊废物,宁姊,你真要嫁他?”
江旭宁站定脚步,神情犹豫片刻,渐渐变成一片凛然,沉声道:“吾虽女流,生于贫贱,也羞与此等男子为妻!回去后,我就禀明母亲,请媒人出面,与他和离。”
杨帆欣然道:“这才对,宁姊又俊俏又勤快,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夫君,我瞧马六就不错。”
马桥赶紧道:“不不不,我可不行,长这么大,一事无成。我家境况比小宁家还要差了许多,小宁的娘亲怎么会同意呢。”
江旭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小帆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就是你肯,我还不肯呢,我江旭宁既要与那姓柳的分手,将来的夫婿怎么也要比他强上几分,要不然岂不惹他耻笑。就你,哼!”
马桥赶紧道:“就是,就是,要嫁也要嫁杨二这样的,起码这小郎君俊俏的模样,就比那柳君璠强胜百倍。”
江旭宁拍了他一巴掌,嗔道:“你要死!小宁才多大的孩子,比我还小着两岁呢,胡说八道。”
杨帆tǐng起xiōng道:“虽说如今世道讲究男比女大,不过女比男大也是有的,宁姊这样俊俏,温柔,勤劳,能干,我可是求之不得。姊姊只要点点头,我马上找人去你家作媒。”
江旭宁“噗哧”一笑,抬tuǐ便去踢他,杨帆打个哈哈,飘身闪开,江旭宁幽幽一叹,道:“好啦,你们两个不用变着法儿哄我开心,我已经想开了,柳君璠那个人……根本不值得我为他烦恼!”
杨帆和马桥听到这句话,知道她是真的想开了、放下了,不由相视一笑,心里也轻松下来。
※※※※※※※※※※※※※※※※※※※※
天爱奴候杨帆离开之后,一颗心便jī烈地挣扎起来。
她里里外外看过,甚至冒险打开院门,向外窥探了一番,以她的眼力,看不到一个监视她的人,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误解了杨帆?她想不告而别,可是想到可能的后果,她又不敢冒险。
走,还是不走?
到底有没有暗中监视我的人?
天爱奴取舍不定,好生纠结。
直到房门打开,杨帆进来,天爱奴竟由衷地松了口气,至少她不用再苦苦纠结于走与留的问题了。
杨帆回来时,已是闭市时间,他回来只一会儿功夫,南市的伙计已把他定购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菜蔬各sè食材都给送了来,杨帆叫伙计帮着,把东西都卸到堂屋,便看着屋里小山似的一堆东西发怔。
说实话,杨帆从没下过厨房,看着眼前一堆的东西毫无头绪,有些根本不明其用处,更不知该摆放在何处。等伙计走了,天爱奴从房里出来,瞧见杨帆发傻的样子,不禁莞尔,走上前道:“我来吧。”
柴米油盐、锅碗瓢盆,各自规置,井井有条。
对那小小的灶间,天爱奴似乎只是扫了一眼,便xiōng有成竹了,杨帆看着天爱奴忙碌,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他跟过去帮着收拾,结果东西不是放错了地方,就是把常用的收起来,不常用的摆上去,天爱奴不悦道:“出去出去,越帮越忙。”
杨帆讪讪地区退到一旁,道:“那……,你看我干些什么才好?”
天爱奴道:“去把你家那只八百年都不曾用过的木桶刷干净,打桶水进来,再去后院劈些柴待用吧。”
杨帆终于摆脱了吃闲饭的嫌疑,兴冲冲地提起木桶就走了出去。
杨帆哼着昆仑国的民间小调,刷净木桶,打了满满一桶清水提进厨房,又赶到后院劈柴,后院里有现成的旧木材和一些朽坏的家具,用那柄生了锈的铁斧,不一会儿就劈好了一堆柴,看着那小山似的柴堆,杨帆竟颇有一种成就感。
灶间生起了火,自杨帆搬到修文坊之后,他们家的烟囱头一回冒起了炊烟。
又变得无所事事的杨帆倚在门口,看着天爱奴从小女仆摇身一变,又化为厨娘的全过程,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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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我只能讲我六岁之前的故事
天爱奴洗净手,走进厨房的同时,已把那替换下来的万能床单改制的小围裙扎在腰间。
水盆里,鱼在跳、虾在蹿,案板上摆着一砣羊肉。
杨帆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米已淘好下锅,葱、姜、蒜已剥好、拍扁、切丝以备用。
杨帆又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一条鱼已除腮、去鳞,清洗干净,放进一只敞口盘子。
葱段、姜丝、料酒、酱油等配出的佐料往切了数条斜口的鱼身上一浇,盘子往旁边一推,天爱奴又抄起了刀。
一口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尽管只用一只手,不消片刻,羊肉便成了一砣鲜红的肉片儿。
“咚”地一声,刀往案板上一扎,刀柄还在嗡嗡地颤着,天爱奴已俯身添了几块柴进火灶,在备好的一只盆里用皂角清洁了手,拿起几只大枣,灵活地剔去核,丢进米锅。
伙计送来时就已收拾停当的一只肥鸡再度清洗一下,腹内塞进各种佐料喂上味儿,枣肉沫糊粥已经煮好了,米饭的香气扑鼻而来,这边又把鲜鱼放上蒸锅,顺手一抄,一把切好的姜丝葱丝,便盖满了鱼段。
杨帆正盯着那盖在葱丝姜丝下全须全尾的大鱼发呆,几块乳酪又丢进了水里,天爱奴玉臂轻扬的动作,信手挥洒的姿容,就像一位书法大家正在挥毫泼墨,书就一篇绝妙好字般写意自如。
鲜鱼不用蒸得太久,当那鱼的鲜香和乳酷的奶香从锅盖边缘随着蒸气流逸出来,馋得杨帆口涎直流时,肥鸡又被送进了蒸锅,而这时那盆蹦蹦跳跳的鲜虾业已滤去清水待用了。
倚在门边的甩手大爷只觉得自己很饿,越来越饿,可他不舍得走开,他从不知道,做也可以如此的优美、如此的雅致。男人是不下厨的,一辈子怕连厨房的门都难得进上一回,可要是厨房里也有如此美景,便下下厨房又如何?
杨帆盯着腰间扎着青布小围裙的天爱奴,腰身细细,仿佛一棵水灵灵的小白菜。
在杨帆看来,她无疑就是此间厨下最可口的一道菜,秀色,真的可餐。
那盘可口的小白菜还在厨下忙碌着,不管是挥起炒勺,抄起菜刀、撒下葱花,还是刀下如飞地切着羊肉,就连她俯身添柴的动作都充满了艺术的美感,仿佛她不是在炒菜,而是翩跹起舞。
似乎感觉到了杨帆的注视,天爱奴忽然头也不回地问道:“你知道我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
杨帆摇摇头,道:“不知道!”
天爱奴深深地嗅了口饭菜的香气,振奋地道:“做饭!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做饭!!”
杨帆微囧:原来,是个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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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醋鸡、乳酷蒸鱼、光明虾炙、小炒羊肉,枣肉沫糊粥,一一摆上了几案。
杨帆和天爱奴分据几案两边,跪坐如仪,举案齐眉。
桌上的菜很丰盛,只是没有青菜。
杨帆好不容易改善一次生活,当然不会买青菜,天爱奴也没挑剔他买回来的食材。因为隋唐以来,胡汉杂居,中原的文化、服饰、饮食等各个方面都受到了胡人胡风的影响,做了很大的改变,时下豪门权贵家的菜谱上本来就很难看得到青菜。
杨帆吃的很香,肚子吃的很圆,一条一斤八两六钱的肥鱼、一只三斤四两的肥鸡,半斤羊肉,一盘河虾几乎被他一扫而空,连那锅粥都被他吃下去了大半。
天爱奴捧着饭碗,看得空荡荡的盘子问他:“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
杨帆捧着溜圆的肚子,叹息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不如……你就不要走了吧。”
天爱奴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请得起我这个厨娘?”
杨帆咳嗽一声道:“一定……是做厨娘么。”
天爱奴小口地扒着米粥,从那被杨帆扫荡一空的盘子里挟着一点幸存的剩菜,压根没有理他。杨帆眼珠转了转,忽然嘿嘿地笑起来:“我来算算,哎呀,你到我家,今儿正好是第三天。”
天爱奴扬起一双剪水双眸,诧异地“嗯?”了一声。
杨帆坏笑道:“新媳妇过门第三天,可是要下厨作饭的。”
天爱奴“哼”了一声,板着脸依旧不理他。
杨帆揉揉鼻子,试探地道:“对了,你给我那支钗子,居然换了两千八百钱,我对你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从你的言谈举止,还有你随随便便拿出一支钗子就能这么值钱,你一定出身大富之家,还需要做贼?”
天爱奴停了箸,淡淡地道:“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听我的身世?”
“呃……你可以不说。”
天爱奴摇摇头,沉吟一下道:“说也无妨。不过……我只能告诉你我六岁之前的身世。”
杨帆振奋道:“那也可以,你说。”
天爱奴静静地想了一阵,轻轻说道:“我家住关中周至县,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父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有十几亩旱田地。永淳元年五月的时候,关中大旱,赤地千里,继之以蝗虫,庄稼本来就枯死了,又被蝗虫啃个精光。”
这个开头,恐怕绝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杨帆不由敛了笑容,静静地听着。
天爱奴道:“官府筹措不到足够的粮食赈灾,为了活下去,阿爷(父亲,当时最普通的口语称呼)卖掉了家里的十几亩田,可那时米价已经涨到一斛万钱,这点钱够活几天呢?很快,城里乡下,哀鸿处处,人多相食,死者枕籍于路。”
天爱奴黯然道:“祸不单行,紧接着又发生了大瘟疫,灾民们拖儿带女,白天乞讨,晚间就露宿街头,不少人在睡梦里就口吐黄水,陈尸路旁。当时有一首民谣说:“李四早上埋张三,晌午李四又升天。刘二王五去送葬,月落双赴鬼门关……
饿疯了的饥民开始不择手段。有人刚买的馍被饥民抢走,眼看就要追上,饥民就把馍扔进马尿里再踩上一脚,被抢者只好作罢,饥民再拣起馍,狼吞虎咽。树皮都被剥光了,露出白花花的树干,树叶也被蝗虫和饥民啃光。
不少人开始吃观音土,明知道吃了依旧是死,但是胃里不填上东西真的饿的慌呀。我们村里有个人卖光了地,又卖了妻子,最后把饿死的四岁的儿子用炕席卷了一埋,奔往他乡逃命去了。
还有一个寡妇,家里有上百亩田,在村里算是很富有的,这时也难以维持了,她有一儿一女,年纪都不大,为了养活儿子,保住亡夫的一点血脉,她亲手把自己年幼的女儿摁进水盆里活活溺死。”
天爱奴抬起头,看着杨帆,认真地解释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我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你,当时到底有多惨,很多远比我家富有的人家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不管我的爹娘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恨他们,从来没有!”
杨帆的心轻轻一颤,凝视着天爱奴晶莹的目光,有心叫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迎着那样的目光,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天爱奴默然片刻,继续道:“成群结队的饥民一路东行,向关外、向洛阳去逃生。逃难的人多如牛毛,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走着走着,就有人倒下,荒野里到处都是狼和像狼一样凶狠的野狗,它们根本不怕人,甚至窜到十室九空的村庄里,把残存的人类当成它们的口食。
陇西有许多人跑到关中来买老婆,但是他们不准带孩子,我亲眼看见一个陇西汉子,把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妇人抱上了驴背,却夺过她怀中的孩子,扔在干涸的阴沟里。阿爷……”
天爱奴的声音颤抖起来:“阿爷无奈之下,也把阿母卖掉了,可是换来的粮都不够吃三天的。管它呢,那时候,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只要能多活一刻,还有什么是不肯做的?许多妇人被迫卖身,卖一次身子,只能换回一碗米汤。”
天爱奴长长地吁了口气,幽幽地道:“卖了阿母换回的粮食吃完了,阿爷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那时我好怕,以为阿爷要吃掉我,结果……他只是把我叫到一口枯干的井前,把我推了下去……”
杨帆身子一颤,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天爱奴道:“阿爷又丢了些砖石瓦砾下来,然后就不知往何处逃命去了。”
杨帆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正在轻轻发抖,杨帆一握住她的手,她立刻反握住杨帆的手,死死地攥着,仿佛掉进枯井的人抓住了好心人垂下的一根绳子,再也不肯松开。
杨帆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你不要再说了。”
天爱奴轻轻摇头,凄然道:“阿爷丢下的石头,砸中了我的头,我晕倒了。可我不恨他,真的不恨他,他也是没有办法,至少……他没有吃了我……”
注:唐朝已有炒菜,只是因为费油,且生铁锅质量不好,磕碰容易破裂,故未大面积流行。酱油发明于两晋时期,唐朝已然流行,此前它叫清酱、豆酱清、酱汁、酱料、豉油、豉汁、淋油、柚油、晒油、座油、伏油、秋油、母油、套油、双套油等。公元755年后,酱油生产技术随鉴真大师传至日本。后又相继传入朝鲜、越南、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国。
第三十章 我想多吃一碗饭
杨帆听得心情无比沉重,他知道,天爱奴之所以一再地强调父亲的无奈,一再地强调她不恨父亲,恰恰是因为她童年时所受到的伤害太深,尤其是来自于亲人的离弃,这如同一个梦魇,挥之不去。她不想恨,却又忘不了,只好用这样的办法,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的心灵。
天爱奴目中隐隐泛起泪光,幽幽地道:“可是,天不绝我,大概是因为那三天有了吃的,我居然有了点力气,我醒了,攀着井里砖石剥落的空洞处爬了出来,一个人随着逃难的人群走乡过县,到处流浪,后来……我被一个磨坊主收留了。”
天爱奴笑笑,道:“那个磨坊主对他娘子说,要先拿我当童工养着,等我长大了,就给他那傻儿子当婆娘,替他们家传宗接代,他说这些话时,并没有背着我,他知道我没有选择。其实我很开心,至少我能吃饱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磨盘高,骨瘦如柴,磨坊主给我那些吃的也仅能活命。我没有力气,不小心被拉磨的驴子撞倒,竟然没有力气爬起来,被蒙住眼的驴子依旧一圈圈地拉着磨,把我踩得奄奄一息。
治伤是要花钱的,磨坊主觉得划不来,就把我丢出了村子。饥民们绿着眼睛围上来,想要把我生生地吃了,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马上的人看起来很精神,衣装很整洁,因为瘟疫横行,他们脸上都蒙了厚厚的毛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其中有一个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也许一路上他们已经见惯了种种人间惨剧,我没有看出他想救我的意思,我想,我马上就要被人吃掉了,可是他明明已经从我身边驰过,忽然又转了回来。
那几个饥民呲着白森森的牙齿扑向我,想要生吃我的肉,这时候,那个人挥起了手中的鞭子,有气无力的饥民在他的鞭子下面就像一个个纸糊的人儿似的倒下,我被救了。他给我治伤,给我饭吃……”
杨帆问道:“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愿意救你?”
天爱奴沉默了片刻,答道:“后来,他告诉我,他一路上见到了太多垂死的人,有的人看他们经过,会露出乞求之色;有的人会恐惧死亡,哀嚎哭泣;有的人则麻木不仁,对他们视而不见……”
天爱奴长长地吸了口气,道:“而我……,他说他在这个六岁的小女孩眼睛里,看到的是解脱的平静,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有这样超脱生死的目光,他觉得很不寻常,所以……他救了我……”
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天爱奴仰起了头,过了许久,当她缓缓低头时,眼睛虽然是湿润的,泪水却已消失,她终究没让眼泪流下来。她凝视着杨帆,一字一字地道:“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天爱奴,人不爱奴,天爱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紧紧抓着杨帆的手,杨帆能感觉出,在那地狱般的日子里,她所遭受的打击,不仅仅是来自干旱、蝗灾、瘟疫,不仅仅是目睹惨烈的死亡,趁火打劫的灾民,还来自她的生身父亲。
杨帆柔声道:“无论如何,那一切都已经是过去,不要总是记在心里。”
天爱奴轻轻抽回了手,手掌柔滑似一匹丝绸,手已抽出,滑腻柔细的感觉还荡漾在他的指尖。她用剑,可是掌中竟没有一个硬茧,这只有在有条件习武之后,细心保养自己双手的人才办得到。
杨帆对这个身份成谜的女孩更加好奇了,但他并没有想去深究,就像他也有自己的秘密,他理解并且尊重别人的秘密。
天爱奴的嘴角轻轻勾起,带些讥诮地道:“你不懂,虽然你的家境也不好,可是至少,你有平稳的生活,至少有个温饱,你哪知道我所遭受的一切。”
杨帆沉默了,其实他也有一个不幸,但是比起天爱奴所遭受的折磨,他觉得自己所遭受的至少是骤然的打击,远没有那日以继夜,永远绝望的痛苦更深,所以他没有反驳天爱奴的话,他沉默片刻,凝视着天爱奴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我听完了你的故事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我想再吃一碗饭。”
天爱奴:“……”
杨帆柔声道:“无论如何,那一切都已经是过去。曾经不幸,并不是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是沉溺于不幸的回忆之中不能自拔,让那不幸永远影响着你。你现在还活着,活的还很好,这就是幸福!
你知道自己曾经遭受过怎样的痛苦,那现在就更要好好地活着,而不是一味的沉溺于痛苦的过去!怀念死者,就更要珍惜生者!这是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告诉我的,我一直在按照他的话去做,所以,我过得很快活。”
天爱奴眉头微微一挑,道:“他的话,就一定有道理?”
杨帆脸上露出了异常尊敬的神色,道:“他说了,我就信!再说,老人家活到这么大岁数,远比我们经历了更多的人生,他的话就算不是这世间最有道理的,也一定比我有道理。阿奴,上天眷顾你,让你活下来,你还活在这人世间,那么就该努力寻找人世间的幸福,不要辜负上天对你的眷顾!”
望着杨帆异常真诚的眼睛,天爱奴心中一阵悸动,杨帆真情流露的语气,看不出一丝作伪,她更加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但她还是不能确定。毕竟,她做的事,干系实在太大,而感动……
那个磨坊主收留她,并且丢给她半个馍的时候,她比现在还要感动,人心隔肚皮呀。
天爱奴轻轻地道:“我会的。”
天爱奴细密的眼帘缓缓扬起:“我想……再吃一碗饭。”
两个人相视而笑,那笑如静谧的午夜,攸然亮起的一朵灯花,在那一瞬间照亮了他们彼此,心暖和了许多,这是她第二次笑,她笑的很好看,杨帆觉得,她真应该经常这样笑一笑。
天爱奴盈盈起身,道:“菜都叫你吃光了,我再去弄点儿,你想吃什么?”
杨帆道:“我想吃菜,很清淡的菜,比如……野菜蘸酱!”
“这个简单,马上就好。”
天爱奴系好围裙,款款地走向厨房,她的步态……很女人。
杨帆追了一句:“酱要炸一下,放一个鸡子儿!”
天爱奴答道:“好!”
她的倩影消失在厨房里,片刻之后,一阵鸡蛋炸酱的香味就扑进了杨帆的鼻子,杨帆闭上眼睛,深深地嗅了一口,品味着那炸酱的味道,当他再睁开眼时,他的目光亮晶晶的。
这一回,杨帆吃的很慢,不再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天爱奴吃饭的样子,她吃的更慢,动作很优雅,很好看。
素手调羹汤,含羞侍君尝。无论羹汤多么珍馐,倘若没有了后一句作陪衬,便失去了旖旎的景致。人间烟火,总要有个仙女般的女人陪伴着,那平淡才生了一种难言的味道,于是,人更加好看,饭菜更香。
这就是秀色可餐。
平静和温馨很快就被打破了,院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还未及有所反应,那人便闯进门来……P:凌晨,诚求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