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主隆恩(18)
隔日,狄仁杰进宫面圣,他将查案的经过、证人、证物尽数上奏。
之前狄仁杰要魏柯派人跟踪刘侩,查出刘侩联系的人都与吴王有些间接的关系,有的是经营着吴王的产业,有的是跟吴王身边的人有关系,不管是哪一种,每年都会向吴王府上缴大量的银子。而在农庄抓住的卫老,更是吴王府的外府管事之一。
特别是这次在农庄地窖里收缴的货物与左藏丢失的物品名单相当大程度的吻合,更直接的说明了问题。
皇上面色沉重的看完之后半晌不语,直到最后说了句:“朕知道了,此事暂且按下不发,你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狄仁杰和魏柯自然领命,守口如瓶。
正要告退,皇上突然说:“狄仁杰,你办事深得朕心,大理寺有个主簿的空缺,你年后就调进京替朕做事吧。”
从八品的并州法曹,升迁至七品的大理寺主簿,虽然升迁很小,但是从地方调到京都,特别是他还这么年轻就被皇上钦点,这是皇上在嘉奖拉拢他,他当即谢恩领命。
不过他心中难免忐忑,自己不过是遵从旨意查明真相,到最后也未能为皇上分忧,这份圣恩他觉得受之有愧。
所以当他和魏柯从两仪殿退出时,他神色依然有些郁郁。
魏柯见他不喜且忧,问道:“狄大人为何面有忧色,可是不愿意离乡进京?”
狄仁杰解释道:“不是,能得皇上器重钦点进京,这是何等荣幸之事,只是我并未立功就这样升迁,难免会觉得有些受之有愧。”
魏柯呵呵笑着说:“你这就太妄自菲薄了。这次的案子特殊,皇上心中一直有疑问,但大理寺、刑部、御史三司因各种原因,都说已查无可查,特别是长孙大人,一直劝皇上不要大动干戈影响社稷的根基。而你不仅帮皇上办了他心中牵挂许久的事,还能够从鬼市之中查出真相,这就是你的本事。更重要的是,你分寸拿捏的好,该禀告的如实禀告,不追问的一个字也不多问,皇上登基时间短,身边正缺这样的人,提拔你一点也不奇怪。”
魏柯是皇上的心腹,从皇上还是皇子时,就是他身边的亲随,他肯这么坦白的对狄仁杰说这样一番话,多少代表了一些皇上的心意,狄仁杰听了心里也就有底了。
两人走在出宫的路上,狄仁杰向魏柯请教道:“皇上说此案按下不发,那我们已经捉拿的卫老、刘侩等人该怎么办?”
魏柯说:“随便治他们一个偷盗、倒卖的罪行把他们丢进大狱,不用我们操心,外边的那位自然会想办法杀人灭口。皇上警醒那位的目的达到了,又不会造成社稷动荡,待时机成熟时,,那位的罪行再一并清算。”
狄仁杰受教了。
他以前读圣贤书、学律法,查案办事依法依据,但在这种事情的层面上,这一套仿佛都不能用了。
当天中午,吏部关于狄仁杰的调遣公文就发往并州,古闺秀得知这个消息时有些惊喜,也有些失落。
“那你还回并州吗?”
狄仁杰点头道:“自然要回,当初进京面圣并不知要被调遣,衙门里的事都没交代下去,我要回去把事情交接好,还要跟爹娘辞行,年后再到京城任职。”
古闺秀说:“那正好,我也要回并州,我们一起尽快出发吧。”
“你还是要回并州吗?”狄仁杰以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回并州的事会耽搁下来,却不知古闺秀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回并州,离卫国公府远远的。
古闺秀用力的点头:“我回并州的车马早就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能启程?明天午后赶得及吗?”
“这么匆忙?”狄仁杰略诧异,但想了想说:“我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只需要跟我二叔知会一声,就是明天早上出发也来得及,只是你可跟你爹商量好了?”
古闺秀表情别扭的说:“我回家他还能不许吗?”
狄仁杰便说:“那好吧,我们明天午后出发,我这段时间我处处受你们照顾,我先去向古老爷道个谢、辞个行吧。”
古闺秀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让琬碧带狄仁杰去见古爹爹了。
古老爷这段时间仿佛苍老了几岁,狄仁杰向他辞行时,他听说闺秀明天会跟他一起出发回并州,连连叹气的说:“没想到闺秀在这件事情上这样倔强,怎么都不肯跟他生父相认。她坚持要回并州,我又不能将她关起来,只能先依着她,也许她离开京城静静想一想就想通了。”
“但愿如此吧。”
狄仁杰虽如此说,但他却觉得古闺秀外柔内刚,心里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只怕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会原谅她的生父。
他又担心的问道:“古老爷您是要继续留在京城吗?您没打算一起回并州去吗?”
古爹爹说:“宫里的燕太妃娘娘知道了闺秀的事,最近应该会传我进宫问话。我必须把闺秀的事情说清楚,宫里才会认可她的出身。当年汝南公主还在宫里的时候,燕太妃最疼爱她,若闺秀也能得到燕太妃的认可,那就太好了。”
闺秀也是皇家的血脉,得到皇家的认可的确是件重要的事。
“原来如此,可到时候燕太妃如果要见闺秀,她不在京城却又麻烦了。”
古爹爹说:“到时候宫里传旨接她进宫,就由不得她任性,她迟早还是要回京的,所以我才放心让她一个人先回去。”
狄仁杰恍然大悟,古爹爹心里早就想好了对策,这样他就不用额外担心了。
可真到出发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初冬午后,古家的两辆马车在大门前准备待发,狄仁杰向古爹爹、周掌柜道别后骑上马,正要扬鞭出发,却“咦”了一声,又跳下马来。
古闺秀坐在马车里,见半天都不走,心里难免打鼓。她已好些天没有同古爹爹好生生的说一句话了,是不是该下去道个别呢?
琬碧却突然从外面的车辕钻了进来,说:“小姐,那个、那个卫国公府的三老爷要跟我们一起去并州!”说完她很为难的抓了抓头,不知道这个称呼合不合适。
古闺秀没有对她隐瞒身世,所以琬碧知道那人是小姐的生身父亲,但小姐不肯相认,她也不敢直呼他老爷。
古闺秀面色一沉,掀起车帘悄悄往外看去。
空忏大师已脱去僧袍,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袍子,腰间系着白玉的腰带,头上因剃度没有头发,扎了一块方巾之后,带了一顶黑色的硬脚幞头。他一人一马,就要这么跟着古闺秀去并州。
“这么快就还俗了,是受够了佛门的清苦,早就想还俗了吧?”因为心中有气,古闺秀故意恶意的揣测着。
空忏大师……不,应该是李德淳李三爷,正在跟古爹爹说话:“我也想去看看闺秀长大的地方,还有汝南离开的地方……”
古爹爹原来是侍卫,而李德淳曾是军中校尉,如今李德淳还俗,古爹爹在他面前不自觉的就站直了身子,略低着头听他说话。
古闺秀看着这幅不平等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
在古闺秀打量他们的时候,李德淳正巧看向古闺秀,古闺秀刷地放下车帘,不愿跟他对视。
李德淳心中苦涩,提步走到马车车窗边,说:“闺秀,听说你要回并州,你养父在京城一时走不开,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古闺秀不想让他跟着,但是拒绝肯定没用,这大路朝天开,谁愿意走,她还能拦着不成?
她索性装作没听到,并不答应他。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李德淳反而松了一口气,转身对古爹爹点了点头,说:“那我们这就走了。”
古爹爹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很不是滋味。
周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手带大的女儿,现在要交还给他父亲,心中难受吧?走,我们喝两口去。”
古爹爹摆了摆头:“以前是我们想偏了,不知道宫里早就原谅了公主,如果知道是这样,我早该把闺秀送回来,又怎么会忍心让她跟着我吃苦,以至于婚事拖到现在都没个着落……”
周掌柜劝慰道:“你又何必自责?先皇在的时候你不敢进京打听,新皇刚登基,你就急忙进京联系旧故,希望能恢复她的出身。你这番良苦用心,闺秀迟早会知道的。”
经这一番劝慰,古爹爹总算是好受了一些,他笑着说:“我不过是瞎忙和,我托了那么多人都没见到卫国公府的几位爷,闺秀却接到进宫面圣的圣旨,还恰恰让燕太妃知道了,燕太妃自然要找卫国公府的人问个清楚,这是她的命数……”
第五十一章 雨中情(1)
深秋转冬之时气温骤降,古闺秀坐在马车里已有些耐不住寒,跟琬碧两人烧起小泥炉子煮茶喝,一杯热茶下肚,才觉得浑身暖和一些。
古闺秀吩咐琬碧:“去请狄大人到马车里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外面风大,他整天骑马肯定很冷。”
琬碧钻出马车,坐在车辕上向走在马车前的狄仁杰招手喊道:“狄大人,天气冷了,请您喝杯热茶。”
狄仁杰勒住马缰减慢速度,待退到跟车辕平齐时他小声问琬碧:“你们小姐只请了我一人?”
琬碧点头。
狄仁杰有些为难,说:“不要紧,我不冷,赶路要紧,你进去照顾你家小姐吧。”
琬碧很机灵,她知道狄仁杰是碍着李德淳同行,即不好跟古闺秀同坐一辆马车,又不能撇下长辈独自去喝茶享受,于是说:“不如奴婢给您装个热水袋子,您既可以喝热水,也可以暖暖手。”
狄仁杰高兴的说:“那太好了。”然后伸出两个手指头,“要俩,别让你们小姐知道。”
琬碧嘻嘻一笑,没有直接应他,钻回了车厢。
古闺秀在车厢里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十之七八,心中不免有些气愤,这个狄仁杰,不领她的情也就罢了,还撺掇着她的丫鬟跟他一气。
气虽气,但古闺秀心里很清楚,她这样跟李德淳僵持着让身边的人很为难。她可以给李德淳脸色看,但其他人不行,特别是狄仁杰,他一方面不能失了礼数,另一方面又不能跟李德淳太热络让古闺秀不高兴。
如此想着,她的那点小脾气又消下去了。
琬碧观察着她的脸色说:“狄大人说赶路要紧就不喝茶了,奴婢想着给狄大人、杨大哥他们灌个热水袋子,小姐您看怎么样?”
古闺秀揣着明白装糊涂,“嗯”了一声,由得琬碧去弄,也不管她究竟给哪些人送过去。
狄仁杰拿到热水袋给了李德淳一个,说:“闺秀担心我们冻着,让丫鬟送来的,三爷喝点热水暖暖手吧。”
李德淳笑着接过,他自然知道古闺秀不可能是专门给他弄的,但心里依旧暖了一些。
他喝了一口热水,转头看向狄仁杰,这个年轻人对他的照顾,他感觉得到:“我虽是闺秀的父亲,可她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性子又如何?你能跟我讲一讲吗?”
狄仁杰想了想之后说:“她是个聪慧勇敢又善良的女子……”
两人一路聊天,狄仁杰将古闺秀在并州如何打理质库,如何助他破案,又如何研制火药的事一一告诉李德淳,又夸闺秀学识广、脾气好、对下人又好,十分受大家喜爱。
李德淳听得自己女儿这么优秀,心里满满都是自豪,又充满愧疚,他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想过这些,他又觉得狄仁杰和女儿的关系不一般,他好像对闺秀的事情非常了解,是了,之前他跟古爹爹谈论闺秀的身世,古爹爹并不对狄仁杰见外,还让狄仁杰从中斡旋。当时他有点奇怪,如今想来,对古爹爹的言行悟出了另一层意思。
李德淳不禁想起古爹爹跟他两人私底下的谈话来……
“我未能保护好公主,已是罪该万死,但当时闺秀还那么小,我一定要把她照顾好才能让公主在天之灵得以安息。这么些年,我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的东西,可我身份卑微,有些事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特别是她到了议婚年纪以后,我无论如何不忍心将她嫁给贩夫走卒之辈,但以我的身份,又没办法给她找一个配得上她的好人家,如此一直拖到现在。现在把闺秀交还给李家,旁的不说,有了卫国公府的背景,闺秀一定能找个好人家……”
李德淳再看看狄仁杰,古爹爹能够放心的把闺秀交给他送回并州,不知他跟闺秀到底是什么关系?
“狄大人是并州人氏,不知跟狄孝绪狄尚书是什么关系?我记得狄尚书也是并州人氏。”李德淳问道。
狄仁杰刚讲完闺秀的事,忽然听李德淳问起自家的事,有些茫然的答道:“正是家祖父。”
“哦?”李德淳笑着说:“原来如此,我记得狄尚书耿直廉正、高风亮节,他如今怎么样?”
狄仁杰说:“祖父自从致仕之后一直住在并州的庄子上颐养天年,每天读书喝茶、下棋侍草,有时候还会考校族中子弟的文章,身体还算康健。”
“如此甚好。”李德淳又问:“听说狄大人之前因查案有功被皇上召见,而且还被钦点到大理寺当差了?”
“是,得皇上器重,微臣十分惶恐。”
“我看狄大人十分年轻,不知今年多大?”
“今年刚刚及冠。”
“呵呵,跟闺秀同年。如此年轻就得皇上器重,前途不可限量啊……”
“三爷谬赞了。”
李德淳强忍住没有继续盘问狄仁杰是否定了亲事、家中几个兄弟姐妹之类的问题,但狄仁杰何等灵光之人,已感觉到了一些,一时紧张的不行。
李德淳对仪表堂堂、谈吐自如的狄仁杰起了爱才之心,但想到狄家的情况,终究觉得狄家这样的官宦世家比起公卿之家还是差了许多,对闺秀来说算不得门当户对,还是观察些日子再说。
跟古爹爹相反,李德淳对古闺秀的婚事一点也不着急,只要闺秀认祖归宗,她就是卫国公府的嫡小姐、汝南公主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外甥女,她跟她母亲长的一样漂亮,又聪慧,怎样的好人家说不到?到时候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儿……
古闺秀在马车中无聊,时常撩开窗帘往外张望,看到狄仁杰和李德淳相谈甚欢,越发觉得难耐:“走了好几天了,咱们这是到哪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琬碧说:“之前问过杨大哥,说是前面快到晋州了,再走个四五天就能到并州。”
“呼,太好了,又冷又闷,真想快点到家。”
上天似是听到了古闺秀的抱怨,“轰隆”一声雷响,官道上狂风大作,天边的乌云滚滚而来,一场雷暴雨突然而至。
车队只有两辆马车,一辆是古闺秀的马车,一辆是货车,只有闺秀这个车厢可以挡风遮雨。车队的众人连忙穿上蓑衣,检查着货车的油布是否扎牢。
杨威跑过来将古闺秀的车窗扎紧,说:“小姐,大雨要来了,我先把车窗都给封上,待雨过了再给您打开。”
古闺秀探头说:“有劳杨大哥,忙完了就赶紧到我马车里来避避雨吧。”
杨威摇手道:“我们是粗人,有蓑衣呢,就不挤着小姐了,只是李三爷和狄大人怕是要遭罪了。”
古闺秀将手中的手帕拧成一团,松开又拧,拧了又松,眼见着豆大的雨点砸到地上激起灰尘,她赶紧吩咐琬碧:“去请狄大人到车厢里避雨。”
琬碧应声而去,狄仁杰不一会儿就推着李德淳上车了。
古闺秀把头扭到一边,似是要把车顶看出一朵花儿来,一眨不眨的盯着。
狄仁杰活跃气氛说:“这大雨说来就来,幸好你邀我们到车厢里来坐,不然可要淋成落汤鸡了,我也就罢了,李三爷常年在庙里清修,身体只怕吃不消。”
古闺秀瞪了他一眼,说:“只有我这里能躲雨,我若不请,你还真打算淋雨不成?”
狄仁杰见她虽没跟李德淳讲话,但脸上没怒色,这才放下心来,他敢把李德淳请进马车,也是猜准了古闺秀没那么狠的心赶人下车去淋雨。
李德淳听见女儿说话了,心中喜不自禁,连忙搭腔说:“怀英小看我了,我虽然入寺多年,但当初在西北大营里摸爬滚打吃的苦,可是你这种坐衙门的年轻人想象不到的。”
古闺秀心中想到:呵,这才几天,直接称呼狄仁杰的表字“怀英”了。
狄仁杰很给面子的接他的话说道:“听说李三爷以前还打过突厥?”
“是,那个时候突厥还没有投降,分**和西突厥……”他缓缓说起从伍那些年的事。
古闺秀听着车外的雨似瓢泼一般,打的车顶轰隆作响,而李德淳不紧不慢的讲着打仗的故事,狄仁杰不时回应几句,她突然觉得有种“宁静”的感觉。
在说话的两人都很关注古闺秀的反应,看她虽不再说话,但分明是认真而有兴趣的在听李德淳说故事,狄仁杰放下心来,而李德淳讲的更卖力了。
故事说到**可汗被李靖打败,小可汗苏尼失率众投降时,杨威突然来找他们商量。
“小姐、狄大人,雨太大,路上不好走,照这样的速度,今天无论如何是赶不到晋州城了,前方只有一个叫做柳林屯的村子能够歇脚,你们看要不今天就歇在那里,等明天雨停再进晋州整顿吧?”
狄仁杰之前派人查探过路况,对沿途的情况比较了解,于是赞同的说:“过了柳林屯还有五十里才到晋州,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进城,只能宿在野外,这样的天气,不如在柳林屯歇脚。”
古闺秀和李德淳都没有异议。
狄仁杰便交代自己的亲随:“你一个人赶在前面先到柳林屯找个宽敞的农户借宿,把住处和晚饭准备好,不要舍不得银子,我们要打扰别人,说话客气一些。”
他的人领命而去,杨威就带着众人走下官道,改道往柳林屯而去。
第五十二章 雨中情(2)
大雨冲刷之下的泥土路早已没了原有的形状,特别是离开官道之后走上乡间小路,狭窄又凹凸不平的路况对古闺秀一行的两辆大马车充满了考验。
古家同行的伙计搬运着石头填补路面以防马车陷入坑中,行进速度十分缓慢,挡住了从后面来的一辆驴车。
那驾驴的是一个戴着大斗笠的年轻人,他上前与一个伙计搭话问道:“你们这是去哪?”
那伙计说:“往前面柳林屯投宿去。”
年轻人便摇手道:“不行的,你们掉头走吧,柳林屯不准外人进村,你们去了也是白去。”
伙计一听愁上眉头,赶紧把杨威喊了过来。
杨威与那人打听了一番,同样皱起眉头,急忙找古闺秀去。
“小姐,外面遇到一个柳林屯的村民,他说他们村因为接连失踪了好几个姑娘,传说是被外头的人拐走的,于是封了村不许外人进,劝我们调头。你看这可怎么办?”
古闺秀惊讶道:“竟然有这样的事?”
这么大的雨,眼见就天黑了,如果不能住在柳林屯,他们真的只能在雨中露宿,这可太糟糕了。
她想了一下跟狄仁杰和杨威商量道:“我们有官衙的路引,并不是什么来路不清的人,不如先到了柳林屯再找村长商量,就算不能进村,在村外找个田间废弃的屋子也比露宿山林的好,你们看呢?”
狄仁杰同意道:“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去,只有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如此说好,大家继续向柳林屯走去,半路遇上狄仁杰的亲随,他从柳林屯打探了消息回来,跟后面驴车上年轻人说的一样,柳林屯不放生人进村。
“我与那些人说了很多好话,可是守村的汉子油盐不进,还差点动起手。”
狄仁杰问道:“守村的是村民,而不是衙役吗?”
随从说:“不是衙役,都是些庄稼汉,手上拿的铁镐、木棍。”
狄仁杰同古闺秀和李德淳说:“柳林屯既然是因为有人失踪而戒严,理应报官由官府查明,怎么私自动组织了民兵,看来事情不简单啊。”
李德淳说:“要让大家都打起精神,别出了什么意外。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觉得这柳林屯很危险,小心点为妙。”
古闺秀对杨威点了点头,让杨威按照李德淳说的下去安排,李德淳喜不自禁。
一路坎坷,大家终于到了柳林屯。
柳林屯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百余人小村,古闺秀撩起车帘看了一眼,村口的两棵大柳树下果真站着四五名大汉,远远的就冲着他们吆喝,不要他们靠近。
狄仁杰披了蓑衣下车,亲自去说,但依然不见效,那些大汉不认什么路引,只知道不认识的人不准进村,还把驾驴车的青年说了一顿,怪他不该领这么一群人回来。
那青年委屈的不得了,说:“我从县城回来的路上遇到他们,一早就告诉他们不要来柳林屯,可没人听我的,并不是我引来的呀。”
得到消息的柳林屯村民纷纷赶来,一时间,村口聚集了十几二十个汉子,因下着雨,说话要大声吼才听得到,场面十分混乱。
更有激动的人指着他们说:“就是你们这些外面的人把我们女娃拐走了,还想在村里投宿,门儿都没有!快点滚,别要我用棍棒撵你们!”
古闺秀看这架势不好,忙对琬碧说:“快去跟狄大人说,不要强求,我们走吧。”
琬碧急忙下去传话,狄仁杰一脸挫败的回来,说:“这些村民太过激愤,听不得人讲话,实在难以沟通。”
古闺秀说:“有些丢了女儿的人家,现在心里定然愤怒,看样子又是没捉到真的拐子,难免迁怒到我们身上。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别的地方,不管什么条件,能挡雨就行。”
狄仁杰点点头,又返回雨中。
他见柳林屯的村民唯有那驾驴车的青年好说话,便问他:“贵村出了事,既然不欢迎我们,我们也不好勉强,只是不知这附近可有什么躲雨的地方?破庙、废屋、猎棚都行,就算是有个石洞也好。”
那青年想了想说:“你们往村北走一点,那边有座庙可以遮雨,不过庙里没有和尚住持,只是平时会有村民过去上两柱香,破败的很。”
狄仁杰感谢不尽,想了想又掏出几两银子来:“我们一行这么多人,赶路到现在还没吃上饭,不知你能不能卖我们一些鸡鸭填填肚子?”
村子里家家户户养鸡养鸭,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狄仁杰给的钱又多,青年说:“你们先去吧,我回家捉了鸡给你们送到庙里去。”
狄仁杰抱拳又谢,这才领着众人找破庙去。
破庙很好找,田原之上就那一座屋子,果真如青年所说,很破败,一尊看不出是什么神仙的坐像,一个掉了漆的香案,这就是破庙的全部。
好歹有个屋顶能遮雨,大家舒了口气,纷纷动手扫地弹灰,把车上的干净毯子搬了进来。
待收拾好了,青年挑着担子送了十只鸡过来,担子里还用油布盖着一篮子干柴火。
“下这么大的雨,你们总要生火取暖,杀了鸡还得烤,我想这边没柴火,就给你们带了点过来,一晚上应该够用了。”
古闺秀见他想的如此周到,之前对柳林屯的不满立刻消散,觉得这里村民还是很质朴的,只是遇到了事,才有些杯弓蛇影。
她让琬碧又给了青年一些银子,多谢他帮助。
青年一看同行的还有姑娘,“哎哟”一声说:“你们还有女眷同行啊?那可千万要小心,我们村已经失踪了四个姑娘,都是顶漂亮的好姑娘,你们千万要注意安全。”
狄仁杰和李德淳瞬间紧张起来。
狄仁杰邀他坐下说话,问了姓名,知道他叫冯保,于是问:“你们有人失踪难道没报案吗?”
冯保愤愤的说:“怎么没报案?我们丢第一个姑娘时县老爷就带着衙役来问话,查了一阵没查出个结果,就再不来了。后来我们村里又丢了一个姑娘,再报案,他仍旧查不出,到最后我们就不指望他能破案,自己戒备起来。”
狄仁杰又问:“既然什么都没问出来,怎么你们都说是外面的人把人拐走的?”
冯保说:“丢的第一个姑娘是我们村长的女儿,是去年过年之前到县城里买东西的时候走丢的,一块去的人说她是被一个贩胭脂的外地商人拐走的。后来接连丢的几个,都是在我们村来了生人的情况下丢的,不是有米贩子来,就是有棉花贩子。可我们寻上去,又查不出什么,一点办法也没有。”
狄仁杰不由得沉思起来。
冯保见他们生了火堆,活鸡在外面宰了已串上树枝在火上烤,便告辞回家了。
古闺秀看众伙计都穿着湿的衣服,因她在场不便换衣,就主动回到马车上休息,把火堆留给他们更衣取暖。
她和琬碧前脚上了马车,李德淳后面就跟上来,说:“这里不安全,你们在庙外我不放心。”
古闺秀的马车就停在庙门口,掀起帘子还能听到里面人说话,仅几步路的距离,但李德淳这样小心她的安全,她不知道怎么拒绝。
一时间车厢里没有声音。
第五十三章 雨中情(3)
车厢里气氛沉静,古闺秀不太自在,便低声跟琬碧说话。
“我先前以为是阵暴雨,可一点停下的迹象都没有,下的真大。”
琬碧发愁的说:“是啊,今年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雨,明天要还是下不停可怎么办呀?”
古闺秀低声说:“天气又冷,若冒雨赶路,大家肯定要生病,明天雨还不停的话,要想办法说服柳林屯的村民让我们投宿才行。”
李德淳坐在车门口听女儿说家常,夜色之中他只能看到古闺秀的轮廓,但他依然看的出神,娟秀娴静,跟她母亲可真像啊……
如此想着,他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你跟你母亲真像。”
古闺秀抬头看他,思量了一下问道:“你还记得她的样子?”
李德淳点头道:“自然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
从来没人跟古闺秀说起过她母亲,古爹爹提起她母亲也只有一声叹息,古闺秀便问道:“我母亲她是个怎样的人?”
李德淳回忆的说:“你母亲虽然生在皇家,但生母出身低微又去世的早,她是由宫里的教养嬷嬷带大大,虽说出身尊贵,却也看尽人间冷暖。直到有一次先皇重病,公主替先皇祈福绣了一千个‘寿’字,感动了太后和皇上,便下旨把她交给燕妃娘娘教养。后来燕妃怀了八皇子,她小小年纪贴身服侍燕妃细致入微,不仅不给燕妃添麻烦,还帮了她许多。燕妃见她乖巧懂事,十分疼爱她,她的日子才真正好过起来。”
古闺秀听他讲的简单,但细想起来,她母亲以前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个没有背景的公主,在宫里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啊。
“那你怎么跟母亲认识的?”
李德淳忽而一笑,说:“你母亲虽然娴静,却也有活泼的一面。宫里的娘娘喜欢打马球,她马球打的好,便常常让她参加。有一次娘娘和皇子比赛,因缺人,我在宫里当值,我也参加了,却被她一棍打下马来,狼狈的不行。她后来见了我十分不好意思,又想给我道歉,这便认识了。”
似是陷入回忆里,李德淳内疚的说:“她那么聪慧,后来皇上、太后和燕妃都很疼爱她,要是没有遇见我,她一定会越过越好,是我误了她。”
古闺秀冷冷的说:“若是没有遇见你,我母亲也许会听从旨意嫁给突厥人,这对她真的好吗?你误了她并不是因为你们相识相爱,而是你们相爱后你却没有勇气坚持跟她走到最后!”
李德淳惭愧不已,说:“后来边境烽烟四起,我随父亲远征突厥,我没有想到你母亲会逃出宫到西北大营找我,突然听到她是抗旨逃出来的,我只想着她努力这么多年的结果全要毁了,若失了皇上的疼爱,她以后又要吃苦。而那时候跟突厥的战争要结束了,我也算小有功劳,寻思着先送她回宫,等到皇上论功封赏的时候再请皇上把公主下嫁给我,纵然有圣旨在先,但让我父亲帮着求情,总有些希望。可是公主却以为我要把她拱手让给苏尼失,不愿带她远走高飞……”
他有些哽咽,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那天,也是下这么大的雨,我启程送她回宫,她因为淋雨发了高烧,我去镇上找大夫,回来就找不到她了。我找了她七年,她躲了我七年,再也没能见到她一眼……”
古闺秀别过头去,她听着他们的故事很心酸,只叹着造化弄人。
“母亲抛弃一切逃走,可见她当时是有多么的害怕。但凡你能给她一些勇气和信心,她也不会背着你离开,你定然是伤的她太狠。”
李德淳后悔道:“是我的错,你母亲让我许她一个承诺,我不敢给,我怕皇上不答应让她失望。”
古闺秀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古代女子的婚姻无法自己做主,得不到自己心爱的男子承诺,面对着巨大的皇权压力,惶恐、多疑、焦虑,一切都不足为奇。
庙里烤鸡的香味飘进车厢,狄仁杰送来两只烤到金黄的鸡给他们品尝,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古闺秀收拾了情绪,笑着接过鸡腿吃起来,味道还真不错,表皮非常酥脆:“真好吃,多亏你我们才没有饿肚子。”
狄仁杰上车与她一块吃起来,并与她商量:“你晚上还是睡在车厢里吧,庙里的土地湿气太重,拿下去的干净毯子不一会儿都潮了。而且十几个汉子挤做一堆,你只怕也觉得不方便。”
古闺秀点头,她不在庙里,其他人也自在一些。
李德淳却担忧道:“车厢里半夜会冷的吧?”
古闺秀说:“灌个汤婆子就不冷了。”
李德淳又说:“在门外不安全。”
狄仁杰想了想说:“夜里会安排人守夜添火,一会儿把闺秀的马车再挪进去一些,对着门口应该无碍。”
李德淳琢磨着这样的环境,他夜里肯定睡不着,到时候他替闺秀守着就是了,便不再多说。
众人填饱肚子之后稍坐了一会儿,很快就各自歇了。
伙计们白天赶路吃了苦头,火堆边不一会儿就传出鼾声,古闺秀跟琬碧在马车里拥着一床被子也渐渐入睡了。
半夜,雨声依旧,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样子。雨滴急促的打在车顶上吵的她睡不安稳。
突然一声巨大的闪电声将她惊醒,她不安的翻了一个身,耳边传来一声低吼:“谁在那里?”
古闺秀惊坐起来,掀开帘子往庙里看去,狄仁杰和杨威听到动静也起来了。
古闺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杨威说:“刚刚是李三爷的声音,他冲进雨里了,我跟过去看看。”说完也冲进雨幕中。
古闺秀不安的问道:“他追什么去了?有人靠近吗?”
狄仁杰皱眉道:“李三爷晚上没睡,一直在车外守着你,刚刚想必是发现什么人要靠近。你快进马车,不要出来。”
“啊……”古闺秀没想到李德淳整夜没睡,在外面守着她。
李德淳和杨威都追了出去,狄仁杰不便再走开,背着手站在庙门口放哨。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庙外的田埂上突然出现大群的人,吵吵闹闹的从庙外经过。
而杨威冒着大雨冲回来,大喊道:“不好,出事了,大家快起来,抄家伙!”
众人本就醒了,听他一吼,当即爬起。狄仁杰更是眼疾手快的把古闺秀从马车里拉出来,引进庙里的人堆之中。
古闺秀问道:“杨大哥,怎么回事?”
杨威说:“李三爷发现庙外有人影,跟了上去,追到后面的田埂,泥坡突然塌陷,露出四具尸体!好巧不巧柳集屯的人出来寻人,撞了个正着,扭着李三爷要送官,我要动手抢了李三爷回来,他却说是中了别人的招,要我回来告诉小姐和狄大人小心为上,然后再想办法救他。”
第五十四章 雨中情(4)
听说有四具尸体,古闺秀的心里慌乱直跳,潜意识的看向狄仁杰。
狄仁杰面色虽然凝重,却不慌张,问道:“他们将李三爷捉到哪里去了?”
“压到村里见村长去了,说是明早就送官。”
狄仁杰想到这村子里的人形式鲁莽,一晚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何况是四条人命,哪里等得到明天早上?
他立刻拿出身份对牌,交给亲随说:“你连夜去晋州城报案,不用等到白天,请他们务必赶过来,如果有需要,搬出卫国公府的名头用用也无妨。”
深更半夜想进城不是件容易的事,想让判司大人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冒雨查案更是难上加难。李靖名声赫赫,乃唐朝第一将神,纵使已经逝去,但卫国公的名头在地方上依然十分管用。
“是。”他的亲随骑上一匹马,冒雨冲了出去。
狄仁杰又问杨威:“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带我去看看。”
杨威带着狄仁杰并几个年轻力壮的人要出门,古闺秀立刻跟上说:“我也去!”
狄仁杰想着庙里也不一定安全,带着她也好,于是留下了几个看守行礼马车的人之后,带着数人看案发现场去。
现场就在破庙背后不远的土坡上,坡上塌陷处一个大坑,泥土都滚进了坡下的水塘,杨威指着那里说:“就是这个坑里,埋了四具尸体。我追过来时,李三爷滚落下去,正被三个大汉按住。”
大坑里的尸体已经被村名搬走了,周围一片狼藉,加上大雨的冲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很糟糕。
狄仁杰环顾四周,这个土坡的位置非常巧妙,正面有破庙遮挡,其余三面有巨大的柳树遮掩,若是从柳林屯望过来,一时也看不清这里的状况,果然是个藏尸的好地方。
他又走开几步,用脚在大坑边使劲踩了踩,说:“这里土地原本十分紧实,但这个坑因为多次反复挖掘填埋,加上大雨的冲刷,才会塌陷下去。今天李三爷发现的黑影,想必又是在这里掩埋尸体。杨大哥,你说这边掩埋了四具尸体?是怎样的尸体?”
杨威说:“天太黑,尸体又裹着泥土,我看不清楚,依稀是女子。”
狄仁杰沉吟了一下,说:“那冯保之前说柳林屯失踪了好几名女子,只怕就是她们了。”
听他这样说,古闺秀反而舒了一口气:“如果是那些失踪的女子便好了,她们失踪有些日子,而我们今晚刚刚才到这里,就作案时间来说,怎么也赖不到我们身上,我们快点进村,让他们放了李三爷吧。”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都松开了眉头,一起往村里去。
村子里多处亮着火把,而有一处院子里挤着几十人,吵吵闹闹,古闺秀一看,便和众人直接过去。
果然,在院子的一侧,一张大草席上躺着四具尸体,李德淳被捆在屋檐的柱子下,头上还破了一个口子,流着鲜血,旁边更有些哭闹的人不由分说的把拳头往他身上招呼。
古闺秀虽然跟李德淳之间有心结未解开,但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李德淳对她来说是个特殊的人,古闺秀一看他被人打,不由得火冒三丈,抢先几步冲进人群大声说道:“都住手,你们想干什么?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敢动私刑,还不快快放人!”
有村名吆喝道:“杀人偿命!他杀了人,你们肯定也有关系,还敢找上门来,也省得我们去庙里捆你们了!”说着就有大汉伸出手要抓古闺秀。
狄仁杰和杨威一左一右冲上前,将欺身上来的大汉推开,杨威双目一瞪,十分威武,声音响如洪钟,大喝道:“谁敢放肆?!”
狄仁杰冷目一扫,望向众人问道:“谁是村长?”声音不怒自威。
这些村民多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而狄仁杰在法曹衙门审案办案养出的一身威严气场不是寻常百姓所有,当即不少村民被镇住,一时安静不少。
没人说话,狄仁杰扫视一周,看向人群里的冯保,他是唯一算得上认识的人了。
狄仁杰看着他又问一遍:“你们村长在哪?”声音温和了不少。
冯保便说:“先前柳十二家的惠儿不见了,村长通知大家出去找,现在还没回来,已经有人去寻他老人家了。”
在还没有主事人之前,狄仁杰打算控制一下场面,于是报出身份说:“柳林屯的各位乡亲,在下是并州法曹狄仁杰,不久前刚刚奉旨进京面圣,回乡路上途经于此,不想却出了这等凶案。这位被你们捆绑的老爷,乃是卫国公李靖之子,决计不会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凶犯。”
众人听他如此说,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里面有些人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长,稍微知晓的就是大官就是“县太爷”,并不清楚“法曹”、“卫国公”是多大的官,但他们听得很清楚,这年轻人说他刚刚进京见过皇上!
冯保作为常往返于县城和村里的年轻人,知晓的多一些,当他知道这行人来路不简单之后,当即上前推了推看守李德淳的大汉:“还不快放人!这可是李大将军的儿子!”
那大汉犹豫着正要松绑,却有中年妇人哭喊着跑出来:“不能放!他杀了我家柔儿,再大的官儿也得偿命!”
狄仁杰指着角落的四具尸体问道:“这位大娘,你所说的柔儿可是这四位死者中的一个?”
妇人泣不成声,指着中间的一具尸体呜咽着。
狄仁杰靠近尸体观察一番,说:“除了这位蓝布白花的姑娘是刚被人杀死的,其余三具尸体已经腐烂的不辨人形,显然死了有几个月,我们今晚刚到贵地,此事如何怪得到我们头上?”
冯保在旁边唉声叹气说:“这个穿蓝布白花的就是惠儿,我们今晚到处找她,可是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而你们的这位爷正在她的尸体边上。”
立刻有死者家属义愤填膺的说:“就是就是,现场捉住的,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古闺秀见这些人意气用事,说话也不动动脑筋,而李德淳脑袋上的血流了一身他们还不放人,气的争辩道:“什么叫现场捉住?你们看到他杀人了吗?用什么杀的?怎么杀的?他出现在尸体边就代表他是凶手吗?这位惠儿跟其他姑娘的尸体丢在一起,凶手显然是同一个人,而且就在你们之中!从死去的第一个姑娘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柳林屯的村民一直认为凶手是村外的,可古闺秀却直截了当的说凶手就在他们之中!
“不可能,你乱说!”众人嚷嚷着。
古闺秀争辩道:“你们仔细想想,谁能在你们眼皮底下将这些姑娘接二连三的拐走?肯定是她们都认识的人,她们才会疏于防备。而你们又说村里一来生人,就有人失踪,说明真正的凶手对村里来往的人十分清楚,并且故意引导大家让大家以为是外人干的。我们今天刚刚到这里,连村子都进不了,更不知道惠儿是谁,凶手却抓住了这个机会杀人,如果今天不是李三爷发现庙外有人鬼鬼祟祟而跟上去发现了这些尸体,等我们明天一走,你们只会以为又是外面来的人拐走了你们的一个姑娘,这是显而易见的栽赃嫁祸!”
古闺秀说的很在理,众人一时间议论。
见大家被说动,古闺秀立刻引导他们:“你们现在应该想想惠儿今晚跟哪些人接触过,失踪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而不是在这里跟我们争论!只要找出杀害惠儿的凶手,之前几个姑娘的死因想必也就查得出来了!”
柳林屯的人心顿时乱了,特别是四位死者的家属,看周围人的眼神都变了,互相猜测埋怨着,连谁借了谁几个鸡蛋没有还的小事都被揪了出来。
杨威趁机上前把李德淳救了下来,古闺秀忙让琬碧给李德淳止血,他们一行人更是不认生,直接在这家的客厅里坐了下来。
在衙门里的人到来之前,他们肯定是走不了,也没打算走。
狄仁杰对古闺秀伸出大拇指,说:“你刚刚讲的真对。”
古闺秀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想借机祸水东引,让他们别再纠缠我们了。”
李德淳十分欣慰,说:“之前怀英夸你聪慧,果然如此。”他身上虽然有伤,但看到女儿替他出头,他心里十分开心。
古闺秀看了看他一身的污泥和伤口,生气的说:“你之前不是说你从军多年还打过突厥人吗?怎么几个村民就能把你打成这样?”
李德淳低头一笑,颇为惭愧。
狄仁杰替他解释道:“军有军纪,从伍之人不得与寻常百姓动手,更何况李三爷在寺庙里修行多年,心中慈悲,又怎么会贸然出手伤那些百姓?”
古闺秀撇嘴道:“那也不能一味的吃亏。”
李德淳对大家抱歉的说:“今天是我一时不查,连累了大家惹上这么一遭事,实在是对不住。”
古闺秀听了叹了口气,心里软了下来。若不是李德淳担心她的安危一直在马车外看守,又怎么会惹到这个事?
第五十五章 雨中情(5)
趁着等村长和衙役的时间,狄仁杰把冯保喊了进来,问他关于那四名死者的事情。
冯保介绍,那四个姑娘都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女孩儿,家里情况差不多,种田养猪,是普通的农户。她们因为同年生,一般大的年纪一起长大,所以关系很要好,但自从有人开始失踪,她们就变的战战兢兢,连门也不敢出,更不在一起玩了。
他们在里面聊着,院子里的人却打了起来。
古闺秀皱眉道:“这些人未免太鲁莽了,我说凶手在他们之间,也不是要他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架啊。”
正在想要不要劝一劝,突然有人吼道:“住手,不像话,都住手!”
古闺秀向外望去,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雨里走回来。
冯保说:“是村长回来了。”
柳林屯的村长在外出找惠儿的时候跌在泥田里,不仅崴了脚,还陷在里面,幸好被后面去寻他的人找到了。
他看到惠儿的尸体,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找到她啊!”
狄仁杰上前,把之前村民误抓李德淳以及他们的一些推理分析说给村长听。
村长看了看他们,说:“原来是京城来的贵客,虽如你们所说,你们没理由也没时间对这些姑娘下手,但是那位李三爷出现在尸体旁被村民捉到,终归是有嫌疑的,少不得要跟我们见一见官,由衙门给个说法。”
狄仁杰说道:“这是自然,我听说此事后,一早就派人去晋州报案了,相信很快就会有衙门的人过来决断,我们也希望衙门的人能证明我们的清白。”
村长有些吃惊,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必往城里跑一趟了。”
村长安排了一些人守在院子里,一是看守尸体,二是防着狄仁杰等人离开,而后让院子里的人都散了,等官衙里来了人再看热闹也不迟。
闹了大半夜,终于是稍稍安静了一些。古闺秀等人在村长的屋子里坐着,倒比在破庙里要舒服一些,所以根本没打算离开。
狄仁杰突然问村长:“听说村长的女儿也失踪了?”
村长身子一顿,重重的点了点头,显得十分苍老。
狄仁杰又问:“她的下落至今不明吗?”
村长不怎么关心外面那四具尸体,足以说明她的女儿不在里面。
村长说:“失踪快一年了,找不到了。”
狄仁杰看着他,目光突然犀利起来,站起来问道:“我又听说……您女儿是跟外面四位死去的姑娘一起去城里玩时被人拐走的,是吗?”
村长坐在炕上给崴伤的脚踝擦着跌打药,说:“不错,她们五个一起进城的,不知道被谁盯上了,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全部受害了。”
狄仁杰在客厅里慢慢走着,说:“你觉得她们五个是被同一个人杀害的吗?我却觉得杀害您女儿的人和杀害后面四个受害者的人,不是同一人,您女儿是在城里丢的,她们四个全是在村子里丢的,她们的尸体都埋在一起,而您女儿至今下落不明……”
村长低沉的问道:“是吗?你知道凶手是谁了?那赶紧告诉老夫,也好叫老夫知道我的女儿究竟是被谁杀害的!”
“杀害?她不是失踪吗?您已经确定她死了?”狄仁杰突然反问道。
古闺秀听他们的对话渐渐听出了点苗头,一般丢失了子女的人家,在看到尸体前,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子女已经死了,狄仁杰说的这些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她看着村长在心里琢磨起来。
而李德淳则关心的问道:“老人家,你的脚没事吧?上了年纪要是骨折,是非常难得好的,我略懂些跌打损伤的医术,我帮你看看吧。”
村长警戒的说:“不用,我擦点药就行了。”
李德淳突然很快的动了起来,手上一推一拉,就捉住了村长的脚,他看了一眼说:“这好像不是崴的,倒像是被石头砸的……”
瞧他这一套动作十分迅速利落,这才有点习武之人的样子。
村长突然抬头,瞪着他们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狄仁杰上前拍了拍李德淳的手,拉着他坐回位子上,说:“李三爷,这天还没亮,衙役还没来,咱们不急,也好叫老人家一个人静心想想明天该怎么对大家解释他的脚伤,以及他手上的勒痕……”
村长闻言,手中一紧,握成了拳头,身体隐隐有些发抖。
古闺秀却是好奇不已,狄仁杰和李德淳的言行非常明显,看来他们十分确定的怀疑村长就是凶手了,可她还没看出是怎么一回事!
她求解的看向狄仁杰,狄仁杰却卖了个关子对她笑而不语,急的古闺秀嘟起嘴。
李德淳见女儿这么想知道,哪里忍心吊她胃口,当即悄声说:“我发现人影追出去的时候,捡起石头当飞镖打中了那个人的脚,若不是我失足掉进坑里,就捉住那个人了。而且,今天那个惠儿是被人勒死的……你看村长的手和脚,他身上的证据没办法赖了。”
古闺秀恍然大悟,却又不明白村长为什么要对四个年轻女孩儿下手。她刚刚在外面看得清楚,惠儿的死状很普通,衣服齐整,村长应该不是见色起意,而她们家里并不富裕,村长也不可能是谋财。
难道是怪她们把自己女儿带进城弄丢了?那也不至于痛下杀手啊。
突然,古闺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一个老人能够痛下杀手连杀四人,足以说明心中恨意难平,难道说村长女儿的失踪,跟这四个女孩儿有关系,所以村长才会杀了她们为女儿报仇?
这样一想,她才觉得村长有作案动机,再看向村长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悲悯。
“老人家,一个人行走在天地间,最要紧的是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有些想法差之毫厘,导致的结果却失之千里。天很快就要亮了,衙役想必也快来了,您一会儿有什么想说的,可要思量好,莫叫您女儿在泉下也不得安息。”
听到古闺秀说这些,村长知道自己行迹败漏,他上了年纪又孤身一人根本没指望逃走,顿时老泪纵横,一手捂着满是沧桑的脸痛哭起来。
哭了半晌,村长抬起头,目露凶光斩钉截铁的说:“她们都该死!”
第五十六章 雨中情(6)
“为什么?”古闺秀不明白,再怎么说也是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夺人性命总是不对。
村长慢慢回忆道:“去年也是这个时候,要过年了,她们四个邀媛儿一起进城买年货,我不放心她们这些姑娘家出远门,准备让冯保带她们过去,她们却说跟进村卖胭脂的商人说好了,搭他的车去,载不下更多的人。那卖胭脂的小贩隔月就要到我们村里来,与我们十分熟悉,我又想着她们有五个人,就放心的叫她们一块去,谁知道,媛儿就再也没回来。”
“她们四个回来时哭着说媛儿被卖胭脂的拐走了,她们还被打了,我急忙报官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没有找到媛儿。直到夏天,我才知道媛儿究竟是怎么被人拐走的!”回忆到这里,村长脸上露出气愤又悲痛的神情,连身体都轻轻抖了起来,“有一天,我去庙里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媛儿能安全找回来,却听到柳柔和柳惠在庙后面的柳林里吵架,话语里依稀说到媛儿,我便趴在土坡后面偷听。柳惠因为柳柔勾搭她弟弟的事跟她在庙后面争吵,警告柳柔不许接近她家人,说柳柔蛇蝎心肠,是最狠毒的女人,她是绝对不会要这样的弟媳。而柳柔冷笑着说媛儿的死大家都有份,让柳惠别以为自己多干净。这一听,却是让我恨不得将这几个贱蹄子千刀万剐!”
古闺秀听他气愤的讲述着,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原来媛儿虽然跟那四个姑娘一起玩,却因为性格软绵,从小被那四人欺负惯了,又因为村长心疼媛儿从小没有娘,对她很大方,媛儿常常为了讨好四人,拿了家里的钱给四个“姐姐”买花买糖买胭脂。而那常来柳林屯的胭脂贩子见媛儿手中阔绰,便起了歹意,撺掇了家中有个嗜堵成命的父亲的柳柔,过年买年货时将媛儿绑架了。
胭脂贩子要柳柔回村“报信”,通知村长拿钱赎人,柳柔却害怕被揭穿,不愿独自回村,便把同行的另三人——柳蔷、柳薇和柳惠一同拉下水,三人得知真相被吓得不行,但媛儿已经被人绑走,且她们一同出来的,想要摆脱干系完全不可能。
柳柔一番威逼利诱,答应只要村长拿出钱赎回媛儿,她们几个不仅能得到一笔报酬,还能安全接回媛儿,保全好姐妹的名声,不然此事揭穿,媛儿活不了,她们也会被送官,卖做奴婢生生世世抬不起头。
四人商量好回村“求救”,路上柳惠却反悔,求大家一起想办法把媛儿救出来,不然真成了帮凶一错再错就回不了头了!
柳蔷和柳薇被柳惠说动,强行拉了柳柔回去,要她假意把胭脂贩子骗走,她们好把媛儿救出来。谁知她们赶回荒郊的屋子时,媛儿已经被胭脂贩子糟蹋了……
胭脂贩子见事情败露,而这些姑娘又不肯与他合作,便一个人逃了,其余几人没了主意,哭哭啼啼乱做一团,柳柔却说事已至此,媛儿绝对不能留,不然媛儿把事情说出去,她们四个就完了!
“她们竟然就这么一起把媛儿给杀了,连尸体也不知埋在了哪里!”村长说着愤怒的吼起来,声音突然又低了下来,“所以我把吵完架独自留在庙后面的柳柔杀了,她死前我用香火一点点的烫她,逼着她说出了所有的真相。杀了她剩下三个人也别想活,我要亲手为媛儿报仇!她那么单纯,那么好,把她们当姐姐似的对待,可就是这些人,把她害死了!她怎么能瞑目?”
古闺秀痛心不已,却为村长不值:“你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为何不报官让衙门处置这些不知好歹的丫头,你自己动手却是把自己也葬送进去了!”
村长无所谓的笑道:“如果不能亲手杀了这些小贱人,我恨意难灭!我孤零零一个人,为媛儿报完仇也就了无牵挂了,还怕什么呢?”
狄仁杰等人也是连连叹气,对这桩案子不知说什么好。
姐妹情谊因金钱诱惑而变质,媛儿单纯的信任成了害死自己的毒刃;父女情深因恨意而爆发,村长极端的报复只为女儿泉下瞑目。
有些事情并没有简单的对与错。
古闺秀觉得胸口好闷,她想出去透口气,但看到院子里的四具尸体,心情更是沉重,一时焦躁的不行。
李德淳见她不想留在这里,便说:“我送你回庙里歇歇吧,这里太脏了。”
古闺秀点点头,狄仁杰要留在这里等官衙的人,便让杨威陪着他们父女去庙里。
走在田埂的路上,天边开始泛白,黎明来了,疯狂下了整夜的雨也渐渐停了。
李德淳走在古闺秀身边,突然说:“我很能理解村长的心情,若是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只怕也会如此。”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绝对不会让人伤害你。”
古闺秀心中微动,父亲的这种爱护纵然是她不想接受,却也不容她拒绝的温暖着她的心。
她侧头看他,见他头上的伤口横在那里,便说:“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您却连自己也没保护好。”
她的语气微有嗔怪,却听得出关怀,李德淳听了高兴的不行。
回到庙里休息了两个时辰,上午辰时的时候,晋州官衙的人终于赶到了,李德淳作为半个当事人,又被请去了一次,待一切尘埃落定时,已经中午了。
晋州官衙的人押着村长带着尸体回衙门去了,另留了几个人跟狄仁杰和李德淳一起来到庙里。
狄仁杰对古闺秀介绍一番,其中有一位姓向的中年人,竟然是晋州的司马。
昨夜狄仁杰派人去晋州报案,进城时颇费了些周折,亲随果然听从狄仁杰的指点在搬出卫国公的名头后,守城的士兵才放他进去,并带他去衙门报案。
见他们行事势力,为了让衙门的人行动快一些,狄仁杰的亲随故意把李德淳和狄仁杰吹嘘了一番,又把柳林屯的村民说的很残暴:“我家大人奉旨进京,又奉旨回乡交接职务,明年就要去大理寺述职,若是在路上因那群暴民出了意外,任谁也没办法向皇上交代。而卫国公去年刚刚仙逝,这些乡民就敢诬陷他的子嗣,要知道卫国公可是陪葬在昭陵于太宗同寝的,谁家能有这等荣耀?李三爷万万不能有什么损失……”
他一番话把那些小吏说的胆战心惊,连夜去敲了判司的府门,又特地请司马大人同来处理,很担心把从京城来的“大人物”给怠慢了。
晋州司马看了狄仁杰一行人的路引、官印,知道身份不假,刚认清身份又听说凶手已经伏法,不禁对狄仁杰大为赞赏:“狄法曹果然不愧是皇上看重的人,短短半夜时间,就将四条性命的大案给破了,在下佩服佩服!”
夸了狄仁杰的同时,向司马还不忘吹捧李德淳:“李家家风高义,李三爷竟然肯放过那些动粗手的草民,应该要他们晓得诬陷官家也是有罪的!如此大仁大义,不愧是李家后人!”
狄仁杰虽然有些疲惫,但碍于在别人的地盘上,少不得要虚与委蛇的应付一番,好不容易熬到结案,跟古闺秀汇合,他便说:“此间事情既然处理完了,我们不如尽快赶路去晋州,不然时辰晚了,今天又赶不进城了。”
他们一行人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好睡好,亟需进城修整。
向司马笑道:“是是,我已让人提早回城准备酒席,到时候为你们接风洗尘!”
第五十七章 雨中情(7)
众人收拾了行装抓紧上路,华灯初上时刚好赶到晋州,谁也没想到的是,晋州刺史袁大人竟然亲自款待他们。
狄仁杰就算升迁进京,也只是六品小官,李德淳刚刚还俗,无任何官职在身,正三品的晋州刺史出马,他们多少有些意外。
但李德淳早年出入皇城,又在勋贵圈中长大,寻常外臣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他倒受得起这等礼遇,大大方方的带着狄仁杰和古闺秀吃了这顿饭。
饭后,众人在客栈安歇,很快就入睡了,这两天他们太奔波了。
而晋州刺史带着向司马回府在书房议事,很晚都没有歇下。
袁刺史叮嘱道:“他们在晋州休整的这几天,你派人好生服侍,务必要让他们感到宾至如归,不可怠慢。”
向司马口中应着,却疑惑的问道:“那狄大人虽然能干,却也只是个小六品,李三爷更是身无半职,大人何必花这么大的心思?”
袁刺史气他没点眼力,语气不太好的说:“柳林屯的失踪案我们一年都没破掉,却叫那狄法曹一夜之间破了案,他们官职虽小,却都是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他日他们若是随便说起这个案子,让皇上以为我们玩忽职守、办案不力,你我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向司马这才明白袁刺史款待他们的用意,连连称是,不敢再有任何疑问。接下来的几天,向司马几乎成了狄仁杰众人的跟班,车队补给、看病抓药等事,都不用他们操心。
古闺秀对他这般的殷勤有些疑惑,狄仁杰也有些忐忑,还是李德淳老道一些,虽说入寺修行多年,但因从小长在公爵府中,看到学到的东西与狄仁杰和古闺秀不一样,一眼就看穿了晋州官员的心思,便直截了当的说给两个年轻人听。
狄仁杰听完不由得愤慨:“花这些心思在人际上,还不如勤勉的查案为百姓做些实事。当初他们如果能查出柳媛失踪的真相,柳村长又何至于杀人?”
李德淳赞赏的说:“你有这份心思很好,可这天下之大,我们又如何能管得住所有人的想法?唯有从自己做起。这晋州刺史虽然有不足,但我看晋州百姓安居乐业,他倒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有些事,你必须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水至清则无鱼,你自身不合众,又怎么能去为百姓做事?会做官和能做事,同样都很重要。”
狄仁杰听着不由得想了很多,古闺秀在旁看着他,想到了那个载入史册的名相,最后狄仁杰果然是很会做官,又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算得上十分不易了。
过了柳林屯这个劫难,古闺秀余下回乡的路便显得十分顺畅,又走了五天,他们终于回到了并州。
看到熟悉的人和物,古闺秀心中十分舒畅,热络的和前来接她的胡掌柜、洪筝等人说话。
早在他们抵达之前,古爹爹就从京城送了书信给胡掌柜,告知他们关于李德淳和古闺秀的身世,要他们妥善接待李德淳。
胡掌柜和洪筝等人都是在古家做了多年事的人,最初接到古爹爹的书信时,对古闺秀不是古爹爹女儿一事感到很震惊,但想了几日,两人便觉得就算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单看古闺秀没有跟着他的富贵爹爹认祖归宗,就知道古闺秀对古爹爹这个养父更是情深意重。更不要说古闺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古爹爹的少主人,他们这些为古家做事的人,更要好好照顾好闺秀了。
李德淳被安排在古家的客房住下,古闺秀原本是不愿让他住家里的,但经过了柳林屯的事,她的心里有些动摇,所以在胡掌柜替她待客安置李德淳时,她也就没阻拦。
狄仁杰那边同样有很多人迎接他回乡,他被钦点晋升的旨意早就传了回来,狄家的人自不必说,兴高采烈的盼着他回来,就是并州衙门里的人,也来了不少人迎接他。
冬季寒冷却又热烈,家里忙着准备年货,铺子里忙着清算,一派热火朝天的样子。
古闺秀仿佛回到了以前的平静生活,家中和质库两边跑,跟胡掌柜写账簿,跟洪筝看古玩,自在又舒适。
李德淳安静的观察着古闺秀的生活环境,他有时也会跟着古闺秀四处走动,发现她真的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她会做生意,能够当家主事,一点也不比那些需要继承家业的儿子差。
李德淳有时候也会出去做客,狄家以及并州的宋都督都曾下帖邀请他。他和古闺秀的关系并没有对外公布,对外只说古闺秀的母亲是卫国公府的远亲,这次古闺秀进京跟李家认了舅表亲,李三爷是专程送古闺秀回乡的。
并州众人对古家突然有了卫国公府这样一门显耀的亲戚十分的惊讶,议论纷纷,多是羡慕嫉妒的,也有不少人打起古闺秀这个“老姑娘”的主意。类似提亲、探口气的事,古闺秀全都让人以古老爷没回京为由拒绝了。
李德淳更是看不上这些小户人家,恨不得亲自出面拒绝。
古闺秀这边的状况还好说,狄仁杰家里却有些麻烦。
他家突然接到他年后要调进京的消息,觉得太过仓促,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而其中最需要准备的,便是狄仁杰的婚事。
虽然他曾经说过要功成名就之后才娶亲,但这个话家人并没有当真,只是没有给他挑到合适的,就没有提。
如今他要进京当差,按照官宦世家的传统,他早就该娶个媳妇并一个小妾,媳妇在家替他侍奉双亲,小妾随他进京伺候起居。
这样的安排,狄仁杰完全无法接受,狄母和他三婶郭夫人急的天天凑在一起商量。
狄母身体不好,如今深冬,她头上围着抹额坐在热炕上跟妯娌说话:“如今怀英受皇上器重,身边的人一定要挑一个稳重大方知晓轻重的。我不要媳妇留在家里伺候我,跟着怀英上京照顾好他就行。京城可不比在并州,说话做事都有讲究的,这一时着急,我还真找不出这样的姑娘。”
郭夫人感慨说:“谁要是做了大嫂的儿媳,那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这么好的婆婆,不要媳妇立规矩,哪里去找?如今怀英升迁的消息整个并州都知道了,好多人家主动来问,大嫂慢慢挑,不要着急。”
狄母点头,让丫头去拿了最近的拜帖过来,一张张的翻,说:“读书人家的姑娘好,你们不喜欢姑娘家读书,我却喜欢,明理。他三婶,你看阳曲王家的姑娘怎么样?王家书香门第,虽然近些年没落了,可每一辈都有人考上进士。”
郭夫人摇头道:“这王姑娘的才学的确好,外面早有传闻,可也说她很清高,放这样一个人在屋里,不知冷暖的,不好。”
狄母失望的放下这张拜帖,又说:“江大人的孙女呢?江大人跟太爷是同科……”
郭夫人又连连摇头说:“江小姐只有四尺三寸高……”
“啊,这真是……”
两个长辈急的上火,狄仁杰也急的上火,多次在父亲面前旁敲侧击,说些如今难得机遇,他一定要当好差,不想这么快成亲,免得分心。
狄老爷却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身边有个人照顾,在衙门里做事也安心,何况同僚之间走动,你有些话不好说,妇人家却可以说,娶个好媳妇,就是你的贤内助。”
“一时之间,哪里去找这样合适的女子?”狄仁杰话一出口,脑海里却想到古闺秀,她聪慧懂事,屡次在查案的事情上帮助他,在京城时还照顾他的吃住,的确像个贤内助。
第五十八章 雨中情(8)
狄老爷见儿子面色突然泛红,便问道:“你可是看中谁家姑娘了?”
狄仁杰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说话。
狄老爷也是个聪明人,他的儿子他最了解,在并州时,他天天钻在案宗里查案,哪里有机会认识女子?难道是在京城或是进京路上认识的?
这样一想,狄老爷突然想到了古闺秀,儿子和古家的姑娘一起上京,又一起回来,来回三四个月,肯定接触很多,是不是生出感情了?
可儿子不开腔……
他曾宴请李德淳到家中做客,话语中偶有聊到古闺秀,李德淳对这个“侄女”十分看重,让狄老爷情不自禁的试探问道:“你觉得古家的姑娘怎么样?听外面人说她十分能干,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嫁不出去。这次她进京面圣回来,多了一门卫国公府的亲戚,家里登门提亲的顿时多了许多,可我觉得她的情况有些奇怪。你跟她接触数月,你觉得她如何?”
狄仁杰心中慌乱直跳,低着头说:“她很好,可是……”
可是她的身世复杂,卫国公府和燕太妃那样重视她这个遗珠,等她认祖归宗后,必定会把她嫁给王公贵族,如何是他这样的官宦人家可以觊觎的?
他也有他的自尊,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唯有埋在心里。
狄老爷以为他顾忌古家是商家,板着脸说:“你这些年读的书都读哪里去了?人贵有品,怎么能因为古家是商人就看不起?卫国公府那样的勋贵尚没有嫌弃古家,你不过做了六品小官就能看不起人。那古小姐若真的是很好,如何配不得你?”
见父亲想歪了,狄仁杰大急,忙说:“不是的,是我配不上她!”
狄老爷又诧异了。
他有这样一个儿子,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事,狄仁杰绝不是自卑的人,可从他口里却说出他配不上别人姑娘家的话,这叫他不能理解。
“古家虽然有了卫国公府这门亲戚,可古小姐毕竟不是卫国公府的嫡女,我们狄家数代为官,你有是青年俊杰,怎么就配不上了?”这回换狄老爷不愿意了。
狄仁杰有些失落的说:“她就是。”
狄老爷不解的问道:“就是什么?”
古闺秀的身世迟早是要大白于天下的,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狄仁杰便对父亲说:“他就是卫国公府的嫡女,是李德淳李三爷和汝南公主的亲生女儿。”
狄老爷做了半辈子的官,也算是见过风浪,他表情惊讶的想了半天,知道这绝不是儿子开玩笑的话,不由得背着手开始踱步。
从儿子的话中,他知道儿子只怕是真的对古小姐动情了,可又因为古小姐的身世剧变,让他无所适从:“为父知道了,你且退下,你母亲那边我会让她缓一缓,不要急着催你成婚,容我想想。”
狄仁杰又惊又喜,惊的是父亲同意为他出面干涉婚事,喜的是父亲的话听起来竟然像是对和古家结亲很有想法。
狄仁杰高高兴兴的退出书房,忍耐不住上街买了盒福饼去古家串门。
古闺秀正在家选布料赶制过年穿的新衣,听说狄仁杰来看他,直接让琬碧将他请到了房里说话。
“你先坐一下,我这边忙做一团,布匹堆的到处都是,你别介意啊。”古闺秀从一堆繁锦后探出头来同他说话,随性又不见外的感觉让狄仁杰很开心。
“你先忙着,我没什么事,想着有些日子没来看你,就过来瞧瞧你过年准备的怎么样了。”
古闺秀便跳出来说:“你可不知道,我一回来就忙着整理质库的账簿,等忙完了才发现我忘了做过年的新衣服,如今才开始选布,我眼睛都要挑花了,真不知道选什么好。”
说话间,李德淳又让人抬了十几匹上等布料进来,真的是堆了满屋。
狄仁杰忙与他打招呼:“我过来看看,刚刚听下人说李三爷不在家,我就到闺秀这里坐坐。”
李德淳指着一地的布说:“我去给闺秀挑布了,这些勉强还不错,闺秀你看你喜欢哪个?今年过年勉强穿了,等回头回京,我让人拿云锦和蜀锦来给你做衣服,那才叫真的好看。”
古闺秀挑着布,不忘反驳:“我又没答应回京。”
李德淳呵呵一笑,不强行要她答应,他现在很享受处处照顾女儿的感觉,虽然古闺秀并不是什么都接受,但是这样的程度他很满意了。
古闺秀拿起一匹桃色缠枝花的绸缎问道:“这个好不好看?”
两个男人都点头说好,古闺秀却说:“好像那匹藕荷色的百鸟纹更好看。”
她跳来跳去,狄仁杰和李德淳不时给点意见,李德淳见她选择如此困难,最后替她做主,找裁缝将她决定不下的布匹都做了衣服,一共八套。
古闺秀犹豫道:“一口气做这么多衣服,哪里穿得完?太浪费钱了!”
李德淳说:“这些都算我替你做的,不必心疼。”
李德淳早年从伍拿的军中俸禄,又因打仗得了不少赏赐,后来他虽然出家,但卫国公府给他的例银从不曾停过,他在庙里没有开销,十三年的银子全都由府里的管事给他存起来。加上卫国公去世分给他的田产,他也算是相当有钱的一个主。
古闺秀本身也不差钱,只是不习惯奢侈罢了。
挑完衣服,古闺秀泡茶坐下与狄仁杰说话:“你衙门里的事都交代好了吗?打算什么时候上京?”
狄仁杰说:“都交接完了,我打算正月初三就出发,元宵节前赶到京城。”
古闺秀惊讶道:“啊,这么早?听说衙门里正月二十才开印,你述职的话,还得晚几天吧。”
狄仁杰解释道:“这次是要去京城常住,带的人和东西比较多,所以要提前做安排,虽然已经托二叔帮我找住处,但也得我亲自去整理,过年期间,怎好处处劳烦别人。”
古闺秀听着连连点头:“你这一去,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说着,声音有些低落。
狄仁杰心中不舍,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德淳适时的说道:“怎么会见不到?闺秀你只要愿意进京,卫国公府就是你家。”
古闺秀望着他,在这类问题上,她一直不做正面回应。
说了会儿话,狄仁杰见天色不早告辞回家,李德淳同他一起出来,悄悄与他说:“你帮我劝劝闺秀,虽然她现在愿意同我说话,却始终不愿认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狄仁杰忙说:“三爷莫急,现在的情景比离京那会儿已经好了许多,相信假以时日,她就会想通了。”
李德淳说:“虽是这样说,我却不想被动的等着,我想等过完年带她回京,若她肯跟我一起住到卫国公府中,相信就已经代表她接受这个事,她一直留在并州,就说明她还是在逃避。”
狄仁杰打心底里希望古闺秀也能进京,这样他们就不用分隔数百里,便将这个事记在了心里。
第五十九章 雨中情(9)
眨眼春节已至,大雪都落了好几场,并州城内白皑皑的一片,但街上到处都是人,有的忙着清理门前积雪,有的洒扫屋子贴着对子,有的提着年货往家赶,互相见到了,纷纷道个吉祥拜个新年,更有小孩儿在街上追逐打闹,浓浓的年味儿已从各个角落弥漫了出来。
今年古爹爹不在家,古闺秀一个人觉得冷清,虽然在腊月间她摆了两次宴席,请了质库和古玩店上上下下五十多名伙计一块吃喝热闹,但是饭局散尽,只余下她和李德淳以及琬碧三人。
听着外面热闹的炮竹和人声,她心中难免伤心。她很挂念古爹爹,不知他在京城怎么过年,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李德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身在异乡想热热闹闹的给女儿过个年也不行。
他琢磨了几天,在腊月二十九这天,他趁着最后一波辞年回家的伙计离开后,到闺秀房中与她商量:“我前些日子去城外的福山寺时结实了那里的主持方丈,他得知我是异乡人,怕我无人相伴,邀请我过年去寺里与僧人们一起过年,我看古家内外现在没有旁的事了,不如我们两个一块去福山寺过年吧?听说方丈初一会给一尊新佛像开光,那寺后的梅林也十分漂亮,值得一游……”
古闺秀诧异的看着他,要去寺庙里过年?这是她根本没想过的。
之前李德淳去福山寺她是知道的,她以为他修行多年,去寺庙是为了礼佛,但驾车送他去的伙计回来同古闺秀说,李德淳在寺里给古娘子的牌位上了香,添了一千两的香油钱,下山时还在当年马车出事的水塘边待了很久……
“他原来是为了去祭奠母亲。”古闺秀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她母亲出事身亡,遗体被宫里的人带走了,古爹爹并未给母亲立坟茔,只在古德寺替母亲供了牌位。
现在听李德淳说要去寺庙里过年,她心里有些动容,如果去那里的话,也算是他们一家三口团圆了吧。但母亲恨他一辈子,又因他的追寻而意外身亡,她还会不会想见他呢?
古闺秀反复思量,终是长叹了一口气,当初李德淳虽然有错,但也因为母亲误解了他的心意,造化弄人!一味的埋怨李德淳不能让母亲死而复生,母亲若是泉下有知,得知误会解开,也会瞑目的吧?
“横竖无事,去庙里过年倒也新奇,只是不知道我和琬碧是女子,去庙里方不方便?”
李德淳大喜,说:“无妨无妨,福山寺后面有专门给香客准备的厢房,你若愿意去,我这就去寺庙里打点一切。”
李德淳精神抖擞的出门去了,古闺秀和琬碧则在家里准备去寺庙里需要的贡品、吃食、衣物等东西。
到了年三十这天,李德淳亲自驾着马车载古闺秀来到福山寺。古闺秀看到庙里人声鼎沸,大为吃惊,她以为过年时大家都待在家里呢,没想到这么多人来寺庙里上香祈福。
李德淳在旁说:“现在还算不得什么,明天清晨时人更多,新年第一天,又有新佛像开光,很多人都想来沾些福气,甚至有人会在大殿里通宵礼佛!”
古闺秀随着人流去几个主殿上香磕头,又带着贡品来到汝南公主的牌位前祭奠。
供奉牌位的殿堂叫做长生殿,每个牌位前都有盏长生灯,层层叠叠的排列了上千盏灯,蔚为壮观。
古闺秀跪在牌位前闭目祈祷,希望汝南公主泉下有知,能够放下心中的怨和恨,登顶极乐。
她骨子里虽然不是汝南公主的亲生女儿,但她在汝南公主去世的那一天魂穿而来,若不是汝南公主极力保护女儿的肉身,古闺秀在这个世界又怎么活得下去?汝南公主临死前的极致母爱,她一直铭记在心。
李德淳跪在旁边,看着汝南公主的牌位,眼泪夺目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心中悔恨、难过、想念,各种痛苦混杂在一起,让他泣不成声。他当年年少无知,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担当,直至悔恨一生,如果能够跟汝南公主一起勇敢的走下去,那现在一家三口该是多么幸福?
两人在长生殿里跪了很久,直到其他香客催促,其他人也要他们的位置祭奠亲人。
走出长生殿,李德淳说:“我这辈子是注定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但我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古闺秀叹道:“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背太重的心理包袱处处想着弥补我,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就很好,娘那么爱你,一定会谅解你的。”
她这句话一说,李德淳喜极而泣,她说汝南公主会谅解他,足以说明古闺秀心中不再责怪他,已经想开了!
“好了,不要再哭了,过年就该开开心心的才对。”古闺秀劝道。
李德淳赶紧擦干眼泪,一个大男人在女儿面前哭的不成样子,他臊得脸都红了,可是内心大喜大悲的情绪,他又如何控制得了?
在僧人的带领下,两人在紧邻的两间厢房里住下。
等到晚上吃年饭的时候,主持请他们去膳堂吃饭,古闺秀原本还怕女眷跟僧人一起用饭不方便,但过去之后才发现,许多山下的香客不论男女老幼,全都坐在里面。长条的餐桌在大堂里绕了一圈,周围坐了近百人。
膳堂里虽然人多,但除了僧人多是些老妪老翁和妇人,鲜少有年轻女子在这里过年。古闺秀身姿高挑,模样出众,她身披青色斗篷走进来时,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李德淳领她在空位坐下,立刻就有坐在身边的老妪问她为什么到庙里过年。
她轻声答话,说是来祭奠母亲的,老妪立刻露出关怀的神色,与她交谈起来。
虔心礼佛的人,除了有慧根的佛弟子,多数是些疾苦的百姓,或是贫穷疾苦,或是遇到天灾人祸,将菩萨当成精神的寄托。古闺秀听周围老人家说家常,听到家中有难的,她为之伤感,知道有些是生活好转前来还愿的,她也替他们高兴。
一顿饭慢慢吃下来,古闺秀似是尝便了人生的喜怒哀乐。
李德淳却有些担心:“早知道你这样感怀,就不带你来了,徒增烦扰丝。”
古闺秀摇头说:“我从小被爹爹呵护备至,都快要不知人间疾苦了,知道一些百姓家的事,也是对我的一种教育,教育我要知道珍惜、感恩和怜悯,我现在好好的生活着却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忧,却不知有人能够活下去已是不易。”
李德淳望着古闺秀连连点头,心中对女儿有说不出的满意。
晚上,各个大殿里灯火通明,僧人和香客在诵经守夜,与寻常家里过年的样子十分不同。
庄严、虔诚而又温馨。
古闺秀买了一本《妙法莲华经》,李德淳逐段逐句的教她读。直至夜深,殿外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李德淳说:“深夜寒冷,你不要守夜了,早点歇息,明天还要去梅林游览。”
古闺秀与他一同起身往厢房走去,路过寺庙后门时,李德淳在一个回廊中突然停下脚步,低声说:“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稍瞬,李德淳身姿敏捷的胯下栏杆,三两步的冲到不远处的一个房屋中,低声喝道:“哪里来的小贼,除夕之夜入庙偷窃,不怕惹了天怒。”
一会儿就有孩子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
古闺秀跟琬碧对望一眼,携手走了过去。
第六十章 雨中情(10)
黑夜之中,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儿被李德淳拎在手里,他们脚下有散落的大米和土豆等物。
男孩儿不停的求饶:“大爷饶命,我和妹妹找不到东西吃,快要饿死了,迫不得已才偷东西吃,大爷饶我这一次吧!”
他约莫不足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两层破烂单薄的布衣,腰间用草绳捆着,还是赤着脚,像小乞丐一样,看着就可怜。
李德淳没想到是个小孩儿,当即也愣住了,顿了一下问道:“今天庙里对外施粥,你为何不去领吃的,却要现在来偷?”
男孩儿哭着说:“我领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我半夜来庙里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剩菜剩饭,看到这些粮食,实在没忍住才动手,我实在是太饿了,妹妹也两天没吃东西了。”
听他说的可怜,古闺秀说:“我带了些吃的,你随我去领吧,不管生活多艰难,偷东西总归不对。”
李德淳也没打算为难他,领着男孩儿一起回厢房,取了自家带来的酥饼、年糕、腊肉等物给他,并教育道:“你家若是没有大人,生活过不下去可以到城里的养济院,那里是朝廷专门设立收容无依之人的地方,行窃之类的事再不能做,万万不可走上歪路,记住没有?”
男孩儿感恩戴德,他从小没人教养,哪里知道养济院?如今有人给他吃的,还告诉他以后的活路,当即跪下给李德淳和古闺秀磕了三个头,这才背着东西离开。
送走男孩儿已几近子时,古闺秀收拾了之后赶紧歇息,第二天天还未亮就被寺庙里的人声吵醒了。果然如李德淳所说,新年第一天赶着来上香的人可真多啊!
他们起床之后去大殿观看了开光仪式,古闺秀顺道买了串开光的檀香珠给琬碧做新年礼物,琬碧高兴极了,又请了几道开光的平安符,这才去山后的梅林观赏。
梅林的确漂亮,林中暗香疏影,老枝如盘虬卧龙,梅花有数种颜色,树干也姿态百千。可惜古闺秀不会作诗亦无诗意,只觉得山里格外寒冷。草草的转了一圈,古闺秀的棉鞋都被雪打湿了,急忙往回赶。
回到厢房换了鞋子,古闺秀对李德淳说:“我们在庙里祭奠了母亲、吃了年饭、诵了佛经,也看了开光仪式,不如这就回去吧,家里无人,只怕有街坊邻居或者老顾客前来拜年,都无人知道。”
李德淳见她牵挂,便说:“那好,我们吃过午饭就回去。”
待下午启程出发,离开福田寺没多远,李德淳突然停下马车对着路边殴打在一块的一群少年大喊道:“不要欺负人,都住手!”
古闺秀掀开车帘看去,五六个十几岁的孩子围成一团正在踢打一个孩子,旁边还有二十多岁像流氓地痞一样的年轻人守着。
他们听到李德淳的吼声并不停手,李德淳不得不下车走过去,一手一个把那些大一点的孩子拎开丢在一旁。
旁边的地痞见李德淳穿着富贵,又力大无比,不敢得罪,当即对着地上的孩子啐了一口:“算你小子走运。”
打人的孩子做鸟兽状散去,古闺秀这才看到,被打的孩子就是昨晚在寺庙里捉到的那个男孩儿,他的怀里还护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两人被打的鼻青脸肿,小女孩儿哇哇大哭,男孩儿不断的哄着,急切的问“妹妹伤到了哪里”。
古闺秀看的眼眶一热,两个这般幼小的孩子,竟被一群人这么欺负!太可恨了!
李德淳也吓了一跳,上前抱起两个孩子检查了一番,见无大碍才问他们是怎么一回事。
男孩儿又见恩公,哭着把遭遇说了出来。
原来他昨天带着食物回家,今天早上煮肉粥的时候被那地痞闻到香味,带了一群大一点的流浪儿把他的食物都抢走了。他想带妹妹去城里找李德淳昨天所说的“养济院”,却被地痞堵住去路,不准他们离开,要他继续帮他们找吃的。
古闺秀气的不行,说:“那些地痞仗着力大人多,控制流浪儿为自己做事,只怕还会逼着他们去做偷盗抢劫的事!”
她没办法丢下这两个孩子不管,于是带了他们进城看伤,打算先收留他们,等回头报官让衙门处理了这些地痞,再看怎么安顿他们。
在车上,古闺秀问了下两个孩子的身世。他们原本是城郊农户的孩子,父亲在农田干活时被镰刀削断了手,成了残废,从此变的性情暴怒并嗜酒如命,他们母亲因不堪被打,丢下孩子跑掉了,而那个父亲在去年夏天的夜里因为醉酒坠入水塘淹死了,从此剩下年幼的兄妹相依为命。
古闺秀摸了摸男孩儿的头,想来他们从小在家常被父亲打,等没有家了,又被外面的人打,能活下来,实在不易。
“可怜的孩子,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男孩儿对救命恩人十分感激,古闺秀问什么,他便说什么:“我叫俞风,九岁,妹妹叫俞露,今年四岁了。”
她带着俞风、俞露回家,替他们洗澡、擦伤药,却苦恼没有小男孩儿、小女孩儿的衣服给他们穿,他们以前的衣服已经如树皮一般又脏又硬,实在不能穿。
古闺秀苦恼的说:“你们先在床上睡会儿,我找件衣服改小了给你们穿吧。”
俞风俞露从来没住过这么暖的屋、睡过这么软的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古闺秀和琬碧两人找来旧棉袄改小,却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做好的。
“哎,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在床上睡个两三天吧。偏现在过年,成衣店都不开门,大年初一又不好上别人家借衣服……”
古闺秀正忙着做针线,狄仁杰却来了。
琬碧引狄仁杰进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天青色缂丝云纹圆领通袄,腰上系着一根银腰带,脚上踏着黑山羊皮的长靴,整个人挺拔英俊、器宇轩昂。
他刚进门就供着手说:“我来给你们拜年了,祝李三爷和闺秀吉祥如意。你们家里大清早的怎么没人?害我吃了个闭门羹,现在这又是在忙什么?”
屋里桌子上是拆散了的衣服,李德淳在旁坐着什么忙也帮不上,与狄仁杰道了声新年好,请他在另外的茶几旁喝茶。
“我昨天带着闺秀去福田寺过年,今天晌午刚回,在路上救济了两个可怜的孩子,家中却没有合适的衣服,闺秀现在正忙着帮他们改衣服。”
狄仁杰看了看屋里,床上果然睡了两个瘦小的孩子。
古闺秀感慨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这女红也是,平日想着学的差不多就好,现在急着改衣服却做不顺手。”
狄仁杰“哈哈”笑道:“你别忙了,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做得好?我让人回家去拿些旧衣服,先让他们穿着。”
狄家人多,狄仁杰有好几个年幼的族弟、族妹。
“这怎么好意思?”过年上别人家借东西是不好的。
狄仁杰说:“同样是帮助人,不必顾忌这么多。”随喊了亲随进来,让他回家取衣服去,而后才细细问起这两个孩子的情况。
古闺秀同他讲了,狄仁杰听了也很愤慨,说:“府城附近竟然还有这种横行乡里的流氓地痞,太不像话了。”
古闺秀问道:“有办法让衙门的人管管吗?”
狄仁杰点头道:“自然要管,只是眼下过年衙门封印,一时找不到人,我在离开之前一定将此事交代好,让他们开印之后把那些流氓地痞铲除了。”
他这样说,古闺秀很放心,便转开话题问他上京的事。
“你后天就出发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狄仁杰说:“嗯,都齐全了,只是这两日要处处辞行,有些奔波。”
李德淳在旁说:“难为你这么忙还来给我们拜年,我跟闺秀后天去送你一程吧,闺秀不肯回京,我们有些日子不能见了。”
古闺秀冲着李德淳皱了皱鼻子,他抓着机会就对古闺秀旁敲侧击,怂恿她回京。
第六十一章 雨中情(11)
稍坐了会儿,狄仁杰因晚上还有饭局,便告辞。
狄仁杰走后,古闺秀替俞风、俞露换上狄家送来的衣服,两个“小乞丐”顿时变了样!眉目清秀、乖巧可爱、惹人怜惜。
“多好的两个孩子。”古闺秀赞道,“可惜太瘦小了。”
明显的营养不良,俞风跟琬碧同岁,却瞧着小很多。
琬碧在旁说:“我当初刚跟着小姐的时候,还不是小萝卜头似的,这一年时间,您看我身子就长结实了,跟着小姐好吃好喝,最享福了。”
俞风盯着琬碧,一脸羡慕的样子。
古闺秀便想着该怎么安置这两个孩子,是等衙门把地痞铲除后送他们回去呢,还是送到养济院呢?
她问俞风:“你们没有任何亲人了吗?”
俞风摇头说:“我爹娘原本是外乡人。”
这样的话,就算没有地痞,送他们回家也不是办法,只能改天去养济院看看了。
谁知俞风突然从床上跳下来,跪在地上“咚咚”的给古闺秀磕头:“求小姐收留我跟妹妹吧,我会做很多事,一定卖力替小姐干活,做牛做马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
这……古闺秀把他从地上拉起,却有些犹豫,收留两个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孩子还小,她得教养他们,并不能一味放养,不然他们长歪了,岂不是罪过?
俞风见她不说话,又要跪下求她,古闺秀只好说:“你们兄妹既然想跟着我,我就收留你们,只是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
俞风眼中大放异彩,连连点头说:“小姐只管说,我什么都听您的。”
古闺秀说:“你若跟着我,以后决不可再行偷窃之事,其他坏事也不许做,如果做了坏事,我就撵你们出去。”
她故意吓唬他一下,免得应了那句“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的话。
俞风脸上羞的通红,喃喃道:“我一定不会给小姐抹黑的,再也不会做那种事了。”
他之前是为生存所迫,古闺秀相信他跟着自己衣食无忧,会变好的。
“那好吧,你们兄妹就留在我家,平时帮琬碧做些杂事即可,我闲暇会教琬碧认字,你若有兴趣,也可以跟着学。”
俞风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高兴的不行,俞露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哥哥如此高兴,也跟着拍起小手笑起来。
古闺秀把这个决定告诉李德淳,李德淳点头道:“你救了他们,想来他们长大后会全心为你,你身边服侍的人太少,是该添些人,不过俞露太小,要不我给你再买几个丫鬟?”
古闺秀连忙摇头道:“我喜欢自在些,身边不用那么多人。我收留俞家兄妹也不是为了让他们报答我,只是这天底下没有坐享其成的事,所以得让他们学着做点事,等他们长大了,愿意去哪,我是不会管的。”
李德淳觉得女儿的很多想法都有些奇特,但归结于她的体贴和善良,便笑着说:“你这样诚心待他们,他们必定会更感激的。”
决定下俞家兄妹的事,古闺秀还要操心送别狄仁杰的事,虽然李德淳准备了一份仪程,但古闺秀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她找了藏青色水纹缎子绣了一只金黄的锦鲤,做成荷包后把从福山寺请回的平安符装在里面。
待到初三一早,她和李德淳来到城门口给狄仁杰送别。狄家有不少人送他,把狄仁杰团团围起,古闺秀一个女子不方便上前,又不好意思让李德淳帮她转交,便喊了俞风到马车跟前:“你一会儿跟着三爷过去送狄大人,找机会把荷包交给狄大人,就说我祝他前程似锦、平安如意。”
俞风应声而去,当他把荷包转交给狄仁杰时,古闺秀万万没想到狄仁杰竟然撇下众人,大步向她的马车这边走来。
古闺秀连忙走下马车与他话别。
狄仁杰欣喜的拿着荷包问道:“这是你亲手绣的?”
古闺秀不好意思的点头说:“是呀,嫌弃的话可以还给我。”说罢要伸手去抓。
狄仁杰动作比他快多啦,她哪里抓得到,只听狄仁杰说:“前天看你改衣服慢吞吞的样子,以为你不会绣活儿呢,不想做的还挺好,鲤鱼活灵活现的,多谢了!”
古闺秀见他希望,这才松了口气,又说:“里面的平安符是我从福山寺请的,你查案办案不像其他衙门那么太平,一定要注意安全。”
狄仁杰笑着说:“放心,我一定会把荷包贴身带着的。”
“那……你一路顺风。”
古闺秀感觉到了不远处的那群人频频看他们两人,似乎还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有几道炙热的眼光让她有点受不了,不敢再多讲下去。
狄仁杰拱手送她上车说:“你也多保重,咱们今日暂别,相信很快就会再见的。”
古闺秀笑了笑上车去,心中却苦涩地想着,今日一后,他会在仕途上越走越远,而她打定主意要做个自由自在的小女子,两人只会越行越远。
另一边,狄老爷见他们两人依依惜别,心中更笃定儿子对古家小姐有情,不然他断不会一反常态的在这么多人面前跟女子单独话别。他将古闺秀从上到下打量了数个来回,见此女丽质天成、眉目如画,更难得的是气质华贵,没有小家碧玉的扭捏,却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优雅。
难怪儿子会为之倾心。狄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收回打量的眼光,和煦的对李德淳说:“令侄女国色天香、秀外慧中,又听闻她贤惠能干,实在是难得的好女子呀。”
李德淳听人夸奖古闺秀,自然是满心欢喜,谦虚道:“过奖过奖,不过不是我自夸,我这女……侄女,不仅貌美如花、聪明伶俐,更是至纯至善之人。”
狄老爷便顺势问道:“这等上佳女子,也不知谁能娶回家,只怕是择婿眼光极高,这才把终身大事耽搁下来了吧?”
李德淳在并州的这月余日子,已经知道外面会对古闺秀“高龄”未嫁有些非议,他是决不允许别人以为古闺秀有什么瑕疵,便趁机解释道:“她自幼失恃,没有母亲为她操心婚事,一时耽搁了,等古老爷知道该嫁女儿时,又因疼爱有加,看谁都不满意,这才耽搁至今。如今有卫国公府给闺秀做主,我是定要给他挑个如意郎君的。”
狄老爷呵呵笑道:“那是,如此明珠一样的人,定要好好挑……”笑声却有些苦涩。
李德淳与之交谈的时候也想了许多,他隐隐感受到了狄家的试探之意。
这些日子,狄仁杰和古闺秀的相处模式让他十分不解,若说无情,他们来往太过丛密,哪有不顾嫌疑彼此串门的?若说有情,两人却恪守礼道,如清风霁月一般。
对于狄仁杰,李德淳很欣赏,不管是品相、才学还是能力,都是上佳之人,但若当做女婿来考量,他又觉得还不够,狄家不够强大,不足以给女儿最尊荣的生活。
卫国公府的嫡女,是皇子也嫁得的。
送走狄仁杰,古闺秀回家之后有些闷闷的,处处都觉得无聊。
在认识狄仁杰之前,她每日忙着打理质库,闲暇的时候把玩古董,那时候觉得生活安逸自在,现在却觉得像少了什么的,心里空落落的。
她摇了摇头,提了提精神,拿出自己记载古董收藏的册子,开始翻仓库把玩她的收藏品。
待到初六时,突然来了两封书信,让她吃了一惊。一封是周掌柜从京城寄来的,一封是豆卢钦望从江南大营寄来的。
第六十二章 归锦(1)
许久没有豆卢钦望的消息,古闺秀十分牵挂,连忙展开书信看起来。
豆卢钦望专程写信问她新年好,信中还说他在军中比武得了头筹,被提了校尉。
听闻他很好,古闺秀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李德淳认得军中书信的印章,便问:“怎么是从军营里送来的信?”
古闺秀解释道:“是芮国公世子写给我的,他曾随芮国公在并州公干,我们因为一个案子认识,后来还一起进京,不过他被调去江南大营了,她专程写信问我新年好。”
李德淳吃惊道:“芮国公世子?那便是冯姮的儿子了!”
“冯姮?”古闺秀思忖道,这大概是芮国公夫人的名字吧,看来与父亲有旧识。
李德淳感慨万千:“冯姮出阁前曾进宫做五公主的侍读,与你母亲非常要好,没想到你和她的儿子竟然是好友。”
五公主李丽质乃太宗的嫡长女,最受宠爱,当时为了教养公主,太宗从宗亲及重臣家中挑选了数名小姐进宫侍读,冯姮就是其中一个。
古闺秀说:“我之前进京,曾有幸见过芮国公夫人一次。”
李德淳高兴的说:“等回头我们进京,我再带你去芮国公府做客,她若知道汝南还有女儿在世,必定很高兴。”
古闺秀放下豆卢钦望的信,转而去看周掌柜送来的信,不知爹爹在京中过的如何……
拆开信看了没几行,古闺秀便惊叫着站了起来,拿着书信的手抖个不停,惊恐的眼睛中快要流出眼泪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李德淳慌张的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书信,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同样满脸惊讶。
周掌柜在信中说,燕太妃为汝南公主的事招古爹爹进宫问话,谁知以古爹爹是“逃兵”为由,命禁军将他关了起来,要送交兵部和刑部。
古闺秀急的不得了:“这可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爹爹全心全意守护母亲周全,为什么要说他是逃兵?”
当初汝南公主逃出宫,后来不敢回宫,一是因为已有身孕,再则就是不想连累身边的人被问罪。古爹爹与杨大叔两人若被追究起军纪,绝无活命的可能。
李德淳安慰道:“别慌别慌,兵部、刑部正月二十才开衙,古侍卫只是暂时被禁军收押,想来应该无碍。我先书信一封,托二哥打点禁军,不要古侍卫受罪,而后我们赶紧上京进宫去求燕太妃,你是汝南的女儿,她看在古侍卫将你养大的份上,定会手下留情的。”
古闺秀想来也只有他说的这个办法,于是立即让俞风去给杨威报信,一方面是通知杨大叔到乡下去躲一躲,保不齐军中也会有人来捉他;另一方面要喊上杨威再次进京了。
杨威很快就赶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洪筝,他们得知古爹爹出事,要一起进京帮忙。
洪筝说:“多个人多份力,我虽然不熟悉京中的情况,但是到时候为小姐跑跑腿还是可以的。”
古闺秀感激大家的相助,同他们说好明天一早就启程进京,当下便各自回家安排准备。
古闺秀这边有点麻烦,俞风俞露兄妹有些小,但是没办法,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只能一起带进京城。
事出突然,大家准备的很仓促,古闺秀难免心中有些浮躁。
李德淳安慰道:“只收拾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就行,到了京城,万事都有我替你做主,不用慌张。古侍卫对我有大恩,我是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
古闺秀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呜呜哭道:“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我的身世会给他带来危险,应该说什么也要拉他一块回来的,就算回不来,我也不该丢下他一个人,若我在京城,我还能进宫求情……”
古闺秀哭的他心痛,李德淳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安慰她没事。
一行人匆忙上路,因京中急等着救命,古闺秀一路马不停蹄,天未亮就出发,天黑才停下,如此风餐露宿的赶路,好巧在路途的驿站遇上了狄仁杰!
她比狄仁杰晚走了四天,却在路上赶上了他。
狄仁杰听她讲了古爹爹的事,见她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心疼的不得了,替她出主意说:“想来太妃并不是真的动怒,不然大可以用‘诱拐公主’的罪名直接动用宫刑杖毙,何用等着兵部和刑部去审理?等你们进京,只要李三爷证实古老爷是奉公主之命一路护送,而你又能证明你娘生前将你托付给他,那么作为公主的护卫,听从公主之命天经地义,何来潜逃之说?”
狄仁杰的一席话说的古闺秀长舒一口气,她真是被周掌柜的信吓的魂飞魄散,根本没有安心去细想,听狄仁杰这样一番分析,这才觉得古爹爹的情况虽然危险,但应该无性命之忧。
古闺秀终于露出了数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李德淳趁机说:“这下安心了吧?你这一路愁的什么都吃不下,又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大圈,你快多吃些,不然古侍卫看到你这副模样,必定要说我没照顾好你。”
狄仁杰听他这样说,皱眉说古闺秀:“怎么能不好好吃东西?就算是再紧急的事,你也得保重自己,不然你先倒下了,怎么去救古老爷。”
古闺秀恨不得捂住耳朵,急忙道:“好啦好啦,没见过你们俩这么罗嗦的,我这就吃,吃两碗好了吧!”
狄仁杰和李德淳相视一笑,不再唠叨古闺秀。
虽然古闺秀已被狄仁杰劝解的不再寝食难安,但他们依然抓紧时间赶路,日夜兼程之下,他们终于在正月十四这一天赶到京城。
古闺秀径直来到铺子里找周掌柜,周掌柜讶异万分,说:“我以为小姐月底才能进京,不想这么快!”
古闺秀着急道:“爹爹被捉,我心急如焚,哪里还敢耽搁,你快跟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还未进屋坐下,已着急问起。
周掌柜领她和李德淳进屋坐下,说:“腊月二十八那天,燕太妃派人宣老爷和小姐您进宫,但小姐您不在京城,老爷只好独自进宫向燕太妃解释,谁知当天进宫之后,老爷便没能出来。直到第二天,有宫里的内侍到家里来盘查,我们才知道老爷因为当年的事,被当做逃兵捉了!”
古闺秀听了悔恨不已,道:“都怪我任性,明知京城之中事还未了,却一意孤行要回并州,燕太妃定是以为我故意不见她,才迁怒到父亲身上。”
说罢,她咬牙想了想,对李德淳说:“我想进宫见燕太妃向她赔罪道歉,想来她不生气了,也就会放了我爹,您能帮我安排吗?”
李德淳点头道:“这个简单,我这就回卫国公府派人送牌子。”
他说罢要走,古闺秀送她出去,路上又交代道:“若能提前打听一下我爹现在的情况,再好不过。”
李德淳点头,但听到古闺秀喊古老爷“爹爹”,又这般着急他,便觉得心中一片苦涩,说不上的嫉妒与羡慕。
第六十三章 归锦(2)
古闺秀进京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着急的着手安排打听古爹爹的事,送走李德淳,见狄仁杰还在,忙说:“哎呀,你怎么还在,快别管我这里的事,你自己的事也着急的很,快去忙吧。”
狄仁杰再过几天就要到大理寺任职,虽说是皇上钦点的,但是定然还有些地方要走动,而且住的地方都没安顿好,就急匆匆跟她操心古爹爹的事。
狄仁杰见自己帮不上忙,便道:“那我先去我二叔家,安顿好了再来看你。”
古闺秀点头,送走他之后,这才带着琬碧、俞风一起收拾自己的东西。
晚上,李德淳来了,告诉闺秀他已托付二哥李德奖亲自进宫送牌子,求见燕太妃。李德奖是龙武军中护军将军,龙武军是禁军之一,李德奖在宫里颇有些路子。
“明天元宵节,宫里有家宴,想必是没时间,最快只怕要到后天。”
晚一天见燕太妃,古爹爹就要多受一天苦。古闺秀虽然救父心切,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岂料,就在当天晚上,李德奖连夜来到古家告诉古闺秀,燕太妃传她明天就进宫。
李德淳听了十分讶异,问:“明天不是元宵家宴吗?人多繁杂,礼数又多,这个时候让闺秀进宫,并不是很好。”他担心女儿在宫里受了惊吓,或者吃了亏。
李德奖说:“当年汝南公主意外去世,燕太妃十分悲痛,如今得知她还留有一个女儿在世,自然是想尽快见到。”他笑着说,“燕太妃正是想趁着家宴的机会,把闺秀的事告诉大家。”
古闺秀惊诧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一面希望快点见到燕太妃求她放了古爹爹,一面又不希望改变自己的身份。
她问李德奖:“我爹现在如何?”
李德奖说:“他一直被扣在禁军的牢室中,我已打过招呼,不会让他受苦。不过……”
“不过怎样?”古闺秀着急的问道。
李德奖说:“不过他当年的事要如何决断、是否定罪,一切都得看上面的意思。”
古闺秀明白了,这种事全凭燕太妃的一念之间,她明天的表现很关键,若她能讨燕太妃开心,念在汝南公主的情分上,求她一个恩典放了古爹爹,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若是燕太妃不喜欢她,想到汝南公主的死,古爹爹只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古闺秀问道:“明天进宫见燕太妃,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李德奖道:“你不用紧张,明天一早,我让你二伯母送你进宫。燕太妃养育了你母亲,同你的外祖母一样,她现在只盼着见到你。”
古闺秀点头,她心中清楚,她的人生要朝着她不可控制的方向转变了。她在卫国公府面前能够任性的不与他们相认,但在燕太妃面前,她毫无任性和抵抗的余地。
交代完进宫的事,李德淳与李德奖一起回卫国公府,在路上,李德淳十分诚恳的谢道:“二哥,辛苦你了,多谢你四处奔波走动。”
李德奖语重心长的说:“如今卫国公府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互相扶持,你何须说这些话。闺秀是我的亲侄女,为她做这些是应当的。”
说着,他就感慨道:“先前大哥因承乾太子的事情被流放到岭南,父亲又在去年去世,你在寺中不理俗事,整个卫国公府全靠我一人支应门庭,其中责任与负担让我倍感辛苦。如今你还俗归家,是个做父亲的人了,再不可像当年那样感情用事,卫国公府的爵位能否保住,全靠你我了。”
李靖去世之后,卫国公府的世子因被流放,爵位一直没有封下来,他们一直担心皇上会把“卫国公”的爵位收回去。但如今李家突然多了一个汝南公主所生的女儿,事情便多了转机,如果闺秀能够在宫中走动得开,得到宫中贵人甚至皇上的亲睐,他们卫国公府就有大造化了。
李德奖心中有些话没有对李德淳摊开说,但这其中牵扯的关系,李德淳也能琢磨得透。他以前在庙里可以不管尘事,但现在他不能不管,可一想到要让女儿担负起门庭兴旺的重任,他就于心不忍。
想来想去,他对兄长说:“我亏欠女儿良多,如今我只想她开心幸福,其他的……”
李德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不说多的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过了燕太妃这一关,再劝说侄女回家。”
李德淳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正月十五清早,天都未亮,就有人敲响了古家的小院门,是卫国公府的二夫人来送古闺秀进宫。
李二夫人个字稍矮,但身材纤细,一张小瓜子脸玲珑生动,显得她年轻小巧,看不出实际年龄。
她上前拉住闺秀的手,亲热的说道:“你便是三叔的女儿了吧?我是你二伯母!可怜的孩子,咱们本是至亲,却到如今才相见!”
古闺秀对她见礼,喊了一声“二夫人”。
李二夫人听到称呼略楞了一下,但想到丈夫说这女孩儿并不与她父亲相认,便对她不喊她伯母的事不太在意,继续笑着说:“我们回头多的是时间说话,眼下最紧要的是送你进宫,来人呐,把东西拿进来。”
话毕,一群丫鬟捧着东西鱼贯而入,上面有各色的衣服、首饰、鞋袜、腰带等等,应有尽有。
古闺秀以为李德奖让二夫人过来只是送她进宫,没想到是要把她从头到尾换个包装。
“这……我这里并不缺衣物,这些就不必了吧。”
李二夫人摇头道:“孩子,你不知道,宫里是何等势力的地方,捧高踩低、互相攀比,今天又是元宵家宴,最是隆重,我们卫国公府的小姐,断然不能叫人小看了。”
李二夫人直言不讳的说宫里十分势力,这让古闺秀对这位快人快语的二伯母有些另眼相看,有了些许亲近之意。
古闺秀请李二夫人进房,李二夫人便拉着古闺秀打量起来:“你二伯父先前说你长的高挑,让我准备衣服的时候注意些,幸好我准备了好几个尺寸的,不然只怕不够长,你来试试看。”
李二夫人准备的冬衣是一件白中透粉的锦衣,胸襟、衣袂、袖口等处绣了精美的彩色团花,其余地方虽然没有花纹,但锦缎本身带有的粉白三尾凤纹让这件衣服看着十分高贵。锦衣之外,还有一件绯红的广袖长袍和金黄锦带。
这套衣服颜色可爱而不失素雅,年轻活泼活泼中透着雍容华贵,十分的漂亮。
古闺秀穿上身之后,李二夫人连连点头,口中不断的赞着:“好看,真是天生的衣架子,娘娘看到了有个这样漂亮的外孙女,不知道会多开心。”
而后又招呼丫鬟进来给闺秀梳头,并端了整整两盒首饰进来供其挑选。
说是挑选,李二夫人基本上不问古闺秀的意见,十分积极地帮她装扮,幸而她品味不俗,并没有把闺秀满头都插满珠宝。
梳好双环坠髻,带了黄金头面,看着镜中的丽人,古闺秀觉得恍惚,模样是她的模样,瞧着却不像自己。
大功告成后,李二夫人送她上了一顶四抬软轿,匆匆往宫城去。
第六十四章 归锦(3)
大内宫禁森严,车轿的乘坐有严格的规定,古闺秀进了承天门必须下轿,由内侍领着往燕太妃的宫殿走去。
古闺秀走在路上,见到许多穿着大品冠服的外命妇往宫内走,不禁多看了两眼,而那些命妇见到古闺秀也露出好奇的神情,有的甚至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人,这是谁家的小姐。她们常在京城和宫内走动,却从未见过古闺秀。
领着古闺秀的那名内侍是燕太妃跟前服侍的老人,十分机灵,立刻向她解释说:“这些都是进宫参加宴席的外命妇,她们这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古闺秀疑惑的问道:“皇家的家宴,也会请外命妇参加吗?”
内侍笑道:“原本是不请的,但是皇上去年登基,为了褒奖有功之臣,这才请他们参加家宴,这是一种恩宠。”
古闺秀点点头,明白了一些,同时心中有些庆幸,既然今天不是皇家内部的家宴,燕太妃应该不会带她去露面,不然汝南公主当年的事如何对外解释?她的身份也会显得尴尬。
燕太妃所居的泰禧殿所属西六苑,古闺秀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她刚刚出现在泰禧殿门口的宫道上,远远的就有宫女喊道:“来了,来了,快去禀报太妃!”
不知怎的,古闺秀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进宫,心境却与第一次有天差地壤的区别。
她捏着自己的手,稳步上前,跨进泰禧殿时,有一个中年嬷嬷笑着上前对她行礼,声音发颤的说:“真的是你,真的是公主的女儿!”
古闺秀看她有点眼熟,再一细想,这位嬷嬷正是她第一次进宫,在勤政殿偏殿里遇到的那位。现在回想起来,难怪她当时盘问了自己很多问题,原来她当时就看出端倪了。
“王嬷嬷。”古闺秀对她行了一个礼,宫里的老人个个不简单,她少不得要格外客气一些。
王嬷嬷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小姐快请进,太妃娘娘等着呢。”
古闺秀应声向里走,满殿的宫女脸上都挂着笑容,这让她心中安心不少,至少说明燕太妃对她是欢迎的。
泰禧殿的正殿中,地龙烧的屋子暖烘烘的,焚香袅袅让人舒心。
古闺秀被人簇拥着绕过紫檀木的屏风,看到一位头戴孔雀头面、身着紫金宫装的华贵妇人坐在正中的拔步床上,正是燕太妃了。
燕太妃年过五旬,看着却很精神,头上的白发亦不是很多,雍容慈爱的模样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是位大美人。
古闺秀向她行礼。
燕太妃看着古闺秀,脸上克制不出露出惊讶又激动的神色。
燕太妃在宫中几十年,经历过不少风雨,最初听王嬷嬷说在宫里见到一位与汝南公主模样十分相似的年轻姑娘,她心中虽然好奇,却没有觉得震动。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也许只是巧合。
但后来卫国公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以及当初跟汝南公主一起消失的侍卫又重新出现,不得不她让她相信汝南也许真的留有骨血在这世上!
虽然她心中存有疑惑,但在见到古闺秀的这一刻,视觉和感情上的冲击已让她把持不住,这模样、这神情、这气质,与当年的汝南何其相似!
她从位子上站起,亲自扶起古闺秀,紧紧的捏着她的手,泪眼迷蒙的说:“好孩子、好孩子,找到你了就好!”
感觉到古闺秀的双手冰冷,燕太妃斥责宫人:“还不快拿个手炉来,看这小手冻的!”
古闺秀随着她坐到正中的拔步床上,面对动情落泪的燕太妃,却喃喃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燕太妃一个劲的看她,说着:“跟你母亲真像,我可怜的汝南,吃了那么多苦,在外颠沛流离,年纪轻轻便去了,每次想到她,本宫都要心痛的哭一场!”
旁边有宫女十分会凑趣,笑着说道:“恭喜太妃娘娘寻回了孙小姐,可算是了却了娘娘心中的一个牵挂。太妃娘娘不要再伤心,公主泉下有知,得知娘娘找到了小姐,会安息的。”
燕太妃笑着点头,却又愠怒的说道:“可恨那个古侍卫,把我外孙女藏到现在才让我知道,苦了这孩子在外面受了这么些年的罪!”
古闺秀连忙替古爹爹开解道:“娘娘息怒,并不是我爹有意隐瞒我的身世,而是我娘在去世之前曾对他说过,希望我能够自由自在的活着,并不希望我回宫。直到去年我爹跟卫国公府的人联系上,知晓当年之事存在许多误会,这才将我的身世说出来。”
“他算你什么爹爹?我知道他把你养大,你心中偏袒他,但这血脉大事,再不可乱喊。”
古爹爹的命在燕太妃手中捏着,古闺秀不敢忤逆,只好改口说:“这些年来,古侍卫对我十分疼爱,并不曾让我吃一点苦,望娘娘不要怪罪他。”
燕太妃并不太想说古侍卫的事,转而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古闺秀答话的时候有意说古爹爹的好话,便把他怎么努力赚钱养家,怎么送自己上女子私塾,怎么请针线师傅教导自己,又怎么操心自己的婚事一一说了。
燕太妃听了,满意的点头说:“幸而他心中还算清楚,若他敢把你随便嫁给了乡村野夫,本宫绝不饶他。”
“古侍卫早年对母亲十分忠心,不论发生什么都守护着母亲,后来又处处为我着想,将我养大十分不易,纵然当年的事情或许有错,但也事出有因,希望娘娘看在他养育我的份上放了他。他如今上了年纪,旁的不求,只求他能够安度晚年……”
燕太妃见她再三替古侍卫求情,说道:“你这样念着他,可见他待你真的很好,也罢,我并不是什么歹毒心肠之人,但当年之事还需皇上定夺,待你的事情了了,本宫就替他说情,让皇上放了他。”
古闺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说罢,燕太妃又问:“听说你不愿认你父亲?”
古闺秀一阵头疼,燕太妃该不会是借古爹爹的事逼她认祖归宗吧?但她转念一想,当年汝南公主未婚先育,又因李德淳没有担当而逃宫,燕太妃绝对不会对李德淳没有半点想法,也许她这样不与李德淳相认,正中燕太妃下怀!
她说:“当我知道母亲因何离宫,因何独自在外生下我,又因何而在逃命途中意外死去时,我实在无法撇下一切与他相认。他当年负了母亲,我替母亲难过。”
燕太妃果然欣慰的拍她的手说:“好孩子,难为你这样重感情。李德淳那老小子也惹本宫生气,先皇在时就曾多次斥责他,还打过他板子,狠狠地教训过他了。而他至今未娶,又曾为你母亲出家,本宫反倒不好再责难他。当年的事他有错,但你与他是亲生父女,认祖归宗是大事,你不可在这个上头任性。你的事我已与皇上商量过了,很快就会给你和你母亲一个名分。”
绕了一圈,还是让她认祖归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古闺秀有求于她,只得点头答应。而且她昨晚认真想过了,若是为了古爹爹好,她也只能如此。
说话中,有位公公来求见,古闺秀认得,是皇上身边的桂公公。
桂公公给燕太妃问安之后,说:“皇上命奴才前来看看李小姐进宫了没有,还让奴才带句话回去,昨天商定的旨意,可需要变动吗?”
燕太妃笑眯眯的说:“桂公公你回去对皇上说,直接下旨吧,不用变了。”
桂公公便笑着说:“嗻,那奴才就先回了,奴才提前给李小姐道贺了!”
古闺秀这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李小姐”竟然是自己!
桂公公走后,王嬷嬷也告辞,说:“恭喜太妃娘娘,恭喜小姐,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信儿呢,老奴先给皇后娘娘传话去!”
王嬷嬷本是王皇后身边的人,因早年服侍过燕太妃,而与燕太妃特别亲近。
“去吧去吧。”燕太妃高兴的说。
古闺秀一阵疑惑,但当皇上的圣旨传到泰禧殿时,她总算明了了。
皇上旨意中言明李德淳对汝南公主情深意重,多年不能忘怀,下旨将汝南公主赐婚于他,并寻得一女与汝南公主神似,作为嗣女归于李家,赐国姓“李”,赐名“归锦”。
古闺秀惊讶的瞪圆了眼睛,汝南公主已去世多年,如何赐婚?
燕太妃高兴的说:“正该如此,这是你父亲欠你母亲的,等他将你母亲牌位迎回李家之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李家小姐,只是你虽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对外却要说你是嗣女,不然对你母亲的名声有亏损,委屈你了……”
古闺秀对这些虚的名头并不看重,只是觉得这赐“冥婚”也太让人意外了。
燕太妃又说:“闺秀这个名字太俗,你回到李家之后再不能用,皇上赐的名字你可喜欢?归锦归锦,遗失之锦绣归来,本宫十分中意。”
古闺秀心中叹气,从此以后,她的爹爹不再是她的父亲,她的名字亦不再是她的称呼,她的家也不再是她的港湾……任何人的人生被这样大幅改写,只怕都不会没半点想法,可古闺秀只能笑着谢恩。
不过片刻,皇后娘娘和各主殿娘娘那边就有赏赐来了,而后皇后娘娘亲自过来请燕太妃去参加家宴。
这是古闺秀第一次见到王皇后,长得算不得十分漂亮,却端庄大方,一张圆脸显得和蔼可亲,看到古闺秀便笑道:“这就是汝南公主的女儿吧?以后就把宫里当成自己的家,常进宫坐坐,多陪陪太妃娘娘。”
古闺秀笑着谢恩,却想到这位王皇后最后被武媚娘整的死都不能瞑目,心中不禁一阵哀戚。也不知武媚娘如今在感业寺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