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可汗我来立!
扮成大富商,贴了大胡子,还特意在肚子里塞了东西,弄成一副大腹便便形象的沈沐对杨帆说道:“这一次,让张义护送咱们去。随行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放心,凭他们这些人,这一路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七七姑娘撅着小嘴儿站在一旁。
再往前去,就要离开唐军的完全掌握区域了。自从安西四镇落入吐蕃人手中,他们的势力不断向东渗透,如今已经蔓延到河西走廊。
这条交通要道两侧俱是山岭,岭北是突厥人,岭南是吐蕃人,通道最宽处两百余里,最窄处仅数百丈,一旦受到攻击将十分危险。
而这一大片区域如今既无唐军驻扎,也没有吐蕃军队,双方以此为缓冲带,也就造成了这一地区情况更加复杂,除了马贼盗匪纵横,有些商队也时不时的会客串一回马匪,掳掠其它比较弱小的商队,而生活于其间的一些小部落,更是半民半匪。
沈沐坚决不许七七再跟下去,要她在湟水安心等候自己回来,七七姑娘很是不悦,不过她也知道沈沐看似很好说话,如果自己过于任性,惹他生厌,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心中虽然不悦,却也只好答应。
商队启程了,沈沐扮成大商人,张义是商队护卫首领,而杨帆、高舍鸡、熊开山三人则混入队伍,成了骑驼拉货的小伙计。
当他们的队伍走上大街,准备拐往西城门的时候,恰见一队河源军士军,扭着几个吐蕃汉子向府衙方向押去。
高舍鸡向杨帆凑近了些,小声道:“二郎所说的揪出吐蕃斥候的办法,娄将军已经知道了。军令传达下去,这一个月来,陇右各州府县及部落,但有因意外而暴死的壮汉,与其来往密切的人都有重大嫌疑,娄将军吩咐,先把他们抓起来,再行甄别。”
熊开山眯着眼看着那被押走的一行人,说道:“各州府县同时行动,他们便少了警觉和准备,现在抓起来的人,从他们家中都搜出了诸多证物,嘿!十个里头,顶多一两个冤枉的,二郎这一计当真不错,不过,这办法也只能用这一回,以后他们必定更加小心,不会再把赃物和凶器藏在家里了。”
杨帆微微颔首道:“不过因此一来,他们再想行刺暗杀,总要多了许多顾忌。毕竟,就算没有证据,突然有人暴死,也是一桩嫌疑。”
高舍鸡和熊开山点头称是。
鄯州城,河源军大营,娄师德和王孝杰、丘神绩次第从一座帐篷里走出来。
娄师德微笑道:“这个姓杨的百骑侍卫,还真有些心计,这一次突然动手,抓起来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冤枉的,虽然不能就此根绝潜藏在陇右的吐蕃斥候,却也让他们元气大伤了。”
丘神绩眼珠微微转动着,对娄师德道:“娄将军,已经查明身份的吐蕃斥候,丘某是否可以随时调讯?”
娄师德道:“哦?丘将军的意思是?”
丘神绩笑道:“哦,没甚么,我就是想从他们那里多了解一下吐蕃的情况。回到京里圣上问起时,丘某也好心中有数。”
这时候,丘神绩和王孝杰已经搬到了军营里面,因为丘神绩说想要了解陇右诸军现在的情形,最好是住到军营里面,王孝杰自然赞同,娄师德也不会反对,他们两人现在有自己的营帐,周围戍卫的人马也是他们自己从洛阳带来的。
娄师德听了丘神绩的理由,微笑道:“自然使得。”
他扭头对一位行军司马吩咐道:“吩咐下去,丘、王两位将军有权调审被抓的吐蕃奸细,不得抗命!”
“喏!”
行军司马躬身应了一声。
丘神绩转过身去,嘴角攸然掠过一丝诡谲的笑意。
※※※※※※※※※※※※※※※※※※※※※※※※※沈沐的队伍离开湟水,一路西行,渐渐从陇右踏上了河西的地面。
越过乌鞘岭,整个地域环境比陇右便渐渐有了不同,远处是亘古不化的雪山,峰峦叠嶂,隐约可见历代修筑加固的长城仿佛一条长龙,在瑰丽的山峰下蜿蜒起伏。而正前方,则是千里沃野,夹峙于南北两面绵亘无尽的山岭间的原野不像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般浩翰,却因为雪山与原野的对照,而显得瑰丽壮观。
天空湛蓝,洁白的云似乎低得举手可及,远处是壮观的雪山,脚下是柔软的草地,风轻柔地拂在身上,不时有牛哞马嘶和骆驼的嘶叫,为本来就很热闹的车队增添了几分热闹。
这种长途的旅行,本来很壮观的景象看久了也会乏味的很,队伍里的人都想着法子找乐子,说鬼怪、聊女人,嘻嘻哈哈,自得其乐。
杨帆和张义并肩躺在一辆健牛拉着的车子上,四仰八叉,头枕着手臂,脸上扣一个遮阳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然而在这悠闲自得的车队外围,前方和左右相隔五六里外的地方却有警惕的游骑在认真地巡弋着,喻示着这里是一个有着无数潜在危险的地方。
天将傍晚的时候,队伍恰好赶到一个海子旁边。有经验丰富、将整个河西走廊道路烂记于胸的向导就是有这个好处,他能记住每个海子、河流的位置,准确地控制着整个车队行进的速度,叫你在准备扎营的时候,正好停在有水源的地方。
车队停下来,大车被卸下,骆驼和牛马被拉到海子边饮水,已经消耗一空的水袋则一一灌满,以备明日路上继续饮用。负责生活做饭的人迅速在草地上掏出了灶坑,缕缕炊烟随风飘起。
一路上都像散了骨头似的瘫在车子上跟杨帆吹牛皮的小飞将张义也抖擞精神,开如安排大家如何扎营,以及巡逻哨探。
等到繁星满天的时候,大家已经酒足饭饱,庞大的驼城摆在最外围,如同一座堡垒的第一道防线,之后是用车子和大量的箱笼麻袋堆砌成的第二道防线,最后才是搭建起来的帐篷群。
每一道防线都有人睡在那儿,可以随时投入战斗,此外在最外面还放有流哨,因为是晚上,担心有人夜袭,所以除了临水的一面,其余三面都放了两层游哨,一层在五里开外,一层远放到十里之外。这样的阵势,不管是马贼还是狼群,都不敢轻易进犯的。
营地中生起了篝火,他们路上猎到了一些野味,晚饭时来不及宰杀清洗,这时已经拾掇干净,架到了火堆上,白唇鹿、雪鸡、黄羊……,烤了一会儿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高舍鸡和熊开山一开始并不踏实,但是一路下来,眼见这支队伍戍卫扎营、行进警戒的章法,已经完全放了心,反正他们只是负责配合杨帆的,凡事有杨帆作主,如今也放下了心情,在火堆上烤着黄羊肉,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二郎,我们东主要你过去一趟!”
杨帆也坐在火堆旁,正跟高舍鸡、熊开山说着话。他发现高舍鸡倒也不是个什么时候都沉默寡言的人,大概是一见了女人就心怯腼腆,这样一大帮男人在一块儿,他也是谈笑风生,非常外向的一个人。
正说着,忽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护卫走来对他高声嚷了一句,杨帆便站起来,拍拍屁股跟他走去。
那个大胡子侍卫把杨帆带到沈沐的寝帐前面,沈沐正负手站在帐前,沐浴在一天星光月色下,眺望着远方风景,习习的晚风吹得他的衣袂不断起伏。
杨帆举步走过去,站到了沈沐的旁边,沈沐没有回头,却知道是他来了,沈沐指指左右夜色中黑压压的山峦,说道:“两山夹峙,一线之路,孤悬两千里,西控西域,南隔羌戎,北遮胡虏,进则可以控制西域,退则可以保卫关陇,此实为我中原之咽喉要地。”
杨帆赞同地道:“一路行来所见,此处确实险要,这两面夹峙的山岭以及历代修筑,以补地理形势之不足的关隘边墙,可以成为中原的重要屏障,国家强大时,由此而进,可控扼西域,国力衰弱时,有此要地,也可以最小的代价,进行有力的防御。”
沈沐道:“是啊,所以我们才要努力把它拿到手!”
杨帆皱了皱眉道:“可是这里本来就已经被我们拿到手了,为何又会失去?安西四城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如此这般已非一次了。”
沈沐道:“因为我们的敌人同样不弱!最重要的还是人心向背,占领一个地方容易,要得到一个地方的人心却难。自汉以来,我中原失却西域久矣,想把人心再争取回来,那就不是一时一日之功了。”
杨帆道:“如此说来,得也不易,失也不易,守也不易,不守也易,怎生想个法子,永无后患才好。”
沈沐笑道:“你又在痴心妄想了,世间哪有永无后患的事情。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莫不英明神武,莫不为了自己的传承而呕心沥血。可是碰到一个不肖的子代,就算满天神佛都为其所用,依旧要灭亡。我们做事,只求纵意此生,快活今世,那就够了。千秋万代么?始皇帝早就告诉你了,那是一个大笑话,后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后人自己去操心吧!”
杨帆笑道:“沈兄胸襟宽广,气度洒脱,着实令人佩服。不过沈兄特意叫小弟来,就为发这番感慨的么?”
沈沐摇摇头,向左侧乌沉沉的山峦阴影指了指,说道:“咱们沿这大雪山,再往前赶三天,就能到达大斗拔谷,到时,我为你引见一个人。”
杨帆问道:“什么人?”
沈沐的目光微微闪动着,道:“一个可以成为可汗的人!”
他慢慢转过身,微笑着对杨帆道:“如果有一位可汗,得咱们点头才能成为一方君主,你说咱们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第二百三十一章 意外遇袭
东方先是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什么时候,一缕阳光就像箭一样穿过那混沌的天色洒向大地,然后红日便破云而出。
天亮了,漫漫长夜终于在远方的狼群嗥叫声中退却。
天爱奴从睡袋里爬出来,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洗漱。
晚餐时燃烧的灰烬距她的宿处很远,啃剩下的雪鸡骨头也都和那灰烬深深地掩埋了。
这个小女子的野外生存经验丰常丰富,她知道哪怕是一丁点油脂都能把蚂蚁引来,而蚂蚁会把蜥蜴引来,蜥蜴又会把蛇引来。河西草原有各种毒蛇,牧人在放牧的时候,经常发生牲畜被毒蛇咬死的情况。
天爱奴虽在宿处周围洒了硫磺粉,但是生怕有什么异种毒蛇不怕这种气味,独自一人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刷牙洗漱,重新易容,确认无误后,天爱奴提着禅杖重新上了马,就像西行取经的唐三僧一样,再度踏上了征程。
驼城中的篝火在天将黎明的时候也次第熄灭了,人们纷纷钻出帐篷收拾行装,整个驼城里都开始忙碌起来。麻袋和箱笼重新装回牛车上,捆到驼背上,做早饭的、整理行装的,各负其责。
等他们收拾停当,吃完早餐,草原上的露水已经快被太阳晒干了,庞大的商队继续启程,昨夜负责巡哨警戒的人则躺到了大车上蒙头大睡。
似乎一切都还是同往常一样,杨帆本以为今天还是会在平静中度过,但是快到正午时,右前方负责警戒的游哨突然全速奔了回来,老远就吹响了警戒的号角。随后就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辽阔的草原尽头出现了一条黑线,迅速变成滚滚潮水汹涌而来。
“准备啦!抄家伙!”
‘小飞将’张义兴高采烈地大叫,丝毫不在乎那急如骤雨的马蹄声把大地都踏得震颤起来。这是结队而行的无数骑兵,策马飞奔时才可能有的马蹄声。
高舍鸡和熊开山紧张地攥紧了肋下的佩刀,高舍鸡用的是一口狭长的单刀,身材高大强壮的熊开山用的则是一口大砍刀,刀背极厚,重达三十多斤,不要说砍人,用来砸人也绰绰有余。这口刀的刀纂处是中空的,插入木柄后就能变成一口长柄大砍刀。
两个人紧攥着钢刀,刚刚做好战斗准备,就看到了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小飞将’张义的人也在准备,他们从马背里、牛车里,掏出了一支支长弓、一支支硬弩,全是崭新的军弓和军弩。
弓弩作为主要远程兵器,装备了大唐的绝大多数军队,弓的装备率是百分之百,弩的装备率是五分之一,在中国周围始终有强大的游牧民族,但是从来没见过他们把重装骑兵当成主力兵种,这实非偶然,中华民族自战国时代就发明了杀伤力强大的弩,在这样强大的弓和弩的装备率下,重装骑兵简直就是一群活靶子。
然而,那毕竟是军队啊,眼下这群人……
高舍鸡和熊开山眼睁睁地看着一具具弓弩被那些人娴熟地搭箭上弦,弓有长弓和角弓,长弓用于步战,角弓用于骑兵,而弩则是臂张弩和角弓弩等单人使用的轻弩。
一看这等装备,高舍鸡和熊开山登时松了口气。他们虽是斥候,却并非不识军中战术,在场的人共有七百余人,远处滚滚而来的敌人大约在两千人上下,可是这里已经进入吐蕃的实际控制区,在这里骤然出现的这支骑兵必然是吐蕃部落的人或者由吐蕃人组成的马匪,而吐蕃人是不擅射的。
弓弩由于射程影响,需要敌骑冲到一百五十步内才能发射,这么短的距离,根据弓弩的装填速度,敌骑冲到面前进入肉搏,只够你射出三箭,所以有“临阵不过三矢”之说,但那只是理论上的说法。
实际上,从战国、秦汉时期开始,弓弩就在中国战场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千百年来,将领们在实战之中早就想到了弥补这一致命缺陷的办法,一是批次射击,二是正面、侧面、直射、抛射的交叉射击,还有利用地形和人为设置的种种障碍延滞敌人冲近的速度。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有装备成铁盒罐头似的重装骑兵才有可能勉强在密集的箭雨下冲到面前,然而对方又不是只有弓弩手,高舍鸡和熊开山现在就在看着那些人装备好了弓弩,又从牛车里抽出一根根钢铁的枪杆,迅速组装成一杆杆可阻骑兵的锋利长枪。
这种情况下,对方人数虽众,也讨不了便宜去,如果真的形势不利,只要暂时抛弃辎重,改用李陵的骑射游战之法,这两千敌军根本不够瞧的。
当年汉将李陵率五千人迎战匈奴三万骑兵,射杀数千人,且战且退。匈奴单于大惊,又调八万余骑一同追杀,这五千人倚仗着远优于对方的劲弩,且战且走,每一交手,必射杀敌数千人,直到最后箭矢用尽,才兵败被俘。
此时五千汉骑已被十余万匈奴骑兵追杀了十多天,射杀敌酋上万人,自己居然还有三千多人活蹦乱跳的,伤亡不过一千余人。李陵被俘后仰天长叹,说只需再给他每人几十枝箭,就足以摆脱追杀,回到汉境了。
从眼下这些彪悍的像马匪似的护卫队伍对弓弩的熟悉程度看,肯定个个都是精于骑射的汉子,对上一支不善骑射的吐蕃骑兵,何足惧哉。
这时,那些人已经越冲越近了,只见近两千骑兵,风驰电掣,漫野而来,从他们的服色和所持的杂乱的武器来看,显然不是什么正规军队,不是马匪就是某个想打劫商队的部落。
沈沐见此情景,眉头一皱,吩咐道:“准备骑战!”
这支武装是护送他这位隐宗宗主的,自然有足够的财力,把这几百人武装到牙齿,但是这样的武装非到最后关头却不能用,因为一旦动用这些武器,马上就会被对方误以为是大唐军队秘密潜入。
想把这支骑兵全部歼灭是不可能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就会给他们惹来莫大的麻烦,因此空有利器在手,没到生死存亡关头是用不得的。
“三哥?”
张义提着刀,圈马跑到他面前,沈沐低低耳语几句,似是把这其中的利害与他分说了一遍,张义点点头道:“晓得了,一帮土鸡瓦狗,不用这些弓弩,一样收拾他们。”
张义提马冲到由驼队组成的防御阵线前面,大声道:“牛鍪,带你的人护着三哥,其他的兄弟,跟我冲!”
来骑如潮,气势汹汹,张义举起锋利的长刀,仰天狂嗥一声,领着五百骑悍然迎了上去。
高舍鸡和熊开山都跃跃欲试地看向杨帆,他们在成为斥候之前,也是军中骁勇的战士,眼见这一幕,很想冲上去厮杀一番。杨帆骑在马上,向沈沐看了一眼。
沈沐笑道:“杀鸡何用牛刀!二郎,你不能去!”
杨帆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沈沐为何不让他去,在沈沐眼中,他的价值绝不仅仅是一个战士,刀枪无眼,沈沐是不舍得让他出些意外的。他也想瞧瞧沈沐这支私兵到底战力如何,于是只向高舍鸡和熊开山摇了摇刀,低声道:“安份些,我等此来,是做斥候的。”
高舍鸡和熊开山无奈,只好松了马缰,加入原地警戒的队伍。
五百人像一支锋利的箭簇,直直地插进了来骑的队伍。与此同时,一杆大旗也在后队中扬了起来,白色的大旗,旗中只有一枝黑色的箭矢,这是‘小飞将’张义的旗帜,这意味着一旦这场战斗被他人侦知,也只是马贼对马贼而已。
“吼吼吼吼……”
张义率领马贼们呼啸着杀进了敌阵,这几年,他的队伍在陇右、在突厥和吐蕃的地盘上到处游荡,出了名的难缠,那支不知名的马贼队伍一俟看见他们后阵中扬起的飞箭大旗,就知道这一回‘踩盘子’出了纰漏,错把贼祖宗当了肥羊,可是这时候已经欲退不得,只能咬着牙冲上去。
“铿铿锵锵”,一阵酸牙刺耳的兵器撞击声,挥舞如雪片般的锋利马刀下,击刺如雷霆的长枪大矛下,双方甫一交锋,便有无数的人惨叫着跌于马下。双方犹如一群愤怒的野兽般纠缠到一起,人喊马嘶,鲜血喷涌,杀得好不惨烈。
杨帆在南洋的时候曾经协助师兄平叛,但那种战斗更接近于山地战,而且那种小国,可以出动的军动,需要对付的叛兵,全都人数甚寡,像这样激烈的马战,这样人数众多的战斗,他还是头一回看见。
张义的人这几年在陇右各地游荡,同官兵斗、同吐蕃人斗、同突厥人斗、同其他马贼斗,在血与火中锤炼出来的精兵,当真是以一当十,一个个奋勇冲杀,锐不可挡,他们不但个人武勇,尤其擅长配合,三匹马为一组,有使矛的,有使刀的,防与攻、长与短、远与近,配合巧妙如同一人。
“妙!妙啊!”
杨帆擅长技击之术,只一看就瞧出了其中的巧妙之处,他认真地观摩着,看得眉飞色舞。
这种联击之术固然巧妙,也得益于长久的配合,厮杀起来非常有效,常常令对手顾此失彼,一刀毙命。而这整个过程,不过是刹那间事,随即三人便就近转攻另一个对手,随着三人的站位不同,主攻和防守随时变幻。
对方本来还想分兵袭击沈沐和杨帆所在的营地,可是一见这五百人如此悍勇,简直势如破竹,而那些货物前面还有近两百人严阵以待,他们的首领不觉犹豫起来。
沈沐站在阵中,眼见对方阵势有些动摇,不禁抚掌笑道:“小飞将果然了得,他们要败了!”
言犹未了,地皮的颤动突然更加明显,远处尘土飞扬,黑压压一片精骑仿佛一张撒开的大网,向这边猛扑过来!
沈沐脸色顿时一变,厉声喝道:“弓弩戒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乌质勒
眼见远处又有一票人马扑天盖地的杀来,张义率主力正与前面那些马贼鏖战,一时无法分兵回援,留在原地警戒的两百人马顿时紧张起来,牛鍪急匆匆地冲到沈沐身边,大叫道:“三哥,我先护你离开吧!”
沈沐瞪了他一眼,还没说话,杨帆突然道:“等一等,来人未必是敌!”
“嗯?”沈沐扭头望去,就见远处那些人马的突然出现,不止让张义等人吃了一惊,就连那些马匪也在迅速收拢、集中,做出防备的姿态。如此看来,这支突然杀出来的人马,并不是他们的同党。
那些人冲到左近时,大部分骑兵划了个弧形,斜着抄向那支马贼队伍的侧翼,只分出二三十骑向沈沐这边赶来,如果是心怀歹意者,怎么可能如此靠近。沈沐手搭凉蓬,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哈哈大笑道:“不错!是自己人!”
说罢一催战马就迎了上去。
杨帆和牛鍪也催马赶上,眼看离对方众骑还有七八丈距离,那头前一员大汉便飞身下马,一抛马缰,快步迎了几步,向沈沐一抱拳,用洪亮的声音道:“沈公子,某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沈沐翻身下马,大笑着迎了上去,道:“你来的正好,咱们先把那些烦人的苍蝇赶走再说。”
那人大笑道:“某正有此意!”
此时只听“呜呜”的一阵号角声,兜马抄向那些马贼后路的骑士闻听号角声,突然如怒潮回头,齐刷刷一转,便向那些马贼猛扑过去。张义至此如何还不知来了帮手,顿时精神大振,吼道:“一起上啊,操翻了他们!”
这边杨帆已随着沈沐一起下马,正打量着这个率领大股骑兵赶来解围的人。这人黑赤赤的一张脸庞,肩宽膀厚,异常结实,站在那儿时稳稳得如渊停岳恃,甚有气派。
杨帆向沈沐靠近时,这人向他瞥了一眼,只这一瞥,眼神锐利如剑。
沈沐笑道:“来来来,二郎,我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个人就是我要带你来见的人,他是西突厥继往绝可汗斛瑟罗帐下的莫贺达干(突厥官名,军事统帅),突骑施部的大首领乌质勒!乌质勒啊,这就是我信中跟你提起过的杨帆杨兄弟!”
乌质勒显然是知道杨帆底细的,一听这话立即快步走上前来,给他行了一个突厥式的拥抱礼,哈哈笑道:“杨兄弟,久仰大名!”
杨帆听说此人是阿史那斛瑟罗麾下大将,顿觉有些亲切,便也顺势回抱了一下,但是两人刚刚分开,杨帆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沈沐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一个可以成为可汗的人!”
西突厥已有可汗,那就是阿史那斛瑟罗,沈沐却说带他去见一个可以成为可汗的人,这个乌质勒要成为什么地方的可汗?
此时,新加入战斗的乌质勒的兵团业已同那些马贼拼杀起来,他们的战术战法同张义的马贼帮不尽相同,不过同样攻势凌厉,乌质勒这一次带来的骑兵不下三千人,人数本就占优,战力更胜一筹,他们或游走纠缠,或凶悍截击,杀得干净俐落。
那些马贼眼见不妙,立即突围逃跑,混战之中只逃出不足区区三百人,被乌质勒的手下分兵一部追杀下去了。
张义兴冲冲地跑过来,也由沈沐把他引见给乌质勒。
趁机此会,疑惑不解的高舍鸡对杨帆道:“二郎,突其施部我是听说过的,隶属西突厥,斛瑟罗逃回洛阳之后,由他暂摄西突厥十姓部落,是忠于朝廷的突厥人,不过……,咱们到这儿来干吗?”
杨帆咳嗽一声道:“此人与东突厥常有征战,眼下又在吐蕃的势力范围之内,对这两方面的情形最为了解,你不觉得从他那里咱们可以了解到许多有用的情报么?”
高舍鸡与熊开山面面相觑,熊开山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来干什么?”
杨帆心道:“若是换了其他百骑,可不就是要靠你们出生入死么?”
嘴上却哈哈一笑,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咱们自然不能只听他一人所言,总还要亲自验证一番的。”
杨帆说着,心中想起沈沐对他说过的那番话,越想越是不安,他与斛瑟罗相识于洛阳,曾同场击鞠,大败吐蕃。后来斛瑟罗以大将军之尊,更不惜折节下交,这份情谊,杨帆一直记在心里。如果沈沐的计划竟是让乌质勒取斛瑟罗而代之,杨帆在感情上有些接受不了。
“不行,这事,我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杨帆暗暗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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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接下来杨帆一直没有机会与沈沐单独在一起,乌质勒与沈沐似乎有许多事需要磋商,两个人一路同车,形影不离,不知在计议些什么。
杨帆见一时不得机会与沈沐沟通,心中却也不急,这事毕竟不是即刻就要施行的事情,一路下来,他细心观察这突骑施部三千铁骑,只觉这些骑兵不止作战勇敢,行止间也是纪律严明。
杨帆暗想,仅为迎接沈沐,就能抽调三千铁骑出来,足见这突骑施部兵强马壮,从这支队伍来看,这乌质勒也是治军有方,难怪沈沐看重他了,只是不知斛瑟罗统治十姓部落本领如何,可惜来时不曾往长安去,听说他正在那儿养伤。
三天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大斗拔谷,这大斗拔谷背倚大雪山,山下又有一处温泉,山上的雪水流下来,与山下的温泉汇集在一起,在山脚下汇聚成一个方圆十数里的海子,突骑施部就驻扎在这片海子旁边。
沈沐他们赶到的时候,已近黄昏时分。海子上面,鱼跃浪间,水鸟低翔,岸边牛羊成群,骑在马上的牧人唱着古老的牧歌,高可及膝的肥美野草间,一伙小牛犊儿似的半大孩子正光着脊梁在角力。还有一些颊上两砣高原红的小姑娘,提着挤满了牛奶的木桶蹦蹦跳跳地奔向家门。
他们的到来,立即受到了整个部落的热闹欢迎,沈沐、杨帆等人下了马,与乌质勒一同往营地里走,刚刚走出不远,就见十几个皮袍大汉快步向他们迎上来。这些人有老有少,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出头。
杨帆还以为他们都是部落中有一定职司的人,不料一通报身份,才知道这些人竟是处木昆部、胡禄居部、属尼舒部、阿悉结部、歌舒部五部的首领,乌质勒对杨帆和沈沐笑道:“这几位首领离我这儿比较近,听闻贵客来临,便都赶来了。其他四部的首领游牧之地太远,这一次来不及赶回,不过总有机会一见的。”
那些部落首领对沈沐都很客气,听说杨帆是沈沐的兄弟,对他也是礼敬有加,杨帆一面还礼,一面暗暗心惊:“看这些人对乌质勒的态度,确实有些唯他马首是瞻的意思,而且显然是知道他与沈沐之间的交易的。即便乌质勒所言不实,其他四部不是因为路远而未来,而是与乌质勒道不同不相为谋,乌质勒业已控制了十姓部落的大部分力量了。
晚上,部落里召开了盛大的宴会召待他们最尊贵的客人,整个部落一片欢腾。大帐内,乌质勒和其他五部首领簇拥着沈沐、杨帆、张义不断殷勤地劝酒,几个部落中的美丽少女随着横笛月琴的伴奏踢踏起舞,为他们助兴。
乌质勒性情豪爽,即便是在他心中最尊贵的客人面前,也没有丝毫作态,他大碗喝洒,用小刀插起盘中大块的牛羊肉和血肠什么的,张口就嚼,形容坦然,颇为豪迈。
“各位!各位!”
待歌舞的少女们笑盈盈的退下之后,乌质勒端起一碗酒,大声道:“各位首领,在吐蕃人和骨咄禄的联手压迫下,咱们十姓部落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如今总算给咱们找到了一些能够落脚的地方,让咱们的族人能够在这里繁衍生息。
最艰难的日子还没有过去,咱们的牛羊、马匹被敌人抢走了许多,要熬过一个冬天,待来年牲畜们多下些崽儿,才能缓得过元气。眼下这段日子,可是多亏了沈公子仗义援助,如果来日咱们能人丁兴旺、牛羊成群,那全是沈公子赐予我们的功德,我们一起敬沈公子一杯!”
众首领纷纷响应,向沈沐举杯道谢,沈沐笑吟吟地饮了一杯。
这时两个健妇抬了一头烤得焦黄发亮的全羊上来,乌质勒亲自走上前去,拾起放在木盘边上的一口银刀,先把里脊处的肉灵巧地剃落到盘子里,端到沈沐面前,然后依次是杨帆、张义。
杨帆撕下一条烤羊肉,蘸着碟中的细盐沫儿,轻轻塞进嘴里,这烤羊肉外焦里嫩,皮脆肉滑,鲜香异常,果然可口。
他轻轻咀嚼着鲜美的羊肉,看着乌质勒的举动,乌质勒亲手为他们三人献上羊肉之后并没有归座,而是接着又为其他首领和本部落的长老一一亲手奉上烤羊肉,没有落下一个人。这个外表粗犷如狮的男人,心思远比他的外表要细腻的多。
第二百三十三章 “隆中对”
这场盛宴持续到很晚,毡帐中的这些草原健儿都是大肚汉,光是烤全羊就被他们吃掉了三只。此时,帐前灶坑上还吊着两只烤得焦黄发亮的全羊,而帐中众人已经吃了**成饱,开始吆五喝六地拼起酒来,身边横七竖八的都是酒坛子。
草原人好酒,别看他们被吐蕃人迫得被井离乡,逃到此处才算有了一处寄身之所,这酒可没有落下。
眼见帐中众人已经吃不动了,乌质勒吩咐把已经烤好的全羊赏与了帐前众侍卫,此举引得众侍卫又是一阵欢呼。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烤全羊是贵族酒宴上一道极高规格的名菜,普通牧人或一般的部族小头目固然也以肉食为主,却没资格享用烤全羊的。
此举,让杨帆对乌质勒又高看了一眼,自他到洛阳以后,达官贵人见的多了,如此体恤、关怀下人的权贵着实不多,乌质勒此时也喝得面色赤红、舌头发硬了,此时此举当是发自真心,决非有意邀买人心。
沈沐喝的并不多,虽然每个人敬酒都先敬他,但是对这位贵客,他只浅酌一口旁人也不会挑剔,他酒喝的不多,奶皮子奶豆腐血肠烤肉一类的东西却吃的不少,所以他的眼神此刻依旧十分清明。
沈沐喝了一阵儿,起身出去方便,杨帆趁机跟了上去。
两个突厥少女扶着沈沐走离了人群热闹处,倒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向他笑眯眯地做个手势,意思是在这里就可以方便,其中一个少女就盈盈地蹲下身去,想要为他解带褪裤,杨帆便在此时出现在他面前。
沈沐一见,摆了摆手,待两个突厥少女走开,对杨帆笑道:“二郎似乎有心事?”
杨帆道:“某有一事不明,只是智计浅短,百思不得其解,若不当面请教,恐怕要寝不安枕了。”
沈沐笑道:“二郎几时变得这般文诌诌的了,咱们自己兄弟,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他也不避让杨帆,宽衣解带,方便完毕,重新整束停当,远处一个侍立的突厥少女立即快步上前,从腰间抽出一方汗巾,毕恭毕敬地呈上。
沈沐净了手,向杨帆做了个相邀的手势,两人便在一顶顶毡帐间漫步而行,两个突厥少女则亦步亦趋地随在三丈开外。
杨帆道:“沈兄所说的可以为可汗的人,就是乌质勒?”
沈沐道:“不错,你看此人如何?”
杨帆道:“确是一方豪杰!只是,沈兄打算扶持他为何处可汗?”
沈沐笑道:“二郎这是明知故问了,自然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之王!”
杨帆站住脚步,转向沈沐,凝声问道:“西突厥本已有主,而且是忠于我朝的,沈兄为何要另立可汗?”
沈沐道:“斛瑟罗么?斛瑟罗自然是忠的,可这乌质勒也是忠的,同样都是忠的,乌质勒比斛瑟罗更堪为一方之主。”
杨帆疑道:“沈兄此言何解?”
沈沐道:“斛瑟罗擅个人武勇,而不擅统率诸部,临战常以弱敌强、以硬碰硬,使得西突厥诸部在与东突厥对峙中屡处下风,失地丧民,致有今日诸部背井离乡,到处流浪的下场,威已不足以服众,此其一。
斛瑟罗乾纲独断,不擅维护诸部,性情残暴,常于酒后鞭笞士卒,对其他诸部也是稍有小错,即予严惩,令部众畏惧,离心离德,此其二。作为一个可汗,有这两条就足够了,尤其是在西突厥外有强敌,处境艰难的情况下。”
杨帆迟疑道:“竟有此事?我在洛阳时,与斛瑟罗大将军亦曾有过来往,他的为人……与沈兄所言似乎大有出入……”
沈沐恍然道:“我道你为何对拥立乌质勒为可汗诸多疑虑,原来原因在此!”
沈沐苦笑道:“二郎,你们曾同场击鞠,他视你为友,而非部下,态度自然不同。可这并不代表他御下也是这般客气。其实我扶持乌质勒,从他这里可以得到的好处,如果换成斛瑟罗一样可以得到,斛瑟罗若是个扶得起的人物,我扶持他岂不比扶持乌质勒更省事?
实是此人不可栽培!他的为人品性、统帅诸部的能力如何,我一人所言你若不信,尽可向十姓部落的任何人打听,诸部对乌质勒如何拥戴,你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斛瑟罗是一个英明之主,试问他的部下会这般离心离德么?”
杨帆这一路而来,不止见到了乌质勒用兵练兵的能力,看到了部众对他真心的拥戴、其他诸部首领对他的附从,也亲眼见到了他对下的态度。
在中原,上官对下属能做到这般关爱的已属难能可贵,在部落中贵族与部众几近于主和奴的关系,尊卑之别极大,就更不容易了,而乌质勒在这方面……西突厥在东突厥和吐蕃的联手压制下,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中易主更容易产生动荡,让一个本来就濒临灭绝的部落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沈沐若能给予他们帮助,从乌质勒那里所能得到的,从斛瑟罗那里一样可以得到,他弃易就难,扶持乌质勒,恐怕也只有这些理由才说得通。
想到这里,杨帆不禁有些动摇了,他不认为斛瑟罗是一个恶人,但是一个好人,未必就是一个堪为首领的人。杨帆心中犹豫,尤自抱着一丝幻想,道:“斛瑟罗本是十姓部落之主,乌质勒贸然取而代之,这可行么?”
沈沐见他将被自己说服,轻松地笑起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二郎怎么也相信非王族而不可为王的腐朽之论?当今女皇并非李唐宗室子孙,难道她现在不是皇帝?若说斛瑟罗,他这可汗之位,若非我大唐承认,也未必就是合法的。
且不说东突厥还有一位阿史那骨咄禄,就算是在西突厥,斛瑟罗原也并非汗位继承人。西突厥之主原是阿史那弥射,斛瑟罗之父阿史那步真是弥射可汗的族兄,他欲自立为可汗,遂谋杀弥射的弟侄二十余人,篡权自立。
阿史那弥射率所部处月、处密部落投靠我大唐,太宗皇帝册封他为奚利邲咄陆可汗,阿史那步真自立,但其部落多有不服,步真无奈,只好也投靠我大唐,获封为左屯卫大将军。后来,阿史那步真诬告阿史那弥射谋反,弥射被杀,步真这才把十姓部落纳入自己麾下。”
沈沐说到这里,呵呵一笑道:“这件事,不过是二十余年前旧事,西突厥十姓部落尽人皆知,如今斛瑟罗继承汗位,又不能得诸部人心,乌质勒取而代之,何难之有?”
杨帆道:“乌质勒的能力,我虽只见一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有一方豪杰的风范,只是……正因此人颇有才干,如果扶持他,会不会养虎为患?”
沈沐失笑道:“二郎,你一切尽为我朝打算,这番心思,令人佩服,可是这个想法却是大错特错了!”
他负着手,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一挥,指了指那浩瀚星空下无数闪烁的星辰,道:“一个世家,长房没有杰出的子弟时,如果还要嫉贤妒能,排挤打压支宗子弟,这个世家绝不可能存在千年之久。
一位重臣,如果举荐贤能时不能唯才是举,总是担心别人有才干,总有一天会成为比自己更加出色的官员,他早晚会沦为弄奸使权的奸佞,而不可能名垂千古。
一个帝王,如果总是担心臣子功高震主,甚至不等外患铲除,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些有才干、有能力的文武大臣干掉,他早晚会成为亡国之君!
二郎,现在仅仅是吐蕃其军力就不在我大唐之下,更何况还有一个东突厥,这时候还要对自己人百般防备,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乌质勒灭得了吐蕃和东突厥么?不可能!但他可以壮大,他这力量从哪来?就算人全靠自己生,可地盘只有这么大,三家瓜分,对我们有益无害。
乌质勒很有能力,这不假,可是在这样险恶的环境里,我们能给予他们的帮助有限,正要他有能力,我们世家也罢、朝廷也罢,才有扶持他的价值,否则要他何用呢?
扶持的同时,当然还要控制,这与乌质勒是不是突厥人无关。如果大唐衰弱到了连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力量都无法控制,又或者为君者利令智昏,那么有野心者,不管他是否同族,甚至不管是否是血缘至亲,一样会取而代之,不用往远里找例子,本朝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杨帆沉默了许久,问道:“你为何引我来见他,又为何让我知道这件事呢?”
沈沐道:“因为,他要称可汗,需要得到朝廷的支持,需要一个大义名份。其实,不管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十姓部落的权力已经掌握在乌质勒手中,只是斛瑟罗还浑然不觉,乌质勒也没有同他撕破脸皮罢了。
如果我朝不答应,你以为乌质勒就会放弃到手的权力?不会!斛瑟罗依旧要面临众叛亲离的局面,如果出现那种局面,你以为西突厥在两只猛虎的窥伺之下一番内耗结果如何?那样一来,我朝用来牵制东突厥的一支重要力量就要损失殆尽了。
二郎,如此情况下,你说对斛瑟罗来说,是留在朝中做一个大将军、一个富家翁好,还是让他回来,使十姓部落在自相残杀中全部葬送掉好?这些利害,如果由你呈报女皇,相信女皇权衡利弊,不会舍不得一个‘可汗’的名份!
斛瑟罗本人留在朝中,于他本人而言有益无害。于朝廷而言,也算是对西突厥十姓部落多一个控制的筹码。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把他抬出来,如果乌质勒真有反意的话!”
“我,乌质勒!向上苍发誓,如我为可汗,绝不相负!”
随着声音,乌质勒突然从夜幕中一步步走过来,他依旧带着醉意,脚下有些飘浮,但是脸上却满是激动、真诚与郑重的神情,远处,两个突厥少女向他深深地弯下腰去。
杨帆没有奇怪他什么时候跑了来,只是向他问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的保证?”
乌质勒冷笑道:“你只能相信我的保证!如果,你担心,当我强大了,就会生起反叛之心,难道你能保证,当斛瑟罗强大了,他就一定忠于你们?”
杨帆当然不能保证,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你能保证,你们永远忠于大唐?”
乌质勒以手抚胸,轻轻地弯下腰去:“我只能保证我自己,我的朋友!这是我最真诚的誓言,如果我说,我能为我的子孙后代保证什么,那就是对你最大的欺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无论是你还是我,谁能保证自己的儿子、孙子、玄孙子会做什么?”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看看沈沐,又看看乌质勒,问道:“你们具体打算怎么做?”
沈沐露出喜悦的笑容,杨帆这句话,意味着他将真的成为同道中人了。
沈沐爽快地道:“首先,是要让朝廷允许斛瑟罗长驻洛京!如果斛瑟罗自己没有这个要求,也要让朝廷想办法把他留在洛京,只有如此,才能避免西突厥十姓部落的内部分裂和自相残杀。
其二,是要让朝廷接纳突厥十姓部落的老弱妇孺,大约数万人,把他们迁到陇右或关中,这边才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也能减轻数万人的负担,集中精锐,争取打回安西四镇去。那里,一直就是西突厥十姓部落的驻牧之地。”
杨帆心道:“十姓部落恐怕至少有六姓已经站在乌质勒一边,又有沈沐的暗中支持,这种情况下,留在洛京只怕是对斛瑟罗最好的结果了。至于迁徙数万老幼到陇右关中问题也不大,他们可以从事农耕和畜牧,变相的也等于是十姓部落的人质,沈沐大概也是这么算计的。”
沈沐又道:“这两件事,我会给你提供充足有力的证据,你是女帝派出来的斥候,只需要把它呈送到女帝面前,并且尽可能地说服她接受。当然,我会动用别的人手,侧面帮你的忙。”
乌质勒道:“接下来,就是我该做的事了。对内,我需要休养,十姓部落遭受了很大的创伤,你别看我们现在好象衣食无忧的样子,实际上因为我们被迫迁离故土,逃亡途中牛羊牲畜大量被敌人掳走,现有的牲畜已不足以维持部众生存。
我需要熬过这个冬天,才能缓缓恢复元气,在此期间,我要一面恢复元气,一面勤练兵马,结合十姓部落的精锐兵马,打造一支能与吐蕃和骨咄禄相抗衡的力量。而对外么……”乌质勒把目光投向了沈沐。
沈沐道:“对外,乌质勒已派遣秘使,赴吐蕃王城求见他们的宰相钦陵,把乌质勒欲取斛瑟罗而代之的意思告诉钦陵。”
杨帆目光一闪,道:“佯附?”
沈沐赞许地向他翘了翘大指,道:“不错,佯附!以投靠钦陵为条件,争取得到他的支持,扶保自己成为十姓部落之主。钦陵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乌质勒的诚意,但是能够不战而取十姓部落精兵,这个诱惑谅他也无法拒绝。
乌质勒驻牧的这个地方叫大斗拔谷,是通向湟中的一条捷径,也是吐蕃北进河西的一条要隘,所以这里极不安全。但是现在乌质勒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另择一处水草丰美处驻牧,只能籍此拖延过这个冬天。”
杨帆颔首道:“嗯,哪怕是论钦陵半信半疑,只要他想吞并这股力量,就不会轻举妄动,如此一来,便足以予我们喘息之机了。”吐蕃语称宰相为‘论’,所以钦陵常被称为论钦陵,杨帆为了省事,这时也用了他们的称呼。
沈沐道:“不止如此,我还会想办法,让他们的赞普知道这件事!”
杨帆皱眉道:“吐蕃赞普与论钦陵已经不和了?”
乌质勒插口笑道:“何止,他们勾心斗角的厉害。”
杨帆想了想道:“此计恐怕没用。”
沈沐微笑道:“为何没用?”
杨帆道:“接收十姓突落这种事,动静太大,根本瞒不住人,哪怕是论钦陵再如何想把这么庞大的力量纳入自己的治下,也只能与这边秘密商议,暗中动手脚,关于招抚这件事,他不会愚蠢到不告诉赞普吧?”
沈沐狡黠地笑了笑,缓缓道:“钦陵毕竟是一朝宰相,而且是大权在握、令赞普也为之侧目的宰相,他会听到一点风声就急不可耐地跑去赞普那里表功么?
他要证实乌质勒的诚意,需要时间。他要先想出把十姓部落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办法,这更需要时间,在此之前,他是不会轻率向赞普禀告的,而我要的,就是这段时间!”
杨帆恍然道:“我明白了!只要吐蕃赞普先于论钦陵而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就算论钦陵再赶去向赞普坦白此事,赞普也不会相信他了,甚至还会更加警惕,因为他会认为自己身边有论钦陵的耳目!”
沈沐又向他翘了翘大指,哈哈大笑起来,乌质勒也在一旁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杨帆看看这两个人,只觉这两人一文一武,一个凶猛如狼,一个狡诈如狐,而他自己呢,大概兼具了一些狼的野性和狐的机警,但是这两方面比起这两个人都还嫌太稚嫩了些,他要成长起来,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有一计
“驾!”
战马飞驰,杨帆在洛阳曾经随楚狂歌认真习练过马术,在这里终于派上了用场。他觉得这种地方才是真正适合骏马驰骋的所在,天高地广,风卷草浪,马蹄踏在地上,就像有弹性一样,人马合一,随着那骏马的动作跨鞍打浪,简直快意极了。
“二郎,动手!”
高舍鸡一声大喊,杨帆握住角弓,认扣搭弦,一箭射去,唰地一箭,正中那只旱獭的屁股。杨帆的静止射击术已经很准确了,但是在急驰的马上,这样的准头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秋旱獭是最肥的,那只旱獭屁股中了一箭并不致命,吃痛之下,窜得更快了。
高舍鸡大笑,反手抄弓,几乎弓一到手,一只利箭就已搭在弦上,看似随意地一瞄,“嗖”地一箭便射中了那只旱獭,利箭贯脑而过,那只旱獭又跑出两步,哀鸣一声倒毙在地。
秋天是猎旱獭的好季节,这草原上有许多肥旱獭,是既牧且猎的草原牧民重要的生活来源。獭肉可以吃,獭皮和獭油可以从商人那里换来盐巴、布匹、米面、铁锅等日用器物。
另外,他们自己也是需要獭油的。这里的冬天很冷,什么黄油牛油都会凝固,唯独旱獭油可以保持液状,在数九寒天、风如割面的天气下,在手脚脸面上涂一层旱獭油,可以起到很好的防冻效果。
杨帆飞驰到那只旱獭前,一俯身便把那只肥旱獭提了起来,他的马上射术虽还逊色些,但是仗着身手本来就极高明,一身马术却不逊色于人。
杨帆把肥旱獭搭在马背后,马背上早已搭了许多猎物,高舍鸡和熊开山的马背上猎物更多,甚至还有一头肥硕的马鹿。
这只旱獭是他们游猎归途中偶遇的,已经被他们追到突骑施部的毡包附近了,如果不是这及时的一箭,一旦被它窜进毡包群,被哪个牧人看到,那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高舍鸡驰马过来,杨帆对他笑道:“高兄箭不虚发,当真厉害。”
高舍鸡谦虚地道:“不敢当,高某原也以射术自傲的,不过自打前两日见了那小飞将张义的一手射术,可再也不敢自夸了。小飞将的一手射术真不知是从哪儿学的,居然能发得出‘九箭连珠’,这可是草原射手中最最高明的神射手了,若有机会,我想跟他好好学学。”
杨帆道:“小飞将啊,那厮倒真是厉害,那等箭术神乎其神,他怎么就能……”
杨帆刚说到这儿,就见小飞将张义从一个毡包里走出来,衣衫不整,正在束着腰带,后边跟出一位部落中的梳辫少女,从后边开心地抱住他,在他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张义回头说了几句什么,那脸蛋儿红扑扑的少女便眉眼含笑地钻回毡包去了。
杨帆僵了一僵,苦笑道:“这厮的箭术,不会是在女人身上练成的吧?”
熊开山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羡慕地道:“小鸡呀,咱们今晚请张义喝酒吧!哄得他开心了,好传授咱们两招。”
高舍鸡道:“好啊,我正有此意!”
熊开山道:“你跟他学学怎么射箭,我跟他学学怎么哄女人。”
杨帆和高舍鸡为之侧目。
※※※※※※※※※※※※※※※※※※※※※※※※※回到他们所居住的毡包,杨帆和高舍鸡、熊开山把猎取的野味只留下两只雪鸡、又切下一条黄羊腿,其它的都分给了拨来侍候他们的牧人,那是几位年少俊俏的突厥少女。
连着几天得到杨帆等人分给她们的猎物了,几个小姑娘真是开心极了,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瞟着他们,看样子如果他们想学张义,她们也是很愿意给他们做“箭靶”的。
熊开山那闷骚的家伙大概是有点意动,用突厥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家姑娘搭讪了几句,虽然竭力想弄成旁敲侧击的样子,结果那**裸的意思几乎没人听不懂。
一个小姑娘倒也罢了,好几个小姑娘都在帐里,还有一个同样听得懂突厥语的高舍鸡,被这几人一番取笑,那个受了高舍鸡礼物的小丫头羞红着脸就跑掉了,只留下熊开山瞪着人家摇摇摆摆的小屁股一脸怅然。
这时,牛鍪忽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见杨帆便道:“二郎,我家主人请你马上去一趟!”
杨帆看他一脸紧张,知道必有要事,立即随着他出了毡帐。
杨帆此时也是一身突厥人装束,在牛鍪的陪同下快步走向沈沐的毡帐,行至半途忽然看见张义傍着一位突厥少女,手里拿着个铜镯儿,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阵,便替她套在手腕上,趁那少女举腕自赏的功夫,拉起她的小手,钻进了旁边的毡帐。
杨帆看得两眼一直,张义这厮,简直就是一匹种马!
杨帆走进沈沐的毡帐时,只见帐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沈沐,另一个是乌质勒,两人盘膝对坐,一脸沉郁。
牛鍪搭起帐帘让杨帆进去后便放下帐帘儿守在了外面,杨帆看看二人,径直走去在沈沐旁边坐下,问道:“出什么事了?”
乌质勒闷声闷气地道:“恐怕,我们要另迁他地了。”
杨帆一惊,问道:“为什么?”
沈沐淡淡地道:“何止另迁他地,我们原本的计划,恐怕统统要成为泡影,须得从长计议了。”
杨帆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沐道:“乌质勒派去秘密求见论钦陵的人,一到他府上,就被他捆绑起来,押去见赞普了,而且直接指出这是乌质勒的缓兵之计,应当抢在寒冬来临之前,出兵攻打大斗拔谷,把突其施部赶到荒郊野外拖死、冻死!”
杨帆看向乌质勒,乌质勒懊恼地一捶大腿,恨声道:“有奸细!有人把我们的计划透露给论钦陵知道了!”
杨帆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你告诉过什么人?”
沈沐“哼”了一声,乌质勒的黑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半晌才闷闷地道:“本部的头人、长老,还有其他九部的首领……”
沈沐道:“问题是,你并没有要这些人守秘,所以全族人都知道了。”
乌质勒脖子一梗道:“我信任我的族人!”
被沈沐锐利的目光一瞪,乌质勒又缩了脖子,低声道:“这种佯降的把戏,怎么能瞒着族人,不说的话难免有人弄假成真。你也不是不知道,各部落间,部落中上下之间,关系都疏散的很,想诈降总要通通气儿才行,不比你大唐的军队,令行禁止,不需要让他们知道理由。”
沈沐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话。
杨帆道:“如此说来,这奸细也无从查起了。”
沈沐道:“奸细查不查的,现在并不重要。既然是举族皆知的一件事,这奸细说不定只是一个区区不言的小人物,甚至是有人无意中泄露于外人的都不一定。重要的是,突其施部现在要迁徙到哪里,才能没有损失地熬过这个寒冬。
另外就是,分化离间吐蕃赞普(国王)和大相(大宰相)之间的关系,也得再寻他策。我们的生存、对敌的分化,眼下都要重新考虑才成。看起来,仅是度过生存难关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其它的就更不用说了。”
帐中一时沉闷下来,三人都低头不语。
乌质勒沉思一阵,便抬起头来看看沈沐,看到沈沐那阴沉的脸色,眼中希冀的光芒便渐渐黯淡下去,如是者几次,一直被他忽略一旁的杨帆忽然缓缓道:“也许,我有一个办法!”
沈沐和乌质勒“唰”地一下把目光投向他,乌质勒忍不住道:“你想到了迁徙的好去处?”
杨帆一怔,道:“这河西形势,足下比我熟悉百倍,你都想不出好去处,我哪能想得出?”
乌质勒也是一愣,道:“不是迁徙,那你想了什么办法?”
杨帆道:“我这个办法,还不知道是否一定可行,不过,我刚才反复揣摩了一番,我想,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得以实施,那么,你就可以不必迁徙,分化瓦解吐蕃君相之间关系的计划也可以照旧进行。”
这话一出口,连沈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二郎快说,有何妙计?”
杨帆看了看门口,沈沐道:“放心,此地只有我的人,而我身边的人,绝对可靠!因为,没有人付得起收买他们的代价!”
这句话很狂,但是杨帆却相信了他的保证,杨帆点了点头,道:“记得快到湟水的时候,沈兄叫小飞将张义赶来相见,他一见我,便迎面一刀,说我乃是东突厥可汗骨咄禄的侄子沐丝。”
沈沐疑道:“不错,怎么?”
杨帆道:“人有相似,这倒不奇。我只是想知道,张义识人的本领如何,他说我与那阿史那沐丝一般无二,这话是否可靠?”
沈沐道:“张义与我早就相识,他识人的本领确是一绝,他说你与那阿史那沐丝一般无二,那就不会错的。”
杨帆道:“我在洛阳,曾经见过阿史那斛瑟罗,此人头发赫黄,鼻尖如锥,眼睛淡蓝,肤色黝黑,而我除了肤色黝黑,实无半点与阿史那斛瑟罗相似之处,斛瑟罗与沐丝同为突厥王种,彼此特征应该相仿,我与那个沐丝真的相似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吐蕃王城
沈沐道:“突厥王种本来是黄发蓝目,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突厥贵种原本自称‘蓝裔’,而称普通突厥人为‘黑裔’,因为这‘黑裔’突厥人与我中原人形貌就相差不多。
数百年来,突厥贵种与本族黑裔以及其他种族多有联姻,再加上许多突厥权贵搜罗异族美女于帐下,以致后代容貌与其祖先大相径庭。
虽然还有人保持与先祖相似的特征,但是也有许多王族子弟,已经与我们的相貌无甚区别。你看乌质勒,也是突厥贵族后裔,如今黑发黑眼,与我中原人有何区别?”
乌质勒点点头,道:“不错!我的祖母就是汉人,我的夫人中也有汉人,我的几个儿子,有的如我一般身材魁梧高大,也有一些就文弱的很,换上你们的袍服,根本看不出来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沈沐问道:“怎么,你的计划与这件事有关?”
杨帆道:“不错!必须得先确认我的相貌是否真与那阿史那沐丝一般无二,这个计划才有可能实施!”
沈沐二话不说,立即向帐口喝道:“去!把张义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张义就衣衫不整地跑了来,兴冲冲地对沈沐道:“三哥,又有仗打了?”
沈沐一指杨帆,问道:“张义,我素知你识人的本领,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你必须认真确认一次,二郎与那阿史那沐丝确实一模一样,毫无破绽?”
张义怔了怔,见沈沐神情严肃,倒也不敢马虎,他认认真真打量杨帆一番,说道:“二郎且站起来,叫我再看个清楚!”
杨帆站起身来,往他面前一站,张义绕着杨帆转悠了好几圈,乌质勒和沈沐屏息看着,张义又慢慢转回杨帆正面,点点头道:“容貌,一般无二!”
上下又瞧几眼,道:“高矮,一般无二!”
乌质勒和沈沐不由松了口气,张义又道:“胖瘦么……,沐丝要比二郎稍稍胖上一些也有限,就算细看,也不大容易瞧得出来,只是二郎的肤色……嗯,仔细看的话,沐丝的脸膛要比二郎红一些。”
草原红是由于当地特殊的气候,使得面部皮肤角质层过薄,毛细血管扩张显露于表面所形成的血丝状的红晕,哪怕是再养尊处优的权贵,在这样的环境中也难免会有这样的肤色,杨帆来的时日尚短,在这一点上和沐丝有所不同那是理所当然。
沈沐道:“没有别的了?眼睛、胡须等等。”
张义道:“没有啦,沐丝也未蓄须,嗯,如果说不同,那就是口音不同,其它的……没什么了。”
沈沐点点头道:“好了,你可以滚蛋了,这几天养精蓄锐,好好歇歇体力,要叫你做事的,不要整天鬼混!”
张义嘻皮笑脸地答应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沈沐转身对杨帆道:“只是在脸膛上加点红晕的话,这倒容易的很,只是不知二郎到底有什么计划呢?”
※※※※※※※※※※※※※※※※※※※※※※※※※吉曲河岸边,牛羊繁殖,沿路成群,还有一些地方开辟阡陌,种上了青稞和一些其它庄稼以及青菜。文成公主嫁过来时,把纺织、医药等先进的中原技术带到了这里,其中就包括耕作,使得这里的农业比以前大有改进。
一支远来的驼队带着一阵阵悠扬的驼铃声进了吐蕃王城。
城中非常兴旺,以大昭寺为中心,环形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街上有卖各式果子点心如蒸饼、馄饨、生软羊面、白肉的摊贩,也有绸缎布匹、瓷器刀具、冠梳头面、鞍匠、皮匠、神塑匠的店铺。
摇着经筒的信徒,宽袍大袖的富人、沿街乞讨的难民,构勒出了一副很复杂的众生相。前面,几个红衣武士昂首挺胸地走来,吐蕃尚红,武士们总是尽可能地把他们的衣甲、旗帜、头盔都弄成红色,十分乍眼。
这时,十几匹高大的番马“哗愣愣”地赶了过去,马上的骑士刮碰了对方,双方开始口角,片刻之后就大打出手,纷纷拔刀出鞘,彪悍无比地厮杀起来,路人纷纷走避,不过却看不出路人有多少惊慌之色,看来这种场面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吐蕃这些年来吞并了许多其他部族,比如苏毗、羊同、吐谷浑等,所以彼此间经常会发生矛盾,一点小小的冲突就会大打出手。而吐蕃本来的内部各部族之间、王族与宦族之间、新兴并迅速成为吐蕃主流教派的佛教教徒和吐蕃本地旧教信徒之间,新兴贵族和没落贵族之间,可谓矛盾重重。
像这种街头斗殴实属寻常,便是两个部落之间发生战争也是寻常事,所以从松赞干布时期开始,赞普与实际上身为各大小部落首领的群臣之间,就会每年举行一次小盟,三年一次大盟,现在甚至发展成了一年会盟两次。
这种会盟就是大家排排坐,发牢骚诉委屈发泄愤懑,然后握手言和的一次内部交流。每次会盟的最后,都会由赞普主持仪式。小盟时杀羊和狗,折断它们的足,再剖腹裂肠,由巫师祭告天地诸神,大家一起发誓:“谁要是变心,阴谋叛乱,互相残杀,神明察知,罚同此牲。”
三年一大盟时就杀犬马牛驴为牲,有时为了表示隆重甚至以人为牲,由赞普亲自祭告诸神,要求群臣同心协力,共保赞普,谁要是背盟,谁就身体屠裂,同那些牲畜一样。这种会盟也不能说一点作用没有,但是矛盾依旧存在,自然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那只刚进城的驼队看见前面杀得一团混乱的两拨武士,稍稍停了一下,就由向导引着,拐上了另一条道路。
杨帆一身吐蕃人的长袍,头发也作了吐蕃人的款式,骑在一头骆驼背上,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街头的风景。街道两侧是一幢幢民居,这里的民居大部分是比较简陋粗放的房子,家境好些的人家则多是石砌的碉楼式建筑,外墙粉刷成乳白色或米黄色。
很快,他们就在一幢外墙刷成白色的碉楼式建筑前停了下来。
站在门口等候他们的是一男一女,看起来是一对夫妇。男的斜套一件土黄色左衽长袍,一只袖子随意地垂在身侧,身材高壮,额头宽广,黝黑的脸膛上泛着油光,显得颇具威严。女的与他年纪相仿,也在三十多岁,身体健壮,细辫缠头,垂着许多珊瑚骨珠一类的装饰。
见了杨帆这一行人的驼队,两夫妻立即迎了上来,那妇人还算比较爱说话,笑吟吟地与驼队的向导说着话,同大家打着招呼,那个男人只是弯腰行了一礼,便牵起头驼,闷不吭声地领着大家往后院里走。
后院非常宽广,杂草丛生,看样子圈成院落之后这里一直也没什么用处,骆驼也不用拴,直接放开了让它们在院子里随意吃草,杨帆等人则被引进楼中,分别安排了房间。
向导是个自幼住在汉人区的吐蕃人,如今的名字叫虞青山,一直走川蜀至吐蕃线路做生意,他当然也是沈沐的人,此番是杨帆的向导,也是负责替他安排此次任务的人。
虞青山放下行李后就到了杨帆房间,杨帆正站在石窗前挑着窗帘向街上观望,见他进来,便放下窗帘,回到毡毯上坐下,请他也在身旁坐下,问道:“这户人家是什么人?可靠么?”
虞青山道:“就是普通的蕃民,名叫论讫峡,家境还不错,我的一些生意是给他们做的,他只知道我是从汉地来的蕃商,从不过问我的事情,很本份的人家。而且,这户人家是苯教信徒,因此即便发现些不妥当,也不大可能跟我们为难的。”
虞青山所说的茉教,是吐蕃本地的传统宗教,已经传承近千年,佛教刚刚东传的时候,都是绕开吐蕃向其它地方传播的,就是因为受到苯教的抵制。
但是从松赞干布开始,吐蕃赞普开始信仰并大力传播佛教,许多苯教弟子受到排挤,不得不逃往他方,留在本地的苯教信徒也大多对赞普极度不满,所以他们不大可能成为吐蕃朝廷的支持者。
杨帆嗯了一声,道:“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开始行动?”
虞青山道:“不急,咱们今天先住下,明天我就出去,准备售卖咱们驮来的货物,咱们要办的事情夹杂在这其间进行才不会引人注意。以前我来这里交易的时候,同他们整事内相府的管家打过交道,明天我就争取和他联系上。”
吐蕃的朝廷大官主要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宰相,其中有大相一人,称为大论,相当于唐国的宰相平章国事,大相以下设副相一人,称为小论。又有兵马都元帅同平章事、兵马副元帅同平章事各一人。
第二类是宰相僚属,其中有内大相一人掌管国内事务,整事大相一人掌管刑律,又有管理国外事务和财政等事务的官员。这些官员都是父死子继,无子则由近亲承袭,一旦有人破坏继承的惯例,必然会引起极大争端。
虞青山所说的这位整事内相名叫勃论啜,是掌管吐蕃全国刑狱的最高官员,而且,此人极其忠于赞普,反对论钦陵专权,是保皇党的代表人物!
第二百三十六章 鱼目混珠
吐蕃整事内相勃论啜今年刚刚四旬,正是身强力壮、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一袭黑袍,头束抹额,两撇胡须又浓又黑,显得极具威严。他审视地看着跪伏于面前的那个波斯胡人,问道:“你说你是乌质勒的人?”
“是,小人本来只是负责看守马驼的,结果我们的信使都被钦陵大相扭送王宫去了。小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仓惶躲避。熬了这些天,才打听到原因,小人实在别无办法,只好来向大人鸣冤,我们是冤枉的呀!”
熊开山说到这里,涕泗俱下,其情其状,惨不堪言。他们能成为斥候,善伪装、会演戏,正是他们最大的优点。
勃论啜端起一只镶着红珊瑚珠的木碗,吹了吹上面的浮皮儿,饮了口马奶酒,冷笑道:“冤枉?你们冤枉什么?”
熊开山道:“我突骑施部走投无路,是真的有心投奔吐蕃啊,绝对没有诈降之意。”
勃论啜放下酒碗,看着他微笑道:“你们若是有心归降,为何不向赞普投诚,反而找到大相府上去呢?”
熊开山顿首道:“小人也不知道啊,王宫戒备森严,我们远道而来,一时找不到门路,正在王宫前想要找个守卫或者官员说明来由,请他代为通禀一声,结果恰好碰到大相从王宫里出来。大相听说了我们的来意,就把我们的人带回府去,之后……他们就被抓起来了。”
勃论啜目光一闪,倾身问道:“这是你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熊开山苦笑道:“小人若是亲眼所见,现在早被抓起来了。小人不曾听见,不过,信使吩咐小人看守马驼的时候,说过要找人入宫通禀,我看着他们走过去,然后碰上大相和他的手下人……”
勃论啜道:“你们认识大相?”
熊开山道:“小人不认得,是小人一路尾随大相回府,这才知道。小人牵着马驼在外边等了一阵,就见大相亲自带人押着我们的人出来了,看到小人在路边,我们的信使向小人连使眼色叫我快逃,小人发觉不妙,只好弃了马驼逃之夭夭。”
勃论啜来了兴致,抚着胡须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逃回你的部落去呢?”
熊开山欲哭无泪地道:“大人,小人只剩下一个人,怎么回去啊,只怕小人离开这座城,就得被贼匪杀了。再说,如此回去,乌质勒大头领岂会轻饶了我,小人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向大人鸣冤,我们部落的情况,我是最清楚的,对于是否投靠吐蕃,乌质勒头领曾召集全族计议,共同商定的主意,绝不会有假的。”
勃论啜深深地望了熊开山一眼,道:“先把他押下去,关进地牢。”
熊开山大呼道:“内相大人!小人所说句句实言呐,求内相大人为我们作主,我们冤枉啊……”
哭喊声中,熊开山被武士带走了,勃论啜沉思半晌,喃喃自语道:“如果此人所言不实,何必还来鸣冤。如果他所言属实,大相为何要说他们是诈降呢,拒绝这么一桩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不合情理啊……”
勃论啜盘膝坐着,双手交叉,两根拇指下意识地绕着圈子,绕了半晌,眸中渐渐露出狐疑之色。
次日一早,勃论啜入王城晋见赞普,特意问起此事,想要调那几个突骑施人问问,不料这些人已经全被剥了人皮,连头盖骨都被剔出来点酥油灯了,竟是一个活口也没有。勃论啜好不郁闷,怏怏地回了府,大管事悉囊西便蹑手蹑脚地跟进来。
勃论啜扬眸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悉囊西赶紧凑上一步,谄笑道:“大人,上一次卖给大人一对青瓷执壶的那个商人又到了王城,这一次,他带来了一对花瓶,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
勃论啜一听就来了兴致,这人喜欢收藏中原瓷器,但遇珍品必不惜钱财买下,所以一听便大喜,道:“好啊,叫他拿来给我瞧瞧。”
悉囊西赶紧道:“大人,小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们长途跋涉,为了避免损坏,瓷器都仔细地捆扎着,到了王城之后,要让客人验看货物,捆扎之物都拆去了,这对花瓶太过巨大,要重新捆扎好才能运送,实在是不太方便,搬来搬去的稍有不慎便会碰坏,所以……得劳动大人您亲自去瞧瞧。”
大型瓷器烧制不易,再加上那时行路不便,尤其是长途跋涉,瓷器是一种易损坏品,所以在这里很难见得到中原的大型瓷器,勃论啜听说那对花瓶十分巨大,搬运都不容易,兴致更高了,便道:“很大的瓷器?走,这就去瞧瞧!”
※※※※※※※※※※※※※※※※※※※※※为了这次行动,沈沐做了很多准备,利用他庞大的情报网,他先了解到哪位吐蕃大臣出使过东突厥,见到过阿史那沐丝。这一点并不难办,吐蕃和东突厥联手对付西突厥,把他们赶离了以安西四镇为主要游牧地的故乡,同时也把那里的大唐驻军击溃,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联合出兵和利益分配,双方必然要有频繁的往来。
一查之下,有四位吐蕃大臣出使过东突厥,而阿史那沐丝作为突厥可汗骨咄禄的侄儿,每次都曾赴会,他们是见过的。
沈沐又对这四位吐蕃大臣做了一番调查,发现其中两人是亲论钦陵的,另外两人中一位权势不重,虽非论钦陵一党,不过他未必有胆量同论钦陵为敌,最后才确定了以勃论啜为目标。
勃论啜兴冲冲地离开了府邸,暗中监视着他的人立即把讯息传递出去,杨帆等人马上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瓷器就在论讫峡家一楼里面,屋里还摆了许多其它过于笨重不易摆放到外面的商品,勃论啜赶到论讫峡家里,虞青山立即毕恭毕敬地迎了上去。
勃论啜没空跟他客套,立即兴冲冲地闯进屋去,他的目光马上就被一对闪着幽幽光泽的巨大花瓶给吸引住了,这对花瓶近一人半高,勃论啜收集的瓷器虽多,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巨大的一对宝贝,登时目不转睛了。
勃论啜定定地看着那对花瓶良久,又轻轻伸出手去,抚摸着花瓶,感受着那温润光滑的感觉,突然说道:“点起火把,照亮一些!”
这种举架甚高的石楼采光都不太好,里边比较昏暗,不大容易看清东西。几支火把点起,围在那花瓶四周一照,两只花瓶熠熠放光,勃论啜的眼睛也不禁放起光来。
质地细腻,胎薄光滑,胎骨致密,叩击有金石之声。上面有种种花纹图案,如仙鹤、如松竹、如云朵、如仕女,勃论啜越看越爱,连连点头道:“我要了!这两只花瓶,我全要了!马上搬到我家里去!”
此时,杨帆已经同另一伙人赶到了吐蕃大相论钦陵的府上。
杨帆一路上都贴了络腮胡子,把自己的本来容貌尽量遮掩起来,跟随虞青山这路人马赶到吐蕃王城。而牛鍪等人则扮成另一路商旅,与他前后脚地进了王城。
当勃论啜在论讫峡家里迫不及待地要买下那对越窑花瓶的时候,杨帆早已离开,混入了牛鍪这一路商贾的队伍。牛鍪这一路“商队”向大相府出售了许多绫罗绸缎、瓷器和佛像等物,杨帆扮成一个搬运货物的小伙计,随着货车进了大相府的后院。
“搬进来搬进来,小心着些!”
大相府的管事手里摇着一串钥匙,站在库房前面高声叫着,杨帆扛着一捆绸缎,帽沿儿压得低低的,四下警惕地扫视着,慢悠悠地走进库房,依着管事的吩咐把东西放好。
远处,虞青山带着十几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扛着两只巨大的花瓶慢悠悠地走来,内相府的武士保护在四周,一路驱赶着行路的百姓,生怕有人冒冒失失闯上来,撞坏了内相大人心爱的宝贝。
沿途有扮成各色行旅、商贩的人,每隔几十步安插一人,次第向后传递着消息,大相府门前,车把式坐在车辕上,盯着远处传来的手势讯号,向往里搬运货物的众人暗暗示意着,调整着他们搬运货物的速度。
勃论啜不放心那两只罕见的花瓶,亲自押送回府,这样巨大而沉重的花瓶,搬运速度不可能快了,杨帆这边就很容易调整搬货的速度,等到那边传来讯号,示意勃论啜已经靠近的时候,这边堪堪把最后几件商品搬进库房摆好。
“都出去都出去,拾掇拾掇准备回啦!”
牛鍪挥手赶人,杨帆等几个伙计都离开了后院回到门口,牛鍪点头哈腰地对大相府管事道:“大管事,货物都齐了。”
“嗯!”大管事倨傲地点点头,把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放到他手下,道:“点点吧,以后有这样好成色的货,尽管再来,这王城里,除了我们大相府,还真没几家买得起的。”
牛鍪陪笑道:“那是,那是,不用点了,大管事您我还信不过么?”说着从那袋里掏出几枚金豆子塞进他的手里,嘿嘿笑道:“辛苦,辛苦。”
大管事满意地笑了笑,手往腹部一抹,那几枚金豆子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塞到了哪里。
这时,勃论啜骑马头前开路,后边十几个壮汉搭着木杠合力抬着两只大花瓶,四周吐蕃武士护佑,一步三摇地走过来。
走出府去的杨帆背对大相府,迅速撕掉了他的络腮胡子,旁边一人向他点点头,轻轻一拍肚子,低声道:“我也得手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杀而杀
吐蕃内相勃论啜骑着高大雄壮的番马慢悠悠地走着,走到大相钦陵府前时,不觉便往门口瞧了一眼。门口正有一帮人和一辆车停在那里,即便没有这些人,路过当朝大相的府邸,他也会下意识地瞧一瞧的。
他看到大相府的管事把一群人送到门口,掩了房门,这些人便押着那辆空车,迎面向他走来。这群人中间站着一个头截圆檐番帽的男子,他的武士上前哄赶,令那些人靠边行走时,这人走到路边,抬头向他的队伍看了一眼。
就这一仰脸,勃论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把杨帆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勃论啜的目光已经从那人脸上掠过了,攸然又闪回去,双眼蓦地睁大。
“好熟悉的一副面孔!”
勃论啜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他,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是模糊地感觉,不是在王城里见过。那就更奇怪了,他并没有去过太多的地方,而这个人……勃论啜突然一勒马缰,他想起来了!
他记起了那人的容貌,他是在东突厥可汗骨咄禄的汗帐里见过!
这人是突厥人,是突厥可汗的侄子,叫什么名字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一俟想起曾经见过他的地方,就想起了他的身份。
勃论啜疑窦顿起,突厥和吐蕃之间同样有战争,只不过眼下算是同心协力,共同应付他们最强大的敌人:唐。
一位突厥王室子弟来到吐蕃,这本是一件十分隆重的事情,为什么赞普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突厥王子做平民打扮?为什么他鬼鬼祟祟地从大相府出来?
勃论啜越想越是不安,因为他勒住了战马,整个队伍都停下来,他的随从不知道内相大人有什么吩咐,急忙跑到他身边,勃论啜从马上弯下腰去,小声道:“你可看到了方才拥着一辆空车从大相府离开的那群人?”
那随从管事连忙点头,勃论啜道:“带两个机灵的跟上去,看他们何处落脚,千万小心,不要叫他们发觉。确定地方之后,留人看守,你速来报我!”
那管事见他神情严肃,不敢怠慢,连忙带了两个人往回赶去。
勃论啜带了人护送那两只花瓶回府,把花瓶安置好后,管事就跑了回来,他已经跟踪到了那些人的落脚处。勃论啜打发虞青山等人离开,立即换了一身便服,又吩咐数十名武士一律换了便服暗藏利刃,随他离开了府邸。
勃论啜赶到牛鍪等人落脚处,便在附近商铺里隐藏起来,耐心地等候着,傍晚的时候,勃论啜看到这些人离开寄宿的客栈,到附近的饭馆里吃东西,勃论啜再次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便把府中武士大多留下严密监视,自己立即赶去王城。
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在巨石垒成的雄壮的王宫里接见了内相,这座巨大恢宏的城堡兀立于红山之巅,雄壮之极。
吐蕃王今年刚刚二十岁,看起来有些文弱,肤色白皙,带着些忧郁的气质。
内相勃论啜把他所见到的一切向吐蕃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又把现在还被他关在地牢里的熊开山的话对吐蕃王说了一遍。
吐蕃王听了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喃喃自语道:“钦陵……这是要干什么?”
勃论啜欠了欠身,没有说话。
吐蕃王越想越是不安,从他幼年时起,就是禄东赞和钦陵父子摄理国政,如今他已成年,但是禄东赞是一位名相,钦陵尤胜乃父一筹,不但治理内政极为出色,领兵打仗更是战无不胜,在国内享有崇高的声誉。
现如今,钦陵的噶尔氏家族已经控制了吐蕃全国大部分地区的兵权,其威望甚至超过了赞普的王族,如果不是赞普之位的世袭罔替制度早已深入民心,没有人觉得王位也可推翻,恐怕他的王位都将不保。
成年后的吐蕃王对这位权相深怀忌惮,这几年论钦陵领兵出征的机会少了,就是因为吐蕃王不想让他有机会掌握更多的军队,掌握更大的权力。
吐蕃王在异常空旷的大殿上踱了一阵,缓缓站住脚步,幽幽地道:“如果……,乌质勒的部落并非诈降,这件事是否可以解释?”
勃论啜小心地道:“赞普是说?”
吐蕃王冷冷一笑,道:“如果,乌质勒所部确是有心归降,遣使来见,却被钦陵把人截走,问明真相后把人绑来,说他得到情报,乌质勒实是诈降,难道不可能么?”
勃论啜道:“这个……,乌质勒若降,与我朝大大有益,大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吐蕃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哼道:“明知故问!”
勃论啜哈了哈腰,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吐蕃王知道他是忠于自己的,只是不想从他嘴里说出钦陵有不轨之意,便道:“本来是说不通的,可是如今再加上那个突厥王子的神秘出现,居然连我都蒙在鼓里,这件事就不无可能了。”
勃论啜没有答话,只是听着,吐蕃王阴沉地道:“钦陵一直有不轨之心,不过他虽掌握着兵权,可是想调他们反我却是不太可能……”
勃论啜道:“是!赞普天下归心,他可以利用赞普赐予他的权利征战四方,诸将士自然莫不从命,可是如果他想把这口刀掉过来刺向赞普,这口刀是不肯答应的。”
吐蕃王傲然一笑,道:“可是,如果乌质勒率东突厥十姓部落投奔我朝,而被钦陵所用的话,这口刀会不会听他的话呢?”
殿上顿时沉默起来,虽然大殿非常宽广,气氛却异常的压抑。
过了许久,吐蕃王才道:“可惜,乌质勒的使者并不明白他有这份野心,既然投靠,当然要投靠我,我能赐予他们地位和领土,而钦陵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勃论啜见赞普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方才接口道:“他凭着父子两代的经营和屡立战功创下的威望,虽然不能势压赞普,却也令赞普轻易动他不得,如果十姓部落为赞普所用,此消彼长,他的势力就会一落千丈,所以,既不能为己所用,他就蓄意破坏乌质勒的投奔,还一再恳请赞普立即发兵攻打大斗拔谷。”
吐蕃王点点头,得意地一笑,道:“幸好,大斗拔谷之内是他的部族驻牧之地,为了不让他再度领兵,我没有答应,否则……险些就中了他的奸计呀。”
勃论啜道:“赞普英明!”
吐蕃王想了想道:“这位突厥王子,看来就是他与突厥人接洽的信使了。东西突厥虽是同根,可是由于汗位之争,反而势不两立。钦陵见我不肯发兵,就怂恿东突厥出手,只不知……他答应了对方什么条件!”
说到这里,吐蕃王的目光再度变得阴沉起来。
勃论啜想了想道:“怕只怕,十姓部落在东突厥的压迫之下,被迫答应臣服于他,那就……”
吐蕃王道:“不错!不能让他得逞!”
吐蕃王霍然转身对勃论啜道:“你马上带人把那些突厥人抓起来,绝不能让他们之间达成协议!再把那个乌质勒部落的人从牢里放出来,派人护送他回去,与乌质勒商谈归顺事宜。”
勃论啜知道事态紧急,赶紧答应一声,快步离开了王宫。
吐蕃王独自一人站在那儿,双拳渐渐握紧,声音如高原的风一般萧杀:“钦陵!现在,还不是我跟你翻脸的时候,不过,早晚我会收拾了你!”
勃论啜离开王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勃论啜立即调集武士,赶到牛鍪等人寄宿的地方,这时他们已经吃完晚餐回到宿处,这也是一幢碉楼式建筑,勃论啜二话不说,立即命人对他们所居住的碉楼发动攻击。
碉楼中这些人个个悍勇异常,依托坚固的堡垒顽强抵抗,很快,附近一排房舍店铺陆续冒出了火光,整条街都陷入混战当中。一番厮杀之后,碉楼中的人纷纷突围逃跑,等他们杀进碉楼时,只抬出几具战死者的尸体。
一番搜检之后,勃论啜从一间最豪华、最宽敞的房间里搜出了一些逃跑者来不及携走的财物,从这间房屋和那些衣饰、珠宝的贵重来看,应该是这些人中的头面人物使用的,这个人无疑就是那位突厥王子。
这些财物中,最重要的就是一件臂饰。
这是一条吐蕃特有的氆氇臂饰,上面镶着瑟瑟,瑟瑟是一种形状如珠的宝石,颜色翠碧。正如大唐官员用官服的颜色和服装上的图案来区分等级,吐蕃官员则是用臂饰来区分等级,这种套在胳脯上的臂饰,分为瑟瑟、金、金饰银、银、铜五种,能用瑟瑟为饰的,正是大相钦陵这一级别的官员。
毫无疑问,这是钦陵赠予突厥王子的礼物,同时也是一件信物。
当勃论啜连夜进宫,向赞普说起抓捕情况,并献上这件臂饰的时候,吐蕃王把它拿在手上端详良久,方自冷冷一笑。
怀疑和仇恨的种子,早已深深埋在他的心底,这一刻,那颗种子就像是遇到了雨露、阳光,又施了肥,在他心里疯狂而茁壮地生长起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说也说不清楚
雪花零落,初冬不知不觉就来了。
袅袅的雪花飘落,没有风时显得特别的温柔美丽。
观象台旁的蹴鞠场上,宫娥们依旧在兴高彩烈地踢着球,可是大内蹴鞠队的三大主力全都不在场上。
太平公主如今只是偶尔才来放松一下,她的最爱早已不是蹴鞠、击鞠和相扑,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上面。
小蛮就站在场边,但她只是看着,并未加入进去。
小蛮今天不当值,穿着一身男衫,头戴软脚幞头,身穿圆领窄袖的长袍,腰束革带,足蹬黑色羊皮小靴,婀娜俏丽中别有一种飒爽的味道,但是她的眼神却没有往昔看到蹴鞠场时那种兴奋与雀跃。
与她交好的高莹、兰益清等密友都感觉到,曾经开朗、活泼的小蛮有些变了,变得悲风伤雨起来,今天这袅袅的雪花不知又怎么触动了她的情怀,她本来是答应一起蹴鞠的,结果走到蹴鞠场边,看到天空飘落袅袅的雪花,忽然就没了兴致。
小蛮在想她的阿兄,记得那个冬天,偶尔下起雪时,她和阿兄就是拥抱在一起躲在破庙里避寒的。派去广州府的人终究没有给她把阿兄找回来,小蛮不愿意相信,但她真的已经快绝望了,她怔怔地望着球场上奔跑的人影,痴痴地想:“也许,阿兄已经离开了尘世,和阿娘一样,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吧。”
这时候,上官婉儿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
婉儿也是一身男装,幞头巾子、石青色棉纱袍子,革带束腰,潇洒自如,唇若涂朱、眸清神正,恰如一位魅且丽、俏且妖的翩翩美少年。
下雪啦,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婉儿的心就像那轻盈的雪花,飘飘摇摇,好不开心。
杨郎说过,梅花开的时候,他就会回来。现在雪花已经开了,梅花还会远么?
当然,杨郎还说过,最迟的话,不会迟过桃花开时,可那毕竟是万一的说法嘛,婉儿宁愿相信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很快就会回到洛阳城。
“小蛮,怎么站在这儿,一起蹴鞠呀。”
婉儿看到小蛮,便笑吟吟地唤她。
小蛮摇摇头,道:“待诏下场吧,小蛮有些不舒服。”
婉儿本来跃跃欲试的,看她一脸落寞,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把她拉到场边,捡起两个蒲团,拂去上面的雪花放在石凳上,对小蛮柔声道:“来,坐下!”
两个人在蒲团上坐下,新蒲团,柔软干燥,刚坐时稍有凉意,一会儿便温暖起来。
婉儿看着小蛮,问道:“好久了,一直觉得你很不开心的样子,有什么心事么?”
小蛮摇摇头,眼圈儿却突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她急忙扭过头去。
婉儿道:“有什么心事不如说来听听,闷在心里不好,我比你年长几岁,说不定会帮你拿个主意。”
小蛮吸了吸鼻子,凄然道:“有些事,是任何人都帮不上忙的。”
婉儿凝视着她,目光如水。
小蛮沉默了许久,终于把她的心事一点点地对婉儿倾诉出来,从她第一次遇到阿兄,到两个人相依为命,直至长街分手,直至她始终不忘当年的承诺,一遍遍地寻找,一遍遍地失望,一遍遍地再期望……她的故事,听得婉儿眼睛都红了。
小蛮幽幽地说完,对婉儿道:“待诏,你说……我阿兄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婉儿没有直接回答她这句话,在婉儿看来,这个人很可能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一个乞丐是没有必要长途跋涉到别处去乞食的。在她看来,这对小蛮未必是一件坏事,一个童年时候心地纯良如水的少年,长大以后未必不是一个心中满是污垢的龌龊之徒。
一个乞丐,一个从小就在乞丐窝里长大的男人,你能指望他有多么高尚?如果是这样一个人,早已忘却了他少年时候的纯良,却利用了小蛮这样纯洁的姑娘,从此像一只水蛭似的附在她的身上,利用童年的温情和友谊榨取她的一切,那对小蛮而言,该是何等不幸?
小蛮见她不答,眼圈又红了。
婉儿轻轻地道:“每个人都有疼他、爱他的亲人,可是再大的悲伤和怀念,总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变淡,你为什么要一直念念不忘呢,我感觉……你对他的怀念甚至超过了你的阿母?”
小蛮怔怔地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我知道阿母已经过世,可阿兄还活着呀!”
婉儿叹了口气,她总觉得小蛮这种过度的执着有些不对劲儿,可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两个人默默静坐,一时都有些无言,只有静盈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洒在她们的眉梢、她们的肩头……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情,但是每一个人的爱情都有不同的滋味,不同的发生。有一见钟情,有日久生情,有轰轰烈烈,有平平淡淡……对小蛮来说,那是点点滴滴的积累,一点一滴珍藏在她心头,慢慢在心底发酵,伴随着她的成长,那个倔强、执着、温柔、疼爱、呵护着她的男孩子,其实也在她的心底一直伴随着她成长。
那个男孩一直就是她的倚靠,她唯一的依靠,年幼时只是她的阿兄,当她长大成人的时候,那个男孩的形象也在她心里不断地修补、完善着,现在那个形像在她心底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时候,太平公主来了,走得神采飞扬。
她披着一件猩红如血的羽缎斗篷,映着漫天袅娜的雪花,潋滟生光,于英姿飒爽中透出令人怦然心动的妩媚。
婉儿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站了起来。
她发现这段日子不止小蛮的性子有些变了,太平公主也变了,变得叫她陌生,叫她不愿接近。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其实变得何止是她们两个,她变的一点也不比这两个人少。
※※※※※※※※※※※※※※※※※※※※※※※※※河西,大雪纷飞。
绵延数千里的崇山峻岭白雪皑皑,雪深三尺的溪谷中,平日淙淙奔流的溪水早就冻成了死蛇,这里有一眼温泉,但是水的温度并不高,在这样的严寒肆虐下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冰下隐隐有泉水流动,上面却有三尺多厚的冰层。
山谷里,凛冽的寒风呼啸着,那呼啸呜咽的声音,仿佛有狼在山巅发出凄厉的嚎叫。有雪,有风,风卷着雪,刮面如刀,原本风是无形的,此刻裹挟着雪花的狂风,却似叫人看出了它的形状。
然而,大斗拔谷特殊的地理环境到底发挥了作用,使得驻扎于此的部落可以避免这可怕的白灾对部落、对牲畜的伤害。
南北两面是崇山峻岭,挡住了寒风,东西两面,则扎起了高高的冰墙。草原民族早从汉代以前就发明了这一办法,在严寒天气,利用雪水冻结,迅速筑起挡风的高墙,从而起到一定的御寒作用。
被两面峻岭,两面冰墙围在当中的一顶顶毡帐,由于本来就是灰白色,这时再蒙了一层白雪,几乎与大地同色,如果不走近了,根本无法发现这是一顶顶帐篷,厚厚的积雪固然有压塌帐篷的危险,却也不是全无好处,在帐角和帐顶有一定量的积雪,同样可以封死一切缝隙,让帐中尽量暖和一些。
部落中的牧人们早在寒冬降临之前就从山上砍伐了大量的木材,帐中从早到晚从不止歇地生着火,使帐中暖意融融的,不受外面暴风雪的侵害。
牲口棚子虽然也尽量进行了保护,还是冻死了一些牲畜,不过这么大的暴风雪,这样微量的伤害,对他们来说,已经可以忽略不记了。
乌质勒的帐中,杨帆、沈沐、乌质勒等人正围着火堆吃着火锅。
火锅在这个时代叫“古董羹”,因食物投入沸水时发出的“咕咚”声而得名,他们用的烹器是一只三足刁斗,这刁斗本是军队中使用的一种器具,白天可以用来烧饭,晚上则可以敲击以巡更,所谓刁斗声声,即指此物。
刁斗中涮着冻死的牛羊切出的薄细肉片和夏秋时节采摘晾干的野菜,发出浓郁的香气,几个人一人面前放一个小碟,里边放些佐料,一边涮着羊肉牛肉,一边喝酒,热烘烘的与帐外的动静简直如同两个世界。
用间伐谋,自古就是兵家上策。
杨帆在吐蕃内相面前露了一面,有意引起他的猜忌,本来杨帆还担心只凭这一招不足以引起吐蕃王的戒心,他还预留了后手。不料这后手根本不需要了,吐蕃王和钦陵之间早就在互相猜忌,他这位“突厥王子”在大相府的突然出现,再加上熊开山为突骑施部落的鸣冤告状,已经让吐蕃王彻底怀疑起了钦陵的用心。
钦陵的内奸不管用了,不管这里送出什么样的消息,钦陵都无法说服吐蕃王,吐蕃王不但坚决不同意出兵,而且还派专人保护熊开山返回突骑施部落商谈归降事宜。
你一个条件、我一个要求,时间就在信使的奔波往返中一天天过去了,当寒冬来临时,乌质勒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这样的季节,就算是吐蕃王识破了他的缓兵之计,也无法大举进攻了。
在确信计谋已达目的之后,杨帆他们离开了吐蕃王城,先向川蜀方向而行,绕了一个圈子,然后找到了‘小飞将’张义的接应人马,张义带领他的马贼队伍纵横陇右、河西和突厥、吐蕃,对这里的地理情况熟悉的很,如今已把他们安然带回大斗拔谷。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变生肘腋
乌质勒端起酒碗,向杨帆道:“二郎当真好计,只去吐蕃王城走了一圈,不费吹灰之力,便替我挡住了吐蕃十万大军!哈哈,如今大雪封山,就算谈崩了我也不用怕他!等到来年开春,水草丰美,处处是家,他想打也打不了啦,天高地阔,老子拖也能拖死他,哈哈……”
乌质勒一看杨帆碗中只剩半碗酒,立即抓住酒坛子给他斟满,热情地劝道:“来,喝酒,喝酒!”
沈沐也端起酒碗,微笑道:“这碗酒,的确该敬你!帮乌质勒顺利躲过这个冬天,使他能够恢复元气,这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吐蕃王和论钦陵之间的矛盾也会因此愈发地激烈了。
不管吐蕃王事后是否明白他是上了咱们的当,他对论钦陵所表现出来的强烈戒意,都会让论钦陵感觉到危险,他想避免这危险,就只能继续抓兵权,多抓兵权,唯有如此他才踏实。可他越抓兵权,吐蕃王就会越忌惮他……”
沈沐说到这里,欣然道:“可以预见的是,吐蕃王和论钦陵之间必有一战,而这一战,无论他们之间谁是赢家,我大唐都是最大的赢家,二郎这一计,功在国家、利在天下,当满饮此杯才是!”
杨帆连道不敢,举起碗来与他们一碰,三人共饮了这碗酒。
靠着火堆,吃着火锅,饮着烈酒,杨帆只觉身上热烘烘的像着了火一样,他把衣领扯开了些,问道:“之后呢,咱们打算怎么办?”
沈沐道:“吐蕃王和论钦陵之间互相忌惮,但是要真正要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还需要时间,这边我们不需要再插手,只要静观其变就好,如果让他们察觉有人蓄意挑拨,恐怕反而会弄巧成拙。
乌质勒的部落已然能够平安度过这个寒冬,这样就够了,等明年开春,天下之大,无处不可游牧,用一年的时间,他们足以找到并建立一个新的驻牧之地,我想,接下来咱们就该回去了。”
杨帆奇道:“回去?那我所需要的情报……”
沈沐微笑道:“你以为我在这里等你的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做么?呵呵,你需要的情搜,我都已经搜集到了。”
乌质勒道:“这么大的雪,你们何不就在我的部落里住下来,等开春我们迁徙的时候再一并离开呢?”
沈沐道:“算了,风雪虽大,我们轻车简从,人数又少,这不是问题。我还有人等在湟水,相信二郎那边也得尽快回去,否则一直没有消息,恐怕会被朝廷误认为他已经死在外面,未免诸多不便。”
杨帆听到这里,也觉得甚有道理。乌质勒虽想留客,到此也不好再劝,只好答应下来,三人议定,等这场暴风雪停下来就准备返程,乌质勒部落会提供几具爬犁,帮他们载运一路人吃马喂的各项物资。
这顿酒又喝了大半个时辰,三人才结束了商谈,杨帆乘着几分酒意,赶回自己住处。他出来时,雪还在下,但是风已经停了,这一顿烈酒火锅吃得他浑身发热,所以只是裹紧了皮袍,也不束带,便冒着大雪往回赶。
转过几处大白蘑菇似的毡房,杨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自己的毡房所在,正要举步走去,旁边一座雪蘑菇似的毡帐内突然闪出一个人来,衣衫不整,正束着腰带,后边跟出一个满面春色的突厥姑娘,突然瞧见外面有人,俏皮地一吐舌头,又缩了回去。
张义见是杨帆,打个哈哈道:“二郎,吃罢酒了?”
杨帆站住脚步道:“是啊,你这是……,我道吃酒时怎么找不到你,把我们两拨人安全接回,可要多谢你的帮忙啊,我还想敬你杯酒的。”
张义摆摆手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我也就能做点这小事情。若非三哥说明,我还不知你在吐蕃王城行那一计如此厉害,胜得十万大军了!吐蕃王和吐蕃大相双双中了你的计,嘿!三哥说你这是弹指之间,陷王杀相,我虽不大听得懂,却知道这一定是极好的手段!”
杨帆似笑非笑地道:“张兄过奖了,小弟这手段,不过算计了两个人而已。而张兄你……”
杨帆举手往那白茫茫大雪中无数的毡帐一挥,无比敬仰地叹道:“千百年后,张兄你能创造一个民族啊!”
杨帆走开好远了,张义还站在原地发呆,他捏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语道:“千百年后,我能创造一个民族?民族咋创造呢?我能活那么久么?这心眼多的人说话,真是难以理解啊……”
※※※※※※※※※※※※※※※※※※※※※※※※※湟水城东北方向,两匹军马冒着大雪奋力地奔驰着。两个人各骑一匹马,在已看不出是田野还是道路的茫茫大雪中艰难地跋涉着。
“叶安,我……我走不动……”
其中一个军士伏在马上,把遮风挡雪的蒙面巾往下一拉,大声说道,他一张口,风雪就往他嘴里灌去,呛得他说不出话来,这个人说的竟然是突厥语。
另一个人拉住了马缰绳,扭过头,拉下蒙面巾道:“典赐,坚持住,咱们不容易赶路,他们更不好追!”
这人说的也是突厥语,他向来路白茫茫一片的尽头看了两眼,嘿嘿冷笑道:“这么大的风雪,所有的足迹都看不见了,连他们养的猎犬都休想嗅出味道,根本没可能找得到咱们!”
他摸了摸怀里,嘿嘿笑道:“咱们得了唐人这么重要的情报,回去之后可汗定然大有封赏,说不定咱们还能受封为达干(突厥官职,较高品级的掌兵官)。你还记得咱们部落的大美人儿万俟清源么,你要是当上了达干,她一定会愿意做你的女人的。”
典赐听了叶安的话,精神不由一振,他按了按肋下,那里本来有一道刀口,外面用长长的腰带缠紧了,渗出的血已经冻结成冰。
他的身体一阵阵发冷,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撑回突厥部落去,可是想到那个妩媚婀娜的女人,典赐心头一热,好似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驾!”
两个人打马挥鞭,再度加快了速度。
典赐和叶安是堂兄弟,都是突厥斥候,实际上狙击百骑侍卫的不只是吐蕃的通峡斥候,在狙击百骑时,他们死了一个伙伴,因为这人前一天还好端端的,若说暴病而死容易引人怀疑,所以他们对外声称此人是被马贼杀死的,结果这一次也被官府抓了起来。
由于在他们家里起出了赃物,他们无法分辩,就一直被拘押在军营里。今天他们本来是被丘神绩提去审问的,结果因为已经被提审过几次,防卫过于松懈,丘神绩临时有事离开之后,帐中只留下两个人看守,被他们暴起伤人,然后换了侍卫的衣服,夺了战马混出军营。
他们身上带着令牌,得以从容离开,典赐的伤是在官兵发现追杀途中所受的,由于风雪太大,他们最终还是摆脱了追兵的缉捕。
跑着跑着,典赐眼前一黑,他抬了抬手,想要喊些什么,却只是一头扎进了雪堆,空骑的军马追着前边的叶安继续奔下去了。
叶安浑未察觉典赐已经跌落马下,他低着头,满身满面的霜雪,眼睛只留出一道缝隙,紧紧盯着前面的方向。
风雪越来越急,越来越大,一人双马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丘神绩的大帐内,娄师德、丘神绩、王孝杰三人面色难看地站在那里,地上躺着两具被剥去军衣的尸体,帐口还横着两具侍卫的尸体,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一旁,一个在打斗中踢翻的火盆炭火未熄,犹自冒出淡淡的红光。
丘神绩脸色铁青,沉声说道:“帐口两人是被一刀割喉,从背后刺杀的,帐里两个人身上有多处扭打的伤痕,显然是接应的人和两个受审的斥候里应外和,把他们杀死的。”
丘神绩说到这里,两道杂草似的浓眉透出凛凛的杀气,瞪着娄师德道:“在你军中,有他们的奸细!”
娄师德没有理会丘神绩的问话,目光只是在帐中和帐口的四具尸体上不断地移动着,一脸沉思的表情。
王孝杰忍不住道:“这里是娄公的中军大帐,混入吐番奸细的可能似乎不大。”
丘神绩冷笑道:“然则,这四具尸体如何解释?你不会认为两个身有束缚的犯人,能这么从容地杀掉四个人吧?”
王孝杰道:“丘将军在帐口只放了两个侍卫?”
丘神绩眉头一挑,道:“难道这还不够?只是两个被俘多日,连饭都吃不饱的囚犯而已,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又是在娄将军的中军大将,难道还要本将军如临大敌的把侍卫全撒在外面?”
王孝杰听了也无话可说了。
娄师德慢慢抬起头,看看空空如野的几案,再看着帐口被风呼啸卷入的雪花,忧心忡忡地道:“逃走两个犯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顺手抄走了多少军机……,丘将军,你今天调阅的是哪一处关隘的情报?”
第二百四十章 风云再起
茫茫雪原上,飞鸟绝迹,兽迹罕无。
就在这样的风雪天气里,却有一支队伍正在艰难地跋涉着。
寒风卷着细细的雪粒扑面而来,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天太冷了,走上一阵,皮袍就会冻得**的,用手叩之,会发出“嗵嗵”的响声,仿佛一面皮鼓。
马身上蒙上一层白色的汗霜,马蹄踏着厚厚的积雪,行动非常缓慢。这样的天气里,杨帆却骑在马上,同护卫队伍一样,顶风冒雪奋力行进着。
“二郎,进来暖和一下吧!”
沈沐从温暖如春的车子里探出头来,这人着实怕冷,车里生了四个炭炉,烘得里边暖意融融。
杨帆摇了摇头,对他大声道:“我从小生在南洋,不曾尝试过这样的严寒,这样挺好,打熬一下,磨励根骨,身子会结实一些。”
沈沐还想说话,刚一张口,便呛了一口风雪,沈沐打了个寒战,赶紧又缩回车子,放下了厚厚的窗帘,杨帆微微一笑,把腰挺得更直了。
他的脸上、脖颈和手上都涂抹了一层旱獭油,这东西的防冻效果确实好,北地严寒他体会的确实不多,不过他知道这样的严寒,对身体和意志的锻炼非常有效,尤其是他这样的练武人,在这样肆虐的暴风雪中练习吐纳,无疑会让他的功夫更精进一些,他把这当成对自己的又一场挑战,就像他当年在南洋同起伏不息的海浪拼搏一样。
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那黑点移动很快,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具大型的雪爬犁。沈沐的队伍里也有雪爬犁,不过是用马拉着的,只是籍由冰雪,可以更轻松地拉载着重物前进,由于整个队伍的行动缓慢,他们不需要狗拉的爬犁。而迎面赶来的这辆爬犁,却是十多只最出色的雪地猎犬,那雪爬犁一旦拉动起来,快如飞箭。
杨帆没有太在意,这一路下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雪爬犁了,能在这样的大雪天气,以三两人乘一只雪爬犁奔波往返于雪域,除了沈沐的人就不可能有第二个。
果然,那只雪爬犁一路无阻地驶过来,直到沈沐的车子附近才被护卫拦住,很快,一封密信就送进了车子。车子继续前行,那只爬犁也跟着大队人马同行,拉爬犁的猎犬趁机休息一下体力。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沈沐掀开窗帘,对杨帆喊道:“二郎,进来一下!”
杨帆以为他又是邀自己进车厢里暖和一下,刚要拒绝,忽见沈沐神情冷峻,心中不由一动,便翻身下了马,把马缰绳交给一旁的高舍鸡,纵身跳到了车上。
杨帆拉开车门往车厢里一钻,冷风呼啸而入,掀得那炭炉呼地一下窜起半尺高的火苗,门一关,火苗迎势而落,映得沈沐的容色又是一暗。
有风的时候,厚厚的窗帘都放下来,车厢里很暗,现在亮了一盏灯,灯就放在几案上,底部也是牢牢固定在案板上的,以防车子的颠簸。
沈沐把一封信轻轻推到杨帆面前,沉声道:“出事了!”
※※※※※※※※※※※※※※※※※※※※※※杨帆看完信,轻轻放回桌上,沈沐顺手拿过,丢进了炭炉,火光燃起,把二人的脸映得一明一暗。
杨帆问道:“情况很严重?”
沈沐道:“丘神绩此番赴陇右,负有亲身了解陇右诸般地理、军事、兵备、民情等个方面情报的使命,那天,他恰恰调阅了几处重要边城的资料,而这几份资料,都被那两个逃走的突厥斥候带走了。”
杨帆皱眉道:“那又如何?”
沈沐没有回答,而是扭过身,在壁板的角落里轻轻一扳,“嚓”地一声,一块木板应声而落,如闸刀一般切下,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墙板上出现了一副地图,杨帆辨认了几眼,就认出那是一副朔方、陇右、河西地区的地理图。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沈沐一路点下去,一连指了五六处地方,道:“这几处地方,都是我朝防御突厥的军事要隘,依托险要的山势地形,突厥人想要进攻河西、陇右,只有从这几个地方进攻,这几处要塞如果有一处落入他们手中,就等于被他们打开了一道门口,我朝将彻底陷入被动。”
杨帆顺着沈沐一路指下去的地方看着,在连绵的沙漠和崇山峻岭之间,这几处可以沟通突厥领地和河西陇右朔方的城池非常分散,分别分布在这三大军区范围内。
沈沐道:“如此天气,兵马调动不易,而且在无法确定对方的主攻方向前,也没有办法让这几处地方都补充足够的兵力。这几处要隘的详细情况一旦被突厥人掌握,择地进攻并占领,他们的军队就可以源源不绝地从这个豁口闯过来。”
杨帆微微蹙起了眉头,道:“这里的守军还要分兵一部分防备吐蕃,那么就得从朝里调兵了。”
沈沐道:“不错!可是从中原调兵,路途遥远,又以步卒为主,在这样的天气里长途跋涉,不知几时才到,等他们赶到,这些地方早就糜烂不堪,我们也许可以把他们再赶回去,重新夺回这些要隘,但是这会造成许多问题。”
杨帆道:“第一,自然就是对这些地区的破坏和劳师远征的靡费。”
沈沐点点头,道:“第二,武媚刚刚登基,她要出兵,必然重用武氏麾下将领,这兵权之属怕就要遂了武三思或武承嗣之意。暂时来说,兵权落于谁手并不重要,只要这员将领善战、敢战,能把突厥人赶回去就好。但是从长远来说,却与我朝国运大不宜!”
杨帆点点头,他自然明白沈沐话中之意,如果武承嗣或武三思门下将领掌握兵权,也会不遣余力挫退突厥人的,但是这兵权也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外面的狼赶跑了,家里却养了一头虎,后患无穷。
杨帆想了想道:“想必还有第三?”
沈沐轻轻点了点头,忧虑地道:“就怕吐蕃不会坐失良机啊。这缺口一旦被打开,等到从中原调兵过来,再把突厥人赶回去,收拾好这里的局面,不是三两个月就能办到的事。
那时已春暖花开,吐蕃这边得到消息,不管是冲着上了乌质勒的当,还是冲着陇右河西地区的混乱,他们都不会坐失良机,如果他们再插一手,这仗恐怕一年都打不完,而吐蕃王、相之间的矛盾,也势必会被外引。
在这个过程之中,如果让吐蕃王或大相钦陵任何一方掌握了远征大军的兵权并且打了大胜仗,他们就有足够的资本压对方一头,那么他们就能很容易地压倒另一方。
或者,大相钦陵把吐蕃王变成一个傀儡;或者,吐蕃王彻底剥夺钦陵的兵权,从而用平和的手段解决内部的冲突,如果他们在没有什么损失的情况把王、相两者的权力统一起来,今后就更不好对付了。”
听到这里,杨帆也不禁觉得有些头痛,忍不住问道:“沈兄有什么好办法?”
沈沐沉默半晌,幽幽地道:“你当我是如今的大周皇帝么?就算我是大周皇帝,我也无计可施啊,除非给我一支可以从天而降的人马。”
杨帆听了不禁沉默起来。
沈沐叹了口气道:“娄师德倒不愧是一位守边的老将,他已尽他所能做了弥补。一是通知各要隘利用冰雪加固城防;二是通知河西、朔方两地守将,与他一起,尽可能地抽调兵力补充到前方要隘去;三是派人速返洛京,把此事禀报女帝。
女帝那边若能早做准备,一旦这里有战事发生,抽调兵马的速度就能快一些。余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些事不可能不准备,一旦准备,就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所以他想故布疑阵玩‘空城计’也是不行的。”
沈沐意兴索然地靠回榻背,低低地道:“回去洛阳,先把有关陇右的军情密报呈上去吧,至于扶持西突厥十姓的事,也可以对女帝说说,有一利必有一弊,这一来倒是更有扶持他们的必要了,不过出兵夺回安西四镇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因此兵事一延,不知又要拖多少年,拖得越久,越不容易……”
杨帆骑在马上,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一连串的变故,让他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愤懑,然而他也不知该向谁发泄这怒火。风雪扑面而来,他却已感觉不到寒冷,他只希望这风雪更大一些,这压在心头的愤懑之气才能舒缓一些。
沈沐写好了回信,那一身皮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接了信,准备登上狗爬犁离开了,杨帆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高喊一声道:“站住!”
那人讶然回头看来,他的头也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杨帆翻身下马,对他道:“你等等,我还有话要对你家主人说!”
杨帆登上车子,“哗啦”一下拉开车门,凛冽的寒风又往车厢里灌去。
杨帆没有关门,就在那被风吹得火苗喷涌的四具炭炉前对沈沐大声道:“这场实力的较量,结果或许不是我们所能够决定的!但是,我们可不可以给它增加一个变数?”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条鲶鱼
合黎山南边是兰州,北边则是沙漠,地理环境迥然有异。
不过,这里的沙漠并非全然是一片渺无人迹的所在,在沙漠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百余处湖泊,有些湖泊是淡水湖,有些湖泊是咸水湖,还有些湖泊虽然是咸水湖,但是咸水湖中还有许多泉眼,日夜不停地喷涌着淡水。
这种奇异的地貌,使得这片荒漠地区也有许多部落,依附于湖泊周围生活着。沙巴部落就是其中的一个。
深夜,天很冷。
起伏不定的沙丘如同一座座小山,高者两百多丈,小者几十丈到一百余丈,在一座座沙丘后面,有一支队伍正沿着沙脊悄然向沙巴部落潜来。
沙巴部落傍湖而居,背后就是一座近两百丈高的大沙丘,队伍在沙丘上停住了,片刻之后,有人一声令下,这些人就身背长刀,纷纷纵下沙丘,借着快速冲下的速度,飞快地向沙丘下的部落冲去。
“轰隆隆……”
这里的沙山是响沙,近千人冲下山去,所引起的巨大轰鸣声,就仿佛几架巨型轰炸机从部落上空一掠而过,又似沉闷而深远的雷声,响声之大在这静寂的夜里可以传出数十里地。沙巴部落的人被惊醒了,但是他们已经来不及应变了。
喊杀声骤然响起,寂静黑暗的湖畔部落突然间人声鼎沸,妇人和孩子的哭喊声,狗和牛马的吠叫声,刀枪剑戟的撞击声,咒骂呐喊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把这寂静的沙漠吵成了一锅粥。
当黎明第一缕阳光晒向大地的时候,部落中已经安静下来。地上躺着若干具尸体,鲜血流淌得到处都是,冻结成了红色的冰,整个部落正在恢复平静之中。
一些人在清点财物、粮食,把易携走的携走,一些人在沙坡下埋葬昨夜混战中死去的伙伴,另一些人在用豆子、干草等搜罗来的精饲料喂着他们抢来的的骆驼和战马。还有一些人正在甄别被俘的部落民。
这些部落民可不全是部落中的自由民,其中还有许多奴隶。这些奴隶有吐蕃人、汉人、回鹘人、契丹人、室韦人,甚至还有与这沙巴部落同属一族的突厥人,因为他们的部落在部落间的战斗中失败而沦为奴隶。
这些神秘来客把这些奴隶都释放了,赠给他们财物、粮食、武器,甚至女人,即便是本来有些胆怯,不敢反抗旧主的奴隶,当他们领到了财物、武器,把以前的女主人变成了自己的女人,也陡然有了抗争的勇气。
更何况,原本很多被旧主虐待的奴隶以前只是势单力薄,为了活命不敢反抗而已,如今他们翻身做了主人,有了这些人做靠山,他们甚至比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更想残忍地对待自己的旧主。
很快,这些被解放的奴隶和被看押起来的部落民就弄清了这些人的来历,这是两支远近驰名的马匪,一支是以汉人为主的‘小飞将’,一支是以突厥人为主的‘黑旋风’。‘小飞将’和‘黑旋飞’都是马匪首领的绰号,马匪不需要打什么旗号,别人为了区分他们,就用他们首领的绰号为他们命名。
‘小飞将’这支队伍中有一个特殊的人物,就是依旧粘上了络腮胡子的杨帆。当日听说朔方、陇右、河古三地危机的时候,杨帆突然想到他的样子既然与那阿史那沐丝相仿,能让吐蕃人栽个大跟头,那么能不能故伎重施,利用这一身份再给突厥人找点麻烦?
至于如何给突厥人找麻烦,他还没有想好,他打算到了突厥之后再见机行事,只凭一支马贼队伍不可能对拥有控弦之士近三十万的突厥要采取的军事行动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如果加上他“阿史那沐丝”的身份就不好说了。
突厥同吐蕃一样存在着严重的内部矛盾,诸如主部落和附庸部落之间、部落和部落之间。如果能利用阿史那沐丝的身份让突厥诸部互相猜疑、甚至挑起他们之间的纷争,造成较大的动荡,在这种内部不稳的情况下突厥势必不能再发兵攻打大唐。
如此一来,在他们解决好内部争端之前,朔方、陇右与河西军方就能从容应变,补充兵力、调整部署、加固城防,让他们得到的情报失去作用。这个计划无疑是很冒险的,但是的确太有诱惑力了。
尤其是经过吐蕃王城的成功之后,沈沐也是食髓知味,如果能用计阻止数十万突厥大军南下,这个险显然是值得一冒的。
于是在仔细计议之后,沈沐决定以小飞将张义的马贼为主干,再从乌质勒那里借调些精骑,伪装成一支马匪队伍潜入突厥领地,之后就由他们见机行事。需要为匪时为匪,需要摇身一变成为突厥兵马时,杨帆把胡子撕掉就是了。
行动一旦制定,最大的障碍就是原本作为摆设的田舍鸡和熊开山了。杨帆这次行动不想通过军方来进行,首先来说,娄师德未必会同意这么冒险的行动,让他把数千孤军扔进突厥狼群自生自灭,这个责任干系太大。
同时,探子实在是无孔不入,据沈沐收到的消息,那两个突厥探子就是在军中内应的帮助下才得以逃脱的,如此看来,反而是乌质勒的部落和张义的马匪帮更纯粹一些。可是这样的话,怎么对高舍鸡和熊开山解释呢?
张义提供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把他们干掉!
这个法子的确毫无后患,但是杨帆下不了手,为了可能拯救的十几万、几十万人的生死,牺牲两个无辜者,这个代价似乎是值得,但是杨帆下不了手,他想说服这两个人加入自己的计划。
在途径一处绿洲小镇时,杨帆把他们叫到了自己的住处,说是通过朝廷的秘报系统获知了突厥奸细带了重要军情逃回突厥,为了阻止突厥人可能发动的突袭,他想利用自己酷似阿史那沐丝这一点潜入突厥制造动乱。
除了突厥一旦入侵会造成的伤害,杨帆更是不遗余力地讲了一旦事成,可以得到多大的前程。高舍鸡和熊开山并不傻,从他一路赶到突骑施部,然后带人去吐蕃转了一圈,便收集到了足够的情报这一点,就知道他另有消息来源和势力帮助,他们二人只是一个摆设。
多年的斥候生涯,养成了他们谨慎缜密的心性,他们不想打听杨帆的秘密,他们也不畏惧死亡,他们的家就在陇右,杨帆的所作所为,是有利于他们的父老和亲人的,有这一点就足够了,更何况,他们也清楚这次冒险一旦成功将意味着什么。
于是,两个本来就以冒险为职业的军士,慨然答应与他一起行动。
之后,沈沐便在那小镇上停下来,派亲信赶回突骑施部,向乌质勒索要人马。突其施部纵然有奸细,也不可能形成一个强大的谍报系统,区区一两个耳目的话,这样的大雪天他们根本不可能送出什么消息。除非他就此叛逃再不回来。
饶是如此,沈沐对这一重大行动还是做了充分的保密,他派亲信面见沈沐密商此事,对外只说是途中遇马匪袭击,所以需要突骑施部派人保护,乌质勒亲自挑选了最骁勇善战、也最信得过的一千五百名心腹武士,只有带队的首领一人知道底细,直到一千五百名勇士赶到小镇,这才向他们正式宣布任务。
在此期间,沈沐也通知了湟水那边派人来接自己,他的人来得比突骑施的一千五百名骑兵还早些。一应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张义和杨帆率领马贼和突骑施骑兵改道突厥,沈沐则返回湟水。
杨帆和张义率领两千人步行翻越合黎山,进入大沙漠。张义这几年纵横各地,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替沈沐打探情报,结交人脉,完成一些官面上不宜完成的任务。他与突厥境内的一支马匪帮的头领黑旋风是八拜之交。
张义带着人找到黑旋风的驻地,本来是想从他这儿买些马匹,谁知黑旋风听说他此番带人潜入突厥是要干几票大买卖,登时来了兴致,非要吵着跟他合伙干,抢到了东西和女人二一添作五。
张义暗暗请示了杨帆,杨帆此番潜入突厥,恨不得搅他个天翻地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再说有这支本地的马匪帮忙,就等于多了一双眼睛和耳朵,无异会让他的成功率更高一些,张义同意了黑旋风的要求,并且很宽宏地表示:抢来的金银和粮食二一添作五,抢来的牛羊马匹、妇人和奴隶统统归黑旋风所有,喜得黑旋风拍着张义的肩膀连呼好兄弟。
于是,一伙真马匪,一伙假马匪,就在互相配合中开始了对突厥部落的大扫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脸大胡子的突厥大汉黑旋风扛着三股托天叉,看着从他面前赶过去的成群的牛羊放声大笑,一转眼又瞧见从那些部落酋长家里搜出来的财宝和那些颇有姿色的女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张义和一脸大胡子几乎媲美黑旋风的杨帆站在不远处,低低耳语着。杨帆道:“张兄,咱们要以战养战,这马匪还是要扮的,不过总在突厥边缘地带扫荡一些小部落,用处实在不大,咱们已经抢到了足够的马匹,可以往里走了。”
张义看了眼正在不远处傻笑的黑旋风,问道:“他怎么办?”
杨帆道:“他的人手不少,暂时还有用处,同时也能帮着咱们迷惑突厥人,先带着他们干吧,等到感觉有危险时,不用咱们说,他自己就会打退堂鼓了,到那时再甩开他咱们自己来!”
张义点点头,向黑旋风走去。
不一会儿,黑旋风的一些人便押着掳获的牛羊妇人,带着新加入进来的马匪把财货席卷一空向他们的老巢赶去。而黑旋风带领其他马匪与张义一道,沿着大沙漠的边缘地带向纵深潜去,就像冲进沙丁鱼群的一条鲶鱼,开始了他们的“搅活”之旅!
第二百四十二章 奇袭‘大箭头’
拔悉弥部落是杨帆进入突厥地区后遇到的第一个大部落,他们的首领是大箭头萧牧木。
突厥可汗把全国部落划分为十个设,每设赐一支令箭,设的首领再把他管辖的部落群划分为左右厢,每厢下设五个部落,每个部落再赐一支令箭,所以具体下来,一个大部落也称为一箭,大箭头就是大首领,正式称呼是俟斤,集军政大权为一身的部落酋长。
张义扛着他的箭头旗,奔着大箭头萧牧木的部落就来了。
‘黑旋风’虽然是突厥人,他的马匪队伍却比‘小飞将’张义的人还要狠。本来‘黑旋风’的匪帮势力比现在要大,要不是在突厥军队的围剿下受了重创,他也不至于在‘小飞将’来买马时连两千匹马都凑不齐。
要知道他最强大的时候带人出去打劫,常常是一人三马,如今可算是给了他报仇雪恨的机会。不过像拔悉弥这样的大部落,‘黑旋风’一向是不敢进攻的,即便是这一次联合了‘小飞将’的人马他也不敢,要知道拔悉弥部落的控弦之士至少有七千人。
但是他派出的探子却禀报说,拔悉弥部落的青壮勇士似乎大部分都离开了,这个消息立即引起了杨帆的警觉。此时正是寒冬季节,没有游牧迁徙的事情,像拔悉弥这样的大部落,他们的战士能到哪里去?
杨帆马上想到,莫非那两个逃走的突厥探子已经把情报送到了突厥可汗帐下,突厥可汗正在集结兵马,准备攻打大周国的边疆要塞?
要弄明白这一点,了解突厥的军事动向,他需要攻打这个部落,询问他们的头人;要让拔悉弥部落的战士无心南征,回援部落,也需要让这个部落遭受重创;同时,以这个部落酋长的等级,是有机会见过阿史那沐丝的,杨帆也想在这里露露脸,引起这个部落对阿史那沐丝的猜忌,挑起他们之间的争端。
张义得了杨帆的授意,便坚持要啃下拔悉弥部落这块肥肉,黑旋风本来有些忐忑,但是在仔细打探,确信拔悉弥部落的主要战力已经离开之后,登时贪心大起,如今有小飞将的两千强兵助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今日,恐怕他再也没有机会打这样的大部落的主意了。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悄悄地摸向拔悉弥部落。
拔悉弥部落是这一带沙漠地带中最大的部落,所以他们的驻牧之地拥有一个极大的淡水湖,周围还有一些树木和芦苇丛、以及牧草,鼠尾草、沙棘等野草,俨然是一处沙漠绿洲。由于这里已是突厥境内,不虞遭受外敌入侵,而流窜于草原的马匪也从不敢打这种大部落的主意,所以整个部落的防范非常松懈。
杨帆派了高舍鸡、熊开山两个身手高明的斥候,再加上张义、黑旋风两人从他们手下挑出来的十多个为人机警、身手灵巧的勇士开路,悄悄在下风头向拔悉弥部落摸去,一路上没有遇到一处游哨,直到距拔悉弥部落的毡包聚居区两里地外,才发现两个带着猎犬的巡弋哨兵。
高舍鸡和黑旋风部下的一个箭术高手分配好下手对象,伏在草丛中观察好目标,同时开弓射箭,都是二连珠的射术,先射人后射狗,一箭毙命,再往前摸去,压根不见一个哨位,熊开山立即摸回去向杨帆禀报。
杨帆等人牵着马正在步行靠近。虽然对方没有严密的防范,但是部落太大了,他们这点兵力是吃不下的,一旦骑马靠近,即便他们是在下风头,那动静也必被牲畜和猎犬发现,部落中的人发觉得早,反抗起来就不易对付,毕竟这草原上哪怕是老弱妇孺也有提弓一战的能力。
得到熊开山的回报,他们才悄悄加快了速度,当他们赶到那个部落前面时,天色已经有点发亮了,浓厚低沉的云层间微微透出一线光明,将眼前的一切照得朦朦胧胧的。
毡包连绵不断,粗确估计,整个部落的人口应该在四万人以上,杨帆、张义和黑旋风伏在草丛中认真观察着。
黑旋风两眼放光,看着那一座座毡包,仿佛看到无数的牛羊、财宝和女人,杨帆却在估量着凭借总数不过四千的兵力,如何吃下这个大部落,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扣住他们的头面人物,确保自己计划的实施。
思索良久,杨帆对张义耳语了几句,张义点点头,挪到黑旋风跟前,往前指了指,道:“部落太大,咱们没办法一网打尽,一会儿直接冲向他们大箭头的主帐,抓住他们的首领,那些普通牧民只能四下逃窜,咱们不用理会他们,只管把那些有权有势家里有钱的人家留下来,在他们的援军赶来之前就走。”
这句话正合黑旋风心意,两下计议停当,举手一挥,身后武士次第上马,纷纷掣出了兵刃。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蹄声如同一阵沉闷的鼓声,四千狼骑猛冲出去,凿穿了拔悉弥部落的大营,直往纵深赶去。
“杀!杀!杀!”
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把拔悉弥部落的人惊醒了,牛羊马匹在牲口圈里不安地叫着,惊醒的男人们衣衫不整,匆匆提了刀枪就冲出毡帐,无数的骑士从他们帐前驰过,信手挥下的锋利马刀,把他们劈得身首异处。
有些牧人刚刚爬上光着脊背的马匹,一杆长矛就递到了眼前,将他狠狠捅了个对穿,持矛者甚至来不及抽回长矛,顺手把矛柄一松,便抽出了佩刀,继续向前杀去,那被长矛刺了个对穿的牧人这才缓缓地松开抓紧的马鬃,一头跌下去,被后面继续冲过来的无数马蹄踏得稀烂。
至于不在马匪们冲锋路线上的那些毡包,惊慌跑出来的牧人也没有得以幸免,有的人刚刚掀开帐帘跑出来,腰还没有挺直,一枝快箭就射中了他的胸口,也有少数人有机会反射几箭,射死或射伤几个马匪,登时惹得其他马匪凶性大发,提马过来,把他全家杀个精光。
“弃械免死,不许出帐!弃械免死,不许出帐!”
马匪们一边往前冲,一边大声呼喊着。
只要这些牧人全都缩在自己的毡帐中,彼此不能联系,无法聚合起来,就根本不足惧。杀戮果然使得牧人们纷纷禁足,躲在帐中透过一角缝隙向外面看。
马匪的队伍呼啸而过,片刻不停,直向那些在部落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所居住的地方杀去。这很容易辨认,从毡包的大小和华丽的程度就能看出来。
眼见最后一拨马匪也呼啸着冲过去了,有些胆大的牧民探出头来,确信后面再无敌人,立即喊出家人,匆匆跳上来不及备鞍的骏马,向荒野里狼狈而逃。
只要有一个带头的,就自然有人效仿,一见他们安然逃走,并未受到截杀,其他牧民纷纷扶老携幼骑上骏马,疯狂地逃去。
他们的行动正合马匪们的心意,要不然把这么多牧人集中起来,一旦他们暴起发难,恐怕真要弹压不住,任他们四散逃逸,剩下的人就好控制了。
草原上的部落,为了草场能够满足放牧的需要,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距离非常远,像这种沙漠弋壁地带草皮不够丰美,部落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了,尤其是像拔悉弥这样的大部落,恐怕要相当大范围的草场才能满足他们的生存需要,马匪们根本不担心他们能很快找来援兵。
常年在内战、外战中生存下来的突厥人的确是最善战的民族,即便是马匪们以最快的速度杀向核心地带,当他们赶到时,还是遇到了匆匆集结起来的突厥人的反抗。
这些突厥人的首领固然位高权重,生活优渥,却不是养尊处优、不善骑战的废物,他们在战场上个个骁勇,即便是遭遇了这样的突然袭击,他们依旧表现出了卓越的战斗素质。一群衣甲不整的突厥人奋勇冲杀,疯狂反击,为其他族人的集结争取着时间。
黑旋风和小飞将清楚绝不能让他们组成有力的反击,必须速战速决,只要擒贼擒王,接下来就好办了,他们两个领着悍勇的马贼与这些突厥首领组织起来的队伍亡命地厮杀着,这些突厥人的队伍毕竟变起仓促,渐渐有些不支起来。
“杀!”
杨帆催马前行,一矛搠入一个突厥大汉的胸膛,双膀一较力,把他整个人都抡起来,好象风车似的在空中一旋,奋力向前一砸,正砸在迎面扑来的一名突厥骑士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砸下马去。
这人“铿”地一声砸落在地,头晕眼花的刚刚抬起头来,就见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头顶,两只碗口大的马蹄扬在半空,一支锋利的长矛笔直如一线地对着他。
“滴嗒!”
矛尖上一滴鲜血正落在他的眼中,他的眼睛下意识地一闭,然后胸口就一阵巨痛,那支长矛已刺穿了他宽厚的胸膛,把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
杨帆一手持矛,一手持缰,纵目四望,只见营中情势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外围的拔悉弥部落的牧人正纷纷逃窜,而核心区这些或尊或富的突厥人已经被他们团团包围,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大俟斤,你快走!”
有人在高声嘶喊着,杨帆这一路过来,扫荡沙漠,已经能听懂一些他们经常提到的词语,何况这俟斤的官名发音就是俟斤,杨帆霍然望去,就见一名突厥武士把一个衣衫不整的大汉推上马背,刚一返身,就被一个马匪搂头带肩劈成了两半。
骑在马上的虬须大汉一拨马头,扬鞭就欲远遁,杨帆一挥手臂,手中的长矛化成了一道虚影,被他当成投枪狠狠地掷了出去,长矛带起一道凄厉的长啸,“噗”地一声洞穿马腹,那马哀鸣一声,猛地一跃,便把那大汉从背上掀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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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自行脑补
战事终于结束了,已经习惯于分工合作的张义和黑旋飞很默契地安排着善后的事情,有人押着一群妇人女子去弄吃的,有人负责清理部落中的奴隶,给他们发放武器和财物,煽动他们造反。
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加入马匪,总之能让他们做些颠覆的事情,就能给这些部落制造些乱子。还有人负责清点寨中的牛羊财物、兵器财宝。
黑旋风已经笑不出了,不是因为没有抢到财物,而是因为抢到的财物太多,他不可能把这么多的牛羊和财物全部运回他的老巢,眼看着有些财货必须得舍弃,他打心眼里疼得慌。
鸠占鹊巢的马匪们占据了拔悉弥部落最好的毡帐,吃着最好的食物补充体力,一有了精神便兴致勃勃地投入对财物和女人的分割与收藏之中。
当然,他们并没有因此得意忘形,尽管知道逃走的牧民绝不可能这么快找来援军,他们还是把哨卡设到了远在三十里之外的地方,确保一旦有敌军接近,能够立即脱身远遁。
大俟斤萧牧木华丽的毡帐已经换了主人,黑旋风正在外面一路走一路心疼地琢磨着究竟有多少财物没办法带走,‘小飞将’张义则在帐中审讯着此地原本的主人萧牧木。
“大箭头儿,据我所知,你们的部落至少有七千控弦之士吧,怎么全变成老弱妇孺了呀,人呢?莫不是都死光了?”
张义倚在柔软的丝绸被褥上,膝上伏着一个衣衫不整、**妖娆的女人。帐中很乱,被褥都没叠起,大箭头萧牧木是在睡梦中惊醒,匆匆跑起来应战的。张义膝上的这个女人是萧牧木的一个爱妾,叫拓跋若冉,党项羌人,姿色很出众的一个女人,如今却成了张义膝上的一个玩物。
张义一边向萧牧木问话,一边轻拍着那女人的圆臀,居然还打出了节点儿。杨帆随意地坐在侧厢一张几案上,仔细一听,张义这货拍的居然是《将军令》。
萧牧木用怨毒的目光瞪着张义,一言不发,张义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把他的儿子拖出去一个,宰喽!”
“慢着!”
萧牧木忍了忍怒气,低声下气地道:“可汗下令,召各部勇士集结于薛延陀部。”
张义身形一探,问道:“大雪寒冬的,骨咄禄集结兵马这是要干什么?”
萧牧木道:“据说是得了唐人的重要情报,要发兵夺取唐人城池,掳夺他们的财帛妇人,这一次参战各部,掳获多少均归本部所有,勿需上缴,所以……各部落都派了大队人马前去。”
“哦?”
张义直起腰来,捏着那美人的肥臀,佯作不在意地道:“听说骨咄禄卧病在床?他居然还有心思攻打大唐,莫非生病是假的么?”
萧牧木忍气吞声地道:“大汗确实病了,现如今执掌兵权的是默啜叶护。”
张义嗯了一声,继续向他套问消息,萧牧木在人屋檐下,不敢不低头,但是他知道的实在有限,已经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张义向杨帆递个眼色,道:“行了,把他们押出去,尽快把财货装好,这儿不是久耽之地。”
杨帆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押了萧牧木一家人往外走,他们刚一出去,张义就对手下吩咐一声:“去!帐外守着,若有人来,叫他等候片刻!”说罢伸手一撕膝上美人儿的衣衫,一阵裂帛声起,粉弯玉股跃入眼帘,拓跋若冉惊呼一声,张义便笑吟吟地扑了上去。
杨帆押着萧牧木一家人出了大帐,往附近一处更形巨大的帐篷走去,那儿是萧牧木平时聚众议事的所在,非常宽敞,里边也没有什么家什,如今部落中的一些管事首领及其家人全都关在这里。
杨帆押着他们往回走时,胡须被风吹着渐渐脱落下来,这胡子脱落当然是他自己动的手脚,但是旁人无从知道。
杨帆的胡须已经脱落了一半,还“浑然不觉”,大摇大摆地走在所有人前面,进了那顶关押权贵们的大帐,瞧瞧那些权贵,颐指气使地道:“你们都好好地待在这儿,我们是‘小飞将’的人马,只为求财,不为杀人,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就不会送了性命!”
帐中那些权贵一见他的胡须脱落了一半,瞧着他的目光顿时有些怪异起来,一个小孩子惊讶地想喊,幸亏被他的母亲发现,急忙把他往怀里一揽,藏在大袖下的手便轻轻掩住了他的嘴巴。
杨帆吩咐完了,萧牧木一家人也被押了进来,杨帆又大剌剌地往外走,这一转身,没有胡须的半边脸顿时映入了萧牧木的眼帘,萧牧木一俟看清他的相貌,心中一惊,几乎一跤绊倒在毡毯上。
杨帆出去了,帐帘儿放下,持刀的侍卫守在外面,帐中那些权贵“忽啦”一下就围到了萧牧木的身边,有人便低声道:“大箭头,那人作了伪装!”
另一人道:“做马匪的还需要藏头露尾的么?这些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其中一位部落长老紧盯着萧牧木,颤声问道:“大箭头,去年五月八,祭拜天神的时候,默啜叶护曾把他的几个儿子都带了去,你……可还记得他那几个儿子的长相?”
萧牧木本来还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听他这么问脸色顿时变了,道:“你也看出来了?真的是他?”
那位长老道:“如果我这双老眼不花,这个人一定是他!”
其他权贵面面相觑,纷纷问道:“大箭头,你们说的是谁呀?”
突厥部落中最大的两个部落是阿史德氏和阿史那氏。就像后来的契丹国,完颜氏世代与萧氏联姻一样,为了解决部族内部的矛盾和冲突,把这两大系的部落紧密联系起来,突厥部落的王族阿史那氏与之外的最大部落阿史德氏也是世代联姻。
阿史那氏崇拜太阳,阿史德氏崇拜天神,为了联合两大力量,突厥人就把天和日合而为一,以日为神,以天为名,形成敬天拜日的风俗。每年五月八号,突厥各部首领都会齐聚一堂,在空旷的草原上筑高台祭神。
这样隆重的节日,几乎每个权贵都会去,萧牧木和那位长老就是去年代表本部落参与祭神的代表,他们两个都曾见过阿史那沐丝。其他权贵纷纷向两人问起,在确信他们看到的人就是阿史那沐丝之后,一时满帐哗啦。
“阿史那沐丝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阿史德氏跟他们阿史那氏可是世代联姻的呀。”
“我说,会不会是因八十多年前咱们两大部落争夺齐嘎尔草原时那场大血战?”
“不会吧,已经是这么久的战争了……”
即便两大部落世代联姻,也不可避免地曾经发生过许多战争,一时间,有些人连几十上百年前两族结下的仇怨都记了起来。
萧牧木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不可能!咱们部落这几十年与他们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没有理由因为几十年前的旧怨,突然冒充马匪给予咱们报复。再说,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么他该把咱们都杀了才对,何必还留着咱们性命?”
那位长老想了想,突然神色一动,缓缓地道:“大箭头,听说可汗这一次病得很重,各部落的几位大巫师都被请了去,却都束手无策。”
萧牧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此事,点头道:“不错,我也听说,可汗这一次的病……,你提这个干什么?”
那位长老阴沉着脸色道:“可汗有儿子,可是默啜叶护大权在握,如果可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很可能继承可汗之位的不会是可汗的儿子,而是兄终弟及,由默啜叶护继任可汗。”
萧牧木略一思索,缓缓点头道:“不错,这个可能很大!不过,这是阿史那氏的事情,汗位一向在他们族中产生,跟我们阿史德氏有什么关系?”
长老道:“就怕可汗的儿子们不甘心汗位落到他们的叔叔手中,自启民可汗以来,我朝已经确立了立子以嫡,无嫡立长,子孙优于诸弟继承汗位的制度。默啜叶护虽然大权在握,不过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他想收买诸部拥戴他,就得付出好处,而要付出好处,就需要钱……”
萧牧木听到这里脸色大变,长老这番话分明是说默啜叶护眼见兄长病危,为了谋夺汗位,便派人冒充马匪,袭掠诸部财货,再用以收买诸部人心。这个理由,无疑比那个八十年前两族之间的血战更有说服力。
这个时代的人即便是经常走南闯北的,也不及后世有电影电视、报纸网络,可以让人把相貌相同这种事当成一种很平常的事情看待,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知道这世上是可以有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他们从心里压根就没想过跟阿史那沐丝一模一样的这个人有可能是别人假扮的。
“这件事,统统都要装作不知道!不能让他看出破绽,否则我们就没命了!”
萧牧木神情严肃地叮嘱着一众权贵,咬着牙,狠狠地道:“若能逃脱一命,我会亲自去见我族的朱图大叶护,向他面禀此事!”
第八天!
鼎天小说居 .dtxsj. 上帝造世界,用了七天,第八天他在干什么?
有人猜测,第八天,他给自己造了个花园,还顺手在里边栽了一棵有智慧的苹果树。
有人说,从第八天起,他在看顾他所创造的世界和人类,不让地轴偏一度,不让rì月近一尺,不让地球的自转慢一秒……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上帝第八天在干什么,
但我知道我的读者朋友,你在干什么,
这是本月倒计时的第八天,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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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赐福于我,
当洪水滔天,
让你我的方舟屹立于风雨最强处、世界最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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