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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醉枕江山txt下载     醉枕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美丽的误会

    杨帆苦苦思索着,不免有些走神,上官婉儿与他说话时,他的眼神还是直勾勾的,上官婉儿这句话说到一半,他才醒过神来,急忙施礼道:“属下杨帆,见过上官待诏!”

    他这一施礼,慌忙间又忘了怀里的大戟,大戟一晃,向外倒去,杨帆急忙一把抓住。上官婉儿有些想笑,嘴角微微一抽,欣然道:“是了,果然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杨帆道:“在下本来是入了金吾卫,做了伙长,可是才三天功夫,就被调到引驾仗来了。”

    上官婉儿莞尔道:“好得很呐!如此一来,来日有暇时,我便可以再领教领教你的蹴鞠功夫了。”

    杨帆笑道:“上官待诏蹴鞠之术甚是高明,在下也有心领教呢!”

    上官婉儿点点头,一脚迈进殿里,心头隐隐有种古怪的感觉,回头望了杨帆一眼,见他神态如常,并无异样,可是自己心头那种奇怪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偏又说不清楚。杨帆沉思之中,目光有些危险,上官婉儿已经感觉到了,却猜度不出那样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后临朝听政,要至午间方歇,然后用餐,随后到武成殿,午睡后接见几位需要私下会唔,商议军机要事的大臣,再处理各种奏章。所以整个上午,上官婉儿就是武成殿的主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杨帆一直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殿内,可惜,上官婉儿却一直没有再出来,即便她出来,除非对方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能搭讪,眼看唯一的知情人就在眼前,杨帆却无计可施,那种感觉着实难受。

    杨帆站在那儿胡思乱想起来:她总有离开武成殿的时候吧?比如替武后传旨,等她离开的时候,我找个机会跟上去,嘿嘿嘿嘿……不成!这里是武成殿,我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个第三进院落,如果她离开,我只要跟上去,马上就会被发现。

    嗯……,她总有要方便的吧?茅房在偏殿西侧,左右是值房和太监宫女们的住处,白天他们各有职司,全都不在,那边一向冷清,我可以跟上去制住她,谅她一个女儿家,稍作恫吓,就得乖乖招供。

    不成,我跟过去是来不及换装的,只蒙了面孔的话,殿前一共就这几个侍卫,谁离开谁没离开一查就知道,难道,问出口供之后还要宰了她不成?”

    杨帆杵在那儿,正在神游物外,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喂!你干什么呢?”

    “啊?”

    杨帆回过神来,就见被他在心里边已经算计了千百遍的上官婉儿正站在面前,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杨帆吓了一跳,吱吱唔唔地道:“我……,我正在想……,待诏有什么事?”

    上官婉儿抽了抽嘴角,忍笑道:“你跟我去史馆一趟,把这些卷宗送过去!”

    上官婉儿身后站着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厚厚一摞卷宗,一直高过下巴,摇摇晃晃的十分吃力。杨帆连忙答应一声,从那小太监手里接过大部分的卷宗。

    上官婉儿走在前面,杨帆和那小太监跟在后面,虽然杨帆接过了大部分卷宗,这点份量与他而言依旧很轻松,他迈开两条腿,走得很是悠然,而那个小太监一开始还觉得轻松,可是十来斤的份量一直捧在手上,到后来也是越来越觉吃力,就落在了后面。

    杨帆盯着上官婉儿婉约的背影,忍不住又思索起来:“真是棘手,她是唯一知道苗神客下落的人,可是要想从她口中问出消息,除了用强怕是别无他法。然则用强之后该怎么办?杀了她?莫说我下不了手,就算下得了手,以她这等身份一旦出事,我还能走得出宫门?”

    杨帆正想着,上官婉儿忽然一转身,笑吟吟地道:“你到宫……”

    上官婉儿这一回头,却发现杨帆的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而他视线的角度……只略一看,上官婉儿就看出,如果她不转身,杨帆这样的视角,看的就是她腰部以下——臀部的位置。上官婉儿嫩颊一烫,顿时有些愠怒的感觉。

    杨帆捧着卷宗正在沉思,上官婉儿突然止步,杨帆发觉要撞上她,急忙站住脚步,怀里高高的一摞卷宗却因为惯性向前一栽,“哗啦”一下撒了一地。

    杨帆连忙蹲下拾取卷宗,上官婉儿心中的难堪稍稍减弱了一些,她朝着杨帆的后脑勺狠狠地瞪了一眼,见那小太监刚刚追上来,便也蹲下帮他拾捡卷宗。

    “走吧!”

    上官婉儿拾起最后一本卷宗,往杨帆面前高高的卷宗堆上重重地一拍,下巴一扬,扭过身去,仿佛一只高傲的孔雀。

    这只孔雀在前面走着,走着走着,却渐渐地不自在起来,她不知道杨帆是不是还在盯着她看,又不敢回头去看。意识里面,却总有一双眼睛正盯在她的屁股上,让她有些痒,有些麻,还有一些……不自在。

    小太监追上来的时候,忽然发现上官待诏走路有点顺拐。

    ……上官婉儿自幼生长于深宫,幼时见过的男人只有太监,待她得武后赏识,成为武后身边的待诏之后,替武后掌管弘文馆,秤量天下才学之士,接触的大多是博学鸿儒,其中很少有年轻的士子,大部分都是年届花甲的老人。

    即便有年轻的官员、士子,谁又敢对这位上官待诏无礼?所以,她实在不曾有过哪怕一丁半点类似的遭遇。这位上官待诏从小接触的是诗词歌赋、典籍文章,随侍武则天后,又精通案牍文书、政务管理,唯独于这感情一事,她是一张白纸。

    从民间招来的女子,对男女情爱之事更了解一些,可是谁又敢跟她交流这些事情?所以这位上官待诏在这方面的经历,比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还要逊。

    于是,深宫生活就把她养成了一个在政务官场上是运筹帷幄、精明干练的内相,在情场上却懵懂无知的一个雏儿,智商和情商畸形发展的女人。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这种场面,她知道武后有男宠,做为天后的身边人,有时候甚至为天后安排侍寝幽会的事就是由她来一手包办的,可这不代表她自己对男女之情了解多少。

    一个从未经**的小姑娘,即便再清楚两夫妻睡在一张床上要做些什么事,也不代表她自己躺在一个男人怀里时依旧能从容自若。

    如果宫里有奴仆下人做了错事,她知道该怎么处理;宫里的嫔妃出些问题,她也能处置的非常妥当;朝中大臣背景各有不同、势力错综复杂,即便贵为天后,要处置起来也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做为天后的助手,处理这些问题她一样游刃有余。如果有人对她不敬,她当然更清楚该怎么处置。

    可是……杨帆这算是对她不敬么?

    应该算是不敬吧?或许只是失礼?他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只能算是……痴迷吧?

    上官婉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想给杨帆找一个有罪的理由,还是想替他做无罪的辩护。她忽然想到了上午刚见到杨帆时对杨帆眼神的异样感觉:“难怪觉得他当时有些不对劲儿……”

    忽尔,她又想起蹴鞠场上杨帆那结实有力的一抱,她的心更乱了,细嫩的掌心紧张得沁出汗来,斥责他?貌似不妥。惩罚他?太不讲道理了。但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又有些不甘心……婉儿的心越来越乱,一向优雅的宫廷步调也是越走越乱,最后走成了顺拐。

    坊间有个话本儿,书名叫《天注定》,讲的是一个游侠的故事,有位游侠跟踪一个神偷,闯进一所庄院,恰好撞见富家千金正在入浴。结果,游侠成了那位千金小姐的情郎,而那个神偷则被追杀至死。神偷临死百思不得其解,同样的遭遇,凭什么待遇天渊之别?有人一语道破天机:“谁叫你生得獐头鼠目?”

    上官婉儿现在就是这副样子了,杨帆在球场上的英姿和他俊朗的外型,早就在婉儿心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而当日杨帆在球场上的那一抱,更是让婉儿在冬夜寒衾时有绮思,所以发觉杨帆偷窥她,直接的反应就是又羞又窘,心慌意乱。若换一个人你试试,敢盯着上官大小姐的屁股看,早挖出你的眼珠子!

    终于,史馆到了,上官婉儿长长地松了口气。再这么走下去,她担心自己会因为脚步错乱而把自己绊倒。

    史馆在中书省西面,两个衙门口儿离得不远,可是热闹劲儿却截然不同。中书省衙门进进出出,人流不断,史馆门口却是门可罗雀,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上官婉儿站住脚步,一颗心仍在狂跳不已,越是想保持平静,越是觉得窒息,她心慌慌地避让着杨帆的目光,吩咐道:“你们……把卷宗放到那间偏殿去。”

    杨帆可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举动在这个感情比一张白纸还白的女子心中激起了多么大的波澜,虽然看她脸色潮红,还以为她走得太急,气息不匀。杨帆浑未在意,与那小太监径向储放案牍的偏殿走去。

    待得二人走远,上官婉儿才急促地呼吸了几口,那种窒息的感觉稍稍得缓。她按着心口,感觉一颗芳心渐渐平稳下来,脸色似乎恢复了正常,这才向正殿走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骂倒关夫子

    正殿里静悄悄的,坐了七八位学士。这些学士年纪最老的已近七旬,最年轻的一位也有四十六七的样子,殿上摆放了十几张卷耳案几,每张案几前面放着一个蒲团。案几上有文房四宝和各式的书籍,旁边还各放一个陶制的大瓮,里边竖放着许多卷轴,一进殿去,一股墨香便扑面而来。

    那七八位学士是负责修史、制诰,归纳各类文案的官员,他们的活儿比较轻松,几年的历史大事,形诸于也不过百十来字,所以平时无所事事,除了写字儿、画画儿,偶尔接些私活赚些润笔费,便是聚在一起吟诗作赋,自得其乐。

    此时,他们正围拢在一张几案前,摇头晃脑地吟哦着,上官婉儿一进来,在殿中侍候的几个小内侍先看到了她,急忙上前施礼道:“见过上官待诏!”

    “啊!上官待诏来了。”

    那几位文士看见上官婉儿进来,纷纷迎了上来。上官婉儿吁了口气,展颜笑道:“几位学士可是又有佳作了么?”

    一位五旬学士捻着胡须呵呵笑道:“上官待诏来得正好,关老刚刚写了一首好诗,正要请上官待诏品鉴一番。”

    关老指的是这些学士中年纪最老的那一位,此人名叫关逸,今年已六十有七,因为资历最老,所以见到上官婉儿,也只有他可以托大坐在座位上不用起身相迎,听那学士吹捧,关逸呵呵一笑,怡然自得地刚要去拿写好的那篇诗文,旁边一位学士凑趣地捧了起来。

    这位学士捧诗在手,对上官婉儿道:“张某代关老吟哦一番,请上官代诏品鉴!”

    这位学士叫张亮,也是史馆的一位学士,当即捧诗在手,摇头晃脑地道:“早朝开紫殿,佳气逐清晨。北阙华旌在,东方曙景新。影连香雾合,光媚庆云频。鸟羽飘初定,龙文照转真。直疑冠佩入,长爱冕旒亲。摇动祥云里,朝朝映侍臣。”

    张亮念完了诗,关逸微笑道:“老夫今日起了个大早,一早到史馆来,遥见明堂方向天后正召开大朝会,百官上殿,气象庄严,一时有感,归来酝酿良久,才写就这首诗,上官待诏以为此诗如何?”

    上官婉儿道:“关老这首诗立意高远,韵味十足,把皇家早朝气象描述得淋……”

    她刚说到这儿,杨帆在门口探进头来,扬声问道:“上官待诏,东西已经搁好了,若是没有旁的吩咐,那在下就先回去啦。”

    关逸老夫子捻着胡须,微阖双眼,面带微笑,轻轻颔首,正如闻仙乐纶音地听着上官婉儿的赞誉,突然被人打断,顿时眉头一皱,张开眼来,不悦地瞟了他一眼。

    “哎呀!你是……杨帆!”

    史馆中侍候的一个小内侍听见杨帆说话,定睛一看,突然惊喜地叫起来,一句话出口,他才发觉自己有些忘形,急忙掩住了口。

    这个小太监平时也喜欢蹴鞠,当日杨帆在宫中比赛时,他也曾在场观看,对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记忆颇深,这一眼认出,忍不住就叫出声来。

    不想他这一叫,学士中最年轻的那位林熙明林学士也忍不住欣然叫了起来:“你说什么,他就是杨帆?当日蹴鞠连进五球,又与太平公主一起,以五敌十,在击鞠场上大败吐蕃的杨帆?”

    击鞠当真是大唐最广泛、最受欢迎的体育运动,拥趸无数。这位林学士也是个击鞠、蹴鞠迷,平时闲来没事,也会与三五知交约战,一块蹴鞠或击鞠取乐,得知眼前这位禁军卫士就是他常常谈及的杨帆,不禁又惊又喜。

    关夫子见林学士也对一个宫中侍卫的出现如此大惊小怪,心中更是不悦,便拖着长音儿,淡淡地问道:“这个侍卫,是什么人呐?”

    一旁张亮答道:“就是宫中一个侍卫,听起来,好像是擅于击鞠。”

    关夫子“喔”了一手,眼皮一耷拉下去,左手一牵右手衣袖,提起笔来饱了饱墨,在纸上随着挥洒着,不屑地道:“击鞠,小道也,与国无益,与民无益,不过是娱人娱己的一个小玩意儿,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

    林学士听他语含讥诮,不觉胀红了脸庞,只是关夫子资历太高,他不敢反驳。

    上官婉儿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毛,这位关夫子一向目高于顶,不过以他的身份,跟一个宫中侍卫如此计较,未免没有气度……上官婉儿正想随便插上几句,把这种不愉快的气氛揭过去,杨帆笑眯眯地开口了。

    禁军侍卫跟这些闲散的史官属于八辈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不用担心得罪这些史官,更何况他连这个禁军都没想过要长做。

    其实关夫子这番话他本没有放在心上。倒不是说杨帆的修养已经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而是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禁军侍卫,没把自己融入到朝廷、融入到这个环境中去。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目的只在于找到苗神客、接近丘神绩,当他的目的达到以后,他就会抽身远去,此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一段回忆而已,他又岂会在乎被关学士看低了他引以为傲的蹴鞠之技。

    但是,他可以不在意关夫子对自己的贬低,却在意林学士和那个小内侍受辱的感受。

    “他们是因为欣赏我的才艺而受辱,我岂能坐视?”

    杨帆迈步进殿,声音朗朗地道:“这位老先生所言,某不敢苟同。击鞠虽非大道,却也不是于国无益于民无益的,真要说起它的用处,在下以为,比起老先生涂涂抹抹的那些甚么诗呀赋呀,还要强上几分!”

    关夫子手腕一沉,一幅字就写坏了,他怒冲冲地抬起头,冲着杨帆吹胡子瞪眼地道:“无知小儿,你说甚么?你说这诗词歌赋是小道?还……还不如击蹴鞠那等杂耍取乐的玩意儿?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关夫子年纪大了,当年李世民在大唐大力推行击鞠运动,以提高国民骑射水平的时候,他早就过了学习击鞠的年龄,因此对这项运动一向不以为然,甚至带些抵触。他是这史馆耆老,其他学士、编修都让他三分,如今反被一个大头兵如此教训,如何忍得。

    杨帆道:“河北道冀州地区去年大旱,冬又严寒,如今正是青黄不接时节,许多流民乞讨进京,夫子可否赋诗一首,让他们有衣有食么?”

    关夫子一怔,勃然道:“岂有此理!这怎么可能,这……”

    杨帆又道:“安西四镇陷落,朝中意见不一,有人认为安西乃鸡肋之地,徒然耗费民脂民膏,不如弃而不顾,专心经略中国,以致安西陷落,久久不得收复,夫子何不作一篇赋,让吐蕃人乖乖让出四镇,如何?”

    关夫子脸色更红,气得发抖,连声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诗词歌赋乃风雅之事,你之所言是兵仗战略,风马牛不相及也,你真是……咳咳咳……”

    杨帆不等他说完,紧跟着又道:“太行山上盗贼纵横,地方缉捕之,则逃往山中,地方不究,则复出为祸,地方百姓饱受其害,苦不堪言。不如夫子作一首诗,把他们绳之以法?”

    关夫子手指发颤,面皮胀得发紫,点着杨帆道:“你……你……你……”

    杨帆脸色一沉,厉声道:“文武之道,治国安邦之本。诗文不过是文道衍生的一种游戏,既不能兴修水利、发展农耕,让百姓丰衣足食,又不能富国强兵,报效国家、兼济天下,不过是娱人娱己、颐养身心之物,何以叫你自傲若斯?

    诗文衍生于文道,击鞠则衍生于武道。击鞠可以强身健体、训练骑射,平时娱人自娱,战时自有大用,比起你那诗文怎就不能一比?真要算起来,你那诗文,只好三五士子,摇头晃脑,自得其乐一番,我这击鞠,王公贵族、士子文人,黎民百姓、贩夫走卒,人人可享其乐,比得么?

    你那诗文,绞尽脑汁、咬文嚼字,一个个养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我这蹴鞠可以强健体魄,可以训练骑射,保家卫国,比得么?这史馆旁边不远,就是中书省,中书省里的诸位相公,日理万机,操劳天下大事,哪个凭的是你这无用的诗文?”

    “你……你……”

    关夫子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杨帆没再理他,笑嘻嘻地向上官婉儿行了一礼,道:“上官待诏,在下还有职司在身,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在下这就回武成殿当值去了。”

    “你,去吧!”

    上官婉儿目中隐射奇光,她实未想到杨帆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竟有这样一番见识,在她心中,本以为杨帆胸无点墨呢。杨帆含笑一揖,转身便走,上官婉儿望着他的背影,略微有些出神。

    后面,关夫子一见杨帆要走,气得呼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却不料因为坐得太久,双腿血流不畅,这一陡然站起,双腿发木,脑袋缺血,眼前一黑,就向后倒去,张亮赶紧把他扶住,大呼道:“老学士,你怎么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湖起涟漪(求推荐票)

    寻常人被气一下没甚么大不了的,可这关夫子年老体衰,体质本来就极差,被这一气,直接就昏厥过去了,上官婉儿急忙让小内侍去请御医。那小内侍恼恨这老家伙装腔作势,目中无人,路上还特意磨蹭了一下。

    御医用针把关夫子救醒,望闻问切一番后,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道:“学士此番晕倒,实是一桩幸事。”

    众学士诧异,连忙询问其中道理。

    御医道:“学士年事已高,又久坐少动,是以肾气虚亢,血脉不行,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必成心腹大患,介时稍有喜怒,便有性命之忧。而学士对这些情况罔然不知,岂不危险?今日虽因骤然气厥,但是经这一番诊治,倒是让老夫瞧出了学士身上潜疾日渐深重,若能因此早早予以调养,那便因祸得福了。”

    上官婉儿问道:“如此,关学士该当如何?”

    御医道:“学士此后当修身养性,不可有大喜大悲大怒之情绪。眼下么,亦不可再操劳于公事,老夫给学士开几服药,回家服药调养,过段时日重新诊治,看看恢复情形如何。”说着,便滔滔不绝说出一道医理来。

    这位御医说的其实就是脑溢血,只不过是用中医理论说出来的,旁边那位张亮学士听说关学士病情如此严重,不禁心中暗喜:这老家伙仗着资历高,在这史馆中几乎什么事都不做,整日里就是吟诗作赋,大家还得拍他马屁。偏偏他的职位最高,俸禄也最多,这回总算让他滚蛋了。

    张学士暗暗欢喜,脸上却是非常惊骇:“学士病情竟然这般严重么?哎呀哎,林学士,麻烦你去找辆车子,在明德门外等着,我跟其他几位同僚先照应着关学士,一会儿便搀学士出去。”

    那林熙明年纪最轻,这跑腿的事儿自然由他去,当下也无二话,急急出宫去张罗车子,上官婉儿这边照应着,直到几个学士七手八脚扶了那关夫子出宫,这才转回武成殿。

    上官婉儿回到武成殿前,瞧见杨帆挺胸腼肚地站在那里,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板着俏脸道:“随我进来!”

    “喏!”

    杨帆跟在上官婉儿后面便往里走,上官婉儿走了几步,总觉得背后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后背发痒,腰眼发硬,浑身的不自在,忽然站住脚步,回过身来,白了杨帆一眼,嗔道:“你走前面!”

    上官婉儿一向是端庄优雅的模样,少有这般含嗔表情,这一飞白,有种说不出的俏媚,看得杨帆心头一跳。杨帆莫名其妙,不知道上官婉儿为什么要让他走在前面,只好依言走在头里,上官婉儿跟在他后面,果然感觉舒服多了。

    二个人进了偏殿,杨帆左右瞧瞧,纳罕地回过头,上官婉儿也不理他,只管走过去,在一张罗汉床上袅袅婷婷地坐下,瞪着他道:“关夫子是史馆修撰、弘文馆学士,你一个小小侍卫,多大的胆子敢顶撞他!”

    杨帆道:“就算他是当朝宰相,也得卑职犯了过失在他手上,才能惩治吧。难道他官儿比我大,就可以为所欲为?就算他是卑职的本司上官,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吧?卑职为何就分辩不得?”

    上官婉儿嗔道:“你还说!你一个小小侍卫,有理没理,得罪了他总不是好事。关夫子年事已高,气血两衰,受你这一气,方才被人抬回家去调养了,若他万一有个好歹,与你不是一个大麻烦么?”

    杨帆失笑道:“这可奇了,待诏口口声声说是卑职顶撞了他,可是待诏当时也在场,你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他辱我在先,卑职与他理论几句,怎么就成了顶撞了?卑职可有什么污言秽语强加于那位老夫子?

    那位老夫子仗着自己多了几岁年纪,就可以恣意贬低他人,旁人分辩就叫顶撞么?若是如此,从此分辨世间的道理是非就容易多了,你有多大岁数,我只管请来一位比你岁数还大的,说出什么混账话来,你也不得分辩,这不就成了?”

    上官婉儿听得想笑,忙又板住脸,轻轻一叹道:“不管怎样,你都嫌莽撞了,若是关夫子真的气出毛病,以你身份,谁会替你说话?”

    杨帆听她语气有些关切,便顺口道:“那也顾不得了!他在上官待诏面前把在下说的如此不堪,在下又如何能忍?”

    这也是杨帆乖巧之处,明明他是因为那个赏识他的林学士和小内侍受辱才出头,这时转手向上官婉儿卖了个好:“你看,我多在乎我在您这位顶头上司心中的形象啊?”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先前他一连串的举动,已然让上官婉儿会错了意,这句话再一出口,上官婉儿的芳心“怦”地便是一跳,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他……他是因为不想被我看轻了,这才不计后果,愤而反驳的?”

    上官婉儿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男人对她做出这种几近于爱慕表白的话来,一时心慌意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她生怕杨帆看到她面上表情,赶紧低了头,轻轻咳嗽一声道:“我……只是提点你为人做事的道理罢了。这一回的事情……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如果关逸真气出了毛病,这击鞠是太宗皇帝亲自下旨推行的,被他贬得一文不值,你驳辩于他,乃是维护太宗皇帝,有这番忠心……谅也无事。”

    上官婉儿说完这句话,只觉气儿又不够用了,赶紧拿起一份奏折,做专注审视状,对杨帆摆摆手道:“好啦,你去做事吧!”

    杨帆揖了一礼,转身走出门去。

    杨帆的身影刚从门口消失,一直用眼角捎着他的上官婉儿便把一只手按到了心口,呼地喘出一口大气。上官婉儿定了定神,暗啐一口:“好没出息,什么大事你不曾见过,一个小小侍卫对你透露爱慕之意,至于把你慌成这样!”

    说是这样说,可是,初次被人吐露爱意的那种新奇感觉,就像一石入水产生的涟漪,怎能轻易平息。

    上官婉儿坐在那儿,神思恍惚的,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是因为父亲有罪,充作官奴入宫的,如今虽得太后赏识,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天后近臣,可是她虽几乎拥有了这世间的一切,唯独不能拥有嫁人生子、组建家庭的自由,不由黯然神伤,一颗心也冷下来。

    怔忡半晌,上官婉儿轻轻叹息一声,黯然自思:“就算你拥有自由,难道还真能嫁一个禁军中的小侍卫么?胡思乱想什么,安心做事罢了!”

    上官婉儿强行收敛了心神,把目光投注到奏章上。这一看,不由“啊”了一声,登时又是满面羞红,原来她手里拿着的这份奏章,一直就是倒着的。

    ※※※※※※※※※※※※※※※※※※※※※※※※※上官婉儿独自一人在殿中,时喜时恼,时羞时臊,好半晌这颗心才平静下来,处理了几份奏章,看看时辰,天后也该下朝了,便放下奏章,向门口走去,人还没到门口,就听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听那声音正是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便加快了脚步。

    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在感情上完全是两种风格。上官婉儿的性格是内敛、含蓄,一点小小的举动,就能在她心中激起涟漪,久久不散,她越是放在心里,竭力不表现出来,心中的痕迹越深。

    而太平公主则爽朗大方,颇具男儿气概,是爱是恨、是喜是恼,她都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绝无忸怩之态。

    当日上元灯会,她与杨帆在数十丈高的灯树上赏定鼎长街风景,一时情动,吻了杨帆。换作别的女子,再看见他时,不免难为情。可太平公主却像是浑然忘了此事,当日之事,不过是因那旖旎情境,一时触动心怀,了则了矣,恰似春梦无痕。

    今天,太平公主入宫来了。

    她估摸这个时间母后快下朝了,便赶到了武成殿。到了第一进院落时,向守门的兵丁询问了一下,知道母后还没过来,脚下也就不急了,慢悠悠地踱到第三进院落,还没进殿门,就看到杨帆站在那里。

    太平公主立即走了过去。

    “见过公主殿下!”

    左右两侧的卫士一齐躬身向太平公主施礼,太平公主背着手、歪着头,笑眯眯地打量杨帆,把杨帆莫名其妙,这才笑问道:“你怎么调到武成殿当值了?我记得你原来的差使挺轻松的嘛!”

    杨帆诧异地道:“殿下怎么知道我原来在哪儿当值?在下不曾对殿下说过吧?”

    “哦!我……偶然听人说起过!”

    太平公主知道说漏了嘴,忙摆摆手,岔开话题道:“在武成殿当值,可辛苦么?”

    杨帆道:“还好!其实除了这里规矩大些,一切都还不错!”

    太平公主点头道:“嗯,你是如何轮值的?说与我听听,改天趁你不当值的时候,本宫来跟与你较量较量,上一次明明是我们胜了,却让你抢尽风头,本宫一直不甚服气。”

    杨帆笑道:“公主既有所命,杨帆自当遵从。说起来,公主与上官待诏的蹴鞠之术,杨帆也佩服的很呢。”

    “哦?”

    太平公主一听来了兴致,微笑道:“这大内,以前素来以本宫和婉儿的蹴鞠之术号称最高,不过,我们两个谁高谁低,却一直没有定论,依你这位大高手看来,本宫和婉儿,谁的蹴鞠之术更高明些?”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一样的女人

    这时,上官婉儿刚刚转过门口,就见太平公主与杨帆面对面站着,巧笑嫣然。因为杨帆背对大殿,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可以想像得出,谁面前站着这么一位绝色妖娆,也一定笑得灿烂无比。

    不知怎地,上官婉儿心中便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杨帆背对着上官婉儿,说道:“在下当日与大内队蹴鞠时,就深感公主殿下蹴鞠之术精妙已极,在下蹴鞠时日虽短,却已见识过许多第一流的蹴鞠高手,在我领教过的这些蹴鞠高手当中,公主殿下您可称……”

    太平公主面朝大殿,已然看见上官婉儿出来,她的眸波一闪,微微漾起一抹俏皮的意味。她和上官婉儿都擅长蹴鞠,不过她们两个还真没较量过高下,一直以来都是齐名,眼下杨帆才是公认的蹴鞠第一高手,如果杨帆说一句她比婉儿踢得好,她就稳压婉儿一头了。

    她自信蹴鞠本就不比上官婉儿差,而且她这样一问,当着她的面,杨帆哪怕是虚应其事,也得承认她的球技比上官婉儿高明。而这时,上官婉儿恰在杨帆身后,等他发觉上官婉儿也在时的那种窘态,想必有趣的很。

    谁知杨帆也是机灵之极,上官婉儿出来并没有刻意掩饰她的脚步,何况她不懂武功,脚步声也不易瞒过杨帆,杨帆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再看见太平公主眼波中那抹调皮的意味,如何还不清楚上官婉儿出来了。

    杨帆神色不变,话风陡转,接着道:“在我领教过的这些蹴鞠高手当中,公主殿下您可称……第二!”

    “呃?”

    太平公主的笑容凝在脸上,她看看杨帆,听错了似的眨眨眼睛,问道:“第二?”

    “不错!”

    太平公主板起脸道:“那第一是谁?”

    杨帆道:“依在下看来,大内诸人,若论蹴鞠,以公主殿下、上官待诏和谢都尉三人最高。谢都尉拼抢凶猛,冲杀在前,几乎无人可挡,可称勇将。公主坐镇中场,指挥全局,可攻可守,乃是智帅。而上官待诏进可为将,退可为帅,兼具你二人所长。所以,在下以为,诸人之中,以上官待诏蹴鞠之术最高。”

    上官婉儿把杨帆的话听的清清楚楚,心中那些不舒服的感觉一扫而空,脸上便露出浅浅的笑意。

    杨帆面不改色地说完这番话,暗暗吁了口气:“好险!险些被你这位公主给戏弄了!我要找那苗神客下落,还须从上官婉儿处着手,若是得罪了她,以后更没机会。我不抱她大腿,难道还抱你的不成?”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不服气地道:“听你说来头头是道,貌似有些道理,不过……一家之言,终究作不得准。”

    杨帆笑道:“这本就是在下一家之言么。若说公主殿下您,最强处还在于,您不止蹴鞠出色,击鞠也了得。不要说女子中击鞠第一,就算同禁军中许多击鞠高手相比,公主您也是只高不低,这可难得的很了。所以要是论起击鞠之术的话,窃以为,普天下女子中,当以公主殿下您称第一!”

    太平公主听了这句话,“噗哧”一笑,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算你会说话,倒是谁也不得罪!”

    这时,上官婉儿迎上来,优雅地笑道:“公主殿下到了!”

    上官婉儿虽是犯官之后,可她如今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权柄比太平公主还要大得多。正如武三思和武承嗣见着薛怀义还要竭尽所能地拍马屁一样,虽说太平公主无求于上官婉儿,可是两人私下里也是互称闺名、平起平坐的。不过在公开场合,上官婉儿却很注意彼此身份,一直坚持以公主之礼相见。

    太平公主笑道:“嗯,本宫来看看阿娘。”

    上官婉儿道:“天后此时想必已然下朝,只是还不曾到武成殿来,公主先请殿内小坐……”

    刚说到这儿,远处就有小太监高喊:“天后驾到~~~”

    上官婉儿“啊”了一声,道:“天后到了,你我快快接驾!”说着一提袍裾迎了出去。

    太平公主白了杨帆一眼,有些不悦地道:“小滑头,归她管着,就不敢得罪她是吧?哼!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弄进宫来的,上官惹不得,太平就惹得么?”

    ※※※※※※※※※※※※※※※※※※※※※※※※※陶光园内,观象台旁,一群人正在蹴鞠。

    踢球的人有男有女,男的多是此刻不当值的侍卫和太监,而女的多是宫娥和秀女。

    众人之中,最耀眼的三颗明星当然是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和杨帆。

    他们既然在这里,理所当然的就是红花,其他人自然变成了绿叶。

    风正徐徐吹着,隐隐带着春意……此刻他们在“白打”。“白打”主要展示的是对球的控制,有点像踢毪子,大伙儿围成一圈,接了球就用各种各样的技术动作颠球,尽展你的球技,等你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就把球及时传给下一个人。

    这一来,杨帆、上官婉儿和李令月三人就异常醒目了。球在他们脚下时花样最多,三个人各展身手,把一枚皮球踢得花样百出,令人眼花缭乱,场上场下,不时传出一阵阵叫好声。

    “厉害!同样是那枚皮球,怎么到了二郎脚下,就怎么踢都好看呢!小蛮你看,啊!这一脚倒勾好漂亮!”

    高莹攥着粉拳,站在场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帆,那激动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小花痴,谢小蛮听着她大呼小叫,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

    小蛮刚从场上退下来,脸上微带潮红,额头有些汗渍。她已经踢了很长时间了,跟杨帆较量了半天,可惜总是占不着什么便宜,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联袂赶到,她就顺势退了下来。

    蹴鞠时的杨帆比平时一身戎装的模样少了几分严肃和英武,多了几分顽皮和潇洒,小蛮也不得不承认,他那种神采飞扬的模样很耐看,尤其是配着他那帅气的踢球动作,就更具魅力。

    小蛮睨了高莹一眼,见她紧盯着杨帆,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不禁担心地问道:“小莹,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是啊是啊!我都希罕死他啦!太俊了,太可爱了!啊!这个球太棒了!”

    小蛮顿时忧心忡忡起来,不安地道:“小莹啊,终身大事一定要慎重!我总觉得这个人性情风流,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你没看他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总跟那些小宫娥打情骂俏的……”

    高莹一怔,回过头来看她,失笑道:“你扯到哪儿去啦?我说喜欢他,喜欢……就是喜欢呀,你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嫁他么?再说……他哪有拈花惹草啊,明明是那些小丫头缠着他好不好?”

    她看着谢小蛮,慢慢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气,道:“哦……,我听小苗说,好象你很喜欢他,对不对?”

    小蛮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气极败坏地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看上他!”

    高莹狐疑地道:“真的没有?”

    小蛮斩钉截铁地道:“绝对没有!这洛阳城里,还没有哪个男子能入得了本姑娘的法眼!”

    高莹喜孜孜地道:“没有就好!哈!听你这一说……”

    高莹捏着下巴,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杨帆,色眯眯地道:“我还真想把他变成我的男人啦!”

    小蛮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人别的都没关系,唯有人品不好可不行,一旦终身所托非人,那这一辈子都毁啦。”

    高莹笑道:“小蛮啊,你怎么对他这么大的成见啊,我可没见过他勾三描四,尤其是最近,他整天在武成殿当值,有机会搭讪女人么?”

    小蛮沉吟道:“唔……,这个……倒是没有发现……”

    高莹笑道:“就是嘛,他……呃……”

    高莹笑说着扭头,又往场上看去,这一看,声音顿时打了结。

    杨帆刚刚走下球场,大概是想歇一会儿,与他一同走下场的还有上官待诏,两个人走到场边石凳前,杨帆先拿过一个蒲团,用袖子拂了拂,重新放好,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上官待诏嫣然颔首,款款就坐,杨帆也在一旁拾了个蒲团坐下,两个人有说有笑,除了太平公主,上官待诏什么时候跟人这样平起平坐笑脸迎人过?更遑论对方还是一个男子,这个男子还是一个地位与她差着十万八千里的小兵,高莹不禁看呆了。

    谢沐雯喃喃自语道:“我说他不再招蜂引蝶了,原来是有了更高的目标呀!真是色胆包天,他居然连上官待诏的主意都敢打!”

    高莹垂头丧气地道:“原来他喜欢上官待诏,这下惨啦,他若喜欢别人,我还有点机会,若是上官待诏,人家怎么敢争。”

    谢沐雯愕然道:“不是吧!你刚刚还说没想嫁他。”

    高莹理直气壮地道:“那是因为他没有喜欢我的意思嘛。”

    谢沐雯道:“这是你的幸运!哼,我总觉得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太花了。”

    高莹不以为然地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现在花好过以后花,现在花是花在你的身上,以后开了窍,就要花在旁的女人身上,搁着你做‘闲妻’了。这样的情郎才识情知趣,最懂得哄你开心,难道你喜欢那种呆板无趣的穷措大(读书人)么?”

    谢沐雯:“……”

第一百五十四章 恼人的春风

    自从察觉“杨帆对自己颇有倾慕之意”,上官婉儿心慌意乱了好久,连着几天只要一见到杨帆就浑身不自在,好在杨帆并无这个自觉,对她压根儿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追求行动,上官婉儿的情绪才渐渐调整过来。

    这一来,婉儿果然自在多了,见了杨帆也不用心慌躲闪,只是偶尔瞥他一眼,眸中总有那么几分幽怨,似乎在埋怨他偃旗息鼓,不再表白。难怪孔夫子说……,想必夫子也曾被异性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困扰过。

    问题是杨帆对此全无所知,之后几次蹴鞠下来,在他的有意接近下,同上官待诏的关系越来越好,而对上官婉儿来说,这分明是杨帆以一种更加含蓄内敛的方式表示对自己的亲近,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而且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上官婉儿微嗔道:“真气人,‘白打’也比不过你,你不是说以前不曾练过蹴鞠么,怎么比我这从小就练蹴鞠的人还高明?”

    这话已然有些撒娇的味道了,只是发诸于心,形诸于外,自然而然,上官婉儿全未察觉,杨帆也不知道上官婉儿用这种语气对人说话,还是生平第一遭,便笑道:“不过是闲暇散心,锻炼体魄罢了,待诏何必在意?待诏的本领可不在这里,其实杨帆也不希望,人人见了我都说,这少年,踢得一脚好球!杨某如今是军人,还是想征战沙场,立一份赫赫战功,那才是男儿风彩!”

    上官婉儿莞尔道:“嗯!这才是男儿志向,我还以为你被那些宫娥内侍们恭维着,已经有些忘乎所以了呢。”

    杨帆道:“怎么会!杨某心中,最钦佩的就是我朝名将薛仁贵薛大将军。薛大将军虽是拓拔魏氏的大将薛安都六世孙,但是到了他这一辈家族已然没落,也没借上家族的什么势力,完全是赤手空拳,凭自己的本事立下的赫赫战功。”

    杨帆偷偷瞟了上官婉儿一眼,叹息道:“可惜薛大将军辞世太早,否则在下得以有机会从军时,一定会要求调拨到薛大将军麾下。‘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何等威风!还有他良策息干戈、神勇收辽东、仁政高丽国、爱民象州城、脱帽退万敌……”

    杨帆历数着薛仁贵一生的功绩,惋惜地道:“记得以前,曾见人传颂过一篇记叙薛大将军一生功绩的碑文,这些功绩在碑文中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言辞华丽,听来热血沸腾,可惜当时未带纸笔,不曾录下。”

    杨帆一脸深以为憾的模样,上官婉儿不禁微笑道:“你说的可是薛将军碑文么,那是宏文馆大学士苗神客为薛将军撰写的,薛将军一生功绩尽载于上,读来的确文采飞扬、壮怀激烈。你若喜欢,我送你一幅。”

    上官婉儿说到这里,神秘地一笑,道:“可是苗大学士亲笔所书喔!”

    “当真?”

    杨帆“惊喜”地道:“太好啦!这篇记叙薛将军一胜功绩的碑文,写得极妙。在下虽不好文,也是爱不释手,原来这是一位姓苗的大学士所写,果然出手不凡。待诏能向这位苗大学士求一份墨宝?”

    杨帆说到这里,便一拍额头,作恍然大悟状道:“是了,待诏您主持风雅,为朝廷品评天下诗文,天下文士词臣多集于待诏门下,这位苗大学士定然也不例外。待诏若是开口,苗学士自无不允之理。”

    上官婉儿听他一口一个待诏的称呼,竟然渐渐生起刺耳的感觉,可是该让杨帆如何称呼自己才对?她也说不出来,心情没来由的便有些失落。便淡淡地道:“也没甚么,只不过是因为我替天后料理一些文案之事,当初苗神客为薛大将军题写碑文的原稿,就在我手中。”

    杨帆“哦”了一声,道:“苗大学士原稿,想来珍贵的很了。在下怎好夺待诏所爱,可否……请这位苗学士为在下重新书写一幅呢?呵呵,相信待诏您肯出面的话,苗学士一定卖您这个面子。”

    杨帆言语越是谨慎客气,听在别有一番心思的上官婉儿心中便愈加的失落:“亏他还是个男子汉,畏畏怯怯的的一点也不爽利,前两天还像饿极了的狼似的盯着人家,这阵儿就像没事人一般。”

    上官婉儿只顾在心里埋怨杨帆,呈现于外的便是她微微抿着唇儿,盯着球场上蹴鞠的人发呆,杨帆只道她不想说出苗神客下落,不禁暗暗着急,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机会,巧妙地把话题绕到苗神客身上,上官婉儿避而不谈,这该如何是好?

    太平公主正踢的高兴,忽然瞧见杨帆和上官婉儿有说有笑,兴致顿时大减,便说一声乏了,要回府歇息。上官婉儿见她要走,忙上前相送,太平公主淡淡地应付两句,便即离开,瞧也不瞧杨帆一眼。

    婉儿察言观色,自然知道太平心中不喜,却不知缘由何在。

    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一时瑜亮,各有千秋。婉儿胜在肤白如雪,气质出众,若论体态妖娆、风情妩媚,上官婉儿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处子,自然比不得太平公主这等早经**的成熟妇人。

    再以身份而论,虽然婉儿权重,如今犹在太平公主之上,但她毕竟是犯官之女,太平是皇室贵胄,自觉乃是折节下交,什么条件都比婉儿胜出百倍,她对杨帆颇有好感,杨帆偏对婉儿时常露出亲近之意,太平心中自然不悦,也不服气的很,只是这种微妙心思,旁人哪里能够了解。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春暖花开,那皑皑白雪在不知不觉中变浅、变薄,直到完全消失,你不会注意到它是在哪个清晨完全消失于你的视线当中的,当你注意去看时,它已完全不在。

    青砖缝里,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悄悄探出它嫩绿的芽,直到这嫩芽儿张开它脆生生的叶子,变成一株鲜嫩的小草,你才惊讶地发现那小生命竟已舒展开来。

    枝头也是一样,嫩黄的叶苞,绯红的花蕾,当你发现它时,它已和着春风,在枝头摇曳出一片如雾的春意,就像美人身上罩着的一层薄纱。

    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就像一个天天出现在你面前的黄毛丫头,在你不经意间,她已出落成一个娉娉婷婷的少女,而你全无察觉,直到某一天,她红了脸庞,掠起发丝含羞一笑,你才会惊觉:她长大了!

    春天是个很纠结的季节,就像从洛阳城中飘来的柳絮,袅袅地沾人一身,惹得刚换了一身新袍子的高公公总是很恼火地去拍打杨帆纠结着,他天天看着上官婉儿那道美丽的身影在他身边翩然而来,翩然而去,明知道苗神客的下落就掌握在她的手中,她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自己豁然开朗,偏偏就是无法问出来。

    上官婉儿纠结着,有时看见杨帆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神,她就会莫名的欢喜老半天,有时候看到他没有任何表情的模样,她就会失落很久。失落,欢喜,欢喜,失落,她的一颗芳心,随着杨帆的表情变化忽上忽下,喜怒无常起来。

    于是,弘文馆里的学士们开始纠结了。做文案总会有失误的,今天他们在文案中错漏一个字,上官待诏只是温柔地一笑,吩咐重写。明天他们在字里行间不小心染了一点墨迹,上官待诏一言不发,直接扣你半个月俸禄。

    学士们站在洛水河畔,任那恼人的春风把他们的长须吹如一蓬乱草,悠悠地发出夫子“逝者如斯夫”般的感慨:“女人的心思,好难猜……”

    谢沐雯也在纠结着,杨帆是她的恩人,高莹是她的闺蜜,她不希望自己的闺蜜喜欢上一个比较浮滑的男人。可她同样担心自己的恩人搭讪上官待诏,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然而站在她的立场,她能做什么呢?

    春天,真是一个恼人的季节。

    早春二月,春闱结束了。

    今年的春闱科考,天后在洛城殿亲自召见了当科中举的贡士,策问他们的学识,这是前所未有的一件大事,以前从不曾有过金殿召见当科贡士,当庭考问学识的举动。当科进士,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届接受殿试,受天后和皇帝策问的学子,被士林恭维为“天子门生”。

    殿试一连举行了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天后对本届才子的学识非常满意,散了朝会,走进武成殿的时候,她的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上官婉儿在殿门前迎候武则天,小蛮和高莹打着扇随在武则天身后,三个女人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站立在殿门右侧的杨帆身上。

    上官婉儿的目光很平静,好象只是无意地在杨帆身上一扫,杨帆的目光也很平静,既没有躲闪避让,也没有灼热的凝视,上官婉儿的心里又添了几分幽怨。

    小蛮又黑又亮英气勃勃的眉毛下面,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凶巴巴地瞪了杨帆一眼,习惯性地对他提出无声的警告,但是她很无奈地得到了杨帆的一个白眼,然后又很泄气地发现,自己的好姐妹高莹瞧着人家杨帆,两只眼睛都快弯成了月牙儿。

    “真是没出息……”

    小蛮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奈何高莹正满眼红心地瞧着杨帆,哪里还看得见她。

第一百五十五章 龙门风云起

    武则天进了武成殿,在卷耳高脚案几后面的锦墩上坐下,大袖一拂,笑问道:“婉儿,有什么要紧的奏章需要处理么?朕今日处理朝政之后,又一连策问了五名贡士,身子有些乏了,若无要事,想早些歇歇。”

    上官婉儿这一上午心神恍惚,处理奏章的速度有些慢了,平时这时候早就整理好昨天的奏章,这时还差着两三份呢,武则天一问,上官婉儿脸上微微一热,便道:“需要天后决断的奏章并不多,婉儿已经整理得差不多,只剩下三份还没来得看。”

    武则天道:“既如此,朕先把它看完再歇息吧。”

    桌上的奏折分成三摞,左边一摞是上官婉儿可以代为处理的,右边一摞是需要天后亲自批示的,中间还放着三份,上官婉儿替武则天处理奏章已非一日,武则天自然知道她的摆放习惯,她把中间的三份奏折拿到面前,顺手拿起了第一份。

    武则天将近七旬的老人,眼睛已经有些花了,她打开一份上官婉儿还没来得及审阅的奏章,微微侧过身眯着眼看去。字斟句酌地看到一半,武则天突然“噗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上官婉儿刚捧了一碗醪糟过来,见武后如此情状,不禁讶然道:“天后因何发笑?”

    武则天笑吟吟地道:“你自拿去看,哈哈哈,这个王守礼呀,好一个书呆子,真是憨得可爱,哈哈哈哈……”

    上官婉儿拿起那份奏章打开一看,却是御使王守礼所进的一份弹劾奏章,这位王御使在奏章里弹劾白马寺主怀义大师,说他虽是出家人,毕竟是个精壮男子,皇宫大内乃嫔妃住所,一向只许女人和阉人进入,就是侍卫武士夜晚也要退出大内在外面戍卫。

    现如今白马寺方丈怀义大师却时而入宫,夜宿于宫内,在朝野间引起了不少闲言碎语。他王守礼身为御使,不敢不言,特奏请天后,或禁止怀义和尚夜宿宫中,或者把他“去势”,以保宫女贞节。

    上官婉儿看到这里,也不禁想笑,这位王御使还真是个书呆子,这样的建议也提得出来。想必怀义和尚与天后的私情,他也有所耳闻,却又不便直言,才想出一个这么委婉的法子,然而这样的进谏能对武后有一丝影响么?

    上官婉儿扬了扬那份奏章,向武后问道:“天后,这份奏章该如何回复?”

    武则天笑吟吟地道:“理他作甚,留中就是了!”

    武则天说着,又拿起第二份奏章,刚刚翻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对上官婉儿道:“哦,对了!如今春光正好,朕要到龙门去散心,小住些时日。出游期间,小朝会取消,一应奏章都呈送龙门香山寺,大朝会时,百官到香山寺石楼见驾,你去安排一下!”

    “遵旨!”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趋身退下。

    ※※※※※※※※※※※※※※※※※※※※※※洛阳西郊山水之胜,以龙门居首。

    龙门山色自古即为洛阳八景之一。这里亭台楼阁,巍峨壮观。山脚泉水汩汩,伊水碧波荡漾,行船往来穿梭,形成了旖旎钟灵的龙门山色。武则天一直很喜欢这里的风景,每年都要到龙门小住,放松身心。

    两天之后,一切行仗准备停当,随行的皇亲国戚、文武官员、内宦宫娥、宫廷侍卫,一并随同武则天的车驾启程赶往龙门,又调金吾卫丘神绩的人马往龙门护驾,担任外围警卫,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龙门进发了。

    天津桥旁,一艘可乘五六十人的中型商船静静地停泊在那儿。

    船头站着一个头戴幞头巾子,身穿青色圆领直裰的男人。

    这个男子二十五六岁年纪,算不得如何的英俊,只能说是比较耐看而已。微黑的肤色,颌下一部微须,一张比较平凡的面孔,但是那双熠熠有神的眼睛,透着一股子精明干练,让他平凡的面孔也因此变得不平凡起来。

    他笑微微地看着桥上络绎不绝的车马仪仗,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船儿轻轻一晃,帘儿一掀,从船中弯腰走出一个女子,往青衣人身旁一站,微微以手遮眉,看着桥头气派庄严的仪仗兵马,轻“嗬”一声,笑道:“咱们真是好福气,刚到洛阳,就看到天后出巡,这等气派,真是令人望而生畏。”

    青衣人微微一笑,并没有搭话。

    从船舱里走出来的这个女人,荆钗布裙,打扮非常平凡,可是一眼望去,却有一种磁石般的魔力,能够马上吸引住男人的目光。

    因为她很女人。女人就是女人,所有的女子都叫女人,但是有时候女人这个词还会被拿出来专门形容一种女人,那就是祸水,好听一点的话,叫作尤物。

    她有颀长白皙的秀项,五官不算特别精致,白净宽广的额头稍嫌高了一些,乌亮清澈的眼睛稍嫌大了一些,菱角般鲜明的嘴唇丰厚了一些,这样的五官绝不是最完美的搭配,算不得美到无瑕。

    然而,就是这样的搭配,被男人看到,就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叫人很容易就联想到性。并非最完美的五官,巧妙地搭配在她的脸上,偏有一种魅惑的魔力,造物之奇,当真难以言喻。

    她的身材也是一样,这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女人,稍显丰腴,绝没有纤秀苗条的韵致,可是往那儿一站,从骨子里就透出一股媚意,叫人一见就有一种把她摁倒、占有的冲动。

    这个很祸水的美女叫杨雪娆,她是沈沐的女人,沈沐就是这个身穿青布直裰的这个男人。

    他们看到的是仪仗的尾部,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很快就走过去了,沈沐负手站在船头,眯着眼看着远去的仪仗,忽然问道:“狄仁杰走到哪儿了?”

    “祸水”很妩媚地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懒洋洋地道:“那个老家伙啊,还在游山玩水呢,一时半晌,怕是到不了洛阳。”

    沈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老家伙,这趟混水,他不想趟也得趟,他以为能躲多久?”

    杨雪娆道:“能躲几天是几天呗,这洛阳城啊,现在到处都是坑,一不小心掉进去,可能就再也爬不上来了。那个无良老贼比鬼都机灵,官场上的绰号就叫‘老狐狸’,碰上你这种专门挖坑盗洞的人,他能不谨慎着些?”

    沈沐嘿嘿一笑,道:“说得也是,他想拖就拖吧。反正天后已经下旨召他还京,他再拖也拖不了多久。走,咱们进城,一边坑人,一边等他!”

    杨雪娆慵懒地抻了下腰,随着他走回船蓬,娇声央求道:“这就要去见那位一年四季、白衣如雪的‘姜公子’?咱们先歇两天好不好,陪人家游一游洛阳风光嘛,人家可是头一回来东都。”

    沈沐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从长安到洛阳,你都赏了一路的风光了,还没赏够啊?”

    杨雪娆大发娇嗔道:“你个死人!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一路上都被你欺负着,人家还赏个屁的风光啊,哪有空闲!”

    “嘿嘿,赏屁,当真是一语中的!”

    “啊……,我咬死你!”

    船舱中传出一阵笑闹,船头伙计各忙各的,似乎早就见惯不怪了。

    ※※※※※※※※※※※※※※※※※※※※※※※※※※丘神绩率金吾卫已先行赶到龙门,刑部尚书周兴与刑部和洛阳府的大批公人也是先行赶到龙门的一批人。此刻,大批公人正在对龙门附近做最后的肃清,连一些根底不是特别清楚的僧人都驱离了龙门,金吾卫的官兵则在龙门、香山、伊河两岸以及驿口安排布防。

    丘神绩和周兴并肩站在香山寺的山门前。

    这两个人都跟杀神一般,只要有一个站在这儿,旁人也不大敢靠近的,两人并肩一站,八方鬼神回避,方圆十丈之内,连一个人都没有。

    朝中四大酷吏,丘周来索。丘神绩和周兴是走正经宦途爬上来的官员,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派。来俊臣本是一个囚犯,靠投机钻营、攀咬告密而发达,索元礼是个落魄的波斯胡人,走得也不是正途,所以他们两人是一派。

    武则天改朝换代在即,人人都看得出武后称帝已势不可挡,但是武则天毕竟年事已高,一个年近七旬的人,谁也不知道她哪一天就会驾鹤西归,她既然要称帝,皇储就成为所有官员最关注的一个问题。

    武后要称帝的话,皇储人选是最叫人扑朔迷离的,其他的王朝左右不过那几位皇子,真正有资格竞争太子之位的,最多两到三个,即便如此,官员们也常常站错队。

    而当今武后是以李氏王朝皇太后的身份取其江山,自立为帝,把李家江山变成武氏江山,这皇储的变数就更大了。

    武后有四个亲生儿子,两个已经死在她的手上,另外两个一个现在是傀儡皇帝,还有一个被软禁在房州,严加看管着。如果武后称帝,还会不会让她的儿子继承皇储之位,实在不好说。

    那么剩下来的可供选择的皇储人选是谁?

    周兴和丘神绩商议之后,把目标定在了太平公主身上,结果丘神绩稍一试探,便碰了一鼻子灰,现在他们两个必须再选一位“明主”,以保富贵长久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谁能跃龙门

    周兴立在山门石阶之上,一动不动,就连他眉心微微皱成的川字都好半晌没有半点改变,如果不是春风轻轻拂动着他的袍袂,也拂动着他颌下的胡须,他简直就像一具雕塑杵在那儿。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某反复思量,还是觉得,天后传位于李氏子孙的可能最小!虽然那是天后的亲生子,可是如果传位于他们,他们必定会恢复李唐国号,那么天后称帝还有什么意义?她继续做天后就好了嘛!”

    丘神绩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咱们才选了太平,说起来,太平肯争的话,我觉得,她成为皇太子的可能是最大的。”

    周兴道:“嗯!如果说天后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她真正疼爱关心的话,那就只有太平了。虽然她也姓李,可是如果她想继承天下,只有新朝才有可能。一旦恢复李唐国号,她这个女皇帝就不可能存在了,势必得还位于李唐宗室,所以,太平实是最佳人选。”

    丘神绩眼神一动,忽然感兴趣地道:“天后对自己的儿子想杀就杀,唯独偏爱太平,坊间传言,是因为当年天后为争皇后之位,掐死襁褓中的亲生女儿,嫁祸给王皇后。天后终究是个女人,那是她亲手所杀的女儿,天后独宠太平,就是因为把对那位小公主的歉疚,弥补到了太平身上?”

    周兴淡淡一笑,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一位才几个月大就夭折了的小公主,本不需隆重礼遇,可是天后掌权之后,却给这位死去多年的小公主大加封号,隆重迁葬,其规格超过了大唐所有公主,或许这传言真是事实也说不定。不过,其中真假,实无探究的必要,重要的是,天后偏爱太平乃是事实,否则坊间也不致有这许多传闻,可惜,人各有志……丘神绩道:“太平无意于皇位,那么这皇嗣,应该以武氏家族的子侄最有可能了吧?”

    周兴缓缓摇头道:“我之所以拿不定主意,原因就在于此。天后与武氏家族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准确地说,是极其恶劣。天后掌权之后,第一个下手整治的就是武家。你想想看,天后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武元爽、武元庆,还有三位堂兄,武怀亮、武惟良、武怀运,都是什么下场?”

    丘神绩想了想,道:“武元爽、武元庆死于流放之地,据说是因为忧惧过甚,郁郁而终。天后的三位堂兄,武怀亮是早就死了,武惟良和武怀运被天后处死,其子嗣统统改为蝮姓,流放边荒!”

    周兴“嘿”了一声道:“不错!连姓都给他们改了,改成蝮姓,蝮蛇的蝮!就算天后那位早死的堂兄武怀亮,死了也不饶他,天后把他的妻子善氏押解进京,每天亲自用荆棘刺施以鞭刑,把善氏的背抽得稀烂,露出根根骨头,哀嚎死去。这何止是与家门不和,这要怎样的仇恨,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丘神绩眸光闪动,道:“天后宣布的罪名是,他们对天后生母杨氏不敬。呵呵,这个理由,我是不大信的。杨氏嫁与天后之父时已经四十岁,当时天后之父受封应国公,是我大唐开国十六元勋之一,高祖朝的八大宰相之一,掌管着禁军,位高权重,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

    杨氏年过四旬,还能嫁予应国公续弦为正妻,只因为她是弘农杨氏,高门巨阀。试问这等出身,又是堂堂的应国公正妻,她的两个继子敢对她怎样不敬?更不要武怀亮三人乃是武氏旁支,更加不可能对国公夫人无礼了。”

    周兴道:“不错,因为这个‘无礼’,就让天后耿耿于怀,十四岁入宫,四十年后大权在握,便迫不及待地处死几位兄长,流放整个武氏家族?这个仇,恐怕不只这么简单,也未必就应在杨氏身上。”

    丘神绩道:“天后是十四岁入宫,听说入宫之前,尚是一介稚龄少女,艳美之名就流传于地方了?”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却都不愿说不出口来,二人目光一碰,倏地各自闪开,周兴岔开话题道:“天后重用武氏族人,是从萌生称帝之念以后,这才把他们从蝮姓改回武姓,调回京城,安插要职。所以我才拿不准,天后称帝之后,还需不需要他们。”

    丘神绩想了想道:“依我看,天后没有别的选择。若选李氏子孙,天后何必煞费苦心地谋求称帝。天后一旦称帝,所要考虑的,就是她的江山如何传承,既然天后能为了称帝而放弃仇恨、启用武氏族人,那么……为了她的江山传承下去,也就只能从武氏子孙中选择一位皇嗣!”

    周兴负着手在阶上来来回回地踱了一阵,抬头问道:“那么,依你看,如果天后只能从武氏子侄中选择一个皇嗣,谁最有可能?”

    丘神绩断然道:“武承嗣!”

    周兴道:“理由呢?”

    丘神绩道:“武氏子侄中,最有出息的就是武承嗣和武三思。从宗法来说,武承嗣承袭的是祖爵周国公,继承的是武后亲生父亲的衣钵,所以,他是大宗,武三思是小宗。再从血缘上来说,武承嗣是武元爽一脉,武三思是武元庆一脉,元爽是兄,是长房,元庆是弟,是二房,按照这个顺序,武承嗣也该是最有希望成为皇嗣的人,周兄以为如何?”

    周兴又踱起了步子,踱了半晌,方才止步,回首对丘神绩道:“天后将驻跸于香山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则分别住在其它寺院和临时征用的官宦人家的精舍、别苑里。武承嗣的住处在奉选寺!”

    丘神绩微笑道:“好!等他到了,我便去拜访,希望这一次,不会再碰一鼻子灰回来!”

    周兴呵呵一笑,笃定地道:“不会的!武承嗣不是太平!”

    ※※※※※※※※※※※※※※※※※※※※※※※※※武则天的仪仗赶到龙门,先行赶到龙门准备的文武大臣一起迎到山前,接了天后上山,这才各自散开,分头安置。丘神绩把布防巡逻一应事宜重新安排、检查了一番,回到香山寺向武后汇报了一下,一见天后露出倦意,忙起身告辞。

    丘神绩离开香山寺,便直奔奉先寺。武承嗣府上的人见是金吾卫大将军来访,倒也不敢怠慢,忙把他请进一间安静清洁的禅房,奉上一杯羊奶制成的乳酪。

    丘神绩坐定身子,喝了口乳酪,问道:“丘某冒昧来访,事先不曾有约,不知武相可在?”

    武承嗣此时是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是宰相之一,是以丘神绩如此相称。武府家人答道:“不巧的很,天后巡幸龙门,武氏族人伴随者众多,因为平素众族人也都难得一见,我家阿郎与夏官尚书三思大人一同会唔武氏族亲去了。”

    丘神绩“哦”了一声,微微有些失望,转念又问:“不知武相离开多久了?”

    武府家人道:“约摸有一个半时辰。”

    丘神绩略一思索,道:“既如此,想必武相也该回来了,那某就小坐片刻,等一等相爷。”

    武府家人道:“是,大将军请坐,我家阿郎回来,小的会立即禀报。”

    此时,奉先寺后山的山谷中,松柏耸立,凉风习习。林间铺摆着数十张竹席,席上放着几案,几案上面摆着酪浆、米酒、水果、点心等各色吃食。在京的武氏族人俱都聚集于此,一个个锦袍玉带,贵气逼人。

    如许之多的人聚集在这里,仿佛踏春出游的模样,但现场却是异常的安静,并不见有丝毫的喧哗声响。坐在中间席位上的,当然是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两个人俨然是整个武氏家族的核心人物。

    武承嗣道:“诸位,方才我跟三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武氏一族,富贵荣华全系于天后一身。如今,天后取李唐而代之的事情已是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我们武氏族人必须上下一心,全力以赴,帮助天后早日登基。”

    武三思大声道:“天后一旦登基称帝,我武氏就是皇族!尊贵无比,万世无忧!所以,但凡我武氏族人,必须全力以赴,谁若三心二意,就是我全族之共敌,当群起而歼之!天后迟迟不肯登基,全因朝野尚有忠于李唐宗室者,或有兵、或有权,令天后不得不有所顾忌。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李唐宗室杀光,把忠于李唐的大臣杀光,替天后扫除一切障碍!”

    武承嗣颔首道:“三思所言甚是!如今,泽王李上金、郇王李素节、南安王李颖等李唐宗室子弟还在,我们得尽快把这些人除掉,再把朝廷中不肯附从于我武氏的大臣也逐一干掉!”

    武三思见他托大,总是在族人和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武氏宗长的派头来,心中大为不悦,冷哼一声,接口道:“你不要忘了!还有李贤的两个儿子!他们也绝对活不得!”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夺储之议

    李贤就是章怀太子,唐高宗李治第六子,武则天亲生的第二个儿子。

    李贤在胞兄李弘死后被立为皇太子,后来被安了一个谋逆的罪名废为庶人,流放巴州。之后,因为李贤素有贤名,在朝野间极孚人望,成为武则天称帝的一大障碍,于是她又派丘神绩赶赴巴州,勒令李贤自尽。

    李贤死后,武则天以丘神绩错会圣意,枉杀李贤的名义贬他到地方上做刺史,同时恢复了李贤的太子封号,李贤的两个儿子也就得以回到洛阳,重新成了王子,这两个人,当然也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武承嗣道:“不错!这两个小子也不能放过!时不我待啊诸位!天后年事已高,难道要再等个十年八年才去称帝?我们务必要尽快替天后铲除一切障碍,扶保天后顺利登基。武倏暨!”

    武承嗣说着,忽见自己的堂弟武倏暨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不禁眉头一蹙,憎恶地唤了一声。

    武倏暨是武惟良的第三子,武则天掌权后,把武惟良这位堂兄处死,又把他一家人改为蝮姓贬斥边荒,所以曾有一段时间,武倏暨叫做蝮倏暨。

    后来,武则天权势越来越重,有了改朝换代自立称帝的念头,急需一支绝对忠于自己的力量,于是又把武氏族人一一召回京城,予以重用。蝮倏暨也就蒙恩恢复了武姓,回朝做了官。

    那段被流放的苦难,对不同性格的人,会产生不同的影响,武承嗣、武三思这些人一俟大权在握,就更加的热衷于权力,往昔夹着尾巴做人,而今飞扬跋扈,恨不得把当年的失意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武倏暨同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位堂兄却截然不同,他从小就比较沉默、性格懦弱,不喜争强好胜,对名利的**也不强烈。

    他的父亲是被他的姑母武则天下令处死的,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向自己的姑母复仇,甚至连拒绝武则天的封赏的勇气都没有,可他心底里又不愿意接受杀父仇人的赏赐,那种羞辱、仇恨和无能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对于武氏族人的野心勃勃,他一向不以为然,他总觉得,凭一个妇人而得天下,这天下绝对坐不安稳。天后不称帝还罢了,如果试图称帝,早晚会给武氏族人惹来塌天大祸,就如当年汉刘邦的皇后吕雉一样。

    所以这些武氏族人在这里兴致勃勃地陶醉于即将成为皇族的幻想中时,武倏暨感到的不是那种兴奋和激动,而是一种不安和乏味,但是因为他一向的懦弱,他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能消极对待。

    武承嗣一唤,武倏暨登时回过神来,连忙直起腰,毕恭毕敬地道:“堂兄!”

    武承嗣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叩着桌子道:“铲除阻碍天后登基的敌对势力,这件事由我和三思来负责,之后,还要大造声势,组织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集众请愿,向天后劝进。这件事,你来负责。”

    武倏暨一听,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说道:“堂兄,小弟才疏学浅,恐力有不逮,误了家族的大事……”

    武三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真要你全盘负责,我还放心不下呢!你只须负责从御史中物色几个机灵大胆、能言善辩的人出来,以备摇旗呐喊,壮我声势,接下来如何安排,自有我来接手!”

    武倏暨松了口气,道:“既如此,那小弟勉为其难,试上一试。”

    武承嗣和武三思对武氏家族的人又耳提面命一番,这才纷纷散去。人前,武承嗣和武三思还算和睦,人后却是谁也不服谁的,众人一俟散去,二人也就各自离开,彼此连一句面子上的寒喧话都没有。

    武承嗣刚刚回到奉先寺,候在门口的家人就上前禀报:“阿郎,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登门求见,已在客堂候您多时了。”

    “哦!丘神绩?”

    武承嗣目光一闪,说道:“去,告诉丘将军,就说某已回来,换过衣裳便去见他!”

    武承嗣走进卧室,没有急着更衣,先是坐在那儿仔细地思索了一阵儿。他跟丘神绩关系还不错,但那是因他们一个是天后的亲戚、一个是天后的心腹,却谈不上私交如何亲密,丘神绩突然登门到访,意欲何为?

    思索一阵,不得头绪,武承嗣只好起身道:“来人,更衣!”

    两个侍婢闻声进来,帮他摘了冠,净了面,挽个道髻,又取出一套熏香的轻袍给他换上,武承嗣收拾停当,施施然地赶到客堂,丘神绩一见他出现,急忙起身抱拳道:“丘神绩见过武相。”

    “哈哈哈,丘将军,劳你久等了,武某今日与族人聚会,刚刚回来,请坐,请坐,坐下谈。”

    武承嗣请丘神绩归座,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下来,笑容满面地道:“听闻将军此番率兵入驻龙门为天后值守,大军刚到,想必军务繁忙的很,不知将军登门,可是有什么要事与某商议么?”

    丘神绩微笑道:“丘某今日来,正是有一桩极重要的大事想与武相商量。”

    “哦?”

    武承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轻轻一摆手,侍立于堂下的几个家人立即躬身退了出去。

    武承嗣道:“将军请讲!”

    丘神绩双手扶膝,正容说道:“丘某是个武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就不跟武相绕弯子了。”

    武承嗣呵呵一笑,道:“如此最好,大家绕来绕去,猜来猜去的,忒没意思。武某就喜欢性情直爽的人,丘将军有话但请直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断不会叫他人知道。”

    丘神绩道:“如此,丘某就直言了。武相,如今这天下,虽然还打着李唐的旗号,可是任谁都看得出,天后革李唐之命,改朝换代,已是必然之举!”

    武承嗣一惊,刚要开口说话,丘神绩举手压了压,继续道:“丘某对天后一向忠心耿耿,想必武相也很清楚丘某的为人,若有掩饰之语,实无必要。”

    武承嗣捋了捋胡子,呵呵一笑道:“嗯,那么,丘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丘神绩道:“自古以来,新君登基,有一件事都是必然要做的,那就是立储。不知武相对此,有何看法?”

    武承嗣目中精芒倏地一闪,微微倾身向前,专注地道:“不知丘将军对此有什么看法?”

    丘神绩沉声道:“皇储关乎江山社稷,万世太平,不可不予重视。天后一旦登基,武相便不仅仅是朝中宰相,更是皇族中第一人,不管是从宰相之责来讲,还是从皇室宗亲的身份来说,对于皇储人选,武相都该有所考虑才是,莫非武相心中就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么?”

    武承嗣摆手道:“嗳!这个,当然是由天后她老人家乾纲独断。如果你要问我,呵呵,以我看来,天后有两个儿子,如今的皇帝陛下和房州的庐陵王,想必将来新朝皇储,也必是这二人之一。”

    丘神绩晒然道:“天后若取李唐而代之,会把李唐的皇帝和宗室王爷立为太子?须知,他们虽是天后之子,也是高宗皇帝之子。他们姓李而不姓武,自古以来,岂有帝王把江山社稷传予外姓人之手的先例?”

    武承嗣狡黠地道:“那么,丘将军以为该如何?”

    丘神绩知道武承嗣还不大清楚自己的来意,是不敢表白态度的,因此直截了当地道:“丘某以为,天后登基,皇储必选于武氏。而武氏各房中,不管是从才干、宗法还是血缘上,武相您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所以,这皇储理当选择武相,才上顺天心,下合民意!”

    武承嗣“大吃一惊”,慌忙摆手道:“丘将军此言差矣,武某何德何能,敢为皇储?这种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丘神绩见他装腔作势,便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道:“唉!若是武相有心,这皇储必定跑不出武相的手心。既然武相无意于皇储之位,那就当丘某不曾说过,也不曾来过!丘某不打扰武相了,这就告辞!”

    “丘将军且慢!”

    武承嗣见状,赶紧抢上前去把他摁住,打个哈哈道:“丘将军,且坐,且坐。这个……皇储么,呵呵呵,不是武某妄自菲薄,确实是心中忐忑,心中忐忑啊。社稷神器,安敢觊觎?不过,武氏一旦成为宗室,诸子侄中,武某为长,为了天后的江山,为了我武氏江山,如果天后愿意把这份重任压在承嗣身上,承嗣自然也是责无旁贷的。”

    武承嗣说到这里,深深地望了丘神绩一眼,道:“承嗣虽无定国安邦之大才,相信若是重用贤明,虚心纳谏,必然也能为天后分忧的。丘将军,可愿助承嗣一臂之力么?”

    丘神绩欣然笑道:“若非如此,丘某今日何必登门拜访?武相若有此心,丘某自当竭尽所能,辅佐武相!”

    “哈哈哈哈,丘将军果然快人快语,来人呐,摆酒,设宴,某要与丘将军痛饮一番!”

    酒席宴上,两人畅开心扉,越唠越是亲近,本来关系就不错,这一下利益攸关,彼此的关系更是亲密无间了。

    借着酒意,丘神绩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新朝甫立,恐怕天后还是会立李旦或者李显为太子的,天后做事,一向谋而后动,以女子之身登基,本就是开前所未有之先河,先立李氏为太子,也是安定天下人心,顺利接掌权力的需要!”

    武承嗣给他满了一杯,颔首道:“神绩所言甚是有理,承嗣也是这么想的,天后一旦登基,必定还会立李旦或李显为太子,不过,这是为了国朝顺利过渡,天下莫起波澜,作不得数的,等天后把这天下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嘿嘿……”

    丘神绩道:“如此,武相想问鼎皇储之位,就要明暗相错、阴阳相辅,早早谋划,才能确保万无一失。须知,来日易储,恐怕阻力不只来自于依旧对李唐不肯死心的臣僚,还来自……”

    武承嗣心领神会,道:“这个,某也明白!嘿嘿!我武家想当太子的大有人在呢。神绩,你说明暗相辅,却是怎样一个道理?”

    丘神绩道:“这明,就是要尽心做事,辅佐朝纲。天后毕竟年事已高,许多事情,还要武相去帮着分忧,天后喜欢有才干的人,武相只要充分表现出自己的能力,成为武氏子孙中的佼佼者,还怕入不了天后的法眼?”

    武承嗣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那暗的呢?”

    丘神绩道:“这暗的么……,呵呵,一个篱笆三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武相还要多多结纳朝堂重臣,扶植亲信力量,仅有天后的赏识是不够的,总要握有足以令人侧目的力量,才有资格问鼎这个宝座!”

    武承嗣会心地一笑,道:“不错,神绩言之有理。那么,这阴阳相间,又是指的什么?”

    丘神绩道:“这阴,自然是彻底铲除李唐势力。如今宗室诸王还有一些人不曾被铲除,尤其是李旦、李显这两个皇子,天后不管选择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为太子,未来能够把他们扯下太子之位的人,都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这一点,不用我说,想必武相也该明白。”

    武承嗣又是一点头,咬牙道:“自然明白!能够把这位太子扳倒的人,就足以证明他在天后心目中的地位,就足以证明他有左右朝纲的力量,那些墙头草自然趋之若鹜,原本就算只有七分的力量,只要办成这件事,势力和名望也足以达到十成!嗯……这阳指的又是什么?”

    丘神绩微微一笑,沉声道:“这阳,就是联姻!”

    武承嗣诧异地道:“吾妻病故后,正室之位倒是一直空着,不过……联姻?你说与谁联姻?”

    丘神绩道:“自然是与李唐公主联姻。武相,除掉李唐宗室,是为了消除隐藏的障碍,可是李唐统治天下数十年,民心民意、各地文武,要说对李唐全无一点忠心,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能娶一位在朝野间甚有影响的大唐公主,就可以尽可能地获得这些人的支持和认同,也能得到天后更多的宠信和支持!”

    武承嗣目光微微一闪,缓缓道:“这样一位公主,是谁?”

    丘神绩一字一句地道:“自然是……太、平、公、主!”

第一百五十八章“采花”大盗

    春山淡冶,如少女含笑。

    伊河静静地从石窟前面流过,流得从容而美丽,就像石窟中那尊卢舍那大佛一般,安详而迷人。

    山上的颜色是一种脆生生的绿,就象溪中的浅流,清清浅浅,可是你用尽目力,也看不透它。

    杨帆徘徊在山林间,像是走在南海的沙滩上一样悠闲自在,他喜欢这里的气氛,轻松、优雅、自然。

    厚厚的、松软的落叶间,已经钻出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还有许多的野草,杨帆忽然看到了几样他熟悉的东西,那是嫩生生的野菜,仔细看去,那枯枝败叶里,钻出许多嫩生生的蘑菇和野菜。

    猫耳朵、马齿苋、五方草,荠荠菜、扫帚苗、刺角芽……

    杨帆兴致勃勃地蹲下去采摘起来,一开始他还觉得那些野菜并不够多,真的采摘起来,不一会儿就兜满了衣襟。

    杨帆很开心,把这些野菜拿回去,用开水潲一下蘸酱吃,会是一道很可口的美味。这样想着,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想起了那个青青翠竹般的娉婷少女……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杨帆赶紧擦擦眼角的泪水,定睛看去,却是一只小松鼠,松鼠捧着一只松果,拖着肥大的尾巴,站在不远处的树根底下,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正在看他。

    杨帆被那小松鼠一逗,心中的伤感随风散去。他向那只小松鼠撮唇叫了两声,小松鼠吓了一跳,丢开松果,一溜烟儿地爬上树去了。杨帆见了它那可爱的样子,不禁为之失笑。

    这时,他又听到一声沙沙的声音,这次绝对是脚步声,杨帆警觉地扭头望去,林下,隐隐现出一角白色的裙袂……

    山坳里,小蛮蹲在草丛中。起劲地挖着野菜。

    虽然她小时候是个乞丐,不过她认得的野菜品种并不多,因为那时她还太小,偶尔讨来的食物不够吃。阿娘需要去挖野菜时,她也把时间浪费在了捕蝴蝶、捉小虫上。

    直到阿娘去世,她和阿兄相依为命,才由阿兄教她认识了几样野菜。阿兄说的每一句话她几乎都记得。她记得阿兄说过,用鸡子儿炸点酱。蘸着潲过的野菜吃非常美味,她还记得阿兄这么说时,那张总是鼻青脸肿的枯瘦小脸上,就会流露出非常幸福的表情。有些馋涎欲滴的味道。

    可惜那时候她们兄妹俩是没有机会享用这么奢侈的大餐的,直到她离开阿兄。跟着裴大娘到了洛阳,这才有机会吃到阿兄说的那道美味。这么多年来。她已经爱上了这种味道,不过平时她想吃这道菜,只能去饭馆里吃,或者去街市上买些野菜自己下厨。

    而今,陪着武后入驻龙门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这山上竟然有这么多的野菜,其中很多种野菜她还认得,她一边开心地挖着,一边回想着小时候和阿兄在树林中挖野菜、掏鸟窝的情形,心里便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

    “是上官待诏!”

    杨帆蹲在草丛中,看到那翩然而至的身影,赫然正是上官婉儿。

    而且,她居然是一个人,身边并无一人陪伴,杨帆不禁怦然心动:“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要动手?”

    ※※※※※※※※※※※※※※※※※※※※※※※※※

    没有人知道上官婉儿对草木山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上官婉儿自幼被充入宫中为奴,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娃儿的时候,母亲每日浣洗着如山一般高的衣服,宫里每个人都有他们需要做的差使,在大家都忙碌的时候,幼小的她就偷偷丢下阿娘要她背诵的诗文,独自跑去与小草、昆虫为伴。

    她对草木有着很深的感情,看到草木就有一种完全放松的感觉,徜徉于山林之中,她不需要像在武后面前一样谨小慎微,随时去观察武后的脸色,分析她说的每一句话,也不需要像在弘文馆的那些学士们面前一样,咬文嚼字,端庄斯文。

    在这里,她是完全自由的,她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唱就唱,这里的空气比宫城里自由,嗅着便叫人有一种陶醉的感觉。

    武后年纪大了,一路上车马劳顿,每年登上龙门之后总要歇歇乏儿才能缓过精神,这段时间是上官待诏最轻松的时光,她总要在这时候找一个时间,独自一人漫步在这青山绿水之中,仿佛沉浸在温柔的泉水里面,卸下脸上的面具,完全地做回自己。

    今年,她已二十有五,以前从未萌动春思的婉儿为情所苦,心情更觉压抑,所以也就更加迷恋这种独自徘徊于丛林之中的感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草木香气,站定身子,透过葱绿的树叶,看着山下玉带般舒缓明亮的伊河河水,情思化作诗意,一首新诗脱口而出:“霁晓气清和,披襟赏薜萝。玳瑁凝春色,琉璃漾水波。跂石聊长啸,攀松乍短歌。除非物外者,谁就此经过。”

    上官婉儿一句“谁就此经过”刚刚出口,耳畔突然传来“沙”地一声响,上官婉儿一扭头,就见一道身影仿佛一头猎豹般从林间疾窜出来,十指箕张,向她猛扑而至。

    这人穿着一身禁军的服装,脸上严严实实地蒙了一方布帕,只露出一双眼睛!

    上官婉儿大骇,她还没来得及喊,就被那人一把扑倒,将她牢牢地压在地上。好在地上是经年累月飘积的树叶,软绵绵的不会硌伤了她。上官婉儿正要呼叫,一只大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那张精致的脸蛋捂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你不想死就不要喊!”

    一个有些沙哑的中年男人声音凶狠地喝道。

    上官婉儿迅速向他眨了眨眼睛,做出完全了解、完全服从的姿态。蒙面人满意地微微抬起手,有些窒息的上官婉儿呼地喘了口大气。

    沙哑的男人声音又道:“你不要怕,我不会杀你的!”

    上官婉儿定了定神,恼怒地道:“你好大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沙哑的男人声音道:“当然知道,你是上官待诏嘛!我找的就是你!上官姑娘,在下有一件心事,魂牵梦萦,挥之不去,非上官待诏而无解,只要你乖乖听话,在下一俟达到目的。马上放你离开,绝不食言!”

    上官婉儿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气,脸颊上也迅速爬上一抹潮红。她又羞又气地道:“你……你……,杨帆,你竟然……,你这个混蛋!你到底想做什么?”

    “啊?”

    杨帆吓了一跳,失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糟了。他说这句话时,竟然忘了掩饰声音。上官婉儿又羞又恼地道:“我怎么不知道是你!你那贼兮兮的眼神儿,我怎不认得?你……你……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杨帆一把拉下脸上面巾,他傻眼了。上官婉儿竟然认出了他,这可怎么办?

    上官婉儿瞧见他的模样。一颗心更是跳得乱七八糟:“这个臭小子,居然趁我一人漫步山间时。蒙了脸来……”

    联想一下他方才说的话,什么“我不会杀你的”、什么“在下有一件心事,魂牵梦萦,挥之不去。”什么“非上官待诏而无解,只要你乖乖听话,在下一俟达到目的,马上放你离开……”

    他想要干什么,还需要问么?

    上官婉儿虽然在感情上单纯的像一张白纸,却不是对男女之事的常识性知识一窍不通,她自觉猜着了杨帆的目的,一个身子登时躁热起来,心里头也说不出是羞、是恼、是怨、是恨。

    一些她本来想不通的问题,这一下也都豁然开朗了。难怪他追求了几天,见自己态度愈冷,便没了动静,原来他竟打起了这般龌龊的心思!

    杨帆可不知道上官婉儿想歪了,一见她已看破自己身份,整个人都傻在那里。怎么办?原打算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迫问出苗神客的下落,这龙门左近的禁军侍卫没有五万三万,她上哪儿查去,可现在……

    杨帆心中纠结不已,上官婉儿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上,感受着他那结实有力的男儿身躯,那隐隐约约的男人味道,一颗心晕晕陶陶的,越来越羞,越来越恼,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异样滋味像一只热乎乎的小老鼠在她体内窜来窜去,让她又难受又害怕。

    上官婉儿胀红着脸蛋,低声喝道:“你这混蛋!还不放开我!你……你抓哪里呢?”

    “啊?”

    杨帆这才醒过神来。

    方才他一扑,把上官婉儿制住,一手捂住她嘴,一手就卡在她肩胛处,因为被她识破身份,抬手扯下面巾,再放回去时,顺手就搭在了她胸口,因为他正茫然于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竟然全未注意。

    这时被上官婉儿一喝,杨帆才清醒过来,只觉掌缘触处圆润柔软,质感丰厚,但是并不松驰,柔软中极具弹性,脸上不由一热,赶紧抬起手来。

    上官婉儿见他脸颊微红,自己更是脸上发烫,想要挣扎起来,可他身子牢牢压在自己身上,腹部相贴、髋部相吻,稍稍一动,一股异样的感觉登时让她全身都酥软了,就像睡梦中压着了手臂,麻酥酥的全然使不上气力。

    上官婉儿又羞又气地道:“你……还不起来?”

    “起来?”

    杨帆此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冷厉的女孩儿声音喝道:“贼子!好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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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 霸道的男人(求推荐票)

    “呛啷”一声,有利剑出鞘的声音。

    杨帆急急一扭头,赫然看见谢沐雯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道秋水似的长剑飒然出鞘,直指自己的后心,她的前襟正飘落下来,随之散落许多刚刚采撷来的野菜。

    “是你?”

    谢沐雯看清了杨帆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

    她方才采了满满一襟野菜,兴致勃勃地从林中钻出来,正想回去好好炮制一番,与高莹、兰益清等几个知交尝尝鲜,不料刚一钻出林子,恰好看见一个侍卫压在一个挣扎的女子身上。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哪个不守规矩的宫廷侍卫和相好的宫女在野合,可是等她看清那个的女子容貌,不禁大吃一惊,这女人竟是上官待诏,谢沐雯马上拔剑出鞘准备救人。

    不料杨帆这一回头,又把她吓了一跳。出于自身职责的要求,她当然该救下上官婉儿,而且她极其憎恨欺凌妇女、女干***性的男人,这样的人如果犯到她手里,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是眼前这个男子偏偏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小蛮从小颠沛流离,生活艰苦,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所以人家要是对她有一点好,她都会记在心里,更何况是救命大恩。然而这人既是一个人所不耻的Yin贼,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该如何选择?

    杨帆一看谢沐雯出现,便知大势已去,他暗叹一声,二话不说,便腾身跃起,想要飞奔离开。

    人都是感情动物,且不提上官婉儿和谢沐雯都是清丽绝俗,惹人喜爱的姑娘,本就叫人难以下手,更何况这些时日来的相处。总会有些感情,你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再者说,谢沐雯的武功或者不如他,但是在谢沐雯已经有备的情况下,他纵然想辣手摧花、杀人灭口也不容易。一旦谢沐雯转身就逃,或者大声喝斥唤来其他侍卫,他就要陷入重重包围了。

    杨帆现在只想迅速逃离,只是这一逃走。势必得隐姓埋名、躲藏起来。再想报仇的话,又要又要费多少周折了。

    一见他要逃,上官婉儿也不知怎么想的。腰杆一挺,霍然坐起,娇声叱道:“你给我站住!”

    杨帆身形一顿。先是戒备地看了谢沐雯一眼,微微侧了身子,脚下凝力,这才把目光投向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理了理鬓边稍显凌乱的秀发,其实她那一袭白袍业已有了褶皱,背襟上还沾着一些草茎枯叶,理顺秀发也难掩方才的难堪。但是多年培养出来的风姿韵致,使她的动作依旧优雅而高贵,叫人一见便忽略了她身上的情形。

    “小蛮,你退下吧!”

    上官婉儿一句话,谢沐雯和杨帆同时瞪大了眼睛,谢沐雯迟疑地道:“上官待诏,他……。他……”

    上官婉儿微微低着潮红的脸颊,用发颤的指尖继续梳理着头发,强作镇定地道:“你误会了,是我走路不小心,不慎跌倒了。杨侍卫本想来搀扶我,结果不小心也被藤萝绊倒……咳!好啦。你忙你的事情去吧,这件事,切切不要对人提起。”

    “呃……,喏!卑职遵命!”

    谢沐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满是狐疑,可是连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话好讲?

    谢沐雯暗暗犯着嘀咕,还剑入鞘,又心疼地瞟了一眼洒落在地上的野菜,这才飞身离开了。

    ※※※※※※※※※※※※※※※※※※※※※※※※※※

    杨帆站在那里满腹疑惑:“上官婉儿为什么反要帮我遮掩?”

    杨帆百思不得其解,他疑惑地看着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低着头,长长地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一步步地走到他的面前。

    她走得很慢,脚尖轻轻地抬起,又轻轻地落下,仿佛生怕踏碎了地上厚厚的落叶,体态因之显得更加轻盈、曼妙。

    她走到杨帆面前站住,迟疑了一下,才慢慢仰起脸来,当头抬起来时,一抹异样的嫣红便浮上了她的双颊,她那双春水般温柔的眸子有些飘忽,但是最终还是勇敢地对上了杨帆的目光,凝视着他,轻轻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能告诉你我的原因么?”杨帆想着,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上官婉儿看见了他无奈的笑容,仿佛也看清了他“寤寐求之、辗转反侧的情怀”,心中一软,便轻轻低了头,柔声细气地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这个样子,人家可不喜欢……”

    “嘎?”

    杨帆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脸色登时憋得通红,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对她的“觊觎”竟然早就被她发现了,但是她的理解竟然是这个样子……

    上官婉儿鼓足了勇气,一下子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脸上固然更是发烫,心情却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她活了二十五岁,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感觉,一个她并不讨厌……唔……,其实是有些喜欢的男人,不但敢大胆直言地向她表白,而且为了得到她,甚至敢采用这样的手段。她本该对此很反感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只有一种醉酒般的感觉,脑袋晕陶陶的,什么都想不了。

    二十五个春秋,这个在风光中寂寞着的深宫女子,未尝没有过对爱的憧憬和渴望,可是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表白,别的女儿家最容易得到的一样东西,对她而言却是一种最大的奢望。而今,杨帆的作为,竟让她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原来,被人喜欢着,是这样的滋味!”

    上官婉儿既觉的害怕,又有些新奇,还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兴奋。

    她垂着头,等了很久,没有听见杨帆言语,忍不住又悄悄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杨帆那张有些胀红的脸颊,他的脸庞很年轻、很英俊,胀红的时候,在上官婉儿眼中,更有一种很稚嫩、羞涩的味道。

    他和那些自以为高贵的公子王侯们是不同的,他和那些老谋深算的文武官僚们也是不同的,他与弘文馆里那些整天摇头晃脑吟诗作赋的老朽们更是不可比拟的,他像山下那道悠悠的伊河水般清新,他像山上青青的小树新芽般稚嫩,偶尔……他又会露出獠牙,展示一下他叫人心悸的野性。

    “他比人家还小几岁呢……”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那颗沐浴在爱河中的心,禁不住又颤了一颤,忽地涌起一种感动和一种母性的怜爱,她不舍得难为这个小郎君。他年纪还小,难免会冲动,难免会犯错,其实……他的本质是很好很好的。

    于是,上官婉儿柔声安慰道:“好啦,你不要害怕,也不要难为情。这一次,我不怪你,也不追究。以后,你可千万不能……”

    她还没有说完,杨帆突然托起她的下巴,一下子吻了下去。

    上官婉儿的眼睛蓦地张大,一脸吃惊!

    杨帆真的动情了!

    上官婉儿不是李令月那种明艳得叫人一看就为之眩目的女子,可是她优雅的气质,皎洁的感觉,一身书卷的味道,却属于那种异常耐看,叫人读一辈子也品味不够的女人。

    如果说太平公主是一轮太阳,上官婉儿就是一轮月亮。太阳有时温暖有时和煦,有时炽烈如火,四季变化无常,直视太久,它可以刺瞎你的眼睛,它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不容侵犯。

    而月亮不管是弦月如钩,还是圆如玉盘,它的光辉始终是皎洁而柔和的,如果太阳和月亮并列,你第一眼注意到的永远是太阳,但是那优雅而静谧的月光,最终却会在不知不觉间偷走你的眼睛。

    杨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地吻下去,或许是她那温柔的声音催动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一种感情,把他的心弦拨动,或许是因为他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真的喜欢了这个皎如明月的女人。

    他现在只想拥紧眼前这个可爱的女人,深深地一吻。

    年轻的男人想到了就会做,于是,他吻了下去。

    柔软的嘴唇,香滑的舌头,60xs的感觉……

    原来亲吻的感觉竟是这样甜蜜!

    上一次太平公主的一吻只是浅尝辄止,而且他那时正处于意外当中,感受远不如这一次为深,杨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尤其是上官婉儿的身份地位那般高贵,却由他主宰和掌握着,她的嘴唇微张,雀舌被动地被他吮起,笨拙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让这个年轻的男人产生了一种霸道的陶醉感。

    上官婉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被这个男人的霸道给震慑住了,娇躯僵硬得动弹不得,身子好象轰地一下炸开了似的,连魂魄都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直到杨帆的舌头探进她的嘴巴,吮住她的舌尖,她才清醒过来,猛地推开杨帆。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个样子,人家……人家可不喜欢……”

    上官婉儿结结巴巴地说完,就提着裙子跑掉了,看她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秤量天下、大唐内相的风范。[笔趣看..]百度搜索“笔趣看@精华书阁”手机阅读:..

第一百六十章 神秘姜公子

    洛阳城东七里,金谷园。

    西晋时大富豪石崇曾在这里建有一座别墅,园内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又依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富丽堂皇已极。

    如今石崇早已不在,他的美妾绿珠为了他跳楼自尽、香消玉殒的那座小楼也早已化作历史中的一片尘埃,始终未变的是这里优美的风景。

    阳春三月,此处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楼阁亭树交辉掩映,蝴蝶翩跃飞舞于花间;小鸟啁啾对语于枝头,犹如人间仙境。

    这里依旧有许多豪门建造别墅,做为春游踏景、抒散心情的所在。千金公主在此处也建有一处别苑,清幽雅致,不同凡俗。平时这里只有几个家仆看守,此刻里边却有许多婢仆走来走去,看样子,似乎是千金公主到别苑踏春来了。

    然而,这所别苑里,此刻的主人却不是千金公主,也不是千金公主的子女,而是天爱奴侍奉的那位白衣公子。

    千金公主性喜奢华排场,经常要用重礼讨好武后,结交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等武后宠信和朝中权贵,往来应酬,所费靡多。一个公主的俸禄本就有限,一个身处李唐宗室随时有人覆灭的环境中的公主,更不可能有许多生财之道。

    千金公主经常向武后敬献重礼,经常宴请当朝权贵,时时摆出阔绰的排场,钱从哪儿来?这位白衣公子就是她的金主儿,这也就难怪白衣公子可以当她大半个家,甚至反客为主,俨然成为这幢别墅的主人了。

    小楼中,两厢屏风后面的琴师乐师早已退下,堂前红毡地上翩跹起舞的舞娘业已离开,堂前只摆了两张几案,两张几案后面的人都还在。

    主位后面坐着白衣如雪的公子,在他身畔不远处跪坐着一身青衣、娇俏可人的天爱奴。侧边几案后面坐着沈沐,依旧是幞头巾子,身穿青色圆领直裰。

    杨雪娆今天却换了装扮,一件碧绿的轻罗衫,一条散花水雾绿草纹的百褶裙,腰间用水蓝色的丝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头发随意挽一个松松的髻,斜插一只淡紫色的檀木簪花。

    这样的装扮比起天津桥头的荆钗布裙自然要华丽的多,可是看起来反而不及当日往船头一站时那种魅力十足的风韵。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朵生命力十足的野花,你非要把它移到盆里,挪到雅室妆台之上,反而不及让它生长在山野间惊艳。

    沈沐其实是个假名,就如坐在上首,被沈沐称为姜公子的这位白衣公子,他的姓氏自然也是假的。

    “就这样吧!”

    姜公子淡淡地道:“武媚称帝,已势不可挡,与其螳臂当车,不如助她一臂之力,让她早日登位,反而能给李唐留下一点薪火。”

    沈沐道:“武后一旦登基……”

    姜公子截口道:“武媚现在没有登基,又如何?越是阻碍她,她越要借助庶族子弟,打压我等世家巨阀,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她已是一个老迈妇人,武家子侄没有成大器的,我们现在只须静观其变,等到必要的时候,稍施助力,便能轻而易举地改天换日。”

    姜公子傲然道:“天常变,而天道不变。我等高门阀阅,以经术为本,便等于掌握了国家社稷之根本,任他江山破立,帝王将相轮换似走马灯一般,总要用到我们,何足惧哉!”

    听他说话,二人的计议已近尾声了,姜公子身前几案上的菜肴还没动几口,反观侧边沈沐的桌子上,却是杯盘狼藉,鸡骨鱼刺、羊蝎驼蹄丢的到处都是。

    沈沐挟了块富含胶质、味道肥美的熊掌塞进嘴里,香喷喷地嚼着,姜公子看了,低头以手帕掩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掩去了眉宇间一抹厌恶。

    杨雪娆嗔怪地瞪了沈沐一眼,取过一方洁白的手帕,温柔地替他擦去嘴边溢出的汤汁。

    沈沐微笑道:“沈沐刚刚听说公子的谋划时,还担心会玩火**。今日赶到洛京,亲耳聆听公子的通盘计划,这颗心算是放下了。公子雄才大略,智谋超人,沈沐衷心佩服。洛京这边有公子镇守,当可万无一失了。”

    姜公子倨傲地道:“此处有本公子谋划,自然万无一失!不过有许多事,我‘显宗’是不方便出面的,特意叫你来,就是因为有些地方,你们‘隐宗’才能大显身手。武媚登基已迫在眉睫,你的人,要随时配合我的行动。”

    姜公子瞟了他一眼,说道:“此处宅院是千金公主别苑,幽静安全,你们可以住在这里。”

    沈沐微笑道:“多谢公子。我已在洛京自行安排了住处,明日就可安顿下来。这所别苑么,终究是公主的宅院,比较引人注目,我只在此小住一晚即可。”

    姜公子淡淡地道:“随你。”

    他站起身来,举步便向屏风后面走去,再也没看沈沐一眼,更没看他身旁的那个祸水一眼。沈沐,不过是旁支偏房的一个子弟,那个女人,本是长安市上当垆卖酒的一个酒娘,地位一般的低贱,怎么可能看在他的眼里。

    沈沐并未站起,只是含笑说了一句:“公子慢走!”

    天爱奴起身,微笑着向他们轻轻颔首,随在姜公子身后离开了。

    杨雪娆娇俏地皱了皱鼻子,对沈沐道:“这个长着一副棺材脸的家伙就是你说的那位姜公子?好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沈沐笑道:“怎么?你不觉得他风神飘逸,如人中之龙么?”

    杨雪娆捧着肚子,俏皮地做了个欲呕的动作,撇嘴道:“这等狂妄自大、面目可憎的家伙也称得上人中之龙?”

    她望了一眼姜公子桌上几乎未动一口的食物,又道:“你瞧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吃个东西都跟鸡刨食似的,白白浪费了一桌珍馐美味。”

    沈沐道:“你有所不知,这位姜公子自幼就有极严重的洁癖,若见人吐一口痰,也能干呕半天,所以他出门在外,很少卷起帘笼,就怕看见不知洁净的路人。方才想必是我吃的太过穷形恶相,影响了他的食欲。”

    杨雪娆哦了一声,恍然道:“我说你今天怎么好象饿死鬼投胎似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沐向她眨眨眼,笑道:“我也是好奇,想试试他到底好洁到什么程度。我听说……”

    沈沐四下看了看,压低嗓音道:“听说此人好洁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方,就连男女欢好,碰触女儿家身子都觉得恶心无比。他娶了妻子之后,依旧独宿,从不共眠。后来为了延续香火,不得已才与妻子敦伦了几回,**之后,不洗上两三个时辰、换上七八遍水绝不罢休。这男欢女爱之事,于他而言恰似受刑一般!”

    杨雪娆不敢置信地道:“世上竟有如此怪人!”

    沈沐在她丰腴肥美的翘臀上捏了一把,低笑道:“所以呀,你该庆幸你家夫君没有这样的怪癖,否则你可要守活寡喽。走吧,一路舟车有些乏了,咱们回房歇息!”

    杨雪娆向他抛个媚眼儿,昵声道:“只是歇息么?”

    沈沐故作诧异地道:“不歇息还能干什么,大老远的从长安折腾到这儿来,娘子就不觉得累么?”

    杨雪娆负气地道:“走啦走啦,回去休息!一会儿你敢打老娘主意,看我不一口咬断你的臊根!”

    ※※※※※※※※※※※※※※※※※※※※※※※※※武则天入驻龙门的第三天才开始举行朝会。

    朝会地点在香山寺的石楼,为了避免百官在洛阳城和龙门山之间作无谓的奔波,天后下旨,特许无重大公事的官员,可以不必赴香山寺参加朝会,因此今天参加朝会的人并不是很多。

    杨帆扶刀巡弋在石楼下面,这儿的建筑格局与宫廷不同,再加上整个寺庙乃至整个龙门山除了和尚已没有任何闲人,外围自有金吾卫大军驻守,所以警戒任务不是很重。他也不需要持戟站在那比较狭窄的上楼石阶上。

    武则天缓步走来,她今天也换了一身男装,身后没有宫娥打扇和诸多的仪仗,看来到了这山里,她是一切从简,轻松惬意多了。

    换了男装的武则天清汤挂面,肤色依旧白皙细嫩,却已不如女子盛妆时能够掩饰更多的老态,上官婉儿身穿圆领袍,头戴软脚幞头,在一旁搀扶着她,一步步迈上石阶,十几阶石阶上来,走到杨帆所在的缓步平台时,武则天已经有些气喘。

    上官婉儿体贴地扶着她站住脚步,让她缓一缓呼吸,文武官员都耐心地随在后面,自缓步台往下,由石阶一直到林荫下的石径上,排成了长长的几排。

    上官婉儿扶着武则天拾阶而上时,目光一直谨慎地看着地面,生怕一个不慎,绊倒了天后,等她到在缓步台上站定,这才抬起头来。

    刚一抬头,她就看到了杨帆,杨帆正扶刀站在缓步台一侧的石栏边,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凝视着她。上官婉儿吃了一惊,赶紧把头一扭,慌乱地移开眼神。

    杨帆眼看着她那蛋清般粉嫩的半边脸颊,眼看着一抹绯红潮水似的从她耳根一点点地爬向面颊,直到把那玉一般皎洁的脸蛋儿变成嫣红色的玛瑙。

    杨帆心底的爱意也像潮水一般,一层层地泛滥起来:“这个女人,当真可爱已极!”

第一百六十一章 棒打鸳鸯谢小蛮

    上官婉儿被杨帆看着,胸膛起伏越来越激烈,呼吸越来越急促,好象比旁边的武则天喘得还厉害。

    武则天站住身子,只觉登了十几级台阶就已有些腿酸气短,不禁心下黯然:“唉!终究是年纪大了,这才走了几步路就……”

    忽然瞥见上官婉儿嫣红的脸蛋、急促的呼吸,武则天登时心情大好,胸膛又高高地挺了起来:“婉儿这般年轻,却比朕还不济事,看来不是朕的年纪大了,而是因为这里的石阶太过陡峭啊!”

    上官婉儿强自克制半晌,终于忍不住悄悄扭过头去,飞快地瞟了杨帆一眼,只是一眼,蜻蜓点水般一碰他的目光,立刻就像受惊的小鹿般移开,然后……,就像有一块磁石吸引着她似的,一点点地再挪回来……如此数度交锋,上官婉儿终于不再躲了,羞红的俏脸上,那双眸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好看意味,似嗔还喜地瞪了杨帆一下,然后便微微垂下去。波光潋滟中,丝丝春意,一如枝头袅袅的柳条随风荡漾。

    谢小蛮一身襕衫,革带束腰,身上看不出有佩戴着武器的样子。今天不是她和高莹随侍于天后身边,所以只充作外围侍卫。站在她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杨帆和上官婉儿“眉来眼去”的样子,谢小蛮心中的一丝疑虑终于烟消云散。

    原来人家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这样的话,自己的确没必要打抱不平了。可是一俟确信杨帆和上官婉儿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心中对杨帆的偏见一消失,便又替自己的救命恩人忧心忡忡起来:“上官待诏是何等身份,你跟她怎么可能结成正果?”

    武则天歇息了一下,就往石楼中继续走去,上官婉儿深深地瞥了杨帆一眼,收摄了心神,扶着武则天登上台阶。虽然只是小小的眉目传情一番,婉儿心中却似喝了蜜一般甜,那种难言的欢喜味道,是她以前从来不曾体验过的。

    人常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此刻的婉儿就是这样,几乎是刹那之间,她那本来皎洁如月的肌肤就变得更加光鲜亮丽起来,白皙中隐隐有一抹红光流动。

    武则天进入石楼,升座朝会,百官鱼贯而入,楼外便静下来。

    高莹幽怨地瞟了杨帆一眼,心中的偶像有了爱人,似乎魅力一下子就变小了。

    谢小蛮想想上官婉儿的高不可攀,觉得自己有义务对救命恩人劝诫一番,于是鼓足勇气向他走去。

    “咳!”

    谢小蛮走到杨帆身边,装模作样地左右看看,轻轻咳嗽了一声。

    杨帆目不斜视,没有理她。

    谢小蛮往后一靠,倚在石栏上,偷偷瞟了他一眼,又使劲地咳嗽了两声。

    杨帆慢慢转过身来,微笑道:“谢都尉可是着了风寒么,若是身子不适,不妨告个假,早些回去歇着吧!”

    “你……”

    小蛮气结,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压低声音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哦?都尉有何话说?”

    杨帆说着向前一靠,谢小蛮很不自在地退了一步,蹙起好看的眉毛道:“你靠这么近干嘛,又不是听不到。”

    杨帆嘿嘿一笑,站定身子,道:“都尉请说。”

    “嗯,这个……”

    谢小蛮四下瞟了一眼,以手掩口,鬼鬼祟祟地说:“那个……你挺喜欢上官待诏吧?”

    杨帆眼珠转了转,点头道:“嗯,怎么?”

    谢小蛮道:“咳!这个……,上官待诏温柔优雅、满腹才学,相貌也生得极好,乃是……乃是一个极出色的女子。”

    杨帆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难得小蛮姑娘跟在下也有看法相同的时候。”

    谢小蛮白了他一眼,又道:“不过,上官待诏可是天后身边的红人,天后须臾离不得她,恐怕轻易不会放她出宫,嫁夫生子的。”

    “哦……”

    谢小蛮瞟了他一眼,鼓起勇气又道:“就算有一天天后开恩,允许上官待诏嫁夫生子,以上官待诏的身分,嫁的也一定是王侯世家或者朝廷重臣。”

    杨帆奇怪地看着她,问道:“那么谢都尉的意思是?”

    小蛮有些心虚,也有些理亏,本来嘛,人家当初众香国里百花环绕,好不得意,她却对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今人家洗心革面专心一人了,她又来棒打鸳鸯,可她真的觉得杨帆这样一个小小侍卫跟上官待诏根本不般配,如果强自来往,早晚惹来祸端。

    想到这里,小蛮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的意思是……咳咳,你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谢沐雯不是不知感恩图报的人,不能眼看着你……”

    “嗯?”

    “我是说,其实你和上官待诏,嗯……不太合适,而且……一旦这事被天后知道,说不定还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哦?”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理智一些,不要痴心妄想啦。”

    杨帆似笑非笑地道:“在下本来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不管在下怎么做,谢都尉都想棒打鸳鸯呢?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谢小蛮奇怪地道:“你明白了什么?”

    杨帆道:“小蛮姑娘这么做,莫非是因为你自己喜欢了我?”

    谢小蛮怔怔地道:“啊?”

    杨帆道:“你看,你也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呐,那最好的报答方式当然就是以身相许喽。再者说,我跟宫娥们在一起,你不高兴。如今我跟上官待诏在一起,你又不高兴,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么?”

    谢小蛮吃吃地道:“什么意思?我好象……有点糊涂了。”

    杨帆一本正经地道:“谢都尉,我知道你喜欢我,其实呢,我也挺喜欢你的。这样吧,等我和上官待诏成就夫妻之后,我就纳你为妾。你看,驸马尚且可以纳妾,上官待诏温柔可人的性儿,绝不会阻拦我的,你再等我几年,可好?”

    小蛮气得舌头打结,涨红着脸蛋道:“呸呸呸!你想得美!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哪只眼睛看上你啦?本姑娘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嫁你这个臭和尚、死无赖、好色鬼、下流胚……”

    杨帆掏掏耳朵,做怡然之状,悠然笑道:“天籁之音呐,真是好听!”

    谢小蛮更是大怒:“无耻下流!卑鄙无耻!阴险龌龊……”

    “小蛮,快些进殿!”

    谢小蛮骂得正痛快,忽听高莹远远唤她,扭头一瞧,不知何时高莹已经到了石楼门前,正遥遥向她招着手,谢小蛮一见就知道必是殿中传旨召唤,她不甘心地瞪了杨帆一眼,这才气咻咻地奔上阶去。

    杨帆望着她的背影笑而不语,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有意思,明明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可是总想当个喜欢替人操心的大姐姐。

    谢小蛮进了石楼,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她和高莹又从石楼里匆匆地走了出来,二人神情凝重,经过他身边时,甚至顾不上看他一眼。

    二人沿着石阶飞快地下去,片刻之后,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也顶盔挂甲,神情严肃地从石楼中走出来。

    “希聿聿!”一声马嘶,杨帆扭头看去,就见谢沐雯和高莹一身戎服,各乘一匹骏马,刚刚驰到石阶下面站定,紧跟着一大队禁军士兵匆匆赶到

    丘神绩快步下了石阶,一名禁军牵来马来,丘神绩翻身上马,在谢沐雯和高莹的陪同下绝尘而去。

    ※※※※※※※※※※※※※※※※※※※※※※※※※晚上的龙门一片沉寂,数万人撒在里面,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早朝时发生了什么事,士兵们是不知道的,他们也懒得打听,尤其是长期驻守在宫廷的士兵,更是养成了装聋作哑的习惯。

    驻守在皇宫里的士兵日常生活比宫娥太监们更无聊,到了这山里,就比在规矩森严的宫廷里舒坦多了。尤其是外围有金吾卫的数万大军将龙门山团团围住,他们日常的差使就更加清闲。

    龙门山是皇家园林,平素不许百姓进入,所以山上活跃着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侍卫们各施手段,捉到了许多野鸡、野兔、野鸭和蛇等野生动物,简单炮制一下,就能弄成可口的美食。

    傍晚的时候,侍卫们在山间生起篝火,炙烤着山珍野味。除了不能喝酒、不能纵声高歌,俨然就是一副春游野炊的场面。

    杨帆也在其中,手里举着一根木棍,在火上轻轻转动一只野兔,兔肉快熟透了,滴下的油脂落入火中,滋滋直响。

    红红的火光映着杨帆年轻的脸庞,他的唇边有一丝神秘而甜蜜的微笑。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心里终于有了一个异性的影子,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上元夜,太平公主的一个吻,把他的心扉打开了一道缝,可那严格说来不算是爱,他不曾妄想娶一位公主,更不是他因为动情而主动的吻,而此刻萦绕在他心头的上官婉儿,给他的感觉就截然不同。

    他喜欢心里装着一个女人时这种暖烘烘的感觉,看着那红红的火苗,他甚至幻想,如果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的仇人,保持他现在的身份,然后有一天,他找回阿妹,娶了叫他心仪的婉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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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文,你要让我一天十更八更的,我坚决做不到,你就是拿枪顶在我后脑勺上,榻上再卧一个半裸的美人儿,码得出美人侍候,码不出枪子儿侍候,那也是坚决码不出的,真要码出来了,那玩意没法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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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咱的故事够jīng彩。

    爱奴情动,述说不堪往事,与我心中切切;刀光闪处,千牛备身授首,令某胸中激荡。

    一拒千金,二拒太平,大好男儿!

    上元一吻,公主柔情,鞠场奋起,金声玉振

    大唐豪杰,谁愿随某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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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的“四旧”毁得差不多了,如今港台同胞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发展和普及,已经远远超过了咱们这段历史发源的本土。我的作品,可以在台湾图书馆图书借阅前十七名小说作品中独占三席,可以成为台湾金石堂小说销售第一名。

    而在这里,出现在前十,冲一次第一,那就是莫大的了不起。难道已经没有历史文的市场,没有历史众的天地了么?我想,仅仅是需要恢复,仅仅是需要培养。而争榜,正是为了促进它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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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底的最后一个月,

    醉枕上架的第一个月,

    让我们共同创造一个好成绩,剑指2013!!!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个家伙不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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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想什么好事呢,看把你乐的!”

    旁边一个侍卫用肩膀撞了撞他,那人一边撕咬着一只肥得流油的野鸡,一边含含糊糊地道:“队正问你话呢,你不是从南洋回来的么,你们那边什么样儿呀?”

    杨帆见大家正望着他,忙笑道:“我们那儿跟这里可大不一样,那儿出门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你都能听到一阵阵涛声,那儿的风吹到脸上都是腥腥的,嗅在鼻孔里……”

    杨帆给他们讲述着南洋的故事,这些侍卫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过大海,对他所说的南海风情非常有兴趣。

    杨帆道:“那里的水非常清,几丈深的海水清澈透底,可以清晰地看见海底的沙滩、礁石、五颜六色的珊瑚和各种各样的鱼。那儿的沙滩上还有许多海龟,海龟会在沙滩上刨个坑,把蛋埋在里边,让阳光晒着来孵化小海龟,小海龟出生以后会自动地奔向大海,那一大片,密密麻麻……”

    众人正听得兴致勃勃,都尉朱彬唬着一张脸出现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儿聚众喧哗!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一旦出了什么纰漏你们吃罪得起么,散了散了,全都散了!”

    一个队正迎上去,陪着笑脸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把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野鸭子用树叶裹了腿儿塞到他手里,朱彬哼了一声,拎着野鸭扬长而去。

    那个队正松了口气,挥手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杨帆,你留下把火灭了,千万小心,别引起山火!”

    众人纷纷拿了还未吃完的食物散去,杨帆是最后一个,他把火扑灭,又扬上一些土把灰烬盖住,这才提了那只烤兔,慢慢地往回走。

    远处,灯火通明处就是武则天的寝宫,杨帆知道,上官婉儿如今也住在那里。杨帆站住脚步,望着远处那丛灯火,轻轻叹了口气。情愫这扇窗一旦被推开,便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会比以往多一层认知和感受。

    从小,在他心里就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这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无异沉重了一些。他总是一个人扛,也只能一个人扛,因为他没有人可以分担。

    现在,他忽然希望有一个温柔的怀抱可以依靠,有一个温柔的女人听他倾诉一下心中的疲惫,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依偎在那怀抱里,踏踏实实地睡一个觉。无疑,上官婉儿现在就是他渴望的那个人。

    春季夜晚的山风还有些凉意,一阵风吹来,吹醒了杨帆的思绪,他回头看了看刚刚埋掉的火堆,已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火光,于是准备回营房睡觉,偶一抬头,却看到远处有一道人影。

    夜色苍茫,从他这儿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天空中大如车轮的一圆明月,明月前面有一棵大树,那个人就坐在大树的横干上,望月独酌。风吹着她的长发,长发飘飘。

    她的身体剪影很好看,在明月的映衬下,身体的边缘蒙上了一层圆润的莹光,所以连她的五官轮廓也能轻易地辨认出来。这个玉一般的人儿正是谢小蛮。

    杨帆好奇地走过去,从林中一直绕到那棵树下。沙沙的脚步声让树巅的谢小蛮听得清清楚楚,她低下头,就见杨帆正仰脸看着她,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

    “嗨!”

    “……”

    “一个人?”

    “难道你不是人?”

    “哈哈,小蛮姑娘果然刁蛮,看样子心情不太好呀。”

    “走开!”

    杨帆哈哈一笑,并没有走开,而是用嘴叼住兔腿儿,纵身一跃,攀住树干,灵猿似的爬了上去。谢小蛮吃惊地看着杨帆猴儿似的攀上来,惊讶地道:“看不出,你爬树这么灵巧,比我阿兄也差不了太多。”

    杨帆道:“你还有个阿兄?”

    谢小蛮道:“我怎么就不能有阿兄?”

    杨帆哈哈一笑,道:“说得也是,我也有阿兄,我还有个阿妹呢!”

    他一转身在横干上坐了,悠着两条腿,问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谢小蛮没理他,抓起手中的酒囊,仰起头来,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杨帆嗅到一阵酒气,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怎么一个人喝这么多酒,心情不好?”

    谢小蛮还是没有说话,杨帆又道:“你是天后的侍卫,小心被人嗅出酒气,找你的麻烦。”

    谢小蛮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道:“你烦不烦?”

    杨帆叹了口气,把烤兔递了过去,道:“别喝了,吃口烤兔肉吧,刚烤好的,还热乎呢,香喷喷的。”

    谢小蛮瞅了她一眼,沉默半晌,才接过烤兔,递到嘴边,却又放下,幽幽地道:“今天,我奉旨去抓了两个人。”

    “哦?”

    小蛮束着马尾,额前一绺发丝垂下,被风吹着,不时掠过她的眼睛,发丝下的眸光灿烂如星光,杨帆从她的眸光里,隐隐看到了一丝忧伤。杨帆的声音不禁低下来,轻声道:“怎么了?”

    谢小蛮幽幽地道:“那两个人,是章怀太子的儿子,仅余的两个儿子。”

    杨帆微微动容道:“天后的亲孙子?”

    谢小蛮轻轻点了点头,道:“来俊臣状告两位王子,说他们咒咀君父,大逆不道,天后下旨查办。我以为,会把他们抓起来查问一下。没想到,丘神绩将军带兵包围了王府,把两位王子抓到后,当场鞭杀了!”

    谢小蛮笑了笑,清冷的月光下,她的笑容有些惨淡:“我是天后身边的近卫,内卫里有些杀人的差使,从来不需要我去做。我以前杀过人,但不多,而且我从来没有杀过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嗯!”

    “那两位王子,一个十一,另一个才八岁……”

    “嗯……”

    “他们就在我的面前,被五金之丝的鞭子狠狠地抽着。鞭子上满是倒勾,一鞭子抽下去,就刮下一大片血肉,他们一开始还会哭喊,后来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一鞭子下去,他们的身体才会抽搐一下。他们咽气的时候,一片血肉模糊,已经认不出人样儿。”

    小蛮的眼睛亮晶晶的,隐隐有泪光闪动。

    她低低地道:“以前,我听人说起过一些王公大臣被处治的事情。公卿的头滚落在地,充没为奴的家人用锁链锁着,像牛羊一样成群地赶着走;被贬谪远方的人装在囚车上,颈项被大枷磨破,车子走一路,血就淌一路……霍王李元轨七十高龄,装在囚车中走了十天,死了。江都王李绪被斩于江都,韩王李元嘉与鲁王李灵夔奉旨自尽,韩王李元嘉的三个儿子都被斩首。纪王李慎一向有善政,也被流放巴州,死在半路,五个儿子全部斩首。还有舒王……”

    谢小蛮长长地吸了口气,道:“这些事我以前都听说过,可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两个孩子看着我的眼神,我知道他们求我救他,可我实在无能为力……”

    杨帆冷诮地道:“人并不是你杀的!你去与不去,他们都要死!天后要称帝,李唐的宗室王爷就必须杀光,忠于李唐的元老重臣就必须杀光,能给忠于李唐的人希望和期待的人当然也要杀光!

    对此,李唐宗室做过什么?盼着自己成为漏网之鱼!食李家俸禄的文臣武将们做了什么?求着自家的前程富贵!各路诸侯们做了什么?他们重兵在握,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利益,皇帝姓什么,他们在乎么?你一个小女子,何苦自寻烦恼!”

    谢小蛮怔怔地看着他,被他一连串的“杀光”弄得毛骨怵然,可是仔细想想,天后这几年的作为,可不就是如此?太多太多人的反应,可不就是如此?

    杨帆柔声道:“你只是一个侍卫而已,有没有你的存在,这些事都会发生,你根本不需要把这些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天底下有许多不平事,不是你能背负起来的。”

    谢小蛮痴痴地看着他,问道:“如果是你,你能无动于衷么?”

    杨帆冷冷地道:“我只知道,那不是我的责任!如果我有能力救他,且不会连累了我,而我没有施手援救,或许会受到良知的谴责。否则,我绝不会如你一般,坐在这儿喝闷酒!想杀人的是天后,揣摩上意去举告的是来俊臣,奉迎执刑的是丘神绩,与你可有一分半毫的关系?”

    谢小蛮歪着头想想,觉得他说的话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没有道理,想要反驳,醉酒之后脑袋晕晕沉沉的,又无法清楚地思考。

    杨帆瞧着她那娇憨的样子,那神韵依稀有些像自己的小妹子,心中更是怜惜,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忽然省起这并不是自己的妹子,这手伸上去,准被她一脚踢下树去,忙又收回手,柔声道:“傻丫头,别想那么多了,回去喝碗醒酒汤,再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你是一个侍卫,只要做好你份内的事情,不要胡思乱想。”

    谢小蛮点点头,憨态可掬地道:“嗯!听起来,好像是蛮有道理的,至少我现在心里舒坦多了。你这家伙,看起来还不算太坏。”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待诏有请

    杨帆啼笑皆非地道:“真不知你对我的成见从何而来,我可曾做过一件坏事么?快回去休息吧,看你醉的,要不要我送你?”

    谢小蛮摇了摇头,道:“没事!这点酒醉不了。”

    她仰起脖子,又使劲灌了口酒,把酒囊和兔肉往杨帆怀里一塞,说道:“好啦!我回去啦,照你说的,喝碗醒酒汤,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忘掉这些事!”

    “嗳!”

    杨帆伸手去拉,一把没抓住,谢小蛮已纵身跳了下去。

    杨帆是见她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怕她脚下不稳摔倒,却不想她虽有了醉意,这一跃倒依旧俐落,见她稳稳地落在地上,杨帆这才放心。

    谢小蛮向他扬了扬手,道:“我走啦!”

    转身走出一步,她又回身道:“还有你熏的兔肉,那味道……很亲……”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杨帆摇头一笑,轻声自语道:“这个丫头,真是喝高了,连很香都说成了很亲!”

    杨帆抬头看了看天边那轮明月,拔下酒囊的木塞,喝了一口酒,撕下一口肉,再喝一口酒,背倚大树,漫声吟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

    这首《黄台瓜辞》,是章怀太子李贤被流放瓜州时所写,表面上是看到瓜田景象有感而发,实际上是因为大哥“暴卒”,自己遭流放,两个弟弟也前途莫测,忧心忡忡而写下的一首抒怀诗。

    如今,李贤亦已被逼自尽,他的两个兄弟李旦和李显虽还没有死,却也是朝不保夕,倒是他的两个儿子先被逼死了,他这一支到此算是绝了,这首诗也算是一言成谶,只是应在了他自己的家人身上。

    从国事上看,这是君杀臣;从家事上看,这是祖母杀孙。似乎无论如何,外人都无由置喙,然后被那清冷的月光照着,杨帆心中竟也有了一种悲凉的意味…………章怀太子最后的血脉——十一岁的李守义,八岁的李光顺因为“咒咀君父,大逆不道”,被他们的亲祖母下旨鞭杀了,这件事丝毫没有影响到武则天的游兴,第二天就传出了天后将于伊水河畔举办大型游宴的消息。

    香山寺内,一座暂时充作署政办公的禅房内,上官婉儿仔细地安排着:“宫中内教坊和左右教坊的乐舞名伶都要提前安排过来,以免忙中出错。还有,洛阳城里有名的几家乐舞班社也要邀来。可以调几艘画舫来,叫她们住在上面,不得胡乱走动。”

    教坊管事毕恭毕敬地应着,上官婉儿道:“你方才说的那些,再谋划细致一些。天后性喜大气,场面一定要宏大热闹,彩楼、彩坊,现在就开始搭建,你可向丘神绩将军借调些士兵帮忙。”

    教坊管事又应了,上官婉儿挥挥手,让他退下,又对都尉朱彬道:“伊河龙门段,左右两岸均设关卡,出入船只、人员,需有内卫和教坊联手签发的‘过所’方许通行,船只和船上要严格检查,不得有所疏漏!”

    “喏!”

    朱彬答应一声,急急赶去安排。

    上官婉儿又对尚食局奉御官道:“四海之内,水陆之珍,各色美味,务必齐备。各色食材你开列个单子出来,尽快由宫中取运,不足者从速购置,这件事,叫团儿抓紧一些。

    为了方便供应,需在伊水河畔搭建临时膳房,地点要隐蔽,还要在下风处,免得天后嗅到烟火气,我已为你们定下一处地方,你且先去瞧瞧,若无不妥,从速准备。”

    上官婉儿说完,叫一个小太监带着尚食局奉御退下,接着又对尚衣局、尚乘局、尚辇局、内侍省掖庭局宫闱局、内仆局、内府局等各负职司的官员逐一过问、安排,等把这些人都打发出去,上官婉儿方才喘了口气,坐下仔细审阅内府呈来的邀宴名单。

    上官婉儿把宴请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提起笔来添上了几个名字,略一沉吟,又划去了几个名字。

    皇室饮宴,从来不是单纯的饮宴,一个邀请名额、一个座位的顺次,在有心人眼中,都是一个明显的讯号。

    旁人不知道,但是作为协助武则天处理朝政的上官婉儿,清楚许多旁人所不知道的机密。她知道,早在来俊臣弹劾章怀太子的两个儿子之前,武承嗣和周兴就已联袂上奏,弹劾高宗之子,泽王李上金、郇王李素节有谋反之意,而太后已下秘旨,把他们全部抓回洛阳法办。

    来俊臣之所以弹劾章怀太子的两个儿子,分明是听到了风声,眼见自己落在了周兴后面,这才迫不及待地出头。而天后眼都不眨,甚至查都不查,也不管这“咒诅君父”的罪名适不适合两个孩子,就授意丘神绩把他们处死,可见对李唐宗室的一**清洗又要开始了。

    上官婉儿划去的几个人,都是在京的李唐宗室亲王、郡王、外戚,和公开亲近李唐宗室的大臣,还有几位大唐的公主,比如东阳长公主。东阳公主曾经下嫁长孙无忌的舅父高履行,武后“厌屋及乌”,怎么可能待见她。

    名单上保留下来的只有太平公主、千金公主等寥寥几人,而她添上去的几位,却是本无资格参加饮宴,但是近来与武氏家族走动频繁的大臣。

    上官婉儿知道她删这几笔,添这几笔,虽然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中只是几个人的增减,看似没有什么,但是瞧在有心人眼中,必然会助长一些人的气焰,起到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可她之所以受用于武后,不就是因为武后需要这样一个人么?

    武后想再找一个善于体察上意的女官很容易,而她离了武后,却不过是一棵被大树抛弃的菟丝草,那时等待她的命运将是什么,她心里很清楚,所以每日里,她都会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不容自己出一点差错,因为她错不起。

    婉儿把名单重新审视了一遍,交给身边的一个小内侍,吩咐道:“知会下去吧!”

    等那小内侍离开,原本拥挤不堪的禅房内就只剩下婉儿一个人了,她吁了口气,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便盯着对面墙上大大的一个“禅”字发起呆来。

    自从被杨帆强吻之后,上官婉儿一直躲着他,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可是情丝一旦被撩起,就像春天的野草般迅速而疯狂地生长起来,这个一向矜持内敛的小女子勉强在自己心里筑起一道道堤坝,可那情感却一次次冲毁了这堤坝。

    她不敢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人、那个吻。她终于知道诗赋中所说的相思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了:“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来人!”

    上官婉儿扼着手腕,突然鼓足勇气,大声唤道。

    “待诏有何吩咐!”

    内侍小海应声出现在门口,上官婉儿急急一挥手,道:“没事了,你退下吧!”

    “喏!”

    小海躬了躬身子,从禅房门口闪开了。

    上官婉儿在房中坐立不安,挣扎半晌,又唤道:“来人!”

    小海倏然出现在门口,躬身道:“待诏有何吩咐?”

    上官婉儿略一沉吟,挥手道:“没事了,你退下吧!”

    小海一脸莫名其妙,悄悄地从门侧闪开。

    上官婉儿站起来,在房中踱起了步子,踱了半晌,把银牙一咬,轻轻一跺足,唤道:“来人!”

    小海幽幽地闪现在门口,一脸古怪的神气:“待诏,有何吩咐?”

    上官婉儿绷着俏脸,很严肃地道:“去,唤杨帆侍卫进来,我有事情吩咐!”

    小海躬身道:“喏!”然后习惯性地往门侧闪去,人影儿都闪没了,就听他传出如梦初醒般的一声“啊!”,紧接着就见他又跑回来,沿着门前石阶儿跑出去。

    上官婉儿赶紧抢回案几后面坐下,抓起一只笔,拿过一份奏章。

    杨帆走进禅房的时候,房中只有婉儿一个人。

    她折腰坐在案后,手中攥着狼毫,一张小脸通红,就像一个小学生,被很严厉的西席先生逼她默写一篇诗赋,而诗赋的内容早已被她忘个精光似的。

    杨帆走进来时,心情也不免有些紧张。情窦初开的少年大多如此,杨帆历练很多,心态已经算是相当沉稳了,还是不能完全免俗。可是当他看见上官婉儿这副模样时,那紧张便完全被好奇所取代了。

    他好奇地看着上官婉儿,从来没见过她这种神情,实在不知道她这倒底是什么意思。

    上官婉儿方才召见内、左、右三教坊管事和六尚二十四司大小官员、安排各项事务,胸有成竹,井井有条,便是一些皇室宗亲的命运前程,在她一勾一抹间也轻易完成,全无半点为难,杨帆一进来,却把她紧张得像是一只在雄鹰俯瞰下的小兔子。

    她低着头,攥着笔,紧盯着案上一份奏章,一言不发。

    她不说话,杨帆却不能不说话了,杨帆咳嗽一声,施礼道:“上官待诏,召见属下,有什么事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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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武曌日月凌空,上官婉儿称量天下,太平公主难太平,李家三郎真隆基,才子、佳人、屠狗辈!醉卧枕江山,谈笑望乾坤!醉枕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醉枕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醉枕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