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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醉枕江山txt下载     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八章 龙潭雌虎

    推事院的大门如今因为有奉宸卫官兵在此把守,显得格外森严。每一个进入推事院的人,都会受到严格的盘查,白天尚且如此,夜晚这里的防卫之严就可想而知了。

    一位骑士策马来到推事院衙门前,从马上跃下来,把马牵到一边,拴到系马桩上,又从马背上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革囊,大步向门口走去,看其穿着,乃是一身大理寺监丞的官服,身材瘦削,一脸胡须。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一个奉宸卫士兵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那人摇着马鞭,笑微微地答道:“本官乃大理寺监丞龙川,昨儿就听说推事院这里出事了,呵呵,今天居然调了兵来守卫,咱们这位来中丞还真是有面子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腰间摸出一枚鱼符,泰然地递给那个士兵。那士兵接过鱼符,认真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递还给他,又对他道:“阁下到推事院来,有什么公干吗?”

    “龙川”拉开革囊叫他看了看,答道:“这里有些案卷属于要件不齐,我大理寺少卿吩咐,得退回来由御史台补齐一应要件,才能批复存档。”

    那士兵退到一边,向他摆了摆手,“龙川”便收起革囊,步履从容地向院中走去。

    这个龙川自然就是天爱奴假扮的了。

    天爱奴当日闯入推事院,依着她以前对监牢位置的记忆一路摸过去,找到门户之后,就大开杀戒,一路过关斩将,等她冲进牢房才发现:杨帆并没有关在这里。

    牢里的犯人一则不知道她的身份,二来也确实不知道杨帆的监押之处,天爱奴匆匆查过各间牢房,不见杨帆踪影,又探问几声,根本无人回答,天爱奴见此情景,二话不说,立即反身掠去。

    她是一个受过严苛训练的刺客,对于时机的把握最是清楚。她悍然杀入大牢,看似鲁莽,实则早已做过通盘考虑,她认真估算过她在监牢里能够停留的时间,这时间大概只够她从狱卒那里拿到脚镣钥匙,找到杨帆,破门而入,救他离开。

    时机稍纵即逝,她如果能够顺利救到杨帆,二人此时已经开始杀出重围了,如今逐间牢房寻找他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否则外面把牢门一封,连她都得被关在这里不能离开了。

    天爱奴一见事机不对,返身便走,她刚刚闯过甬道,巡弋至此的执役公差们就发现了两个死亡的看门狱卒,纷纷闯了进来,天爱奴杀出重围,遁入夜幕,等到四处的公人执役纷纷赶来,天爱奴早已鸿飞冥冥。

    如果天爱奴能事先抓住一个游哨逼问一下,或许就会知道杨帆被关押的准确所在了。可是天爱奴也算是忙中出错,她在劫狱前什么可能的变故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过牢房里已经关满了犯人,杨帆被关押在外面临时腾出来的牢房里。

    不过这对她的营救结果其实没什么影响,因为关押杨帆的临时牢房过于简陋,为了防止犯人越狱,便在他身上加了重镣,天爱奴就算找到他的准确所在,也不可能在公差执役们闻讯围拢过来以前帮他解开束缚。

    第二天夜里,阿奴还想潜进推事院却已不可能了,此处本就是依靠夹墙建成的,四下里一片空旷,在奉宸卫的官兵把守之下,她若潜进根本无所遁形,老远就会被人发现。天爱奴无可奈何,只得离去,今天便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混进来。

    天爱奴大模大样地走进推事院,东张西望地看了一阵,恰好送菜贩子出去的郑小布回来,天爱奴便迎向他,含笑问道:“劳驾!我是大理寺派来退返要件不全的公文的,初次过来,不识路径,请问要到何处交接啊?”

    郑小布道:“你往那边走,拐过去第二排房子第三间就是,那门口挂的有牌子,上面写着‘台院衙署’呢!”

    天爱奴点点头道:“多谢!”便转身按照郑小布的指示向那边走去。

    天爱奴在小巷中,已经从那见色起意的龙川口中问清了她所需要知道的东西,而且打听到这是龙川升职后第一次来推事院办事,便更加放心了,如果那负责交接的人员认识龙川,她就得更加谨慎才行。

    天爱奴赶到台院衙署,办公的书吏将革囊中的卷宗取出来逐一做了登记,写了一式两份的交接册子,与天爱奴分别签字画押,天爱奴揣了回执,走出衙署,便在院中转悠起来,手里不用提着厚厚的一只革囊,她的行动更不引人注意了。

    此时,徐有功和侯思止在公堂上大打出手,来俊臣闻讯赶去,怒不可遏地吩咐道:“把杨帆暂且收监,叫来子珣审完手头的案子之后便接手提审杨帆!你们两个,跟我来!”来俊臣拂袖而去,徐有功和侯思止气冲冲地跟在他后面,一起离开了。

    天爱奴在推事院里转悠半天,始终摸不到头绪,她正想冒险抓个人,到僻静处逼问杨帆的下落,忽然看见从一处两重檐的公事房里拥出来几名执役,押着铐镣加身的杨帆。

    天爱奴一眼看到杨帆,心猛地一跳,随即就像停止了一般,沉沉地压在胸膛里一动不动,直到那些人押着杨帆向她这边走过来,天爱奴才如梦初醒,急急收回痴迷的目光,霍然转过身去,这时心脏才又“嗵嗵”地跳起来,犹如擂鼓。

    “哗愣愣”的镣铐声由远及近,天爱奴的心跳声也是越来越急,她下意识地去摸刀柄,手心已经沁出细细的汗水。可是恰在此时,一队换岗的官兵悠悠然地从远处走过来,天爱奴想到杨帆身上沉重的手铐和脚镣,又咬着牙克制了自己的冲动。

    杨帆在执役们的押送下拖着沉重的脚镣向后院艰难地走去,那副沉重的脚镣估计有十多斤重,仿佛脚上捡了两个铁砣,中间不到一尺长的铁链足有鹅卵粗细,想用手提起锁链又嫌太短,只能靠双脚拖着,足踝磨得血肉模糊,天爱奴蹑在后面,瞧见他双足模样,好一阵心疼。

    推事院里这时节正是忙碌的时候,有大理寺、刑部、洛阳府等处赶来办事的公差,有奉宸卫的官兵,有推事院里的公差押着犯人回牢或者从牢中提出犯人,天爱奴大摇大摆地跟在那些差役后面,走得从容不迫,根本没人过问。

    投役们押着杨帆,到了临时监牢区,把他押进去,重新用固定在墙上、地上、梁上的铁链把他锁好,最后一个出来的差人刚想上锁,却发现那挂在锁环上的锁头竟然是锁着的,不禁没好气地叫道:“张头儿,张头儿,开锁啦!”

    这时那几个差人已经走开,这落在最后的一个差役又向房山墙面处走去,扬声喊那张立雷来开锁,天爱奴一看机会难得,立即闪身过去,先往那锁上和门上看了一眼。

    这牢房是临时改装的,原来是用来储放文房四宝、办公用具的所在,所以房门单薄、锁头也不大,天爱奴自忖一脚就可踹开,不虞断了后路,马上毫不犹豫地闪进门去。

    杨帆忽见一个大理寺官员佩刀闯入,心头顿时一紧,经过朱彬的暴死,他可是提高了警觉,杨帆马上攥紧铁链,可惜他的活动范围有限,如果来人当真有恶意,恐怕他十成武功也发挥不出一成。

    “噤声,我是来救你的!”

    天爱奴也怕他高声呼喊,急忙用本来的声音说了一句,杨帆的身子登时一震。这时,张立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那个差人向他发牢骚道:“张头儿,人犯没回来呢,锁头挂在上边不就行了嘛,锁上干哈,还怕人偷锁头不成?”

    张立雷哼了一声道:“老子每天不是开门就是锁门,都习惯了,顺手就给扣上了,不成啊?”

    天爱奴闻声向旁边一闪,细一思量,又担心有人探头往里看,忙飞身一跃,闪到了墙边那具书柜的上面。这房间里头既没有窗子也没有灯,光线非常昏暗,门口有光线照入,显得比较亮堂,跃到贴墙的书柜上方,再伏下来,就算认真打量也很难发现有人。

    张立雷开锁的时候,那差人果然探头往里边扫了一眼,等他缩回头去,房门咔嚓一声锁上了,室内唯一的光线来源就只剩下门隙里传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光。

    杨帆瞪大眼睛看向书架,昏暗中,书架都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更别提伏在上边的人了,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低声唤道:“阿奴?”

    天爱奴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心中忽然一阵激荡,忍不住便要掉下泪来。她吸了吸鼻子,纵身从书架上翻落下来,轻轻走到杨帆身边,一声不吭,只是伸手摸了摸铐他手上的铁链,试着用力拉了一下。

    杨帆低声道:“没用的,这铁锲不是牢牢地嵌在梁柱里,就是用大锤夯进地底的,根本拔不出来。”

    天爱奴还是不说话,只是顺着一条铁链摸过去,纵身跃上房梁,又仔细摸索一阵,知道想把它拔出来确实不可能,只好从上面跳下来,缓缓拔刀出鞘。

    杨帆摇摇头,又道:“不必试了,这铁链原本是用来把人悬在空中施刑用的,粗重结实,钢刀难断,除非你手中的是传说中的什么神兵利器,可以削铁如泥!阿奴,你什么时候来了洛阳?”

第三百五十九章 我家小妹叫妞妞

    天爱奴还是不说话,她拈量了一下那铁链的粗细,确如杨帆所言,这么粗的铁链,不是钢刀能够斩断的。她又不甘心地摸向杨帆的手腕,想试试能否把扣在他手腕上的铁环给扳开,那铁环是铸铁的,宽如护腕,厚约三寸,天爱奴不禁有些绝望。

    杨帆见她始终不说话,不禁奇怪地道:“阿奴?我听得出是你的声音,你就是阿奴,为什么不说话!”

    天爱奴冷冷地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杨帆听她的语气非常冷诮,微微有些诧异,随即便明白过来。他沉默了一下,低低地说道:“你……知道我娶亲的事了?阿奴,当日在明威戍,有些事情我没有和你说清楚。后来你仓促离开,我更是……”

    天爱奴截口道:“你不用再说了,如今我已出家,凡尘中的一切,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什么?”杨帆大惊道:“你出家了?阿奴,这是因为我么?”

    天爱奴没有吭声,只是蹲下身,去摸索杨帆脚腕上的镣铐。

    杨帆也蹲下来,扶住她的肩膀:“阿奴,你听我说,有些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其实我在沙漠的时候……”

    天爱奴的指尖从那令人绝望的冰凉铁镣上掠过,忽然重重一掌掴在杨帆脸上,杨帆被打呆了,声音不禁顿住。天爱奴流着泪,愤怒地道:“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我恨你!我……恨我自己!”

    是的,她恨杨帆,恨杨帆给她爱的希望。她也恨自己,恨自己放不下、舍不了,本来杨帆就没有给她太明确的承诺,是她自己情丝一线,就此牢系,再也不得解脱!

    ……

    这时候,临察御史万国俊恰好在府前撞见王夫人,急忙把她请了进来。万国俊是来俊臣的心腹之一,来俊臣所做的那部《罗织经》,就是与此人合著的。万国俊听明王夫人的来意,不禁为难地说道:“夫人,这么做可与法不合啊!”

    王夫人淡淡地道:“我当然知道与法不合,不过你们做的事情与法不合的还少么?杨家娘子只是见她丈夫一面,说说体己话儿,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你做不了这个主,我去找你们中丞就是了。”

    万国俊满脸堆笑道:“夫人言重了!呵呵呵,既然如此,那好吧,万某就破例一回!”

    万国俊陪着王夫人和小蛮来到杨帆的关押之处,说道:“杨帆就关在这间牢房里,杨家娘子如果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王夫人横了他一眼道:“就让她这样隔着房门说话?”

    万国俊道:“夫人,这儿是临时充用的牢房,不是栅栏门儿……”

    王夫人道:“那放她进去不就行了?”

    万国俊讪笑道:“夫人,谋反重犯准予探望已经算是……算是法外施恩了,这还是看在夫人你的面子上,若是允许他们私相接触,这个实在是……”

    王夫人冷冷一笑,道:“本夫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这就叫探望?你让杨家娘子对着一扇门说话不成?叫他夫妻见上一见,说说体己话儿,也算是人之常情吧,万御史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万国俊迟疑道:“这个……夫人有所吩咐,万某本不该推辞的。可是这朝廷重犯,万一有个什么差迟……”

    王夫人不耐烦地道:“杨家小娘子一介女儿身,能出什么差迟?”

    万国俊忙道:“夫人有所不知,杨家娘子原本乃是宫中的女侍卫,一身武功着实不凡,万一她……,夫人,在下可提待不起啊。”

    王夫人放缓了语气道:“那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么?好歹我已经来了,你就叫我这样带着杨家娘子离开?”

    “小蛮?是你在外面么?”

    外面声音一起,杨帆和天爱奴就噤声不语了,外面的交谈声隐隐传来,杨帆屏息听了片刻,听出是小蛮来探监,不禁激动地叫起来。

    “郎君!”

    小蛮听到杨帆的声音,再也忍不住了,她忘情地冲上前去,扑到门上,悲呼道:“郎君,小蛮来看你了!”

    王夫人冷冷地盯着万国俊,脸色渐渐沉下来,万国俊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他犹豫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道:“夫人如果想让他们见见也成,不过……在下得给杨家娘子带一副镣铐以防万一。夫人你看……”

    王夫人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万国俊如释重负,连忙吩咐一个差役道:“你去,取一副镣铐来!”随即把身子一侧,背对着王夫人,压低声音道:“拿副重铐!”

    那差役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取来一副重铐,这副手铐约有七八斤重,呈长方形,厚如板砖,犹如一副小型的枷锁,将双手铐牢以后,除非是用钥匙打开,否则你就算用大锤砸,只怕把手腕砸烂了,也未必能把它砸开。

    万国俊如此小心,一则是知道谢小蛮的本事,二来也是因为前晚的劫狱事件让他提高了警惕。他是来俊臣的心腹,所以他清楚,那天晚上来劫狱的人其实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

    其实他们也曾怀疑过小蛮,只不过那个蒙面女子闯的是大牢,并不是杨帆的关押之所。而杨帆的关押之处并不是一个秘密,至少白马寺的那班人是知道的,如果杨家娘子有心劫狱,不会不知道杨帆准确的关押地点。

    万国俊叫人把那副重铐给小蛮铐好,检查无误,这才让张立雷打开牢门。

    “小蛮!”

    “郎君!”

    小蛮跨进牢门,一眼看到杨帆的样子,泪水立刻就迷离了双目,她慢慢地走了几步,突然忘情地扑进了杨帆的怀抱。伏在书柜上面的天爱奴轻轻咬着下唇,慢慢躺平了身体,把双眼投向黑漆漆的顶棚。

    小蛮吃力地抬起戴着重锁的双手,轻轻抚摩着杨帆有些瘦削的脸颊,抚摸着他那粗糙坚硬的胡茬,泣声道:“郎君,你瘦了……”

    书柜上面,天爱奴听着她的话,心里头酸溜溜的。人家是最有资格向杨帆表示关切的,而她呢?她只有资格表示恨,天爱奴心里很失落。

    门口,一大帮人站在那儿。万国俊陪着王夫人站在中间,王夫人身后还有两个丫环、两个仆从,再外面是五六个衙差。

    王夫人对万国俊道:“把门关上,叫他们夫妻俩说说体己话吧。杨家娘子已经上了重铐,你还担心他们会逃出来么!”

    这一回,万国俊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还依着王夫人的要求,叫人提了盏灯送进去。门上了锁。万国俊叫两个衙差留在门前守候,对王夫人殷勤地道:“夫人,请到这边的签押房里小坐片刻。”

    王夫人点点头,随他向签押房走去,随口问道:“你们中丞呢?”

    万国俊道:“有两位同僚因为问案起了争执,中丞把他二人叫去,大概正在训话吧。夫人要见中丞么?”

    王夫人道:“不必了,这是妾身请托与你的一件私事,他既然忙着,就不必叫他知道了。”

    “郎君!”

    牢里面,小蛮扑在杨帆怀里,想到再过几天两人就要生离死别,不禁泣不成声。

    杨帆轻轻为她抚去眼泪,柔声道:“你呀,又哭,我只是关在这里,并没吃什么苦头,瞧瞧你,原来那个威风霸气的谢都尉哪里去了?自从你嫁给我,就变成一个泪娃娃了,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天爱奴躺在书柜上,肚子一鼓一鼓的开始有变身青蛙公主的倾向:“混蛋!有这么哄过我吗?明知道我在这里还卿卿我我的故意气我。”

    小蛮听了杨帆的话哭得更伤心了,她哽咽地道:“郎君,皇帝已经下旨,判决所有人绞刑,弃市三天。还有五天,就要执刑了,你……”

    杨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怔了片刻,他才失声道:“皇帝已经判决了?可方才他们还在审我……”

    小蛮哀声道:“旨意虽还没有正式颁布,但是来俊臣已经得到皇帝口谕了。来俊臣是天子心腹,以前有周兴在,两人彼此制衡,倒还有所收敛。如今来俊臣一家独大,已是无法无天,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郎君,小蛮无能,救不了你……”

    杨帆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可是眼见小蛮哭得伤心,他只得暂时收敛纷乱的心情,低低劝道:“杨帆从幼年时起直到今天,不知有多少次身陷死局,最后都安然闯过来,老天爷待我已经很宽厚了。

    如果这一劫我闯不过去,那也是天意,你别伤心了。小蛮,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测,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不曾占了你的身子,你忘了我吧……”

    “我不要,我不要……”

    小蛮泪流满面地摇头:“郎君!小蛮现在最恨的就是不曾把身子交给你。如果不是小蛮任性,能为你留下一子半女,也算是给杨家留下一点血脉啊,是小蛮对不起你!郎君,如果你真的死了,小蛮绝不改嫁,我会为郎君守节,一辈子!”

    天爱奴不再气的肚子一鼓一鼓的了,虽然这不是八卦的时候,可她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他们成亲这么久,居然还没有洞房?他的娘子还是处子之身?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天爱奴还不明白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醋意却是减轻了许多。

    “傻丫头,你真是个傻丫头……”

    杨帆抚摸着小蛮的秀发,想到两人都是孤儿,自己死后,她更是孤苦伶仃一人,心中也是伤感。他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小蛮,我记得……你有一个自幼失散的阿兄,还是没找到他么?”

    小蛮摇头,想到自幼失散的阿兄始终杳无音讯,如今又要马上失去夫君,不禁更是悲痛。杨帆黯然道:“我有一个阿妹,也还没有找到。本来,我已托了人找她,要不是出了这桩意外,或许已经有了她的消息。如果我不在了,帮我找到她、照顾她,好么?”

    小蛮流着泪用力点头,道:“郎君放心,你的心愿,小蛮一定帮你完成!”

    “好!”杨帆拥住她,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无限缅怀地道:“我的阿妹,叫妞妞……”

第三百六十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

    小蛮听了杨帆的话,身子顿时一僵。

    杨帆并没有注意,他手铐脚镣加身,小蛮也带着一副重铐,彼此靠的不是很紧密,小蛮的娇躯微微一震,他全然没有注意到。

    杨帆的思绪此时已经飘回了遥远的广州府和那遥远的童年,他轻轻地道:“我是个孤儿,她也是,我们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我们相依为命,一起乞讨。后来,有位裴大娘要收留她。我那时自身难保,就想着……她一个女子,这也算是一条出路……”

    小蛮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战,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欢喜的心都要炸了,可是一声欢呼憋在嗓子眼里偏偏喊不出来。她想流泪,可是又要努力瞪大一双眼睛,竖起一双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生怕看不清他的一丝表情。

    杨帆道:“从那以后,我们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过面。我本来已经请了人找她的,如今我出了事,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与我联系。对了,那位裴大娘貌似很有身份,当时她从广州都督府出来,广州都督路元睿亲自送她出门的。裴大娘还领着一个小女孩,那是她的女儿……”

    小蛮轻轻离开杨帆的怀抱,颤声道:“那个小女孩,复姓公孙。她背着一口像她身子那么高的长剑。她有一支很漂亮的蝴蝶钗。年幼的妞妞不懂事,吵着也想要,于是,她的阿兄……给她做了一支……这世间最美的蝴蝶钗……”

    她说着,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滚下来,泪水流到嘴边,咸咸的。

    杨帆吃惊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兄,我……就是妞妞……”小蛮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杨帆,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十年的牵挂与辛酸一股脑儿倾泄出来

    自从童年时与阿兄分手,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从杨帆入狱开始,她虽然常常伤心流泪,可是一直哭得很压抑、很克制。这时候,她终于敞开了心怀,像童年时受了委屈一样,扑到她的阿兄怀里,哭的畅快淋漓,哪怕是哭的鼻涕眼泪的,也不用怕丑,也不用顾忌。

    “妞妞,你真的是妞妞?”

    杨帆不敢置信地看着小蛮。小蛮哭道:“我是妞妞!阿兄,当初我跟着裴大娘到了长安,侍候小姐,习练武功。后来我师父,也就是裴大娘的师妹看中了我,栽培我进宫做了女侍卫。阿兄,我……我找得你好苦……”

    “妞妞!”

    杨帆紧紧抱住了她,欢喜的说不出话来。多少年的思念,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可是事到临头,千言万语凝结在一起,反而连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他只想紧紧抱着他的妞妞,生怕一放手她就得而复失。

    小蛮与他恰是一般心境,只是抱紧了他,听着彼此的心跳,一句话也不说,便觉心安。

    “砰!”

    静寂中,书柜上方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这里是牢房,本不该再有别人的,小蛮大吃一惊,急忙离开杨帆的怀抱,霍然转身,低声喝道:“谁?”

    娘子探望丈夫,却探出个兄妹相认来,天爱奴在柜子上面听得一惊,头抬高了些,一下子撞到了天棚,发出响声。小蛮这一问,天爱奴就藏不住了,她一飞身便闪落在地。

    房中只有一盏灯,灯放在门口地上,光线照的不远,小蛮站在那儿,又挡住了大部分灯光,只有一缕光线从她肩上掠过,正映在天爱奴的双眼上,面目的其他部分则隐没于黑暗之中。

    “是你!”

    小蛮瞿然一惊,下意识地向杨帆身边一闪,试图护住他的身子。

    刺杀皇帝这种事,小蛮只遇到过那么一次,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记忆犹新,那个刺客她当时没有看到面目,只看到了一双眼睛,而人易容时最难改变的就是他的眼睛,这时光线又只照亮了她的双眼,所以小蛮只一眼就认出来,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敌人。

    “咳!”

    杨帆咳嗽一声,说道:“小蛮,你不要紧张,她……是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

    天爱奴立即抢白了一句,禁不住心头的酸意,人家现在是亲上加亲呢!

    她这一句抢白,忘形之下便未想到掩饰,用的是她本来的声音。

    天爱奴早就认出了小蛮,她在杨府外看到杨帆和小蛮并肩走出来时,就已经认出了她。一个受过训练的专业刺客,认人的本领自然不是常人可比的,何况她与小蛮交过手,还受了伤,对这个女人记得就更深了。

    她在修文坊打听杨帆下落时,已经知道杨帆的妻子是天子指婚的一个女侍卫,再看到她的相貌,两者结合起来,哪能还不知道小蛮就是当初伤过她的那个打扇小宫女,所以她是没有丝毫惊讶的。

    小蛮诧异地看看杨帆,又看看天爱奴,开始有些犯迷糊:“郎君怎么会和刺杀皇帝的刺客有关系呢?难道郎君真的想要谋反?”

    天爱奴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沉声道:“一个婆婆妈妈,一个哭哭啼啼,有个屁用!要想保住你的……阿兄,为什么不想办法救他出去?”

    她的模样显现在灯下,小蛮惊讶地看着她,看着这个长着一副男人模样,却是一口悦耳女声的人。

    “我是女人!”

    天爱奴看出了小蛮的疑惑,向她解释了一句,马上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我救他,是因为他救过我。救过我两次,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说完,她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怕皇帝?”

    小蛮不语,天爱奴笑了笑,道:“曾经,我也怕一个人!或许不该说是怕,而是习惯了服从。从小我就在他身边,他的任何命令我都只是服从,服从久了,就会在心里形成一种不可反抗的威压,即便他叫我去死,我也不会生起反抗的念头。”

    天爱奴吁了口气,道:“其实这种服从,不过就是把心一横的事儿,把心横下来,你就会发现,没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人,毕竟不是牲口,驯养不来的!”

    她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当你心里……有了一个比一切都更重要的人时,你就会有勇气砸碎套在你身上的那副枷锁,然后,你就会发现,曾经约束着你,让你认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反抗的东西,其实……什么都不是!”

    小蛮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又缓缓转过身,深情地看着杨帆。他是她的丈夫!他是她的阿兄!他曾经为了救她,被人打得呕了几天血,几乎一命呜呼!他是他的良人,将是她一生一世的依靠……

    现在有人试图要把她的阿兄和丈夫从她身边夺走!

    不!

    决不!

    阿兄和丈夫,两个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小蛮眼中渐渐放出一种明亮的光。

    自从杨帆入狱,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求人,求一切能影响这皇权、左右这皇权的人,从不曾想过她也有力量。她的眼中永远都是忧郁、悲伤、迷惘和彷徨。而现在,她的双眼渐渐露出了坚毅的光!

    至高无上的皇权,就像镇压在她心海中的不可冒犯的一尊宝塔,突然间她就生出无限的勇气,一下子把它推翻了。

    小蛮猛然转向阿奴,沉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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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打开么?”

    “打不开!”

    “你可是个刺客!”

    “谁规定一个刺客就要懂得开锁?我要杀的人会藏在箱子里么?”

    “那怎么办?镣铐根本打不开,就算是硬生生从梁木里拔出来,拖着这么长的铁链怎么走?再说,我的双手也被铐着,你一个人能护着我们俩杀出重围么?”

    “这个办法行不通,我们再想想……”

    两个女人在杨帆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杨帆咳嗽一声,道:“我说……”

    “你闭嘴!”

    天爱奴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小蛮抱歉地看了眼阿兄,对天爱奴道:“今天我们没有任何准备,恐怕难以动手。我们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形,不如回去做些准备,看看找些什么东西能打开这副枷锁或者偷到钥匙,明天再来。”

    天爱奴道:“你以为要潜进这里很容易?我昨夜已经试过了,除非硬闯才有可能。而硬闯,凭你我二人之力就算是闯进来,哪有时间替他去除镣铐,你当那些官兵都是吃干饭的么?”

    “那该怎么办才好?”

    天爱奴慢慢地踱了两步,忽然站定身子,道:“我们一直在想怎么劫狱,为什么一定要劫狱呢?”

    谢小蛮奇道:“不劫狱如何救人?”

    天爱奴霍然转身道:“我们可以劫法场!”

    谢小蛮眉头一皱,说道:“劫法场会比劫狱容易?”

    天爱奴道:“当然。上法场时,他不可能带着这样的重镣,要么是木枷,要么是细链的脚镣,一口厚重些的刀就能劈断!再者,处斩这许多官员,必然满城轰动,无数的人会赶去看热闹,人多了就容易制造混乱!”

    谢小蛮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不错!地点应该在押赴刑场的半途中。昨夜有人劫狱,想必那人就是你了?这一番打草惊蛇,押送人犯上刑场的官兵必然极多,等人犯上了刑台,大量的官兵都护在周围,不突易突入。而半道上囚车一字排开,宰相们才是看护的重点,我们更容易下手。”

    “嗯!我觉得,可以再弄些牛马车辆,到时候先驱赶过去,冲乱官兵的阵形……”

    “好主意!啊!用爆竹也可以,有一年上元节,我在定鼎大街见过爆竹烧起来,造成的混乱怕是比牛群马群的冲击还大!”

    “嗯!不仅仅是救人,还要想好逃脱的路线,准备好马匹和钱财,一旦得手就逃之夭夭。”

    杨帆暗想:“其实婉儿正在想办法的,不过……算了,反正婉儿只要能想出办法,一定是抢在行刑之前,她们的计划就无从实施了。如果婉儿的办法无效,那时也只有逃脱一途了,且让她们策划着吧。”

    两个女人在杨帆面前把劫法场的计划梳理出来,最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阿奴问道:“说到对官府的了解,我不如你,依你之见,咱们能有几分把握?”

    小蛮估量了一下,说道:“或许……有五分!”

    天爱奴颔首道:“若不动手,便一线生机都没有。五分把握,值得一拼了!”

    ※※※※※※※※※※※※※※※※※※※※※※※※

    来俊臣拿徐有功这个出名的刺头儿也没有太多的办法,他把徐有功和侯思止叫到自己的公事,各打五十大板地训斥了一通,和完了稀泥便叫二人退下,又使人去通知来子珣,杨帆一案由他接手。

    这边刚安排妥当,万国俊就派人过来了。万国俊讨好王夫人,冲的是来俊臣的面子。这事儿合不合法、甚至合不合来俊臣的心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籍此表明了对来俊臣的忠心,这个人情,哪能不送到正主儿面前。

    来俊臣听说自己夫人带了杨家娘子来探监,倒是有些出乎意外。他和王夫人的夫妻感情平平淡淡,私下里没有过多的言语,他虽知道夫人常去一处古董店,却不知道那就是谢小蛮的店铺,所以对二人如何相识有些奇怪。

    来俊臣一边思索着,一边赶向万国俊的签押房。万国俊正陪王夫人聊天,一见来俊臣赶到,连忙起身笑道:“中丞来啦!”

    来俊臣看了万国俊一眼,板起脸对王夫人道:“我说夫人呐,你一个妇道人家,刑狱之事也是你能干涉的?谋反的重犯,居然引介他的家人探监,如此有违律法之事,你这不是让国俊兄为难么。”

    万国俊接口笑道:“中丞,法理不外乎人情嘛。夫人慈悲为怀,这才替人出面。如果中丞一定要责备,那就责备下官好啦!”

    “你呀你呀……”

    来俊臣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内子不通律法,国俊兄你却不然,这等不情之请,怎么能够答应呢。”

    虽然依旧是训斥的话,可那语气便透着几分亲热。万国俊笑吟吟地揖手道:“是是是,中丞教训的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来俊臣“哼”了一声,问道:“放那杨家娘子入监已经多久了?”

    万国俊道:“哎哟,这可有些时辰了,下官只顾着陪夫人聊天,倒是没怎么在意。”

    来俊臣道:“差不多也该让她离开了,毕竟是破坏规矩的事,那么多二三品的朝廷大员家眷,都不允许他们相见呢,如果此事传扬出去,终究不太妥当。”

    万国俊连忙道:“中丞教训的是,下官有失考虑,下官这就叫她离开。”说着笑望了来俊臣和王夫人一眼,说道:“中丞与夫人先聊着,下官告退!”

    来俊臣点点头,看着他出去,便在王夫人身边坐了,温和地一笑,说道:“夫人一向不干涉为夫的公事,这回怎么竟然受了那杨家娘子请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

    “咣当!”

    牢门打开,万国俊冲里边温和地说了一句:“杨家娘子,请出来吧!”

    牢房里,天爱奴早已闻声躲开,小蛮又深情地盯了杨帆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出门去。关在这里的,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丈夫,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她也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尤其是她已经下决心反抗,此时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小蛮款款走出牢房,向万国俊裣衽施礼,低声道:“多谢万御史成全!”

    牢门在身后咔嚓一声锁上,万国俊打个哈哈道:“谋反大案,监管最为严格。探监本来律法所不容,念及娘子一片深情,又有王夫人请托,本官也不好不法外施恩了,只是时间却不好耽搁太久,娘子该离开了。来人啊,给杨家娘子解锁。”

    张立雷负责各处牢房的钥匙,这铐镣的钥匙则由另一个牢头儿负责,那人一听万国俊吩咐,连忙上前替她开锁。

    此时,来俊臣已经踱到窗前,一边听着王夫人唠叼小蛮的可怜,一边隔着菱花窗子看着远处的小蛮,小蛮身纤若柳,偏带了一副沉重的镣铐,两者之前形成了一种很特别的视觉效果,让他一看便有蹂躏的冲动。

    来俊臣抚着胡须,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我以前怎么不曾发现,用镣铐儿锁住了美人儿竟有这般诱人的味道,待我把她纳入房中,倒要试试这般滋味……”

    ……

    牢房里,房门一锁,天爱奴就从暗处快步走出来,贴着房门静静地听着外边的动静。等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天爱奴才转过身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杨帆担心地问道:“阿奴,你如何离开?”

    天爱奴的火已经发的差不多了,倒也不想一味跟他使性子,便淡淡地回答道:“我若想走,此时就能踢开牢门,一走了之。可那样一来,不免连累了你,待到夜深人静时再说吧,到时候我会多破坏几扇牢门以混淆耳目,你自佯作一无所知便是。”

    杨帆道:“我听说他们已经调了军队守在这里,你……千万小心。”

    天爱奴听他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关切,心中微微有些暖意,便道:“不用担心,我要闯进来固然不容易,可是出其不意地杀出去,他们未必拦得住我!”

    杨帆叹息道:“今夜你要闯出去,或者凶险不大。可是劫法场……,朝廷经过你上次劫狱之事,必然加强了防范,到时候重兵押解,我担心不会想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这……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天爱奴冷冰冰地道:“你救过我两次,我豁出命来还了你这份情,从此你我再不相干!”

    杨帆心中一阵冲动,忍不住说道:“阿奴,并非我忘了对你的情意。只是……”

    他刚说到这儿,门前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天爱奴急促地道:“噤声!”便飞身没入黑暗当中。

    “来御史提审杨帆,带人犯出来!”

    有人站在牢门外喊了一声,便有两个衙差进来,将那枷锁脚镣从拴系在房间四处的长链上解下来,便押着他走出牢房。看着一行公差押着杨帆远去,张立雷把锁头往门鼻儿上一挂,嘟囔道:“折腾!”

    天爱奴非常意外,门半开着,光线就从那门缝里传进来,过了半晌,她才轻手轻脚地走去,轻轻握住门柄,悄悄向外观望,院子里有几个衙役正在走来走去,天爱奴候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一个院中无人的短暂时刻,她立即飞身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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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任大理寺监丞龙川从小柴房中悠悠醒来,忽然发觉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不见了,他急忙从柴草堆里往外爬,忽然发现自己被剥去的官衣就卷成一团塞在他的怀里。

    龙川拿起官衣仔细检查了一遍,鱼符在,革囊在,不过革囊已经空了,大惊失色的龙川几乎把脑袋都钻进了革囊,最后从里边摸出一片纸,一片盖着御史台大印的交接清单。

    龙川茫然了,他当然不会认为那个俊俏的小尼姑脱了他的官衣,问了一大堆御史台的事情,又把他绑起来,打晕在这里,只是为了帮他去送一回公文。这里边一定有蹊跷,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可以安心回去交差,只要他不说破,或许什么事都没有,而一旦说破,他刚刚升职,会不会因此……

    很快,龙川就做出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他穿好衣服,走出柴房,骑上他的骏马,先去了一趟御史台,远远观察一阵,没有发现任何意外,他就转回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的同僚发现龙川辛辛苦苦蓄了大半年的胡须不见了,颌下一片光滑,不免很是惊奇,却不知他想了什么理由,这才遮掩过去……

    小蛮刚一回到家,门子就迎了上来。原来的门子陈寿已经“告假探亲”去了,现在的这个门子是小蛮雇佣的下人中的一个,名叫莫玄飞,能说会道,和家仆们闲着没事摆龙门阵,当真说的玄之又玄、流云乱飞,小蛮便让他做了应门的家丁。

    莫玄飞一见小蛮,就急急迎上,说道:“夫人,有两位客人来访,现在堂上相候。”

    小蛮一听两位客人,不禁喜道:“是楚大哥他们么?”

    楚狂歌和马桥上次来,莫玄飞也是见过的,知道小蛮说的是谁,摇摇头道:“不是,这位贵客身着男袍,却是女子,他们的车马就停在墙侧,还带了许多的家仆下人,看那气派,着实不凡。”

    “哦?”

    小蛮听了很是疑惑,急忙走到二进宅院的客堂,到了堂上一看,只见两行青衣小帽的仆役站列左右,一个个精神饱满,神完气足。这些人小蛮一个也不认识,定然是那两位贵客带来的了。

    小蛮急忙又向客座上看去,这一看却不禁大吃一惊,上面坐着的,竟然是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

    桃梅和三姐儿正侍候着客人,一见女主人回来了,急忙上前道:“夫人……”

    小蛮一摆手制止了她们,快步上前,裣衽施礼道:“小蛮见过……”

    上官婉儿飞快地站了起来,截住她的话道:“小蛮,今日我冒昧前来,实是有一件要事与你相商,这里不方便说,可否……”

    太平公主坐在那儿,不动如山。看这样子,只是上官婉儿想借一步与她说话,这位公主殿下并不想参与,小蛮奇怪地看看太平公主,只好放弃施礼,对上官婉儿道:“有请足下,书房叙话!”

    ※※※※※※※※※※※※※※※※※※※※※※※※※

    小蛮把上官婉儿请进书房,上官婉儿未及落座,便把太平公主的事情及其要求对小蛮说了一遍,小蛮听了不禁呆在那里。

    上官婉儿羞愧地道:“小蛮,是姐姐无能,不能救他脱困。如今皇帝已经下了内旨,估摸着临刑前三天,就会正式昭告天下了。如今,公主既然有办法,为了救他性命,我们……也只好应下了……”

    小蛮听了,默默地低下了头。她没有想到,太平公主竟然如此喜欢她的郎君,难怪当日太平公主在皇帝面前为郎君请求赐婚,原来是为了破坏婉儿姐姐和郎君的感情。难怪我和郎君成亲之日,她送了那样一份厚礼来,原来是希望郎君不要忘了她的情意。她利用我给婉儿姐姐和郎君之间设置障碍,现在抓住了好机会,又想把我也一脚踢开……”

    小蛮很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清楚了。奇怪的是,当她想明白这一切时,她对太平公主却生不起什么恨意,哪怕是太平公主如今趁人之危想要她离开丈夫。

    不管太平公主当初劝皇帝为她指婚是出于什么用心,可是如果不是太平公主,小蛮很清楚地知道,她永远都不会与郎君走在一起,且不说她与郎君之间一直没有什么感情的接触,光是凭着郎君与婉儿姐姐之间的感情,她就不可能和郎君走在一起。

    如果有朝一日相认,她和郎君也只能顺理成章地做一对好兄妹。所以她现在对太平公甚至有一种深深的感恩,感激太平公主给了自己一个如意郎君。如果是武则天为她指婚之前的小蛮,或许不会在乎这一点,而现在……她舍不得。

    或许她对杨帆早就暗生情愫了,只是这情感就像潺潺的溪水,缓缓地积蓄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等到她成为杨帆的妻子,共同的生活,不知不觉就把情感发酵的更深、更浓了,等到郎君入狱,这种情感得到了催化,她才猛然意识到,她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今天,她又知道她的郎君就是她苦苦寻找的阿兄,亲情和爱情重叠在同一个人身上,这种巨大的情感力量,甚至战胜了早已深入她骨髓的皇权至高无上的信念,叫她与郎君分手,她如何愿意。

    对太平,她没有恨意,可是太平公主的要求,杀了她她也不会答应!然而,太平公主既然这么说,那么她对救出郎君应该会有比较大的把握,如果不答应,就只能等着公开行刑的那一天去劫法场。

    对于劫法场,小蛮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御史台已经被人侵入过了,还杀了十五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确保行刑当天不出意外,朝廷岂能不严加戒备,那时想杀入重围救出郎君谈何容易?

    劫法场本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小蛮已经作了打算,救得出就救,救不出便与郎君共赴黄泉。如今太平公主若是有办法能救郎君活命,小蛮无论如何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该怎么办才好呢?

    上官婉儿见她面色变幻,久久不决,心中也不禁黯然,看这情形她就知道,小蛮已经真的爱上杨帆了。叫一个付出了真情的女子放弃她的爱人,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她比谁都清楚,可是,她有得选择么?

    上官婉儿忍不住出口劝道:“小蛮,但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可是,这已是他最后的生机,我们不能……”

    “好!”小蛮突然抬起头,神色迅速平静下来:“我答应!”

    小蛮转过身,拉开房门,对侍立在外面的三姐儿吩咐道:“去客堂上,请那位贵人过来,就说我们商议已毕!”

    不一会儿,太平公主轻摇折扇,仿佛一位玉树临风的佳公子,翩然走进书房,一双妩媚的眼睛往二人身上盈盈一扫,笑吟吟地道:“你们两个商量好了?”

    身后,房门悄悄地关上了,太平公主走过去,转身在锦墩上坐了,轻轻摇着象牙骨的折扇,美目盼兮,巧笑嫣然地道:“那……你就说说吧,怎么个打算?”

    小蛮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公主施礼,对一个试图抢走她丈夫的女人,她何须卑躬屈膝!皇权?当她在牢房里脱去心头那副枷锁时,就已不再把它看的如何重要了。

    她定睛看着太平公主,沉声道:“殿下有十成把握救他性命?”

    太平公主手中的折扇忽地一停,把握?要说十成的把握,她也没有,阿母为了皇帝的宝座,可以毒死一个亲儿子、再勒死一个亲儿子、活活抽死两个亲孙子,把她最宠爱的亲生女儿拿去做交易,明知道她的女婿无罪,仅仅为了震慑人心,就可以把他活活饿死在狱中……

    十足的把握?她真的没有!但她手中的折扇只是稍稍一顿,就“唰”地一收,眉头微微挑起,道:“那是自然,本宫已有万全之策,一定可以救他性命!”

    “好!”

    小蛮缓缓点头,慢慢竖起右手,拇指与尾指内叩掌心,竖三指向天,正色说道:“我谢沐雯在此向天发誓!如果公主能救我郎君得脱大难,谢沐雯便即与夫君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违此誓……就让我丈夫变成我失散多年的兄长!”

    太平公主听了这样狠毒的誓词,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惊异的表情,怔了片刻,才点头道:“好!这么别致的誓言你都想得出来,本宫相信你了!”

    太平公主在向皇帝进言,赐小蛮为杨帆妻子之后,顺口打听过她的身世,知道小蛮这个孤儿其实还有一个大哥,只不过从幼年时起就已经失散了。

    小蛮当时正心乱如麻,只是简单向她讲了讲自己身世,自然不会解说太细,再说当时在她心中,她的兄长就和亲大哥一样,难道还要强调阿兄与她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太平公主自始至终以为她的那位阿兄是她的骨肉同胞。

    从常理来想也只能是此,谁会想到一个从几岁起就分开,至今仍然念念不忘、苦苦寻找着的阿兄,竟然会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小孩子结下的义兄义妹,会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么?如今一听小蛮发出这样的毒誓,太平自然非常满意。

    上官婉儿却是知道小蛮那兄长与她并无血缘关系的,因为小蛮曾对她详细说过与阿兄间的点点滴滴,如今听到她这样的誓言,一双杏眼登时瞪的溜圆:“天呐!小蛮……小蛮……,我好笨!为什么我想不到在誓言上做手脚,偏要乖乖按她所说的誓言发誓。我好蠢好蠢好蠢!”

    小蛮盯着太平公主,沉声道:“现在,殿下可说说如何救我夫君了么?”

    她的语气有点冲,不过心情大好的太平公主不以为忤,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不过我的计划并不需要你帮忙,你知道详情也无甚用处。现在我问你,你家那十六处店铺,到底是何人所赠?”

    小蛮微微蹙起眉头,道:“这个,郎君却没有说过,他只说是有人托一个叫赵逾的人赠送给他的,内中详情我却不曾问过。”

    太平公主道:“那么这些店铺的‘过书’呢?取来我看。”

    小蛮道:“皇帝颁下内旨的第二天,御史台就把‘过书’拿走了,还说明日就要派人来逐家盘点,查收店铺!”

    太平公主听了顿感蹊跷,眉心不由皱了起来:“拿走‘过书’,或可解释为是为了查案,但是这店铺不封,却只派人来盘点查收,真不知来俊臣在打什么主意了,难道他想中饱私囊?”

    按照大周延续下来的唐律,谋反大罪,当事人及其父亲和他年满十六岁的儿子都要处以绞刑。十六岁以下的儿子及其母亲、女儿、妻妾、兄弟、姊妹全部充官为奴,资财和田宅则予没收。

    皇帝的圣旨只要正式一下,这罪名就确定了,就会按照这个规定进行办理。来俊臣提前拿走了“过书”,又要提前盘点店铺,查收货物,的确给人一种想要抢在官府没收之前占有杨家财产的意思。

    太平公主自然不会想到,来俊臣提前把这些财产拿走,避免它被没收,目的却是为了让小蛮乖乖屈服。

    到时候小蛮成为官奴,凭来俊臣的本事自然能替她改变身份。女人的嫁妆,自己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丈夫无权动用也无权过问,到时候把这十六家店铺还给她作为嫁妆,她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如此双管齐下,软硬兼施,来俊臣就不信这小妮子会不乖乖屈服。

    太平公主想了一想,不解来俊臣用意,便把此事抛在一边,说道:“没有‘过书’也无妨,反正本宫也不是想在你的‘过书’上动手脚,我想了解‘过书’的详情,可以去洛阳府查备底。你记住了,不管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一概回答不清楚,包括这十六家店铺的来历,懂了么?”

    小蛮点点头,太平公主向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亲热地道:“婉儿,我们走吧,还有些事,倒是需要你来帮忙的!”

    上官婉儿的心正象被一条毒蛇在慢慢吞噬着:“为什么我想不到?为什么我想不到?”

    上官婉儿欲哭无泪。

    谢小蛮**地道:“公主慢走,小蛮不送!”

    太平公主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她若礼节依旧,郑重其事地送自己出门,那才叫人奇怪。是以不以为忤,一见上官婉儿站在那儿怔怔不动,还以为她见小蛮发誓触景伤情,便伸手一拉她手臂,一起向外走去。

    上官婉儿走在门口,回头瞧了小蛮一眼,只留下一声深深的叹息。

    房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小蛮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书房的窗扉忽然“啪”地一声打开,天爱奴头戴锦绣浑脱帽,身穿翻领窄袖袍,腰束革带,穿一件条纹小口裤,脚上一双透空的软锦鞋,仿佛一个极俊俏的胡儿少年,背倚窗框,双腿一屈一悬,悠悠地荡着,悠悠说道:“你好邪恶!”

    谢小蛮仿佛早知她在外面,忽尔回眸,粲然一笑:“太老实的孩子,会讨不到饭吃的!”

第三百六十一章 宫里宫外

    洛阳府,司户参军李镜的签押房里,那个油滑老吏一见判司与来客似有要事商谈,虽然两人是在里间屋里,还是避嫌地离开了。前后两间公事房顿时空空荡荡,里间屋里,李参军与太平公主府的外管事李译对面而坐。

    司户参军李镜长得和他的堂兄李译有几分相似,体态也相仿,只是眼角没有李译那样的笑纹,显得严肃了一些。李镜紧紧蹙着眉头道:“堂兄,这伪造文书,可有些为难啊。”

    李译那张极显富态的胖脸上始终笑眯眯的,没有一点为难之色:“难?有什么难的。你呀,要打官腔跟别人打去,跟我就不必了,哥哥使唤你,还能叫你吃亏不成?”

    李家当年家境贫寒,迫于无奈,李译才进宫做了太监,后来他成了太平公主跟前的管事太监,在京里头也有了一些人脉。他这堂弟李译,不但当年读书时受过他许多资助,后来能留在洛阳府这种地方做官,而且熬到司户参军,他的堂兄李译都是有莫大助力的,对他说话自然不用客气。

    李译从袖中摸出一卷东西甩到李镜面前,李镜打开一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李译眯着眼,笑微微地道:“怎么样?你在这儿干五年,连俸禄带孝敬,能有这么多么?”

    李镜定了定神,紧张地道:“堂兄,这人是谁啊,花这么多钱,就为伪造一份文书,这……不是想谋人财产吧?”

    李译把嘴唇一撇道:“谋个屁!谋人财产,有改过书上家的么?”他伸出一根短粗胖的手指,在几案上点了点,说道:“不该你打听的,不要打听!为兄还会坑了你不成?这件事办成了,可不仅仅是叫你捞上一笔!”

    他把双眼微微一眯,缓缓说道:“你还有一年,在这洛阳府的任期就满了吧?就算考功全是上佳,也得挪窝儿,去哪儿?你可决定不了。这件事你要是办成了,那位贵人就能保你一个油水十足的去处,就算你想去扬州,也不是不可能!”

    李镜双眼一亮,急忙道:“此言当真?”

    李译把嘴一撇,微微阖上双目不说话了。

    李镜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把牙一咬道:“堂兄,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保证办得稳稳妥妥,半分破绽都看不出来!”

    李译睁开双眼,嘿嘿地笑了两声,道:“这才对,李镜啊,哥哥我帮得了你一时,怎也保不了你一世,凡事还得你自己争气,胆子该大的时候就得大起来。我回去等你消息,记住哥哥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

    史馆里,几名金吾卫引驾仗的官兵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交头接耳。

    金吾卫本来也是皇帝的嫡系部队之一,丘神绩虽因谋反被诛杀,但是武则天最清楚丘神绩的真正罪名,所以并未因此失去对金吾卫的信任,只是在军中大肆清洗了一番,把那些与丘神绩关系过于密切的将领或免职或左迁,纷纷调离了金吾卫。

    金吾卫设在宫中的引驾仗在这场风波中并未受什么影响。但是之后引驾都尉朱彬以谋反被捕,对金吾卫尤其是引驾仗官兵的排查就严厉多了,弄得引驾仗官兵一个个就像过街老鼠,每回执勤,他们都觉得左卫和羽林卫的士兵在把他们像贼一样防着,可是没办法,让他们的都尉成了叛逆呢。

    按道理说,上官婉儿并非他们的直属上官,他们属于军队系统,上官婉儿无权调他们过来问什么事情,当然,道理上是这么讲,可是当初谢小蛮以梅花内卫果毅都尉的身份找朱彬帮忙,朱彬还不是欣然从命?如果上官婉儿有什么事情却不和他们打招呼,而是直接对皇帝说,他们更承受不起。

    尤其是这样的时刻,他们更得夹起尾巴做人,乖乖到史馆来报到了。他们等了好久,还不见上官待制召见,这时房门一开,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官带着一个小宫娥姗姗地走进来。

    引驾仗云骑尉杜润生认得此人,这个女子乃是宫中一名女官,名叫符清清,杜润生连忙把身形一正,恭敬地唤道:“符姐姐!”

    符清清还不到双十年华,比杜润生小了十六七岁,只不过这宫里头对宫娥女官的敬称都是姐姐,就像对太监的敬称都是公公一样,杜润生如此称呼,只是表达恭敬之意。符清清双手一抚臀后裙幅,在绣墩上风情万种地坐了,脆声道:“今天找你们几个人来,是有两件事儿要问你们。”

    杜润生赶紧陪笑道:“姐姐请问,在下听着呢。”

    要说起来,符清清这位女官的品秩并不比杜润生这位正七品的云骑尉高,而且内官与外官哪怕是平级其实也要低些,但是形势比人强,现在的引驾仗就是个谁来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硬不起来。

    符清清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本来呢,你们引驾仗的事,轮不到我一个女官来管。不过,本姑娘手下几个内侍宫女聚在一块儿乱嚼舌头,可巧被我听见了,所以叫你们来问问,如果没有其事呢,我也好惩罚他们,免得他们以后胡说八道。”

    杜润生和校尉汤千里对视了一眼,杜润生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姐姐说的是什么事呢?”

    符清清道:“你们是引驾仗,负责宫中仪驾鸾仗诸般事宜,举凡敝幕、故毡、旗鼓、杂畜、牧养诸般事宜,都归你们管。有人说,你们几个把帐幕、毡毯、旗鼓,私自拿去变卖,还有人把大角手使用的铜号故意损毁,报领新号,旧号则毁为铜块,出售于商贾,不知可有此事啊?”

    杜润生等人听了脸色倏变,他们做这些事,自然不可能完全瞒过宫里人,的确是有些太监宫娥知情,可是这些人也是分了好处的,怎么还会有背后说出来?

    符清清瞟了他们一眼,轻轻一笑,道:“你们不妨商量好了再给我一个答复,我不急!”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啪”地拍了一记巴掌,笑道:“对了,这一位是汤千里汤校尉吧?”

    汤千里谨慎地道:“正是下官。”

    符清清道:“汤校尉与引驾都尉朱彬据说关系非常密切,哦!我说错了,不是你一个,而是……”

    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轻轻一划众人,笑吟吟地道:“你们一群!”

    几个官兵脸色登时全变了,朱彬已经定了谋反之罪,符清清这么说什么意思。

    汤千里赶紧道:“符姐姐误会了,我等与朱都尉也谈不上如何的关系密切,只是……他是我等顶头上司,日常接触自然多些。”

    符清清剔了剔手指,轻描淡写地道:“是么?我怎么听说,有一回,汤校尉在引驾仗押衙里,对朱彬说过:‘我汤某人眼里只知朱都尉,不知其他。凡事定与朱都尉共进退!只要朱都尉一句话,上刀山下海,在所不辞!’

    汤千里咧了咧嘴,都快哭出来了,要是早知道这等拍马屁表忠心的话也能惹祸,打死他都不会说啊。侍立在符清清身后的小宫娥眨眨眼,天真地问道:“符姐姐,汤校尉这么说又能如何?朱都尉虽以谋反被捕,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句话就定汤校尉的罪吧?”

    符清清道:“这可不好说,翠儿,你知道依照我大周律,什么样的事情算谋反么?”

    小宫娥摇摇头:“翠儿不知道。”

    符清清道:“依我大周律,谋反依据有三。一、但谋即罪。不需要你真的有谋反之举,只要你谋划了,不管有无实施,杀无赦!二、就是已行有罪。只要你有谋反的行动,不管造成的伤害是大是小,杀无赦!三,出言即罪。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谋反,有没有谋划、有没有行动,只要你说了,杀无赦!”

    两个人一唱一和,说得汤千里冷汗涔涔,脸色苍白,不见半点血色。

    那小宫娥“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汤校尉对一个反贼有这样的效忠之词,足以定他死罪了!这几位军士既与他同谋盗窃,说不定也是一路人,只要把汤校尉交给来俊臣审一审,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此言一出,那几个军士顿时全都变了脸色,云骑尉杜润生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符清清拱手道:“我这几个手下,见识短浅,可禁不起姐姐你这一吓。姐姐有何主张,就请吩咐下来吧,我们兄弟几个……一定从命!”

    符清清启齿一笑,唇红齿白,端地俊俏,咯咯地笑道:“杜云骑,我瞧着你就像个聪明人,嘻嘻,果然是个聪明人!”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太平出马

    宰相和众多的朝廷大员已经定罪,明天就是行刑前的第三天,需要正式颁旨,诏告天下了。

    这桩谋反大案尘埃已定,涉案官员空缺出来的职位也就需要重新任命安排一番,其实像六部等衙门还比较好办,除非那些空缺职位的下一级官员是武则天早就看着碍眼的,那么只要让官员们顺序递进一位,就可以很容易地完成权力交接。

    真正让武则天为难的是宰相人选,一下子就空出了三个名额,而宰相又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提拔的,这人首先要合武则天的心意,还要有确实可信的才干,同时在朝中要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一旦拜相要能压得住场面,否则就像当初的傅游艺,那等角色一旦调入中枢,也只能是一个摆设。

    武则天认真地琢磨了好几天,依旧难以决定,只好先把此事搁在一边,回头再细细思量。不过,不管是提拔谁入阁拜相,如今来说李昭德显然已经是资格最老的一个,武则天便加他为检校内史,提擢为宰相中第一人了。

    在武则天心中,除了宰相人选最为重要,还有一个重要人选就是三法司,她很想利用这个机会,对三法司也进行一番调整。

    武则天妇夺夫权,母夺子位,天下间不服气的人很多,“将相阴谋”,“人多逆节”,不能不多加防范。而且,她以女子之身而为帝王,这是旷古未有之奇事,有悖天下人心向背,她想坐稳这个位子,需要比一个男皇帝还要强势十倍才能震慑天下。

    她深居内宫,要震慑百官、要监控天下,就需要耳目。

    她的耳目就是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

    大理寺原本只是负责复核重案,决狱之权在刑部。在她掌权之后,又提高了御史台的权力,把御史台变成了第二个刑部,所以在三法司之中,刑部和大理寺的职位尤其重要,这是她监视百官的一双眼睛,倾听百官心声的一对耳朵。

    如今,她的眼睛和耳朵只剩下一半了。

    刑部现在她用着不太顺心,起码给她一种不太得力的感觉。

    原刑部尚书张楚金本来用着很是顺手,但是周兴想要这个职位,在张楚金和周兴之间,她选择了周兴。谁知周兴得志猖狂,竟参与夺储,与武承嗣勾连结党,被她果断除去。可是这一来刑部却后继乏人了。

    如今的刑部侍郎是崔元综,尚书位空缺。

    崔元综出身清河崔氏的支房郑州崔氏。虽然他的家族与清河崔氏关系已经不是那么密切,但是武则天还是有些忌惮,不管是山东贵族还是关陇贵族,可都是一直反对她做皇后乃至一直反对她做皇帝的。

    可是,世家力量盘根错节,并不是那么容易铲除的。刑部如今已经无人可用,不用崔元综,更难找到一个得力的人物来执掌这个重要的衙门。

    大理寺卿如今是徐泽亨,此人是高宗时候的旧臣,为官倒还严谨,并不是一个热切拥戴她做皇帝的官员,却也从无反对她的言论。而且大理寺的作用要弱于刑部和御史台,暂时可以不必理会。

    接下来就是御史台了。

    来俊臣和周兴一样,都是以匹夫之身被她提拔重用起来的,这两个人与世家豪门没有关系,与盘根错节的前朝旧臣体系也没有关系,他们也当真争气,虽不学而有术,替她担起了刑部和御史台这两个重要衙门,帮她建立了最重要的一双耳目。

    周兴得志猖狂,如今已然伏诛,她能倚赖的就只剩下来俊臣一个人了,她最信任、最放心的耳目也就只剩下一个御史台了,这让她有些不安,她感觉自己的控制力正在被削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一步步让朝廷脱离她的掌控。

    “御史台有来俊臣,朕是可以放心的,不过……要想高枕无忧,大理寺和刑部之中,必须还得有一个要绝对处于朕的掌握之中才成!”

    武则天暗暗思忖着:“眼下人事变动频仍,暂时不宜动作,而且朕手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一俟物色到忠心可靠、且有足够的能力替朕掌握一方要害的人,再把他安插进刑部!”

    武则天想到这里,朱笔微微顿,在李昭德提交的升迁名单上刑部崔元综的位置停了下来,写下一行小字:“否!尚书位,可暂缺!”

    她决定,刑部尚书这个位子暂且空缺着,依旧由崔元综以刑部侍郎代理刑部尚书的职权,等她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再把崔元综提拔为尚书,把自己信赖的人委任为侍郎,就像当初张楚金和周兴这样的组合,以加强她对刑部的控制。

    武则天把李昭德这份报请委任各部官员的奏章合上,对婉儿道:“就这样吧,马上叫人给李相送去。明日旨意一下,各衙各司新任官员即刻上任,国事不能耽搁!”说完,她抻了个懒腰,又道:“朕有些乏了,陪朕到飞香殿去散散心吧!”

    “喏!”

    上官婉儿双手接过奏章,招手唤过小海,对他低声嘱咐几句,又向他递了个眼色,小海会意,立即接过奏章轻轻退出武成殿。小海捧着皇帝批复的急件,刚一走出正殿,就有一个在院中逡巡的小黄门迎上来,打个招呼道:“海公公好啊!”

    小海向他倨傲地点点头,等他走近了,便压低声音道:“大家已将政务处理完毕,现往飞香殿去了。”

    那小黄门也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便转身朝东而去,小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转向中书省,上官婉儿陪着武则天到了飞香殿,已经先行接到通知的韦团儿早在殿上铺了簟竹的水润凉席,放了盛冰的凉盆儿,又用冰镇了武则天最爱喝的醪糟,等她到来。

    武则天到了飞香殿,由韦团儿侍候着宽去朝服冠带,换上轻便长袍,赤着双足走上凉席,坐在那儿先喝了冰镇的一杯醪糟,便枕着“竹夫人”躺下来,听团儿和婉儿在自己身边说话,听到得趣处,便也笑着插几句嘴,旁边又有羽扇轻摇,凉风习习,渐渐就缓过乏来。

    这时候,一个宫娥翩然而入,娇声道:“大家,太平公主请见!”

    武则天缓过乏来,正是身心愉悦的时候,闻言笑道:“令月来啦,叫她进来!”

    片刻功夫,太平公主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大步走了进来。

    武则天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失笑道:“哟!这是怎么了,谁敢欺负朕的宝贝女儿不成,可是跟驸马闹了些什么不愉快吗?”

    太平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他?他敢!借他个胆子!”

    说完,太平公主一屁股坐在凉席上,依旧一副负气模样。武则天坐起来,团儿忙把一个靠枕塞到她的腰下,武则天笑吟吟地道:“乖女,到底什么事不开心呐?”

    “女儿……”

    太平公主欲言又止,武则天会意地笑起来:“你这丫头,一向口无遮拦的,今儿说话怎么还吞吞吐吐的了。”

    武则天摆摆手,笑盈盈地道:“好啦,你们都退下吧,朕跟令月说说体己话儿。”

    上官婉儿和韦团儿应声离开,四下里的宫娥太监们也徐徐退下,武则天握住太平公主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轻轻抚摸着,说道:“乖女,到底什么事啊,跟自己亲娘,就不用有所忌讳了吧?”

    太平公主道:“还不是来俊臣办的好事么!这事儿,旁人管不了,女儿只能向娘亲讨公道了。”

    武则天一怔,说道:“来俊臣?来俊臣做了什么事,惹得女儿不开心啦?”

    太平公主道:“来俊臣胆大包天,竟然封了女儿的店铺,那可是女儿倾尽积蓄才置办下来的产业,原还想着利滚利、利生利,赚些家用的,谁知道……,他不但要抄没女儿的店铺,还把替女儿打理店铺的人也抓走了呢。”

    武则天吃了一惊,失声道:“不会吧?来俊臣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可知道那是你的店铺么,又是以何名义抄没的呀?”

    太平公主冷笑道:“谋反喽!当然是谋反!阿娘想想,这么多年来,但凡是犯到他来俊臣手里的,有哪一个不是办成谋反呐?”

    武则天怔了怔,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她现在已大概猜出了女儿的来意,这样转弯抹角的,看来是要替人求情啊!

    武则天一向反对皇子女们干涉政务,凭着他们特殊的身份,一旦涉足政坛,无疑将引起更大的动荡,结成更多的派系,以致政争不断。如果这是女儿意图插手政治,培植亲信势力的一个征兆,她一定要把这个苗头扼杀掉。

    武则天严肃地道:“女儿在哪里置办下的店铺被来俊臣抄没了啊?被他抓走的人又是哪个?”

    太平公主似乎完全没有看到武则天眼中隐隐闪烁着的危险的光芒,她气愤不平地道:“女儿的店铺就置在南市,足足十六家店铺啊,女儿费了好大的心思才置办下来的。如今替女儿打理这店铺的,就是羽林左郎将杨帆!”

    “杨帆?”

    武则天的目光陡然又深沉了几分。

第三百六十三章 绝地反击

    太平公主愤愤地道:“女儿从金谷园回来后,倒是听说有几位宰相和尚书意图不轨被抓进大牢,万万没有想到杨帆竟也牵连其中。往常隔上三五天,他就会到女儿府上拜见,这回女儿都回京好几天了,还不见他过来,使人去问,才知道出了事。

    阿娘,别人是否谋反,女儿不敢确定,可杨帆绝对不会谋反!他凭什么谋反呢?他可是阿娘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朝里跟任何派系都不沾边儿。再说,他后边有薛师这座大靠山,前程一片光明,他有什么理由依附叛党?”

    武则天缓缓地道:“来俊臣查出,他收受了李游道的巨额贿赂,为娘记得,当时似乎就提到过这来源不明的十六座店铺,难道这些店铺……是你的?”

    太平公主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是女儿的,要说起来,杨帆除了这十六家店铺,还有什么财产呢?而这十六家店铺,却是女儿所有。他那所谓的巨额贿额,在哪里呢?”

    武则天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针尖般锐利:“女儿身为天皇贵胄,自然不宜从事商贾贱业,可是……你想要打点店铺,难道公主府里就无人可用了?为什么要把它交给一个外人,还是一个不懂经营的将军?”

    “女儿……”

    太平公主说了半句便即语塞,一张俏脸胀的通红,武则天一直紧盯着女儿的神情变化,看到这里,她突然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的非常难看。

    忽然间,武则天就想起了许多事,想到当初杨帆与女儿同场击鞠,想到从不热衷帮人说亲的女儿忽然学起了千金公主,帮杨帆撮合婚事,想到她听说的杨帆成亲之日,女儿赠送厚礼的传闻。

    包养面首的贵妇人,很多都是把小白脸的一切都承办下来的,包括帮他成家立业,比如太平公主奶娘之女姚夫人帮柳君璠置办嫁妆的事情。

    武则天又想到女儿当年公开选驸马时落落大方,毫不羞怯,敢于当众选择她中意的人,如今偏偏提到杨帆却欲言又止,少有地露出羞意,这意思还不明显么?可她能说什么呢,责备女儿吗?她这个母亲尚且养着面首,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女儿?

    这些想法在武则天心中飞快地闪过,她缓缓说道:“女儿,杨帆的罪证,可不仅仅是这一点,朱彬、裴宣礼,都已先后承认与他有所勾连。谋反,是对皇朝不忠,对朕不忠,任何人……都不可以宽恕!”

    “母亲……”

    太平公主只唤了她一声,便落下两行清泪:“从小到大,这是女儿第三次求你。第一次,女儿求你赦免无辜的驸马,谋反的是他两位兄长,不是他!母亲不答应,女儿的好驸马,是阿娘赐予的,又是阿娘亲手夺走了他!”

    她珠泪盈睫地看着武则天,又道:“第二次,是女儿不想要那个驸马,母亲却执意要求女儿下嫁,那一次,母亲依旧没有答应女儿的请求。阿娘,你可知道,和一个你根本不爱的男人朝夕相处、白首同归,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轻轻落在武则天的手上,武则天坚硬的心微微软化了一下。

    太平公主道:“这是女儿第三次求你!如果杨帆真的有心谋反,女儿不会保他!男人再亲,总亲不过自己的生身母亲,如果一定要女儿做一个取舍,女儿自然站在娘亲一边,可他……真的不可能谋反啊!”

    武则天烦躁起来,她抽回手,有些愤怒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拂然道:“你是说,来俊臣在欺瞒朕么?”

    到了此时,武则天依旧不愿相信她所信任的来俊臣欺骗了她。

    国人对唯一总是有一种莫名的认同,因为武则天是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想当然地认为她各方面能力都超强,若非如此,如何解释她在男人的世界中脱颖而出?孰不知武则天的称帝,固然有其自身本领,却也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

    擅长宫斗只是小智慧,管理天下需要大胸襟和大智慧。可惜,有些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在这种人看来,既然她是唯一,必然就很英明,既然她很英明,必然永远英明。唯其愚蠢,崇拜若斯!

    笼罩在武则天身上的英明光环,蒙蔽了太多人的眼睛,反而是她身边的人更能看清楚她,所以上官婉儿和韦团儿才敢暗结心腹,太平公主才敢涉足政坛,周兴和来俊臣等一班酷吏才敢为所欲为。

    可是太平公主可不敢当面说她老糊涂了,只能委婉地道:“女儿没有这么说。不过这桩案子牵连众多,来俊臣亲自受理的恐怕只有宰相一级的高官,像杨帆这等人物,十之**要交给下边的小吏审理,那些小吏为了邀功请赏,焉知不会屈打成招呢?”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攸然张大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好象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问道:“娘亲方才说什么?举告杨帆为同谋的人是谁?”

    武则天道:“是引驾都尉朱彬和司礼卿裴宣礼,怎么?”

    “朱彬……朱彬……”太平公主轻轻地念了两遍,突然兴奋地道:“对!就是这个朱彬,女儿想起来了,帆郎他……啊!不不不,是杨帆……”

    太平公主好象说漏了嘴,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武则天只好装傻,好象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太平公主道:“杨帆曾经对女儿发牢骚,说他饱受朱彬排挤,后来他立下大功,升为郎将,朱彬嫉妒他升官,还曾当众羞辱过他,杨帆想要女儿替他出气呢。”

    太平公主把话说到这儿,已然是明明白白地说出了她与杨帆的关系。凭什么她放着自己的人不用,要让杨帆替她经营?凭什么她要把店铺过到杨帆名下,叫杨帆占一分利?凭什么杨帆与朱彬不合,要请她替自己出气?这活脱脱就是第二个薛怀义嘛!

    太平公主道:“只是母亲吩咐过,不许女儿仗着皇女身份和阿娘的宠爱插手朝政,所以女儿没有答应他。女儿把店铺交给他打理,其实……其实也不无安抚之意……”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的脸红的更厉害了,一双泪眼楚楚动人,一双嫩颊红如火焰,别有一种娇艳欲滴的滋味。太平公主道:“母亲,你想,这样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他们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

    武则天轻轻吁了口气,说道:“罢了,娘这就召来俊臣进宫……”

    太平公主赶紧道:“阿娘,不管杨帆是否受了冤枉,事已至此,来俊臣除了维护御史台,还能有别的选择么?叫他来问,怕是问不出什么。”

    武则天嗔道:“那要怎么样?难道要朕这个皇帝充当法官,弃三法司而御驾亲审?”

    太平公主握住武则天的手,撒娇地央求道:“杨帆对女儿说过,他刚刚升任郎将时,曾被朱彬聚众奚落,可见杨帆与朱彬不和,非只一人知道。娘亲若不信女儿的话,不妨先宣朱彬麾下的军校来问个清楚,若是女儿所言属实,娘亲便为女儿破一回例又如何!”

    太平公主这一撒娇,仿佛回到了她还是一个小小女孩儿的童年岁月,武则天心中一软,又想起自己对薛怀义是那般纵容和宠爱,将心比心,不禁喟然一叹,说道:“罢了!你去,叫婉儿传我口谕,把引驾仗的人唤到这飞香殿来!”

    太平公主连忙道:“多谢娘亲!”急忙起身,急匆匆奔向殿外。

    武则天想到那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男人,又想到自己女儿迷恋的恰恰是那个男人的弟子,不禁暗道一声:“冤孽!冤孽啊……”

    上官婉儿得了旨意,马上派人去召引驾仗官兵来此,随即与太平公主一起回到殿内,武则天道:“给朕更衣吧!”

    太平公主抢着道:“女儿侍候娘亲更衣。”

    武则天笑道:“算啦!你呀就是从小被人侍候的主儿,哪会给朕更衣啊。坐这儿歇歇凉吧,这醪糟是金陵进贡的新酒,滋味极好,你也尝尝。”说罢就由上官婉儿和韦团儿扶着她进了飞香殿的寝宫。

    武则天在寝宫中坐定,一边让两人帮她更换袍服,一边对上官婉儿吩咐道:“婉儿,一会你派人快马去一趟洛阳府,把杨家店铺的‘过书’备底给朕取来。”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帮武则天穿戴整齐,上官婉儿便匆匆离开,安排人去洛阳府。武则天出了寝宫,对太平公主道:“女儿,你那店铺过户于他,总该有所凭证吧?”

    太平公主忙起身道:“女儿不止有‘过书’,还有契约呢,阿娘要看一看吗?”

    武则天道:“这终归不是一件私事,娘虽相信你的话,还是看一看的好,省得旁人闲话。”

    太平公主道:“那好,女儿马上派人回去取来!”

    武则天淡淡地道:“叫小海与你府上的人同去吧,免得回来时又在宫门处耽搁。”

    引驾仗官兵得了圣旨,便急急向飞香殿集结。虽然他们是奉旨而来,可这么多的官兵突然集结到一处,武攸宜可放心不下,引驾仗如今接连出事,可算不上皇帝最亲信的卫队了。武攸宜叫他们解去甲胄、不佩兵器,又派了羽林卫官兵戒备着,来到飞香殿。

    这引驾仗官兵大多不知出了什么事,个个惶惶不安。可要说皇帝想对他们不利吧,又不可能把他们集中到这个地方来,这就有些叫人费解了。众官兵之中只有云骑尉杜润生和校尉汤千里等少数几个被女官符清清叫去过的人隐约猜到了什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天子驾幸

    等他们在飞香殿前站定,武攸宜控制住局面之后,马上入殿请见。武则天没有出来,只是命上官婉儿在全副披挂的武攸宜陪同下走出来,在殿前石阶上站定。

    六百名大角手紧张地看着这位美丽的大周内相,上官婉儿朗声道:“众将士听着,大家有话问你们。宫中有传言,说羽林左郎将杨帆与引驾都尉朱彬素来不合,你等伴随朱彬左右,或有见闻,若有经历其事者,速速入殿谒驾!”

    引驾仗众官兵稍微有些骚动,却没有人动弹。上官婉儿高声道:“若有所经历者,速速出列!若匿情不报,一经查出,以欺君之罪论处!”

    云骑尉杜润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举步向前走去,校尉汤千里见状,忙也举步跟上,紧跟着,又有几名士兵纷纷走了出来。

    这些人进了飞香殿,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一一退了出来。外面的官兵都眼巴巴地看着,见他们的神色都有些轻松,顿时也都放下心来。

    内侍小海引着杜润生、汤千里等人退出飞香殿的时候,武则天已面沉似水。

    太平公主委屈地道:“阿娘,女儿所言如何?杨帆断然不会参与谋反的,朱彬虽然死了,但是从这些军校们的供词,足可证明杨帆与朱彬没有勾结。如今只有裴宣礼一面之辞,阿娘可调杨帆与裴宣礼到御前对质,一问便知。”

    武则天沉吟片刻,对上官婉儿道:“婉儿,你觉得朕可以这样做么?”

    上官婉儿深知武则天的性格,尤其是她渐渐年老之后,变得敏感而执拗,以前喜怒不形与色,现在则有些喜怒无常,所以没有直接为太平公主帮腔,而是故意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照理说呢,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法典既定,自有法官依法执行,虽天子亦不可干涉,否则以天子一人之好恶宽严,决天下之法,法纪荡然无存矣!”

    武则天欣然道:“还是婉儿明白朕的心意。是啊,这《大周律》是朕钦定的,如今朕若破坏了它,这不是坏了朕自己的规矩么。”

    上官婉儿又道:“不过,婉儿觉得,刑狱之事,实关于天。典刑者,惟一所循便是天理之公。如今既然证明法官有可能枉法,陛下乃天子,天子即法,法即天子,也不可一味拘泥于成法,而致生冤狱。”

    上官婉儿先站在武则天的角度,完全为她的权威和利益考虑,做出一番解释,随即话风一转,又来了句法理不外乎人情,武则天便不甚抵触了,可她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坏了自己亲手制定的规矩,那无疑是亲手否定了自己的权威,不禁迟疑道:“你是说,朕可以亲自过问此案?”

    上官婉儿乖巧地道:“婉儿怎敢怂恿陛下自毁法纪呢。不过,在婉儿想来,陛下若是想微服私访,到大理寺后堂去听听审,目的只在于考察一下官吏嘛,便不算干涉成法了。如果法官有不公之处,相信有陛下看在眼中,纵不干涉,他们也会予以纠正。”

    武则天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思索片刻,微笑道:“婉儿老成谋国,若非女儿身,朕定提擢你为朝中宰相!”

    上官婉儿听了这句评语,心中很是气苦:“老成谋国?老成谋国怎还不如小蛮会算计,婉儿……只要能老成谋家,那就心满意足了!”

    武则天起身道:“朕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正觉有些烦闷,那……咱们就去御史台走走。”

    太平公主道:“女儿也去!”

    武则天把脸一板,说道:“不成!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你是一位公主,随为娘去御史台,算是个什么名头!”

    太平公主不悦地退开。

    天子要出行,虽说是要微服私访,也要好一番准备,整个宫里顿时忙碌起来,大将军武攸宜急急密调百骑中的精锐护驾,一律换穿了便服,暗藏利刃,准备伴驾出宫。

    武则天回寝宫换穿了一身男服,端端正正地戴好软脚幞头,对着一人多高的铜镜一看,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的老年文士,只是颌下少了一部胡须,略减了几分风韵,武则天吁叹道:“朕可有不少年头不曾穿过男服了。”

    团儿笑道:“大家这一装扮,风度翩翩,若是走到坊市间去,可要迷倒不少怀春少女了。”

    武则天听得“噗哧”一笑,点了她一指,嗔道:“就你会说话,长了一张巧嘴儿。”

    不一会儿,装扮完毕,武则天持了一柄折肩,轻轻摇着步出寝宫,这时候上官婉儿和武攸宜也都换了便装,上官婉儿一身文士袍、头戴公子巾,玉面朱唇,明眸皓齿,俨然一位丰神如玉的美少年,武攸宜则穿着一身襕袍,魁梧雄壮,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枝鲜花傍着一棵大树。

    武则天闪目一看,疑惑地问道:“太平呢?”

    上官婉儿回答道:“公主饮了几杯醴酒,便说此处闷热,到丽景台泛舟去了。”

    武则天可不大相信她这个女儿会这么安份,那杨帆既然是她的人,她能不用心么,自己不带她去,说不定她要准备自己溜出宫去,武则天摇摇头,又向上官婉儿问道:“洛阳府的‘过书’备底和公主府的契书过书都拿来了么?”

    婉儿道:“一应物件俱都取来了,大家现在要看么?”

    武则天摇头道:“你且带着,朕在车上看。”

    一行人出了宫门,武攸宜已经安排在宫门口安排好了车子,众人侍候武则天上了车,便护拥着车驾向御史台赶去。

    其实御史台推事院就设在宫城西侧的丽景门,就在宫城范围之内,寻常百姓除非是举行类同请愿、劝进那样的大规模行动,否则根本不会在这一带闲逛,武则天就算大摆鸾驾赶去御史台,也不虞被百姓们看见,这番微服装束,却是为了掩在宫城各处办事的各司各衙人员耳目。

    飞香殿在皇城东侧,他们就近出了宫门,在宫城东侧启行,绕皇城半周,便能到达推事院。武则天坐在车中,把洛阳府取来的“过书”备底打开,又打开从公主府取来的一应契约反复验看。

    杨帆那份“过书”上原来的店主叫禄万山,御史台曾经认真查找过这个人,结果依着上面的记载,却根本找不到这个人,仿佛这个人压根就不曾存在过。现在公主府却拿出了“市籍”(营业执照)、“房契”、还有“过书”,上面的主人正是那个所谓的禄万山。

    所有这一切,都证明那十六家店铺的神秘原主人,就是太平公主。“市籍”、“过书”和“契约”上的时间自然没有问题,洛阳府司户衙门的大印也确凿无误,接受过户一方的文件上还有杨帆的亲笔签字画押,武则天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对于杨帆谋反的看法更加动摇了。

    “大家,推事院到了!”

    车子忽然停下了,窗口传来小海低低的声音。武则天抬起头,对上官婉儿道:“婉儿,你和攸宜进去,唤来俊臣出来见朕,不许声张!”

    婉儿答应一声,起身走下车子,对武攸宜低语几句,两人便并肩向推事院走去。推事院门前一处拴马桩旁,有个马夫模样的人正在梳洗着马匹,上官婉儿向他看了一眼,那人轻轻点了点头,上官婉儿脸上略显紧张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门前有奉宸卫的官兵认真检查着进入御史台的一切人员,上官婉儿和武攸宜旁若无人,迈步便进,几个士兵赶紧上来拦截,这时武攸宜麾下几个便衣侍卫已经冲上去,亮出了自己的鱼符。

    奉宸卫士兵一看是羽林禁卫,不禁呆了一呆,那便衣侍卫低声道:“羽林卫办事,闪开了!”把他们推到一边,便护着上官婉儿和武攸宜往衙中走去。

    过了不大的功夫,来俊臣便陪着上官婉儿和武攸宜匆匆走出来,一脸紧张地赶到牛车前。

    “上来吧!”

    车中传来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来俊臣身形一震,急忙答应一声,举步登车。又过了片刻,来俊臣从车中走出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紧跟着武则天也缓缓地迈步出来,小海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来俊臣因为已经得了武则天的吩咐,不敢走在她的后面叫人看来诡异,只好与她并肩而行,仿佛是陪着一位知交好友,前衙后衙府中各处都有些来来去去的差人,见此情景,只当是来俊臣的一位贵客,却绝对不会想到这位轻摇折扇的老年文士居然就是当今皇帝。

    “陛下怎么到推事院来了?”

    来俊臣把武则天让到自己的押衙,请她上坐了,这才隆而重之地给她行了一个自创的五体投地大礼。

    武则天淡淡地道:“没甚么,朕在宫里有些闷了,出来转转。这天气,上哪儿都嫌热,近来国事繁忙,又不能抽身去龙门避暑。这三法司中,如今以你来俊臣执掌的御史台最为出色,执法严明,断案公正,从无一案积压,朕想着,就到你这来走走吧,顺道儿,听一堂审,看看你这御史台究竟有何独到之处,来日也可推广于刑部、大理寺!”

第三百六十五章 移花接木

    “果然来者不善!”

    来俊臣心中一紧,忙强作笑容道:“陛下谬赞了。陛下想听审的话,那……臣这就去安排一下,看看正有哪桩案子在审理之中……”

    武则天打断了他的话,问道:“羽林左郎将杨帆谋反一案,是由谁负责审理的?”

    来俊臣暗自一惊,赶紧欠身道:“此案由来子珣全权负责。”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杨帆,辜负了朕的信任啊,朕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心。那……就审审他吧,你让来子珣提审杨帆、裴宣礼和李游道!朕在后堂,好好听听,看看那杨帆待要怎么狡辩!”

    来俊臣脱口就想说出:“此案已经审结,无法再审人犯”,可是话都到了嘴边儿,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皇帝驾临御史台,点名要听审一件案子,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其中必有重大缘故。

    他这御史台何止是粗暴执法,简直是执法犯法,毫无规矩。杨帆一案处理的太草率了,虽然这位女皇不曾习过律法,也不了解司法的详细程序,可是以她的jīng明,难保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来俊臣现在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有所行动的好,动作越多,漏洞越大。想到这里,来俊臣便恭谨地答应一声,故作从容地道:“陛下稍坐,臣这就去安排!”

    上官婉儿突然上前一步,扬声道:“来中丞。且慢!”

    来俊臣止步道:“上官待制有何吩咐?”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说道:“吩咐可不敢当。婉儿只是觉得,中丞只要使人去吩咐一声就行了,陛下要听审,自然要在来子珣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才好,不然来子珣明知陛下就在后堂,问案必然有所拘束。那就有失陛下考察吏情的本意了。”

    >婉儿与太平一向交好,想来是出行之前女儿对她有所托付了,武则天暗暗叹了口气。便道:“婉儿所言有理,来卿,你就留下陪朕吧!”

    来俊臣暗暗叫苦,他本想先溜出去提醒来子珣一声,这一下却是绝不可能了。当着武则天和上官婉儿这对jīng明的有些过份的女人,他就算想在话里有所暗示都不能。来俊臣无奈,只好回到主位坐下,这才扬声喊道:“来人!”

    来俊臣自打请了武则天入室,便把一应杂役下人全赶了出去,只有外边耳房里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候着。来俊臣喊了三声他才听见,急急走进来,躬身道:“中丞。”

    来俊臣清咳一声,道:“你去告诉来子珣,手头正在处理的案子都放一放。马上审理杨帆的案子,把李游道、裴宣礼也提上公堂。”

    那小厮答应一声,一溜烟儿地去了。

    依周律,三人成供。只要有三个人的供词作证,就可以证明一个人的罪行。狄仁杰等人入狱时又已自行认罪,他们这案子就更是处理的无懈可击了。只剩下魏元忠这一个老头儿坚决不认罪,来俊臣集中火力专攻他一个,也好办多了。

    魏元忠是什么人?他是御史右丞,专门监管地方府县官吏,得罪过的人着实不少,他不认罪不要紧,来俊臣不但拷打了几个受株连的官员,迫使他们招了供,而且发动各地官员,侧面提供了许多魏元忠意图不轨的“证据”,可谓铁案如山。

    反倒是杨帆这案子有些棘手,一则来俊臣当初为了把他咬死为叛党的重要同谋,想叫他无从辩驳,所以把他的这段案情捏造的比较缜密,和他串连的大臣比较少,结果作茧自缚,现在想多找几个人来证明杨帆有罪也不成。

    另一方面,杨帆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只与薛怀义、武三思、太平公主这些方面的关系比较密切,来俊臣又不想把这些人牵涉进来,如果那样政局真可能会失控,那时就不是他能弹压得住的了。

    因此从手续上来说,杨帆一案还缺少一个必要的证人。

    朱彬已经招供了,裴宣礼也已经招供了,李游道是关陇世家,又是工部尚书,朝廷最高一级的官员,以来子珣的身份审理此人比较吃力。你让他一个局级干部去审一个部长,他镇得住场面么, 要审李游道这种部级干部,怎么也得来俊臣这个副部级干部才行啊。

    所以来子珣一直没有提审李游道,他准备把这块难啃的骨头丢给来俊臣本人去处理的,不想来俊臣派人催促,叫他马上提审李游道、裴宣礼和杨帆。来子珣无奈,只得应承下来,吩咐把在审的一众人犯押下去,提李游道和杨帆上堂。

    裴宣礼倒不用再提了,他就在堂上。裴宣礼已经被来俊臣的酷刑彻底打服了,叫他咬谁就咬谁,只求死前能少受些酷刑,因此成了好几起重要人犯的证人,此刻他正在堂上,为一位受审的礼部员外郎作证呢。

    来子珣这厢下令,差人马上便去提人犯上堂,与此同时,来俊臣暗暗念着“阿弥陀佛”,陪着武则天从后门儿悄悄来到了后堂。

    公堂问案,主审官头顶有“明镜高悬匾”,身后是“红rì海水祥云图”,不过这堵墙虽然是上接天棚的,却不是一堵死墙,从两侧是有小门儿可以绕到后面的。后面另开一道门户,里边也有坐具几案,字画花瓶,仿佛一个小书房。

    主审官是由这后面走出去升堂问案的,有时遇到些难决的案子,也会召一些陪审官员和经验丰富的老吏到这后面来商议对策。此时,武则天就坐在上首,来俊臣、上官婉儿、武攸宜等人也在下首被赐了座位。

    过了片刻,工部尚书李游道被带到了,依例,哪怕是已经审过了无数次的犯人,上了公堂都要有唱簿点名、验明正身这道程序,但是就算李游道这样的尚书级官员提到堂上,来子珣也未点名验身。

    来俊臣听着前边的动静,不禁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偷眼一打眼,好象自武则天以下,大家都不太明白这道程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来俊臣这才放下心来。

    “杨帆呢,怎么这么慢还没有提到?”

    来子珣等了半晌,还不见杨帆,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报!杨帆带到!”

    来子珣刚发完牢sāo,外边就传来喊声,来子珣又在椅上坐下来,沉声道:“来啊!带人犯杨帆!”

    外边手铐脚镣叮当作响,上官婉儿侧耳听着,好一阵心酸,瞧这手铐脚镣的,真不知郎君在狱里受了多少苦。公主说她自有妙计,却不知她究竟是怎么安排的,此案能不能翻天,郎君能不能获救,可全在此一举了。今天连皇dì dū来听审了,若是还不能审明此案,那郎君……

    想到此处,婉儿心中好似油煎一般难受。

    杨帆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拖着脚镣叮叮当当地走上大堂,身后四名手执水火棍的衙役押着,另有四名佩刀侍卫到了公堂前就站住了,在杨帆前面还走着一个手持提囚令签的班头儿,青衣皂靴,上得堂来,向来子珣躬身施礼道:“禀侍御史,人犯杨帆带到!”

    来子珣瞧这班头儿不是自己方才派出去的那个衙差,微微有些诧异,可这御史台里的公差他还真认不全,只是不清楚为何半道由此人代了班,反正人犯带到,他也懒得理会此事,因此只是摆了摆手,说道:“退下一边!”

    这个班头儿一直走在杨帆前面,杨帆又披头散发的,来子珣也未看清杨帆的模样,再说杨帆已不是第一次提审上堂了,他本就没有给予太过关注。

    可那杨帆被提上堂上,却自散乱的发隙间,机jǐng地四下打量着。堂上另押了两个犯人,只一瞧他们的模样、气度,受刑的轻浅,杨帆就知道谁是李游道、谁是裴宣礼了。

    杨帆突然把头发一分,露出面孔,大吼一声,扑上去揪住裴宣礼的衣领,吼叫道:“裴宣礼!我杨帆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为何害我!”

    裴宣礼被杨帆揪住衣领狼狈不堪,连忙挣扎道:“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害你!你……你确实与我同谋造反,罪证确凿!是我牵针引线,你收受李游道贿赂……”

    李游道立即大喝道:“放屁!老夫几时重金贿买过杨帆?老夫不曾谋反!老夫也不曾收买于他,裴宣礼,你诬攀他人,小心报应……”

    “裴宣礼!你为何害我,我杨帆与你何冤何仇?”

    “放开我!放开我!来御史,来御史救命!”

    “把他们分开!把他们分开!”

    来子珣抓着惊堂木把公案拍得震天响,两旁站班的衙役原本没动,因为堂上本来就有四个刚刚押解了犯人上堂的执役站在那里,可是他们似乎被惊呆了,傻傻地杵在那儿,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站堂的衙役这才上前把杨帆和裴宣礼强行分开。

    后堂里,上官婉儿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前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她听的清清楚楚,这声音……这声音不是郎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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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

第三百六十六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来子珣怒不可遏,大声咆哮道:“杨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扰乱公堂,你信不信本官……”

    来子珣说到这儿,忽然张口结舌,他怔怔地看着杨帆,忽然指着他,惊叫道:“你是谁?你不是杨帆!”

    后堂里正在听审的武则天双目霍地一张,来俊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武则天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来俊臣便一个哆嗦,又讪讪地坐了回去。

    “杨帆”把飘逸的长发一甩,得意洋洋地笑道:“嘿嘿!来御史真是好眼力,某的确不是杨帆!”

    来子珣又惊又怒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冒充杨帆?你……你们……是什么人?”

    他看看那几名押解“杨帆”的公差,见他们一个个都露出诡异的笑容,汗毛儿都竖了起来,一种危险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位玉色白袍的俊俏公子手摇象牙骨的描金小扇,飘然走上堂来,悠然道:“他为何冒充杨帆,并不重要!他们是什么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负责牵针引钱,从中勾连的裴宣礼,居然并不认识杨帆,这……是不是有些好笑?”

    此人头戴一顶乌纱质料的软脚幞头,额头镶着一方美玉,穿一领玉白色荷花底纹缘绣浪花的圆领长袍,腰间一条锦带,系着她那迎风欲折的一管细腰,脚下是一双鹿皮小靴,秋水湛湛,婉娈妩媚中透着一股子精神。

    来子珣慑于她的气度,居然没有骂出口,只是骇然问道:“你是何人?”

    那个“杨帆”把眼一瞪,喝道:“大胆!太平公主当面,还不上前请见!”

    “太平公主?”

    来子珣听了对方说出的身份本待不信,可是瞧这男装女子的气度作派,再想想她敢硬闯御使台推事院的霸道威风,却是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太平公主?”

    李游道听了顿时双眼一亮,抢步上前就要与太平公主说话,却被太平公主那个扮作班头的手下拦住。李游道急得跳脚,大呼道:“公主殿下,老夫蒙冤入狱,还请殿下代为向陛下进言,老夫冤枉、冤枉啊……”

    太平公主没有答理他,这也是太平公主的聪明之处。纵然她是公主,似这等谋反大案,也不宜牵涉过深。如果她接了李游道的话碴儿,那么李游道鸣冤她管是不管?管了,不管成败,她都涉足其间,原本地位超然的优势就不复存在。

    如果仅仅关心杨帆一人的案情,哪怕她闹的再厉害,母亲那里也不会引起什么忌惮,因为母亲知道她为何涉足其间。可是杨帆一案一旦翻过来,就会撼动整个谋反大案的定案基石,以母皇的精明,一定会再查此案。

    到那时,如果查明狄仁杰等人确实不曾谋反,这些宰相、尚书、侍郎们必然要承她一个大人情,如果他们确实有谋反之举,太平公主也不用担一分半毫的干系,因为她之所为,仅仅是为了救她的情郎,并不属于政争。

    太平公主看似无所顾忌,其实这分寸拿捏的极好。镇住来子珣之后,她马上转向裴宣礼,沉声问道:“本宫问你,你说你为杨帆牵针引线,使他收受李游道贿赂。你与他一共接触过几次,都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说!”

    裴宣礼讷讷地看看来子珣,又看看太平公主,欲言又止。一见这位公主出现,他的心也活泛起来,几乎立刻就想高呼冤枉,可是看到来子珣毒蛇般阴柔的目光,裴宣礼心头一凛,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嗯了回去。

    皇家公主们其实并不可以为所欲为,实际上皇室公主很少与朝中大臣在政务上发生碰撞,因为他们仅仅因为是皇帝子女,天生地位崇高,可是并无权力干涉政务。大臣们若是怕你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敬你是皇家子女,或者会让你几分,若是不想理会你这一点,你还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就像汉光武帝时的洛阳令董宣,当街拦住公主仪仗,把公主府上犯了罪的亲信家人拖出来当场格杀,那位公主殿下也无可奈何,甚至不能纠集家将武士反抗,只能事后跑到皇帝那儿哭天抹泪地告状去,像太平公主这般行为的公主实是少见。

    裴宣礼眼下还是御使台的罪囚,生死完全掌握在来子珣手中,而太平公主明显是为杨帆出头,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来,万一……官场上,彼此妥协的事情太常见了,他要是把心一横,什么都说了,回头太平公主却和来子珣达成协议,来子珣开释杨帆,太平公主打道回府,倒霉的可还是自己。

    裴宣礼可不知道当今皇帝就在后堂,想到这里,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转而说道:“这……这……,裴某与他多次接洽,具体时间、地点,哪还能记的清楚。”

    太平公主冷笑道:“好一个多次接触,既然你二人接触如此频繁,为何你竟连杨帆的样子都不认识?竟错把本宫的马夫当成那位羽林左郎将?”

    裴宣礼胀红着脸庞说不出话来,太平公主又转向来子珣,冷冷地道:“来子珣,你怎么说?”

    杨帆是被来俊臣坑害的,他们明知裴宣礼根本不曾收买过杨帆,哪可能公堂问案时,还把他们提上来当堂对质,一旦双方所言驴唇不对马嘴,那不是自找难看么?

    再说,他们只要把供词做得滴水不漏,叫皇帝看着可信就行了,根本不用理会犯人的想法,这可比粗暴执法还要粗暴执法,几时想过会有人来查他们如何执法。

    来子珣眼见再让太平公主这般胡闹下去,事情将不可收拾,忍不住声色俱厉地恐吓道:“公主殿下!这里是朝廷的法司衙门,不是你的公主府!本官是此间的公堂正审,是朝廷命官,不是你公主府里一个仆役!公主殿下虽然是天皇贵胄,却也不该干涉司法,更不该乱闯公堂!下官有请公主殿下立刻退出去,本官不为己甚,否则,我御史台一定上表弹劾公主,恭请皇帝陛下严加惩处!”

    来子珣方才虽被太平公主震慑了一下,此刻这句话说出来倒是掷地有声,底气十足。

    御史台本来就有弹劾百官之权,这些年来,被他们弹劾过的宰相、尚书、侍郎们不计其数,就算是宗室、王侯,甚至当今皇帝依旧活着的两个皇子都被他们弹劾过,如果真叫起板来,他还真不怕这位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现在虽然暗中网罗了一些党羽,在朝中依旧属于势力比较单薄的一方,现在的太平公主,还不是后来威风八面、权倾朝野的镇国太平公主,她的势力比起薛怀义、武三思甚至已经罢相的武承嗣都有所不如。

    武则天登基之后,整个李氏宗室都已不被人放在眼里,看看原来那位常常喜欢饮宴交际的千金公主如今也深居简出、异常安份,就知道整个李唐宗室的处境了。太平公主也就是因为嫁了武攸暨,算是半个武家人,才没有受到波及,却也绝对谈不上霸道,尤其是眼下,这桩谋反案的缘由是什么?是宰相们要拥太子登基,复李唐国号。太子是谁?是太平公主的亲哥哥。太平公主为何热衷插手此案?为何试图为反贼平反?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么!

    来子珣自觉已经掌握了太平公主的软肋,却不知太平公主早已给武则天打了一记预防针,今天这事闹的越大,越显得她心中无鬼,坦坦荡荡,她又岂会在乎来子珣的威胁。

    太平公主听了来子珣的话,咯咯地笑了几声,果然一脸的不以为然,太平公主说道:“杨帆自西域回来以后,因为立下大功,皇帝陛下才提拔他做了羽林郎将,这不过就是近期的事情。

    杨帆没有升为郎将之前,你们断无收买他的道理,你这接洽定然是从他回京之后开始的了。好!本宫已经派人详细调查过杨帆回京之后这段时他和裴宣礼两人的详细行止。裴宣礼,你说说吧,你是在哪一天、在什么地方与杨帆会面洽谈的,且看与本宫查到的情况是否吻合。”

    太平公主所言自然是诳他,任她有再大的能量,怎么可能把别人过去几个月的行踪查得一清二楚。可是来子珣本就心中有鬼,听了这话先自一虚。裴宣礼本来就是被迫招供,这时更是装疯卖傻,一时间全都僵在了那儿。

    救杨帆只此一个机会,必须慎之又慎,所以太平公主准备的自然不只这一招,不过她重金贿买狱吏与杨帆串通消息的时候,意外得知迄今为止杨帆跟“收买”他的裴宣礼竟然还没照过面,太平公主不禁突发奇想:“还有比这更能说明问题的么?作为重要人犯,两人居然迄今不曾对质!不需要了,只要这一条就足够了!推事院的推案审理,居然荒谬一至于斯。

    后堂里,武则天的脸色已阴霾密布,似有隐隐雷霆正在酝酿。来俊臣偷偷瞟了武则天一眼,双腿一软,就从座位上溜到地上,顺势一跪,叩头说道:“陛下恕罪!臣御下不严,以致……”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天心莫测

    武则天一抬手制止了他,淡淡地道:“皇家公主,擅闯法司,干预审案,太不成体统了,你去,不要让她再胡闹了!”

    来俊臣一怔,急忙抬头看了武则天一眼,却见她脸上的阴霾顷刻间已不见了踪影,此刻脸上不愠不火,竟是根本看不出她的喜怒,不禁呆了一呆,这才答应道:“喏!臣……遵旨!”

    来俊臣起身急急赶往公堂,作出一副刚刚闻讯赶来的姿态,又是推诿自己不曾亲自办理此案不知其中详情,又是顺势答应一定亲自复查杨帆一案,给公主殿下一个交待,好说歹说的总算哄得太平公主让步了。

    太平公主也明白,哪怕她当堂就把此案翻过来,也不可能立即把杨帆带走,杨帆既然是背了这个“谋反”的罪名,就只能由皇帝亲自下旨赦免,如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无心再与来俊臣纠缠。

    来俊臣把太平公主送到大堂口儿,就连称恕罪,也顾不得再把她送出大门,便匆匆跑回了后堂,来俊臣到了后堂一看,登时呆若木鸡:椅上空空,武则天和上官婉儿、武攸宜一行人早就不见了。

    来俊臣站在那儿,脸上阴晴不定,半晌作声不得。

    来子珣追进来,既懊恼又难堪地道:“中丞,这可真是奇哉怪也,太平公主怎么会突然跑来呢?这个杨帆,怎么就能请得动她出面?她的胆子也大,就不怕自己招了嫌疑?薛怀义出面都不管用,她以为她是公主就了不起么!”

    来俊臣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垂着双袖,低沉地道:“子珣,大事不妙了……”

    来子珣吃了一惊,失声问道:“中丞何出此言?”

    来俊臣不语,缓缓走到座位前,慢慢坐下去,对来子珣道:“你来,坐下!”

    来子珣看他脸色,不禁心中惴惴,连忙绕到座位前面,欠身坐下去,眼巴巴地看着来俊臣道:“中丞,究竟出了什么事?”

    来俊臣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冥思半晌,这才轻轻张开眼睛,对来子珣道:“子珣,你我兄弟,本是长安市上两泼皮,三餐不继,穷困潦倒。后来,也是一时机遇,为兄蒙陛下赏识,方有今日风光,之后才把你调进京来,送了你一份大好前程……”

    来子珣连忙起身道:“是!兄弟这富贵前程,都是兄长所赐,子珣一直铭记在心。这一辈子,子珣都跟着兄长干了,为了兄长,子珣纵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来俊臣笑了笑道:“呵呵……,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什么肝脑涂地的,大可不必。不过,你要暂时受些委屈了。”

    来子珣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受……受什么委屈?”

    来俊臣站起来,慢慢走到来子珣身边,双手往他肩上一搭,面面相对,紧盯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现在,要么你我兄弟一起完蛋,纵想回到长安市上做一泼皮亦不可得。要么,你先背起一切,吃些苦头,等到风平浪静,为兄再救你回来,你看如何?”

    来子珣登时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地道:“堂兄,究……究竟出了什么事?”

    ※※※※※※※※※※※※※※※※※※※※※※※※※※夏日即将过去,但是秋老虎依旧厉害,尤其是在太阳下晒久了。

    来俊臣免冠跪地,匍匐在武成殿石阶之下,太阳正照在他的身上,额头汗水涔涔。旁边跪着来子珣,五花大绑,绳索大概是捆的太紧了,再被太阳一晒,脸皮子红得发紫。

    一些出出入入的宫人就从他们身旁经过,两人头也不抬,只是俯首跪着,额头触地,额下地面已经湿润了一片。

    宫里面,武则天把上官婉儿先筛选一遍的奏章处理完毕,又喝了一碗冰镇的醪糟,这时婉儿才拿过一份留在手边良久的奏书,轻声道:“大家,这是来俊臣的请罪奏章。”

    武则天侧卧在宽大的胡床上,微微闭上眼,道:“念!”

    上官婉儿把来俊臣的奏章给她念了一遍,来俊臣的奏章内容很简单,就是说经过他亲自审理,证明杨帆确系朱彬挟隙报复,攀咬诬告,而来子珣贪功,故不辨真伪,严刑逼供。今已绑在阶下,恭请圣裁。而他自己,当然也是来请罪的。

    上官婉儿恨来俊臣入骨,巴不得让他在阶下跪着,多受些苦,可是这奏章晚报与皇帝一刻,杨帆就得在牢里多关一时,此事虽经太平公主一番大闹,皇帝已经心中有数,可是究竟如何处理,上官婉儿现在也确定不了。

    毕竟当年可是有过太平公主驸马明明没有参与叛乱也被拘禁狱中,活活饿死的先例,虽然那是皇帝登基以前,她想杀一儆佰,但是近来皇帝心思多变,就连在她身边多年的上官婉儿也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上官婉儿念完了奏章,见武则天侧卧榻上,白发之下,容颜苍老,脸上沉静如水,仿佛已然睡去,忍不住轻轻唤道:“大家?”

    武则天悠悠地叹了口气,吩咐道:“把来子珣……发配爱州吧!”

    “大事定矣!”

    上官婉儿一听武则天处治来子珣,便知道这宗案子翻过来了,不禁欣喜若狂。进了推事院的门,百不存一,而这侥幸活下来的百分之一,也向来是充军发配,断没有一个平安走出来的,杨帆是推事院成立以来无罪开释的第一人!

    上官婉儿急忙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轻轻答应一声。

    她没有走开,皇帝必然还有吩咐的。

    果然,武则天又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杨帆开释出狱,先叫他回家去歇养些时日,如何安排……以后再说吧。”

    上官婉儿连忙又答应一声,现在只要郎君安然出狱,便是从此不做官,只做一个富家翁,她也是只有欢喜的。不管如何,杨帆因为“谋反”之罪入了监狱,而且险死还生,这是一根刺,梗在他心中的一根刺,也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马上把他召回到御前继续做负责皇帝安危的亲信将领,这是不切实际的。

    上官婉儿答应之后,依旧站在那儿,继续等待着,可是等了许久,武则天也没有进一步的指示,上官婉儿微微有些诧异,可她不敢问,只好轻施一礼,缓缓向殿外走去。

    来俊臣和来子珣跪在殿前,已经快要被烤晕了,上官婉儿姗姗走到他们面前站定。来俊臣先是嗅到一股品流极高的淡淡幽香,随即就看到一角袍袂,袍袂是男人款式,袍下露出的一双精致小靴却透着纤巧。

    他立即把头沉得更低了一些,就听上官婉儿道:“皇帝有旨。来子珣发配爱州,杨帆开释出狱!”

    来俊臣急忙顿首道:“臣遵旨!”

    来子珣本就又热又渴,疲惫之极,听了这句话,眼前一黑,险险一头栽倒。

    皇帝流配官员是有讲究的,流配的远与近,流配到什么地方,其中都大有学问。有经验的官员甚至可以从流配的地点,分析出皇帝对所处治的官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是想暂时把他调离风波圈子,等风平浪静后再重新起用;还是略施小惩,叫他去地方上受些苦头,反思己过;又或者是决定罢黜,能否复出全看未来机缘;再就是……宣判了他的政治生命的死亡。

    爱州!

    爱州啊!

    这一辈子算是完了!能不能活命尚且难说呢。

    爱州隶属安南都护府,其地点就是后世的越南清化。那个年代,岭南一带大部分地区都是瘴疫横行的未开化之地,更不要说爱州了,发配到岭南都是九死一生的结局,发配到遥远的爱州,几乎就是宣判了死刑。

    来俊臣伏地听着,等了许久,也不见上官婉儿再说话,他轻轻抬起头,偷眼一瞧,面前空空,不知何时,上官婉儿竟然回殿去了。

    来俊臣心中顿时一片茫然,完了?这就完了?

    他本以为,武则天多少会给他些处罚,然而……竟然没了下文。他怕的不是皇帝给予处罚,而是没有任何态度,原来做的诸多打算和说辞一下子都没了用处。更重要的是,皇帝不可能毫不追究,这该怎么办?

    来俊臣跪在那儿,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候,来子珣带着哭音儿道:“中丞,子珣……”

    来俊臣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来俊臣又沉吟片刻,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来俊臣从地上爬起来,又顺手把五花大绑、起立困难的来子珣也扶起来,缓缓走开几步,心里还是不靠谱儿,又复琢磨一番,逡巡着又回到殿门旁,略一迟疑,对侍立在门口的小海陪笑道:“海公公……”

    小海唬了一跳,赶紧道:“哎哟,奴婢可当不起来中丞这般称呼。中丞有事,只管吩咐。”

    来俊臣陪着笑脸道:“是这样,前日皇帝口谕,着御史台将一众人犯处决。如今既无中旨,也无制书,臣想请皇帝示下,以作……准备。”

    小海客气地道:“那……中丞请稍候,容奴婢去通禀一声。”

    来俊臣赶紧施礼道:“有劳海公公!”

    过了不大的功夫,小海又走出来,来俊臣赶紧问道:“海公公,陛下有何训示?”

    小海为难地道:“中丞,大家睡下了,奴婢可不敢打扰,你看是不是回头再……”

    来俊臣怔了怔,若有所失地道:“好!多谢海公公!”

    来俊臣步履沉重,走出好远,还回头看看宫门,希冀皇帝会派人追出来传旨。不管皇帝下何旨意,哪怕是命令他释放所有在押官员,起码也算有个结果啊。这样莫测的天心,让他惶恐不安……

第三百六十八章 我心相映

    “堂兄,我该怎么办呐?我被发配爱州了,爱州啊!天涯海角,蛮荒之地,这一去……”

    回到推事院,来子珣便痛哭流涕地向来俊臣诉起苦来,来俊臣此时心乱如麻,连声道:“你不要慌,你要相信我,只要我不倒,就算把你发配的再远,我也能把你弄回来!明白?”

    “堂兄,可那是爱州啊,皇帝把我发配这么远,分明是……”

    来俊臣瞪眼道:“爱州又怎么样?你区区一个侍御使,皇帝会把你的死活放在眼里吗?可是你要知道,正因为皇帝不在乎你的死活,所以,来日为兄想把你弄回来,也易如反掌,皇帝那时怕早把你忘了!”

    来俊臣好一通安慰,最后道:“你还是赶紧回去,把金银细软都收拾好,此去路途漫漫,爱州生活穷苦,多带些钱财总是没错的。你放心,多则一年,少则半载,说不定你刚到爱州,我就派人去接你回来了!”

    来子珣受他提醒,想到皇帝旨意一下,恐怕有司马上就会派人来押解他流配,依着规矩,犯官家眷要一起流放的,这一大家子人,还有来不及处置的诸多财产……,这一想也坐不住了,只好相信了来俊臣的承诺,急急回家去料理家务。

    来子珣前脚出了门,来俊臣后脚就把卫遂忠唤进了自己的签押房,阴沉着脸色把来子珣被发配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押解子珣的差人你好生打点一下,等子珣一到爱州,就让他生一场‘疫病’!”

    卫遂忠吃了一惊,失声道:“中丞,此事他已一肩背起,似乎用不着……”

    “你懂什么?”

    来俊臣脸颊抽搐了几下,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但有一线可能,我会不想救他?实是救不得他,不但救不得他,这件事接下来还会有大麻烦。你去安排此事,还有,把咱们的卷宗都好好整理一下,能安到他头上的,都做一番手脚,别露破绽!”

    卫遂忠这才知道真的出了大麻烦,恐怕连来俊臣都惹上了大麻烦,如今只能弃卒保帅,这是要用来子珣一枚弃卒来保全大家,当下不敢怠慢,急忙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卫遂忠出了签押房,心中便有些悔意:“如果我不曾收受那人重礼,救得杨帆性命……,不要紧不要紧,中丞素受皇帝宠信,料来也能过关。我且先把由我经手的案子,都转嫁到来子珣头上再说,死道友,莫死贫道啊!”

    来俊臣在房中沉吟半晌,又叫候在耳房的小厮去把万国俊找了来。

    在来俊臣手下的亲信酷吏当中,万国俊还真是名声不显,如果不是因为他与来俊臣合著了一本《罗织经》,恐怕《酷吏传》提都不会提起他来,因为他具体经办的案子实在没有几件。

    不过,此人在来俊臣手下一班人中学识是最高的,相当于来俊臣的智囊,虽然他不像其他人一样咋咋呼呼,但是很多事情,都是他在背后为来俊臣策划,属于坏水藏在肚子里的人物。

    万国俊见了来俊臣,来俊臣马上把今日在宫中所经历的一切详详细细与他述说一番,道:“国俊,皇帝对我起了疑心了!这次的案子非同小可,诸多宰相、尚书等大臣入狱,我仔细查过,除了几位大臣间在书信往来时确有贬讽皇帝之语,实无半点谋反实证,恐怕太子宫投书是有人蓄意为之,咱们替人做了那口杀人的刀。

    我悔不该……悔不该牵连进一个杨帆,谁想得到区区一个郎将,竟然成为影响此案的关键!如今,一旦皇帝着人复查此案,只怕咱们就要完蛋大吉。当此时刻,本官该何去何从?国俊,你一定要帮我想个办法啊!”

    万国俊和来俊臣是一条绳上的蜢蚱,一听这话不禁暗惊,他急忙收慑心神,苦苦思索起来。万国俊思量半晌,一咬牙根道:“中丞!事情的关键,就在这桩谋反案上!杨帆有罪无罪不要紧,只要咱们咬死了宰相们有罪,那么,办案之中,有人受池鱼之灾,实属寻常,皇帝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抹杀中丞的功劳!”

    来俊臣搓手道:“问题是,我们没有实证,口供也是用刑逼出来的,最糟糕的是那份《请死表》上的签押根本不是狄仁杰他们的亲笔,这些东西不怕就没事,一查全是漏洞。请死表已经到了御前,抽不回来了!

    而且,现在我们也来不及炮制证据了,说不定明日一早,皇帝就会让刑部或大理寺接手此案,刑部的崔元综跟笑面虎儿似的,大理寺的徐泽亨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如果叫他们得着机会,他们是绝不介意让我做他们的阶下囚的。”

    说到这里,来俊臣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蓦地站住脚步,喃喃半晌,双目一亮,道:“崔元综、徐泽亨,陛下对他们可是远不及对我信任啊!我得想办法叫陛下知道,她离不了我!离了我,就是众叛亲离,举目朝堂,再无人可以信任,如此,方能保得周全!”

    他霍地转向万国俊,兴奋地道:“对!咱们得制造一桩大案,一桩惊天大案!叫陛下那颗满是猜忌的心,再多几分猜忌,她对朝中百官不放心,就不会舍得宰了我这只替她看家护院的忠心犬!”

    来俊臣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很清楚,而且也从不介意自称鹰犬,似乎反以为荣。

    万国俊微微眯起眼睛,道:“中丞和下官想到一块儿去了。下官想到一个主意,就算咱们再启一场事端,叫皇帝对百官心生猜忌,可是因为宰相蒙冤,还是不免对中丞失去宠爱。咱们要制造一场事端,不但要让皇帝觉得离不开你,还要觉得……宰相们未必就那么清白!”

    来俊臣双眼一亮,急忙道:“国俊有何妙计?”

    万国俊对他附耳说出一番话来,来俊臣听了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低低地道:“这么做……会不会闹的太大了?”

    万国俊阴阴一笑,道:“中丞,你觉得这件事若是办成了,算不算是想陛下之所想?陛下会不会乐见其成?”

    来俊臣定定地望着前方,久久,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缓缓说道:“妙计!果然妙计!”

    ※※※※※※※※※※※※※※※※※※※※※※※※※推事院门前,两行奉宸卫官兵静静地立在那儿。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来俊臣在宫中长跪请罪的消息已经风一般传开了,来往与推事院的人忽然减少了许多,一些相关衙门对于一些正常的行本公函的往来也尽可能地押后了,因为这些公函行本,大多与推事院目前处理的谋反大案有关,眼下局势太不明朗,他们不免存了观望的心思,免得活干得太急了,到时候作一场无用功。

    门前冷落的推事院里,杨帆缓缓地向外走着,旁边陪着判官王德寿。

    门外不远处,小蛮牵着两匹马,激动地站在那儿,痴痴地看着大门,盼着郎君的身影。

    杨帆走到“照壁”前,微微停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幢幢威严耸立的押衙门舍,就是这里,他险些便命丧于此啊!

    杨帆吁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王德寿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两人迈过高高的门槛,王德寿便即止步,抱拳道:“杨郎将,恕不远送!”

    杨帆没有回答他,他只一出大门,便看见了小蛮。

    小蛮站在那儿,夕阳从她后面照过来,为她的发梢、为她的衣缘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阳光把她的身影拖得长长的。她站在那儿,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杨帆,手轻轻松开,两条缰绳滑落下去。

    杨帆强忍磨烂的踝部传来的痛楚,快步走下石阶,小蛮忘情地扑上来,结结实实地扑进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他,泪水迅速打湿了他的胸襟。杨帆也紧紧地拥抱着她,险些失去的恐惧,让他们更珍惜彼此了。

    两排奉宸卫的官兵静悄悄地看着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杨帆和小蛮相拥在夕阳下,不远处,一对马儿耳鬓厮磨。

    “走!我们回家!”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了许久,杨帆才抑住激动,说出一句话。

    听到“回家”两个字,小蛮心中一阵温暖,她温驯地嗯了一声,轻轻离开杨帆的怀抱。

    双人双马,渐渐离开了推事院。

    天津桥上,依旧熙熙攘攘,长桥一侧的路口,停着一辆牛车,牛车的窗帘微微掀开了一角,看到杨帆和小蛮并辔走过桥头,一只莹润如玉的手掌轻轻放下了帘儿,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回府!”

    那个在公堂上冒充过杨帆的青壮汉子干脆地答应一声,拾起了手中的缰绳,一声轻呼,两头犄角弯弯如月的壮硕青牛便迈开有力的蹄子,缓缓离开了。

    小蛮骑在马上,身子随着骏马悠闲的迈动,前后微微晃动着俏美的身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时而偷偷瞟一眼杨帆,含情脉脉,份外娇羞。两人都没注意到,人群中一角缁衣,恰在此时悄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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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闺中絮语

    杨府门前,门子莫玄飞手搭凉蓬,翘首向远处看着,一俟看到阿郎和大娘子两匹马并辔而来,立即向府中欣喜地喊了一嗓子:“阿郎和大娘子回来啦!”

    杨帆到了府前一勒马缰,还未翻身下马,转眼一瞧便呆在那里。只见府门洞开,府里的男仆女婢们分列两行,站的整整齐齐,头前站着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恭声说道:“恭喜阿郎平安回府!”

    后边两排男女奴仆一起喊道:“恭喜阿郎平安回府。”

    杨帆又好气又好笑,对小蛮道:“好端端的,怎么还弄出这么一副排场来,叫外人瞧了岂不笑话。”

    小蛮微微抿了抿嘴儿,说道:“这可不是人家教的。

    这些杨府彳卜役们的确是自发到门口迎候男主人的。杨帆可不只是小蛮一人的脊梁,而且是杨家所有人的主心骨儿。少了个男主人,大家岂能不人心惶惶。

    再说,杨帆犯的是“谋反罪。”如果罪名坐实,他们这些仆佣也都要被充作官奴,虽说官奴也是侍候人,干的还是老本行,〖自〗由度却会大大降低。如今杨帆脱罪,平安归来,正是皆大欢喜。

    杨帆翻身下马,朗声道:“某受人诬告,含冤入狱,这些时日,你们在家里尽心尽力地帮衬夫人,都辛苦了。等忙过这两天,某一定会对大家有所表示的。好啦,现在都散了吧,散了吧!”

    老管家摆摆手,众仆佣便道一声谢,各自散去。两个前院打杂的家丁出来从杨帆和小蛮手中接过马缰绳,老管家迎了他们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恭声道:“阿郎、夫人,晚膳正准备着呢,后宅里己经备下了热水,阿郎是不是先沐浴一番?”

    杨帆此时还穿着当初被捕时的那身衣服,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自然要沐浴更衣,洗发修面,杨帆签应一声,便要与小蛮往后宅走。这时门子莫玄飞匆匆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拜贴,对杨帆道:“阿郎,这是一位名叫赵逾的客人,大约在一个时辰以前亲自送上门的,他还说,明天下午,再来拜望阿郎!”

    “哦!赵逾?”

    杨帆伸手接过,打开来看了看,上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一份中规中矩的贺贴,庆贺杨帆平安出狱云云的一套吉祥话儿,最后说明日午后再来拜望。杨帆笑了笑,随手把它交给了老管家。

    赵逾此举,不过是向杨帆表明,他们并没有抛弃杨帆,而是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有关杨帆的一举一动。杨帆当然也不会认为自己既然与隐宗合作,隐宗就有义务替他包打一切,不过,必要的解释,他还是要听听的。

    后宅卧房里,浴盆浴具早已备妥,杨帆一到,家仆就担了热水进来,一桶桶地倒进去,又加冷水调温,待水温调拭好了,小蛮便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来伺候阿郎沐浴!”人家娘子侍候自己丈夫沐浴,这事再正常不过,两个担水的家仆恭声答应着便退了出去,顺手把房门也给他们带上了。

    小蛮走去闩门,杨帆迟疑道:“小蛮,沐谷……还是我自己来吧。”

    小蛮闩了门,顺手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低声道:“侍候夫君,本就是小蛮应该做的呀。

    这句话听得杨帆忤然心动,他还想说点什么,小蛮已经快步抢上来,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杨帆低头一看,小蛮耳朵根子后面都是红的,看来这句话叫小蛮也很羞涩。

    小蛮一边小心地挽着他的裤腿儿,一边低声道:“你自己洗不来的,下人粗手笨脚的我又不放心,还是让我来吧。”

    小蛮卷起杨帆的裤腿儿,看见那被重镣磨得血肉模糊的足踝,不禁一阵心酸,急忙又起身道:“郎君稍候,小蛮去换身衣掌,再为郎君取些金疮药来。”

    小蛮匆匆转到屏风后面去了,杨帆一见,赶紧宽衣解带,片刻功夫就脱的光洁溜溜。

    小蛮要为他沐浴?如果这是婉儿,杨帆一定落落大方地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不要说叫她为自己沐浴,说不定还要把她扯进浴桶来个鸳鸯浴。可是小蛮……,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妻子,两个人毕竟还不曾踏出最重要的一步。

    尤其是如今已经知道小蛮就是妞妞,这从兄长到夫君的心理转换,却也需要一个过程。骤然让他在小蛮面前赤条条一丝不特,杨帆还真有些抹不开。杨帆三把两把扯光了自己的衣服,刚想跳进水桶,突然一片光明传来,屏风里边竟然亮起了一盏灯。

    两人离开推事院时已残阳如血,回到家里便天色昏黑了,这时本也到了掌灯的时候。寻常小户人家舍不得灯油,这时还要多捱一阵的,杨家自然没有这个顾虑。

    灯光一亮,杨帆就看到屏风上照出一抹纤细窈窕的倩影,杨帆的眼睛不由睁大了。只见那清晰无比的倩丽身影轻轻一扯衣带,长裙飘然落地,挺拔端庄的颈项,内凹纤细的腰肢,浑圆挺翘的臀部,修长笔直的大腿,拔地而起的秀美玉峰,被灯光下映在屏风上,曲线毕露。

    杨帆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蛮姿态优美地解着衣服,又看她拿起一套小衣换上,似乎她还换了鞋子,只见她弯下腰去,摆弄了几下什么,圆圆翘翘的臀部被灯光照着,在屏风上一阵摇曳,摇得杨帆心里也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胯下那物件儿便缓缓地抬起头来,片刻功夫便头角峥嵘,跃跃欲试地向前一指,随即“啪”地一声紧紧贴在了杨帆的小腹上。

    这时小蛮已经换好衣衫,又将发钗拔下,秀发顿时瀑布般披散下来。杨帆趁着小蛮拔去发钗,又将长发重新盘起的当口儿,赶紧作贼似的溜进了水里。热水滚烫,杨帆足踝上有伤,这一下水,顿时刺痛入骨,杨帆咬牙强忍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又过片刻,小蛮蹶着一双木屐,吧嗒吧嗒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见杨帆已经下水,便惊叫一声,冲到桶前担心地道:“郎君,你脚上有伤,怎么……,怎么就这么泡进水里了。”

    杨帆在水里烫了一阵,倒不觉伤处疼痛了,便道:“不碍的,刚下水时有些痛,现在已经没事了。”

    小蛮急道:“浸在水里终究不好,还是让我给你清洁一下,敷上药吧。”

    杨帆这时哪能出水,忙道:“不妨,不妨,现在敷了药,就不方便沐浴了,反正已经下了水,过一会再说吧。”

    小蛮无奈,只得答应一声,转身先把装金疮药的葫芦和一卷棉衣、剪刀放在一边。杨帆偷偷打量着她,只见小蛮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挽在头顶,盘成螺状,上身只着一件月白小衣,下身是纱制的一条灯笼裤,裤腿儿肥大,却也掩不住她那婀娜的身姿。

    小蛮一转身,杨帆急忙收回目光,仰靠在桶沿上,作闭目养神状。小蛮走过来,绕到他身后,一手拿起皂角,一手拿起丝瓜瓤子,在杨帆胸口只轻轻一擦,杨帆的身子便是一紧,小蛮是头一遭做这样的事,一张脸蛋儿登时爬满了红晕。

    “阿……阿兄!”

    小蛮轻轻地唤了一声,似乎这个声音就是她力量的源泉。而这个称呼,似乎真的有着奇妙的力量,一声出口,她的神情便迅速变得从容起来,不复拘谨和羞涩。仿佛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再自然不过,因为那是血脉一般密切的关系。

    杨帆听了心弦猛地一颤。不可讳言,方才的小蛮,给他的感觉,更多的是从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丽少女的角度,而这句“阿兄”却唤起了他心中最深沉最真切的感情,这感情远远超越**。

    “妞妞!”杨帆也唤起了她幼时的称呼,轻轻抓住她握着皂角的手,她的小手在杨帆的大掌中显得那般娇小,掌背肌肤白腻已极,隐隐浮露青筋,竟是微带透明,水珠溅在掌背上,仿佛一朵洁净的百合hu。

    小蛮温驯地任他握住自己的小手,幽幽地道:“阿兄,当初你我分开之后,你究竟去哪里了呀,妞妞不止一次派人去广州府找你,可是每回不是没有你的音讯,就是带个冒牌货回来,让妞妞一次次失望。”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道:“说来都是机缘,如果不是你那桩机缘,我这桩机缘怕也未必会应在我的身上。”

    杨帆把他当日送妞妞离开,突然想起还未问那裴大娘身份住址,追到长街时巧遇张暴,以及后来赶赴南洋,再回到洛阳的一切向小蛮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小蛮蹲下身来,把杨帆的大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温柔地摩挲着,哽咽地道:“那人”…在牢里听说郎君就是阿兄,我……我简直都不敢相信。找回阿兄,本该是我最开心的事,可是那时郎君身在牢狱,生死难料,真比不知道阿兄下落还叫人揪心。”

    说着,那晶莹的泪珠儿便一颗颗地掉下来,落在杨帆的掌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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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阿兄亦夫郎

    杨帆替她拭去眼泪,柔声安慰道:“别哭了,不是都已经过去了。阿兄如今大仇已报,又寻回了你,老天待我不薄了……”说到这里,杨帆语声一顿,忽然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道:“妞妞……”

    “嗯?”

    “你……你喜欢我叫你妞妞,还是小蛮?”

    小蛮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慌慌地低下头,仔细想了想,又把这枚皮球踢了回来,两眼发光地问道:“那……你是喜欢我叫你阿兄……还是郎君呢?”

    杨帆想了想,缓缓说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和我在月下祭拜双亲的事么?”

    小蛮轻轻点了点头。

    杨帆含蓄地道:“我当时曾许过一个愿,我希望能和娘子白头携老,我希望能够找回阿妹,从此再也不分开。现在,娘子变成了阿妹,阿妹变成了娘子,我也不知该如何取舍了,你……愿意做阿妹还是做娘子?”

    小蛮期待了半晌,却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不禁有些失望,她负气地道:“阿兄,我找到了。郎君,也救回来了。现在你对我说,有阿兄就没有郎君,有郎君就没有阿兄,可我都不舍得,你说怎么办?”

    杨帆又惊又喜,一把抓紧她的小手,问道:“小蛮,你是说……”

    小蛮咬着嘴唇,低着眉眼,神情略带忸怩,娇憨的语气中却透着一种异常的坚定:“反正,你让我叫阿兄,你就是阿兄!你让我叫郎君,你就是郎君!阿兄是你,郎君也是你!谁想让我离阿兄或郎君,都不可以!”

    杨帆登时咧开了嘴巴,脸庞笑成了一朵花。

    “妞妞!”

    妞妞很甜蜜:“阿兄!”

    “小蛮!”

    小蛮很羞涩:“郎君!”

    “妞妞!”

    “啪!”

    小蛮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娇嗔道:“你打算贫一晚上么?”

    杨帆嘿嘿一笑,道:“小蛮,这才是你啊,自从你嫁给我,整个人就变了个样儿,那个威风霸道的谢都尉再也看不见了,如今你静极思动,终于重出江湖了!”

    小蛮甜甜地笑道:“才不是!以前人家没有靠山,怕被郎君欺负嘛。现在就不怕了,郎君以后若是欺负我,我就叫阿兄找你算帐!阿兄若是欺负我,我就找郎君帮我撑腰!”

    杨帆目瞪口呆地道:“这笔糊涂帐,我该怎样才算得清楚?”

    小蛮掩着小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一番交谈,两个人的感情仿佛水乳交融,水到渠成地融合在了一起,相处之间,也变得非常自然了。

    当然,自然归自然,要害部位的清洗,还是由杨帆自己来完成的,哪怕小蛮已经死心踏地决定要成为他的娘子,此刻终究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那些羞人答答的事情,怎好叫她帮忙。

    杨帆把一条宽大的毛巾扯进水里缠在腰间,遮住了自己的要害,饶是如此,小蛮给他擦拭身子时,小手抚过他精壮雄伟的男性躯体,嗅到他那洒脱不羁的男人气息,眼神儿还是有些迷离起来。

    “我和阿奴之间,就是这样了……”

    杨帆此时正伏在桶沿上,小蛮握着丝瓜瓤子,认真地给他搓洗着后背,听他叙说着同天爱奴结识的经过。

    杨帆笑了笑道:“说起来,当时还是因为被你追赶,她才误打误撞地被我救了。其实,我当时并不想多管闲事的,之所以救她,是因为……她伏在溪边那一幕,像极了小时候,你救我醒来,喂我米汤的情景。”

    小蛮听了,目光不觉温柔起来。因为服侍杨帆沐浴,再加上热气的熏蒸,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了细汗,几绺黑亮的发丝轻轻黏在她的额头。

    小蛮抬起皓腕,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低声道:“阿兄,她出家显然是因为你,你入狱后她能舍死相救,足见对你用情之深。如果你对她听之任之,不予理睬。无论是你还是我,良心上都过不去这一关。”

    杨帆重重地嗯了一声,微微扭转头道:“你知道她在何处出家么?”

    小蛮摇了摇头,道:“她从未对我说过这个。”

    杨帆忽又想起一事,忙问:“她如今是做了尼姑还是道士?”

    小蛮的手停下来,期期艾艾地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她见我时,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个出家人。”

    杨帆“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下麻烦大了,她不肯来见我,难道我要搜遍洛阳城所有的坤道观和姑子庙不成?”

    杨帆思索半晌,说道:“这事且放一放。等我腾出空来,再去寻她。”

    小蛮嗯了一声,又道:“郎君,你被抓进大牢的第二天,楚大哥和马大哥就来过了,当时我还不曾得到御使台的告知呢。他们帮我出谋划策,商量要救你出来。你第一天的饭,还是我托他们送去的。

    他们原说还要抽空来见我的,可是自那以后就没了声息。前天下午,有一个金吾卫的老军给我捎了个信来,说是楚大哥的上官知道他来了咱们家,生怕楚大哥被牵连进去,再把他也牵连其中,所以不许他离开军营半步,叫人把他看起来了。我估摸着,马大哥那儿的情形也差不多。”

    杨帆点点头道:“嗯,我这桩案子,以他们两个的能力,想救我出来那是绝无可能。如果他们跟我接触多了,受我牵连反而大有可能,他们的上官并没有做错。他们身在军营,不能时常出来,等有机会见了面,我再与他们详谈。我们自家兄弟,不致为此生了嫌隙的。”

    小蛮温驯地道:“白马寺的薛大师,郎君应该先去谢过的。虽然这位薛大师在民间声名狼藉,说实话,小蛮以前也颇为瞧他不起,可是不管世人如何说他,他对郎君却是恩义隆重,理当拜谢的!”

    杨帆深深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薛大和尚,他的确是有些亲近之意。哪怕全天下都瞧不起他薛怀义,哪怕他薛怀义做尽了混帐事,可他并没有一件对不起自己的事,反而对自己有大恩。杨帆恩怨分明,并不屑于做个卫道士。

    小蛮道:“还有梁王,我去求他时,他没有当面答应我。可是我前脚刚走,他就全副仪仗赶去推事院了,这还是我后来听说的,他不肯见我,大概只是不想遗人话柄,至少人家是真给你出了力的。这些都是人情,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这个人情咱们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还上,可是这份谢意得送到。经此一事,尤见人脉之重要呢。”

    小蛮温声细语的,全是为杨帆打算的口吻,一俟打开心结,她就完全是一副温良贤妻的作派了。

    杨帆又嗯了一事。他入狱之后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他是完全不知情的。人情冷暖,尤其是在官场上,尤其是这样敏感的案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最是锤炼交情,他当然要了解一下。

    楚狂歌和马桥是两个下级军官,大概也是因为他们的官职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入不了来俊臣的法眼,否则就凭他们来那一趟并替他送饭,只要来俊臣愿意,就可以立即把他们也抓进去。虽然他们在拯救自己的过程中没起什么作用,可这份过命的交情,他记住了。

    薛怀义就不用说了,这个大和尚做事全凭一己好恶,这份情义,他受定了。至于梁王,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够了,没有必要怨尤,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再有更深的举动。雪中送炭,不管送多送少,都足以叫人铭记在心了。

    “还有一个……”

    小蛮拿起一只瓢,舀起一瓢水,轻轻浇在杨帆背上,轻轻地道:“还有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出力最大,郎君能够脱困出狱,可以说是公主一手促成,如果不是她,我们就只能等到行刑之日碰碰劫法场的运气了。”

    杨帆霍然扭过头来,讶然道:“太平公主?她做什么了?”

    小蛮道:“所有的一切!那无懈可击的‘过书’、‘契约’和‘市籍’,都是她弄来的;给你通风报信,串联口供的人,也是她收买的;是她去御前告状,哄得皇帝微服私访,驾临推事院;也是她截了提审你的班头,用她的马夫鱼目混珠,大闹公堂……”

    小蛮把事情源源本本说了一遍,低声道:“说起来,这位公主殿下对阿兄你还真是一往情深呢。”

    小蛮的角色转换非常流畅而自然。当她芳心萌动,想要与杨帆一吐情肠的时候,她就会情意款款地唤杨帆为郎君。一旦牵涉到杨帆与别人的情怨纠葛时,她就会称呼杨帆为阿兄,这时她就变成了阿兄的小妹子。处于这样一个身份,站在这样一个角度,她的言谈举止无异会更自然。

    杨帆有些尴尬地道:“这位公主……,嗨,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实无什么私情。”

    小蛮低声道:“奴家知道。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迫我们许下誓言了。”

    杨帆心中一紧,登时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促声道:“什么誓言?”

第三百七十一章 请君入幕

    小蛮道:“她要我发下毒誓,如果她能救你性命,我就得离开郎君!”

    杨帆怒道:“她怎么可以……你没有答应她吧?”

    小蛮道:“不答应怎么成呢?不过我许的誓是……”

    小蛮把她许下的誓言说了一遍,杨帆怔了怔,忍俊不禁地道:“你这丫头,太平公主精明一世,想不到竟会栽在你的手上。哈哈……”

    小蛮幽幽地道:“不过……婉儿姐姐也发过誓的。”

    杨帆的笑声戛然而止,紧张地问道:“婉儿发的什么誓?”

    小蛮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婉儿姐姐心性纯良,乃女中君子,恐怕……她是不会在誓言上做手脚的。”

    小蛮第三百七十一章请君入幕说起婉儿来,是真的关心,她是没有什么醋意的,也不存在争宠的担心。对她个人而言,无论是感情还是地位,她都牢固的很。

    她是杨帆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除非碰到武则天下嫁公主给有妇之夫这种倒霉事,否则任何人也不可能抢走她的正妻之位。

    感情上,在她和杨帆相认之后,便于爱情之中又融入了一种亲情,这种特殊的感情,是婉儿都无法拥有的。

    至于独享这份情、独享这个人,她压根就没想过,不要说已经有婉儿先于她和杨帆情订终身,就算没有这一节,她也不会产生这种想法。

    自古至今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就像上千年前的人不会去想像大地是圆的一样,小蛮的思想也不可能跳出时代的框架。

    可是。她可以不介意郎君拥有别的女人,却介意那个女人是一位公主。尤其是这位公主已经有了驸马,那位公主的驸马还是武氏家族的人,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以前没人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太平公主大闹公堂,风言风语恐怕很快就会传开,那位驸第三百七十一章请君入幕马爷不敢把公主怎么样。却不代表不敢把他杨帆怎么样,到时候……

    小蛮忧心忡忡。

    杨帆很是意外。

    他倒没有想到,他获救得生,竟然是太平公主一手操办。他一直以为是婉儿在幕后操作。尤其是见到那只草蜢之后,更加认准了这一点。想不到竟然是太平公主出了大力,一想到这里,杨帆心中五味杂陈。

    他怔了很久,才缓缓地道:“这事且放一放吧,等我问过婉儿,再作打算!”

    杨帆现在有许多事情要办,帮助过他的这些大人物,需要去拜望一下,而且这事还不能迟缓。他既然已经出狱,就得尽快登门。

    天爱奴的下落需要打听,蒙冤入狱,险死还生的经历,不止是让小蛮认识到珍惜眼前人,对杨帆同样如是。阿奴用情如此之深,他还顾虑什么,就像沈沐说的:“放不下,那就娶了她!当家作主的终归是咱爷们儿!”

    至于太平公主……

    杨帆想起来就是一阵头痛。太平对自己有恩,有救命之恩,可是她趁火打劫的行为,又实在难以叫人生出好感,如何对她,杨帆也没了主意,此事总得先见过婉儿再说,如果婉儿的誓言难破,又怎能给这个罪魁祸首好脸色?

    而婉儿,他现在是绝不可能见到的,他现在的身份太过敏感,除了登门拜谢薛怀义和武三思,会一会楚狂歌和马桥这两位知交好友,其他时间还是尽量待在家里最好。

    这一次的**,他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眼下能脱大难就已难能可贵,想要插手那是绝无可能了。尤其是他刚刚释放,赋闲在家,身份过于敏感,这时插手不要说他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未免不自量力,而且他一旦插手,很容易把事情朝着不好的一面发展。

    朝中反对酷吏的政治力量并不弱,这几位宰相也不可能没几个党羽,眼下自己出狱,皇帝暂缓行刑,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一个扭转局面的契机,如果他们连这样的好机会都不懂得利用,那真是蠢到无可救药了,这样一群没有政治头脑的官员,也实在没有保他们的必要。所以,接下来这场神仙打架,他还是置身事外的好,也只能置身事外。

    杨帆打定主意,心情就慢慢平稳下来。这次入狱,险险送了性命,对他的心性很有锤炼,今年他刚刚年满二十,及冠之年,但是心态的沉稳、城府的深厚,已然渐渐有了质的飞跃,远远超过了许多同龄男子。

    “好啦,我都不愁,你愁眉苦脸的作什么,皱出皱纹来可就不好看啦!”

    杨帆思忖已定,见小蛮眉头微蹙,忧心忡忡,不禁开怀,他微笑着去抚小蛮紧蹙的眉心,说道:“连掉脑袋的大难咱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这些事都不是火燎眉毛的急事,慢慢来吧!”

    因为他与太平公主并无私情,所以他压根没想到经过太平公主这一闹,他和太平的关系要尽人皆知,武攸暨会做何反应殊未可料,小蛮的担心正在于此。

    不过,自从知道杨帆就是自己的阿兄,小蛮在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童年时候凡事依赖于他、信任于他的习惯,见杨帆从容自若,好象根本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的样子,小蛮的心情也不觉放松下来。

    杨帆把腰间的毛巾紧了紧,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

    小蛮蓦然张大了眼睛,那**的精壮结实的男人身体,冒着腾腾的热气,小麦色的肌肤,块垒厚实的胸肌、虬结粗壮的胳脯……

    虽然他的***都裹在浴巾里,可是仅仅此时所展露的一切,已经足以给从来不曾见过这一切,甚至在此之前一旦被男人挨着身子就会发狂的小蛮足够的冲击了。小蛮脸蛋通红,小嘴微微张成o形,怔怔地看着杨帆。

    杨帆作势去解浴巾,向她朗声笑道:“要不要帮我拭身、更衣啊?”

    “啊?”

    小蛮努力把眼神儿从他身上拔出来,听清他调侃的这句话,忍不住轻啐一口,拔足便向屏风后面逃去。杨帆哈哈大笑,迈步出了浴桶,解下浴巾,拿起另一块毛巾擦拭身体。

    小蛮逃到屏风后面,手捂着心口,心脏“嗵嗵”乱跳,脑海中还在回味着方才映入眼帘的那副画面:那两块厚实壮硕的三角形胸肌,很壮观地隆起,颇为压迫人的眼神,还有他腹部那六道条形的肌肉,方才在水里还不大感觉出来,此时想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蜈蚣,好强壮啊!男人的身子都是这样的吗?

    小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唔……平平的,柔柔的,貌似隐隐有些肌肉的感觉,可是完全无法同杨帆的壮观相比。

    “小蛮,我进来了!”

    “哦!”

    小蛮赶紧跳到榻上,侧身一卧,摆出将要入寝的模样,说道:“进来吧!”

    杨帆穿着一件半身棉布衫子,系一条犊鼻裤,趿着木屐从屏风外面绕进来,装模作样地四下看看,小蛮的脸蛋忍不住又红起来,讪然道:“你找什么啊?”

    杨帆道:“席子啊,铺盖啊,都放哪儿去了?”

    小蛮的脸蛋更红了,装傻道:“什么席子铺盖啊?”

    杨帆道:“睡觉的啊,不然我睡哪儿?”

    小蛮没说话,只是把身子往榻里挪了挪,本来她已经让出了一半的位置,谁知可恶的阿兄装傻,这一来她就贴到墙边上去了。

    杨帆指了指床榻,明知故问地道:“我可以睡这里吗?”

    小蛮咬着嘴唇,又羞又恼地“嗯!”了一声。

    从鼻腔里发出的这一声“嗯”,嗯的好不**,杨帆胯下的小兄弟忍不住哆嗦了几下。杨帆走到榻边,翻身躺下,小蛮赶紧翻身躺平,把一层薄衾欲盖弥彰地往身上一拉,一颗心又“嗵嗵嗵”地跳起来。

    杨帆也平躺着,眼望帐顶,他感觉得到玉人儿就躺在身边,甚至能够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感受到她的体温,他知道只要伸出手去,一切就能水到渠成,可是……可是这第一下,还真的挺难。

    杨帆蠢蠢欲动而不敢动,小蛮紧闭双眼等着他动,两人沉默半晌,小蛮忽然张开眼睛,失声叫道:“哎呀!”

    杨帆忙道:“怎么了?”

    小蛮爬起身道:“你的足踝还没有敷药呢。”

    杨帆道:“不碍事的,伤本来就不重,我看现在都有些结痂了。”

    小蛮不依,道:“这可不成,万一溃烂化脓可就不好医治了,我去取药!”

    杨帆躺在外侧,小蛮要过去就得从他身上爬过去。其实那时的人入寝,都是女在外,男在里,因为女人不可以从男人身上爬过去。不过杨帆和小蛮都是幼失枯恃,根本不懂得这个规矩。

    小蛮从杨帆身上往外一爬,那纤侬合度的身子跪伏着,小腰若柳,曲线妖娆,尤其是一对结实的椒乳,本就已经解了胸围子的,这时受了地心引力影响,更形饱满浑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着。

    要从杨帆身上爬出去,小蛮心里慌慌的,总觉如此这般有些暖昧,她一条腿爬过杨帆身子,杨帆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臀部,亵裤紧绷在她的身上,臀部结实紧绷,浑圆如桃,身子跪伏一腿前屈时,更显浑圆饱满。

    如今之美景,又是近在眼前,看在杨帆眼中,顿时便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

    仿佛一个饿了许久的乞索儿突然看到一只香喷喷的烤乳猪,

    杨帆……

    馋了!

    ps:杨帆馋了,关关也馋了,大家多砸些月票推荐票,咱们做道大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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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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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介绍:
女帝武曌日月凌空,上官婉儿称量天下,太平公主难太平,李家三郎真隆基,才子、佳人、屠狗辈!醉卧枕江山,谈笑望乾坤!醉枕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枕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枕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