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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醉枕江山txt下载     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血雨腥风

    第二日早朝之后,武则天来到武成殿,上官婉儿为她端上一碗她最爱喝的醪糟,便轻手轻脚地退到了一边,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殿上有两个人,一个是户部郎中薛凌雪,一个是工部员外郎高延礼,两人早朝还没结束就已经等在这里了,上官婉儿已经知道他们的来意,自然格外小心。

    果然,武则天一听二人说明来意,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两个人是检举揭发来了。

    武则天本来是最喜欢听人告密的,为此她还特意设了“铜匦”接受告密。她甚至还下了一道旨,命令天下州县,如果有人进京告密,须给告密者提供驿马和五品官的住宿、饮食待遇,送其来京告密,且地方官不得诘问告密内容。告密属实给予封赏,告密不实不予追究。

    可是今天这两人告密,武则天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两个人揭发的不但是武则天的亲戚,而且是武则天极为信赖、倚重的几个心腹。

    薛凌雪和高延礼检举的人是宗秦客、宗楚客两兄弟、他们的堂弟宗晋卿,此外还有在武则天登基时立过汗马功劳的傅游艺。

    宗秦客是凤阁侍郎兼内史,宗楚客是户部侍郎,宗晋卿是将作大匠,傅游艺如今虽被罢免了宰相之职,但他现在是司礼少卿,在礼部也是一个重要官员。

    薛凌雪和高延礼提供了账簿等确凿证据,指控宗秦客三兄弟和傅游艺等人贪脏枉法,收受贿赂,贪墨公款,卖官鬻爵,甚至在建造武氏七庙的过程中也偷工减料,大肆贪墨。

    宗秦客是凤阁侍郎兼内史,想要卖官鬻爵他是有这个条件的。宗楚客是户部侍郎,宗晋卿是将作大匠,在宫室、宗庙、陵寝营建方面他们都能插得上手,而这些建筑在规制、装饰、规格、质料等方面的验收时是要通过礼部的,所以傅游艺这位司礼少卿也完全插得上手。

    薛凌雪和高延礼自然是被宰相们指使而来的,不过他们拿出的证据也是确凿无疑的。这些证据宰相们早就掌握着,之所以没有早拿出来,是因为这些证据虽能打击政敌,却不能起到让对手伤筋动骨,甚至彻底击溃的作用,所以一直没有动用,以免在没有充份准备的情况下贸然交手。

    如今,武承嗣咄咄逼人,他们不得不还以颜色了。

    武则天真的很难过,她当然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更懂得“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的帝王术,她也从不想苛求自己御下的官员清正廉洁的如圣人一般。

    但是,宗秦客三兄弟和傅游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份了,卖官鬻爵!那么朝廷将会任命一些什么人作官?连武氏七庙的建造都敢偷工减料,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贪墨的?

    如今这天下是她武则天的天下,她要让自己的皇朝迈凌千古,她要打造一个属于她武则天的盛世天朝,而这些贪官污吏的所作所为,是在毁损她的皇朝大业。

    想到这里,武则天的眉梢地轻轻扬了起来。只是眉梢上扬,她那本来显得很是详和的佛一般雍容的面孔上便泛起了淡淡的杀气。

    武则天抓起朱笔,笔尖如锋,在纸上悬停了片刻,便笔走龙蛇,书写起来。片刻之后,一道圣旨写罢,武则天对上官婉儿道:“加印,送御史台,叫来俊臣从速办理!”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对小海使了个眼色,小海马上取来玉玺,上官婉儿趁机看了一眼那道圣旨,一瞧武则天的遣词用句,就知道宗氏三兄弟或可留得一条性命,那个因带头劝进而高升的傅游艺是一定完蛋了。

    所谓着来俊臣再查,不过是按照律法走一遍程序,圣旨中已经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而来俊臣这种善于体察圣意的人,是会按照皇帝想要给予的处罚,“找出”所需要的罪证的。

    武则天为了她的万世基业,决心大义灭亲,处治这些违反大周律法的臣民,但是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她本人就在做着违反大周律法的事情。

    薛凌雪和高延礼见武则天已经做出了处治,便躬身退下。武则天疲惫地仰到椅背上,黯然闭上了双眼。婉儿见了,忙走到她背后,伸出纤纤十指,轻轻为她按摩着肩头。她发现,武则天的鬓角已经变成了一片银霜,心中不禁有些黯然。

    虽然婉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武则天处死的,但是作为一个信奉君权至上的人,她无法生起对武则天的敌意。而且,她的祖父和父亲在她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时就已死去,她和他们并没有什么感情。

    相反,对这个从她十四岁时起就朝夕相处的武则天,她是有一种特殊感情的,那种感情既像是对慈母的孺慕,又似对严父的敬畏。现在,她发现,尽管武则天每天花费大量时间,耗用无数天材地宝保养她的身体,她的年华还是在一天天逝去……“婉儿……”

    “什么?”婉儿一惊,赶紧问道。

    武则天悠悠叹息了一声,梦呓般呢喃道:“朕……不能容忍任何人毁坏我亲手打造的帝国!可是,总有朕信任、重用的人试图破坏它,你说……,究竟有谁是朕可以信得过的呢?”

    婉儿轻柔地按着武则天的双肩,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正想委婉地回避这个问题,却发现武则天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睡着了……※※※※※※※※※※※※※※※※※※※※※※※※※来俊臣的效率比周兴更高。第二天一早,他就向武则天禀报了审理结果:宗秦客、宗楚客、宗晋卿三人联手贪默建造宫室的款项,罪证确凿,并从三人府上搜出了大量赃物,三人已承认所犯罪行,恭请圣裁。

    武则天下诏,宗秦客贬为遵化县尉,宗楚客、宗晋卿流放岭南。

    武则天旨意一下,来俊臣马上从袖子里又摸出一份奏章,说是司礼少卿傅游艺梦见他登上湛露殿并坐上龙椅,穿上龙袍,受到百官膜拜,醒来以后沾沾自喜,把梦中所见告诉了他的亲人。

    他的亲人深明大义,跑到御史台检举了他,来俊臣锁拿傅游艺入狱勘问,傅游艺对其野心供认不讳并畏罪自杀。武则天下旨,人犯既死,不再追加罪名。傅游艺家人深明大义,举告有功,不予追究!

    傅游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掉了。一年多以前,他因带头劝进,由下六品的小官一路高升,登阁拜相,位极人臣,升迁之神速,被人称为“四时仕宦”,一年多后,他因为“做了一个梦”,在狱里“畏罪自尽”了。

    从高升到横死,傅游艺奇幻般的经历,何尝不像一个梦?

    宗秦客和傅游艺等人如今都是武承嗣一党,他们的飞来横祸分明就是宰相们的反击。傅游艺“自尽”,宗秦客被贬为一个小小县尉,宗楚客和宗晋卿被流放岭南,一连串的有力反击,令非武氏一党的官员扬眉吐气。

    但是武承嗣岂肯甘休,马上指使周兴重施故伎,很快就从韦方质那里拿到了一份新的口供,招认宰相岑长倩是他同党。这一次周兴汲取了上一次攀咬苏良嗣失败的教训,一俟拿到口供,立即对岑长倩的府邸进行搜捕,竟然变戏法儿似的搜出了盔甲百余副,长矛数百枝、劲弩数十具。

    岑长倩不仅是宰相,而且还有军衔。他曾长期担任过兵部尚书,直到现在还有一个辅国大将军的军衔。岑文倩是太宗朝宰相岑文本的侄子,叔侄两代宰相,人脉广泛,门人众多,又身兼文武两职,一听说他是韦方质的同党,武则天大为紧张,马上命周兴加紧盘查,并加强了京城防务。

    岑文倩入狱后,一见那令人魂飞魄散的新奇刑具,就知道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根本捱不过这些刑具的折磨,岑家门人众多,到时候受刑不过,违心攀咬一番,必然害了许多与岑家交好的大臣,而自己背着这谋反的罪名终究难逃一死,还不如早早了断,把心一横,竟碰柱而亡。

    武则天闻讯大怒,下令掘其父、祖之墓,曝其父祖尸骨于荒野,周兴犹不死心,见岑文倩自尽,便对其子岑灵源用刑,迫其交待同党。岑灵源受刑不过,便胡乱招认了一些大臣,一时间,如司礼卿欧阳通、右御使中丞格辅元等数十位大臣皆以谋反罪入狱。

    宰相们不甘示弱,利用他们掌握的对方官员的不法证据,不断对其进行弹劾,原本一派升平气象的官场被搅得乌烟瘴气。武则天原以为她登基以后政治清明、百官清廉,却没想到谋反的谋反、贪污的贪污,愤怒伤心之下,杀心大起。

    一时间,洛阳城腥风血雨,自武则天登基之后已冷清许久的几处弃市所在再度门庭若市,每天都有被押赴刑场处决的官员。此时,已经进入炎炎夏季,可是对许多人来说,每天都心寒如冰。

    宰相们同武承嗣的决战,杨帆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知道要想制止这一切,唯有第三股力量插手。这个第三方力量的最佳人选自然是武三思,只要他肯出手,不但能改变眼下这种局面,而且还可以沉重打击武承嗣。

    然而,武三思对眼下这种状况非常满意,对决的双方为了避免第三方势力加入对方阵营,在厮杀中都竭力避免把隶属于第三方势力集团的官员们牵扯进来,武三思既然毫无损失,自然乐得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沈沐此时正在长安与姜公子斗法,武三思又按兵不动,杨帆别无他策,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太平公主。眼下,如果还有人能制止这场惨烈战斗,也就只有这位洛阳之花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镇国妖娆

    湖上一座轩亭,太平公主坐在一领笛竹凉席上,一肘支着几案,微微蹙着眉头。

    此处是公主府的后花园,太平的衣着比较随意,一头秀发松松地挽着,只穿了一领雪纹罗裳,赤着双足。

    太平身下这领竹席其泽莹润如玉,乃是取自盛产名竹的蕲州,滑如铺薤叶,冷似卧龙鳞,柔软坚韧,光滑清凉,可以横竖折叠而不变形,这样的一领竹席至少价值百金。

    蕲州竹席刚刚制作完成的时候是青色的,随着时间流转和使用,渐渐变成茶色,然后颜色愈来愈深。太平身下的这领竹席已经呈棕红色,可见其年头之久远,这样一领竹席,市面上至少卖到五百金。

    不过这领竹席乃是太平的嫁妆之一,宫廷御用之物,其价又远非五百金可得了。

    轩外水面上碧绿的荷叶大如玉盘,铺得层层叠叠,荷花在叶隙间钻出来,鲜艳欲滴。湖上有微风,轻轻掀动着荷叶,也拂动着太平公主袅娜腰肢上的衣带。

    身在轩中,四周都有蝙蝠般延伸出去的很宽的滴水檐,不但可以避雨,而且可以遮阳,本来是极凉快的,不过此时正值晌午,依旧很是炎热,所以在太平公主身周还放了几盆冰块,方才凉意袭人。

    外管事李译跪坐在对面,向她禀报着什么,内管事周敏在她身侧坐着,时而会拿起一只银槌,在晶莹剔透的冰块上敲击几下,让它裂开,使得凉意散发的更快。

    太平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瓯葡萄酒,还有一盘雕成鱼儿形状的冰。太平听着李译叙说,有时会慵懒地拿起银制的夹子,夹一枚冰鱼儿投进琉璃杯,轻轻摇一摇,等那冰雪儿融化,酒杯中泛起一层淡淡的雾气,便拿起酒杯呷一口酒。大概她已经喝了不少酒,白皙娇嫩的脸颊上有一抹淡淡的娇红。

    听李译说完,太平公主道:“嗯!迄今未止,咱们有多少人受了池鱼之灾?”

    李译在心里迅速地估算了一下,欠身道:“七个人,不过官职都不算太高,官位最高的也只是一位郎中。”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道:“嗯,宰相们和武承嗣都担心中立势力投入对方阵营,所以他们都在竭力避免把不相干的人拉下水。也是本宫做事一向太小心了些,这些官员身份隐秘,他们双方都不知道这是我的人,以致受了牵累。”

    李译小心地道:“是!那么,要不要想办法营救他们出来?”

    太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道:“救?怎么救?都是以贪墨、谋反罪名入狱的,阿母此刻火气正旺。再说,本宫的势力,现在还不能太早的暴露。”

    李译道:“可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无端受牵连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候……”

    太平公主道:“嗯!再这么斗下去,国本都要动摇了。他们都不了解阿母的性格,阿母性情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要你说这朝中全是奸佞,那么她宁可把这朝堂打扫一空,拼着元气大伤,也要重整旗鼓,想让阿母觉得事态已不可控制,主动来平息事态,那是不可能的。”

    周敏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道:“公主,婢子以为,如今双方都有些骑虎难下,要想平息事态,只有公主出面斡旋才成了。”

    太平公主微微侧了身子,换了另一只手支着桌面,这一动弹,柔滑薄露的春衫一滑,胸口便露出一抹白腻诱人的峰丘。不过,这轩中没有别人,李译是她当年陪嫁过来的一个太监,太平从未把他当成一个男人,丝毫不以为意。

    太平公主也不遮挡,只是对周敏格格笑道:“阿母一向反对我干政,本宫羽翼未成,此时不能出面。”

    周敏道:“公主不能出面,那该如何是好?”

    太平公主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地眯了起来,悠然道:“武三思这回居然沉住了气,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没这个心计的,想来是他麾下五犬给他出的主意!现如今宰相们与武承嗣斗得势均力敌,只要有一方败北,事态就能平息了。本宫只要想个办法,让武三思出手,大局可定!”

    李译皱眉道:“公主,武三思既然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他肯出头么?”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本宫自有办法!你且去安抚好咱们的人,叫他们放心,明日朝堂之上,便会风云突变了!”

    李译顿首道:“喏!”

    李译起身退下,这时一个青衣丫环匆匆赶到凉轩,向太平公主道:“公主,有一位左羽林郎将名叫杨帆的,登门求见!”

    “哦?”

    太平公主双眸一亮,坐直身子道:“快快有……,咳!带他来见我!”

    “是!”

    青衣丫环退下,太平公主睨了周敏一眼,道:“去忙你的吧,不必侍候了。”

    周敏应声退下,太平公主正了正衣衫,端然坐定,宛如一朵素净的白莲花,冉冉于池中水上。

    ※※※※※※※※※※※※※※※※※※※※※※※※※※杨帆跟着太平公主府的家人向后宅走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太平公主府,如果不是朝中的形势渐渐失控,而他又别无人手可以求助,他还真不想来。

    已经离开了前院,放眼所见,不再是华丽庄严的殿宇式建筑,这里树木山石葱蔚洇润,亭台楼阁掩映其间,偶露一角峥嵘轩峻,气派果然不是一般人的府邸可以比拟的。

    前边一个衣帽周全的小厮引着杨帆,经过林中一座红楼时,忽听楼上传来一阵歌乐声,随即又有几声女子的嘻笑,有些冶艳,又似娇喘,随即“啪”地一声,一只酒杯从楼中飞了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杨帆身形一闪,扬首向楼上望去,只见一个只着亵衣,妙相毕现的妖娆女子嘻笑着逃到楼头,紧跟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满脸酒醉的酡红,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把她拉了回去,杨帆一眼看去,还看见另有两个身着春衫的美人儿追上了扶住了这个男人。

    杨帆认出这人就是驸马爷武攸暨,不禁吃了一惊。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大唐的公主自然有妒性大的,却也温婉娇柔的,因此驸马命好不好,就看他尚的是哪位公主了。有些驸马爷摊上个温柔贤淑的公主,不但在家里过得优游自在,若想尝鲜纳妾也是可以的。有些公主妒性大,驸马要偷食就得格外小心。

    但是不管什么样的公主,公主就是公主,公主自有公主的尊严,大妇自有大妇的规矩,没有哪个驸马敢做得如此过份,在公主府里这么花天酒地,公开聚集一班侍妾饮宴寻欢,明目张胆地挑衅公主的权威。

    可是现在……“郎将,这边请!”

    前边那小厮神态从容,非常平静,看起来这种情景他早就司空见惯了。杨帆捺下心中的疑问,随着那小厮离开了,轻轻的风把楼中的冶艳笑声飘送到他的耳中,终至不复与闻。

    再往后边,楼阁更少,倒是山水景致逾加繁茂。

    唐时园林多取自然风光,不多做修饰,所以行在这林木之中,杨帆倒有一种走在山间小道上的感觉。

    前边又有青衣小婢侍候,那小厮止步,由那青衣俏婢引着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旁。

    湖边一座轩庭,大半凌驾于水上,四面轩窗洞开,青衣俏婢示意杨帆止步,自到轩前禀报:“公主,杨郎将到了!”

    “请他进来!”

    杨帆走进轩厅,看见李令月一身清凉的休闲装束,又看看案上葡萄美酒,眉峰不禁微微聚了一下。

    太平公主轻轻摆了摆手,摒退了俏婢,向杨帆嫣然颔首,道:“二郎请坐!”

    轩厅中除了太平公主身前一张几案,就只有侧首原来周敏坐过的地方放着一张几案,杨帆也不行礼,大步走过去,在几案后坐了,沉声道:“公主好悠闲!”

    太平公主淡笑道:“夏日炎炎,暑气甚浓,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又无需操劳国事,不在这里悠闲自在,避暑乘凉,还做什么去呢?”

    她一面说,一面拿过一只琉璃杯子,斟满一杯鲜红如雪的葡萄酒,又夹了两只冰鱼儿进去,轻轻推到案边,白玉似的素手轻轻一让,微笑道:“请酒!”

    晶莹剔透的冰鱼儿在殷红如雪的酒液中或沉或浮,再配上玉黄色的琉璃杯,当真是琉璃钟,琥珀浓,小槽滴酒真珠红。杨帆也不客气,猿臂轻伸,端过酒杯,一仰脖子就把一杯酒尽数灌入口中,咕咚一声吞了下去,然后把那还未及融化的两枚冰鱼儿嚼得咯嘣直响。

    太平公主掩口失笑,道:“如此美酒,如此饮法,当真是牛嚼牡丹,大煞风景!二郎啊,这酒可不是这样喝的,来,我教你!”

    太平公主用很优雅的姿势,轻轻伸出两指拈住了琉璃杯,慢慢送到嘴边,轻启檀口,将鲜红的酒液慢慢倾入红唇,然后放下酒杯,微微张开嘴巴,让杨帆看她的唇形和舌头。

    太平公主的舌头像叶子一般从两侧向中间微微卷起,那鲜红的酒液就在她的舌头轻轻流动,太平公主怕那酒液溢出,待杨帆稍稍看清,便把舌头一卷,抿起了嘴巴,让那酒液一丝丝润入喉咙。

    等这一口酒饮尽,太平公主才微笑道:“美酒入口,用舌头搅动,缓缓咽下,如此才能品味出它甘醇、芬芳的味道,使得齿颊留香。”

    杨帆板着脸道:“公主殿下,末将今天来,可不是向你请教饮酒之法的。”

    “哦!说得是呢!”

    太平公主把臂肘往案上一支,托住下巴,袖口滑下,顿时露出雪腻一截嫩臂,腕上还一只翠**流的玉镯,与雪肤相映生辉。

    太平公主托着下巴,慵懒地道:“你这大忙人,仕途上一帆风顺,家中又有日进斗金的店铺十数间,每日里忙得很呢。那么,你这个大忙人,今日百忙之中来见本宫,到底有什么事呢?”

    太平公主说着,还很俏皮、很天真地向他眨了眨眼睛。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一半冰霜一半火

    杨帆冷冷地道:“公主可知你的驸马就在前面红楼之中。”

    太平娇媚地笑道:“我当然知道,他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我还知道红楼中除了他的侍妾,还有一个他刚从‘翠烟楼,赎来的名妓。我不在乎,他寻他的开心,我找我的乐子,井水不犯河水口武家的这个驸马,本来就是我阿母想要的,我已经让她如愿了,还要我怎么样呢?”

    太平公主伏在杨帆肩上,软绵绵的好象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昵声道:“你不会觉得,白昼宣淫,于礼不合吧?你给我想要的,我给你想要的,咱们公平交易,不亏不欠,你看这样如何啊?”

    杨帆终于忍无可忍,大腿猛地一振,太平公主“哎哟”一声,娇躯就像皮球似的被颠了起来,杨帆双手一合,铁钳一般卡住了她的小蛮腰,把她顺势一放摁在自己腿上,抬起巴掌,“啪”地一声脆响,

    杨帆怒气冲冲地道:“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你……。”

    杨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骂她才好,一句“你怎么就这么**”到了嘴边,终究觉得太过伤人,又急急咽了回去,翻来覆去只有一句“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可他下手却不轻,噼沥啪啦的手劲也不小,口中只问了四句,掌下已打了十来下。

    太平公主挨第一巴掌时就傻掉了,她从小到大从没被人打过,更何况是打她的屁股,那地方被杨帆一通巴掌拍下来太平公主呆在那里始终没有反应,等她终于清醒过来时屁股上已经感觉不到痛楚,只有麻麻辣辣的感觉,这时反要杨帆一巴掌拍下来,胀麻肿烫的臀部才会感觉好受一些。

    杨帆一连十几巴掌拍下去怒气渐熄,这才发觉每一巴掌下去,眼前那轮圆月都会颤动一阵,就像明月映入水中,水中生出涟漪,如何还能打得下去。

    太平公主生平从未体会过这种滋味,那种新奇、那种异样,那种在自己喜欢的男人掌下被惩罚的刺激感弄得她全身酥麻。杨帆手下一停,太平心中竟暮然浮起一抹失望、不舍的感觉。

    她意犹未尽地扭了一下身子,缓缓扭过头来锑着杨帆媚眼如丝。

    杨帆想要打下去,又觉得不妥忽然一眼瞧见旁边盛冰的盆子,心中一动,伸手就抓起一块,放在了太平公主的臀上,太平只觉臀后一凉,不由惊叫一声身子登时扭动起来,杨帆牢牢卡住她的腰和大腿,怒道:“你明明有了办法,到底出不出手?”

    太平麻辣的臀部被那冰镇着,倒觉舒坦起来,她把柳眉一竖,倔强地道:“就不!除非你答应我!”

    杨帆冷笑一声,仰起头来不去看她,他在冰天雪地的西域呆过,知道这冰块敷在身上一处不动,久了是种什么效果,这种滋味,金枝玉叶的太平公主身娇肉贵的,恐怕从来都没体验过。

    过了一阵儿,太平公主果然觉得被冰压着的肌肤生起一种奇怪的痛楚,不曾感觉到时还好些,一旦有了感觉,竟是越来越难以忍受,一开始还能强自忍耐,到后来终于忍不住扭起了身子,想要把它晃下来。

    可是有杨帆控制着她并固定着那冰块,她哪里能够得逞,杨帆迫问道:“你出不出手?”

    “就不!好水……,饶了我,二郎,好…”

    杨帆也不敢真让她的肌肤冻伤,若非两人的情形如同一对怨偶,他甚至都不敢用这样的手段,眼见太平可怜兮兮地蹙着眉头,真的有些痛楚难忍,便把那冰块换了一个位置,继续迫问:“你出不出手?”

    太平本就倔强,杨帆又主动让了步,她哪里还有服软的道理,太平咬牙撑着,就是不肯服输。

    其实太平在杨帆求助于她之前,她就已经决定要促使武三思出手,只是一遇到杨帆,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冷静睿智的太平公主了,偏要与他闹闹别扭,这种情态,倒有些像某些恋爱中的女孩子。

    太平只要觉得臀部冰得受不了,就呼痛喊“冰。”杨帆便换一个部位,因为怕她扭动,太平的小腹被杨帆的膝盖紧紧抵住,一开始还有心避开要害,后来不知不觉便主动迎凑起来,籍那厮磨获得一阵阵快意。

    她的小蛮腰和大腿俱在一双大手的掌握之中,那霸道的力道、那腰股上的炙热、那臀上的凉意、那腹下的抵触与摩擦,渐渐形成了一种极乐的快感,太平扭动中的呻吟渐渐带上了一丝旖旎**的味道。

    “你出不出手?”

    “我不…我……,我……。”

    太平被他折磨的明明很是痛苦,偏偏又有一种难言的快感。突然,那快感潮聚般涌来,如闪电一般,传到四肢百骸,最后汇成一股洪流,仿佛整个身子都要炸裂开来。

    太平公主像鱼儿一般猛地挺起了身子,下腹紧紧抵住杨帆的膝盖,这一次力道之大,连杨帆都按不住她。

    那块化了大半的冰受此颠簸,一下子滑到了她的臀缝里,受此刺激,太平发出一声尖叫,身子急剧地抽搐了几下,忽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地瘫在杨帆腿上。

    杨帆不知她出了什么事情,也真怕把她折磨坏了,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太平只觉腹下酥麻,快意难当,似有缕缕丝滑的蜜汁沁湿了下裳,生恐被杨帆察觉,急忙挣扎着脱离了他的控制,伏在席上娇喘吁吁地道:“不要你管,你别碰我,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杨帆大喜,见她神色怪异,额头香汗识涔,身子软得好象动弹不得,不禁又暗生悔意,便道:“你早答应我不就好了?这本就是对你我都有利的事情,你偏要多生枝节。你……,要不要紧,我……,扶你起来吧?”

    太平此时哪敢要他扶,真要被他发现自己下腹的异状,那真是羞都羞死了。这女人心思却也奇怪,她对杨帆敢赤程相见,敢大胆挑逗,可是偏偏不敢让杨帆看见她泄了身的狼狈模样,尤其是在如此情状之下泄身。

    杨帆冷静下来,想想二人方才一番较量,不似敌人,倒似闹了别扭的情侣,也觉有些讪讪然的不好意思,见她伏地不起,好象颇为委屈的样子,便道:“你既无事,那……,我就回去了。”

    杨帆若是不走,此刻就是打死了她,太平也是坚决不肯起身的,一听他言,便没好气地道:“你滚!快些给我滚得远远的,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杨帆倒是从善如流,说道:“既如此,那……,朽帆告辞了。方才若有冒犯之处,尚祈公主殿下恕罪!”

    太平公主而红似火,娇嗔道:“滚!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杨帆目的已达,对她气极败坏的样子倒是不以为忤,他举手施了一礼,便举步向轩外走去。

    太平公主头也不敢抬起,直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不复再闻,这才轻轻抬起头来…

    “你这冤家……。”

    太平公主幽幽地唤了一声,声音忽然有些哽咽,莫名其妙地便淌下两行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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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离开太平公主府约半个时辰,公主府的一名家丁也悄然离开了,

    他慢悠悠地转到北市,同一家批发肉食的掌柜嘻嘻哈哈地聊了半天,就陪着这家店铺送货的车子离开了。这一次,他去的是光禄寺。

    光禄寺乃掌管酒能槎膳之事的衙门,举凡祭飨、宴劳、酒醒、膳槎之事,都由光禄寺负责。各地定期供应朝廷的食物类贡品是由光禄寺负责的,皇宫大内上万人的日常饮食的食材采买也是由他们负责的,光禄寺下设的司牧局,还在龙门山专门设有一家乳牛厂,供应皇室牛乳及乳制品。

    光禄寺在采买各种食材中,本来就有大把的油水可捞,再加上他们是皇差,向京城铺行买办时,压榨铺行商人那是司空见惯的事,所以这个衙门油水十足。三思五犬之一的宋之逊就是光禄寺丞。

    光禄寺设光禄寺卿一人,少卿两人,光禄寺丞一人,宋之逊任光禄寺丞,承上启下,油水最大。可是人心不足,无官的想要权,有钱的想要官,宋之逊也想更进一步,所以他投靠了武三思。

    宋之逊字画颇佳,尤精草隶,他的兄长宋之问更是初唐极负盛名的诗人,但是这两兄弟才学是有的,气节上面却差子一些,一样的阿谀权贵,为了升官不择手段。

    太平公主着手发展自己的势力后,发现此人可以收买,便叫李译着意与他为善。

    宋之逊固然投靠了武三思,却也担心武三思一旦不能夺得太子之位,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便做了太平公主的秘密爪牙,一面侍奉武三思,一面又听命于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府那个家丁赶到光禄寺,悄悄见到宋之逊,一番言语之后便又悄悄离去,宋之逊坐在签押房中仔细琢磨了一阵,又唤来几个心腹问了一些事情,心中拿定主意,便起身离开光禄寺,直奔梁王府。

第三百一十九章 告密(求保底月票!)

    宋之逊一见梁王,就变声变色地道:“王爷,大事不好!”

    武三思见他如此模样也有些吃惊,赶紧问道:“何事惊慌?”

    宋之逊道:“下官一向负责皇室宴劳、膳馐之事……”

    武三思不耐烦地道:“这我知道,快说何事!”

    宋之逊道:“是!今日宗正卿宴请周兴和几位皇室子弟,酩酊大醉之际,下官的人偶然听到……”

    宋之逊所说的宗正卿就是武承嗣。

    武承嗣现在是武氏一族中男姓最长者,理所当然地兼任了宗正卿。宗正卿是专门处理皇室内部事务的官员,他既可以是皇室中人,也可以是皇室姻亲、国姓或外姓大臣,不过一般情况下都是由皇室中辈高年长者担任,而且大多是朝廷显官,享有王爵。

    武承嗣就是如今大周皇朝的宗正卿,宋之逊所说的“几位皇室子弟”自然也是指武氏子弟,而非李氏皇族。

    武三思听了宋之逊所言,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宋之逊告诉他,武承嗣与几个心腹吃酒,得意忘形之际,把他下一步的打算说了出来,却没有注意到侍候的人中恰有一个来送御酒的光禄寺小吏还没走,而这个小吏正是宋之逊的心腹。

    宋之逊道,武承嗣酒醉之后洋洋自得地说,拥李派官员已被他打得溃不成军,而朝廷还需要百官来维持,如果继续斗下去,恐怕天子会出面制止,不如放过拥李派的这些残兵败将,转而对付梁王。

    他要周兴炮制证据,把武三思一党也牵连进来,划为叛逆一党,如今拥李派官员已元气大伤,只有自保之力,不能奈何得他,只要扳倒了武三思,天子别无选择,只能立他为太子,等他做了皇帝,绝不会亏待了这些忠于他的人。”

    这宋之逊模仿武承嗣的语气措辞惟妙惟肖,为了取信于武三思,甚至还替武承嗣编出了一份将来登基后赏赐的名单:诸如周兴为宰相,丘神绩为大将军,诸多皇室子弟所封的王号,他所列举的那些武氏子侄,也是早与武承嗣走动密切的。

    武三思听了宋之逊的密报,目中顿时泛起凶光,恶狠狠地道:“本王还没收拾他,他倒先打起了本王的主意!好!我倒要看看,谁能扳倒谁?我马上进宫去见天子,来人!来人!把叶安……”

    宋之逊赶紧拦住他道:“王爷,今日魏王刚刚授意周兴诬陷你,下官来时他们还在吃酒呢,哪有那么快就弄出足以扳倒王爷的证据出来。如今天将黄昏,如果王爷此时匆匆入宫,还带了人证,这动静可小不了,王爷焉知魏王在宫里没有耳目?一旦他有了防范,或者及时与丘神绩划清界限,那就……,所以此事还须秘密进行为妥!”

    “唔……”

    武三思沉思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嗯,你说的有道理!那本王就再忍一晚!”

    武三思对宋之逊道:“这一次多亏了你,要不然本王就吃了武承嗣的大亏。你放心,这份大功,本王会记在心里,来日本王若做了太子,断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上官婉儿和小海等一应内侍、宫娥静静地站在武成殿前,悄无声息。

    过了半晌,小海悄悄靠近上官婉儿,低声道:“待制,梁王如此诡秘,能有什么事啊?”

    自从“诏”字犯武则天的名讳,朝廷行文时诏字统统改成了制字,上官待诏自然也成了上官待制。

    上官婉儿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在御前做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知道的就是知道了也要不知道!”

    “是!”小海把头一低,又悄悄退了下去。

    上官婉儿心中暗忖:“朝中形势如今十分严峻,武三思在这个时候求见皇帝,而且是密奏,恐怕朝廷上这场风波将更加险恶了。反正郎君只是个负责宫禁安全的郎将,不管谁波掀舟翻、船毁人亡,都牵连不到我家二郎,这个时候,我该更加的小心,免得被人拉下水去,倒让二郎为我担惊受怕!”

    上官婉儿正想着,殿上传来武则天有些肃杀的声音:“婉儿!”

    上官婉儿一惊,赶紧应道:“臣在!”立即举步赶进殿去,就见武三思躬身站在武则天面前,武则天面前那只暗刻莲花双凤瓷碗已然摔在案前地毯上,碗没碎,碗盖却摔成了两半。

    上官婉儿还很少看到武则天如此失态,心中更加吃惊,连忙躬身站定,武则天道:“叫内卫、百骑各遣十人,随三思回府提一个人回宫见朕!”

    上官婉儿心中惊疑,脸上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淡淡模样,应道:“诺!”

    武则天道:“宣娄师德、来俊臣入宫见驾!”

    “诺!”

    娄师德虽常年在边陲,但是作为一位封疆大吏,在洛京也置有自己的宅第,他的宅第就在择善坊,与福善坊的杨帆算是一对近邻。

    “传旨,武攸宜接掌九门防务,李多祚接掌宫中防务,内卫、龙武卫立即集结待命!非朕亲笔旨意与虎符并至不得妄动!”

    “诺!”

    这一回上官婉儿的声音终于紧张起来,见武则天不再有其它指示,上官婉儿急忙转身离开,武三思向武则天欠身行了一礼,武则天摆摆手,他便也跟着上官婉儿走了出来。

    等到他们都离开之后,大殿上只剩下武则天一个人,武则天一脸疲态,最出色的司饰女官也无法用精妙的化妆术掩饰她此时老迈的模样了。

    她沉默良久,低沉地喝道:“来人!”

    大殿上本没有人,所有侍候的人都在武三思报密时被赶出了大殿,但是武则天声音一落,两根殿柱后面却突然转出四个人来,一身劲装,肩头负剑,向她肃然而立。

    武则天吩咐道:“把武承嗣、丘神绩、周兴的府邸秘密控制起来,但有异动,格杀勿论!”

    四个负剑劲装武士向她欠了欠身,一言不发,身形只一转,便又消失了踪迹。

    上官婉儿亲自安排了百骑的黄旭昶、张奚桐等十名武士和高莹、兰益清等十名女卫跟武三思回去提人,等这二十人全副武装赶到他们面前后,武三思向上官婉儿拱了拱手,含笑道:“有劳待制!”

    上官婉儿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心神不宁,自她到了武则天身边以为,还从来没有发现武则天如此慎重,她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一定有重大事件发生,身在局中,怎能不暗生警惕。

    上官婉儿正待回去向武则天复旨,刚刚走出不远,就见杨帆领着一队羽林卫士卒匆匆走来,二人迎面撞个正着,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暴露私情,杨帆站住,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

    上官婉儿摆摆手,身后四个小内侍立即退开几步,杨帆见状,忙向前赶出几步,走到她的身边,婉儿低声道:“你带着这么多人,去干什么?”

    杨帆道:“武攸宜下令,加强宫中警戒,叫我带人去武库搬运弩具,巩固宫城!”

    杨帆说着,向她亮了亮一枚武攸宜赐下的符令。禁军的宫中防御平时只有近程武器,是不准配发弓箭和重弩的,这些东西都在武库中存放,非诏命不得动用,而此刻居然要把床弩等重型远程武器取出来装备宫城防御,杨帆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如此紧张,难道有人谋反?

    上官婉儿看出他目中的疑惑,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今日武三思突然求见大家,而且摒退了所有人,之后,大家就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上官婉儿把武则天下达的诏命对杨帆透露了一遍,关切地道:“定有大事发生了,加强宫中防御,应该也是以防万一之举,料来不会有人敢进攻宫城。郎君只管听命行事,不可有所懈怠,获罪于天子。”

    “你放心!那我这就去了。”

    “嗯,郎君自家小心!”

    上官婉儿看着杨帆领了那队士兵匆匆奔向夹城武库,也折身返回武成殿。

    杨帆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上官婉儿把武则天的那几道谕旨一说,他自然就明白发生什么了什么:武三思果然出手了!

    武承嗣是宰相、亲王、宗正卿,在宫里朝里党羽众多,丘神绩又控制着驻扎在孟津的数万大军,既然要动他们,武则天未雨绸缪,有此安排也就不足为奇了。

    “太平用了什么办法?这个女人还真是……”

    杨帆一路走着,想到太平公主,不由得暗自钦佩。当今天子女中豪杰,偏偏两个儿子——当今太子和房州的那位庐陵王据说平庸的很,性情也很懦弱。不想偏偏生出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女儿。

    人前,她是雍容高贵、风华绝代的大唐公主;幕后,她是胸怀韬略、智计百出的女中诸葛。可是……,为什么在我面前,她就像个欲求不满的深闺怨妇似的,念念不忘的就是床笫之欢?

    杨帆的脸皮子抽动了几下,想起每次遇到太平公主,不管之前聊的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最后总能拉扯到男欢女爱的话题上,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上官婉儿赶回武成殿前,见小海正恭立在门侧,便道:“旨意可都传下去了?”

    小海道:“小的哪敢耽搁,已经全都传下去了。”

    武则天在殿上听到说话,扬声道:“婉儿回来了?进来吧!”

    婉儿不敢怠慢,连忙迈步进殿,看见平时总是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的武则天萎顿地坐在那儿,眼神飘忽,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不禁吃了一惊。

    武则天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定在婉儿脸上,凄凉地道:“皇帝,真孤家寡人也!天下复有何人可信呢?”

    p:关关昨日赶到杭州,入住酒店,晚饭后与同屋的白鹤一起码字至午夜十二点,上传更新完毕,刚要睡觉,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只见猫腻仁兄喝得跟济公似的,疯疯颠颠闯进来滔滔不绝兴奋异常地演讲了一个小时,方兴尽而去。

    他走了,我和白鹤睡不着了,再加上不适应这棉花枕头,于是我们一面“烙饼”一面聊书,聊到凌晨两点半方有睡意。清晨六点,我的生物钟准时发生作用,醒了……这一天,各屋串门聊天半天,摆造型与读者照相签名半天,晚上码到现在,困得眼皮打架,真的要睡了。方才洗了个澡,然后照着镜子一看我那头发,明天一定要去理发店染一下,要不然白得也太沧桑了些。

第三百二十章 独白

    在婉儿眼中,武则天永远都是一副智珠在握、信心十足,性格之强硬令得世间一切人望之却步的模样,却从不曾见她有过如此憔悴、如此黯然。

    上官婉儿惶然,急声道:“大家……”

    武则天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婉儿,你说韦方质、岑长倩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谋反之举?”

    这话婉儿如何能够回答,她也根本不能表态,只好低声道:“婉儿愚钝……”

    “呵呵……”

    武则天笑了几声,笑声中竟然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慈祥:“你这孩子,你不是愚钝,你是太聪明,所以你根本不想掺和这事。可惜……这世上的聪明人太少,蠢人却太多!

    或者说,是他们的贪欲太多,他们想得到更多,就难免会做蠢事。韦方质是这样,岑长倩是这样、武三思……也是这样!虽然目的不同,其实他们又有什么两样?”

    婉儿把头一低,心中有些发慌。

    皇帝愿意与你推心置腹,这固然是一份荣宠,可是帝王的秘密知道太多,终究不是一件好事。皇帝的软弱只是一时,她需要在所有人面前保持神秘、保持强势,那时知道她真面目的人就要成为她的眼中钉了。

    但是,武则天并没有住口的意思,大概她的心里埋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心情太抑了太久太久,她也需要有一个倾诉的对象。

    武则天没有等来婉儿的回答,便自顾说道:“也许……他们并没有谋反之举。但是跟我武家不是一条心,这却是肯定的。否则,承嗣何必攻讦他们?

    朕还在,他们不能怎么样,如果朕不在了,那时候,他们会怎么样?没有谋反之举,却有谋反之心,或者这谋反之心,现在还没有滋生,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可这谋反的根芽却早已深埋在他的心底,他们只是在等,等着朕衰老、等着朕归天!”

    上官婉儿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惊:“难道大家已经决定传位于武氏族人了?”

    武则天把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晒然一笑,道:“不!朕还没有决定呢,朕之所以没有决定,实在是因为我武氏一族的后辈之中,挑不出一个可以叫朕放心、叫朕满意的人呐!”

    她喟然叹息了一声,又道:“可是,朕希望,不管朕怎么决定,都是由朕自己来决定。一个忠臣,就应该唯天子之命是从,天子在时,竭尽忠诚尽臣之忠,天子驾崩后,殚精竭虑侍奉天子指定之继主!而不是由他们来左右朕,选出一个合乎他们心意的储君!他们僭越了!所以,死不足惜!”

    武则天这段话一开始说时语调还比较低沉,说到后来时,却越来越激昂。婉儿的头垂得更低了。

    武则天沉默了片刻,声音又变得低回婉转起来:“韦方质出事了,岑长倩出事了,宗秦客出事了,傅游艺也出事了。有些人,对朕这个女人做皇帝,心中是颇不以为然的,若只是背后说说怪话,嘲讽几句,那也由他去,朕不怕人说。

    可是,说这话的是宰相,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这样的人,纵然今日不反,他也只是畏惧于朕的力量。一旦朕衰老病弱不能视事时,他们会做什么?可想而知!有些人,对朕做皇帝是竭力拥戴的,可是他们拥戴的理由是什么呢?”

    武则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苦涩:“朕以为,他们总该是对朕忠心耿耿了吧?却也不然,他们只是为了自己能爬得更高,做更大的官,捞更多的钱!”

    武则天一掌拍在案上,愤懑地道:“朕一手建立的大周王朝啊!这满朝文武,要么是处心积虑,卧薪尝胆,巴望着朕早点死去,以便恢复李唐江山的所谓忠臣!要么是贪污腐败,卖官鬻爵,现在就在干着毁损朕的江山基业的所谓忠臣!

    朕的大周王朝,好多的忠臣啊!一些现在就在干着给朕掘墓的事,一些耐心地等着以后给朕掘墓。你说,这么多的大忠臣,朕不杀,又待何时?”

    “大家……”

    婉儿听出了武则天话中悲凉无奈的心声,可她只是轻轻呼了一声,却不知该如何解劝。

    武则天轻轻闭上眼睛,又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贪钱的,卖官的,如果只是这样那也罢了。现在还有一些朕的大忠臣,为了掌握军权,为了成为太子,居然出卖朕的江山,居然引狼入室!”

    “大家是说?”

    “娄师德治理西域很用心,有他在,朕就不用对西域太操心。丘神绩为了把他这块绊脚石一脚踢开,掌握十数万精锐边军,居然泄密于突厥,引外敌侵我江山!”

    婉儿“呀!”地轻呼一声,反倒是武则天,大概是因为刚刚发泄了一通,神色依旧平静,好象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这时,内侍小海忽然出现在殿门口,小心翼翼地道:“大家,狄国老求见!”

    “嗯?”

    武则天缓缓坐回御案之后,吩咐道:“请国老进来。”

    这时,她的脸色奇迹般地又恢复了那种从容、自信、高高在上、雍容高贵的气质。许多人地位越高,面具越多,终其一生都活在假面之下。高高在上的帝王,脸上的面具丝毫也不比他们少。

    “臣狄仁杰,见过陛下!”

    狄仁杰手中捧着一个包袱,脸色凝重。

    宰相们纷纷入狱,狄仁杰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可他如今也是如骑虎背,进退两难。

    周兴大兴牢狱,每抓一人都滥施酷刑,迫使人犯攀咬更多的官员,或许用不了几天就会把他咬成谋逆的同谋,而皇帝对此态度颇为暖昧,似乎有意纵容。狄仁杰自身尚且很难保全,又如何解救他的同僚?

    无奈之下,狄仁杰只得动用了杨帆送给他的那包有关丘神绩陷害黑齿常之的证据。

    他清楚,眼下武承嗣势大,这些证据很难把武承嗣也牵连其中,甚至丘神绩也很可能找些误信人言、判断错误一类的托辞来为自己开脱,眼下并不是动用这些证据的最好时机,但这已是他眼下唯一能够动用的武器了。

    他已不指望凭此证据能扳倒武承嗣,他现在只希望利用此案把朝野关注的重点转移到这件事上来,从而给眼下如火如荼的政争降降温。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武三思恰在今日呈上了另一件对丘神绩不利的证据。而且那件事是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事情:为了打击政敌,出卖天子的江山!

    武则天平静地看完了那些证据,把它们轻轻放到一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武则天的表现很是出乎狄仁杰的预料,狄仁杰忍不住道:“陛下……”

    武则天抬手制止了他,沉声道:“朕知道了,这件事,朕会交给来俊臣查办。朕现在很疲倦,国老先退下吧。”

    狄仁杰一听交予来俊臣查办,便知武则天对这些证据至少已经信了七成,这倒省了他许多口舌。

    他知道丘神绩是武则天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心腹,对他宠信有加,武则天每次出行,都是调丘神绩担任重要警戒任务,原还担心要让皇帝采信这些证据会大费唇舌,当下松了口气,忙道:“陛下保重身体!”

    等狄仁杰退下之后,武则天若有所失地一笑,对婉儿道:“朕老啦,这国事没有你帮着,朕都没有精力处理!呵呵,薛怀义造《大云经疏》,说朕是佛,可朕这尊佛,没有千手千眼可以看遍天下事管遍天下人。也没有一双慧眼识尽天下人心。朕的耳目手脚就是这文武百官,文武百官跟朕却不是一条心,你说朕该怎么办呢?”

    婉儿低着头不说话,武则天徐徐站了起来,嘴边噙着一抹冷笑,寒声道:“那,朕就用人血来洗他们的心!看看他们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那声音,恰如金石,隐带杀伐之意!

    叶安被人从武三思府秘密地带到了皇宫。叶安这些日子在梁王府过得着实不错,除了不能自由。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伙食标准是按照梁王府二管事的标准供给的,一段时日下来,居然养得白白胖胖。

    好在,他的模样并没有走形,娄师德曾经亲自提审过他三次,看到他的时候还是认了出来。

    武则天见娄师德一脸惊异地看着叶安,便道:“娄卿?”

    娄师德惊醒过来,连忙回身道:“陛下,此人却是从臣的中军大营逃脱的那名突厥奸细?”

    武则天道:“娄卿没有认错?”

    娄师德毫不犹豫地道:“臣绝不会认错!”

    武则天缓缓点了点头,展颜一笑道:“好,劳动爱卿了,且回府歇息吧。”

    娄师德今天是莫名其妙就被传到宫中的,一路上心中惴惴,还以为自己出了事情。因为最近莫名其妙入狱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他却不曾想到叫他入宫竟是为了叫他辨认一个人犯。

    如今人犯身份确认,皇帝居然立即叫他离场,娄师德虽然有些意外,可是他看了看一直肃手站在旁边,神色平静的来俊臣,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一揖,便退出了大殿。

    来俊臣冷眼旁观,已经知道有人要倒霉了,只是他还不确定要倒霉的人究竟是谁。方才看见娄师德上殿,他还以为他马上就要接待的“客人”就是娄师德,所以已经端详了这个胖子许久,琢磨着用什么刑具才能更好地利用他的一身肥肉。

    如今一见娄师德离开,来俊臣立即敛去嗜血的眼神,对他的主人谦恭而渴望地道:“陛下,不知对臣有何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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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动手

    武则天沉吟着,久久不发一语。

    来俊臣眼观鼻、鼻观心,拱手肃立,耐心等候着。

    殿宇两角,两只铜鹤袅袅地吐着香烟,婉儿娉娉婷婷地立在案边,一如那熏香的铜鹤,飘逸优雅、娴静自然。

    过了许久,武则天缓缓开口道:“左金吾大将军丘神绩、刑部尚书周兴聚结不逞,心怀反意,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国之贼也,着即逮捕入狱,务必拿到真凭实据,让其俯首认罪,以正国法!”

    “臣遵旨!”

    武则天又道:“朕严密封锁了消息,他等案发,尚不知情。丘神绩如今正在孟津军营,你是一介文官,不宜出面,朕命武攸宜率羽林卫前去拘捕,内卫、龙武卫弹压金吾卫!人犯抓到,再由你接手!周兴现在刑部,你直接去把他拘押起来,朕会命羽林卫助你行事!”

    “喏!”

    来俊臣兴奋地答应一声,见武则天再无其他吩咐,便长施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武则天扬声又道:“来人!”

    内侍小海躬身出现在门侧,武则天道:“去中书传李昭德晋见!”

    小海称诺,刚要退下,武则天又道:“且慢!”

    小海站定身子,武则天略一沉吟,说道:“去中书传旨之后,你再去一趟狄府,告诉国老,黑齿常之的冤屈,朕……早晚会为他昭雪!”

    “早晚?”

    上官婉儿明慧的双眸飞快地扫了一眼武则天,然后又迅速垂下,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武则天叹了口气,伸手去端盛着醪糟的细瓷小碗,婉儿见状,连忙取过装醪糟的瓶子,想为她斟满。

    武则天摇了摇头,把碗中剩下的甜酒缓缓饮尽,轻吁道:“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朕为什么要以谋反罪逮捕他们?”

    婉儿乖巧地道:“大家睿智天赐,如日之升,无处不照。这么做一定大有深意,婉儿不解其中道理,也不敢妄揣圣意。”

    武则天喟然一叹,低声道:“朕准备用两年的时候收复安西,此时正是要用到西域十万雄兵的时候,朕能叫天下人知道,朕最信任的大将军构陷了镇守西域、战功赫赫的黑齿常之?朕能叫天下人知道,这个朕最信任的大将军还把军机秘要赠予外敌,引贼寇关?朕能叫将士们知道朝中的将领在算计他们的统帅、在他们背后捅刀子?”

    武则天涩然一笑,道:“两个月前,丘神绩才刚刚因为事君以忠、做事勤勉,而被朕赐予国姓啊。今天就以谋反罪名抓他,这是他不忠,也是朕识人不明,却也只是朕识人不明而已,至少不会让三军将士为之心寒,对朝廷失去信任!你记住,安西四镇收复之前,黑齿常之一案的真相一定要封存起来,这冤屈,他还要再背一阵!”

    “诺!”上官婉儿深深地弯下腰去。

    ※※※※※※※※※※※※※※※※※※※※※

    李昭德得到小海传讯,马上赶往武成殿。

    狄仁杰离开时已经把自己把对武承嗣不利的证据呈报天子的事告诉了他,所以李昭德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一听皇帝此时传召,便知必与武承嗣有关。

    李昭德到了武成殿,武则天赐座之后,语调平缓地把丘神绩、周兴“有反迹”的事对他说了一遍,然后道:“这两个人与魏王一向过从甚密,此事魏王或无牵连,但是这两人恃宠仰势而生异心,未尝不是因为魏王纵容之故。卿以为如何?”

    李昭德闻听此言心中暗喜,忙道:“陛下,魏王乃陛下之侄,又是亲王,以宗室亲王之身参知政事,原本就是不大恰当的。自古帝王,虽然父子之亲,犹相篡夺,所以虽为太子,一日不为君,不可干涉政事。况且陛下与魏王只是姑侄呢?

    当今太子尚且安守储君本份,魏王却得以参知机要,陛下的宝位怎么可能安稳呢?魏王纵无野心,那些亲近于他的大臣为了谋取更大的前程,也会滋生野心。何况方才陛下也说,周兴和丘神绩恃宠仰势而生异心,那么魏王就不会恃陛下之宠仰陛下之势而生异心么?”

    武则天欣然道:“李相所言甚合朕意。这样吧,卿可上奏一本,言明亲王干政之利害,朕自当定夺。”

    李昭德欠身道“臣遵旨!”

    杨帆得了旨意,马上赶去御史台见来俊臣。来俊臣的大名他是久仰了,只是两者一文一武,地位又相差悬殊,杨帆升为郎将时日尚短,还真没机会见到他。

    杨帆带了人赶到御史台,御史衙门的人通报进去,来俊臣听说羽林卫的人已经到了,立即传他进见。

    来俊臣此时端坐案后,缓缓地捋着胡须,正在思索周兴一事。

    武则天的一番话,他反复揣测之后,已经明白了,皇帝这是对丘神绩和周兴动了杀心了,这两个人注定完蛋,不过,看来对于武氏族人皇帝是要网开一面的,或者会有惩罚,但是一定是以其他理由进行处治,不会让武氏族人也打上一个谋反的标记。这一点必须得注意,不能把武氏族人牵扯进来。

    武攸宜已经带人去抓丘神绩了,对丘神绩,来俊臣并不担心,任他是百战沙场的老将,只要进了大牢,就不怕他不乖乖招供,铮铮铁汉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耐得住他的刑具折磨。

    但是对周兴他却没有这么大的把握,他处治过那么多罪犯,还从来没有一个同他一样是精于讼狱刑罚的高手,周兴是头一个。此人对于刑训逼供的心得并不比他少,要对付这样的人就比较麻烦,而陛下显然是想速战速决,不欲此事拖延太久,影响太大,那么该如何让周兴尽快低头呢?

    来俊臣思索良久,忽地计上心来,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不仅想到了如何对付周兴,甚至还想到了如何借助此案把他一直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杨帆也牵连进来。

    杨帆只是一个郎将,在这样的惊天大案之中,只能算是一个小虾米,弄死他,连一朵浪花都溅不起来。太平公主和梁王、薛怀义等人纵然和他有些交情,想来对于谋反大案,也是不敢沾惹的。

    再者,牵连此人进来,是要借周兴、丘神绩之口,到时候薛怀义等人纵然有所不满,也只能认为是丘神绩等人趁机构陷政敌的爪牙,他来俊臣和杨帆可没有丝毫过节,两个人原本就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人,谁会疑心到他的头上呢?

    等到把杨帆弄死,此案过后风平浪静,再把那个娇媚可爱的小娘子妥妥地弄到手,像薛怀义、太平公主这等高高在上人物又怎么可能知道?来俊臣想到得意处,不禁嘿嘿地笑了起来。

    杨帆站在他的案前,好奇地看着这位御史中丞。他一看到来俊臣,就认出来了,杨帆实未想到当日在自家店里所见过的那位客人,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来俊臣。

    他不明白这样一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大官,坐在明镜高悬的公堂之上,能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笑得如此得意,而且还带些许猥琐的意味。不过,此时显然不是叙旧的时候,而且两人纵有一面之识,也无旧可叙。

    杨帆咳嗽一声,打断了来俊臣的幻想,朗声道:“羽林卫左郎将杨帆奉谕,听候来中丞差遣。”

    来俊臣这才醒觉羽林卫的人已经到了堂上,惊了一惊,顺口说道:“嗯!本官已经有了主意,对周兴,只可智取,不宜用强,将军你且……”

    来俊臣说到这里,忽然醒过味儿来,不禁失声道:“杨帆?”

    杨帆心道:“他怎么大惊小怪的,莫非也看过我击鞠,听过我的名头?”杨帆想着,欠身道:“正是末将!”

    来俊臣定了定神,迅速平静了神色,说道:“啊!杨郎将,本官刚刚想过,周兴此人刁顽狡诈,抓他固然容易,想要他认罪招供,恐难如登天。因此本官想出一计,可以智取之,而无须动用武力,所以怕是不需要你出手了。”

    杨帆道:“陛下吩咐末将,听从中丞安排。中丞无需用兵,末将自当遵从。只是,末将奉谕而来,为的是确保逮捕周兴不生意外,所以……总要等中丞抓捕了周兴,末将才回复旨啊!”

    来俊臣微笑道:“那是自然!如此,请将军把你的人手安排到二堂左右屏风之后,待本官把周兴收监,再去御前复旨不迟。”

    杨帆笑道:“既如此,末将遵命便是!”

    杨帆退出大堂,率领他带来的三十名虎贲赶往二堂,来俊臣候他离开,“啪啪啪”三击掌,一名衙役应声出现在堂下,来俊臣道:“吩咐下去,二堂设宴,再持我名贴,去刑部请周尚书前来一唔!”

    那衙役应声退下,来俊臣的眉头又深深地锁了起来。

    丘神绩、周兴是垮定了,问题是他来俊臣并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因为何罪而被天子制裁,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天子让他审断二人谋反之罪,显然是要遮掩他们真正的罪责。

    皇帝派杨帆来助他执行任务,显然是不相信杨帆会是这二人同党的,而他又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犯了何罪,这种情况下贸然把杨帆牵连进去,实在有些冒险,一旦天子问起,答得漏洞百出,岂不弄巧成拙。

    想到这里,来俊臣深以为憾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放弃这个杀其夫夺其妻的大好机会,继续耐心寻找更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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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擒贼

    孟津,金吾卫驻地。

    校场上,将士们玩石锁的、练击鞠的,热闹非凡。中间一块场地上,围拢着大批的将官,在众将官中间,有一位身着箭袖的男子正在演练大枪。

    这人身材魁梧,头发稍见斑白,已然有五旬上下,可是身形依旧矫健有力,进退之间稳如磐石,动如狡兔,令人叹为观止。

    那杆大枪,在这人手中平进、下截、上挑、中扎、外拦、里拿,诸般动作刚劲有力,飒然生风,只是一个人、一把枪,方圆五丈之内,似乎就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东西了。

    正所谓冲锋陷阵则通沉吞吐,斩将搴旅则金鸡点头,挡马拨箭则抖耀枪花,旁观的众将官都是会家子,眼看着这老将使枪,每到精妙处,都不约而同大喝一声“彩”。

    这人“拦、拿、提、撸、颠、缠”,手中长枪幻影如轮,枪尖如雪,陡然一定,身如岳峙,长枪在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此人正是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

    四下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丘神绩把大枪一扔,一个亲兵利落地接过长枪,另一名亲兵马上递过毛巾,丘神绩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围观众将官道:“无论拳脚兵器,练时有定势,而用时必无定势,势乃死法,存于心中,则身不灵便,一旦碰上会家子必吃大亏……”

    郎将郑书亮道:“大将军说的是,只是这道理固然说得明白,可是又有几人能有大将军这般造诣呢。”

    丘神绩笑道:“你这厮若把拍马屁的一半功夫拿来拿功夫,也能有老夫这般枪法了。”

    众将领听了都是大笑,郑书亮是丘神绩心腹,听他笑骂调侃没有半点难为情,反而沾沾自喜,似乎颇以此为荣。

    这时,远远一人急奔而来,因营中不能驰马,这人一路飞奔,烈日之下,跑得满头大汗。

    “大将军,龙武卫大将军李珣、内卫大将军武攸暨演练兵马,途经我金吾卫营地。”

    禁军人马是卫护皇都的主要力量,为了维持这支力量的强大,朝廷不但轮番调动他们参与边疆战事,拉练行军、演练兵法阵图更是常事,所以丘神绩丝毫不以为奇。

    这两位大将军都是忠于武氏的,武攸暨更是武氏一族中人,平时都极相熟的,他们既然经过自己这里,丘神绩就不能视若无睹了,一听此言,忙道:“李珣和武攸暨来了?待老夫去会一会他们。”

    丘神绩匆匆赶到辕门,手下亲兵早已牵了马过来,丘神绩翻身上马,率了十余亲兵飞驰而去。

    远远的,就见龙骑卫的骑兵和内卫的步卒正排成一条长龙,沿官道匆匆行进着,丘神绩看见“李”字帅旗和“武”字帅旗并列一起,立即策马迎去,驰到近前,果见李珣和武攸暨并列旗下,骑着战马,很悠闲地边走边聊着天。

    一见丘神绩赶来,行进的队伍立即闪开一条道路,武攸暨二人也勒住战马,丘神绩放缓马速迎上去,大笑道:“两位既然经过丘某的地盘,怎么也不使人来知会一声,丘某也好备下酒宴,款待两位大将军啊。”

    李珣和武攸暨都是一身戎装,武攸暨比李珣还要小着十多岁,年轻力壮,本该是英姿勃发的时候,只是近来酒色过度,虽然穿着一身英武的戎装,看着依旧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武攸暨一见丘神绩到了,懒洋洋地扳鞍下马,结果似乎不堪那一身沉重的甲胄,落地时一个踉跄,丘神绩心中鄙夷,面上却依旧带着和气的笑容,腾身一跳,从马上矫健地落下。

    李珣笑容满面地同他打着哈哈,道:“军务在身,只是途经贵地而已,哪敢劳动丘大将军,若要吃酒,还是等……”

    他一面说,一面也作势下马,只是动作慢腾腾的,比丘神绩慢了一拍,丘神绩下马站定,身后十余亲兵也齐刷刷地翻身下马,李珣突然身形一正,又端然坐回马上,把脸一沉,厉声喝道:“把丘神绩给本帅拿下!”

    “唰!”

    左右正扛枪行军的内卫士兵们仿佛早有准备,李珣一声令下,他们行进的身形戛然而止,原地做了一个挺枪突刺的动作,齐刷刷喝道:“杀!”一片枪林就把站在大道中央的丘神绩和他手下那十几个亲兵围了个风雨不透。

    骑在马上的那些龙武卫士兵也应声而动,纷纷掣弓在手,居高临下,瞄准了他们的要害,此刻已升为龙武卫骑军队正的马桥端坐马上,张弓搭箭瞄准了丘神绩的胸口,厉声道:“弃剑!”

    丘神绩脸色大变,骇然道:“两位将军,你们……这是开什么玩笑?”

    一副酒色过度模样的武攸暨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从袖底摸出一卷黄绫卷轴,徐徐展开,漫声道:“罪臣丘神绩跪接圣旨!”

    此时,数百骑士一阵风般卷向金吾卫大营。碉楼望哨上的金吾卫士兵老远就嚷:“站住!什么人擅闯军营!”

    来骑中一人当先飞驰,手中高举金灿灿一枚令符,厉声喝道:“羽林卫大将军奉旨巡察,速传旅帅以上所有将官中军大营迎候!”

    这令符是自古传下来的调兵信物,唐朝讳李氏祖先李虎名讳,因此虎符不再叫虎符,而叫鱼符,其形状也不再是猛虎,不过作用是一样的。

    飞骑到了辕门前,那看门的士兵中迎上一名队正,验看了那半枚虎符和兵部勘合,把手一挥,迅速清理了鹿角拒马,大开辕门,这时百余骑已经冲到门前,风一般卷进了大营。

    那队正叫道:“唉!营中不能驰马……”

    一句话没说完,快马驰过卷起的尘土就把他埋了起来。

    “咚咚咚……”

    金吾卫中军大营响起了聚将鼓,各处将领闻听鼓声不敢怠慢,纷纷披挂整齐赶往中军。

    中军大营,武攸宜披挂整齐,杀气腾腾,身后四名小校按刀而立,又有两员裨将站在左右,一持鱼符,一捧圣旨。

    武攸宜站在帅案之后,一手按在帅印之上,见众将到齐,于帐中森立如林,便振声喝道:“来人,勘验鱼符!”

    金吾卫中郎将郑书亮是丘神绩心腹,代他掌管鱼符的,这时惴惴上前,取出自己保管的半片鱼符,与武攸宜持来的半片鱼符一合。那鱼符严丝合缝,完全吻合。

    武攸宜命人把那勘合的鱼符向众将领亮了亮,右手一伸,圣旨便落到他的手中,武攸宜把圣旨徐徐转开,冷冷地扫了满堂站定的金吾卫将领,沉声道:“圣上有旨!”

    “铿!”

    帐中不下数十员大将,齐刷刷抱拳听旨,甲胄摩擦,发出“铿”然一声炸响,武攸宜顿了一顿,高声道:“门下:丘神绩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着即免去金吾卫大将军之职,由武攸宜兼领金吾卫军务!金吾卫诸将忠于国家,与丘神绩无涉,各自安心,旨到即当遵从,肆后朕当各有封赏!”

    武攸宜宣读已毕,帐中顿时一阵骚动,郑书亮又惊又怒,率先按剑出列,亢声道:“丘大将军忠心耿耿,岂有反意,这定是有人陷害,职等诚请陛下明察,还丘大将军公道!”

    武攸宜冷冷地道:“圣旨在此,你敢抗命?”

    郑书亮大声道:“朝廷处断不公,末将只是为丘大将军不平,武大将军若非心虚,为何不敢让末将说话?”

    “报!”

    帐口忽然出现一名金吾卫小校,惶然禀报:“中郎将、各位将军,内卫、龙武卫已把我金吾卫团团包围,丘大将军被五花大绑,押在阵前!”此言一出,帐中顿时一片哑然,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武攸宜狞笑一声,指着郑书亮道:“郑书亮是丘神绩同谋,抗旨不遵,意图谋反,把他拿下!”

    武攸宜话音一落,两个百骑武士闪身掠到郑书亮身上,一把擒住他手臂反拧在背后,抬腿在他膝弯里一踢,将他摁跪在地上,郑书亮脸色苍白,黯然垂下头去。

    帐中静了片刻,诸将不约而同,单膝跪地,抱拳应道:“末将遵旨,愿奉武大将军号令!”

    武攸宜五指箕张,把那帅印抓在手中,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此时,周兴刚刚踏进御史台,被来俊臣亲自迎进二堂。

    周兴与来俊臣虽同为武则天宠臣,干的都是看家护院的活儿,不过两个人一向没甚么来往。来俊臣出身粗鄙,周兴这样正途出身的官员本就看不起他的,何况两人之间还存在竞争关系。

    不过同为司法大员,哪怕私下争得再厉害,这面子上的和气还是要维持的,再说来俊臣还很少主动对他发出邀请,周兴心下也是有些好奇的。

    周兴见来俊臣对自己执礼甚恭,态度殷勤,料他必有求于己,神色更是矜持倨傲,落座之后,看看满桌佳肴,周兴椰揄地道:“呵呵,来中丞今日如此客气,实是出乎周某预料,却不知来中丞这是搞的哪一出啊?”

    来俊臣笑吟吟地给他斟满一杯酒,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嘛!来某今日请你周尚书来,实因一事难决,所以诚心求教呀,呵呵……,来来来,且吃杯酒,再听来某慢慢叙说!”

第三百二十三章 请君入瓮

    周兴端起杯来,细细地抿了口酒,轻捋胡须道:“哦?以来中丞的手段,竟也有难决之事求教于周某么?”

    来俊臣笑吟吟地道:“人有所长,必有所短么。周兄也知道,小弟掌御使台,为天子耳目,平素问案,遇到些刁顽之辈,惯喜以酷刑施之。可是,今日小弟却遇到了一桩为难之事、一个为难之人,不能尽情施为了,一时间不免有束手无策之感。”

    周兴对来俊臣的手段一向鄙视的很,他还听说来俊臣与其心腹爪牙万国俊合写过一部《罗织经》,据以问案拿人,无往而不利,以致来俊臣奉此经为至宝,秘不示人,周兴听说之后也只是一笑置之,从未放在心上。

    今日听说来俊臣碰上了硬碴儿,那些粗鄙手段全都用不上,不禁笑道:“中丞,不是周某说教,你那些刑讯的手段,什么‘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听起来固然骇人听闻,却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一旦碰上手眼通天的人物便无从施展了,你且说说,如今有何难题?”

    来俊臣对他倨傲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应声道:“是这样,小弟现在接手了一桩案子。这人犯位高权重,且多年来一向受天子信任,小弟担心,陛下或许会割舍不下,万一一时性起,想要亲自询问他,小弟把他弄得血肉模糊、人鬼不辨,陛下面前不免难看。”

    周兴会意地笑道:“嗯!这人既然素受天子信赖,一旦天子见其惨状,说不定还会动了恻隐之心,法外施恩。再者说,此人既位高权重,必有党羽,到时也不免会以此为据,说你滥施酷刑,迫逼伪证。”

    来俊臣连声道:“不错,小弟正有这个顾虑,此人文弱,一旦施以酷刑,万一禁受不起暴死狱中,陛下面前也不好交待。同时,陛下希望此案速战速决,免得节外生枝,时间上也不允许小弟慢慢摆布于他。这就难了,不施酷刑,他如何肯招?若施酷刑,又有诸般顾忌,周兄何以教我?”

    周兴大笑道:“以周某多年主持刑狱之见,一些刑罚虽然能把人整治的血肉模糊,可是痛苦再强烈,也只是一时,如有意志坚定者,咬牙硬捱,未必就撑不过去,这么多年来,周某也是见过一些铁骨铮铮,捱得起大刑的。

    刑罚之妙,不在于血腥与否,而在于你施加于人犯的痛苦是否持续不断、是否逐步递增,但有可持续而长久施予的痛苦,但凡血肉之躯,无人可御!”

    来俊臣连忙为他再斟一杯酒,虚心地道:“还请周兄指教!”

    周兴道:“比如说,在人头上加一铁箍,铁箍之中锲以木楔以勒紧头颅,只要楔子不拔出去,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就会一直存在,如果再加一根楔子,那就可以叫人欲求一死而不可得,若是三根木楔下去,嘿嘿,哪怕他是大罗金仙,也不怕他不乖乖招供,而你在他身上,是看不到什么严重创伤的。”

    来俊臣眨巴着眼睛,连连称赞道:“妙!妙啊,此法听来斯文儒雅,不想竟有这般奇效!”

    周兴傲然道:“这有什么,周某还有一个法子,既简单又有效。你只需取大瓮一口,将人犯置于瓮中,以炭火在瓮下燃烧,那种酷热高温是逐步递增的,不等他遍体鳞伤,意志已然崩溃,这种情况下,只为能离开大瓮,任何事他都会招认,周某这些年来,一旦遇到难对付的犯人,都是用这个法子,还不曾见过一个捱得住的!”

    来俊臣鼓掌大笑道:“受教了,来某真是受教了。”

    周兴得意地道:“这也不算甚么,周某虽无你那样的《罗织经》,整治人的手段却是信手拈来!”

    来俊臣笑得更愉快了,用力鼓掌道:“佩服!佩服!小弟对周兄真是越来越佩服了!来来来,周兄,请满饮此杯!”

    周兴端起杯,与他一碰,笑饮了这杯酒,来俊臣扬声道:“来人,取大瓮炭火来!”

    周兴奇道:“怎么?中丞不信周某所言,还想要当堂验证不成?”

    来俊臣笑而不语。

    大瓮是用来储水防火之物,在官署豪宅中都是常备之物,至于木炭也是一样,冬际严寒,官衙中御寒,朝廷都会拨付取暖的木炭,通常都会有剩余,不致用个一干二净。不一会儿,大瓮和木炭取来,就在堂上架起大瓮,燃起了炭火。

    周兴笑眯眯的,也想当堂卖弄一下自己这刑罚的妙处,便对来俊臣道:“也好,那就叫你来中丞瞧瞧我这瓮刑的厉害。只是不知那人犯谁啊?”

    来俊臣神情一肃,对周兴正容道:“今有内状,告兄台谋反,请兄入此瓮吧!”

    周兴怔道:“来中丞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来俊臣神情严肃,没有丝毫说笑的意思,周兴的脸色不由慢慢变了。

    杨帆在幕后听得清清楚楚,不禁轻轻吁出一口气,松开了他握剑的手:“自商鞅以来,作法自毙者,又多一人了!”

    ※※※※※※※※※※※※※※※※※※※

    少华山下,天爱奴牵着马,于山间小径上停下脚步,对向若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妹这就上路了,姐姐不要远送了。”

    向若兰站住脚步,对天爱奴道:“阿奴,你腿上的伤才好了八成,真不知你有什么事这般着急,执意要去洛阳。罢了,姐姐也不拦你,只是路上你自多加小心!”

    天爱奴微笑了一下,她怎好告诉向若兰,说她要去洛阳找男人?

    在郭家养伤这些日子,天爱奴与向若兰相处融洽,情投意合,已经义结金兰。天爱奴的腿伤好了大半便要离开,向若兰苦劝不得,只好由她去。

    天爱奴道:“姐姐放心,小妹的伤势已经不妨事了,再说,还有姐姐相赠的骏马,有马代步,更加无妨。等小妹到了洛阳,这伤也就全好了。等来日……小妹再看探望姐姐。”

    说到这里,天爱奴忽然有些羞意。

    她在郭家已经养了这么久的伤,公子那边一定以为她已经死了,此去洛阳,只要换一个身份,少些抛头露面的机会,就可以与二郎双宿双栖,长相厮守,一想起来,怎不叫人心花怒放。

    郭少凡搔了搔头,憨声道:“表妹,这世上有许多看起来好心眼的坏人,越是大城大阜,这样的坏人越多,你长得这么漂亮,可要自己小心,不要被他们骗了,如果有人欺负了你,你就回来告诉我,我去替你出气!”

    他大嫂早就告诉他阿奴不是他表妹,郭少凡却一直就没改了称呼,如今阿奴认了他大嫂为义姐,却真的成了他货真价实的表妹了。

    向若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心眼儿实诚,那些话都是家里人教你的,怕你被人骗了去,你表妹也像你一般呆么?”

    郭少凡听大嫂说他傻,不高兴地努了努嘴儿,不过“积威”之下,却也不敢反驳。

    天爱奴抿嘴笑道:“憨二哥,你就放心吧,小妹一定会很小心的。如果真有人欺负了我,小妹一定回来向二哥告状,请二哥为我主持公道!”

    郭少凡一听,又咧开了嘴巴,开心地道:“表妹放心,谁敢欺负你,二哥一箭就射杀了他!”

    向若兰不想听他的疯言疯语,只对天爱奴道:“天色不早了,小妹上路吧,免得错过了宿头。你一个女孩子,纵有一身功夫,出门在外,也须格外小心!”

    天爱奴点点头,翻身上马,对向若兰和郭少凡拱了拱手,大声道:“姐姐、二哥,小妹这就去了!”

    一骑远去,渐渐消失在山脚下。憨二郎单独与他大嫂在一起,顿觉十分的不自在,一见天爱奴的身影已经消失,马上找个借口溜之乎也。

    向若兰独自领着老管事与四个家人往回走。老管事低声道:“已经派人尾随阿奴姑娘去了,遵照夫人吩咐,咱们的人只护送她到洛阳为止。真是没想到啊,阿奴姑娘竟是姜公子身边的人。”

    向若兰微笑道:“我也没想到,这位姑娘对杨帆用情如此之深!以她本领,原不需有人照料的,可她如今毕竟身上有伤,再者,沈沐对那个杨帆可是十分看重的,不能叫她出了意外。只是……”

    向若兰微微蹙起眉头,道:“沈沐那边送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只叫我不要插手,看其言语,似乎杨帆已经成亲了。这男女纠葛,却也不是我们能够帮忙的,只希望这丫头不会为情所困,做些傻事出来……”

    御史台的台狱设在丽景门内,正式名称叫推事院,由御使台主持,狱卒由御史台自己雇佣,但狱吏全部来源于年老或致残退伍的禁军侍卫。

    周兴呆呆地坐在牢房里,面前一张几案,狱中书吏搁下毛笔,拿起供状吹了吹未干的墨痕,递到他的面前,周兴木然抬起手,在朱砂中蘸了蘸,在那供状上深深地按了一个指印。

    周兴看着那书吏出去,牢门“咔嚓”一声锁上,呆滞的眼神稍稍移动了一下,定在牢房外一具刑架上,黯然说道:“丘兄,他们想要你招什么,你就招了吧,何必多受皮肉之苦。”

    丘神绩被牢牢绑在刑架上,杂草般的眉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两只眼球都恐怖地突了出来,他的头上戴着一个铜箍,此刻已经锲入了第二根木楔,疼得他呲牙咧嘴,面目狰狞,连后槽牙都清楚地露了出来。

    不知道《西游记》中孙悟空戴了金箍咒的创意,是否来源于周兴一手创造的这种刑罚,但是此刻的丘神绩,真的仿佛是一只痛苦不堪的人猿。这只人猿还在苦苦撑,不肯认罪。

    一个狱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信手拈起第三根木楔,“嘿嘿”地冷笑两声,把尖端插入头箍,拈起一根木锤。

    “砰!砰!砰!”

    木楔才只钉入三分,双目充血、面孔扭曲如鬼的丘神绩就崩溃了,他用嚎哭一般的声音惨叫道:“我招!我招了啊!拿供词来,我画押,我全招!我招了啊!”

    在这推事院里,人可以变成兽,神可以变成鬼,就算是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也得乖乖低下他的头,口念“阿弥陀佛!”

一地节操!

    从回明时期,就有广州书友邀请关关过来聚会,惜乎时间紧张,一直不曾答应。这一次趁年会之机,年会结束后过来了一趟,见到了勇气,老假,阅官,小流氓,糖糖,晴耕渔读,雪莲,万世之域,妖娆,物竹、海景等书友。

    这些书友,有回明时期一直跟下来的,也有在一路彩虹、狼神、步步生莲、锦衣夜行时期跟过来的,还有在醉枕时期才跟过的可爱的小糖糖。

    他们有广州本地书友,也有从深圳、柳州、上海、长沙、连云港、汕头等地赶来的,很感动!

    虽然说很多书友以前素未谋面,而且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名,习惯于网名称呼,但是一见面,我们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点生疏的感觉都没有,很开心!

    昨晚大家喝得很开心,完全的放松,也让我见到了这些书友很可爱的一面,麦霸的猪猪,很淑女的雪莲,颇有大哥风范的海景,很二很不着调很不靠谱的老假,还有很多的笑话。

    阅官和勇气佯作舌吻,结果酒醉站立不稳,真的舌吻啦!

    尤其是我们的妖娆姑娘,前半场淑女的不得了,后半场突然high上了,一个人喝光了桌面上所有的酒和茶……,只要是饮料!劝都劝不住。然后,头枕晴耕,掌掴勇气,脚踢月关,V587……

    这两天出门在外,更新可能无法太规律,更新量会少一些。不过,从中国的最北方来到最南方,又有这么多从各地赶来相会的好朋友,关关没理由为了自己的更新把他们晾在一边。

    这两天,让关关也放松休息一下吧,就当是充充电,等我回到沈阳再加强更新。请各位书友多多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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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三百二十四章 唯一的牵挂

    朝廷对丘神绩谋反一案的处治一如既往的迅速,这种不经过缜密、详尽的调查,不经过复审,迅速的定案、判决,对谋反大案简单快捷的处理风格正是在四大酷吏持续不懈的努力下形成的,如今作茧自缚,他们自己也成了受害者。

    丘神绩被判谋反,弃市处死!

    周兴作为同谋,被判流放岭南!

    今天正是处死丘神绩之日,由武三思监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岑长倩、韦方质已经死在狱中,相权派元气大伤。而武承嗣全面溃败,其重要爪牙几乎损失殆尽,在这场恶战中,一直袖手旁观的武三思成了获利最大的人。

    宦海中人,个个都是人精,即便彼此的政治智慧、政治谋略有些高下,在智囊幕僚的辅佐下也不会相差的太远。有时候,一个判断失误、形势的发展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未必就不会别人趁虚而入。

    此时看来,太平公主的驱狼斗虎之计似乎是失败了,武三思这匹狼成了最大的利益获得者,而太平公主并没有从中占到什么便宜,也没有因此壮大了自己的政治力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朝廷宣布丘神绩、周兴谋反的第二天,李昭德上奏天子,大谈亲王宗室插手朝政之利害,天子深以为然,立即免去武承嗣的宰相之职,并且升李昭德为内史,一跃成为宰相之首。

    武承嗣本人虽然全身而退,但是他丢了宰相的职务,手下几个重要的爪牙也被剪除一空,黯然退场。

    随即,武则天又诏告天下说:“周兴身为秋官尚书,掌管国家刑狱,多次构陷朝臣,言其谋反;国家自有国家的律法,就算是朕也不能违背,所以只能依法办事!

    朕也曾怀疑过周兴举告不实,曾经令近臣到狱中亲口询问过犯案的大臣,可是他们畏于刑罚,皆有亲笔供状,承认所犯罪行,所以朕对周兴等恶吏的所作所为从未怀疑。

    朕垂拱而治天下,耳目赖于文武,大臣或畏其权势,或恐受株连,或曲意谄媚,皆顺成其事,以致陷朕为淫刑之主,令朕痛心疾首。今奸佞伏诛,还望众卿揭发其罪,平反冤屈,以挽朕之过也!”

    这道圣旨一下,朝野间揭发周兴、丘神绩罪行的奏章不断,曾经被他们陷害过的官宦士绅人家奔走相告,雀跃之态溢于言表,然而宰相韦方质,岑长倩和欧阳通等一班大臣终究是已经死了。

    这些人在武则天看来都是不甚可靠、与武家不是一条心的官员,但是她登基之初,又不可能擢用太多只是忠于自己却无宰相之才的人,不得不启用他们以稳定政局。

    而今政局渐渐稳定,这些人终于被清洗了。周兴、丘神绩等人本是为了迎合上意,替她铲除秉政的障碍。如今,这些爪牙为了个人权利拉帮结党,做出了对她的统治有害的行为才被除掉,但是就算死,他们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被榨取出来了。

    武则天很轻松地就把自己摆脱出来,把所有的罪恶都推到了这些酷吏们的身上,周兴和丘神绩这两条看门犬成了替罪羊,这场政争中最大的获利者,究竟是武三思还是武则天,还真的不好说。

    ※※※※※※※※※※※※※※※※※※※※※太乙门前,弃市之地,人山人海。

    四面八方通向这里的道路早就被蜂拥而来的百姓拥塞得水泄不通,许多曾被周兴、丘神绩迫害过的官绅全家出动,在法场周围摆下香案,有些人焚香祷告,痛哭流涕地祭告着亲人,有些人对天子的圣明感激涕零,因为自家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而向宫城方向叩拜不止。

    监刑官武三思高坐在监斩台上。

    远处,由羽林卫将士警戒押送着的囚车正向这里缓缓行来。

    武三思侧首对一名心腹低声问道:“周兴已经上路了?”

    那人道:“是!周兴的囚车刚刚离开洛阳,小的遵照王爷吩咐,已经派了人一路尾随下去。”

    在谋反罪名之下,真正掩饰着的是丘神绩、周兴他们为了争权、为了太子之位而不择手段的种种不法行为,和这些行为对大周江山的危害,而在这些恶行中,丘神绩是急先锋,周兴或者是出谋画策的那个人,但在武则天心中,他为恶显然不及丘神绩之多,所以对这个为她立下汗马功劳的鹰犬,武则天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没有判他死刑,而是流放。

    “嗯!”

    武三思捻着胡须冷冷一笑,低沉地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圣人从不畏杀,今既判周兴流放,而非弃市,看来是对他还有些不舍啊,不让他死,终究是个祸害,等他离开洛阳,找个合适的地方,就送他去见丘神绩吧!”

    “诺!小人一定安排妥当!”

    武三思摆摆手,道:“去吧!”

    等那人离开了,武三思就探着头向刑车驶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丘神绩在军中多年,部众甚多,今日处斩丘神绩,为防万一,禁军已经全部进入戒备状态,九城都在皇帝最亲信的北衙禁军控制之中,就连押送人犯上刑场和刑场周围执行警戒安全的人,都不是洛阳府或者刑部、大理寺的公人,而是羽林卫。

    杨帆骑在马上,率领羽林卫将士押送着丘神绩的囚车,缓缓驶向法场。

    丘神绩一身死囚的服装,颈上戴了大枷,立在囚车之上。囚车辘辘而行,丘神绩的脸色一片灰败,两旁百姓投掷过来的菜帮子臭鸡蛋砸在他的头上、脸上,他像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的嘴里塞着一个木球,把嘴巴撑得大大的,脸颊就显出几分古怪来,合不拢的嘴巴连吞咽动作都做不了,所以口水不时顺着嘴角流下来,就像一个中风病人。

    臭鸡蛋砸在他的额头,液体淌下来,流到他的嘴里,又和着口水一块儿淌出来,其状之狼狈,当真是无法形容。

    对犯人行刑要塞上他们的嘴,始于垂拱四年,也就是四年前。那一年,处决被诬告的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时,郝象贤破口大骂,在刑场上慷慨陈词,历数武则天的罪恶,连她和薛怀义通奸的事都说了出来,弄得武则天尴尬不已。从那以后,处决人犯就必须塞上口球,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丘神绩对武则天的秘密掌握的更多,包括武则天指使他处死太子李贤这个尽管尽人皆知却绝不能坐实的事情,这个人当然更加不能叫他开口。

    杨帆并没有阻止百姓们泄愤的举动,他只是勒了下自己的马缰,距丘神绩远了一些,免得受了池鱼之灾。没有人察觉这位年青的羽林卫将军,一脸平静的背后是如何的心潮澎湃。

    桃源小村的惨烈景象,依稀地又幻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爹娘、阿姐、小村里的乡亲……,童年的巨变改变了他的一生,他从南洋万里迢迢来到这里,这是他的最后一个仇人。

    今天,丘神绩就要伏诛了,是因为他提供的证据而被处死的,是死在他的手里,他的最后一个仇人终于也要死了,从童年时期就压在他心头的这份重担终于可以卸下。

    看着道路两旁许多受丘神绩迫害过的人家摆设的香案,杨帆禁不住想要流下泪来。他现在好想对屈死的亲人们大声宣告:“爹、娘、阿姐,你们的大仇,终于报了!”

    杨帆仰起脸来,让眼中的泪光悄悄散去。

    今天的天空非常晴朗,只在天边飘着几朵白云,天高云淡,让人的心胸也莫名地开阔起来:“爹娘和阿姐的冤仇已经报了,所有的仇人都已经死了,妞妞,你在哪里?”

    天边的云,好象一个小女孩的笑脸。云形像一张瘦瘦的小脸,薄厚不匀的色彩像是她脸上脏兮兮的模样,上边参差的边缘像是她乱糟糟的头发,她好象正向自己笑着,嘴巴里缺了两颗门牙。

    杨帆向着那云微笑了一下:“妞妞,阿兄一定会找到你的!”

    ※※※※※※※※※※※※※※※※※※※※※※※小蛮正坐在妆台前,懒洋洋地梳着头发,镜中的容颜俏丽中带些妩媚,只是透着一种慵懒和无聊的韵味。

    杨帆已经七八天不曾回家了,自从丘神绩案发,洛阳城和宫中就一直处于严密戒备状态,作为宫廷戍卫的重要将领,杨帆这时哪能走得开。

    小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平时杨帆在家的时候,她最怕的就是从店铺里回来面对着他的时候;最羞窘的时刻就是每天晚上,虽然杨帆睡在地铺上,可两人毕竟是同室而眠,羞得她连外衣都不敢脱,翻个身都怕被他听见,弄得她每晚都睡的不自在。

    可是,这些天杨帆不在家,每天回到家看不到杨帆,每天晚上看到榻边空荡荡的地板,她的心里也是空空荡荡的,总像是缺了点什么、丢了些什么,几天下来,弄得她吃饭也没胃口,睡觉……似乎也更难入眠了。

    “夫人,阿郎回府了!”

    三姐儿的叫声在卧房外刚刚想起,小蛮就兴奋地跳了起来。

    “哎哟!”

    因为动作太急,梳子未及放下,扯着了头发,疼得她“哎哟”一声,但她根本顾不及这些,只把牛角梳子往妆台上一丢,一个箭步跃到了门口,拉开房门,雀跃地道:“他回来了,在哪里?”

第三百二十五章 凤凰于飞

    “郎君!”

    小蛮刚刚问完,就见杨帆笑吟吟地站在院口,手中还托着一只青乌色的坛子。小蛮先是一喜,继而便有些羞意,她的欢喜模样实在是表现的太明显了些,连三姐儿那小丫头眸中都似露出了椰揄之色,这小妮子。

    小蛮瞪了三姐儿一眼,抿抿嘴唇,向杨帆迎上去,声音放低了些,却依旧难掩那柔婉中饱含的欢喜:“郎君,你回来了!”

    杨帆的胡须没有修剪干净,颌下有些青微微的胡茬儿,使他看起来透着几分成熟的味道。小蛮注意的却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澄澈、明净,透着一种平时不易见到的亮光。

    小蛮心中微微掠过一抹醉意:“他看到我……也很欢喜呢!”

    杨帆微笑着看着她,小蛮一身藕色纱衫,长发未挽,随意地披在肩后,把那一张俊俏的小脸掩映得更加俏美,,宛如明玉生辉。宽大的燕服难掩她那体态的窈窕娉婷,仿佛薄雾轻笼一枝芍药。

    杨帆轻声道:“嗯!回来了,这几日朝中多事,一直在担任警戒,也不方便给家里送信儿,叫你牵挂了,家中还好么?”

    小蛮道:“家中无事,郎君放心好了。奴也听说宫中发生的这些事了,这种当口,郎君当然离不开,今天听说丘神绩被斩于太乙门,奴便猜郎君快回来了,只是不晓得是今天还是明日。”

    小蛮说着,对站在一旁的三姐儿道:“三姐儿,吩咐厨下准备酒宴,再烧些热水来,给阿郎沐浴洗尘。”

    “是!”

    三姐儿答应一声,像只快乐的喜鹊似的飞出了院子。

    杨帆笑道:“又不是出远门儿,哪有这么隆重。”

    小蛮道:“郎君在外辛苦,回家来自当轻松一些。这是什么?”

    杨帆道:“哦,这是我在‘金钗醉’买的葡萄酒,四蒸四酿呢,口味醇佳。这些天娘子独自操持家务,着实辛苦了,今晚喝点酒,慰劳一番。”

    小蛮心中更加欢喜,接过酒坛,对他笑道:“咱家就有酒肆的,专卖各处好酒,郎君怎么反去照顾别人家生意?”

    杨帆是经过“金钗醉”时,想起最后一个大仇人也伏诛了,大仇得报,寻找阿妹的事情也马上可以着手进行,心中快意,才想要饮酒庆祝,于是顺手买了一坛,当时还真忘了自家接手的那十七家店铺中就有一家专卖名酒。

    小蛮这一说杨帆才记起来,失笑道:“是了,我怎忘了自家有酒。”

    小蛮陪着他走进房去,把酒坛子放到桌上,又为他斟了一杯酸梅汤,道:“天气炎热,这是加了冰的,郎君先喝两口,消消暑气。奴去为郎君准备常服,一会儿沐浴一番,歇歇乏儿。”

    此时的小蛮,还当真有一种温良贤淑小娘子的感觉。

    更难得的是,她做的自然,杨帆也受用的自然。

    ※※※※※※※※※※※※※※※※※※※※※※“砰!”

    一坛子葡萄美酒摔在地上,酒液四溢,殷红如血。

    一只通体黑色、毛茸茸的松狮狗兴奋地跑过来,低头嗅了嗅,便伸出舌头舔起来。

    “砰!”

    又是一只双龙探水的玉白色提耳净瓶掷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那狮子狗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看它那爆怒中的男主人,不在意地摇了摇耳朵,继续舔着葡萄美酒。

    武承嗣困兽一般在房中游走,看见什么就想砸什么,凤阁舍人张嘉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不断地道:“王爷息怒,息怒!”

    武承嗣终于没什么可摔的了,气咻咻地坐回椅上,张嘉福忙又凑到面前,欠身道:“王爷息怒,陛下对王爷百般维护,不叫王爷与丘神绩、周兴一案有所勾连,足见陛下对王爷的关爱,王爷暂且忍耐,只要圣宠未消,王爷静伺时机,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武承嗣冷笑道:“机会?本王还有机会么?”

    张嘉福道:“只要陛下的江山还想传给武氏后人,有资格继承这江山的就只有王爷和梁王。王爷操之过急,惹得陛下生厌,这才略施惩诫,可是王爷焉知梁王得意忘形之下,不会重蹈王爷覆辄?自古储君几起几伏,几欲废立者不知凡几,其中就没有终得宝座的吗?王爷又何必如此颓丧?”

    武承嗣眼珠转了转,没有说话。

    张嘉福又道:“以陛下一向的为人,但凡有所憎恶,莫不雷霆俱下,把他殛为齑粉。可是这一次丘神绩和周兴虽然倒了,陛下却百般维护,不让王爷与其有一丝一毫的沾连,反而授意李昭德上了一本,议宗室皇亲参政之利弊,然后才免去王爷的宰相之职!”

    张嘉福微微一笑,道:“此举固然对王爷是一个打击,却也绝了梁王参政的门路。这一次他固然是声势大振,可王爷只要竭尽忠诚,不失去陛下的宠信,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咱们密切关注梁王的举动,只要等到他出错,或者咱们帮他制造机会出错……”

    “嗯!”

    武承嗣冷静下来,虽然目光依旧阴冷如蛇,神态却不复狂怒。

    张嘉福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又苦劝半晌,看看天色已晚,这才向武承嗣告辞。

    张嘉福一出武承嗣的府门,便仰天叹息一声,别看他刚才说的那么冷静,武承嗣能否东山再起,他也是不抱希望的。东山再起者固然有之,可是如今这大周王朝,却很难再给武承嗣这么一个机会。

    武三思、太平公主、李昭德、狄仁杰,一个个都不是善碴儿,他们是白痴么,谁会给武承嗣再度攫取权力的机会?可是,他已经上了武承嗣这条船,再也下不去了,不这么说又能怎样呢?

    让魏王燃起一线希望,自己才有一线希望呀!

    张嘉福刚一离开,武承嗣就冷笑了一声,张嘉福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若不是在他这棵大树上绑得太死,根本脱不了身,张嘉福早就做了一只散去的猢狲,跑去舔武三思的屁股了。

    张嘉福如此安慰,不过是希求自保罢了。只有劝的他不甘心,才会有心维护爪牙,他如今虽已失势,但是凭他在武氏宗族的影响力,绝不会一下子就被削弱,如果他有心保全几个小喽罗,相信不会有人冒着逼他狗急跳墙的危险不依不饶。

    但是,他做太子的希望已经不在,隐忍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现在只想找出那个坏了他的大事,绝了他称帝梦想的人,不惜一切地报复,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同归于尽!可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为什么惹得天子如此震怒。

    武三思、狄仁杰的连番告密激怒了武则天,武则天在决定铲除丘神绩、周兴,罢黜武承嗣的时候,为防消息泄漏引起金吾卫兵变,同时也担心这一系列的丑闻有辱大周朝廷的尊严,使边军对朝廷失去信任,马上就动用羽林卫封锁了整个宫廷,所以直到,武承嗣还没有机会跟他在宫中的耳目取得联系。

    “不管如何,让我知道你是谁,老子就一定要你死!”

    武承嗣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地诅咒道:“隐忍?隐忍个屁!大不了同归于尽罢了,此仇不共戴天,老子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狮子狗舔光了地上的美酒,心满意足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它努力尝试了半天,也没爬过平时很轻松地就能迈过的门槛,狮子狗纳罕地转了几圈,忽然一头撞到门框上……※※※※※※※※※※※※※※※※※※※※※“对面巷口那家店主病死了,娘子不善经营,欲盘出店铺回老家去。我看机会难得,郎君困在宫中不能出来,没法子跟你商量,所以就自作主张,把这家店也买了下来。

    价钱很高,不过那个地段实在是太好了,兵法有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我在南市经营许多,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同样的生意,地段咫尺之遥,红火程度就有天渊之别!”

    “还有,‘博古斋’古董店我叫人重新装修了一下,画柱雕梁,布置典雅,尽是大内那种雍容高贵的风格,还让如眉师傅介绍了两个弟子,每日来店里弹奏筝曲。达官巨贾、贵妇名媛喜欢附庸风雅嘛,这一来看着开销是多了些,可是生意却更好了,每个月只要多做成一单生意,赚的钱就远远超过这些支出了。”

    小蛮开心地说着。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杨帆的存在,她喜欢看着杨帆吃东西,喜欢说事情给他听,这样做的时候,她会有一种安详恬静、幸福满足的感觉。

    杨帆感慨地道:“说起来,家里的事一直就是你在操持,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娘子着实辛苦了,杨帆……敬你一杯!”

    杨帆今天是头一回不用人劝,就自己喝得很痛快,此时他已喝得俊面飞红,小蛮今天也是格外的开心,一杯杯醇浓的葡萄美酒喝下去,她的腮上也泛起了两朵桃花。

    见杨帆向她敬酒,小蛮忙也举起了杯。两人遥遥一碰,满饮了杯中酒,杨帆又斟满一杯,忽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院中走去,小蛮诧异地跟在后面。

    杨帆一步步走到院中,痴痴地望着天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忽然屈膝跪倒,小蛮讶然道:“郎君,你这是……”

    杨帆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告祭……父母双亲的……在天之灵!”

    小蛮讶然看了他一眼,道:“郎君等等!”

    她急急返回房中取了杯酒出来,走到杨帆身边,一撩裙裾,盈盈跪倒,柔声道:“奴与郎君一起告祭公公、婆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情深似酒

    “阿耶,阿娘,阿姐……”

    杨帆仰望着夜空,轻声呼唤着他的亲人。

    天空中一轮明月,皎洁如玉盘,在那明暗的阴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严父慈母的容颜,看到了阿姐那俏丽的模样。

    杨帆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悄然流到了腮边,虽然那已是多年前的旧事,可是一想到父母双亲被烧焦的尸体,想到阿姐被人一刀断头的那惨烈一幕,杨帆依旧心如刀割。

    他哽咽着道:“阿耶、阿娘、阿姐,咱们家的大仇人,已经全部授首了,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心了!”

    他垂着泪,把一杯酒轻轻淋在地上。

    小蛮听到他的话,不禁暗暗吃惊,她知道杨帆自幼父母双亡,可是她一直以为杨帆父母双亡是因为天灾造成的,然而此刻从杨帆的话来分析,似乎其中大有文章呀。

    眼见杨帆洒酒祭奠,小蛮忙也学他的样子,把杯中酒轻轻洒在自己面前。酒液缓缓淋在地上,小蛮心中灵光一闪,身子不由一震,失声叫道:“郎君,莫非那丘神绩就是……就是郎君的大仇人?”

    杨帆沉默了片刻,轻轻颔首道:“是!我的家人……全都死在丘神绩手中!”

    小蛮看到他眼中闪闪的泪光,乖巧地闭起了嘴巴没有再问,心中只想:“丘神绩杀人如麻,仅在河南道博州一地,被其所害者就不止千余家,却不知郎君家乡何处,如今看来,郎君所说的世居交趾,那也是为了遮掩身份而编出来的谎话了。”

    小蛮暗暗猜测着,却忽略了杨帆方才所说的是“全部授首”,如果她注意到这一点,就该知道杨帆的仇人并不只丘神绩一个了。

    杨帆把酒杯放在地上,低声诉说道:“阿耶,儿幼时顽皮,不喜读书,常常惹你生气,儿如今做了郎将,总算是有些出息了,阿耶开心么?阿娘,儿为你娶了一位温柔贤淑、美丽可爱的娘子,阿娘开心么?

    阿姐,如果不是你,我当年就随你和父母双亲一起去了。如今,你的兄弟已经成家立业,我一定会肩负起光大门楣,重振家声的责任!咱们家,会兴旺的!你们放心好了……”

    小蛮听到这里,悄悄低下头去,有些自责。

    没错,她现在已经嫁给杨帆了,可她真的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了么?娶妻,就要繁衍后代、传递香火,郎君全家被杀,孤苦一人,传宗接代的责任全系于他一身,而自己……小蛮偷偷瞟了杨帆一眼,他闪着泪光的双眼正痴痴地凝视着空中那轮明月,郎君的眉又黑又亮,斜飞入鬓,郎君的鼻梁又高又挺,犹如悬胆,郎君那抿起的双唇轮廓分明,唇线清晰,他真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他是我的丈夫……”在这柔和的月光下看着他,小蛮心中不禁悄悄泛起了一丝涟漪:“或许……我该试着接受他,他是要与我相伴一生的男人呢,他碰我的话,我应该不会又发‘疯’吧?”

    “小蛮!”

    杨帆忽然转向小蛮,小蛮正心生旖念,被他一看,生怕被他看破了自己的心事,脸上顿时一热,连忙低低地应了一声。杨帆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在家里为父母双亲设下祭位灵牌么?”

    小蛮轻轻摇了摇头,以前也还罢了,现在杨帆有了自己的府邸,却没有为父母双亲设下灵位,她做了新妇之后,杨帆也从未带她祭奠过亡父亡母,她一直有些奇怪呢。

    杨帆涩声道:“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父母双亲的真名实姓!”

    “什么?”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小蛮的意料,她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杨帆黯然道:“我查过州府的户籍,他们用的都是化名,当他们被杀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告诉我,我们本该姓什么,叫什么,是哪里人氏。”

    “我是犯官之后,丘神绩虽然死了,可他当年做下的种种屠家灭门的事情,都是出于今上的意思。这些案子迄今不曾平反,所以我的真正身世依旧无法查明。”

    “我当初到洛阳来,是一心想着要报仇的,那时只想着以一己之力报仇雪恨,并不曾想过能够混迹官场,而今我做了官,我的仇人也已经死光了,我想,我该有能力为自己的家人做的更多!”

    “今上为了登上皇帝之位,当年以谋反罪名铲除了许多官员,她是永远也不可能为这些人平冤昭雪的,除非……李唐宗室重新夺回皇位。所以……我是站在李唐宗室一边的!”

    杨帆紧紧地盯着小蛮,沉声道:“宦海生涯,凶险无比。这些天你也看到了,有多少朝廷大员前一刻还风光无比,下一刻就锒铛入狱。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这些秘密!

    小蛮,你要做我的女人,就要和我一起承担这些危险,你有权选择去留,如果你愿意走,咱们所有的产业都可以给你,我不要。如果你愿意跟着我……,去与留,我听你决断!”

    “郎君……”

    小蛮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的声音很低,但是语气坚决的不容质疑:“小蛮是郎君明媒正娶接进门来的结发妻子,进了你的门,就是你的人,青庐盟誓,言犹在耳,小蛮没有忘: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杨帆为之动容,轻轻牵起了她的小手。一轮明月下,青庐对拜时的朗朗誓词,似乎就在他们耳畔响起:“执子之手,与子同归。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昌谷镇上只有一家小客栈,因为这里距洛阳城仅有数十里距离,除非是错过了宿头,很少有人会在这里投宿。就这一家客栈,主要也是靠来往客人打尖歇息时卖酒赚钱。

    天边一轮明月已经挂上了树梢,这个时辰不大可能有客人来了,掌柜的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正要去后宅里歇息,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旋即就见一骑快马赶到了门前。

    掌柜的精神一振,连忙吩咐一个小伙计道:“快着些,去迎一迎客人!”

    马到了客栈前停下,马上一人飞身落下,动作极其矫健。这人穿着一身青色骑装,蓄着两撇漂亮的八字胡,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把马牵去喂一下,要用上好的豆料,马包送进我的宿处。”

    这人吩咐一声,摇着马鞭走进了客栈,朗声道:“掌柜的,给我安排一间上好客房,再给我准备两桌上好的酒席。”

    店主一愣,说道:“这位客官,你是说两桌酒席?”

    青年微微一笑,道:“不错,一桌精致些就好,倒不用太多的菜肴,送到我的房间去。另外一桌要丰盛一些,就摆在这客厅里面,一会儿我还有六位兄弟赶来,你可以连房间也提前为他们准备好!”

    店主一听还有生意上门,不禁眉开眼笑,连忙答应一声,吩咐厨下准备酒菜,又亲自引了青年去客房。不一会儿,客栈外面又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起,果然有六骑快马驰来。

    这六人都是二三十岁的精壮汉子,胯下坐骑也俱非凡品,一看就是耐力非凡的长程健马,马鞍前挂了刀,鞍后携了马包,和那先到的青年一样,都是些赶长途的旅客。

    那掌柜的早已得了青年提醒,一见六人赶到,立即兴冲冲地迎上去,六人中一个方面大耳,气度沉稳的中年人看了看马廊里正在喂着的那匹马,对掌柜的道:“店家,给我们准备几间上房,再给我们准备些饭菜!”

    店家搓着手笑道:“几位客官,六间上房已经给你们拾掇妥当了,饭菜也都准备好了,各位快快请进吧!”

    那中年人用马鞭指着他笑道:“你这掌柜的很会做生意啊,这客套话儿说的忒也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能掐会算呢!”

    店家陪笑道:“小老儿哪有那般本事,各位客官不是有位朋友先到了一步么,是他告知小老儿的,这桌酒菜也是他为各位点的,他还交待说,承蒙各位自少华山下一路护送至此,感激不尽,这桌酒菜,是他的一番心意。”

    六个骑士听了,不禁相视苦笑,其中一人喃喃自语道:“原来,我们的行迹早就被她发现了!”

    房间中,那位八字胡青年轻轻撕去脸上的两撇胡子,又调皮地向镜中的自己扮个鬼脸,这才起身走到手盆前,撩起清水轻轻洗去脸上的易容之物,渐渐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来。

    原来,这八字胡青年竟是天爱奴装扮的。她打开马包,取出一套轻便的衣袍换上,回到几案旁坐下。案上已经摆了几样清淡的小菜,还有一壶美酒,天爱奴斟满一杯,举杯在手,甜甜一笑。

    她的心很小很小,所以她从来也不叫人住进去。一旦叫一个人住进去,便会把她的心塞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自从她敞开心扉,把自己的一番情意倾注在杨帆身上,这个把自己封闭多年的女孩儿就再也不可自拔了。

    爱一个人太深,心会醉的。

    明天,就可以见到他了,一想到这里,阿奴未饮,先就欢喜得醉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迷恋你的怀抱

    杨帆今日大仇得报,心愿得偿,自然是快意无比。

    对于逝者的责任,他已经尽到了。今后,他要为自己、为生者而活,未来的日子对他来说将更有意义,他要建功立业,要光大门楣,要不负婉儿的一片痴心,还要找回幼年失散的阿妹,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这一夜,杨帆酩酊大醉。

    长到这么大,这是杨帆第一次解开心防,让自己踏踏实实地大醉一场。

    小蛮吃力地架着杨帆,摇摇晃晃地往卧室里走。她从不知道一个人喝醉了的时候身子可以重成这样。

    “今夜叫他睡在榻上,我打地铺就好了!”

    小蛮想着,架着杨帆走到榻边,弯下腰去刚想把他轻轻放在榻上,杨帆就一头栽了下去,小蛮“哎哟”一声,被他一拖,立足不稳,一下子扑倒在他的怀里。

    小蛮又羞又窘,想要挣脱出来,可是她的一条手臂被杨帆死死地压在身下,根本抽不出来。小蛮使劲挣了两下,杨帆似乎硌的不太舒服,忽然一翻身,大腿一抬,便搭到了小蛮腰间,把她牢牢的卡住。

    小蛮吓呆了,整个身子僵卧如弓,一动也不敢动。

    她紧张地看着杨帆,杨帆两颊酡红,呼呼大睡,一阵香甜的鼾声顷刻间就响了起来。小蛮啼笑皆非,努力抽了抽手臂,还是没有抽动,小蛮转了转眼珠,又用力去推杨帆的大腿。

    他的大腿好粗、好有力啊,小蛮费了好大的劲儿,卡在她腰间的大腿才松动了一些,小蛮心中一喜,继续加大力道,眼看就要把杨帆推得仰面去睡,杨帆突然不满地“咕哝”了一声,用力一翻身子。

    “啪!”

    那条大腿重新卡回了她的腰间。膝盖抵在她的后腰眼上,一只大手则狠狠地拍在了她的臀部上。

    前功尽弃!

    这一下两个人契合得更紧密了,小蛮以一种很暖昧的姿势侧卧在杨帆怀里,那唯一得以自由的手臂也被杨帆揽住了,小蛮又羞又气,偏偏挣脱不得。

    “咦?我居然没有揍他!”

    经过一番努力挣扎,始终无法摆脱杨帆的小蛮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忽然惊奇地发现自己方才居然没有“发疯!”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有什么毛病了。武厚行那个病秧子并不是她的第一个受害者。她童年时被带到长安,侍候公孙小姐只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之后就被她的师傅看中,成了太后近身女卫的人选之一。

    在那艰苦的训练岁月里,与她切磋过的可不只有她的师姐妹,还有从宫卫中调过来的武技高手。只要有男人以擒拿角搏等近身肉搏技巧把她制服,与她的身体接触稍微大一些,她立即就会“发疯”。

    她会马上爆发出近乎自身一倍以上的战力,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直到再也动弹不得,以致后来再也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与她切磋。尽管她也清楚对方对她并没有恶意。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在新婚洞房之夜,尽管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要求实在是太过无理,可她不能不提出来。不然的话,如果杨帆执意与她同房,很可能……她的洞房之夜,就是她守寡的开始了。

    然而。小蛮此刻却惊讶地发现,尽管杨帆以这样暖昧的姿势压着她,几乎是把她整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下。她却依旧很正常,她既没有一脚把杨帆踢飞,也没有一拳打断他的肋骨。

    “天呐!我……竟然正常了?”

    小蛮惊奇地自问。

    ※※※※※※※※※※※※※※※※※※※※※※

    清晨,公鸡“喔喔”地打着鸣儿,杨帆闯鸡而醒。

    正值夏日,天亮的早,则天门上的钟鼓还没有敲响,窗棂上已经透入了白蒙蒙的光明。

    杨帆醒过来之后并没有马上睁眼,他的头还是昏沉沉的,宿醉初醒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不过,锦被光滑的感觉从指端传来,却非常舒服,细腻、光滑、柔软、结实,富有弹性……

    “嗯?弹性!”

    这个感觉映入心里的时候,杨帆“呼”地一下张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乌油油的一头长发,那秀丽的长发有些蓬乱,就在他的颌下,目光再往下看去,衣裙纠缠在她的身上,绷出了曼妙的体态,杨帆的一只大手正抚在她高翘而圆润的臀部上。

    杨帆吓了一跳,他没敢乱动,只是悄悄挪开了胸口,然后他就看到一张俏丽的小脸,被他的胸膛捂得红扑扑的,那双整齐、细密的眼睫毛,正轻轻覆盖着她美丽的眼睛上,小蛮正在他怀中熟睡呢。

    杨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鬼鬼祟祟的正想毁灭非礼人家的证据,小蛮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大概是他的动作把小蛮惊醒了。杨帆赶紧躺回枕头,闭上眼睛,佯做熟睡。

    可是他的神志已经清醒了,手依旧盖在小蛮的臀部上,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里的丰满、圆润、结实、绵软与弹性。

    小蛮醒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一醒过来,才发觉自己的一条手臂依旧压在杨帆身上,已经压得没有一点知觉了,整个身子就那样侧卧如弓地睡着,整整一晚都没有换过姿势。

    一想到自己就这样在杨帆身下睡了一晚,小蛮有些难为情,同时又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是她自童年时睡在阿兄怀里之后,第一次在别人怀里睡了一夜,她似乎又找到了那种踏实、安稳的感觉。

    悄悄张开眼睛,见杨帆依旧在呼呼大睡,小蛮赶紧向外抽动自己的手臂。

    “这家伙,怎么这么沉啊!”

    小蛮费了半天劲,也没抽出自己的手臂,忍不住轻轻咕哝了一声。杨帆依旧在装睡,还微微地发出鼾声。

    小蛮想从他身下挣脱出来,身体便不免有些动作,两人都是一套夏日穿着的薄软轻衫,杨帆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小蛮的腰肢柔韧有力的扭动。感觉到她那紧绷绷的臀部用力拱起时隐隐跳跃的臀肌所散发出的青春活力。

    这种感觉当然很诱人,杨帆很想体味更多。可是已经深知欢爱滋味的他是禁不起一个美丽少女在身下如此扭动的,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了反应,如果被小蛮察觉……

    杨帆似乎想到了自己凄惨的下场,他当机立断,马上梦呓似的咕哝了一声,小蛮立刻吓得不敢动了,她紧紧闭起眼睛。缩紧身子,小猫儿似的装睡。

    杨帆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床里,小蛮不失时机地把她的手从杨帆身下抽了出来,两个人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

    小蛮蹑手蹑脚地下了地,长长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那条被压了一晚的手臂酸麻得一点气力都使不上。

    杨帆面朝床里,等着小蛮离开,以免两人尴尬。可是他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开门的声音,杨帆正暗暗纳罕。不知自己该不该此时“醒来”,忽然觉得榻上一沉,小蛮似乎又悄悄地爬到了榻上。

    “她要干什么?”

    杨帆一边打着鼾,一边好奇地猜测着,他感觉到小蛮的呼吸就拂在他的耳朵上,杨帆把眼睛悄悄张开一条缝,就见小蛮从他身上悄悄伸过手来。抓起放在床榻里边的一套被褥,然后就像贼一样溜开了。

    很快,杨帆就听到地板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明白过来的杨帆不禁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小蛮铺好被褥,看看犹自“熟睡”的杨帆,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和衣躺了下去,轻轻过拉薄衾,盖住自己身子,小蛮忽然有些怀念他的怀抱了。

    “当~~,当~~,当~~”

    则天门上钟鼓齐鸣,杨帆和小蛮“同时醒来”,两个人互相笑笑,道了一声:“早啊……”

    两个人的笑容,似乎都带着一抹得意的味道。

    ※※※※※※※※※※※※※※※※※※※※※※※

    近来朝廷多事,武则天改变了隔日一朝的规矩,每日都开朝会。如今政局稳定下来,便又恢复了隔日一朝的规矩。

    杨帆的左羽林卫自昨日傍晚起就与右羽林卫换防了,他至少会有半个月的休息期。杨帆是军人,当然不可能每天都待在家里,不过这段时间着实辛苦,他想告几天假还是很容易的,他的顶头上司就是野呼利,哪能不予他方便。

    杨帆用过早餐就离开家门去找赵逾了。

    当初他认识赵逾的时候,是因为赵逾的耳目人身份,虽然后来知道这赵逾是沈沐放在洛阳城的一个耳目,但他的公开身份依旧是包打听,杨帆要找人,当然要找他帮忙。

    杨帆原打算在他报仇雪恨之前,不与任何人有过深的牵连,当时没有着手寻找妞妞,就是担心在复仇过程中失手暴露身份,反而牵连阿妹。至于后来与婉儿暗订终身,以及皇帝赐婚小蛮,则非他能预料的了。

    如今他最后一个仇人业已授首,就该着手寻找阿妹了。

    在杨帆看来,要寻找阿妹应该并不太难,这天底下姓公孙的固然不少,可是夫家姓裴、自家姓公孙的却绝不会很多。而且,这个女人被广州都督路元睿视若上宾,那么她必然是极有身份的,这样的人家更不会许多。

    天下权贵,多集中于洛阳和长安,杨帆打算让赵逾动用他的人手先在洛阳查访一番,如果洛阳没有,就请身在长安的沈沐在那边代为寻找,沈沐与长安的高门大阀来往密切,如果有这样一户人家,或者曾经有这样一户人家,他一定可以打听到。

    如果这样依旧找不到的话,那么就只有使用遍贴寻人启示的法子了,虽然那些高门大阀不会去街巷间看这些东西,但是这样的人家大多仆从如云,这些仆从之中总会有人知道的。

    赵逾听说杨帆叫他帮忙找人,自然无不应承,问明杨帆所知道的线索之后,立即便安排了下去。此时,天爱奴已经进了城,往修文坊去寻找杨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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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佛前一小尼(稽首拜月票!)

    夫妇二人同游的话,若是不想离开洛阳城,那么除了各处的大小寺庙和洛水河畔的景致,最好的去处就只有北、西、南这三个坊市了。杨帆在南市是有店铺产业的,去南市一游正好公私两便。

    “旁人店里雇伙计,最喜欢雇那些忠厚老实的,总觉得这样的人才可靠,用着才放心。我偏不同,我雇人,专挑那些精明伶俐、能说会道的,就要这样的人才能打理好生意嘛。”

    小蛮伴着杨帆从一家店铺里出来,巧笑嫣然地道:“精明伶俐的伙计用着才会得心应手。精明的人就一定不老实么?那也未必。再者说,掌柜的有干股,就不怕他不用心,只要他用心,还能不看紧了这些人?

    我是每月都要核算赢利的,如果他们真能给咱家赚大钱,就算手脚有些不干净,自己会占些小便宜,我也懒得理会。朝中那些官员们不是经常在皇帝面前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么,做生意也是这个道理。”

    杨帆笑道:“嗯!难怪人家都说你是小财迷,一提到赚钱,你就眉飞色舞的。”

    小蛮向他扮了个俏皮的鬼脸,笑道:“嘿嘿,人家小时候穷怕了么。”

    杨帆看着她活泼可爱的样子,心里也很欢喜,他和小蛮现在相处得是越来越融洽了,这种情形,同他们两个刚刚成亲那两天的尴尬局面相比,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那样的日子对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郎君,你看,那一家就是我刚盘下来的铺子,那家原本是做丝绸生意的,咱家已经有一家绸缎铺子了,只是位置没有这里好,我打算把这里装修一下,把咱家的绸缎铺子挪过来,原来的位置则开一家金银行。”

    小蛮说着,与杨帆并肩走进了那座还未装修完毕的店铺。

    不远处,天爱奴无力地倚在“博古斋”门口的红柱上,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她兴冲冲地赶到修文坊,向人问起杨帆的下落,不料她听到的不仅仅是杨帆高升郎将的喜讯,还有皇帝赐婚、杨帆娶亲的消息。

    那一刻,阿奴真如五雷轰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修文坊,阿奴失魂落魄的,偏偏却记住了杨帆新宅的地址。不知不觉间,她就来到了福善坊,来到了杨府门前。

    阿奴看到了杨帆和他的新娘子亲亲热热地离开家门,一起去到南市的情景,她一路尾随着,看着他们出双入对,恩恩爱爱的样子,心彻底碎了。

    同一般遭遇情变的女子不同,天爱奴自幼被亲人抛弃的惨痛经历,使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不想再对任何人付出真心,直到她遇到杨帆,不知不觉被他吸引,直到她在生死存亡时刻,被杨帆用鲜血拯救她的行为所打动。

    她的心冰封了许多年,一旦敞开心扉,忘我地爱上一个人,那份情是最真挚、最狂热、最难以自己的。所以,相应的,当她受到伤害时,那份痛苦也是她最无法承受的。

    夏日炎炎,天气酷热,阿奴倚在红柱上,身上却是一阵阵的寒战,一颗心仿佛浸入了冰窖中,再见不到一丝暖意。她从华山绝顶抱着一死的决心投崖自尽,继而死里逃生,割舍了过往的一切,她生存的唯一信念、对幸福的唯一追求,都来自于她爱上的那个男人。

    如果说她以前只是冰封了自己的情感,不让自己爱上任何一个人,不对任何一个人投入完全的信任,固然没有幸福,同样也没有痛苦。现在,她的心却是任由那风刀霜剑血淋淋地割裂开来,肆虐折磨着,好痛好痛!

    她的身后就是“博古斋”,房屋装修的古色古香,门前还搭了很古朴的门楼,古董店里一天也不见得会有一个客人问津,所以门前非常冷清。店里有一个从如眉大师那里聘请来的弟子正在弹着古筝。

    阿奴精通音律,听得出那是一首《分飞燕》。分飞燕?何似她此刻的心情?那凄婉的乐曲,伴着她的心,声声滴血。

    杨帆和小蛮从那家尚未装修完的店里出来,说说笑笑地向这边走来,天爱奴急忙转过身,快步离去。清泪如珠,强凝在眼,阿奴的心在流血,却不肯让泪再流下来。

    “你说你爱我的,是不是真心话?我要听你说出来!”

    “是,我爱你!杨帆,爱阿奴!”

    “那就行了。死,有什么了不起……”

    言犹在耳,回想起来,却是句句如刀。

    天爱奴逃也似的离开南市,强忍了许久的两行泪水,在她踏出南市坊门的时候,终于打湿了她的衣襟。爱一个人太深,心会醉;被一个人伤的太深,心会碎!阿奴的心已支离破碎!

    ※※※※※※※※※※※※※※※※※※※※※※武承嗣抬起一双迷离的醉眼,冷冷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心腹,沉声问道:“静公公怎么说?”

    那心腹家人道:“静公公说,当日有狄仁杰进宫秘奏,随后天子就封锁了九城,急召李昭德进见,与李昭德一番商谈之后,随即便召见武攸宜和来俊臣,开始捉拿丘神绩与周兴。”

    武承嗣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寒声道:“狄仁杰、李昭德……”他双眼一张,厉声问道:“静公公有没有说,他们究竟向天子密奏了些什么,以致惹得天子震怒?”

    那心腹家人道:“这个静公公却没有说,他对小人说,狄仁杰向天子密奏时,请天子摒退了所有人,就连上官待制都暂时离开了武成殿,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向天子禀报了些什么。”

    武承嗣咬牙冷笑道:“我就知道!坏我大事者,一定是狄仁杰这些人!”

    他低头沉思片刻,摆了摆手,那心腹家人应声退下。武承嗣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咬牙切齿地道:“你们以为如此就可以独霸朝堂了?哼!这天下终究是我们武家的天下,我武承嗣就算被罢了宰相之职,要整治你们也易如反掌!”

    ……

    迎仙宫里,身材高大、白白胖胖的静公公蹑手蹑脚地走到韦团儿身边,垂手站定。

    韦团儿正对镜梳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罗衫襦,里边紧身无带的绯色诃子裹束着她丰满的酥胸,乳沟深陷,裂衣欲出,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惹火曲线。

    她从镜中看到静公公出现,只是睨了他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摘着发上的珠饰,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事?”

    静公公欠了欠身,细声细气儿地回答道:“不出团儿姐姐所料,魏王果然使人来询问,究系何人向大家告他的黑状呢。”

    “哦?”

    韦团儿妙目流盼,嫣然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静公公陪笑道:“自然是依着团儿姐姐的吩咐,向他交待的了。”

    韦团儿笑盈盈地乜了他一眼,自发髻上摘下一枝步摇,突然一反手,就向静公公那张白白胖胖的大脸刺去,静公公措手不及,“哎哟”痛呼一声,白胖无须的大脸上马上沁出一点殷红的血珠。

    静公公捂着脸,惊慌地看着韦团儿,韦团儿俏脸一寒,斥骂道:“真是个没用的蠢货!什么叫依着我的吩咐?你知道的就是这些情形,难道你还知道些别的不成?”

    静公公慌了,“卟嗵”一下跪在地上,膝行两步,抱住她的腿,连声道:“是是是,奴婢愚蠢,亏得团儿姐姐点拨,奴婢所述只是自己所见所闻,并不曾对魏王有所遮掩的。”

    韦团儿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你知道就好!这张嘴,你可要管住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说,须知祸由口出!”

    静公公赶紧道:“是是是,姐姐叫奴婢张嘴,奴婢就张嘴,姐姐叫奴婢闭嘴,奴婢就闭嘴!”

    韦团儿“噗哧”一笑,又睨他一眼,便微微带起了一抹春意:“好啦,替人做了事,总要叫人知道才承你的情不是?梁王那儿,你记得去回个话,叫他知道,咱家并非没有帮他的忙。”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嗯!今儿晚上,大家要召沈太医侍寝,不用我去身边侍候……”

    静公公心领神会,连忙用他那肥厚灵活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涎着脸笑道:“奴婢明白!今晚奴婢一定好好服侍姐姐,叫团儿姐姐欲仙欲死,快活无边!”

    韦团儿晕着脸道:“滚得远远的吧,谁希罕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天爱奴逃一般离开南市,失魂落魄地一路行去,渐渐走进一片丛林。

    洛阳城北部城区最为繁华,南部城区则最为荒凉,南北城区的地价有数倍差距。在南城有大片的丛林荒地,所以在此定居的大多是喜欢幽静的文人墨客和部分仕途失意贪图房租便宜者,像狄仁杰这样身居高位而选择这一地区置宅定居的则是绝无仅有的了。

    天大地大,已没有她天爱奴容身之处。她还能到哪儿去呢?天爱奴牵着马,茫然地走进丛林,又茫然地站住脚步,痴痴地望着一棵横探出一根枝丫的老树,站了许久,便轻轻摸向自己的腰带。

    “当~~~”

    忽然,一声钟鸣在林中响起,钟声悠扬,虽只一声,却在林中回荡,久久不绝,阿奴不由绝了寻死的念头,循声走去。

    不一会儿,她走出丛林,眼前豁然开朗,伊水河畔,赫然出现一座灰青色的庙宇。庙宇虽然不是很大,前后也有三进,有飞檐斗角从青瓦白墙上露出来。天爱奴走到庙前,抬头望去,就见门楣上三个大字:“净心庵”

    “净心,净心……”天爱奴轻轻念了两声,自嘲地一笑,把那马缰一松,也不管那骏马往何处去,便信步走进了尼庵。

    与白马寺、天宫寺这等庄严肃穆的大型寺庙不同,净心庵里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就连那座不算太高的七层宝塔,都显得线条柔和流畅,透出阴柔之美,这里毕竟是女性修行人的所在。

    唐初时候,因为道教盛行,且李唐宗室以道教为本教,奉“道教教主”老子为李氏王室的宗祖,尊道教为国教,故而道观林立,入道者甚众。因为朝廷对道教大力扶持,“女冠给田二十亩”,入道女子没有冻馁之患,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有大量的贫家女子出家作道士。

    同时,因为女冠不用削发,可以盛服浓妆,甚至可以使唤女婢下人,与社会各界的来往也比较自由,所以色衰的妓女、年老的宫女,甚至一些不愿受到约束的公主、嫔妃、贵族的姬妾等等也愿意出家做女道士,结果女冠的名声越来越差,甚至还有一些名妓以道士身份自抬身价。

    相对而言,真正想要持戒出家的,反而不会选择道门了。这个时代,出家为尼的,大多是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或因自幼受家中崇信佛教的长辈影响,或因爱情不谐、或是丈夫身故后为避免改嫁而守节出家的女人,反而少有普通人家的女子。

    因为尼姑们大多是真心修佛的,再加上她们的家世大多不凡,因此不愁香火供奉,所以她们的修行之所大多没有什么进香的信徒,显得非常冷清,偶尔有信徒来进香,她们也懒得结缘。

    天爱奴走进尼庵,廊下偶然有几个女尼经过,看见了她,居然也不上前理会。天爱奴信步走进正殿,就见殿中供奉着一座白衣观音大士的立像。观音大士慈眉善目,手托净瓶杨柳枝,带着恬静的微笑俯视着她。

    天爱奴走过去,轻轻跪在蒲团上,仰视了观音大士许久,忽然低下头,拔出了腰间短刀。

    “嚓!”

    一缕秀发,飘然落地……

    ……

    不知何时,一位缁衣老尼转进大殿,忽然看见一位身着俗家女子衣服,却剃了光头的女子正跪在菩萨面前,不由露出惊讶神色,她快步上前,绕到这女子正面,仔细看看,确非庵中女尼,不禁疑惑地稽首道:“这位施主,你这是……”

    天爱奴冉冉站起,向她恬然一笑,低眉敛眉,双手合什,轻声道:“弟子阿奴,愿外荣华、去滋味、绝情爱、断俗欲,万缘放下,除一切业障,为我佛弟子,请师傅成全!”

    那老尼大概还是生平头一回看见这样出家的女子,不禁呆住了。

    绰约小天仙,

    生来十六年。

    姑山半峰雪,

    瑶水一枝莲。

    剃尽三千烦恼丝的天爱奴,低眉敛目,宝相庄严,俨然已是侍奉佛前一小尼。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两难

    武成殿上,武则天侧身卧在榻上,兰益清和另一个俏丽的小宫女在榻边轻轻摇着羽扇,为她拂起阵阵清凉。上官婉儿折腰坐在榻边,轻声念着一份奏章。

    近来,武则天的眼力是大不如从前了,而且很容易就感到疲惫,尤其是经过宰相们与武承嗣的一场争斗,元气大伤的似乎不止是朝廷,武则天也一下子苍老的许多。

    很多时候,她感到精力不济,就要这样卧在榻上闭目养神,由婉儿把奏章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婉儿轻声念着奏章,本来还很流利,但是念到后来,声音却慢慢迟疑起来。

    这是右御史台侍御史甘青阳呈给天子的一份奏疏,这位侍御史所上的奏章是针对前不久朝中这场纷争的。他在奏章中说,朝中这场纷争,究起缘由,皆因立储而起。他认为皇帝如果不能就皇储一事做出一个妥善的安排,类似的政争还会发生。

    这位侍御史毫不客气地指出,当今太子无德无行,身为储君,威望不足以服众,而天子已年近古稀,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应当尽快确立一个合适的太子人选,以免朝野不安,百官猜忌。

    武则天一向不服老的,老字对她而言是个忌讳,如果平素有人敢这么说,武则天早就勃然大怒了,这位侍御史年轻气盛,出言无忌,竟敢在奏章中直言天子老迈,来日无多,婉儿读到这里不免惶恐,谁知武则天听到这里,神情一黯,居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道:“念下去,朕听着呢!”

    “是!”

    婉儿鼓起勇气,继续念起来,武则天静静地听着,等到婉儿念罢,整座大殿顿时静下来,侍奉在左右的宫娥内侍们俱都肃立不语。兰益清和另一个小宫娥依旧摇着扇子,轻轻的风微微拂动武则天额头的发丝,发丝中几根雪白的头发异常刺眼。

    “还有么?”

    武则天的声音有些幽幽的语气,婉儿忙道:“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份奏章。”

    武则天“嗯”了一声,轻轻地道:“留中吧。朕倦了,要歇息一下,你们都退下。”

    “是!”

    婉儿起身,轻轻一摆手,殿中的宫娥太监都退了下去。

    婉儿拿起需要由她整理批复的一摞奏章,悄悄退了出去。殿中只有静静躺卧的武则天和在她身后轻轻打扇的两个小宫娥,武则天额头的白发如霜后的小草,依旧轻轻地随风摇曳着。武则天喟然叹息一声,疲惫地抚住了额头。

    她这一生,杀伐决断,不管身处逆境顺境,不管是早年做为一个命运操于他人之手的才人,还是如今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帝王,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干扰到她的决定,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是她久久不能取决的。

    可是现在,她已经成了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偏偏对皇储问题取决不下。

    她有本领成为这个天下亘古以来第一个女皇帝,却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的身后事。

    她做到了以前所有女人都不曾做到过的事情,但她依旧没有能力颠覆数千年来这男权社会形成的传统。

    天下是她的,当然该传给她的子孙,但她的子孙,继承的是她丈夫的血脉,而她的丈夫,是被她颠覆的那个王朝的皇帝。

    把江山传给与她同姓的武氏族人呢?

    姓武的人里最亲的也不过是她的侄子,她千秋万岁之后,她的侄子、她侄子的子嗣后人们,会把她这个姑母奉为祖先,祭祀血食么?

    传子,还是传侄?

    从感情上,她憎恨一切倾向于立她儿子的大臣,因为这江山是她从她丈夫手中窃取过来的,她很清楚,尽管她的儿子畏她如鼠,可是一旦她立了儿子,她百年之后,她的儿子也一定会把江山归还于李唐。

    所以,一切倾向于立她儿子为太子的大臣,她都本能地觉得是一种对她的背叛,对她并不忠诚,这种人绝不可靠!

    可是立侄呢?她再怎么了不起,也是一个受到时代局限的女性。她深信,人死后是有一个灵魂世界的,而灵魂世界的人,需要这个世界的子嗣来祭祀血食。

    立子,还是立侄?

    武则天很清楚,家国天下,继承人江山的延续,社稷的平稳。所以,不管是以天下为己任者,还是为了一家一姓的荣华富贵者,现在最关注的都是她的继承人。她还没有死,但是所有的人,正在渐渐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集中在她的继承人身上。

    为此,他们之间的战斗只会越来越惨烈。可她对此却无可奈何,因为连她自己都开始感觉到,她真的老了,她曾经打败过她所有的敌人,唯有时间这个敌人,她无法战胜。

    立子,还是立侄?

    武则天按住眉心,头痛无比。

    ※※※※※※※※※※※※※※※※※※※※※

    “待制,左羽林卫杨帆郎将等候你多时了。”

    上官婉儿刚刚回到自己在史馆的住处,一位女官便迎上来禀报道。这位女官叫符清清,也是婉儿的心腹。武则天近来精力大不如前,压在婉儿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每日都有大量的政务需要处理,所以婉儿把几个心腹女官调到了身边,帮她处理政务。

    史馆这边辟出了几间房子,作为这些女官和她处理政务的所在,她原来的住处则由屏风分隔为书房和卧室,专为休息和会见客人的所在。

    “哦!”

    上官婉儿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平静地道:“是我唤他过来的,宫中防务上有些事情需要交待于他。这几份奏章是大家已经批复了的,你拿去,整理之后,转送中书。”

    “是!”

    符清清答应一声,从上官婉儿手中接过一摞奏章,上官婉儿便拿着剩下的奏章,轻移莲步,姗姗地走向自己的住处。

    门开了,上官婉儿闪身进门,眼波向书案处一瞥,不见杨帆身影,不由一怔。随即,一只大手突兀地从她身后伸过来,揽住她的纤腰,把她拖进了自己怀里,同时房门也被紧紧地掩上了。

    “郎君……唔……”

    上官婉儿欣喜地扬眸,刚刚看清杨帆英俊的面庞,就被他吻住了嘴巴,婉儿嘤咛一声,闭了美眸,用双臂柔柔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丁香雀舌温顺地迎住了他的舌头。扑扑啦啦,一摞将相王侯陈述国家大事的奏章撒了一地,哪里还去管它。

    一阵神魂颠倒的亲吻,杨帆看着她濡湿红润的双唇,温柔地笑道:“几天不见,想不想我?”

    “才不想呢!”婉儿嘴硬地否认:“这些天你真是好忙呀,白马寺、梁王府、金钗醉,呼朋唤友,好不热闹,哪有一刻想过人家,还想叫人家想着你念着你么。”

    杨帆失笑道:“哎哟,婉儿对我的行踪打听得清清楚楚么,幸好我只是去见些狐朋友狗友,若是偷腥,怕不早被人捉奸在床了,嘿嘿,如此这般,还说不想我?”

    婉儿俏脸一红,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上恨恨地捶了一拳,娇嗔道:“就是没想!”

    杨帆这几天还真的挺忙,除了头一天陪着小蛮去逛了趟南市,看了看自家的店铺,接下来几天,他一直在梁王府、白马寺等处周旋,保持着同梁王武三思、白马寺主薛怀义的亲密关系,同楚狂歌、马桥、野呼利、魏勇等一班军中好友,也多次欢聚。

    今日杨帆还抽空去见了赵逾,赵逾对他交待的事情很上心,这几天把他的人手都撒出去专门帮杨帆查访那样的一户人家。虽然他在洛阳城里始终不曾找到一位夫家姓裴、自家复姓公孙的贵妇人。

    不过,赵逾已经打听到,在长安有一位公孙大娘,夫家姓裴,现任府军折冲都尉,夫妇二人俱精于剑术。从她的身份地位和精于剑术这两点上,都很符合杨帆所描述的形象。如今他已派人急赴长安,加以确认了。

    得了这个消息才进宫来的杨帆,此刻实是十分欢喜的。杨帆笑着揽住婉儿的香肩,柔声道:“我做这许多事,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我的婉儿长相厮守么。”

    一说起这块心病,婉儿不禁蹙起了秀眉,担忧地道:“郎君,婉儿觉得陛下越来越喜怒无常了。今日有份奏章,以着陛下往日脾气,必定会勃然大怒的,可是陛下方才听了竟浑若无事。”

    杨帆道:“陛下不再动辄大怒,岂非好事?”

    婉儿摇了摇头,道:“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婉儿侍奉陛下已经十年,深知陛下脾性,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陛下原来做太后时还好些,自从做了皇帝,行事越来越叫人难以琢磨。我很担心……你说我们真能在一起么?”

    杨帆不以为然地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咱们这位陛下还能活多久?我本来就没把指望放在她的身上!”

    婉儿苦笑道:“陛下还没有死,好象人人都在做着陛下驾崩之后的打算了,也难怪陛下她……,郎君,你说新帝登基后,咱们就一定能在一起么?”

    杨帆道:“所以我现在才在努力地争取更多的人脉、更大的权力,就算我的婉儿是天上的月亮,只要我有足够的力量,也能把你摘下来,你说是不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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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武曌日月凌空,上官婉儿称量天下,太平公主难太平,李家三郎真隆基,才子、佳人、屠狗辈!醉卧枕江山,谈笑望乾坤!醉枕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枕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枕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