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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自年会及广州书友会归来这两天,以俺如今的身体状况,更新还是很给力的,所以沾沾自喜地向大家求一下月票,推荐票!
不知道怎么搞的,大概是出行的一共七天时间里,体力耗损太大了,现在就一个感觉,累!
想想也是,足足七天,白天有各种应酬和活动,晚上喝酒聊天,到了九点十点回到酒店,别人醉酒了,可以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
而我不管喝得多困,走得多累,在身体急需休息的时候,都要撑着继续码字,谁让俺没存稿呢。一直撑到深夜,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码完、检查、上传、看书评,然后洗澡睡觉,这就得两点半以后了,而奇准无比的生物钟,又会在凌晨六点多让我准时醒来,体力透支过甚。
这两天,我的身体状况很糟,往这儿一坐,就会心跳气短,直冒虚汗,昨儿夜里明明困极,结果半夜突然就醒了,又开始失眠,翻来覆去一个多时才努力睡着。
方才这一章,还差最后三四百字了,居然就是码不出来,脑子完全不转了,我中间躺下休息,做扩胸,跑到阳台抽烟,用了种种方法,才让当机的大脑恢复了意识,勉强清醒过来,看来这段时间jīng力消耗实在是太大,俺这破体格,有点承受不住了。
明天早上,我要去医院做体检,估计最快也得中午才能回来,更新必然会晚一些的,提前给大家一声。不过以俺的意志如钢,只要我在,一定就会有更新,出门在外,尚不停更,何况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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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宫变
夜色如墨,弦月如钩,天空中点点的星辰,仿佛美人的眼睛,一闪一闪,勾魂摄魄……夏夜里,白天的暑气难得地消散,宫闱中轻轻荡起的夜风,带着一股清凉,让扶刀巡夜的侍卫们精神为之大振。风中隐隐有些湿意,看起来今夜或明晨会有一场好雨。
白日里煊赫辉煌的宫殿,此刻就像是一头头蛰伏在黑暗中的森森巨兽,然而那恢宏壮观的明堂和天堂,即便是在这夜里,也依旧巍峨地矗立着,带着一种令人一望就会油然生起匍匐膜拜之心的气势。
宫中的侍卫们身着鲜明的戎服,佩着制式的长刀,在一处处殿宇楼阁间静静地巡弋着,夜色中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攸忽而来,攸忽而去。
前方就是太子宫了。
在这座宫城里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当今女帝。从来没有人把这个太子当成一回事,就连这些侍卫们也不例外,尽管太子宫也是他们每日必须巡视的地方,但是在侍卫们眼中,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们经过这里时,甚至还不如经过皇帝日常办公的武成殿时心生敬意,尽管那里夜晚并没有人。带队的是一个队正,叫叶值秋,叶值秋向太子宫前淡淡地扫了一眼,接下来他会像每晚一样,从那宫门前随意地走过去,没入高高宫墙的阴影,再向前边,完成今晚巡逻的第一个轮回。
但是他一眼望去,忽然就站住了脚步。他惊诧地发现,在这寂静的夜里,正有一个人站在太子宫前,弯着腰趴在门缝上向里边张望着。叶值秋有些吃惊,按刀喝道:“什么人?”
他一面叫,一面快步向前赶去。站在宫门下的那个人似乎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腰来,扭头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像一只狸猫似的窜出去,沿着宫城下的阴影,飞快地向远处逃去。
“追!把他给我抓回来!”
一见那人逃了,叶值秋马上警觉起来,立即吩咐一声,便有几名手下飞快地追了上去。
叶值秋急急赶到太子宫前,看了看那扇高大结实的宫门,又伸手推了推,宫门牢牢地关着,一动未动。
唐宋时候的宫禁远不及明清时候严厉,明清时候,夜晚宫城上锁,就算天塌下来,只要天还没亮也绝不开门,就算是有人跑来告密说某某人造反,也只能从大门上的小门儿把奏章递进去。而唐宋时候,只要皇帝愿意,就算晚上召见大臣,一样可以入宫。
然而如今的这位大周太子武旦却有所不同,他的身份太特殊了,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太子只是母亲为了安抚天下臣民才立下的,武氏一族中有太多的人正垂涎着他的太子之位,所以他平素谨小慎微,白天时没有皇帝诏命绝不踏出太子宫一步,夜晚更是宫门紧闭,绝不可能出现内侍下人出出入入的情况,这也正是叶值秋感到可疑的地方。
太子宫两侧挂着两盏宫灯,灯光虽然不是非常明亮,还是能够看清地面的。叶值秋赶到宫门前,推了推宫门,宫门稳稳的没动,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忽然发现门缝下方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叶值秋心中一动,赶紧弯腰抓住那东西向外一抽,竟然是一封信柬。叶值秋就着灯光看了看,信柬的表皮上并没有写任何东西。这时,宫门里面有人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道:“谁啊,深更半夜的,敲什么门?”
叶值秋不动声色地把信柬揣进衣袖,朗声道:“我等巡弋至此,稍作歇息,不慎碰到了门环。冒犯,冒犯了,中贵人宽待则个,可不要惊动了太子,我等吃罪不起呀。”
太子武旦平时低调的很,在这宫里面他是谁也不敢得罪,主子如此,他身边侍候的内侍下人们自然也提不起底气,一听外面的人是宫中巡夜的侍卫,里边那太监嘟嘟囔囔地说了两句什么,便转身走开了。
这时,追赶的侍卫们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其中一人道:“队正,那人对宫中地形比咱们还熟悉,钻来钻去的没几下就逃得不见踪影了。我们没抓到他!”
叶值秋眼珠微微一转,吩咐副手道:“你等继续巡逻,不要声张,我马上去禀报内宫!”
※※※※※※※※※※※※※※※※※※※※※※“大家已经睡了,你有什么要紧事,竟然夜闯内宫,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韦团儿由她的相好静公公唇舌服侍了一番,快活够了刚刚歇下,才睡了没多久,就被一个小宫娥给叫醒了。韦团儿心中不悦,随意披了件衣服,就怒气冲冲地迎了出来。
她夜晚睡下时,已经解了胸围子,这时穿得又嫌单薄了一些,怒气冲冲往外一走,胸前波涛起伏,煞是壮观。
叶值秋看得两眼一直,一双眼神几乎就此陷进那深深的沟壑里去,吓得他赶紧垂下眼睛,谦卑地道:“团儿姑娘,若是寻常小事,叶某哪敢打扰。实在是因为这件事颇有些蹊跷,牵涉到的人身份也极特殊,叶某当值,责任重大,不敢耽搁啊。”
韦团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那惹火的酥胸挺得更高了些,不耐烦地道:“到底什么事?”
叶值秋连忙从袖中摸出那封信柬,说道:“叶某巡夜,至太子宫时,瞧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向宫中窥望,叶某喝问了一声,便惊得那人落荒而逃了。那人对宫中地形似乎非常熟悉,三两下就逃得不知去向,宫中住的多是贵人,叶某不便大肆搜索,以致失了他的踪迹。不过……”
叶值秋双手捧起那封信柬向前一递,说道:“叶某在门缝里发现了这样东西,不敢擅自处理,想来想去,还是禀报大家才是。”
“嗯?”
韦团儿听说在太子宫前发现异状,脸上的不耐便已隐去,再听他这么一说,马上迫不及待地接过信柬,凑到墙壁旁抽出信纸,借着那明亮的烛光仔细看了一遍,顿时动容道:“这封信,你可看过了?”
叶值秋道:“叶某不曾看过!”
韦团儿道:“好!好!你就等在这里,我马上去见大家!”
韦团儿持着那封信,急匆匆向外就走,这一走胸前又是一阵波掀浪涌,摇得叶队正头晕眼花。
武则天的寝室里,只在妆台前点了一只烛台,寝宫里一切轩敞华丽的景致都埋没在昏暗之中。韦团儿站在榻前,屏息看着坐在榻上的武则天。灯光下的武则天,比起白天妆饰整齐的时候显得更加苍老了,她此刻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妪。
但是没有一个暮年老妪能有她这样的气势,烛火映得她的面容半明半暗,将她的身子拉出长长的斜影照在高大宽广的宫墙上,幻化成了一个巨人。她的面容已经苍老,摘去发套的头发已经花白,可是于那烛光的明灭之间,她的眉宇却有一种凛然不可逼视的威风煞气。
韦团儿是侍候她寝食起居的人,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皇也和普通人一样,有疲惫病弱,有六欲七情,然而此刻见了她那双隐含煞气的眸子,居然也心中忐忑、惶恐不安。
然而武则天的手却不像她的眼睛一样坚定而充满杀气,她的手正在微微发抖。韦团儿很清楚,女皇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她的手脚依旧很稳定,此刻那拈着信纸微微发抖的手,绝不是因为她已年迈,而是因为愤怒,或者……还有恐惧?
“马上移驾五凤楼!”
武则天好象突然清醒过来似的,霍然抬头,对韦团儿吩咐道。
“喏!”
韦团儿急急闪到屏风外面,吩咐人立即准备步辇。她吩咐已毕,刚刚回到内室,武则天又道:“婉儿呢,速速派人去史馆,召婉儿到五凤楼伴驾!”
“危急时刻,大家首先想起的还是婉儿!”
韦团儿心生醋意,却也无可奈何,急忙又要出去传旨,武则天又道:“慢着,传谕:夹城所有侍卫立即到五凤楼护驾!还有,马上派人出宫,召武攸宜、武攸暨至五凤楼见驾!”
“喏!”
武则天紧张的语气让韦团儿也不觉紧张起来,急忙抢出去传旨。片刻功夫,太监宫娥一拥而入,武则天并未从容梳妆,她穿着就寝时的一身棉衣小衣,拥着薄衾,便被人扶上步辇,急急离开寝宫,向五凤楼赶去。
五凤楼建于则天门上,是隋炀帝建的,当时叫应天门。在武则天建造明堂和天堂之前,则天门是洛阳宫城里最宏伟壮观的一座建筑,这座建筑呈“凹”字型,由门楼、朵楼、阙楼组成,下部台基东西达四十丈,南北达二十丈,城门进深达八丈有余,在这样的台基上建起的城墙又高达十二丈。城上再建九间重檐正楼,称为五凤楼。
整个宫城里面,这个地方最是高大坚固,可谓易守难攻,只消有百十人守在城上,卡死上下的通道,就算有千军万马,在把城上的勇士杀光之前,也不易攻破它,所以武则天第一时间想到的安全所在就是这里。
步辇被八个肥大有力的太监抬着,飞快地向五凤楼赶去。
武则天拥着薄衾坐在辇上,随着步辇,一个身子起伏不已,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唇上已是血色全无。
第三百三十一章 鼓钟将将
清晨,官员们陆续来到午门前,等着入宫参加朝会。赶到的官员们在宫门前三五成群地谈笑着,并没有人注意到城头的戒备比往常严密,透着一种紧张气氛。
五凤楼上,武则天穿戴整齐,恢复了帝王威严。她居高临下地从楼上俯瞰着向午门前聚集而来的文武百官,尽管她已花眼昏花,只能看到一片朱紫,无法看清那些人的容貌,却依旧很认真地看着。
“婉儿,你可看清楚了,狄仁杰来了?”
“是,大家,狄仁杰来了,正与裴行本、任知古站在一起谈笑。”
裴行本和任知古,是在韦方质、苏良嗣、岑长倩这几位宰相屈死狱中或病故之后补充进来的宰相,如今也是同平章事。婉儿虽是天子近臣,但是对宰相们一向很尊重,除了在御前公开场合,依照一些特殊的礼仪要求会直呼宰相们的名讳,一向都是尊称他们为某相的,今天站在五凤楼头与武则天窃窃私语却直呼其名,便透着几分不寻常。
“嗯,裴行本、任知古也来了!”
武则天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看来消息还没有泄露出去!”
婉儿安慰道:“那人投信失败,虽能成功隐藏行迹,可宫禁森严,他想逃出宫去却难如登天,这些人定然还不知事情败露了。”
“嗯,婉儿说的不错!”
武则天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紧张地问道:“裴宣礼、卢献、魏元忠也到了?”
一旁的团儿赶紧抢着道:“大家,他们比狄仁杰、任知古等人到的还早些。”
武则天斥道:“你常在内宫,哪认得清这些朝中大臣。婉儿?”
团儿讪讪地闭上了嘴巴,婉儿仔细确认了一下,对武则天道:“大家,他们到了!”
“好!好!”
武则天闭了闭眼睛,道:“朕有些累了,扶朕坐下!”
婉儿和团儿一左一右,搀着武则天回到座位上坐下,武则天喘息了一阵,平稳了呼吸,又问道:“武攸宜和武攸暨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婉儿道:“武攸宜将军率羽林卫大军埋伏在宫城北侧,只等陛下号令。”
武则天道:“武攸暨呢?”
她刚刚说到这里,一名身着内卫旅帅将服的武官急急跑上则天门,站在五凤楼门口的内侍小海仔细询问了一番,领着他匆匆走进来。
“末将盛隆,奉武攸暨将军差遣,回报陛下,右卫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行动!”
“大家?”
婉儿看向武则天,等候着她的旨意。
午门外,赶来参加朝会的官员越来越多,平时这个时候,宫门已经打开,叫官员们在朝房里等候了,而今天宫门依旧紧紧地闭着,许多官员开始诧异起来,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人还抬头向城楼上观望。
这时,天边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正照在金壁辉煌的五凤楼上,官员们忽然又发现平时每天都能听到的钟鼓报鸣声也没有响起,虽然他们没有准确的记时工具,不过看那阳光都照到了五凤楼上,照理说这报晓的钟鼓已经该响起来了呀。
聚在一起聊天的官员们都发现了不妥,纷纷拥到宫门前,有些性急的官员已经开始拍打宫门,向宫中喊话。
左卫旅帅盛隆依旧单膝跪地,扶剑垂首,武则天下意识地摩挲着龙椅的扶手,婉儿又追问了一句:“大家?”
武则天的身形微微震动了一下,沉声道:“开始吧!”
婉儿松了口气,向殿门口挥了挥手,小海立即把拂尘一扬,两个小内侍向一旁的钟鼓和鼓楼急奔而去。鼓钟司太监扬声道:“鸣景云钟~~~”
“当~~~,当~~~,当~~~”
八个小内侍合力扶起撞钟的大木,向悬挂在钟楼中的那口硕大的铜钟撞去。
“鸣闻天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
八个胖大肥壮的太监也同时击响了鼓楼中的一排大鼓,八个人动作如一,每一槌敲下去,都带着一种整齐划一的韵律美感。
洛阳城中各处负责击鼓扬钟的役人早就在那莫名其妙地等了许久了,则天门上、五凤楼侧的钟鼓一响,满城钟鼓同时应和起来,一时间钟鼓声回荡在整个洛阳城上空。
“当~~~,当~~~,当~~~”
“咚!咚!咚!咚咚咚……”
午门前的官员疑虑顿消,纷纷整理衣冠,排列整齐,准备等候午门大开,入宫见驾。
“当~~~,当~~~,当~~~”
“咚!咚!咚!咚咚咚……”
宫城北侧,埋伏在圆璧城、曜仪城和仓窖中的羽林军倾巢出动,沿宫城两侧向午门前猛扑过来。
“当~~~,当~~~,当~~~”
“咚!咚!咚!咚咚咚……”
埋伏在上阳宫中的右卫兵马枪戟如林,刀光映日,右卫大将军武攸暨全副披挂,扳鞍上马,拔出长剑向前一挥,无数的兵马从上阳宫中潮水般涌出去。
坐在御座上的武则天听着那持续不断的钟鼓声,脸颊突然抽搐了几下,她的手指紧紧攥起那封密柬,直到把它攥成一团,忽然狠狠地往地上一掷。
这封密信,是有人呈与太子,相约兵变,逼天子让位,扶保太子武旦复李唐江山的。密信中涉及者众,仅宰相就有三人,狄仁杰、裴行本、任知古,另有司礼卿裴宣礼、左丞卢献、中丞魏元忠等人。
这等消息,不管信与不信,她都得立刻做出防备,而且,她信!
韦方质死了,苏良嗣死了,岑长倩死了……,这些宰相们岂能没有兔死狐悲之感?为了自保,为了避免步韦方质、苏良嗣、岑长倩等人后尘,他们铤而走险也未尝不能。更何况,狄仁杰、魏元忠、任知古等人本来就心向李唐。
武则天是一代女皇,前所未有的女皇,她固然有其英明睿智、霸道威猛的一面,可是在这强大的令所有人仰视的背后,却是强烈的不自信,原因依旧是:她是女人!
牝鸡司晨,自古未有之事,这满朝文武真的服气吗?这些男人,真的愿意匍匐在她的脚下吗?
狄仁杰,当初劝进的官员中没有他,自己登基为帝后上表朝贺的官员中还是没有他,他对自己真的忠心吗?
任知古,当初岑长倩任兵部尚书时,他就是岑长倩的副手,两人关系一向友好,这一次岑长倩惨死狱中,他就没有一点想法?
还有魏元忠,上一次徐敬真一案,就牵涉到了他,周兴曾说过魏元忠也是叛党同谋,周兴虽然为了一己私利,做过些大逆不道的错事,不过他的才干还是很强的,莫非他当初所言竟是真的?
武则天从一个才人,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就曾遭到过朝中官员的百般阻挠,在她登基称帝的过程中,更是遭遇了李唐宗室和文武大臣们猛烈的反扑,那些宗室王爷们、那些以李唐忠臣自诩的官员们,那些徐敬业之流们,使她心如惊弓之鸟。
在她远比那些男性帝王们更强势、更霸道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她远比这些男性帝王们更强烈、更敏感的恐惧和不自信。
徐敬真叛逃时,被她一手提拔起来视为心腹的弓嗣业、张嗣明居然暗中给以方便,再加上她身在宫廷居然遭遇刺杀,很明显是有禁军将领暗中配合,如此种种,使得她愈来愈敏感。一向以精明睿智著称的她,每每被一些捕风捉影的谋反讯息所利用,正是她这种心态的强烈反映。
尤其是这两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老态已不可掩饰,这种恐惧也就更加明显。
她很清楚,有许多官员像等待着垂死挣扎的猎物死去的秃鹫,等着来啄食她的尸体;她知道,那些幸存的李唐宗室,甚至包括她的两个亲生儿子,也在等待着她早点归天;那些依赖于她而得到荣华富贵的武氏子侄们也在迫不及待地计算着她死亡的时间,处心积虑地想要攫取更大的权力,甚至……她的宝座。
她恐惧死亡的到来,恐惧权力的流失,恐惧臣子的背叛,恐惧她所得到的一切转瞬间会把她抛弃,她要牢牢地抓住这一切就唯有屠戮,唯有流血和死亡,才能叫所有人记得:她依旧是这个帝国的统治者!
她感到恐惧,就要让其他人比她更恐惧,因为她是武曌,她是前无古人的一代女皇!
午门前,文武百官眼看着三位宰相、众多大臣一一被捕,只惊得目瞪口呆。
景云钟、闻天鼓当鸣八百下,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文武百官就在钟鼓声中目瞪口呆地看着狄相、裴相、任相和魏中丞等人一一被抓走,看着远处尘土飞扬,从上阳宫中突然冒出来的千军万马杀向远方。
来俊臣也看得张口结舌,这等戏剧化的场面,他也是头一回看到:“刚刚弄死三个宰相,这才几天功夫,就又抓了三个宰相,大手笔啊!还是陛下了得!”来俊臣钦佩不已地想。
就在这时,午门开了一条缝隙,内侍小海走出来,往人群中张望一眼,扬声道:“陛下有旨,宣御史中丞来俊臣五凤楼见驾!”
“臣遵旨!”
来俊臣精神一振,马上知道他的生意上门了,赶紧答应一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把守在午门的杨帆等小海把来俊臣带进来之后,立即命人把午门重新关好,并顶上了巨大的条石。这惊天巨变,把他也弄得手足无措,可他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杨帆心事重重地想:“我得找个机会去问问婉儿,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俊臣看到杨帆微有忧色,心中忽地一动:“这一次的事情貌似很严重啊,如果我能把他也弄进去!那位妖娆妩媚的杨家小娘子……”
来俊臣心头一热,踏向城头的双腿也陡然多了几分力气。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手遮天
来俊臣急急登上五凤楼,见到了武则天。
来俊臣见到的武则天神态平静,从容不迫,似乎午门外突然逮捕三位宰相这样的大事她竟毫不知情似的。
那种沉稳与从容,让来俊臣一见就从心底产生一种臣服、敬畏的感觉。不错,高高在上的这位老妇人是一位女皇帝,自炎黄以来从不曾有过的女皇帝,然而在来俊臣眼中,从不曾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看待。
他很奇怪一些看起来很睿智很聪明的官员为什么因为皇帝是女人就不认同她,来俊臣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烦恼,他并不觉得女人做皇帝有什么大逆不道的,难道天会塌下来么?
他只知道,这个女人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他来俊臣原本是一个囚犯,今天他可以把无数的王侯将相变成自己的囚犯,这份权力就来自于这个了不起的女人,所以,他对这个女人是深怀敬畏的。
来俊臣进入五凤楼,撩起袍裾,双膝跪倒地,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朗声道:“臣来俊臣,叩见吾皇陛下!”
大唐的臣子是不用动辄跪拜的,即便是在最庄严神圣的明堂里面,他们都用自己的座位,大臣与天子可以坐而论政。只有来俊臣,每次见到皇帝,都恭恭敬敬行跪拜礼。
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女皇的时候,女皇还是太后,而他则是一位刚刚获释的囚犯,那一次,他诚惶诚恐,行的是跪拜礼,自那以后,他就做了侍御史,直到今天成为御史左丞。自那以后直到现在,不管是当年的太后还是今天的皇帝,他始终行跪拜礼。
平时,武则天对这种郑重的大礼是不太在意的,每回见他如此郑重地行礼都要笑说他几句,而这一回,武则天却什么也没有说。
三位宰相、数位手握大权的文武官员参与谋反,如果不是她侥幸截获了这些人递往太子宫的秘信,很可能就在几天后的某一个深夜,被突然兵变的大臣们夺了她的江山,把她囚入冷宫,这令她迄今还有些后怕。
此刻,看到毕恭毕敬如见神明的来俊臣,武则天心中多少感到了一些安慰:忠心耿耿的臣子,终究还是有的。
于是,武则天的口气也难得地柔和起来:“来卿,有朝臣谋反。昨夜,他们投书太子宫,相约三日之后,兵变逼宫,迫朕退位,拥太子光复李唐。朕已经抓了一些人,这些人朕就交给你了!”
“臣遵旨!”
跪在地上的来俊臣马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一脸的虔诚,心中却是一阵狂喜。他喜欢折磨人,尤其喜欢折磨那些原本位高权重、一呼百诺的朝中重臣,他喜欢看着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在他的刑架下痛哭流涕、惨叫哀嚎,毫无尊严地乞求饶恕。一想到这些,他就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武则天道:“朕要你查清楚,最重要的是,如果谋反属实,究竟还有多少人是他们的同党!”
武则天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加重语气道:“这件事至关重要!朕不想每日活在惶恐之中,不想在睡梦中,有乱兵攻进朕的寝宫,迫朕退位!”
来俊臣又是一个头叩下去,庄严地道:“臣遵旨,臣一定揪出叛党的所有同谋,让陛下高枕无忧,让我大周社稷稳如泰山!”
武则天沉声道:“宁枉毋纵!”
“诺!”
武则天挥挥手,来俊臣再次叩首,起身,躬着腰一步步退下,直到退出殿门,这才转身离去。
武则天望着来俊臣离去的背影,悠悠地出了一阵神,怆然道:“总是有人想背叛朕!狄仁杰、任知古这些人,当年都不过是卑微的小吏,他们是朕一手栽培出来的,是朕让他们由卑贱而显贵,身着朱紫、位极人臣。想不到他们羽翼稍丰,就想夺朕的江山!”
上官婉儿小心翼翼地道:“大家,真相还未查明,还是等来中丞审过之后再说吧!”
武则天摇了摇头,涩然道:“会有假么?这些年来,大臣们一次又一次的造反,哪一次没有拿到他们的凭据?他们不喜欢女人做皇帝啊,不管朕对他们多么好!就像狄仁杰,朕敬他如友,朕称他国老,礼敬有加……”
武则天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哽咽。
上官婉儿欠了欠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伤心的女皇了。
这时候,武攸暨一身戎装,大步走进五凤楼。这位太平公主驸马近来虽然沉溺酒色,但是底子终究还不错,在武则天面前,他也不敢露出疲赖怠慢的模样,因此显得十分英武。
一见武则天,武攸暨马上叉手行了个军礼,沉声道:“陛下,左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奉宸卫郎将狄光远等一众军中叛党已然拿下,臣武攸暨特来复旨!”
武则天欣然道:“立即把他们押到推事院,交给御史左丞来俊臣!”
武攸暨道:“诺!”
听说叛党在军中的那些同谋已经被抓起来,武则天的神色轻松了许多,对上官婉儿伸出手道:“婉儿,陪朕回武成殿!”
“是!”
上官婉儿急忙上前一步,搀住武则天的手臂,她觉得女皇的手臂今天显得特别的无力。
走下五凤楼的时候,上官婉儿看到了披挂整齐、肋下佩剑的杨帆,杨帆也看到了她。
两个人的眼神一对,上官婉儿面对杨帆疑问的眼神,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瞟一眼女皇,又向杨帆递了个眼色,杨帆心领神会,知道这时不易询问,便也点了点头,悄然退到一边。
※※※※※※※※※※※※※※※※※※※※※※※※※来俊臣回到御史台,听说在午门被拘捕的大臣们已经押到,立即兴冲冲地吩咐升堂,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狄仁杰、裴行本、任知古等人被捕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罪名,他们还在猜测究竟是谁在陷害他,到底是狗急跳墙的武承嗣,还是现在最后希望成为太子的武三思,就被押到了推事院,他们马上知道情况有些不妙了。
推事院,是隶属于御史台的制狱,凡入此门者,百不存在,因此被百官称为“例尽门”,意思是一入此门,就此完结。他们竟被押到这里,看来连在皇帝面前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了。
很快,他们就被押上了大堂,来俊臣一脸热切地看着他们,就像阔别故乡多年的游子见到了他们的亲兄弟,又或者打了八辈子光棍的穷汉,突然娶了个漂亮媳妇,一看到他那热切而贪婪的目光,几位大臣便心中一寒,落到这个疯子手里,大势去矣!
来俊臣坐在审判台后,看到一众大臣被押上大堂,傲然一笑,扬声吩咐道:“来人啊!验明正身!”
判官王德寿带了两名吏目,执着簿书,一一问清各人名姓,转身向来俊臣禀报道:“回中丞,谋逆要犯计地官侍郎、同平章事狄仁杰,同平章事任知古、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左丞卢献,中丞魏元忠共六人,已然带到,验明无误!”
来俊臣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啊!剥去他们的衣冠,堂前跪下受审!”
“且慢!”
御史中丞魏元忠忍无可忍,奋然喝道:“来俊臣,我朝制度,大臣控案,未曾定谳前,不得先去衣冠,你敢坏我朝廷律例!”
来俊臣是御史左丞,魏元忠是御史右丞,两人一个负责监察在京百官军民,一个负责监察各州府县官员,既是平级,又是同事,不过两人平素一向没什么来往,而且彼此都不大看得顺眼。
听了魏元忠的话,来俊臣“嗤”地一笑,不屑地道:“这些规矩,本官还用你魏中丞来教么?不过,本官问案,从来就没有不能定谳的啊!请问,在本官堂上,谁敢不认罪!”
来俊臣冷酷的目光盯着魏元忠,把手一挥,立即就有大群衙役,抬着数十种奇形怪状、血迹斑斑的刑具上了大堂。
来俊臣自座中徐徐站起,厉声喝道:“奉旨,承审谋逆大案。尔等罪证确凿,无可抵赖,乖乖招供,可免受皮肉之苦,否则,本官倒要看看,尔等血肉之躯,谁能承得起本官这些刑具的消磨!”
魏元忠的性情老而弥姜,受不得他这般威胁,一时气得须发飞扬,亢声大喝道:“老夫清白,无罪招!来俊臣,你这无赖匹夫,莫非是想要屈打成招么?”
来俊臣阴笑道:“有罪无罪,审过方知啊,来人……”
“且慢!”
狄仁杰突然踏前一步,喝止了来俊臣下令,他缓缓转身,若有深意地盯了一眼同被押上大堂的其他六人,又转身面向来俊臣道:“大周革命,万物维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来俊臣眨了眨眼,吃惊地道:“狄仁杰,你……认罪了?”
狄仁杰点了点头,沉声道:“不错!狄某认罪!”
魏元忠、卢献等人都讶然看向狄仁杰,倒是任知古和裴行本略一思索,隐隐明白了狄仁杰的用意。
“呃……,好!好啊!识时务者为俊杰,狄公当真是一代人杰啊!”
来俊臣讪笑了两声,又转向任知古,笑眯眯地问道:“任知古,你认罪么?”
任知古略一犹豫,也道:“任某认罪!”
来俊臣大乐,朝中文武畏其凶名,一见他亮出刑具不等用刑就乖乖招供的事情他到时遇到过,可是连宰相都吓成这般模样,不等用刑就乖乖地任由摆布,这还是头一回,来俊臣兴冲冲地转向裴行本,问道:“裴公,你怎么说?”
裴行本深深地看了狄仁杰一眼,拱手道:“大周革命,万物维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来俊臣仰天大笑,道:“好!你们认罪就好!三位宰相既然认罪,那本官也不为己甚了!咳,他们的口供可已录下了?”
正伏案疾书的书吏匆匆写下最后几个字,抬起头对来俊臣道:“是!卑职已经记下了。”
来俊臣道:“好!叫他们画押吧,把他们先押回大牢,容后再细审!”
一众官员画了押,便被押进了大牢,侍御史侯思止是来俊臣心腹,见众大臣被押下去,疑惑不解地道:“中丞!难得他们如此爽快地招供,何不趁热打铁,审出他们的同党,怎么草草了结了?”
来俊臣阴阴一笑,道:“愚蠢!你道狄仁杰这老狐狸真是那么好对付的么?他肯认罪,不过是知道本官的刑法厉害,不想无端受苦。再者,大概也是希望本官见他招供,监管松懈,以便寻机自救。本官偏不给他这个机会!有了这亲笔画押的初审笔录,足矣。”
侯思止道:“狄仁杰这口供大有文章,他说什么‘大周革命,万物维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这分明是在说大周建立,清洗唐室旧臣,暗示他无端含冤,后面又冒出一句什么谋反属实,如此驴唇不对马嘴的供词,以陛下的精明,看了岂不是要生出疑虑来!”
来俊臣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错,老侯,你很精明嘛!这老狐狸怕正是做这等打算了,哼哼,本官岂会如他所愿!把口供上的这句话抹去,只留‘反是实’这一句就行了!”
侯思止道:“这个,反是实?他们如何谋反,准备怎样逼宫?何时何地定下的计划,都有哪些人参与行动,这些事情不交待清楚,得不到详细的口供,陛下面前恐怕交待不过去!”
来俊臣道:“狄仁杰、任知古、裴行本三人是宰相,权位太高,轻易用不得重刑,不用重刑,以他三人在宦海里扑腾了大半辈子的见识本领,怕是轻易不能让他们屈服,如果逼得紧了,他们把心一横再翻了供,本官可连‘反是实’这句口供都没有了。咱们先把这几根难啃的骨头扔在一边,从魏知古、裴宣礼、卢献这几人身上着手打开缺口。”
侯思止欣然道:“中丞高见,卑职懂了!”
来俟臣笑吟吟地道:“你就负责审魏元忠那个老家伙吧!”
侯思止道:“是!”
来俊臣又对判官王德寿道:“你给我看紧了那三个老家伙,尤其是狄仁杰。当年,他曾任大理寺主官,如今他那些老部下开枝散叶,遍布各个刑狱衙门,我御史台里未尝就没有他的旧部,你盯紧了,可别让他利用这些人传了口信出去,内外勾结,串连翻供!”
王德寿赶紧道:“是!”
来俊臣吩咐一番,挥手叫他们退下,只留下心腹卫遂忠一人,说道:“遂忠,你去审卢献,他要是不招,你就用大刑侍候,务必得撬开他的嘴巴,招出他们的同党。同时,叫他帮我咬两个人进去。”
卫遂忠赶紧竖起耳朵,来俊臣道:“这两个人,一个是秘书少监李珣,我那幢宅子小了一点儿,右边是伊水,没法扩建了,他那幢宅子紧邻我的府邸,瞧着倒还不错。”
卫遂忠会心地一笑,问道:“那另一个呢?”
来俊臣轻轻舔了一下嘴唇,缓缓地道:“你可记得,我叫你查过的那个杨帆?”
卫遂忠眸中闪过一抹寒光,躬身道:“卑职明白了,三天之内,这两个人一定抓进推事院,交由中丞处置!”
第三百三十三章 宰相难及狱吏贵
判官王德寿押着一众人犯进了制狱,推事官文傲闻讯连忙迎上前来,所谓推事官,就是这监狱里的狱吏头儿,文傲谦卑地对王德寿笑道:“王判官,这是什么要犯啊,怎么竟然劳动你的大驾亲自送来。”
王德寿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吩咐道:“这些人都是谋逆重犯!你小心看管着,莫要出了什么纰漏!”
“谋逆?”
文傲笑眯眯地,还是毫不在意。这些年来,关进制狱里来的犯人,哪个不是谋逆之罪?有真谋逆的,也有假谋逆的,反正最后都签了字、画了押,认了罪,砍了头。有没有罪、什么罪,都不重要啦!
王德寿见他模样,又提醒道:“你看到了么,那三个老头儿,乃是狄仁杰、裴行本、任知古三位宰相,此番谋逆之举、谋逆之人,皆不同以往,你要格外小心!”
文傲瞟了那六个人犯一眼,笑眯眯的,依旧不以为意。什么权贵到了这里,都只是任他摆布的一条狗,宰相?宰相到了这里,也只是囚犯而已。
当初大汉开国功臣,大将军周勃因事被关进大狱,侥幸不死,得以免罪,出了监牢之后,周勃对迎接他的一众亲人和部下们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吾尝将百万兵,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以周勃的权力、地位,进了监狱,都被狱吏呼来喝去,折磨的如同一只丧家之犬,文推事虽然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小吏,在这制狱这么多年,王侯将相可是见得多了,还真不把这几个宰相放在眼里。
王德寿见他依旧不以为然,严肃地道:“你不要大意,小心叫他们串了供,再翻了这个案子。中丞对这些人很重视,特意吩咐下来,狄仁杰、裴行本、任知古三位宰相分别关押,各置一处牢房,着人严加看守,除了中丞提审之时,非我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触他们。明白么?”
文傲见他神色严厉,这才庄重了些,忙道:“王判官放心就是,下官一定谨慎安排,呃……牢里空置的囚房还多的很呢,要不要把他们所有人都分别安置,防止他们串供啊?”
王德寿冷冷地道:“不用了,只把三位宰相分别安置就好!恐怕这牢房……很快就不够用了!”
文傲听了顿时心花怒放,看样子要有不少大臣要倒霉啊,关押进来的人越多,他能捞到的好处就越多,文傲又瞟了那几位大臣一眼,仿佛看到了一棵摇钱树,上面金光灿烂,缀满了纯金的钱币,文傲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另一边,趁着他们交谈的当口,御史右丞魏元忠怒气冲冲地对狄仁杰道:“狄公,魏元忠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未有谋反之心。以狄公、任公、裴公的为人,魏元忠也不相信你们会有谋反之举,方才为何坦承其罪?”
狄仁杰道:“我等既落入来俊臣之手,不能不认罪。谋反,乃天子之大忌,纵然来俊臣横下一条心,对我等大刑伺候,乃至取了我等性命,天子纵然不喜,却也不会加罪于他,既然如此,你我何必逼的他狗急跳墙。”
魏元忠道:“你莫听他胡说,甚么坦承罪行,可免一死。一直以来,但凡谋反者,哪有一人得赦死罪,我等认罪,就难免一死啊!”
任知古叹息了一声,道:“魏中丞,我等老迈,纵然来俊臣不想以酷刑虐杀我等,这身子骨怕是也承受不起一般的刑罚了。狄公说的没错,我等就是不认错,依旧是一个死,唯有认罪,暂且保此有用之身,或可有一线生机!”
裴行本颓丧地道:“老夫也明白狄公的意思了,我等要想逃出生天,除非有机会上达天听,把冤屈诉于陛下知道。只是,我等如今身在制狱,哪还有机会上闻于皇帝呢?”
狄仁杰睨了王德寿一眼,王德寿对文傲嘱咐一番,刚刚转过身来,狄仁杰马上压低嗓音,急急说了一句:“生机只有一线,唯有见机行事罢了!”
文推事得了王判官的吩咐,对他们登记造册、记载了名姓、官职、入狱时间等各项信息,便分别进行了安置,三位宰相各据一处牢房,彼此相隔甚远,而魏元忠、卢献等人则关在了同一所牢房。
为了防止犯人越狱、行凶、自尽,对犯人是要施以刑具的。大唐的狱具主要有四种,枷、扭、钳、锞,每种还有长短轻重之分,以区别对待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体质、不同罪行的犯人。
枷就是那种束缚头颈和双手的木枷,戴了这种刑具,躺不得歇不得,坐在那儿时间久了头颈和双手也痛苦不堪。扭则是束手的狱具;钳是束缚脖子的一种铁箍,另一端以铁链系在牢床上,犯人系了这铁箍,就如同绑在门口的一只看家犬。而锞就是脚镣了,主要用来系在脚脖子上,束缚他的自由。
十岁以下或八十岁以上的犯人才可以散禁,不加刑具。如今关在制狱里的这六个人都没超过八十岁,不过做官的犯了死罪,也有阶级不同的待遇。九品以上七品以下者戴枷,七品以上的官员只戴锞,这六个人官职最小的也有从六品了,故而全都拴了脚镣,叮叮当当地关进了牢房。
所谓锒铛入狱,不外如是。
※※※※※※※※※※※※※※※※※※※※※※※※※武则天昨夜匆匆避到五凤楼后彻夜未眠,如此谋反大案,要说她心里不紧张实不可能。武则天心情忑忑,一夜无眠,等到天亮又急急安排抓捕和调整,进行一系列善后事宜,这实在不是一个六十六岁的老人所能承受的。
等武则天回到武成殿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了。
满朝文武都被早晨的一幕情景惊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尘埃落定,皇帝却依旧没有召见他们,满朝文武不知该如何是好,聚在午门前急急议论了一番,决定由六部九卿跸见天子,询问经过。
他们叩门陈情,消息送到武成殿后,武则天却吩咐一个也不见,她只召来武攸宜,了解了一下最新的情况,对宫城、皇城、都城的警戒和禁军中的重要职位做了一番调整,便由团儿扶去后宫歇下了。
虽然她现在还有很多事想做,但是岁月不饶人,她实在支撑不住了,也只能抓住最紧要的事情安排一下。
皇帝既不上朝、也不理政,满朝文武一个不见,上官婉儿自然也无事可做了。送了武则天到寝宫歇下,上官婉儿便也回了自己住处。
婉儿好洁,每日至少两次沐浴,尤其是睡前必须沐浴,否则必定睡不踏实。回到自己住处之后,婉儿先以香汤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衫,便去榻上歇了。
这宫殿深处本就清凉,身下又是一领笛竹凉席,温润入玉,十分舒坦,不一会儿,婉儿就进入了梦乡。
武攸宜、武攸暨两兄弟按照武则天的安排,派出亲信军队接管重要部门,加强都城防务,调整一些禁军将领的职务和职责,等到午后的时候,渐渐稳定下来。杨帆也松了口气,在他负责的两处城门处巡视了一番,便往史馆走去。
夏日炎炎,蝉鸣声声,叫人听了昏昏欲睡。
因为昨夜一番折腾,宫里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够安枕的,这时候终于安稳下来,除了有职司在身的,其他人大多歇下午睡了,杨帆到了婉儿住处,也不见平时来来往往的女官内侍们走动。
若是换一个人想见上官婉儿,此时必然得先寻一个女官进去通报一番,得到上官婉儿的允许,杨帆与婉儿关系不同,却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一路行来,见没有人走动,杨帆悄没声儿地直接来到了婉儿的住处。
杨帆轻轻叩了叩房门,伸手一推,房门就开了,书房里并不见人,杨帆轻轻掩上房门,缓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种幽静雅致的感觉,卷耳镂花的书案上散放着几卷公函,还有两方造型古朴的端砚。笔架上由粗到细垂挂着十几枝紫毫,案几旁放着一口大肚阔口的青恣荷花瓮,里边插放着十几支卷轴。
临窗的台架上,细颈花瓶里盛着高矮错落的三支百合,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婉儿所绘的“春山烟雨图”,又有几副婉儿亲的横幅、竖幅的字贴,透着一股书香之气。
杨帆稍稍站了站,便转进屏风之后婉儿的寝室,妆台上放着一口菱花铜镜,一只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打开着,里边盛着几枝步摇和珍珠耳坠,旁边就是婉儿的闺榻了,檀香木的床榻上悬挂着淡绿色的纱帐。
杨帆走过去,轻轻掀开纱帐,就见婉儿侧卧在榻上,纤纤的身子侧卧如弓,腰间搭了一条宝蓝色云花绫的薄衾,纤腰一握,香臀宛宛,**修长,那曲线恰似一副引人入胜的水墨山水。
杨帆小心地挪开婉儿的一双绣花缎鞋,挨着她的身子坐下,把手轻轻搭在她那婉约的腰间,就似走进了那优美的山水之中……
第三百三十四章凡事难瞒枕边人
“嗯……”
婉儿被惊醒了,娇躯一动,那副优美的山水仿佛一下子活了一样,于优美之中立即焕发出一种活泼的生命力。
她扭头一看,见是杨帆正笑微微地望着她,绷紧的娇躯才放松下来,娇嗔地瞪了杨帆一眼,昵声道:“你呀,怎也不说一声就闯进来了,吓了人家一跳!”
杨帆蹬掉靴子,挨着她的身子躺下来,婉儿本想转身的,被杨帆这样紧紧一贴,便转不过来,腰肢一扭,想要往里边给他腾些地方,偏又被杨帆紧紧揽住了腰肢动弹不得,这样一动,反似主动把两个人紧紧贴在了一起似的。
杨帆轻声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你这地方,除了我,还有什么人敢胡乱闯进来么?”
上官婉儿负气地用屁股拱了他一下,忍不住也笑起来:“你呀,也就是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偷香贼才敢擅闯本姑娘的闺房。你信不信,本姑娘只消喊上一声,就有人拖了你去剁成肉酱!”
杨帆嘿嘿一笑,在她耳畔道:“信,我当然信。只是,肉酱哪有**香啊,我的小婉儿舍得么!”
说着,他还暖昧地向前顶了一下,婉儿侧卧如弓,一具圆臀被他搂了个结结实实,如此一顶,再听了这般暧昧的话,婉儿的俏脸登时一红,连忙挪开了一些距离,低声道:“今日这般情形,宫里很是紧张,你身负要任,怎么还敢过来?”
杨帆道:“现在已经放松了,只是三两日内,我怕是又离不开皇宫了。婉儿,我正想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皇帝连早朝也不开了,还抓了这么多的大臣?”
婉儿眼中微微掠过一抹忧虑,只是她背对着杨帆,杨帆并不曾看见。婉儿低声道:“昨夜有人往太子宫投书,说是要发动兵变,逼迫皇帝退位,扶保太子恢复李唐江山,恰被巡夜的侍卫发现,马上报到了皇帝的寝宫。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杨帆听了心头顿时一沉,这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知啊,刚刚使计,费尽周折才平息了事态,想不到转眼间风云再起,如果说上一次的谋反还算是捕风捉影的话,这一次简直是证据确凿了,只怕这一场风波比上一次要更加严重。
认真说起来,杨帆也不清楚狄仁杰等人是否真的要发动兵变,这种可能自然是有的,这种动机也说的过去。但是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事先叫他知道,不要说他现在看起来属于武三思阵营,就算是以前,他也只是狄仁杰青睐欣赏的一个晚辈,而不能算是他政坛上的盟友。
杨帆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狄公和几位宰相就是主谋了?”
婉儿道:“若依信中正言,当是如此了,为了鼓动太子,信中可是刻意提到了他们几人的名字。”
杨帆略一沉吟,又道:“就凭这样一封信?”
婉儿道:“就凭这一封信还不够么?难道还要等他们真的发动,兵临寝宫,大势已去,皇帝才相信他们确实要谋反?”
婉儿这番反问,已经加了些语气,杨帆正在思索着这种复杂的政治形势该如何应付,一时没有察觉,只是循着自己的思路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宰相们与魏王之争,使得魏王失了相位,魏王怀恨之下故意陷害,投书可是很容易就办到的事。”
婉儿香肩一挣,转过身来,凝重地道:“你说的自然也不无可能,不过,要说宰相们不满陛下大兴牢狱,有心扶保太子恢复李唐江山,却也是理由充足。究竟如何,还需审过才知了。婉儿对这些并不在意,婉儿只想知道,郎君意欲如何?”
杨帆一怔,马上提高了警觉,故做平静地问道:“婉儿何出此言?”
婉儿轻轻伏到他的怀里,抱紧他的身子,有些担心地道:“郎君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且莫过问这等国家大事,如今这天下,就算是宗室、王侯、宰相们,一旦涉案,也很容易就送了性命,婉儿在陛下身边,这些年来已不知亲眼看着多少权倾朝野的重臣掉了脑袋,郎君何必多事。”
杨帆暗自一惊,心道:“不好,婉儿冰雪聪明,莫不是被她察觉了什么。”
杨帆忙以一种无所谓的口气,从容笑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怎么会参与其中呢。这等大事,是宰相和大将军们才玩得起的游戏,我一个小小郎将,就算想掺和也不够资格啊。你不要胡思乱想。”
婉儿深深望了他一眼,道:“郎君若真作此想,婉儿就能放心了。这等事情,就算是位极人臣的宰相、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还不是弹指间灰飞烟灭?韦相、岑相还有丘神绩那些人,就是前车之鉴!
郎君,谋反素来是君王大忌,但凡涉及者,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自古帝王莫不如此。今上以女儿之身成为帝王,创自古未有之盛举,所承受的阻力也远比例代帝王更大,对此自然更加在意。
你看,如今三位宰相、那么多的文武参与谋反,如此危急时刻,皇上最可信赖的就是武家子侄了,可是即便在如此情况下,皇帝也没有召见武承嗣,叫他来主持大局,连武三思都未予任何差遣,这是为什么?皇帝对武家兄弟的野心已经在提妨着了。
皇帝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侄子都戒备如斯,其他人一旦涉案还能轻饶了么?不管是对宰相们还是武家这些王爷们,郎君最好都保持些距离。天子还在,郎君只管忠于天子,进退自如,岂不是好,何必冒险犯难……”
杨帆赶紧道:“我知道,我知道,婉儿,你不必担心。我才不会牵扯这些事情。”
婉儿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把头轻轻埋进了他的怀里。
杨帆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确实有些左右逢源。现在人人都觉得,他跟武三思走得更近,与薛怀义、太平公主这两支势力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唯有婉儿察觉了一些异状。
杨帆对婉儿没有戒心,所以他在别人面前可以很注意掩饰自己的政治倾向,但是在婉儿面前,他虽不会着意说些什么,可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没有戒备之心的状态下,必然有所展露。
常言说凡事难瞒枕边人,女人的直觉是很可怕的,一个把心都放在你的身上,对你的一举一动尤为关注的女人,更加不易隐瞒。更何况,婉儿侍奉女帝十年,对于政坛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早就见得多了,岂能发现不了一些端倪。
婉儿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她并没有什么政治野心,她清楚,以她的身份,所有的权力都只能来自于天子,如果没有天子作为凭恃,她就是一棵无所依附的菟丝花,任何一场风雨,都能把她打倒。
所以,她一直很注意把握分寸,她所建立的势力,都是从自保的角度出发的,从未想过呼风唤雨、一手遮天。她能在武则天身边这么多年,始终受到信任和重用,就是因为她始终能对自己有一个准确的定位。武则天最宠爱的女儿太平公主稍稍表现出一点对政治的热心,都马上受到警告,叫女儿不要插手政治,如果婉儿有什么异样心思,又岂能活到今日。
但是,现在婉儿有了他,有了她的男人。
以前,她是一支菟丝花,她唯一的依靠,是权力这棵大树,而一切权力之根源,是武则天。如今在她心中,最大的依靠却是她的男人杨帆,尽管他的权势地位,他所拥有的力量还很弱,但是这是一种心灵上的依靠,让她感觉最踏实、最安全的依靠。
她是皇帝身边的人,是女皇帝身边的女宰相,她所掌握的力量丝毫不比中书里的那些宰相们少,但是她很少与杨帆分享她所掌握的这一切。在杨帆选择了自己的成长道路之后,她更是很少过问、参与他的事情。
因为,她始终认为,男人是太阳,女人是月亮。男人就该光芒万丈,而女人只能温柔地陪伴他的身边。所以,她一直很聪明地避免过问杨帆的事情,因为她知道,对于一个有个性的男人,即便是最美丽、最可爱的女人,如果对他干涉太多,都只能惹他厌烦,而她的男人恰恰是一匹不羁的野马。
当初,她帮杨帆分析了两条成长的道路,杨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条速迁之路,婉儿就知道他的个性了。她知道她的郎君是不会让一个女人所掌控的,哪怕是以爱的名义。他是一匹不羁的野马,而这野性也正是吸引她的地方,她从没想过替自己的男人安排一切,把他的棱角磨平,让他变成一个平庸的男人。
她的男人还太弱,以她的能力和地位,如果干预太多,必然会夺走他的光辉和信心,使他要么渐渐习惯于依赖自己、服从自己,要么远远的离开自己,所以她宁愿默默等待,陪伴他走他选定的路,而非替他安排一切。
可是现在,她感觉到他的男人正在踏上一条很危险的道路。她不可以不予劝诫,就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劝诫他侍奉的君王。
第三百三十五章 此路不通,另辟蹊径
杨帆道:“婉儿所言甚是,说到这官场上的见识,你自然是比我高明多了,你放心吧,这趟混水,我趟不起,也不会趟的。我只管旁观,绝不插手,放心了吧?”
杨帆揽住婉儿,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暗自凛然:“婉儿实在是太精明了,我以后在她面前说话举止,还须格外小心才行。”
其实杨帆如此谨慎,倒不是信不过婉儿,怕她知道了自己的打算,会向武则天告密。他知道婉儿深爱自己,如果一定要她在自己和武则天之间做一个选则,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这就意味着,她会选择放弃所能得到的一切尊荣、权利和富贵,甚至于她的生命。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不想在她和婉儿中间掺杂其他的东西,他不想把婉儿牵扯进来。他知道婉儿拥有相当大的能量,也知道婉儿就在天子身边,掌握着许多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如果能够得到她的帮助,自己必将如鱼得水。
然而,得到机遇的同时也意味着风险,婉儿如果为他做了武则天身边最大的一个内间,她还能做到以前一般从容、一般进退自然么?她的言行举止必然与往昔有所不同,那她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呢?
从婉儿对情爱一无所知,这方面的见识还不如一个豆蔻妙龄的少女就可以看出,虽然在武则天的栽培和熏陶下,她对国家大事、政经军情各个方面的情况处理的可圈可点,几乎不逊于当朝任何宰相,但是她在这种特殊环境下的成长,使她对人情世故有一种很特别的单纯。
然而一旦让她成为自己在天子身边的耳目,所需要的恰恰是这方面的本领,杨帆几乎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婉儿就会露出马脚,让那个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中挣扎出来、一举跃过龙门,让天下英豪匍匐在她脚下的女皇帝发现端倪。
因为爱她,所以杨帆不想利用她。
当然,这其中或许还有一些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他得到了一个天之骄女的芳心。尽管婉儿在杨帆面前一直小心翼翼,绝不让他感觉到身份、地位与自己的巨大差距,可是他的心理压力并不能因此而抹去。
婉儿已经为他打开了一扇门,接下来的路他要自己走!
杨帆揽住婉儿,机警地岔开话题,曲意温存着,试图转异她的注意力。婉儿在他的爱抚下,身子渐渐热起来,只管温驯地拥抱着他,享受着他的温柔抚爱,似乎渐渐忘记这回事了,杨帆暗暗放下心来。
可是这一番抚爱,杨帆也不觉情动了。她那丰若有余、柔若无骨的娇躯,就算是神仙在这样的亲昵爱抚下也会动了凡心,何况杨帆正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
她那柔嫩而温润,圆润而挺翘的雪臀,呈现出完美的水蜜桃形状,此刻就紧紧抵在杨帆的下体处,隔着一层轻柔的薄纱,有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杨帆探进婉儿抹胸,抓住那一团酥腻揉搓着的双手不禁加大了力道,身子也紧紧地抵住了婉儿。
“不……不可以……,人家……人家今儿没做准备。”
婉儿抓住他作怪的大手,一抹淡淡的红晕染上了她娇嫩的脸颊,她也有些情难自禁了,可是仅存的一丝理智却在提醒着她,今日不可纵情。
杨帆与婉儿已非第一次交合,情浓欲重时一个男人自然什么后果都顾不及去想了,可是云收雨歇之后,却不可能不想到怀孕的问题。如果在这皇宫大内有了身孕,休想瞒过别人。所以,在杨帆担心地问起时,婉儿已经把自己用了宫中秘药的事情告诉了他,今天杨帆冒昧过来,婉儿自然来不及煎药。
杨帆听了婉儿的话神智不由一清,强忍渴望放开婉儿,仰身躺在榻上,想让那欲潮平息下来。婉儿偷偷瞟了眼他袍袂拱起的那顶大帐篷,红着脸嗔道:“你呀,家中已经有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的小娘子,还像吃不饱的色中恶鬼似的。”
杨帆苦笑道:“你说小蛮么?我们还没同房好不好?我可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呢。”
“什么?”
婉儿听了大吃一惊。这桩婚事是皇帝亲指的,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认了。
杨帆在新婚之夜赶去与她相会,这般举动已令婉儿感铭于心,妒意也就淡了。事后仔细想想,小蛮却也是个可怜人,再说自己与她的感情一向不错,而杨帆娶小蛮过门已成事实,这个姐妹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所以早就默认了事实。
她当然知道杨帆新婚之夜不曾与小蛮圆房,但是她只以为这是杨帆为了表示对她的爱意,却不知道其中还另有一番缘故。
杨帆当时与她也只是探讨过今后该如何面对这位已经娶进门来的妻子,当然不可能连小蛮恐惧男人的亲近、不敢接受房事这样的私闱秘密也告诉她,两人若是连这种事也要探讨一番,岂非尴尬。
此时听杨帆这么一说,婉儿不由大吃一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杨帆,杨帆的神色丝毫不像作伪,他也的确不需要作伪,婉儿心中一烫,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杨帆当然爱她至深,虽然她以前不曾接触过情事,在感情方面完全就是个雏儿,可她的智慧却远超大多数人,纯净的心灵和情感,再加上她冰雪聪明的智慧,别人对她的情意是否真诚,她一下子就能够感觉出来。
大概在人类进化过程中,上天也感到了女人相对于男人是个弱者,所以留给了她们这样一种动物的天赋本能:女人的直觉。所以,当他看到杨帆的眼神,她完全相信了杨帆的话,唯其相信,所以感动的无以复加。
贞操是对女人而言的,无论杨帆是否深爱着她,都不影响他拥有其他的女人,人类几千年的发展,一直就是这样,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把这种思维视同理所当然。小蛮是杨帆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他当初娶小蛮过门时是否心甘情愿,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杨帆是个青壮的男人,小蛮又是那般的年轻美貌,杨帆若是与她同房,天经地义!然而两个人竟然迄今还不曾同房!婉儿自然不会想到小蛮身有怪癖,她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只有……
婉儿痴痴地凝视着她的男人,越看越爱,这时叫她为杨帆做任何事,她都心甘情愿。婉儿忽然忘情地扑到杨帆的怀里,感动地道:“郎君,你的心,婉儿已经知道了!小蛮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件事也怪不得她,你我相商时,不是也说过今后要试着接受她,我们一起生活么?
婉儿不能常在身边侍奉郎君,小蛮是个好姑娘,郎君若让她一直独守空房,她难免要心生怨恨的。再说,你既娶她过门,却不与她成就真正夫妻,你不是要负了她一生么?郎君接受她吧,婉儿不怪你,那种幽怨相思的滋味,婉儿知道,不好受!”
杨帆抚摸着她带着皂角清香的柔顺秀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迟疑了一下,才道:“此事说来话长……唉!这事以后我再跟你细说。你不要在我身上辗来辗去的了,先让我静一静,叫你家郎君这不争气的小兄弟安静下来。”
婉儿向他下体瞟了一眼,忽然咬咬嘴唇,未曾言语,先红了俏脸。她低下头,看也不敢去看杨帆,只是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看你那难受的样子,人家……人家用旁的法子服侍你吧。”
婉儿看过许多房中术的古籍和春宫画,虽无实践知识,间接得到的学问可不少,那玉指轻按洞箫,檀口樱唇轻尝的风流韵事,两个人也是曾经试过的,不过那左右不过是盘肠大战之前的助兴节目,杨帆可不信她只凭唇舌功夫便能让自己那暴怒的小兄弟安份下来。
杨帆在她樱唇上轻轻啄吮了一下,爱怜地道:“还是算了吧,不要累得我的婉儿腮酸唇麻,依旧没有办法,那时我可更是骑虎难下喽。”
婉儿脸色更红,她低着头,把散披在肩头的长发向后撩了撩,低声道:“人家自有办法,你且去……闩了门户。”
“哦?”杨帆半信半疑地下了地,趿了靴子匆匆闪出屏风,去前边闩了房门回来。一进闺房,就见婉儿拉着那条宝蓝色云花绫的薄衾,一直胸上,只露一双圆润白皙的肩头,肩头裸着,分明是已趁这功夫除去了衣衫。
杨帆瞧了她那娇媚可爱的样儿,更是蠢蠢欲动,不禁挨近了去,问道:“如今该怎样了?嗯?这是什么味儿?”
杨帆忽然嗅到一股细致优雅的甜香,那芬芳清爽的香味儿只是嗅了一下,便叫人心旷神怡。
婉儿脸色更红,好象煮熟了的虾子似的,她把薄衾又往上拉了拉,连鼻子都掩住,只露出一双含羞带怯的美眸,在被底低低地道:“傻郎君,还不上榻来,那妆台上,有上等精蜜一罐,香橙精油一瓶,一会儿,一会儿……”
婉儿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身子向下一滑,薄衾向上一拉,把整个头都藏了进去,那娇羞不胜的模样,当真说不出的动人。
“哦?”
杨帆扭头一看,果见妆台上多了一只打开了口的橙黄色罐子,杨帆知道婉儿睡前有饮一杯蜂蜜水的习惯,拿起一看,黄澄澄粘稠流动、诱人食欲的蜂蜜果然只剩半罐。
旁边还有一只细白恣的瓶儿,瓶塞业已拔下,只一拿近,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甜香味儿便更浓了一些,他方才嗅到的就是这瓶柑橘精油了。
杨帆看看那蜂蜜,再看看那精油,忽然就明白过来,登时心花怒放。他可不曾试过这般滋味,对婉儿这天仙子般的清丽女子,他也不敢冒昧地提出这种要求。可是在市井间时,他可是听那坊间汉子卖弄过的。
杨帆又惊又喜,挪身闪到榻上,一头钻进被底,欣喜道:“好婉儿,你当真是最最知情识趣的好女子!”
被底传出婉和微带娇憨的轻嗔:“坏蛋!偏是得了好处,才来甜言蜜语。”
杨帆嘿嘿笑道:“哪有,现在那蜜还不曾用呢!”
婉儿又羞又气地道:“坏蛋,你再来取笑人家,人家就不给你了。嗯……”
一语未了,被底便响起一声妩媚妖娆的呻吟,也不知她的哪一处要害被杨帆偷袭了。
很快,被底仿佛两条蛇似的扭缠起来,那宝蓝色的薄衾不时扭曲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薄衾终于被杨帆一把掀去,露出美态截然不同的两具身子,一具阳刚,一具阴柔。
婉儿香汗淋漓,青丝蓬乱,樱唇濡湿,愈发显得娇媚欲滴,一种异样的媚惑从她骨子深处散逸出来,她当真是个极内媚的女子。
婉儿娇喘吁吁地俯在榻上,乌黑的秀发披散在她光滑白皙的背上,直垂到圆润丰满的臀上,把她那纤秀曼妙丰腴圆润的**半掩半露地呈现出来。
杨帆以肘支榻,伸手去拿妆台上的精油和蜂蜜,健美的身体线条因之呈现的更加明显,他那健壮有力的身体宛如野豹一般结实,充满了力量,那块垒的肌肉于强悍中又透出一种柔韧灵活,凶横勇猛的阳刚气息。
看着她的男人这样强壮健美的身体,婉儿的美眸已经湿得要滴出水来……
忽然间,那细致优雅的柑橘甜香味儿更浓了,弥漫了整个闺房。
“啊!轻些……,啊!坏人!轻……啊……”
声音娇娇怯怯,小巷仄仄幽幽。
堂前曲径不得入,后庭恶客闯进来,杨帆愿打,婉儿愿挨,旁人实是羡不得也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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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事院刑房内,卫遂忠翘着二郎腿坐着,挟一口小菜,又有滋有味地抿了口小酒,然后冷冷地瞟了一眼受刑的人,淡淡地问道:“你招是不招啊?”
文昌左丞卢献躬身站着,撅着屁股,一条细铁链穿过他的鼻子,系在一个钉在地上的铁环上面,铁链只有两尺长,他的身子想直起来都办不到,可这样弯腰站着一时半晌还行,久了便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卢献额头的汗水像一颗颗黄豆似地滴落下来,他想蹲下,可是这也根本不可能,地上有一个小型的兵器架,上边插了一排尖刀,都是刀柄朝下插在槽里,刀尖冲上的,他的身子只要低了,那锋利的刀尖就能刺破他的胸腹。
他的双手像凤凰展翅似的拴在两条铁链上,铁链系在两边牢墙上的铁环上,一个狱卒正夹着烧红的钢针,探向他的指缝。
针尖刚一靠近,卢献就吓得拼命挣扎起来,可他却根本躲不开,挣扎之中,锋利的刀尖划破了他臃肿的肚皮,血立即顺着刀锋向下流去。卢献痛哭流涕地叫道:“招!招!我什么都招,不要用刑了,我已经承认谋反啦,真的不用动刑了!”
卫遂忠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卢左丞,我看你是吓糊涂了吧?你谋反的口供,已经签字画押了,本官还问你做什么?我是要你招认你的同党,据本官所查到的消息,秘书少监李珣,就是你的同党之一吧。”
卢献赶紧道:“是是是,李珣是我同党,李珣是我同党!”
卫遂忠满意地一笑,呲了呲牙道:“嗯,那你就招吧,你们两个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又是如何秘谋的?本官可是要确凿的证据!”
卢献被打得已经有了招供的经验,只是被酷刑弄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他茫然地想了想,直到那烧红的针尖靠近,才福至心灵地叫起来:“啊!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我……我跟他本是同科进士,一直就是相交莫逆的好友。
前几天,我回到京城,他还为我设宴洗尘来着。对对对,就是那一次,我们商量好了,要一起扶保太子恢复李唐江山,等到我们的兵马包围了皇帝的寝宫,我是文昌左丞,他是秘书少监,就由我二人伪造圣旨,加皇帝印,昭告天下,宣布皇帝退位让国,由太子继位。”
卫遂忠哼了一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扭头对书吏问道:“都记下来了?”
书吏点点头,卫遂忠在桌上叩了两下手指,又道:“还有一个杨帆,据我所知也是你的同谋,一起招了吧!”
卢献茫然道:“杨帆?杨帆是什么人?”
卫遂忠冷冷地乜了他一眼,道:“杨帆是左羽林卫郎将,皇帝曾为他指婚,这等风光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么?”
卢献哭丧着脸道:“卫台院,卢某丁忧在家,十天前才刚刚回京啊,实在不知此人是谁!我……我该怎么招?别别别……,别用刑,台院叫我招,我招就是了,可……可我跟此人素未谋面,不知该怎么招啊!”
卫遂忠怒道:“你是凤阁舍人,常在宫中行走的,难道连宫中的将领你都不认识?”
“宫中将领?”
卢献忠只当他是想多攀咬些人进来,籍以立功,同时也能多敲榨些钱财,至于攀咬的人是谁却不重要,于是认真地想了想,如获至宝地叫道:“认得认得,我认得金吾卫引驾仗的引驾都尉朱彬。”
卫遂忠勃然大怒,喝道:“你认识朱彬有个屁用,老子叫你招的是……”
卫遂忠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他奉来俊臣所命,曾对杨帆做过一番详细的调查,知道杨帆在引驾仗里待过,卫遂忠灵机一动,心想:“卢献压根就没见过杨帆,如果强要他招,不免招得漏洞百出,不妨让他咬出朱彬,把朱彬抓来之后,再由朱彬咬出杨帆,如此可保万无一失了!”
想到这里,卫遂忠转怒为喜,笑吟吟地道:“好,那你就招吧,这个朱彬,是与你怎样同谋的?”
“朱彬……朱彬……”
卢献绞尽脑汁地想象起来,卫遂忠笑眯眯地道:“慢慢想,不要急,如果招得漏洞百出,本官可不饶你!”
第三百三十六章 秤砣
武成殿上,来俊臣毕恭毕敬地站着,先把宰相们的供词呈上,武则天看完之后,沉默良久,声音低哑地问道:“宰相们……都认罪了?”
来俊臣朗声道:“是,事实俱在,证据确凿,岂容他们辩驳?宰相们都是聪明人,一俟被捕,便知大势已去,纵然拖延些时日,也无助于他们脱罪,因此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武则天指了指那供状,疑惑地道:“为何只有‘反是实’这么一句?既无同党名单,亦无谋反详情?”
来俊臣心中一紧,忙故作从容地道:“陛下,宰相们身沐皇恩,却有负于陛下,如今事情败露,羞愧难当,故此臣只一审,他们就俯首认罪了。事已至此,宰相们只求速死,还能说些什么呢。他们毕竟是国之宰相,臣又不好逼迫过甚。不过……”
来俊臣偷偷瞟了武则天一眼,见她听的入神,又道:“犯人嘛,都是这样,一开始大多还存着些要有所担当、保全他人的心思,更何况这几人身为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年养成的傲骨,哪肯轻易坦白一切。不过只要他们认了罪,这心防就打开了,陛下尽管放心,臣先关他们几日,熬一熬他们的心神,介时再行提审,一定可以叫他们供认全部罪状。”
武则天点了点头,脸色阴郁地道:“一定要弄清楚他们都有哪些同党,朕不想在身边养着一群白眼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咬朕一口!”
来俊臣舔了舔嘴唇,道:“是,臣做事,陛下尽管放心。陛下请看,司礼卿裴宣礼、凤阁舍人卢献就没有这些宰相们难缠,他们已经供出了一些同党!”说着,来俊臣又递上一份供状。
“嗯……”
武则天定定地看着来俊臣特意在供状上圈出来的那些人名,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冷诮的笑意:“冬官尚书李游道、秋官尚书袁智宏、司宾卿崔神基……,呵呵,这都是朕登基之后重用的人呐!”
来俊臣连忙道:“陛下烛照万里,光耀天下,在陛下的一双慧眼面前,什么奸佞也无所遁形的。只是这些人巧言令色,最善于掩饰,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闲暇一一详察,这才叫他们钻了空子,如今他们还不是被陛下识破了么?”
武则天微微笑了一下,道:“你呀,不要拍朕的马屁了。朕只有一双眼睛,怎能看得清这天下人心。如今,你就是朕放在百官身边的一双耳目,你做的很好!”
来俊臣诚惶诚恐,连忙拜倒,谢道:“臣蒙陛下宏恩,以一介布衣之身而至御史中丞,受陛下信任,委以监察百官之重任,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武则天淡淡地道:“起来吧,不用动不动的就跪下!把这些人都抓起来,一个一个的细细的审,不过还有多少魑魅魍魉,朕要把他们一扫而空,清一清朕的朝堂!”
“喏!”
武则天看了看供状底部署名的主审官员,说道:“主审这裴宣礼的是侍御史来子珣么?”
来子珣是来俊臣的堂弟,两家都住在长安城朱雀大街,从小一块儿玩耍长大,是一对很合得来的坏胚。不过,因为长安城恰以朱雀大街为界,东边归万年县管辖,西边归长安县管辖,这两家恰好是分别住在朱雀大街东西两侧,所以从籍贯上来说倒是分属两县。
来俊臣发迹之后,需要大量的亲信,自然把这自幼一起长大的堂弟也弄了来,充作自己的心腹。一听武则天所言,来俊臣忙道:“是,裴宣礼本坚不吐实,是来子珣循循善诱,以君臣大道感化,才叫他幡然悔悟,招认了罪行。”
武则天颔首道:“嗯,来子珣是个能干的官员,他现在是侍御史?升他做一个监察御史吧!”
来俊臣赶紧道:“臣代来子珣谢过陛下隆恩!陛下,这里还有凤阁舍人卢献的供状!”
武则天又接过卢献供状,只看了几眼,脸色就阴沉下来,方才裴宣礼的那份供状,招认的都是在京的官员,而卢献的这份供状,招认的人成份就复杂多了。
卢献为父居丧,丁忧二十七个月,如今丁忧期满刚刚回京,到京还不足十日,就摊上了这么一桩事情。京中这两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官员们起起复复,上上下下,卢献对这么频繁的变动实在不太了解。
如果要他招认朝堂上的官员,他对京里的情形太熟悉,很难招出叫人信服的供词来。于是,在严刑之下,除了被酷吏诱导,招了一些酷吏们想要除掉的对头,为了免除痛苦,卢献就只好胡乱招了一些与自己过从甚密的知交好友,官场同僚。
他招认了同年进士御史任植以及在凤阁时认识的内侍管事范云仙为同党,还被卫遂忠诱导着招出了秘书少监李珣和引驾都尉朱彬,其他两人则分别是与他私交甚厚的潞州刺史李嗣真以及益州长史任令晖。
这几个人里,最叫武则天在意的是朱彬、范云仙。
引驾都尉虽然不是负责宫中警戒的主要将领,可是他手中毕竟掌握着数百名大角手,负责一般岗位的礼仪性执勤和仪仗阅习之事,如果他是叛党同谋,身在宫中,这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幸亏提前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还有那内宫管事范云仙,原是服侍先帝的,如今虽然由韦团儿主管内宫一切,范云仙已经不大管事,可是他在宫里毕竟还是有一定势力的,如果叛军入宫,他做内应,打开宫门引叛军进来,恐怕自己在睡梦之中,就要被人颠倒了乾坤。
而潞州刺史李嗣真、益州长史任令晖,这分明就是他们在都城之外各地州府发展的同党了。那秘信中说,一旦逼宫成功,会有地方官员遥相呼应,为太子登基造势,如果失败,就由宰相们和共谋大事的将军们保护太子逃出都城,另立朝廷。
看来果如其言呐!如果让三位宰相保着太子逃到地方上去另立朝廷,那么这场动荡绝对比当年徐敬业谋反的影响还要大上十倍,毕竟他们手中有李唐的太子。如果自己不是事先察觉,而被他们发动兵变……武则天越想越是后怕,看了半晌,才语气深沉地道:“把这些人都抓起来,严加审讯!”
“喏!”
武则天又看了看那审理人的名姓,说道:“卫遂忠是台院执事?嗯!卫遂忠除奸有功,升任侍御史吧!”
来俊臣喜上眉梢,躬身说道:“多谢陛下!”
※※※※※※※※※※※※※※※※※※※※※※※※※这几天,朝廷中不断有人被抓,挖出来的叛党同谋越来越多。
武则天为了谨慎起见,每夜的宿处都会换一个地方,除了百骑和内卫这两支亲信武装,没有任何人知道皇帝当晚会宿在哪处宫殿。
宫中负责警戒的武装也是每日调整,除了由武攸宜、武攸暨亲自指挥的几支武装力量控制着宫城中诸如玄武门、端门等几处要害所在,其他武装每天都会换防。
南衙十六卫的大将军们已经完成了互调,龙武卫的主将调金吾卫,金吾卫的主将调候卫,候卫主将调领军卫,领军卫主将调骁卫,武则天通过这种非常规的紧急轮换,把大将军们和他们的部属分开,做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以应付眼下的危险局面。
杨帆统领的左羽林卫属于北衙六卫,这是武则天最信任的亲信武装,这几天一直在宫中负责警戒,尽管如此,武攸宜也会一天三次调整他所负责警戒的地区,这是为了防止宫中警戒的武装中也有叛党,固守一处太久会与外敌有所勾结,如此频繁的调整,宫内宫外互不知情,便难以串通起事。
直到三天以后,羽林右卫的大将军李多祚奉武攸宜之命率右羽林卫入宫与左羽林卫换防,杨帆才得以出宫。
杨帆不能在家中久耽的,这种关键时刻,他必须待在军伍中随时待命,不过因为他的家就在洛阳城中,而且他与野呼利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得了请了个假,也不过就是回家看看,嘱咐几句,免得家中不放心,傍晚之前必须回军营报到的。
杨帆交结了防务,正要从左掖门离开皇宫,忽然就见一群官兵和御史台的执役气势汹汹地押着两个人走过来。
其中一人年近六旬,满头华发,瘦削的一张脸庞满是皱纹,颌下无须,看穿戴是个有品秩的太监。杨帆与他见过几次面,却不曾交谈过,所以并不知道他的名姓。不过另一个人杨帆却是认得的,只看了一眼,杨帆就大吃一惊。此人竟是引驾都尉朱彬。
“我没有罪!我没有罪!你们这些混帐东西,竟然连我范公公都敢构陷!你们知道老公是什么人吗?老公可是侍候过高宗皇帝的人!想当初,高宗皇帝还是个小王爷的时候,老公就伴驾读书侍候王爷了。
后来王爷做了太子,老公就是太子宫的大管事。你们敢抓老公?老公伺候先皇,劳苦功高!当今天子昔日在感业寺出家时,还是老公奉了先皇的旨意去感业寺给她接回宫来的呢,老公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公……”
“啪啪啪!”
一个御史台执役跳将起来,抡圆了给了他几个大嘴巴,打得这位“老公”两颊赤肿,犹如猢狲一般,口里所剩不掉的牙齿也掉了几颗,满嘴血沫子,登时咿咿唔唔地再也“老公”不起来了。
朱彬五花大绑,锁镣加身,神情萎顿之极,眼见那位范老公挨打,脸色一阵苍白。杨帆见了也是暗自吃惊:“宫里又有人被抓了,连太监和朱彬都牵连其中,看这情形,莫非真有兵变之谋划?”
朱彬转眼瞧见站在御道边上的杨帆,不禁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快走!耽搁什么!”
朱彬的脚下只是一慢,一个御史台的执役就用风火棍在他后肩上狠狠捅了一下,朱彬吃痛,不敢停留,便被一群执役和官兵押着匆匆离去了。
杨帆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暗道:“这下麻烦大了!狄公他们到底是否真的有发动兵变的谋划,如今还不得而知,不过这一次的情形与上一次宰相们与武承嗣争斗时可大为不同了,如今皇帝草木皆兵,恐怕太平公主也是不会轻易插手的。
如果能把这些不肯阿谀武氏的官员们清扫一空,对武三思来说是一件大好事,他不推波助澜就不错了,绝不会插手制止。何况,如果狄公等人并不曾有谋反之心,说不定这事就是他一手促成,此人也不能用。
沈沐如今不在洛阳,就算他在,他也未必有那个能力干预这么重大的事件,他的隐宗,一直着重在西域经营,手怕是伸不了这么长。再者,他毕竟是门阀世家派出来的一个代表,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他们这些世家的利益。
他们惯用的方法是通过润物无声的手段引导朝廷大势的超向,只要朝廷大势发展符合他们的利益,这些把力量隐于九地之下的门阀世家就没有事,他们是不可能赤膊上阵,直接参与朝廷争斗的。
更何况,沈沐与狄公交厚,也只是因为共同利益而达成的暂时同盟,朝中这般变故,损失不了他的力量,就算他在,且有能力插手,如今形势不明,他也未必就肯趟这混水,我该怎么办?
认真说起来,我算是沈沐一边的人,这么多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都深受其害,能够插手干涉的人全都在观望,我杨帆区区一个郎将又能如何?难道……真依婉儿所言,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杨帆思来想去,始终不得其法,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却不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纵然他不想参予此事,很快也要身陷其中了。
武承嗣、武三思、太平公主等各方势力也绝不会想到,就因为来俊臣垂涎人家妻子,顺手把杨帆扯进了这个吞噬了无数大人物的政治漩涡,给这场风波增添了一个最大的变数,不但这场本已注定了结局的**将因此而改变,甚至在今后几年的逐鹿之战中,也多了一个不可预计的变数。
秤砣虽小,压千斤呐!
第三百三十七章 探妻
杨帆出了宫城,沿御道前行,心中犹自思索着在如此错综复杂的时局中,自己是否该有所作为。走过天津桥的时候,前方忽然一阵骚乱,一个身穿两截衣的五旬汉子慌慌张张地叫道:“我的狸猫,我的狸猫,哎哟,那位仁兄,车子小心,可别辗着了。”
杨帆抬头看去,只见路边停着一辆车子,车上有个一只笼子,拴笼子的口儿不知怎地开了,几只狸猫脱笼而出,在地上乱窜。
那汉子还有两个伙计,三人手忙脚乱地追逐着,那猫儿十分灵巧,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把三个人累得气喘吁吁,好不狼狈。三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路人的帮助上抓回几只狸猫,却有一只狸猫窜到了路边一户人家的房上,急得三人直跳脚,却束手无策。
杨帆骑着马本想从他们旁边过去了,忽然瞥见那穿两截衣的汉子模样似乎有些眼熟,不由勒住了坐骑。
眼见那猫狸跃上房脊,马上就要顺着房脊逃向他方,那汉子急得顿足大叫,可他却没本事窜上房去,气怒之下,忍不住扑过去,恶狠狠抓住一个伙计,揪住他的衣领,大声道:“废物!真是一个废物!连个笼门都拴不好,你还能干什么,狸猫抓不回来,我扣你三个月工钱!”
杨帆看着他气极败坏的样子,更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一幕情景攸然闪过他的脑海,他想起来了,这个穿两截衣的汉子,在两年前的上元灯会时他曾经见过,这人当时是个卖爆竹的,因为马桥和女侍卫们斗气,误把这人的几车爆竹点了个稀哩哗啦,还在定鼎大街上引起了一场大火。
杨帆记人的本事并不强,可那晚所遇到的事情实在是不易叫人忘记。尤其是在那一晚,在高达百尺的花树上,他与洛阳之花李令月还有极香艳的一味,那可是他平生第一次尝到女人双唇的滋味。
那晚发生的一切,他又怎能忘记呢?那天,这汉子也曾饿狗抢食般扑过来,气极败坏地抓着他的衣领要他赔钱,如今见到他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表情,杨帆忍不住笑起来,心情也陡然有些激荡。
那时候,他一心渴望的是混进宫去,抓住上官婉儿,迫问出苗神客下落,他唯一的人生目标就只有复仇。谁能想到仅仅两年功夫,就有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穿两截衣的人正是两年前在上元灯会时想要靠贩卖炮仗大赚一笔的小商人陆默,那一晚他可真是损失惨重。闯祸的人逃掉了,他担心自己被官差抓去顶罪,眼见事态已不可收拾,也只好逃之夭夭。
虽然他的这种炮仗因此名声大噪,不过,那一晚散落满街的爆竹并未全部燃掉,有些被四散奔逃的游人踩踏裂开,露出里边塞放的硝石,这个秘密就被其他贩卖爆竹的商人发现了,他们马上有样学样,洛阳城里可就不只陆默一家有得卖了。
此后的几天里,他虽也小赚了一笔,终究是没有挽回他的损失。爆竹是季节性商品,在那之后,陆默就改做了帮人收购、售卖宠物的生意,两年来生意渐渐做大,虽然如今他还算不上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宠物商人,业已闯出了一些名声。
今日他进了几只名贵的猫种,没想到还没运到家里,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寻常的家猫固然不值几个钱,可是这些用山猫调教出来的异种,一旦碰到合意的主顾,可是能卖个好价钱的,陆默如何不急。
杨帆扭头看看房上那只狸猫,忽然纵身一跃,双足踏上了马背,在马背上借力一点,如大鹏般跃起,一步就闪到了墙头,脚尖在墙头复又一点,便一个箭步窜到了房顶,整个动作兔起鹘落,矫健之极。
房顶的青瓦已经有了些年头,轻轻一踩就容易碎裂,可是杨帆凌空一跃,飞落在屋顶,竟未踏碎一块瓦片,这等功夫端地了得。街头百姓们见了这一幕不由齐喝一声彩,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
那只浑身金钱纹的狸猫站在房脊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弓着脊背、踏着轻盈的猫步,沿着长长的房脊向远处走去,浑未注意房前已经有这么多人围观,也未注意跃到房上的杨帆。杨帆弓着身,悄悄向它靠近过去。
这狸猫身形灵活,动作敏捷,在这样的地形下不用捕网是很难抓到的,街头围观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好奇地看着,杨帆踏着房顶瓦片悄悄靠近,那只金钱纹的狸猫忽有所觉,突然纵身一跃,向远处飞窜而去。
围观百姓顿时一嘘,都以为他抓不住这猫了,陆默更是一脸的沮丧。杨帆一见那狸猫已然警觉,突然纵身窜上屋脊,飞快地追了上去。
屋脊的盖瓦呈半圆形,倒覆在房脊上,踏上去溜滑一片。而且这盖瓦形成的屋脊仅仅一巴掌宽,就算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行走,也很难走到尽头,杨帆居然奔走如飞,动作比那狸猫还要敏捷。
这是一家大户人家的房子,一排五间的房舍,屋脊足有十多丈,杨帆蹑在那狸猫后面,仿佛猎豹般敏捷,顷刻间就追近了。狸猫发觉有人想抓它,飞奔到房山墙处,忽然“喵儿”地一声急叫,尾巴一竖,纵身扑下了房顶。
围观的百姓见了杨帆那等身手,不禁为之叫绝,不料眼看得手,却又功亏一篑,不禁轰然一声,俱都为他惋惜。杨帆此时已经追到房舍尽头,竟也纵身一跃,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扑了出去。
半空中,杨帆一把抄住那狸猫的脖子,身子在空中翻腾了两周,竟然稳稳地落在了地面。围观的百姓顿时鼓噪起来。陆默欣喜不已,赶紧抢到杨帆面前,打躬作揖地道:“多谢郎君相助,多谢郎君相助!”
杨帆微微一笑,把猫递还给他,说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陆默把猫递给自己那伙计,叫他关回笼中,又向杨帆道谢不止。
杨帆看了看他那笼中关着的几只异种狸猫,问道:“你是贩猫的商人?”
陆默道:“小人在洛京专营一些小型宠物,却不只是贩猫。这几只异种狸猫是小人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小本经营,若是跑了一只,对小人来说损失可不小,多亏郎君出手相助。”
杨帆摆手一笑,目光忽然定在一只猫儿的身上,啧啧赞道:“这只猫儿瞧着好不威武,仿佛一条大虫般威风啊!”
陆默连声道:“郎君好眼力,这只猫叫乌瞳金丝,乃是极有名的猫种。你看它通体黑如炭,亮如丝绸,尤其特别的是,从双眼沿脊背一直到尾尖,乌黑的毛发中藏有一道金钱,只有在阳光下细细观察才能看见。”
杨帆笑道:“对于狸猫,某是外行,只是看个热闹而已,倒是听你一说才长了许多学问。这只白猫也有什么说道么?”
陆默道:“这一只么,叫渡水葫芦,发白如雪,胡须金黄,头圆爪短,体肥如球,这种猫儿最善于泅水,就算是大江大河巨浪滔天也能轻易游过去,因为它体形肥圆可爱,最受京中仕女喜爱的。”
杨帆听到极受仕女喜欢这句话,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家中的小蛮。成亲这么久,小蛮除了不曾履行一个妻子在床笫之间的义务,其他方面实是无可指责。操持家务,料理店铺,侍候他的起食饮居,无愧于贤妻之名,而自己除了一个名份,究竟给过她什么。
两人迄今相敬如宾,虽然小蛮身有怪癖,可是说起来,他也未必就没有一份责任。想到这里,杨帆不禁动了心思,仔细地看了起来。
陆默是个生意人,察颜观色之下,忍不住问道:“郎君也喜欢猫?”
杨帆道:“我身在官府,公务繁忙,不能时常在家陪伴娘子,瞧这猫儿极可爱的,想买一只送与娘子排遣寂寞。”
陆默一听忙道:“既如此,你看这只金玉奴如何?毛发间天然生有黄白花斑,黄斑如真金,白斑似美玉,皮毛光滑,双目炯炯,极有神彩,自汉代以来,这金玉奴就是猫中珍品。”
“金玉奴?”
一听奴字,杨帆忽然想起了天爱奴,一只猫儿竟与阿奴同名,杨帆心里很不自在,他摇了摇头,目光忽然定在方才亲手捉回来的那只金钱纹的狸猫身上,问道:“这只猫叫什么?”
陆默恭维道:“郎君好眼力,这猫叫千文钱,招财进宝,吉祥之物。”
杨帆微微一笑,心想:“千文钱,这猫儿有这么一个美名,一定合那小财迷的脾味。”便道:“好!我就要这只了!”
陆默道:“郎君方才帮了小人,小人正不知该如何感谢。既然郎君喜欢,这只猫小人就以进价卖你好了,只需一贯钱。”
两人说话的当口,笼中一只脸庞极大的猫儿,睁着一黄一蓝的两只怪眼,呆头呆脑地看了杨帆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怪猫脑袋奇大,身子却小,不成比例的样子十分有趣,杨帆看着好笑,忍不住问道:“这只怪猫是什么名种?”
陆默陪笑道:“这种猫叫长面罗汉,生来就是个佛陀的性子,温和之极,从来不恼的。小人是做生意的,旁人若瞧这猫可爱,想要买回家去,小人只管卖掉,不会多话。可郎君与与小人有恩,有些话小人就得说在头里,这种猫有个毛病,它不叫的。”
杨帆奇道:“猫儿怎会不叫?莫非这猫是哑巴猫?”
陆默道:“不是这只猫儿是哑的,而是这种猫儿都不叫的。要说它从来不叫却也不然,只不过一年到头也听不到它叫几声,据说,此猫生具异象,可观吉凶征兆,如果它开口,必是警示主人,将有大凶临门。”
杨帆听的好笑,摇头道:“杨某纵未走遍天下,也算是行过万里路了,还从不曾听说过世上有什么能预知吉凶的灵兽。这只猫儿我也要了,多少钱?”
陆默道:“人人都愿报喜,谁也不愿报忧,这种只会报忧的怪猫儿哪有人喜欢,卖家也是顺手捕来后还不曾放去,白送与小人的,郎君若是相中了它,只管拿去,不要钱的。”
杨帆道:“你是做生意的,这怎么成?“
陆默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不瞒郎君,小人是想着这洛阳城里少有人识得这种怪猫,万一有人喜欢它怪里怪气的样儿,卖出去也能赚点钱,就把它弄回来了,郎君非比旁人,小人本是白得了的东西,送与郎君就是,怎好收钱。”
杨帆摇摇头,依旧不以为然,道:“这种说法,荒诞无稽,杨某是决然不信的。这猫若真有这般灵异,它也只是预报凶事,先叫主人有个防备,又不是它招了灾来,何必这般不待见它。我身上不曾带了这么多钱,你且与我去南市,我取钱给你。”
到了南市,杨帆先进自家一处店铺,从掌柜的那里取了些钱出来付给陆默,他给的既不是一贯也不是两贯,而是足足二十贯,杨帆买猫时就已存了补偿陆默之意的。
陆默却不知道当日上元灯会,烧了他几车爆竹的那个浑蛋就是此人朋友,陆默捧着二十贯钱,只惊得目瞪口呆,他做生意,脾气古怪的客人也见过不少,却从不曾见过像这位客人一样喜欢自己加价的买家。
※※※※※※※※※※※※※※※※※※※※※※※※※“博古斋”里,一曲“风入松”如秋风习习,袅袅入耳。
一榻,一几,一炉,两美人对坐。
泥炉上坐着的汤蠖刚刚煮开,水中泛起细密微小的水泡,一位气质雍容、举止优雅的秀雅美妇跪坐在榻上,使一柄银夹轻轻夹起一块茶饼,在炭火上烤了烤,放到茶辗子里均匀地辗碎,又倒进筛子,把辗出的茶末筛到一个恣碟上。
对面跪坐着一袭白衣的小蛮,很有兴趣地看着她的动作。
美妇微笑着解说道:“这水初沸,叫‘微有声’,旁人煮汤,这时就会加入盐、葱、花椒等物,家父性喜清淡,只喜欢放些盐末来调味,其他佐味之物一概不用。我的口味比家父还要淡一些,只喜茶之清香,故而除了这一瓯清水,是什么佐料也不放的,你不妨试试,这样煮出来的茶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小蛮扶膝微笑道:“茶饮之道,小蛮倒是见过一些贵人用过的,小蛮只尝了一次,实在受不得那药汤子似的味道,虽然旁人说此物化腻提神,还是不想再品。夫人所说的这般饮法,小蛮倒不曾试过,今日一定要品尝一下。”
这时,那水已涌如泉珠,妇人用一只小巧精致的瓢先舀出一瓢水来,轻轻放到一边,拈起那盛了茶末的瓷碟,用银夹在汤蠖中优雅地搅动着,直到那水顺着一个方向流动,中间出现一个深深的漩涡,才把茶末倒进那漩涡。
妇人微笑道:“等水三沸时,再把这瓢水添回去,就可以品尝了。”
这位妇人正是被来俊臣强娶回家的那位太原王氏之女,她平素喜欢到南市来走走,散心购物。博古斋专售古玩,王夫人对古玩颇有研究,尤喜收藏,以前就常到店里来的,后来发现店里重新做了装修,意境比往昔更加优雅,就更是成了这里的常客。
一来二去,王夫人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就与博古斋的店东小蛮结识了。王夫人在府上寂寞的很,来俊臣那班狐朋狗友的家眷,她懒得与其来往,而来俊臣在朝中是个孤臣,她真正想要结交的贵族妇人,人家又不愿与她来往,如今有了小蛮这位极谈得来的朋友,不买东西时,她也喜欢来这里坐坐。
水沸了,王夫人把舀出的那瓢水添回汤蠖,拿起一块毛巾裹住汤蠖的扶手把它移到一边的铁架上,用瓢盛出茶汤来,优雅地分着茶,眉宇间带着一抹淡淡的萧然道:“尊夫身为禁军将领,平素难得回家,也亏得他对你如此信任,将偌大的家业都交予你打理,要不然,整天困在府上,就似那笼中之鸟,可无趣的很了。”
小蛮眨眨眼道:“小蛮荒是他的娘子,他无暇理会这些事情,交予我打理,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王夫人睨了她一眼,莞尔道:“尊夫这般宠你,你自理所当然。”
她向小蛮做了个请茶的动作,端起茶杯,吹了吹,轻轻啜饮一口,闭目品了品滋味,说道:“夏日炎炎,喝些别的饮品,当时虽觉清凉,之后反而更觉酷热难当。这茶饮却不然,它可以由内及外,散去身上的暑热,以热消暑,奇妙之至。请!”
小蛮也端起杯来,王夫人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幽幽叹息一声,道:“有些男人,喜欢什么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哪由得女人作主;有些男人,不想让妻子抛头露面,尤其是作商人,只恐失了他的身份;有些人则是纵以夫妻之亲,也对娘子有所戒备;还有些男人妒心奇重,深怕娘子与各色人等来往,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听你方才所言,尊夫可不只是相信你经商的能力,更是相信你的为人品性。
尤其叫人羡慕的是,他把这店铺交你打理,却不是因为无人而用,而是担心你整天待在府上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心中郁结。如此良配,真是羡煞人了。男人如果像防贼似的防着你,那么他再疼你爱你,也只是把你当成一只笼中鸟般希罕,快乐不起来的。”
小蛮啜了口这不加任何佐料的茶,细细品来,果然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叫人心旷神怡,正要赞美一番,忽然听到王夫人这番话,不觉怔在那里,若有所思。两人又聊一阵,一个来府使女便凑上来道:“夫人,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
王夫人漠然应了一声,对小蛮道:“我该走了,这套茶具就送给你了。明日午后,我若有暇,再来寻你饮茶。”
小蛮起身相送,重新回到原位坐下,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想起王夫人方才所言,忽然有些失神:“真的像王夫人说的这样么?我昨儿还自嘲做了他的免费雇工,如今想来,这许多的银钱只经我手,他却从不曾过问过,真是把我当成他最可信任的家人了呢,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么?
小蛮正痴痴地想着,杨帆在一家店铺的掌柜那儿问清小蛮此刻正在博古斋里,便抱了两只猫儿走进来,一见小蛮正坐在那儿发呆,忍不住笑道:“娘子!”
“啊!郎君!你……怎么竟得以回来?我还以为得再过些日子呢!”
小蛮看见杨帆,登时忘形地站了起来,满心欢喜。杨帆苦笑道:“你已经知道朝廷上发天的这些事情了?以我的身份,此时哪有可能离开,只时临时换防,还须时刻留在军营待命的,我是不放心你,告了个假回来看看,一会儿就要走的。”
小蛮听了,心中的欢喜一扫而空,她低低地应了一声,转眼瞧见杨帆怀里抱着两只猫儿,不禁讶然道:“郎君,你从哪儿弄了两只狸猫回来?”
杨帆道:“哦,我在路上看到有人贩猫,想到你一人在家里,闲时恐怕无趣,便买了两只回来,送你解闷儿。”
若是平时,小蛮听了这话便不会往深处想,可是今日有了王夫人那一番感慨,再听到杨帆这番话,忽然便感觉到了杨帆对她的在意:“如果他心中没有我,会在这种时候告假回来,只为见我一面?如果他不在乎我,一个大男人,会有那份心思,想着买猫儿哄我开心?”
小蛮的心里被一种温暖塞得满满的,却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这时,那“人面罗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喵儿”一声叫了出来。
杨帆笑道:“你瞧,这猫儿见了女主人,跟你打招呼呢……”
杨帆低头一瞧,笑容顿时一僵,他还以为发出叫声的猫儿是那只“千文钱”,却不想竟是那只据说从来不叫、叫必报凶的“千面罗汉”。
小蛮见杨帆神色怪异,不禁关切地问道:“郎君,你怎么了?”
杨帆瞪着那“千面罗汉”道:“难怪人家嫌弃,就算是我,虽不信这无稽之谈,听见你叫,还是觉得别扭!”
小蛮好笑地:“郎君怎么与这猫儿说起话来了?”
杨帆笑道:“没什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着把两只猫儿递给一个伙计带下去安置。
小蛮仔细打量他的脸色,有些心疼地道:“郎君这几天怕是日夜劳碌,难得歇息,脸上满是倦意……”
杨帆摸摸脸颊,茫然道:“有么?我觉得还好啊……”叫她一说,忽然真觉有些困了,竟然打了个哈欠。
小蛮忽然想起那提神的茶饮,连忙跪回去在几案后坐定,斟满一杯清茶,柔声道:“郎君,这是妾身从一位夫人那里刚刚学来的茶饮,此物最是提神,郎君且饮一杯试试!”
杨帆走过去,在她对面的软垫上跪坐下来,小蛮吹低水面上飘浮着的茶沫,双手捧着茶杯轻轻递去,杨帆伸手来接,碰到小蛮的手指时,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双目一对,小蛮不由得敛首低眉,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此情此景,还真有那么一点举案齐眉的味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心魔
杨帆与小蛮小聚片刻,吃了几盏茶,担心误了回营的时间,便要起身告辞,小蛮把他送到店门口,忽然又唤了一声:“郎君……”
杨帆站住脚步,回身问道:“还有什么事?”
一见杨帆回头望来,小蛮忽然情怯,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略一迟疑,转而问道:“没……,郎君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杨帆略一思索,说道:“这一遭风波不比寻常,不过十天半月的,大局总能定下来了,到时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嗯!那么,奴安心等郎君回来就是!”
小蛮看到杨帆两鬓微微有些汗渍,忙自腰间抽出汗巾,轻轻替他拭去汗水。杨帆对她如此温柔的举动微微有些意外,他站着不动,任由小蛮替他拭去两鬓的汗水,因为她温柔体贴的动作,眸中也漾起一抹温柔。
小蛮轻轻替他拭着汗,想到他冒着酷暑匆匆赶来,只为见自己一面,报一个平安,心中更觉熨贴,便柔声道:“郎君在外,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时当酷暑,一日三餐,尤其要注意。”
“嗯!”杨帆点点头,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一有机会,我就会回家来看看,你也不要过于操劳,店里有掌柜的打理呢,你觉得乏的时候,就在府里歇息,觉得闷了,可以去游玩散心。娘子,我……我走了……”
一时间,杨帆竟也有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他感觉得到,小蛮对他的依赖或者说是依恋,已经越来越重了,这当然是个好现象。只是此时此刻却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杨帆深深地望了小蛮一眼,转身行去。
小蛮站在店门口,直到杨帆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回到店里。
杨帆带回来的那两只猫儿,果然是“长面罗汉”性情最为温和,它被人抱来抱去也不挣扎,完全就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那伙计似乎也发觉了这一点,试着把它放在地上,它也不逃,只是懒洋洋地往那儿一趴,一黄一蓝两只眼珠半眯半睁地瞄着它的女主人,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另一只叫“千文钱”的狸猫可就不同了,它身子蜷曲着,四肢乱挣,看那样子只要一得着机会就会逃走,那伙计不敢放它自由,便把它牢牢抱在怀里。
小蛮回到店里,瞧那两只猫儿,“长面罗汉”大头短身,古里古怪的,细一比较,还是那只“千文钱”看着可爱,这倒不出杨帆所料,他家里的这位小财迷,天生就对钱有好感,那“千文钱”一身的金钱纹,她不喜欢才怪。
“哎哟!”那猫儿挺凶的,挣扎不得,竟然使劲挠了伙计一把,在他掌背上挠出几道血痕。小蛮微微一笑,说道:“这只狸奴野性未尽呢,不过瞧着可实在可爱,来,把它给我吧!”
小蛮一手搭在猫颈下,一手靠着猫臀,巧妙地一抓,把它抱进了自己怀里,那猫儿使劲挣扎几下不得逃脱,忽觉身子倚处绵绵弹弹、柔柔软软,还有一股清香淡淡,躺在这儿非常舒服,便也不再思量逃脱,两只猫眼一眯,就温驯地趴在了小蛮的怀里。
小蛮那如玉酥胸,这一辈子还不曾叫人挨过,这只狸猫却成了第一个有此艳福的。
杨帆与小蛮两夫妻店中小聚时,那掌柜的很识趣,早就避到了一边儿,直到此时才走回来,笑微微地道:“东主对大娘子当真是疼爱的很啊。”
小蛮抚着那猫儿柔滑的毛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哪有啊,祈掌柜的胡乱夸他。”
祈掌柜的摇头道:“老夫可不是恭维东主。男人主外,养家立户,女人嘛,只有在家倚门等候的份儿,男人回来也就回来了,不回来那也是理直气壮的,对家里如此上心的可着实不多。尤其像东主这般细心体贴的更是少见,大娘子当真好福气呢。”
“是么?”
小蛮痴痴地想了一下,眼神有些迷离,她把脸儿轻轻贴到猫咪身上,温柔地摩挲了几下,嘴角轻轻逸出一抹甜蜜的笑意。
那抚琴的女子瞟了她一眼,眼中忽然露出一丝促狭,她把纤纤十指一按,静了琴音,起势再拨,便换了一首曲子,檀口轻启,竟然唱起歌来,洞箫般磁性圆润的声音顿时从博古斋中响起:“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小蛮虽不擅诗词歌赋,却也听得出她歌中调侃的意思,不禁娇嗔地瞪她一眼,笑的却是更加甜蜜了。原来,被一个男人放在心尖儿上呵护着,竟是如此幸福、甜蜜呵……※※※※※※※※※※※※※※※※※※※※※※※※※推事院大牢里,受刑不过被迫招认了谋反罪名,还咬出了许多“同党”的司礼卿裴宣礼,眼见他招出的那些所谓同党都被关进了大牢,有几个就与他同一牢房,心中羞愧之极,不敢与他们照面,只是面朝墙壁,口中念念有词,祷念着《金刚经》。
被他诬告的那些同僚本来愤愤难平,可是一瞧裴宣礼被人折磨的已不成人形,却也无话可说。御史任植同样是个信佛的,一看凤阁舍人卢献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不禁骇得心惊肉跳,忙也学着裴宣礼,双手合什,念起经来:“佛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
“你他娘的,声音小点儿成么,你当这里是佛堂么?”
一个粗鲁的带着浓重长安醴泉口音的声音响起,吓得任植哆嗦了一下,赶紧放轻了声音。骂人的人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瞪着绑在受刑柱上的人犯喝道:“尔等谋反,事实俱在,还不肯招么?”
这问案的人是侯思止,原在家乡卖饼为生,也是靠告密做了官。因为他一个字也不认识,武则天原打算封他个挂职的游击将军,领一份俸禄就算了。侯思止这人虽不识字,却极狡黠,就指着殿前的獬豸兽石像对武则天说:“陛下,这獬豸也不识字,可是它能辨忠奸啊!”
獬豸是传说中的一种神兽,据说天生一双神目,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一旦被它发现性情奸邪的人,就会用角把他顶倒,吃下肚去。武则天闻言大悦,觉得此人虽不识字,见识却是不凡,就给了他一个朝散大夫、左台侍御史的官职。
侯御史眼见卫遂忠、来子珣因为问出了叛党同谋,各自升了一级,眼热不已,便来急急提审魏元忠,想着撬开他的嘴巴,挖出几个叛党来,自己也升个官。
魏元忠多年来一直在司法口儿做官,入狱前是御史右丞,与来俊臣平起平坐,哪里把这个大字不识的乡下无赖看在眼里,他轻蔑地瞟了一眼侯思止,傲然道:“老夫不曾谋反,何罪之有?”
侯思止微微眯起眼睛,威胁道:“魏元忠,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卢献、裴宣礼吃过多少苦头,你可是亲眼见到的,你也想尝尝那般滋味么?”
魏元忠冷笑两声,睨着他道:“小子,你吓唬我?老夫执掌刑狱的时候,你小子还在长安市上卖笼饼呢,就凭你也配威胁老夫?右台御史可都是老夫的部下,你敢对老夫用刑,但教其中一人知道,捅到陛下面前,就告你个严刑逼供。”
侯思止没想到碰上这么一个刺球儿,心里又气又急,他想动大刑,又怕弄得魏元忠一身伤,真被御史右台的官员抓住自己把柄,若是这么把他送回牢房,自己又没颜面,侯思止想了一想,气极败坏地喝道:“来人,把这老匹夫给我倒吊起来!”
魏元忠讥讽道:“这倒挂的滋味儿,老夫可是曾经尝过的,有一回老夫骑驴回家,偶然不慎翻下驴背,一足挂在镫上,被那蠢驴拖着走了好久呢,哈哈!哈哈……”
侯思止勃然大怒,喝道:“你这老匹夫,休要嚣张,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推事院,不是你的右御史台!这种地方,认者白司马,不认吃孟青,从来没有一人能好端端地出去,你还妄想有人救你么?”
侯思之说的这两句话,是洛阳俚语。所谓白司马,是因为洛阳有一处地方叫白司马坂,坊间就以白司马坂代指“打板子”。而孟青则是朝中一位使棒的武将,当初琅邪王李冲反武的时候,就是死在孟青棒下的。
这两句话连起来,就是说,我这推事院里,进来的人就算肯乖乖招供的,都要吃一顿板子,打得他屁股开花;不肯招认的,就要像李冲那样,被大棒活活打死。你以为你能跟没事人儿似的走出去吗?
魏元忠仰天大笑,说道:“侯思止,你佩服朱紫,亲衔天命,身为国家御史,应该熟悉礼数,知道轻重,懂得规矩。什么白司马、吃孟青,这般粗俗俚语,若被同僚知道,不过笑你无知,若是被陛下知道,必然定你个大罪!”
侯思止一听这话不禁吓了一跳,这两句话是他威胁犯人的口头禅,以前没少说过。他大字不识,不知道这两句犯了什么忌讳,还真被魏元忠唬住了。人家魏元忠是进士出身,掌管御史台多年,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想到这里,侯思止狂态顿敛,连忙惴惴不安地问道:“本官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么?”
魏元忠冷笑道:“你既求教于老夫,你坐在那里,老夫却绑在这里,这是什么道理?”
侯思止赶紧起身吩咐道:“来人,快给魏中丞松绑!”
两旁狱吏给魏元忠松了绑缚,侯思止毕恭毕敬地道:“中丞,请上座!”
魏元忠揉着手腕,大模大样地在胡椅上坐了,侯思止立在书案边上,小心翼翼地陪笑道:“呃……,请教中丞,思止方才所言,哪一句对朝廷有所冒犯啊?”
所谓谋反的重犯坐到了审判席上,审判官反而肃立一旁,像个听凭吩咐的书办小吏,两旁牢中的犯官们见了如此情景,不禁啼笑皆非。又想起自己满腹经纶,才学出众,如今竟受制于这样一个愚昧无知的乡间无赖,心中不免悲哀。
魏元忠原本只是对侯思止嘲笑讥讽一番,万没想到这个侯思止竟然有此反应,把他也弄得惊诧不已,以他的学问,想要忽悠这个大字不识的乡间流氓自然易如反掌,魏元忠立即天马行空、云山雾罩地解说起来。
魏元忠知道侯思止不识字,所以说的浅显易懂,又举了许多自己执法过程中遇到过的例子,把侯思止听得昏头转向,侯思止万没想到执掌刑狱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规矩和学问,越听越觉深不可测,敬畏之心油然而起。
魏元忠说了半晌,舔舔嘴唇道:“老夫有些渴了!”
侯思止赶紧对手下人道:“快给中丞倒水,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净心庵住持禅房,司礼卿裴宣礼的夫人岳氏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哭泣起来:“师太,我夫妻二人一向虔诚向佛,拙夫为官清廉,从无不法之举。弟子吃斋念佛,施粥行善,更是不落人后,怎么会受此无妄之灾呢?”
住持定性师太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有人既富且贵,健康长寿;有人贫困微贱,多病夭逝;有人贫病交迫,而长寿不死;有人位尊多金,却偏偏短命;这都是各人过去业力的招感,自己做不得主的,三界众生有三灾八难。苦与难,与生共存。人生固然有乐,乐之因依旧是苦,良朋聚会是乐,酒酣人散是苦;情人相聚是乐,黯然別离是苦。得到时是乐,失去时是苦;滿足时是乐,不滿足时苦。万法无常,无常就是苦啊……”
天爱奴静静地坐在禅房一角,身穿缁衣,头顶光光,已然是个出家小尼,法号净莲。她一身僧衣,秀发尽去,却依旧掩不住那出众的美貌,盘膝坐在那儿,便似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莲花,眩人双目。
岳夫人与住持的一番话,她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她在纸上认真地写下《金刚经》的最后一句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便停下笔来,痴痴想到:“师傅说,非空非有、亦空亦有,有就是无,无就是有,你当它有就有,当它没有就是没有,师傅又说,空与有都是法相,修行不可着了法相,若能不取于相,魔也是佛;若是着相,佛也是魔。我怎么越听越觉得虚无缥缈不着边际呢,难道是我的悟性不够?二郎,你于我究竟是幻还是真,是我的魔还是我的佛,我该执着还是放下呢?”
第三百三十九章 架上那颗葡萄
推事院牢房里已是人满为患了。
在以来俊臣为首的御史左台众多精明强干、经验丰富的检查官们日以继夜地忘我辛劳之下,“叛逆同党”纷纷落入法网。
内宫里的太监、朝堂上的大臣、致仕还乡的官员、州县地方的头脑,乃至军中的各级将领,不断地被抓进“例竟门”,现在才被抓回来的“叛党”已经无法塞进牢房,推事院只好把西厢后面那一排储放薪柴、炭料、办公用具等各种杂物的房子也腾了出来,充作关押犯人的所在,御史台的战果实在辉煌。
不过,大牢里面还是有几间牢房显得非常宽松,这几间牢房当然就是关押那几位宰相的所在。一开始,这几位宰相是分开关押的,不过大狱里的牢房越来越紧张,而这几位宰相是重点看护对象,如果分开来,看管每一个人都需要人手,所以又把他们的牢房调近了。
不过他们已经认了罪,皇帝也相信他们认了罪,在来俊臣看来,这些人已经是在等死,不可能翻天了,所以现在把他们关在一起,也不甚在意。
判官王德寿在狄仁杰的牢房外面来回逡巡着,很多次,他望着关押狄仁杰的牢房,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心事重重地走开了。狄仁杰在牢中盘膝坐着,慢条斯理地吃着午饭,好象什么都没有注意,可是王德寿欲言又止的表情,却一丝不漏地看在了他的眼里。
按照唐代的监狱制度,犯人饮食是要由家属送到家狱的,当初制定这条法律是为了避免一些穷人把监狱当成慈善机构,为了入狱吃饭故意犯罪。不过在中国传统上还有“悯囚”的习惯,如果犯人确实没有家属,那么监狱是要提供饮食的,不过那饭菜的质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几位受押犯人都是宰相,自然有家里人送饭,家里人也不可能让他们吃那难以下咽的牢犯。只不过他们的家人把饭菜送进来时,会受到比普通犯人更严格百倍的检查罢了。
狄仁杰吃饱了饭,又拿出水瓶倒了一碗水,慢悠悠地喝着,这时候王德寿出去转悠了一圈又回来了,不断地绕着狄仁杰的牢房走来走去,貌似在巡视牢房,但是他的眼神儿却不断地睃向狄仁杰。
王德寿并不是来俊臣手下的亲信,他是正途出身,幼学律法,经过多年的打拼才熬到判官这个位置上。如今眼看着别人靠着不断地挖掘出叛党同谋,便很容易地升了官,王德寿很是眼热。
可是那些可以放开了审的官员大多都被来俊臣的手下给瓜分了,来俊臣交给他的任务是看住这几位宰相,不要让别人与他们接触。这几位宰相,就算来俊臣让他审,也根本不是他能审得了的。
狄仁杰、裴行本、任知古,这都是位极人臣的人物,百官之首,他们多年养成的威仪,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可以给人莫大的威压,来俊臣手下那些地痞流氓出身的御史们可能体会不到这一点,但是他这个从小吏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官儿却绝不会忽略,那种因为阶级而形成的威压,已然深入他的骨髓。
眼见别人纷纷升官,王德寿蠢蠢欲动,想通过由他看管的几位宰相,也揪出几个叛贼同党,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若不抓住这次机会,以后再想升官就很难了。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着手。
一番思量之后,他把目标放在了狄仁杰身上。狄仁杰在官场上有个绰号,叫做老狐狸。老狐狸意味着聪明,而聪明人最喜欢和人做交易。聪明人心眼多,而心眼多的人,心志总是不如单纯质朴的人更坚定。
来中丞当日提审三位宰相时,狄仁杰是第一个认罪的,这一点也恰恰印证了他的分析,所以他把升迁的机会寄托在了狄仁杰的身上,只是想归想,真的走到狄仁杰面前时,他还是提不起这个勇气。
狄仁杰喝着水,静静地观察着他的举动,忽然咳嗽一声,平静地说道:“王判官,老夫已经吃好了,劳烦你把饭篮子替我拿出去吧。”
“啊?好,好好!”
王判官连忙凑到牢门前边,狄仁杰提起篮子,从饭门儿递出去,忽然低喟一声,掸了掸袍襟,说道:“老夫这身朝服,还是年初的时候刚领的新袍子呢,你看看,现在穿的全是褶皱,还沾了泥土,真是可惜了,劳烦你一并带回去吧,叫我的家人好好清洗一下。明天再给我送几件轻薄些的衣服来,这牢里闷热潮湿,着实难受。”
“好好好!狄相穿着这朝服,坐卧起居确实不太方便!”
王德寿好不容易跟他搭上了话,连忙答应下来,狄仁杰把衣服慢腾腾地脱下来递到他的手里,王德寿接过衣服,提起篮子,对狄仁杰殷勤地道:“狄相,我这就送出去了!”
狄仁杰微微一笑,声音平和地道:“有劳王判官了。”
任知古和裴行本就关在狄仁杰左右两厢的牢房里,狄仁杰与王德寿的这番对答,他们二人都看在眼里,等王德寿一离开,两人便迅速靠近狄仁杰的牢房,兴奋地说道:“狄公,还是你老谋深算啊,居然这样就行!”
原来,昨日狄仁杰趁狱卒不备时,撕下了一截内衣,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然后佯作休息,背对牢门躺着,狱卒只要不在牢前,他就用发簪细细地挑开朝服补子的线头儿,最后把那血书塞进去,又费了半天功夫抚平,把拆开的丝线拉平,最后看起来那件袍服毫无异状。
这些事情,耗费了他整整一下午的时候,关在他左右牢房里的两位宰相隔着栅栏墙可以看清楚这边的一切,狄仁杰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他们。方才狄仁杰与王德寿对答时,两人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王德寿出去,两人才欣喜若狂。
狄仁杰的神色依旧非常冷静,他轻轻吁了口气,喟然叹道:“来俊臣抓的人越来越多了,人越多,就越像是那么回事。帝王之大忌,莫过于谋反,不只一个来俊臣在这里搅风搅雨,还有武氏诸王呢,他们就算自己不出面,也会趁此机会指使他们的在女皇面前搬弄是非,我担心,他们数管齐下,女皇已信之无疑了。”
狄仁杰轻轻理了一下胡须,忧心忡忡地道:“血书虽然送出去了,却不知道能不能被我的家人发现,我的家人若是发现了它,有没有机会送到御前,如果不能,我们就连最后一线生机都没有了。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来俊臣此时正在亲自审理左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张虔勖双脚铐着铁镣,双手也缠着铁链,被押上了大堂,两厢里立即喝起了站堂威:“威……武……”
棍棒顿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让人听了心里发慌。张虔勖是一员百战沙场的老将,刀光剑影都见过了,哪里会把这点阵势放在眼里,他稳稳地站在那儿,睨着来俊臣只是微微冷笑。
来俊臣把惊堂木一拍,喝道:“罪臣张虔勖,还不跪下!”
张虔勖把嘴一撇,傲然道:“本帅纵横沙场,为国立功无数。这大好江山,就有本帅的一份功劳在里面。你是什么东西,论功劳,不及张某万一;论官位,也差着张某一大截,张某含冤入狱、何罪之有,为何要跪你这只会奉迎拍马的小人?”
来俊臣抓过那么多人,还从未看到一个有这么嚣张的,不禁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张虔勖,本官奉旨审你,你一介犯官,身负谋反大罪,还敢咆哮公堂,如此嚣张?你若不认罪,本官可要大刑侍候了!”
来俊臣一声令下,手下轰隆隆地又把那些奇形怪状、血迹斑斑的刑具拉了上来。张虔勖看都不看,两眼望天,冷冷说道:“你来俊臣的臭名,整个天下谁人不知?想审本帅,可以!可是你御史台,本帅信不过!要审本帅,除非三司会审……”
张虔勖说完,转身就往堂下走,一边走,一边冷冷说道:“等三司官员都到齐了,再请本帅上堂吧!”
来俊臣气的浑身发抖,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狂了,却没想到在他的地盘上竟然遇到一个比他还要狂妄的人,来俊臣把一块惊堂木拍得“啪啪”乱响,大声吼道:“来人!把张虔勖给我拿下,大刑侍候!”
“谁敢!”
张虔勖豹眼环睁,厉声大喝,唬得那些刚刚围上来的执役们猛然一退,来俊臣见状怒喝道:“你们这些废物,他手脚俱缚,废人一个,你们怕些什么,拿下!把他给我拿下,用刑!”
来俊臣一句话提醒了那些执役,他们猛然又冲上来,张虔勖与执役们一番厮打,奈何他双手被缚,脚镣又短,连大步都迈不开,起先凭着一身勇力撞开了几个执役,随即就被棍棒劈头盖脸打将下来,打得头上流血,发髻也被打散了,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张虔勖身为一军主将,几时被一班低贱的执役如此折辱过,气得血贯瞳仁,猛地大喝道:“本帅拼着一死,今日也要替朝廷除了你这奸佞!”
张虔勖猛转身,撞开几个执役,直奔坐在审判台后的来俊臣,来俊臣见他怒发冲冠,势如猛虎,心中也是一虚,急忙离开座位,一边闪避,一边叫道:“蠢货!都是一班蠢货,还不快拦住他!”
公堂上顿时大乱,来俊臣满堂乱窜,张虔勖随后猛追,又有一堆执役追在张虔勖屁股后面,棍棒如暴雨般只管打下去,张虔勖不管不顾,只是咬牙切齿地追赶来俊臣。
来俊臣绕着“肃静”牌、“回避”牌逃来逃去,不断大叫:“张虔勖目无王法,欲当堂刺杀主审官,还不给我乱刀砍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守在堂前的佩刀侍卫们一见来俊臣下令,立时闯进公堂,卫遂忠从一名侍卫手中抢过刀来,一个箭步追上张虔勖,狠狠一刀劈去,张虔勖“啊”地一声大叫,后背上挨了一刀,登时血流如注。
张虔勖这时只管盯着来俊臣,其余全然不顾,强忍痛楚继续追去,追出两步,步子迈得大了些,被脚下铁镣一扯,几乎摔倒在地,这时另一个侍卫趁机又是一刀,险些把他一条手臂都砍下来。
那些佩刀侍卫动起手来,也不管他是不是一军主帅了,只管把手中刀乱披风般砍将下来,只是片刻功夫,就把张虔勖砍成了一个血人,张虔勖浑身浴血,目欲喷火,狠狠瞪着来俊臣,嘶声吼道:“来俊臣!本帅恨不得食尔之肉、饮尔之血!”
他把双足一蹬,猛地纵离原地,把自己当成了一件武器,投枪一般向来俊臣撞去,七八杆风火棍往他面前一叉,架住他双臂,又复向一挑,形成一道棍网,把他整个人叉在空中,再也动弹不得。
来俊臣指着他大叫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一名执役小心地靠近看了看,只见张虔勖被架在棍上,依旧保持着向前扑出的姿势,身子一动不动,二目虽然圆睁,却已没了神韵,那执役又试了试张虔勖的呼吸,回身禀报道:“中丞,他已经死了!”
来俊臣呼出一口大气,正了正自己的官帽,又整理了一下官袍,恨恨地道:“死了好!死了好!这张虔勖无法无天,在公堂之上袭击主审,你们可是都看到了!把尸体搭出去!提下一个人犯!”
※※※※※※※※※※※※※※※※※※※※※※※※※引驾都尉朱彬被押上大堂,一见那满地的鲜血,两腿就发软了。
他已经知道左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被来俊臣活生生砍杀的事了,在张虔勖之后被提审的是内侍总管范云仙。范云仙自恃服侍过先帝李治,根本没把来俊臣放在眼里,一上堂来就没完没了地罗列自己所受的冤屈、所立的功劳。
来俊臣刚被张虔勖弄得颜面无光,满腔的怒火,哪肯听他啰哩嗦嗦的,连拍两记惊堂木,依旧不能让范云仙闭嘴,来俊臣火大,干脆吩咐人割去了他的舌头。连玉钤卫大将军他都敢当堂砍杀,还会在乎一个阉奴么。
蹲在候审房里的朱彬见张虔勖被砍死,范云仙被割舌,早已是唬得面无人色。
来俊臣坐在案后,一脸戾气地瞪着朱彬,沉声喝道:“朱彬,尔等勾连谋反,事实俱在,本官公堂之上,乖乖招认,可免受皮肉之苦!”
朱彬吓得双膝一软,“卟嗵”一声跪在地上,连声说道:“我招!我招!中丞切勿用刑!”
卫遂忠闪身凑到来俊臣身边,附耳说道:“中丞,此人是一只顺道儿掏出来的小虾米,他……是当过杨帆上司的!”
“哦?”
来俊臣听了,脸上的怒气登时烟消云散,他慢慢转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朱彬一番,笑微微地道:“罪臣朱彬,据本官已经查到的消息,那羽林郎将杨帆,也是你的同谋,可有此事啊?”
朱彬被他一笑,真比被他瞪着还要害怕,一听他说话,便魂不附体地点头道:“是是是,中丞英明,中丞英明,杨帆正是罪臣的同党。杨帆……杨帆?”朱彬说完才想起杨帆是谁,不禁抬起头来,迷迷瞪瞪地看着来俊臣。
来俊臣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道:“嗯!识时务者为俊杰,朱彬,你算是一个识时务的了。只要你肯老老实实地招供,本官这里,就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来俊臣把胳膊肘儿往案上一支,倾身向前,柔声说道:“杨帆在南市最繁华处,有十七家店铺,真是富比王侯啊!这么多财产,岂是他一个刚刚升任郎将的人就能拥有的?你是他的同党,可知这么多的财产是谁送给他的?为什么要送他这么大的一笔财富,想要他做什么事啊?”
此刻的来俊臣,真像一个耐心十足的好老师,奈何这表情看在朱彬眼中,却似看到了魔鬼在向他微笑,朱彬更害怕了,他哆哆嗦嗦地想了半天,才迟疑道:“据罪臣所知,这杨帆……是极得上官待制赏识的!”
来俊臣脸色顿时一变,他的目的只是咬死杨帆而已,可不想咬出这么一尊大菩萨。上官婉儿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陛下夜奔五凤楼,都没忘了带上她,这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不等朱彬说完,来俊臣就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上官待制对皇帝忠心耿耿,岂能是叛党同谋,不可胡乱攀咬他人!”
朱彬吓了一跳,连忙改口道:“是是是,罪臣不是说上官待制是杨帆同谋,只是说杨帆巧言令色,谋求上官待诏赏识,以接近皇帝陛下,实是不怀好意……”
来俊臣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提上官待制了,你就只要交待,是谁用这么多钱收买他!”
“这个……”朱彬咽了口唾沫,思量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地官侍郎狄仁杰……”
来俊臣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朱彬马上闭紧了嘴巴,来俊臣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咆嘟起来:“你这个蠢才!人人都知道狄仁杰没钱!他有那么多钱送给杨帆的话,还需要搬到南城边上,天天起个大早来宫城么?”
朱彬慌忙道:“是是是,罪臣畏于中丞虎威,一时吓得有些糊涂了,请容罪臣再好好想想……”
朱彬心道:“这人要有钱,嗯……,薛怀义有钱!杨帆成亲时薛怀义还送过一份大礼的……,不成,上官待制都不成,我要是供出薛怀义来,来俊臣还不生撕了我!还有谁呢?梁王……也不成……”
朱彬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人选,不禁欲哭无泪:“旁人是不想招供难过关,我是想要招供也难过关啊!到底招谁好呢?”
来俊臣看着他的蠢样,闭上眼睛平稳了一下呼吸,猛地张开双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依旧保持着和颜悦色的模样,循循善诱地道:“在本官抓捕归案的谋逆叛党之中,有个工部尚书李游道。这李游道出身赵郡李氏,富比王侯。而且,他身为工部尚书,掌管工程、水利、盐池、园苑、兵器、屯田、矿冶以及货币铸造,有大把的钱财经手……”
朱彬是个好学生,来俊臣只是一点他就明白了,连忙接口道:“中丞,这杨帆身居要职,统帅羽林,他们……啊!不不,是我们,我们想要谋反,没有这样一个得力的人物,那就打不开宫门。
所以……李游道许之重利,又承诺事成之后送他一个大将军做,这才收买了杨帆为宫中内应,只等大军杀到,便从宫中策应,率他的亲信里应外合,打开宫门,迎叛军入城,逼迫皇帝退位!”
来俊臣侧身坐着,微笑抬头,轻轻捋着胡须,一脸悠然。
他眼望着屋顶承尘,仿佛一个身着鹅黄衫子,姿容秀润妩媚的俏妇人正冉冉地飞下来,扑进他的怀抱。那小妇人风致嫣然、无处不媚,如同一朵雨后鲜润的花朵,又似枝头最是饱满丰润的一颗葡萄。
他抬着头,微微闭上双眼,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把那颗水灵灵的葡萄摘在手中。
尽管大堂上还弥漫着鲜血的腥味儿,他的鼻端却似又嗅到了那美妇人身上淡淡的、令人**的体香,来俊臣神魂俱醉。
每个人都有所追求,有的人为国为民,有的人为千秋功业,有的人为高官厚禄,有的人为富贵荣华,有的人则迷醉于权力。来俊臣觉得,相对于这些人,他要的实在不多。其实,他只是喜欢呻吟:让男人在他的刑具下呻吟,让男人的女人在他的**下呻吟……
第三百四十章 雷霆
今天的天色阴沉沉的,从早上开始就一片阴沉,你看不到乌云,乌云已经弥漫了整个天空,整个天穹都是乌沉沉的,但是一直没有下雨。
时不时会刮过一阵风,带着潮湿、沉闷,叫人心烦意乱的,燕子不是掠地而过,又飞快地滑向天空,看来一场豪雨是不可避免了,只是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
女皇帝的脸色阴沉沉的,如果说那阴沉沉的天色只是叫人心中烦闷,皇帝阴沉的天色则是叫人心中畏惧了。侍候在武成殿里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恐触了天子的霉头,一向谨小慎微的婉儿自然也不例外,她比平时更提了几分小心。
武则天的心情的确很不好,一个又一个大臣被抓进监牢,一个又一个她认为对她很忠心的臣子成了叛逆,她的心情怎么能好得起来?
她并不担心少了这些大臣,朝廷会无法运转,天下间等着做官的人多着呢,这些衙门里等着上位的官员更不知翘首企盼了多久,如果没有人给他们腾位子,他们也许还要等上很久很久,这场风波对他们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可是对武则天来说,谁能保证重新任命的官员就一定忠于她呢?她已经很老了,尽管她不愿意承认,可她心里清楚,她的确是太老了。
曾几何时,她用尽心机,不惜铲除那么多的朝廷重臣,只是为了能够成为大唐帝国的皇后;再后来,死在她手中的官员依旧不计其数,更有无数的宗室王侯成为她登上至尊宝座的祭品,那时她是为了成为皇帝;如今呢?
如今,她不能不考虑江山传承的问题了。
武承嗣的纠缠,宰相们的反击,固然弄得两败俱伤,但是他们成功地做到了一点:这位女皇不得不正视她的身后之事了。
一个皇帝,一旦为身后之事打算,即便是忠心耿耿、毫无问题、仅仅是权柄太重,有可能威胁到继承者权威的人,他都会毫不留情地铲除,何况现在那些人屁股并不干净。武则天并不在乎把他们统统杀光!
问题是,直到此刻,她依旧没有决定,到底由谁来继承她的江山!
如果她最终选择的是她的儿子,那么这些倾向于太子的臣子就是有用的,有大用的!把他们杀光,她的儿子将无人何用,而武氏一族将趁机壮大,只怕她一死,一场暴雨雷霆就会在她江山里暴发出来。
可是这些官员们也太迫不及待了,竟然想发动兵变,逼她退位,迫她传位给她的儿子,这些人不杀光,她的权威将受到挑战,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野心家,像野火烧不尽的杂草般,一拨又一拨地冒出来。
可是把这些人杀光,她就无法自己来选择继承人了,那时候朝中将只剩下忠于武氏诸王的势力,当她老到再也无力掌控朝局的时候,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也只能从武氏诸王中选择一个作为她的继续人。
这是喜欢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永远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武则天,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她的心情很矛盾、很复杂,早朝的时候,发现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已经消失,添补到那些位置上的都是一些她还不太熟悉的大臣,她的心情很不好。
心情很不好的女皇帝回到武成殿,刚刚坐定身子,来俊臣又来给她添堵了。
武则天看着来俊臣呈上的供词,双手禁不住发起抖来。
站在御案一侧的上官婉儿不敢偷看皇帝手中的供词,只能在心中猜测:“又是哪位大臣要遭殃了?这已是皇帝第三次出现这样的反应了。第一次,是皇帝听到三位宰相参与谋反,第二次是皇帝听说有四位尚书和侍郎是叛逆同党,这一次恐怕这官员的职位也不会小……想到这里,上官婉儿心中忽然为武则天生起一种悲哀之意:“皇帝真的是老了,记得当年徐敬业在扬州起兵的时候,皇帝谈笑自若;琅琊王李冲号召李氏诸王兵变的时候,皇帝依旧镇定从容,从不曾有过这么大的反应。
这两年,皇帝真的是衰老的太快了,精神和体力都已无法应付这么大的变故,情绪上比起以前似乎也有些喜怒无常了。
“杨帆!好一个杨帆!朕亲自提擢他为郎将、朕赐给他一位娇妻,他就是如此报答朕的!好啊,好啊!”
武则天愤怒地笑了起来,上官婉儿听到武则天口中说出杨帆两字,不由陡然色变,一张俏脸苍白如纸,幸好武则天并没有注意她,而来俊臣正在专注地窥视着武则天的脸色。
“人人都觉得朕活不长啦!都在忙着找后路!朕提拔他一个郎将,反贼就许他一个大将军!朕赐给他一个美人,反贼就送给他十六家店铺!大方!比朕可大方多了!”
武则天愤懑地说着,两道眉毛渐渐挑了起来,杀气冲宵!
她真的动了杀机,须知即便是都在宫里面当值,不同的职位所起的作用也是截然不同的。内侍总管不止一个,皇宫大内的总管们不下数十人,各负其责,一个范云仙所起的作用是有限的。
引驾都尉朱彬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尽管他手里掌握着六百名大角手,可是除了仪仗阅习和日常的站岗巡哨,他们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到了晚间都要到夹城宿营的。
不要说朱彬未必能煽动六百名大角手全跟着他造反,就算能,他们想攻破从夹城到宫城之间的那道门,不到天亮怕也打不下来,那儿晚上也是要锁门警戒的。
可杨帆不同,他是天子最信任的卫戍部队的将领,警戒着最关键的地方,他甚至有资格佩剑上殿,朝见天子。他掌握着可以决定皇帝命运、决定皇朝命脉最关键力量中的一支,如果他参与叛乱,只要他能煽动几十个人随他造反,出其不意地打开宫门,大周江山就会在一夜之间崩溃!
武则天咬牙切齿地下令:“把他抓起来,立即处死!不!凌迟处死!”
“大家,不可!”
婉儿方才被武则天的话惊得两眼发黑,这时刚刚醒过神来,忽然听到这样的旨意,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即开口言道。
“怎么不可以?”
武则天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婉儿深谙保身之道,在这种事上从不插嘴,今天冒昧进言,本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过气怒之下的武则天倒是忽略了。
婉儿向来是谋而后动,若有进言,也必想好皇帝会如何发问,仔细筹措一下言辞。这次仓促进言,却是根本来不及去想。
皇帝一问,她才急急思索,缓缓答道:“杨帆……对大家一向忠心,未必会生出叛逆之心……”
她还没有说完,武则天就打断了她的话,漠然道:“未必?未必的事情做得准么?羽林卫是朕防身的一口宝剑,也是架在朕颈上的一柄割喉匕首,这件兵器绝不可以操于他人之手,但有一分可疑,就足够了!”
婉儿胆战心惊,此时只求缓得一缓再思良策,便随口进言道:“大家,至少……也该问一问,此人于军中还有多少同谋,仓促杀之,反倒是成全了他呀!”
这句话倒是打动了武则天,武则天想了想,颔首道:“嗯!羽林卫是朕安危之所在,容不得有半点差迟,来俊臣,你把他抓起来好好地审一审,朕要知道,他还有多少同党!”
说到这里,武则天有些恼怒地一拍御案,喝道:“叫武攸宜那个蠢货亲自陪你去抓人!哼!朕委之重任,他连自己手下的人都看不住,真是给朕长脸呐!”
来俊臣听皇帝下旨立斩杨帆,本已心花怒放,不想上官婉儿突然插言,缓了一线生机,心中好不懊恼,这时听武则天又下旨意,连忙答应下来,匆匆退出武成殿。
来俊臣出了武成殿,立下阶下想了想:“看来,这杨帆还真的攀上上官待制这根高枝儿了,十有**,是上官待制招揽的人,可惜呀,这是谋反大案,你能保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么,这个人,死定了!”
来俊臣退出武成殿的时候,婉儿轻轻靠在御案旁,衣袖下的小手紧紧地扶住御案,若不如此,她就要软倒在地了。她的心突突乱跳,双腿微微打颤,一阵阵寒意袭上心头。她早就察觉郎君有些不对劲了,却没想到……“郎君真的参与了兵变?”
“婉儿……”
武则天转向婉儿,忽见上官婉儿神色灰败,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不由一怔,问道:“婉儿,你怎么了?”
“啊!大家,婉儿……”
上官婉儿拭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前几天受了惊吓,这两日睡的又少,今日天气闷热,胸间便尤觉气闷了。”
“你呀,朕是年纪大了,你还年轻着呢,这身子骨儿也不行了,唉!去歇息一阵儿吧。”
“是,婉儿告退!”
上官婉儿迈开颤抖的双腿,勉强支撑着走出武成殿,一出殿门,就快走两步,一把扶住殿柱,喘了几口大气:“不管郎君是不是叛党同谋,我决不能叫他死,决不能!”
殿里面,武则天看着上官婉儿有些虚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轻轻地摇了摇头,招手唤过内侍小海,吩咐道:“传朕旨意,调右卫进宫,所以要害之处,由羽林卫和右卫共同担任警戒,互不从属!”
玄武门外,羽林卫大将军武攸宜阴沉着脸色,率领一队铁骑,与来俊臣扑向羽林左卫的驻地。
天空中“喀喇喇”一声巨雷,震得窗棂抖瑟,酝酿许久的瓢泼大雨,终于倾泻下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今晚弄死他!
一道闪电如同一条狰狞的紫蛇盘旋于长空,随即一声巨雷,整个大地都震撼了一下。
随着这道雷声,王德寿冲进牢房,把怀里藏着的饭篮子放在地上,解下蓑衣往墙上一挂,抖了抖淋湿的袍子下摆,这才重新提起篮子,从一间间牢房前走过去。
王德寿来到狄仁杰的牢房前,探头往里边看了一眼,狄仁杰负手站在牢房中央,正仰着头看着高墙面上的那个通气孔,外面的雨水织成了帘子,把那小小的孔道遮得严严实实。王德寿扬声道:“狄相,你家里给你送饭来啦!”
狄仁杰转过身来,缓缓走到牢门前。王德寿从篮子里拿出两套薄衫,献宝似地道:“狄相,你看,这是你家里送来的换用衣物。”
狄仁杰微微一笑,说道:“多谢王判官了。”
“呵呵,狄相客气了。”王德寿说着,把篮子从饭门儿递进去,狄仁杰接过篮子转身就走,王德寿急了,连忙唤道:“狄相,请留步!”
狄仁杰放下食篮,走回牢门边,诧异地道:“王判官还有事么?”
“呃……,这个……”王德寿左右看看,神情有些忸怩,他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嗓音道:“狄相,德寿受中丞驱使,身不由己,不能于狄相更多方便,不过这些许小事,只要狄相吩咐一声,德寿一定会的效劳。”
狄仁杰道:“多谢判官,老夫承情了!”
王德寿摆手道:“哪里哪里,区区小事嘛,不过……咳!是这样,狄相如今罪名已定,这几日来中丞虽未审你,可是你不交待几个同谋,那是一定过不了关的。德寿打算借着这桩谋逆案,立下些许功劳,谋个小小升迁,狄相早晚都要招的,能否就把这桩功劳成全了我呢?”
狄仁杰眉头一挑,讶然道:“你要老夫如何成全?”
王德寿吞吞吐吐地道:“呃……,德寿想到了一个人选,如今官居地官尚书的杨执柔,曾经在狄相手下任职。狄相只要承认他是你的同谋,德寿报上去,一则嘛,狄相你过了关,不用再受刑罚之苦,二来嘛,德寿也……嘿嘿、嘿嘿!”
狄仁杰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岂有此理!”
王德寿一呆,讷讷地道:“狄相,你……”
狄仁杰仰头大笑三声,悲愤地道:“狄谋无辜入狱,违心认罪,已是莫大耻辱,如今一个小小狱吏竟也看低我狄某人的品性,要我帮着他诬告他人!苍天在上,我狄仁杰大可一死,留个清白,岂能行此不仁不义之举!”
说罢,他扶住牢门,一头就往柱上撞去,登时撞了个头破血流,王德寿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坏了,一看他又要撞门,慌得把手连摇,急忙道:“狄相住手,万万不可如此,德寿不求帮忙了,这就告退,这就告退!”
王德寿一溜烟儿逃去,拉开牢门冲了出去,只是片刻功夫就又跑了回来,浑身水淋淋的从墙上取下蓑衣往身上一披,也不敢再往牢里看上一眼,便狼狈地钻了出去。
任知古和裴行本抓着栅栏,急急问道:“狄翁,你怎样了?”
狄仁杰抽出汗巾掩住头上伤口,若无其事地道:“无妨,只是作势吓退那个无良小人罢了,免得他再打老夫的主意!”
裴行本松了口气,低声道:“如今也不知狄翁家里是否发现了那封血书,有没有上朝鸣冤。”
“但愿吧……”狄仁杰锁紧了花白的眉毛,沉声道:“家里是否发现血书,还在两可之间,至于能否入宫面圣?唉!如今也不知宫中头是个什么情况,如果已经全被武氏一党把持,恐怕是见不到皇帝了。”
他抬起手,指着那通气孔处密如珠帘的雨水,忧心忡忡地道:“我等在此皆成囚徒,朝堂一旦尽被宵小掌握,皇帝就会成为坐在宫城里的一个囚徒!咱们是束手待毙,皇帝将眼瞎耳聋了!”
※※※※※※※※※※※※※※※※※※※※※※※※※“咔嚓!”
一道惊雷,随即一道闪电映得堂上一亮,轰隆隆又是一道惊雷,雷一个接一个地劈下来,震得人心惊肉跳。
第一个雷突兀炸响时,把太平公主吓了一跳,接下来炸雷接二连三,她倒不太在意了。太平公主在一片殷殷沉雷声中绕室急走,一颗心也似炸了雷似的翻腾不已:“小冤家,难道真的跟着狄老狐狸造反了?我李家的事,我都不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这下子被抓进‘例竟门’,你还能有活路么?”
近来朝廷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太平公主一直在关注着。
来俊臣咬人也是有些避讳的,除了杨帆是因为他觊觎人家娘子,横下一条心不管杨帆是谁的人都要搞死他,对于其他人可没有必要胡乱得罪。
所以像梁王、魏王、薛怀义这些比较挠头的人物,他现在还不敢轻易去碰,如果犯人胡乱招供,想攀咬这些人,他这一关就过不去。所以这几大势力派系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太平公主趁着这个机会,把一些被她搜罗门下的官员也捧到了比较重要的职位上,可以说在这场**中,她也是一个受益者。所以,这场斗争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还要牵连哪些人,她一直就很关心,在宫里安插了许多耳目。
抓捕杨帆的消息刚一出宫门她就知道了,那时候武攸宜和来俊臣还没赶到左羽林卫的大营呢。
太平公主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乱转,随着一道闪电,一个人影突然从暴雨中一头扎进了大厅。
“咔喇喇……”又是一道惊雷,雷声中,那人所站处雨水已迅速淌成一条小溪。
太平公主抢到他的面前,急问道:“李译,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公主,奴婢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就放心吧!”那人说着,把蓑帽从头上推下来,露出一张没有胡须的白净面孔,胖胖圆圆的一张脸,天生透着一股子喜庆劲儿,正是公主府的外管事李译。
太平公主顿足道:“本宫怎么能放心!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例竟门!进了那道门,百不存一,来俊臣那个疯子是以虐人为乐的!本宫如何放心得下……”
太平公主说到这儿,忽然看见李译有些古怪的神气,马上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
没有人知道她喜欢杨帆,就连她身边最亲信的人都不知道,她要李译去为杨帆打通关节,给他的理由也只是当年曾与杨帆同场击鞠,很赏识杨帆而已。
尽管她为了帮杨帆打通关节,付出的代价有些异乎寻常地大,仅仅是同场击鞠有过一段香火之情的理由,似乎不那么可信,不过李译只是她身边的一个奴才,信不信的她才不在乎,饶是如此,如果真被李译发现什么,却也难为情的。
太平公主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平静下来,缓声问道:“本宫叫你问问徐有功现在何处,可已打听到了么?”
李译道:“奴婢打听过了,徐御史正在新安县办一桩案子,已经去了十多天了。”
太平公主道:“你派人去告诉他,让他把那边的案子放一放,马上回京!”
李译道:“好!明儿一早奴婢就安排人……”
太平公主截口道:“现在就去!”
李译诧异地道:“公主,天色已经晚了,城门一会儿就关,如今又下着暴雨,现在安排人出城的话,怕是也走不了多……”
太平公主一字一句地道:“现在就去!”
“喏!”
※※※※※※※※※※※※※※※※※※※※※杨帆被押进推事院的时候,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头发一绺一绺的粘在脸上、肩上,还在往下淌着水,身上的皮甲已经被水浸透了,好象一下子重了三十斤,湿搭搭地粘在身上,非常难过。
他被五花大绑地捆着,捆绑他用的是牛筋,经水一泡,又韧又滑,已经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肉,稍稍一动就勒得生痛。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叛党的同谋,他有没有参与其事,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他也知道一旦被抓进推事院就会凶多吉少,“例竟门”的凶名他也是听说过的,但是他没有办法逃脱。
当时他正在军中,武攸宜带来了大批侍卫,光天化日之下,营中又因朝廷多事正处于严密警戒当中,他想在重重包围之中逃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他已经有了牵绊,哪能一走了之。
“王判官,把人犯押下去好生看管!”
与武攸宜并肩走进大堂的来俊臣一眼看见灰溜溜地走过来的王德寿,连忙吩咐一声,王德寿刚从狄仁杰那儿回来,满肚子的不高兴,可来俊臣有所吩咐,他可不敢给来俊臣脸子看,连忙答应一声,叫人押着杨帆随他去了。
来俊臣对武攸宜笑吟吟地道:“将军,请入内小坐片刻,歇息一会儿再走吧。”
武攸宜连忙拱手道:“中丞太客气了,宫里头事务繁忙,本将军不敢稍离啊。人已经押到了,本将军差使已了,这便告辞。”
武攸宜虽是武氏核心子弟,而且素受武则天倚重,可是对来俊臣却也不敢倨傲。武则天用人,亲不如近,能够得她宠信的人,在她面前比武氏一族的亲人说话还要管用。
来俊臣本来就没想留他,只是跟他客气客气,他说要走,来俊臣便不再挽留,只是寒喧几句,把他送到滴水檐下,一俟他的背影消失在二门,就急急窜回自己的签押房,唤来卫遂忠,迫不及待地吩咐道:“杨帆已经抓回来了,今晚你就给我弄死他!”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下毒
卫遂忠听了来俊臣的话,不禁吃惊地道:“中丞,他今天才被抓进推事院,还活蹦乱跳的,突然就死了,这……会不会太明显了一些?”
来俊臣冷哼一声道:“此人与梁王和薛怀义关系匪浅,上官待制也很维护他,如果迟了,恐怕这些人会出面干涉,那时我要出手也不免有所顾忌。那些人现在还来不及张口,我先把他弄死,木已成舟,他们还能为了这么一个小人物跟我翻脸不成?”
卫遂忠点头道:“那好,我现在就去勒死他,弄个上吊的假象!”
来俊臣喝住他道:“真是蠢才!那牢房里面有供他上吊的地方么?再说他身着锁镣,还被绑着,动都动不得,这副样子居然是上吊死的,你当皇帝和梁王、薛怀义他们就这么好糊弄?”
“那……”
“下毒!”
卫遂忠迟疑道:“下毒?那不摆明了是有人要他死么?”
来俊臣阴阴一笑,说道:“怎么会呢?此人既是叛党同谋,他的同党陆续被抓,他还能不心生恐惧么?他必定早就准备了毒药以防万一,如今果然被抓,畏罪自杀,有何不可?”
卫遂忠笑道:“中丞如此说,那卑职就明白了!”
来俊臣道:“等他死了,在他衣领处做点手脚,弄个能藏东西的缝隙,本官就定他个服毒自杀,旁人纵然有所怀疑,又能奈我何?”
卫遂忠翘起大拇指,赞道:“还是中丞高明,卑职这就去办!”
“慢着!”来俊臣又唤住他,说道:“你先找个可靠的手下把这事安排下去,不要忙着动手。他死的时候,咱们最好不在这里。”
卫遂忠会意地一笑,说道:“中丞心思缜密,卑职明白了!”
卫遂忠匆匆走了出去,来俊臣抚着胡须沉思了一会儿,脸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不得不说,这来俊臣虽是有名的酷吏,但是长相气质当真是俊朗非凡、丰神如玉。他那嘴角微微一翘,带着一些邪魅的笑意,还当真别有一种魅力。
……
临近傍晚时分,雨小了一些,推事院的官员们纷纷离开衙门打道回府,一个身材墩实矮壮、身着黑色狱吏服装的中年汉子站在长廊滴水檐下,看着最后一句官员离开,便吩咐执役们关门。
沉重的府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两个执役抬着粗重的门闩,“嗵”地一声架上去,两旁又绕上铁链,一口五六斤重的大铁锁“咔嚓”一声锁上。
那黑衣狱吏看着他们一丝不苟地履行了全部程序,这才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开了,腰间一大串钥匙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哗啦”地发出响声。
这个狱吏名叫张立雷,原是禁军羽林卫中的一名队正。
朝廷为了保持禁卫军的战斗力,一直保持着轮番调拨禁卫军参加战斗的传统,这张立雷在与北方突厥人作战时斩杀了对方一名贺兰官,立下大功,本有升迁的机会,可惜伤势太重,等他养好伤后已经不能在军中任职了,就被调进推事院,成了一名狱吏。
武则天对她的嫡系部队还是相当照顾的,尽可能地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以便让他们尽忠于自己。
被抓进推事院的人大多都是做官的,尽管人人都知道一旦被抓进推事院,便是九死一生的结局,可是为了让自己的亲人少受一点虐待,他们的家人还是会心甘情愿地上下打点,所以在这里做事的狱吏狱吏,收入相当丰厚。
然而,对一个有望成为将军,光宗耀祖、光大门楣的军人来说,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他的人生只能止步于此,受此打击的张立雷在狱中一向沉默寡言,就算是他手下那些比较亲近的狱卒和执役们也有些畏惧于他。
膳房里正在煮饭。左右两边各有一处厨房,厨房里烟气滚滚。虽然柴禾都是储放在棚子下面的,可是因为这倾盆大雨,柴禾都受了潮,沤出浓浓的烟气,正在做饭的几个厨子不断地咳嗽着。
左边的厨房是给狱卒狱吏们准备的饭菜,虽然也是大锅菜,谈不上精致,不过菜色还是很丰盛的。右边的厨房是给犯人们准备的饭菜,三口大锅,清一色都是用陈米熬的稀粥,里边随便扔些菜帮子,这一来连菜带饭带水就都有了。
张立雷站在厨房门口朝里边张望了一眼,扬声喊道:“郑小布!”
厨房里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大师傅正拿着一根粗木棒子在饭锅里胡乱搅动着,听到有人唤他,忙把棒子一扔,一边抓起搭在肩头的汗巾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赶到门口,瞧见张立雷,忙点头哈腰地道:“张头儿,有什么吩咐吗?”
张立雷板着他那张棺材脸,说道:“‘临七号监’刚抓进来一个犯人,还没来得及通知他的家人,今天是没人送饭来的,一会儿送牢饭的时候,你记得多准备个盆儿!”
“好嘞!头儿放心就是!”
两人说话的当口,厨房对面长廊下,两个执役悄悄走到了一起,隔着稀薄的雨幕往这边瞧了一眼,低低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错肩而过。风雨中,这一切隐隐地透着一种怪异的气氛……※※※※※※※※※※※※※※※※※※※※※※※※※“咣当!”一声,牢门打开了,张立雷手里拎着钥匙,一瘸一拐地走进去,这间牢房有八个牢间,关的都是那些犯案高官的亲信属下,他们的家眷都在外地,没人送饭,只能由牢里供应饮食。
牢房中间的通道上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油灯,一共三盏灯,牢门一开,凄风苦雨扑进门来,那灯火在风雨中摇摇欲灭,映得张立雷的脸庞青渗渗的。
四个狱卒抬了盛着菜粥的大桶走进来,停在第一处牢房门,后面还跟着几个打下手的人,有人从装饭盆的桶里拿出一个来,另一个人从粥桶里盛出一舀子菜粥,倒在那饭盆里,递给郑小布,郑小布走到牢门前把饭盆儿往饭门里一塞。
很快,八个牢间都送完了粥,铁门“咣当”一声关上,重新锁好,又奔了下一处牢房。
引驾都尉朱彬被抓进推事院的时候,牢房已经关满了人,他被押在西厢靠墙的一间临时牢房里。这间临时牢房原本是储放煤炭的所在,砌的是砖墙,不像正式的牢间一样用粗大的木柱隔开,从中间的缝隙可以清楚地看见里边的一切。
牢房不大,没有窗户和通风口,里边也没点灯,黑咕隆咚的。因为门不是正规的牢门,没有饭门儿可以往里递东西,牢门外的墙上插着一根备用的火把,有人点燃火把,张立雷打开房门,那持火把的执役弯着腰,头一个走进牢房。
朱彬被绑在中间一根立柱上,因为这牢房不是正式的牢房,外面的人不开房门就无法看清里边的情形,贸然进入的话怕受到犯人的袭击,所以里边的犯人不能自由行动,都被绑在柱子上。
一碗菜粥盛出来,张立雷瞟了一眼绑在柱子上的朱彬,朱彬连忙讨好地向他笑笑,乞求道:“张头儿,我想方便一下!”
张立雷板着脸问道:“大解还是小解?”
“小解!”
“那就解在裤子里头吧!”张立雷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对郑小布道:“快着些!”
郑小布二话不说,端起菜盆儿凑到朱彬嘴上,一盆菜粥就倒了下去。
朱彬已赶紧张开嘴巴,努力吞咽起来,那粥也好、菜也罢,根本顾不上咀嚼,只是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饶是如此几乎也跟不上郑小布的速度。
一盆粥喝完,朱彬已憋得脸庞通红,呼呼地喘气,张立雷转身走去,牢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房中顿时黑漆漆一片。
再下一间就是关押杨帆的所在了。张立雷走到牢房前,掏出钥匙开门,牢门打开,持着火把的执役率先走了进去。
这片牢房是依着地势,背倚墙壁建成的,原本用来储放御史台的各种物资。杨帆所在的这间牢房同样没有窗户,牢房里黑漆漆的,不过他这间牢房比起朱彬所在的那间牢房可要舒服多了。
这间房屋比较规整,比朱彬所在的那间牢房宽敞一倍,举架也比较高,进去不用弯着腰。这间房子原本是用来储放纸墨笔砚各种办公用具的所在,所以里边非常干净,东西也未全部清理,临墙还有一个木架,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纸张。
杨帆被绑在立柱上,于一片漆黑之中正在苦苦思索着如何脱困。
他知道自己是被攀咬的,而攀咬他的人能是谁呢?杨帆思来想去,很快就想到了朱彬。朱彬本就与他不合,眼见他高升之后又心怀嫉恨,如今他被抓到推事院来,攀咬自己以泄私恨,这是很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杨帆稍稍定了些心,朱彬与他接触并不多,一经审问、对质,是不可能说出什么有力证据的,他是羽林卫的将领,这是皇帝最亲信的武装,审理他必定会比较慎重。再者,他掌握着相当庞大的人脉,婉儿那里就不必说了,梁王和薛师一旦知道他的处境,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对脱困他还是比较乐观的。不错,一进例竟门,便是九死一生之局,可例外毕竟还是有的,他并没有参予谋反,朱彬纵然攀咬他,一经对质审讯,必然也是漏洞百出。
就算朝廷上各派系势力有所争斗,以他目前的官职地位,也不应该进入那些大人物的眼界,成为他们必欲铲除的对象。面对这样的审判结果,相信御史台的人不会冒着得罪薛师和梁王这等人物的危险而必致他于死地。
他此时绝对不会想到,的确有个大人物要置他于死地,此人竟然就是御史台正堂,牢门外昏暗的夜色下,两个狱卒对视了一眼,目光闪闪发亮。其中一个拿出一个饭盆儿,轻轻敲了敲盆沿,另一个会意地点点头,把饭盒接过来,盛了满满一勺菜粥,递给郑小布。
张立雷进了牢间,依旧板着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棺材脸,惜字如金地说了一句话:“喂!”
郑小布凑到被绑在柱上的杨帆面前,没好气地说道:“张嘴!”
杨帆骤见光亮,一时不能适应,他眯起眼,还没看清面前的人,菜盆儿就凑到了他的唇边,一碗菜粥灌了下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 闻变
雨在半夜时候停了,清晨又淋淋沥沥地下了起来。
来俊臣今天没有乘马,换乘了一驾车轿,一大早就赶来推事院。
卫遂忠知道今天早上肯定有事,也早早就赶了来,不过他不是为了给杨帆收尸,而是为了在杨帆的尸体上做点手脚,以便坐实他畏罪自杀的罪名。
来俊臣一党虽然在御史台一手遮天,但是这御史台并不能算是铁板一块,敢跟来俊臣叫板的强项御史还是有的,所以这种事情还是要做得尽量隐秘一些,叫人抓不住把柄最好。
推事院的大门已经打开,卫遂忠撑着伞正要走进大门,无意间一扭头,忽然看见一辆车轿远远行来,车前车后跟着几名佩刀侍卫。卫遂忠连忙站住脚步,等那车子驶到门前,马夫下车放好踏板,旁边的侍卫刚从马鞍旁摘下雨伞还没打开,卫遂忠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来俊臣府上的侍卫都认得他,自然无人拦阻,来俊臣掀开轿帘,刚从车厢里钻出来,卫遂忠就赶紧踮起脚尖,探出胳膊,把伞撑在来俊臣头上,殷勤地道:“中丞勤于公事,来的真是好早啊!”
“哦,是遂忠啊!”
来俊臣看见是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举步走下踏板,卫遂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任由那雨水淋湿了自己的衣衫,只把伞牢牢地护住了来俊臣。
来俊臣一边漫步行去,一边若有所指地问道:“今早……没有什么事吧?”
卫遂忠迈着小碎步,陪笑道:“卑职只比中丞早到了一步,还没进衙门口儿呢,就看见中丞到了,赶紧迎一迎您。”
来俊臣“嗯”了一声,道:“昨夜一场大雨,难免影响制狱的巡察防卫事宜,今天早点查囚吧,不要出什么意外!”
制狱按规定每天都要按照名册对犯人进行检查的,以确保在押人员无误,不过尽管时间要求是每天一早就进行,实际上什么时候进行的都有,这全看主官个人意思,有时候甚至一连几天都忘了查囚也没人理会。
今天来俊臣刻意地提出这个要求,卫遂忠自然知道他所为何事,心中不禁暗暗一笑。卫遂忠把来俊臣送到签押房,便赶紧出来,招呼人手开始查囚。此时,细雨已经停了,虽然阳光还未露出来,天色却亮了许多。
卫遂忠煞有介事地先查了一番关在正式牢房里的重要犯人,草草地点了一遍人名便离开牢房,来到西厢那一排临时牢房,一间间地查了下去。
张立雷仿佛永远都没有表情似的,木然地打开一扇扇牢门,再一扇扇锁上,曾经叱咤沙场的一员武将,这就是他每天的工作。
关押朱彬的牢门打开了,两个佩刀执役弯腰走进去,卫遂忠随意地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已经盯住了杨帆的牢门,他微微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琢磨着一会儿听到杨帆死讯的时候,该露出一副怎样的表情,才显得生动自然。
“不好了!卫御史,犯人死了!”
一个执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还没跑出门口就直起腰来,脑袋一下子撞在门框上,把幞头都撞歪了。
卫遂忠一下子愣住了,这时他脸上的表情不用装也是绝对的惊愕,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想扭头去看关押杨帆的那处牢房,心思只一动,又硬生生扭住脖子,重复了一句道:“犯人……死了?”
那执役呲牙裂嘴地揉着脑袋,点头道:“是!犯人死了!”
这时候另一个执役也从里边走出来,卫遂忠脱口问道:“这间牢房里关的是谁?”
那刚钻出来的执役回答道:“这间牢房关的是引驾都尉朱彬!”
卫遂忠一把推开他们二人,弯腰钻进了牢房,门开着,白天的时候借着门口的光亮,里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卫遂忠走进去,就见一个人被绑在柱子上,脑袋微微地耷拉着,身上还穿着一套戎服。
卫遂忠托起他的下巴,把那人的脑袋仰起来,一看那人模样,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死的人的确是朱彬,虽然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沁出血丝,面容有些扭曲,狰狞如同厉鬼,可是卫遂忠怎么也不至于把一个人错认成另一个人。
他早就死了,身子已经硬了,卫遂忠托着他的下巴,感觉他的肌肤一片冰凉。卫遂忠恨恨地撤回手,转身走出牢房,脸色非常难看地道:“把下一间牢……不对,通知忤……,马上禀报中丞!”
这边死了人,他还能浑若无事地继续查勘下一间牢房么?本来应该叫忤作来的,不过卫遂忠不知道来俊臣的意思,临时改口,叫他们先去报与来俊臣知道。不一会儿,坐在签押房里正美滋滋地等着杨帆死讯的来俊臣匆匆赶来了,一头钻进牢房,片刻功夫,他又走出来,平静地对卫遂忠道:“继续查点其他囚犯!”
“是!”
卫遂忠答应一声,对张立雷道:“打开牢门!”
即便是牢里死了人,张立雷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张很木然的棺材脸,他打开杨帆的牢门,卫遂忠一把推开两个执役,抢先钻了进去。
房门一开,光线透入,杨帆不禁眯起了眼睛,好在今日阴天,光线不亮,片刻功夫他就看清了站在眼前的人,卫遂忠瞪着杨帆,脸色阴晴不定。杨帆也在注视着他,外面大叫大嚷的,隔着一道门户,他岂能听不见在说些什么。
本来牢里死了人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管是因为生病还是虐囚,人犯横死是常有的事,杨帆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当他看到卫遂忠的眼神,一种危险的感觉却油然而生,这表情、这目光,不对劲!
卫遂忠只看了他片刻,就一返身风也似地卷了出去,“砰”地一声带上房门,说道:“犯人无恙,锁上,查下一间!”
卫遂忠强作平静,继续查点了所有囚犯,再转回那排牢房时,朱彬的死尸已经被抬走了,两个执役正在清理着牢房,洒着石灰。卫遂忠里外张望了一番,便急匆匆赶到来俊臣的公事房,因为走得急了,还险些与开门出来的两个忤作撞到一起。
卫遂忠进了房间,便迫不及待地道:“中丞,怎么会这样?”
来俊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伏在草丛中的一条毒蛇,卫遂忠心头一寒,不禁闭紧了嘴巴。
来俊臣淡淡地道:“天气炎热,又逢暴雨,临时牢房通风不畅,环境肮脏,朱彬患了急疫,暴病身亡。各处牢房都要记得及时清理打扫,免得疫病散开。”
卫遂忠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是,卑职明白!”
来俊臣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抚着胡须,沉吟道:“朱彬患了急疫而死,杨帆与他临房关押,若是他也因此染了急疫暴病身亡,你说这是不是……,呵呵,真是天衣无缝啊!”
卫遂忠陪笑道:“中丞高见,这轻轻一拨,四两拨千斤,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件大事!”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卫遂忠的脸上,打得卫遂忠捂着脸,呆呆地站在那儿发愣。来俊臣脸色阴沉下来,厉声叱骂道:“真是一个废物!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怎么这药就让朱彬给吃了?”
卫遂忠嗫嚅地道:“中丞,卑职本来安排的好好的呀,实在不知怎么就……,卑职一会儿就把他们叫来问个清楚!”
来俊臣冷哼道:“朱彬早不死,晚不死,已经都入狱三天了才死,若说他服毒自尽实在过于牵强,不得已,本官只好把他弄成急疫。那两个忤作,我都已经安排过了,谅也无碍。不过,你那儿可不许再出差迟了!”
卫遂忠连声道:“是是是!这一回,卑职一定妥善安排。卑职马上就去把这件事查个明白!”
来俊臣冷冷地一挥手,喝道:“滚!”
※※※※※※※※※※※※※※※※※※※※※※※“他想杀我!”
牢门关上的一刹那,这个念头便像闪电一样飞快地掠过杨帆的心头。
最近的生活也许是太平静、太安逸了,但是杨帆多年来养成的警觉并没有消失,当他听到门外所发生的一切,再看到卫遂忠那错愕、惊讶、微微带些质疑的眼神,他就一下子洞悉了卫遂忠的心思。
一想到这一点,杨帆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身在监牢,他们想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干掉,那真是太容易了。堂堂的边关大将黑齿常之都可以糊里糊涂地在牢里“自尽”,他杨帆死掉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怎么办?”
杨帆用力挣了挣身子,本来捆绑着他身体牛筋还没有解开,如今又用铁链把他牢牢地绑在柱子上,恐怕他的手脚全都勒断了也无法挣脱。如今的杨帆,就像压在五行山下的那只猴子,纵然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没咒念了。
“苍天呐!我杨帆大江大浪都闯过来了,难道今日要死在例竟门这条阴沟里不成?”
杨帆挣了几挣,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挣脱,不禁仰起头来,用后脑使劲地撞了几下房柱,一时如浸冷窖,心寒如冰!
连着一夜的大雨,小蛮很担心有些店铺会进水淹了储放的东西,今年这场暴雨实在是太大了些,并不多见。她惦记着这事,一早用过饭食便拿了伞准备出门,小蛮撑着一柄缓着“鱼戏莲”的绣伞,一手提着裙裾,款款地来到二门,忽然醒起上午坊市是不开门的,不禁苦笑一声,摇头自嘲道:“瞧我这记性!”
小蛮转过身,正要往回走,后面猛地传来一声大叫:“弟妹!”
小蛮翩然回身,就见马桥和楚狂歌大步流星地赶过来,雨不大,地面积水却不少,踏得水花四溅,后面一溜小跑儿地跟着门子陈寿。
杨帆成亲时,马桥和楚狂歌里里外外的没少跟着忙活,门子陈寿是认识他们的,所以直接就把他们领了进来。小蛮倒是记得他们,明眸一转,讶然道:“楚大哥、马大哥,两位兄长怎么来了,我家郎君不在家里呀。”
马桥顿足道:“嗨!我当然知道小帆不在家里。弟妹,小帆出事了,出大事了,你还不知道吗?”
小蛮有些吃惊,看看二人沉重的脸色,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颗心却渐渐沉下来,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忐忑地问道:“我家郎君……出了什么事?”
马桥气极败坏地道:“御史台说小帆参与谋反,把他给抓起来了!我是昨儿晚上才听说话,那时出不了营门,出来了我也进不了城,所以一大早才告的假。我都没敢对郎将说是小帆出事,只说家里有点急事,要不然他给不给假还不好说呢。”
“啪嗒!”
小蛮手中那柄“鱼戏莲”的绣伞一下子跌落雨中,小蛮俏脸煞白,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郎君……怎么可能是叛党?”一语未了,泪花儿已在她眼里转了起来,声音刚落,泪水也扑簌簌地流下来。
马桥急得连连搓手,大声道:“这下可糟了,那可是谋反罪名啊!是要杀头的,这可如何是好……”
小蛮一听更加害怕,身子就像受不了风雨吹打的花朵儿,禁不住抖瑟起来。
“啪!”
楚狂歌一巴掌拍在马桥的肩上,这一掌力道可不轻,压得马桥肩头一沉,不由住了嘴,奇怪地扭过头去。楚狂歌没理他,只是对小蛮道:“弟妹,此刻不是哭泣的时候,我们赶过来,也是想着跟你核计核计,看看咱们有没有办法搭救帆哥儿。你看咱们是不是到堂上再细谈!”
“啊!好,好好!”小蛮听到搭救二字,忽然清醒过来,连忙擦擦泪水,把二人让进客堂。二人也不客气,进了客堂把他们听到的消息从头说了一遍,楚狂歌说完,皱起眉头道:“弟妹,这推事院可不是善地啊,我听说那个地方……”
小蛮惨然一笑,道:“楚大哥,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在宫里做事时,那推事院就在我住的夹城不远,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很清楚。”
楚狂歌重重地一点头,道:“那好,啰嗦的话我就不说了,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说实话,就冲咱们这能耐,要说从例竟门里捞人,那是扯淡!人能不能捞出来还两说,依着那里边的作法,恐怕不等把人捞出来,人就已经被活活打死或者打残了。”
马桥脱口说道:“是啊!我听说左玉衿卫大将军都被活活砍死了,还有一个内侍大总管被割了舌头!你说小帆虽然是郎将,在咱们眼里算是大官,跟这大将军却没得比啊,大将军都活活砍死了,小帆他……”
他这一说,小蛮吓得芳心一紧,眼泪就像泉水似的又忍不住涌出来。
楚狂歌没好气地瞪了马桥一眼,不客气地叱道:“你能不能闭嘴!”
马桥讷讷地闭上嘴巴,眨着眼睛看着楚狂歌,不知道他为什么冲自己发火。
楚狂歌吁了口气,对小蛮道:“弟妹!来时路上,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如今心中倒是有一个计较,你看这样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