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和安伯尘想象中不同,老巫宗神态和善,普通荒人的相貌,丑陋之中却有一副仙风道骨。他并没因为九辰君是外乡人而不予待见,相反的,见到九辰君博学广识、勤奋好学,大为中意,相识第五天后,便有意将巫宗之位相托。
与中土大匡林林总总的流派不同,南荒巫庙似乎更讲究缘分,否则也不会把执掌南荒千万子民的大权拱手托付给一个此前从未见过的外乡人。用老巫宗的话来讲,有些事是命里注定的,命运如此何须违?
南荒以蛊术闻名,安伯尘本以为老巫宗最精通的也是蛊术,却不料他耗费一生心血所钻研的却是宿命。
“命运者,虚无缥缈,吾师缘何会倾心此等虚妄之谈?”
巫庙大殿,一地月华,九辰君布衣涤尘,正襟危坐。
在他对老巫宗也是盘膝坐地,笑着看向九辰君,苍老却明亮的眼睛中闪烁着智慧的光彩。
安伯尘本想加快时间进度,可听到九辰君有此一问,不由联想起生平种种,一时心动遂也盘起腿坐于两人侧席,默默听着。
“你若不敬天,不尊道,自然觉得你之命运不属天地,只掌于你自己手中。实则不然,天地造化早有定数,就如同周天繁星,五运六气,虽然浩瀚无穷,难以捉摸,可无不是按照各自的轨迹运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乃至万万纪元后,始无变化。”
“始无变化?”
九辰君喃喃自语。
“始无变化”安伯尘低声咀嚼着,不由想起了他尚未形成雏形的周天大道。
“吾师的意思是,天地万物看似都在变,实则都被限制于一个早已束缚死的范畴内,变到后来,始无变化,亦如人之宿命?”
抬起头,九辰君看向老巫宗道。
“正是。”老巫宗对于九辰君的领悟能力很是满意,笑而颔,却没觉九辰君眼中一闪而过的怀疑。
如九辰君者怎会相信宿命在于天地,而不掌握于己手?
安伯尘笑着摇了摇头。
老巫宗讲的虽有道理,话语间也有劝诫九辰君的意味,可九辰君天性桀骜,只信自己的双手,宿命之说在他眼中再荒谬不过,又怎会轻信?不过,老巫宗这番说教倒也没有浪费。
万物常变,变到后来始无变化,亦如九辰君所创的弹指布局术。
“也算得上举一反三了,只是不知老巫宗泉下有知会是怎样一番心情。”
安伯尘淡淡说着,轻扬衣袖,加快时间进度。
几日里老巫宗和九辰君所讲的无外乎宿命,其间也有传授蛊术和巫偶术,用老巫宗的话来说这些都是旁门左道,谋世手段,非入道养命之法。
“既知命运本天定,又何必养命?”九辰君反诘。
闻言,老巫宗许久无言,似被九辰君问到了。
“是啊,倘若命运本天定,又何须养之。”安伯尘冷笑着打量向老巫宗,自言自语着。
同九辰君一样,安伯尘也不信老巫宗的命运无变之说。他还记得昔日在地府,城隍言他为无命根之人,只因他已踏足修行之路。且在琉京之局中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命运反手相夺,从此以后无论是百战百败还是闯关夺镇,安伯尘都未尝将命运拱手相让过。
都是历经辛苦和磨难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谁还会相信命运由天不由己?
老巫宗谈吐清雅颇有仙风道骨,所授道意也不俗,可无论九辰君还是安伯尘都不信宿命,所以打从老巫宗开始讲起时,就已注定他是徒劳。
“只有历经劫难生死者,才知道何为养命,如何养命。”
许久,老巫宗抬起头笑着说,眸瞳澄澈,可落在此时的安伯尘眼中却像极一个老巫棍。
“怕是连你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摇头一笑,安伯尘低声道。
和安伯尘一样,九辰君满心疑惑,却因尊敬老巫宗并没表现得那么明显。
“也罢,为师时日无多,总有许多事需要你知道。”看向九辰君,老巫宗莫名一笑:“其实,我一开始同你一样,也不相信宿命之说。直到不得已当上巫宗,参了百多年上古谶诗后,终于现,天命难违。”
皱了皱眉,九辰君沉吟着道:“吾师的意思是,您羽化后,由我继任巫宗?”
“自然。你可是不愿意?”
“徒儿本非南荒之人,又不信荒神,如何能担此等重任?”九辰君摇头。
“哈哈哈荒神?别说你不信了,连我都不信。”
听得老巫宗的笑声,九辰君和安伯尘同时愕然。
“不过。”笑声戛然而止,老巫宗凝视着九辰君:“这是宿命。从你踏足巫庙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南荒下一任巫宗便是你。”
嘴角浮起一抹嘲笑,九辰君摇了摇头,目光渐渐变冷。
他敬重巫宗是因其收留传道之恩,倘若老巫宗硬是勉强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九辰君自然不会再记挂那些无足轻重的恩情。
站起身,九辰君朝向老巫宗拱手一拜正欲离去,就听老巫宗开口道。
“你不愿意,为师也不勉强。为师元寿无几,不妨稍留几日,待你蛊术大成再出庙,如此方可从容应对大敌。”
说话间,九辰君已走出五步。
看向脚步停滞的九辰君,安伯尘轻声叹息,他知道最后的结局,不由生出一丝不安。
“九辰君的命运便这么定下了?”
没等安伯尘继续想下去,老巫宗看向转过身来的九辰君,忽而一笑:“在这座巫庙中藏着一个天大秘密,我推敲百年只参悟出一点皮毛,你资质远胜我千百倍,何不去查探一番?或许,这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也说不定。”
九辰君沉默。
安伯尘心知他是对老巫宗生出戒心。
“我若心怀不轨早动手了,何必等到大限将至?为师所愿,只想你知道那些。世上有知之者,却多庸碌,明知大祸将临却不作为,一心盼着好运,以为有前人荫庇便能高枕无忧。”
老巫宗说着,深深看了眼九辰君,再然后闭上双眼假寐起来。
九辰君返出桃源,月轻羽也已死去,他算是无牵无挂,被老巫宗一番说辞引了好奇心,遂留了下来。
恰逢午夜,九辰君合目而眠,黄粱一梦神游出窍,游走巫庙,却是探查起了老巫宗所说的天大秘密。
然而,和桃源时神游天宫不同,这一回安伯尘并没能够随同九辰君一起神游。
身体微颤,安伯尘倒退两步,惊讶的望向四周庙璧。
“怪了,这仍是在九辰君的梦里,为何无法随行?”
面露疑色,安伯尘喃喃自语。
又看了眼睛宛如巨钟的庙厅,安伯尘缓缓点头:“莫非因为这里曾是上古法宝的缘故,有禁制加其身,所以我只能跟着九辰君来此,却无法随他一同神游其中。”
也不多想,安伯尘盘膝坐地,推进时间悄然等待着。
弹指天已亮,一旁的九辰君猛地震身,整个人竟蹦弹起来,从未有过的惊诧。
晨曦垂落于他的面颊,这一刻竟变得凄白,仿佛做完一场噩梦犹惊魂未定。
“可有所得?”
老巫宗淡淡一笑,开口道。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虚弱,似乎真如他先前所说一般,大限将至。
“百年后,仙神降临,重夺天庭”
九辰君喘着粗气,说话间,瞳孔仍蜷缩着,声音僵硬而麻木。
“上古大贤所留的那几句谶诗,可曾见到。”
“那四句?”
“是啊,四句谶诗每一句都和百年后的仙临息息相关。我推敲了这么多年,只推敲出你一人,剩下的只能交给你去摸索了。”顿了顿,老巫宗疲惫的抬起手,似想指向穹顶,终究无力举起:“说来也好笑。那四句谶诗本是上古大贤无聊时推衍所得,纯属消磨时间之举,可若无他彼时一算,吾等又怎会知晓未来的命运?”
“知晓这所谓的命运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晨风中传来一阵不夹杂丝毫感情的声音,灰蒙蒙的厅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灰布衣的中年人。
“对你们这些史传者来说,命运向来是最有趣的玩物易先生,久违了。”勉强抬起耷拉的眼皮,老巫宗复杂的说道。
“吾师你认识他?”九辰君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上易先生,又因探得那个秘密,遂惊疑不定的看向老巫宗。
老巫宗苦笑着,没有说话,枯败的眸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九辰君大惊,刚想遁走,却现脚已无法移开原地半步。
“这便是宿命。”
说完最后一句话,老巫宗垂下头,闭合双眼,随着晨曦穿过云霾射来,他的身体渐渐融化,就仿佛冰雪遇上阳光,转眼消失不见。
“佛家称坐化,道家称羽化,却不知道这巫家称什么。”
安伯尘呢喃着,并没再往下看去。
接下来便是易先生重创九辰君,并将他囚禁于此,一切都与九辰君此前所言并无太大区别。
推进时间,安伯尘看到了九辰君如何借助巫宗之名恢复魂体,他一边破解着四句谶诗,一边自创弹指布局之术,一边施展弹指布局之术,不眠不歇不吃不喝将时间利用到了极致。当然,他的肉身渐腐,他想吃喝歇息也无力为之。
“神怪为戏天下倾,五行落定帝归来除了这一句外,另外三句又是什么?”
走到九辰君身旁,安伯尘好奇的问道。
在南荒的故事里并没出现过什么宝贝,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宝贝和谶诗有关。
“命运既已注定,知道与否又有什么要紧的?”九辰君淡淡的说道。
“哦?老巫宗的那一套说法,你信了?”安伯尘奇道。
“不信又能如何?”九辰君语气淡漠,可淡漠中却参杂着一丝甚难觉察的愠怒:“这便是我的命运,与老巫宗所说毫无差别,我再挣扎再努力,亦难逃天数。就比如谶诗中所记载的那些人,赵玄旭,吕风起,典魁,张布施,任天命还有。”
一口气说完十几个名字后,九辰君缓缓抬起头,他背对着龛牌,好整以暇的看着安伯尘。
“还有你,安伯尘。你们的命运早已注定,既然注定了结果,那你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话音落下,安伯尘身躯剧震,不可思议的看向九辰君,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
“哈哈哈你怎么也没想到,我早已醒了。我夺你肉身作茧自缚,你观我记忆何尝不也是自讨苦吃?命运既定,你还有何斗志?”
大笑着,九辰君抽身而退,他每退一步,巫庙的景象就残破一分。
不单是巫庙,整个南荒、大匡以及桃源都因九辰君的清醒而变得支离破碎。
遥望渐行渐远的九辰君,安伯尘面色微微白。
九辰夺舍安伯尘无力反抗,却趁机将他困在神仙府。而安伯尘强探九辰君的记忆,九辰君就算清醒也无力阻止,却顺水推舟让安伯尘看到最后的结局,以所谓的宿命来乱安伯尘的道心,借此挣脱出安伯尘的掌控。
可惜安伯尘只差一步便能功成。
“轰!”
安伯尘精心营造出的三片“戏台”尽数坍塌,九辰君也已飞出那座星陨,向上飞去。
“居士!”
风水火三君齐齐飞来,却被安伯尘止住。
抬头遥望九辰君,安伯尘朗声问道:“你欲出我神仙府?”
“此处不当留。”九辰君望了眼安伯尘,冷笑道:“若非你贪图那些秘密,或许我也无法脱离此处,可惜了不过你放心,我和你,定还有相见之日。”
低下头,安伯尘笑了笑,一脚踩空,坠下星陨。
天云高渺,司马槿盘坐飞龙驾,只见安伯尘双目遽睁,瞳孔扩大,内中飞出晶晶点点。
口中念念有词,早有准备的司马槿飞快的祭出金刚符,那片“晶晶点点”直扑她面门而来,却仿佛碰上了铜墙铁壁,被弹向一旁,转眼向远处飞去。
与此同时,安伯尘也恢复自如,看向司马槿,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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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琉京的夏天固然热,好在有旧唐古道旁的那口大水池。冰雕十里起于寒冬,烟波浩淼盛于春秋,夏日里能带来的自然是丝丝清凉。
望君湖虽望君,却也给琉京的老少爷们带来了不少实惠好处。除了四季之宜外,自然少不了望君湖畔的风花雪月,也是那最负盛名的一样。
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除了暂时没有波及到江南的战火外,若说还有什么能满足琉京老少们的新鲜趣味,就数那座新开张的青楼了。
江南人鼓吹风流,风流并非耍流氓,更讲一个格调品味。按理说,青楼花坊等等只能设在龙泉坊烟花巷中,那里藏污纳垢,三教九流皆可入,对于想要换换口味的达官贵人贵胄子弟来说也不失一个好去处,只不过需得乔装打扮才使得。至于旧唐古道和望君湖一带,虽也不失风流,可风流的都是层出不穷的画舫戏院,真正意义上的卖艺不卖身。当然了,若看中哪个戏子娈生,想要狎*玩一阵大可找东主私下商议,出个好价钱便能皆大欢喜。
凤临阁的出现却将好端端的规矩打破。
堂堂望君湖边,竟出现了一座青楼,光天化日下百花争妍,莺莺燕燕招揽生意,不消几日便遭来一顿口诛笔伐,动静之大俨然闹到了朝堂上。令所有人都感觉奇怪的是,长公主殿下竟视若罔闻,任凭那座青楼继续矗立在冠冕堂皇的旧唐古道上,于是乎大家都纷纷猜测起来,有人说那座青楼有王室背景,还有人说是国库用度紧张此乃殿下的生财手段争议再多也改变不了凤临阁生意一日*比一日火爆的事实,道貌岸然的老夫子们吹胡子瞪眼,而世家子们早已不安分了。
谁也不知道青楼里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是从何处来,一个比一个生得美貌妖艳,只消一个就把龙泉坊里所有的花魁都比了下去,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仙子般,令人喉咙口喷火,垂涎欲滴。除了阁里的姑娘外,还有一个稀罕便是凤临阁掌柜,那个终日一身男装气质儒雅的上官小姐。有“高人”言上官小姐尚是处子,此事一经传开立马掀起轩然大波。神秘青楼里的神秘女掌柜竟是处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噱头了?这不,开张不过十来天,凤临阁便已成为旧唐古道乃至望君湖一带最红火的地儿了。
凤临阁斜对面的一座酒楼生意也算好,虽不及凤临阁十一,却因近水楼台而远胜别家酒楼。
酒楼三层的包厢里,坐着两个年轻人。
一个头戴小方巾,一个脚穿灰布鞋。
对于终日顶在脑袋上的那块布无华很不以为然,可不喜欢也无法,一来穿布鞋的整日盯着,二来,无华自己也知道摘下那片布会有怎样的后果,至少他还承担不起那等后果,即便如今的他修为已突破天品。
“那个家伙好生不负责任!”
囫囵一口酒水下肚,无华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酒壶摇晃,酒水四溅。
“先别动怒。等逮到他后,再大卸八块也不迟。”
张布施面无表情的说道,目光从对面的凤临阁中收回,落向无华,眼里闪过一丝惆怅。
他已回不了中都,而无华一时半会也无法回倾天寺,自从一个多月前在关南荒道与安伯尘辞别后,两人便过起了四处流浪的日子。这一切自然都归罪于安伯尘,偏偏等无华醒来后张布施外出打听,却听到安伯尘和司马槿双双被妖怪吞食的消息。换做别人或许也就信了,可深知安伯尘“狡猾”的张布施和无华又岂会信以为真?两人既为安伯尘的幸免于难而感到庆幸,又对他的不辞而别感到愤慨,正如无华所说,安伯尘这一手金蝉脱壳对他们哥俩来说是何等的不负责。
“穿布鞋的,你说这座青楼真会和他有关?”
深吸口气,无华平复心情皱眉问道。
“琉京是他的老巢,他十有**藏在琉京一带,而他所到之处总会生怪事,眼下最怪的事便是这座凤临阁。即便他不是幕后之人也脱不了关系。”张布施一语中的,听得无华连连点头。
“那还等什么,去把女掌柜抓过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无华说着,刚站起身就被张布施按住。
“稍安勿躁。”打量着楼阁上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张布施沉吟道:“无花,你就没现那些女子都很特别吗?”
无华一愣,使劲瞅向阁台前的粉头们,左看右看也没瞧出有什么异常,心里一急手已向头上的方巾抓去。
“啪!”
张布施眼疾手快一把打掉无华的手,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随后说道:“那些女子看似都是活人,却徒有其形而无精神,若我猜得没错,这些都是假人,也只有天品修士才能看出。”
察觉到张布施最后一声“天品修士”中藏着的戏谑,无华英俊的脸蛋上浮起浓浓的苦涩,转而变成愤怒,扬起拳头囔囔道:“都怪那家伙,若非为了他我又岂会落到这等地步!哼,今次若找到他定要他好看,看他羞不羞!”
无华一口一个“那家伙”,也不再自称小僧,张布施虽已习惯可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一别三年重游琉京,却已是物非人非。
就在这时,张布施眉头一皱,猛地向斜后方望去。
只见六七长衫人簇拥着一个少年走过旧唐古道,那少年长相稚嫩可抬手投足间不乏雍容气度,独显其家教非凡,只不过从张布施这个角度看去,恰好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惴惴不安。少年怀抱一个女娃娃,三四岁的年龄,生得好似瓷人一般依偎在少年耳旁不停的笑。
“他们是谁?”
向嘴里丢了颗花生米,无华问道。
“一个天品,其余随行的也都是地品好手,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余高手藏于四面酒楼中。若我猜得没错,应是当今琉君以及那位忆龙公主了。”张布施道。
“管事的那个女人就这么放心?”
“十有**是偷偷摸摸溜出来的。”张布施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明明想去看琉君,目光却总会不由自主的落到那位小公主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忆龙公主忽地扬起脸蛋望向张布施,甜甜一笑。
心头咯噔一下,眉心一阵刺痛,张布施面色陡变。
“穿布鞋的,你今个儿究竟是怎么了?”
无华疑惑的看了眼张布施,随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李宣一行,并没现什么异状。无华看来的瞬间,忆龙公主已收回目光,趴在李宣耳旁笑嘻嘻的说着什么,李宣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带着一行人绕过望君湖向另一边走去。
“你看到没?他们本来是准备去凤临阁,却在半道上改了主意。还有,那个忆龙公主很不一般。”
张布施说着,目光落向街角处,就见那里站着几个道人,他们似也认出了白龙鱼服的少年琉君,却一个个愁眉苦脸。
“每一次来琉京,总少不了各种怪事。”收回目光,张布施总结着。
“有怪事的地方总少不了他。”无华默契的接口道,随后伸了个懒腰:“我如今算是半个瞎子,你说该怎么办就怎办吧。”
“先去找那几个道人问个明白,然后再行定夺。只不过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准揭开方巾。”
巫宗大人离奇失踪,巫庙也被南帝下令封锁,一干虔诚的白衣使者守候在巫庙外,在东山上逶迤匍匐,拜天拜地拜荒神,祈盼着巫宗大人能早日回归。
只不过,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此时巫庙里还有人在。
“小安子,你说巫宗丢了你这个千辛万苦准备的肉身,他还有可能去夺谁的肉身?”
逐一端详着一幅幅壁画,司马槿漫不经心的问道。
“反正不会是小官。”安伯尘笑了笑:“他夺舍之人定是要有实力夺宝的,不管是谁,都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九辰君只当他又出其不意的阴了安伯尘一把,却不知这是安伯尘和司马槿半宿“从长计议”所得。安伯尘已掌握了九辰君记忆中的秘密,却仍不知那宝贝为何,而圣会迫在眉睫,与其让九辰君魂飞魄散还不如将他放出,按照九辰君他自己原先的计划进行,安伯尘和司马槿则扮演最后的那只黄雀。
险是险了点,不过只有这样才能堂堂正正的败了九辰君,解除两人心中的阴霾。
距离圣会还有数日,安伯尘和司马槿也不急着跟踪九辰君,趁此机会偷偷潜入巫庙,寻找此局的关键。
“小安子,你确定那几谶诗藏在壁画中?”
每走过一幅壁画,司马槿都会停住片刻,或是仔细打量,或是元神出窍细细查探,可都毫无所得,而安伯尘那边也是如此。两人一人走半圈,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整座巫庙都走完了,却仍无法寻找到相关的蛛丝马迹。
对于那四句被九辰君渲染得神乎其神的谶诗,司马槿不信,安伯尘也不以为然。
万万年后的命运若真在万万年前便被上古仙神算出,如此一来,这一世天下苍生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可两人又不得不找到那四句谶诗。
九辰君所布的局定和谶诗有关,而那件宝贝也和谶诗脱不了关系。
就在这时,司马槿转过身,目光越过剩余的五条水银槽道落向庙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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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四句谶诗
“只剩下它了。”
盯着嵌于庙厅上的龛牌,司马槿低声道。
安伯尘心头一动,和司马槿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同时神游而出,飞过五道法阵,来到龛牌前。
“神怪为戏天下倾,五行落定帝归来还是这么一句,莫非剩下的在反面。”
喃喃低语着,司马槿伸手探向龛牌。
下一刻,令两人惊讶的事生了,司马槿的手竟穿过了龛牌。
虽说司马槿此时是元神出窍,可能否抓住实物只在一念间,显然司马槿是想将龛牌翻过来。
并没多想,司马槿纵身跃入龛牌,安伯尘亦紧随其后。
“哐哐哐”
刚入龛牌,两人耳边就传来一阵剧响,脚下颠簸起伏,恍若置身波涛海浪间。
安伯尘向后飞出两丈,刚抬起头,脸色陡然一变。不单是安伯尘,被他揽入怀中的司马槿也吃了一惊。
两人此前一直是平视,只见到这方密闭空间里烟云滚动,紫霞飞梭,以及正中央的一块石墩,除了这些外并没什么异状。
直到他们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站在石墩上的怪物。
怪物背着身,使得安伯尘和司马槿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只能看到它一身金黄的鬃毛,以及两边各三瓣的古怪耳朵,此时正不住的击打向四壁,“哐哐”作响。
“六耳似乎在哪听说过。”
安伯尘低声说着,心头一动,陡然回想了起来:“红拂,他就是被困在钟里的那个上古神仙!”
“没错,就是他。”司马槿好奇的看向暴躁不安的“神仙”,随后莞尔:“小安子,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何南荒的子民都信奉荒神了。”
“为什么?”安伯尘不解的问道。
“你听。”
闻言,安伯尘静下心,就听耳边不断回响着“哐哐”的撞击声,面露错愕,随后摇头一笑:“原来如此。定是很久之前有南荒人和我们一样误入此中,看见了那神仙,听见了撞击声,却因没有文字记载,只能以出的声响称呼神仙。哐听起来像荒,又因正好在南荒,这位上古神仙自然成了荒神。”
“十有**是这样。”司马槿赞许的点头。
就在两人说话间,那神仙似乎知道了他是在白费力气,终于停下。他长叹口气,缓缓转过身。
怔怔地看着“荒神”,司马槿一脸错愕,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上古神仙非但一身鬃毛,耳生六瓣,且从长相上来看,他更像一头猿猴。
“且看他要做什么。”
一旁传来安伯尘的声音,司马槿点了点头,稳住心神。
巨钟内虽然云海烟波,霞光万道,甚是有趣,可这位神仙似乎并不开心。他从石里跳到石外,又四处走动了一番后,不由耷拉脑袋一屁股坐下,掐起手指来。
“还有两天两天。”
敲着二郎腿,他没精打采的仰头躺下,望向大钟的顶部,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翻身起来。
“好生无聊,罢了,且算一算这口大钟日后的命运吧。”
伸出毛茸茸的右手,那神仙有模有样的衍算起来。
司马槿一口气没憋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小安子,你瞧他明明长了个猢狲模样,偏偏还学人家算命先生正儿八经的算卦你就不觉得好笑?”
安伯尘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最佩服司马槿的一点就是她无论在怎样的处境中都能镇定自如,处变不惊。
笑声戛然而止,却是那猿猴模样的神仙再度令司马槿大吃一惊。
随着五条毛茸茸的手指越跳越快,只见一道光柱从神仙手心飞起,宛若长虹又似飞瀑,穿梭在巨钟内的烟云间。光柱中流转过一幕幕画面,画面飞变幻,弹指间就跳过千百幅,别说寻常肉眼就连安伯尘和司马槿一个神魂一个元神也无法看清。
只有那神仙好整以暇的看着,边看边嘀咕道什么,猿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不消两柱香,万万年的历史便在神仙手中走了一遭,当然,仅仅是关于这座东海钟未来的历史。快要落幕时,光柱中画面的流淌度渐渐变慢,已降至一个弹指跳跃数十幅画面。
安伯尘和司马槿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立马全神贯注起来。
神游出窍比肉眼看得更清楚,可两人之间还是有所差别。安伯尘修为天品神魂更是了得,司马槿的元神只有地品修为,因此安伯尘约莫能看清七八成,司马槿只能看清三四成。
从那七八成的浮光掠影中,安伯尘看到了巫庙如何从一个遮风避雨的怪洞变成南荒圣地,也看到了历代巫宗坐于龛牌前叩听“荒神”教诲。随着时间流逝,画面中的景致渐渐变得熟悉起来,安伯尘隐约感觉历史已经来到了他所在的年代。
紧紧凝视光幕,安伯尘只见飞流淌的画面中掠过几条似曾相识的身影。
他们面貌模糊,身形隐隐绰绰,甚难辨别。可不知为何,每闪过一条身影安伯尘都能清楚的喊出那人的名字,即便无法看清他们的面目:霍穿云,紫龙女,无华,张布施,第一王风以及安伯尘自己。
在万万年前巨钟内神仙的推算里,万万年后,已变成巫庙的东海钟将会面临大劫,而这场大劫和画面中最后出现的那些人脱不了关系。
可是
安伯尘眉头深深皱起,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为何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她的身影?
“小安子,你看出什么了没?”转头朝向安伯尘,司马槿问道。
“只是看到了一些熟人。”安伯尘道。
“是啊,太快了,根本无法看清最后究竟生了什么。”司马槿面露遗憾。
也对,或许是太快的缘故所没有看到红拂出现。安伯尘心中道。
“你的命运倒也有趣。”
收敛推衍之术,那神仙抬头看了眼巨钟,莫名一笑,随后从那块大石墩上跳下,在钟里踱着脚步。
安伯尘和司马槿相视一眼,却是都猜到那神仙准备写谶诗了。
果然,那神仙止步于巨钟东壁,略一思索,伸出手指刻画起来。
“神怪为戏天下倾,五行落定帝归来。”
又是这句。
安伯尘深吸口气,默默等待着剩余三句。
一句写罢,那神仙又移步南壁,想也不想抬手就写。
“东山有炉扭乾坤,金童圣女合采撷。”
两句写罢,那神仙似乎上了瘾,诗兴大,昂阔步连走西、北两壁。
“群英鏖斗妖魔神,死死散散终是空。”
“周而复始为天道,归去来兮奠仙朝。”
四句写罢,那神仙满意的看了两眼,随后摇头而笑:“一时兴起,竟将未来世界的命运也推算出几分。卑微的蝼蚁终究难掌握自己的命运,到头来还是难免沦为俘役。”
他说话间,巨钟止不住的摇晃起来。
“咦,时辰到了,我六耳终于要出世了。”
蹦蹦跳跳、哭哭笑笑,猿猴模样的神仙化作一束白光飞入石墩,看得安伯尘和司马槿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做什么。
正在这时,忽有一颗水珠从钟底泻入,转眼后雨珠子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竟是巨钟被人从外面掀起。
雨水搅散了钟内的烟波云气。
“也不知万万年前的神仙世界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安伯尘巴望向钟外,口中喃喃。
不单是他,就连司马槿也勾着脑袋望向雨水泻入的地方,知道了这片土地曾是上古时期道法最为昌盛的所在,司马槿又何尝不想亲眼见识一番真正的仙家。
两人的运气似乎很好,想什么来什么。
短暂的光明后,没入眼帘的是一柄银白色的长剑。
那柄剑来势之汹,仿佛携着吞天夺地的气势,瞬间将滚满钟口的明晦收敛于剑锋间,剑未至,杀气便已将钟内的石胎笼罩。安伯尘和司马槿离着甚远,且明知这是幻境,却被那股凶煞之气所慑,止不住心中的惶惶。
那柄剑劈下来,世间又有几人能敌住?
吕风起?恐怕十个他加起来也挡不住那一剑吧。
安伯尘和司马槿交换了个眼神,眸中同时闪过惊讶。
却不料弹指刹那后,剑芒尽收。
就是这样的一剑,竟被钟里那个自称六耳的神仙轻而易举的挡了下来。
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从钟底伸出,只用了两根手指就夹住了锋利的剑刃,银剑仿佛卡在了巨山石壁中,纹丝不动。
“尔欲杀我?”
自称六耳的神仙冷笑着看向执剑劈来男子,随后起身,石胎迸裂,安伯尘和司马槿也被一股巨力推攘出去
巫庙中,阳光从穹顶洒落,站在庙厅中的两个人同时一晃,恢复了清明。
伸出手指捻起安伯尘肩头的粉尘,司马槿面露困惑,闭上双眼手捏清心印,少时,阵阵喧哗声从巫庙外传来,清晰的没入司马槿耳中。“小安子,我们这次神游似乎久了点。”
睁开眼,司马槿苦笑道:“南荒圣会已经开始了。”
(多么眼熟的一剑啊,某某君今日客串龙套~)
第三百二十七章 将来之事
东山下,是一副万民朝拜的盛景。
也只有今天,寻常的寨民才有资格来此,却无法登上东山,只能聚集于山麓处安营扎寨。从山麓到山腰是一众南荒文武驻足之处,唯有南帝以及王子王孙们才有资格登临东山,来到最接近荒神的地方,和众巫使并列。
并非巫使的身份和南帝一般高,只不过历来圣会规矩如此,从未有人僭越过。
然而今次却有些不同。
东山西面的一片平原上,集结着两拨人马。
一拨是南荒土著军队,藤甲藤铠,身上涂抹着鲜红的颜料。
另外一拨则是铁甲铜盔,刀戈明亮,赫然是大匡的军队。
两路人马泾渭分明,相隔半里,出奇的没有大打出手,彼此间却掩饰不了浓浓的敌意。
南荒和中土大匡素来水火不容,大匡的诸侯远征南荒要么惨胜要么惨败,而南荒子民也因此吃尽苦头,因此两者若是相遇,定少不了你死我活。如今却相安无事,也算大匡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奇景。
奇怪的还不止这些。
南荒百姓们匍匐于地朝拜圣山,望向山巅时,眼中或多或少都会露出异样之色。
立在山巅的巫庙外的不止有一众巫使和南帝,还排列着上千荒卫,皆是南帝的亲兵,个个精通蛊术和道技。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人。
“喂,你家陛下和在吵什么呢?”
霍穿云望了眼正和为巫使吵得不可开交的南帝,随后问向身旁的荒卫。
这些荒卫虽是南荒土著,却会匡言,此时一个个抿着嘴,目不斜视,丝毫没有理睬霍穿云的意思。
霍穿云讨了个没趣,讪讪的走到紫龙女身边。
“已经几天没人见过那巫宗了,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小龙女,你说这圣会还有没有得玩?”
紫龙女面色冷凝,听见霍穿云的话后目光微沉,冷冷说道:“这次圣会和从前的都不同,无论有没有那巫宗都得进行,只为了那件扭转乾坤的宝贝。你没看到南帝正在催促巫宗的人?”
鬼面之下,霍穿云眼珠子提溜一转,哂笑道:“却不知等法宝出世后,是归南帝所有,还是归我们家陛下?”
闻言,紫龙女扫了眼一脸漫不经心的霍穿云,微微警觉:“你又不是不知,这法宝是天下的法宝,无论陛下还是南帝都清楚得很。”
“区区一样法宝就能扭转乾坤,改变十年后的命运世上最荒唐的事莫过于此了。”
霍穿云抚掌而笑,讥讽的看向紫龙女:“莫欺我不知道。定是南帝自知他无力保住那宝贝,方才让与匡帝,换取实惠的好处。你此次出使南荒可将承诺的好处都带来了?”
紫龙女面色一僵,转过头冷冷瞪了眼霍穿云,并没说话。
“不回答便是默认了。”
霍穿云丝毫没有放过紫龙女的意思,笑了笑,迎向紫龙女的目光:“话说,那宝贝究竟有何用?真的像谶语中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炉子?”
相比紫龙女,匡帝对霍穿云的信任明显小上许多,当然,这也和霍穿云所扮演的浪客平日里的表现脱不了关系。
“等回宫后,你自己去问陛下。”
说完,紫龙女转向巫庙,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霍穿云只能摇头苦笑
“谶语到手,那件来头似乎很大的宝贝应当就是第二句谶语中的炉子了。”
巫庙内,司马槿面露深思:“东山有炉扭乾坤这所谓的乾坤却不知指的什么,若指的是天下局势,那也算勉强。金童圣女合采撷这分明就是说的小官和那位九公主,也只有靠他们才能采撷那东山炉。难怪九辰君硬是要将小官引到南荒,却是打着一箭双雕的念头,而南帝也对小官紧追不舍,应当是早就知道这第二句谶语,想要获得那件宝贝。九辰君和南帝之间的争斗本应该以九辰君毫无悬念的获胜而结束,只因他奇差一招,没算出你肉身的修为,方才小安子,你又在什么呆!”
看向一脸木然的安伯尘,司马槿气急败坏。
她在这口若悬河的分析,想将眼前并不明朗的局面打开,某人却杵在那着怔,比梦游还像梦游,直让司马槿牙痒痒,恨不得敲开安伯尘的脑门看看他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什么,为何三年来总改不了走神的毛病。
揉了揉脑袋,安伯尘转向司马槿,神色复杂:“红拂,那四句谶语你都相信?”
闻言司马槿微微一愣,沉默片刻,开口道:“只能说信又不信。上古神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或许真能推测出万年后的未来种种,别说上古神仙了,就算如今的大匡也有不少奇人异士精通此道。不过,推命、衍算之道本就自相矛盾,看上去似能说得通,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精通衍算者往往无法算出自己的命运,无法算出和自己相关之人的命运。”
安伯尘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你说,大匡的未来会变成谶诗上所说的那样吗?
转过身,安伯尘用异常古怪的目光瞅向不远处的龛牌,低声默念道。
“群英鏖斗妖魔神,死死散散终是空。周而复始为天道,归去来兮奠仙朝红拂,这两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何止不是好兆头。
两句谶诗初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戏文里随意唱出的台词,可当它们同大匡、东界以及这个世界万万年来的秘密相联系在一起时,却又无形之中化作一股悲怆,缭绕于安伯尘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群英鏖斗妖魔神如今妖怪已经现身大匡,只差魔神。死死散散终是空,看来我大匡群英的下场并不是很好。周而复始为天道,归去来兮奠仙朝这句话的意思更是明白,万万年前的事将会重新上演,等那些神仙们的后裔归来后,便会开启所谓的仙朝。仙人们的王朝,却置我等凡人于何地?”
安伯尘的语气里透着悲哀和愤慨,听得司马槿大皱眉头。
“小安子,你多虑了。”
走到安伯尘身边,司马槿宽慰一笑:“诗里的死死散散或许指的是那些妖魔,就算仙人们真的归来,创建所谓的仙朝,可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会重现昔日的修道盛况。再说了,你我以及大匡千千万万百姓不也是神仙的后裔。”
“是那些未能逃离的凡人的后裔。”
安伯尘奇怪的看了眼司马槿,仰头道:“莫非你忘了那位六耳古神写完谶诗后所说的话?我还记得他原话是这样说的。卑微的蝼蚁终究难掌握自己的命运,到头来还是难免沦为俘役俘役,红拂,你甘心做俘虏和奴仆吗?”
垂头盯着脚尖,司马槿下意识的避开了安伯尘的目光。
她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和安伯尘不同,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脚下这片土地也未生出多少归属感,知道四句谶语后也没有安伯尘那么强烈的触动。
可她却从身旁少年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炽热,那是隐于浓浓悲愤下的火苗,代表了许多。
“也许不一定是真的。”司马槿低声呢喃着。
“就算是真,也要让它变成假的,我大匡无数百姓的命运凭什么要由一个万万年前被困在钟里的神仙来决定?”
蓦然抬头,司马槿看向一旁握紧双拳的少年。
随着安伯尘说出那句话,司马槿恍惚间看到了那年琉京演武场上的少年,萧老头的那句话又回荡在司马槿耳边,此时此刻却令司马槿心中有些慌乱。
倘若那两句谶诗是真的,真像小安子所理解的那样那他日后所要面对的,将会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群英鏖斗妖魔神,死死散散终是空
抿了抿唇,司马槿轻轻握住安伯尘的手,笑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已经这么尴尬了,还想那么远以后的事作甚?日后的事且留日后再去纠结,先管好眼下吧。”
手握暖玉,安伯尘的心情稍好了几分,却忽然一红脸道:“倘若十年后真会生那些事,你当如何?”
闻言,司马槿一愣,却是从安伯尘的话里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儿来。
沉默半晌,司马槿直直望向前方,努嘴道:“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还能如何?自然是今天跟着你打打妖怪,明天陪着你欺负一下神仙去。”
故意说得很轻巧,司马槿只是不想让这难得有的气氛被那些沉重破坏。
“你呢?”
抬起头,看向不知不觉间,已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安伯尘,司马槿认真的问道。
“必不相负。”安伯尘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
和两人莫名其妙的相识一样,没有任何预兆,两人间的誓言就在这样一个荒唐处境中的定下。
虽有肉麻和古怪,却不显唐突,水到渠成一般。
外面是即将盛开的南荒圣会,里面的人没时间继续你情我浓,风花雪夜也不在当下。
司马槿从怀中掏出巫偶,施法摄入。
安伯尘则酝酿好一个周天循环,纵身跃到庙顶,手抓顶栏支撑好身体,随后施展目神通,左眼观十里之地,右眼查探阴阳,寻找起九辰君的夺舍之躯。
南帝和一众巫使迟迟没有入庙的意思,圣会应当是在庙外举行,眼下看来,两人一不小心在巫庙多呆了几天非但不是坏事,且还大有好处。
司马槿操控李小官,那宝贝一出世便能知晓。
而安伯尘则监视九辰君,以防他出手相夺。
把这座看样子无人会进来的巫庙当成“老巢”,两人这一出黄雀在后可谓神不知鬼不觉,是否出手且看那宝贝是何物再作定夺,只要能保住小官且不让九辰君得逞便可。
第三百二十八章 好消息
日升日落,日落复又升。
不知不觉间,又是三天过去,山顶的争端仍未见结果,南帝和巫庙一方争持不下,一个想要立即开始圣会,一个则坚持要等巫宗回来。南帝虽掌南荒军国大权,奈何巫庙得民心数千载,无法以刀枪相逼,到后来只能各退一步,再等三天,三天后无论巫宗是否出现,都将举行圣会。
在此期间,圣童归南帝一方看管,圣女则交由巫庙一方,谁也不得有所妄动。
“西极,以你之见,那宝贝究竟是真是假?”
平原外的荆棘丛中,一个身着鲜红短衫的老者遥望巫庙,抚须问道。
在他身边是一头水湖蓝色的巨狼,狼背端坐着一名童子,粉雕玉琢,煞是讨喜。
可从童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讨喜了。
“若觉得是假的谁会大老远跑到这来?跑来这凑热闹的,都是信以为真的。”
嘴角翘起,童子揶揄的看向一旁面露尴尬的老者,冷笑道:“红袍,你可是越老越无聊了?怎么老问这些莫名奇妙的话?”
被童子一阵讥讽,红袍的脸挂不住了,他扬起鼻子哼了一声,面露不屑:“我老?我今天才二百有三,你却已经二百有五了,你个老不死的有资格说我?”
“罢了罢了,要吵架回山再吵,今个儿本座心情好,懒得理会你。”
童子耸了耸肩,一脸柔和,从容化解同伴的攻势,却让红袍老人一肚子气没地方,几要憋出内伤。
目光从巫庙收回落向平原处的大军,童子哂笑一声,摇了摇头:“为了得到那宝贝匡帝可是出了血本,从西南霸国调遣军队,想来是对西南两国妥协,让出了落云行省大片膏腴。国境内乱象频生,齐秦楚三国争雄,关南三国沦陷,南方陷入水火也是迟早的事,还有层出不穷的妖孽啧啧,局势之乱已乎他的想象,这盘乱棋也早已不受他的控制,可笑他演戏演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斜睨了眼满脸嘲讽的童子,红袍摇了摇头,叹声道:“他能有这心已是难得,何必还要再挖苦人家?他知道未来的命运不甘大匡沦陷,做出这些布置,手段虽欠妥,可未必是无用功。至少比起百年前,大匡的强者普遍都要厉害不少。”
“哈哈哈”狼背的童子仰天长笑:“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能厉害过李紫龙和吕风起?能厉害过日后的神仙们?”
闻言,红袍老人面露复杂。
他们是异人,并非头衔而是一个统称,他们修炼旁门左道,不随大流,在世人眼里都是性情古怪却然物外的存在。事实,大多数异人的确如此,或是呼朋邀游山玩水,或是逍遥自在探索秘境,可并非所有的异人都能放得下尘心,至少他和西极老人放不下。游离尘世之外,却又关注大世之局,西极老人更是教出了一个半徒弟,一个是现今的东楚鼎国之将李紫龙,另外半个则是以一己之力拒天下群雄于天峡关外的吕风起。
举世四龙将,西极老人门下便占据一半。
当然,并不是说西极老人就比吕风起和李紫龙强,传业授道者更需要一颗远常人的慧心。
“西极,无需这么绝望。或许今次这宝贝真的能成为扭转乾坤的关键。”红袍老人叹了口气道。
“那也要看宝贝落在谁手中。”西极老人低下头,意味深长道:“若非传言和我此前百多年的演算不谋而合,我又怎会相信只区区一未出世的宝贝便能改变乾坤未来。也不知那传言是谁泄露出来,竟引得这么多异人修士前来,怕是匡帝也没想到会有这出。”
西极老人也算十分自负,他既然来了,自是不夺宝贝不罢休,纵然还有许多强者纷至沓来,可在他心里唯一的对手仍只有匡帝。
“再等三日,三日后见分晓。”红袍老人摸了摸下巴,幽幽道。
正当两人准备离去时,身后忽然传来咯吱咯吱的笑声,却把这两位异人中的佼佼者吓了一大跳。
猛地回身,两人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笑盈盈的看向他们。
女童俏生生的站在荆棘丛中,木刺横生却对她毫无影响,令西极和红袍感觉诡异的是,凭他们天品的修为竟没能察觉出这女童是何时出现。
“你们在聊什么呢?”
瞅了眼红袍,又瞅向西极老人,显然一副童子模样的西极老人更合忆龙公主的口味。
“你是何人?”西极老人皱眉问道,心下暗暗提防。
“我是忆龙。你们呢?”
“记龙?”和红袍交换了个眼色,西极老人心中愈疑惑,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有天下间这号异人或是修士。
“天呐,这么大的狼。”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分散,不一会功夫忆龙公主便抛下极西老人,蹦到他座下的伏妖前,左看看右看看,一个劲的痴笑。
“不知阁下仙居何处?来此又是所谓何事?”
打量着行事出人意料的忆龙公主,极西老人一时吃不准,小心翼翼的问道。
“仙居何处,什么意思?我一觉醒来便来到这了,我只记得,我似乎在找一个人。”摇晃着小脑袋,忆龙公主面露困惑,想了想,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卷递到两人面前,奶声奶气道:“我好像在找他,你们有没有见到过?”
极西老人和红袍老人同时探头,盯着那画卷中的少年人瞅了半晌,随后同时摇头。
“果真没见过?”
冰冷的声音响起,极西老人和红袍老人同时打了个寒颤,猛地看向女童,就见她好像瞬间变了个人似的,一脸铁青,冷冷盯着他们,稚童的眸里却流露出与其年龄十分不符的杀意。
不再多看一眼两异人,忆龙公主冷笑一声,跃出荆棘丛向前走去。
待到忆龙公主走远,两人仍是一脸茫然。
“这天下间的怪人真是一天都不见少。走红袍,三天后再来。”
摇了摇头,极西老人拍了拍巨狼的耳朵,率先走出荆棘林,他只顾着琢磨眼下的局面,并没注意到身后红袍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奇怪,她怎么来了。”
收起功法,安伯尘面露古怪,喃喃低语道。
早在两日前安伯尘便现了九辰君夺舍的目标,本以为九辰君会挑选一年轻力壮者,却没想到,他居然选了一个穿着古怪的老人。
又或许因为九辰君生怕安伯尘有所察觉,因此故布迷阵,挑选了一个他以为安伯尘怎么也不会想到的老人作为肉身,却不知自他从神仙府中逃脱出来起,胜局便已向安伯尘一方倾倒。九辰君占据安伯尘肉身时间甚短,又是在没聚成周天循环时,自然不知安伯尘拥有左右目神通,无论他躲在谁的肉身中安伯尘都能轻而易举的找到。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等三日后圣会举行,偏偏在这时,安伯尘现了忆龙公主。
“她怎么会出现在南荒,而且,似乎还奔我而来”
喃喃自语着,安伯尘在庙厅中踱着脚步,沉思起来。
许久没回琉京,对于琉京中的人和事安伯尘也已渐渐淡忘,却有几个人他始终无法忘怀。
璃珠,李宣,再算一个忆龙公主。
这三人和安伯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忆龙,这世间真正知道她身份的或许就只剩下安伯尘了,就连忆龙自己也不知道,因为那颗记忆种子一直被安伯尘保管着,就是生怕哪天忆龙公主恢复了前世记忆。
等等
安伯尘抬起头,眼里闪过不安之色。
那颗记忆花种被他放在墨云楼中,而那日被逼叛出琉国时,他却无暇相顾。
“难不成在我离开后,花种就这么巧的落到忆龙手里,而她又恢复记忆了?”
嘴角浮起苦涩,安伯尘喃喃自语道。
龙女恢复记忆后会做什么,安伯尘无从得知,可从适才忆龙公主冰冷质问的神态看来,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放在平时安伯尘倒也不惧,偏偏现如今他和司马槿正同九辰君斗法,倘若被龙女这么一搅合,谁知会生什么。
“小安子。”
正当安伯尘有苦难言时,不远处传来司马槿的声音。
收敛功法,司马槿将念头从巫偶中剥离出来,随后起身,看向朝她走来的安伯尘,笑着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司马槿的笑容中透着一丝古怪,安伯尘想了想,道:“先说好消息。”
“好消息是,那个传说能扭转乾坤的宝贝,或许能帮助你恢复修为。”直直看向安伯尘,司马槿无比认真的说道。
安伯尘已经竭力克制,可听到司马槿所言,他的手臂仍止不住一颤,脸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患得患失,当然,少不了激动。
“红拂,你如何能确定?”
深吸口气,安伯尘问向司马槿,声音里含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
第三百八十一章 仙人玄奥,周天造化(上)
和司马槿去玄德洞天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可安伯尘始终清楚的记得那三日里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潭底龙宫中的龙君。
龙君敖归,自称东海龙王之后,一生颠沛流离,苦苦追寻着他的复国大业,这一点倒和安伯尘在大匡结识的那个任天命有几分相像。不同的是任天命孤苦一人,而龙君敖归则养着一大群龙女充当后宫,并在式微的玄德洞天暗中培养他的势力。当年的离左二蛇便是敖归的手下,虽是蛇身却都有修炼成蛟龙的潜质,也不知之前那条紫龙生来便是龙类,还是由蛇虫进化成龙。
悬浮于沼泽方,安伯尘默默想着。
时隔许多年,再度和那位神秘的龙君产生交集,安伯尘已有真人修为,却也知道他同敖归相比,仍不值一提。敖归提及真人时候,口气很是不屑,便连他手下的这条紫龙都有三重天真人境的修为,他自己的修为实力定远在真人之,说不定和那白日宫中的女仙有得一拼。
思索片刻,安伯尘放弃了联合敖归的想法。
且不说当年安伯尘失信敖归,光是敖归深不可测的实力便让安伯尘心生忌惮。眼下羽翼未丰,安伯尘最好是暗中行事,一旦暴露身份只会自取灭亡。
余光中,一条庞大的身影正向他逼近。
“为我护法。”
安伯尘低声道,随后向陈道子的尸身飞去。
虽然安伯尘的修为仍停留在一重天真人,可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斩获仙人境的玄奥。并非他好高骛远,只不过他如今所行之事异常危险,又接二连三的遭遇仙人。四重天的李承,白日宫中深不可测的女仙,往后说不定还会遇东岳王。对安伯尘而言,三重天真人的神魂已然远不够用,今日在北极海被女仙识破便是教训,令安伯尘心生警惕。
再者,早日斩获仙人玄奥日后突破时也会少去瓶颈的麻烦,安伯尘在这条异于常人的道途越走越远,也已习惯如此。
盘膝悬坐于沼泽,七颗雷珠旋转于安伯尘头顶,熠熠发光。钟楚南则站在安伯尘身后,宛如巨人,全身紧绷,左右扫视。
天未亮,安伯尘屏息凝神,闭合双目,静静等待着。
瘴气从沼泽中四散开,灰蒙蒙的笼罩在方圆两千里的大泽空,站在沼泽边,寻常真人目力再好,也难以看清沼泽中央的事物。
忽而一阵大风起,吹散了安伯尘头顶的瘴气,抬眼望去,天色由黑转白,晨曦将至。
八颗雷珠飞速旋转起来,安伯尘双目陡睁,眸眶中一片紫潮,雷珠顺势落下,在昼生夜褪的一刻钻入陈道子眉心。
陈道子的尸身颤动,安伯尘的肩膀也是一震,抬头遥望天野。
以雷珠汲取陈道子的记忆,又以神魂从天地间采撷仙人玄奥,安伯尘沐浴在朦胧晨曦下,一心二用,参悟着他这一生梦寐以求的玄奥来。
“嗡!”的一声,耳边响起陈道子不甘的咆哮,仙人的遗愿可比真人强太多,无穷尽的暴戾气息将安伯尘淹没,安伯尘强忍着脑中的阵痛,心中一阵好笑。陈道子的遗愿虽强烈,却又不知所谓,只因他到死都不知道杀害他的真凶是谁,死得糊里糊涂。
少时,暴戾气息过去,安伯尘操控雷珠探入陈道子记忆深处,搜寻起仙人境的玄奥来。
脑中浮起一格格的画面,却是陈道子此生的修炼经验,如何从炼气期一步步突破到金丹,再到元婴,一重天真人,二重天真人,三重天真人到最后,他在丹霞洞天以仙剑问苍天,终于斩获四重天仙人玄奥,一举突破到仙人境。
八颗雷珠滚动于陈道子的记忆中,汲取他的修炼经验,与此同时,安伯尘的神魂也没闲着,意及天地,从天地间无穷尽的玄奥中探索成仙之道。
八颗雷珠和神魂之念勾连成一线,一一下,疯狂搜寻着。
渐渐的,安伯尘眼中的雷潮褪去,由迷茫变得清明。
一个古老而沧桑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生于鸿蒙初始,万万年来始终漫游于广阔无尽的天地穹宇间,历经无数次天地衍变,历史翻覆,却从未远离过。
从开天辟地起,无数修炼者行于漫漫不知尽头的道途,叩地拜天,背负着沉重的宿命只为听见它的声音。可十万个修炼者中,也只有寥寥几人能得大运道,聆听它的垂训。
而安伯尘正是其中的幸运儿之一,雷珠搜索,念及天地,安伯尘终于听到那声无数人渴望而不可得的仙音
仙人者,移星换斗,斡旋造化
和真人境不同,仙人境的玄奥只有区区八字,对于安伯尘而言却已足够。
一别汲取着陈道子的修炼经验,安伯尘一边回忆着白日里发生在北极海的仙人斗法。
李承布满天野的刀光,化鹏之术,洞天仙人的千丈之身,断头再生,包括白日宫中女仙的抬手钓海这些道法看似各不相同,玄奥非常,实则却暗合一个规律,一个只属于仙人境的玄奥法则。
“移星换斗,斡旋造化”
抬起头,安伯尘仰视晨曦一线的天穹,脸笑意绽放。
人于大周天,生小周天,大周天中亿万星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旋转着,按照各自运行的轨迹,衍化周天之道。此道为造化,造化者,无有常数。
“仙人玄奥,如此而已。正合我之周天大道,大善!”
双目清明,安伯尘低声念道,心中的喜悦难以明喻。
可就在这时,一股恐怖的气息悄然降临,安伯尘心头一震,难以置信的望向天头。
天头云,乌云翻覆,乌云之中,电闪雷鸣。
未等安伯尘回过神,一道方圆百里粗的雷柱从天而降,轰然砸向安伯尘。
“仙劫?”
安伯尘瞳孔放大,魂体猛地一颤。
电光火石间,那年聚三魂得神魂时候的场景掠过眼帘,一瞬间,安伯尘神智恢复清明。
只有渡过仙劫,他的神魂才能真正的突破到仙人境。
可从天而降的雷柱何等恐怖,方圆百里,通天彻地,比之那年屏风世界中九重天雷加起来还要强大数倍。
彼时虽是九重天雷,却只是凡雷,如今这可是普渡仙人的雷劫,自然无法同日而语。
危急时刻,安伯尘哪还有心思去想其它。
他猛地一伸手,抓起陈道子的尸身挡在头顶。
就在这时,天雷砸落。
弹指刹那间,陈道子元气几无的尸身被雷潮轰成粉碎,八颗雷珠裸露在外,却也顶不住雷潮的轰击,转眼被雷潮淹没,连同安伯尘身后的钟楚南一同化作齑粉。
事已至此,安伯尘也无法再躲避。
面对天地间最恐怖的本源力量,所有人都会心生惧怕,这是死劫,却也是通往无道途的必经之路。
咬紧牙关,安伯尘昂首挺胸,屹立雷潮之下,转眼之后被碾成齑粉。
————
早家里来客人,下午还要出去一趟,晚的一更迟点到
第三百八十二章 仙人玄奥,周天造化(下)
北极海,出云旗大营。
近岸的海水被鲜血染得彻红,远处的海水虽没那么刺眼,可也红彤彤一片,比初升的太阳还要鲜艳。
海中飘浮着尸体骸骨,满眼狼藉,岸上却是欢声笑语。出云旗上至主将,下至小校都尉,都是喜气洋洋,就连终日僵着脸的鬼兵也不时露出罕见的笑容。
从今日起,北极海彻彻底底变成出云旗的地盘,至少在接下来、未得到上头调令的日子里,出云旗的将士们再不用像从前那样枕戈待旦,如同绷紧的弦般终日不得安宁。
海岸边,李乾指挥一众将校清点战果。
此役收获颇丰,比如飞剑,品秩从一重天到三重天不等,偶尔还能发现四重天的仙剑,完好无损的飞剑加起来总共有三千多柄,足够出云旗的将校们人手一柄。除了飞剑外,还有仙丹、道符以及其余攻受法宝。虽说大部分需得交由上头,分配给其余诸军,可出云旗却有资格留下其中的上品。李乾是李家的嫡系子弟,更是李承的心腹,这等捞油水的事向来由他来办。
按理说他此时应当春风得意才是,却因为躺在军营中的那人,李乾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北极海一役之所以能大获全胜,全赖李九万里报信,非但挽救了出云旗的命运,还使出云旗全歼西南六洞天联军。此役第一功自然属于李九,据说一夜之间,他的事迹已传到五镇海渎,连东岳王都派使者前来封赏李九。
李乾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却也不会嫉妒到眼红的地步,让他满心焦虑的是另一件事。
李承原本是命他和李九两个人一同清点战果,有意想让两人赚点油水,却不料清点战果时,李九突然昏倒过去。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李九昏厥的那刻,李乾依稀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飞速划过,那物隐隐发着紫光,来自李九的眉心。
李九被女修扶回营中,旗将亲自为李九诊断,只说他是元气损耗太多,导致神魂移位,修养几日神魂自会归位。
所有人都不疑有他,唯独李乾觉得蹊跷。
自从李九归来后,所有事都围绕着他而发生,这也太巧合了一点。再加上李乾捕捉到的那丝紫光,迅猛而疾快,绝不像是身魂虚弱时的神魂移位。
即便如此,李乾也没将他的疑惑告诉给别人,就连李承也没。他可不想得到一个嫉妒贤才、不能容人的头衔,李九之事固然离奇,可他毕竟是出云旗第一功臣,风头正盛,若无证据而贸然提出质疑,只会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转头望向西岸边偃旗息鼓的南北两岳三旗,李乾皱了皱眉,将疑惑埋入心底
飘浮在雷潮中,安伯尘神智清明,意念通达,却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不多时,安伯尘明悟了过来。
他的魂体已被碾成齑粉,同雷潮融为一体,正飘浮于沼泽上空。
没有魂飞魄散就好。可是,不成人形又如何神游归位?
安伯尘心中暗问。
仙音毫无预兆的响起,回荡在耳边,依旧是那一句。
移星换斗,斡旋造化
瞬间,安伯尘心如明镜。
眼下他所要做的便是用神魂吸收这些雷力,移星换斗,斡旋造化,塑造成全新的神魂。
太阳升起,向中天缓步迈进。
阳光下的沼泽依旧灰蒙蒙一片,往来于沼泽地的真人谁也没兴趣驻足片刻,因此无人能看到沼泽中央的浓稠的紫色雷浆。雷浆中,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条模糊的人影,它不住挥舞臂膀,召唤周围的雷浆向他聚拢。太阳离中天越来越近,一眨眼的功夫的正午已过,沼泽上的那条人影愈发清晰,可浓稠的雷浆还剩许多。又过了两个时辰,那条人影有鼻子有脸,除了皮肤发紫外,和寻常生人并无两样,雷浆却还有大半。
倘若无法完全吸收天雷,安伯尘的神魂便无法从雷浆中脱离。
陷于雷浆中的那个人影突然笑了起来,只见他一招手,从身旁雷浆中滚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再一招手,又聚成一颗雷珠碎而复生,帮助安伯尘疯狂的吸食起天雷。
打量着疾速滚动的雷珠,安伯尘若有所思,隐隐猜到些什么。
他之所以无法完全炼化天雷,因他只是神魂渡劫,肉身并没跟着一起渡劫。
寻常真人、仙人渡劫都是神魂出窍引来天雷,而后神魂在上,肉身在下,边炼神魂边炼肉身。偏偏安伯尘只是神魂渡劫,压根用不了那么多天雷,当初聚三魂得神魂时,安伯尘机缘巧合下得到雷珠,算是他的一大造化。
要知道,上古、远古时候,那些应天地造化而生的至强者,乃至无上强者,都是在渡劫时炼化出他们的本命法宝,用以欺天霸帝,杀仙斩神,盛极一时。而今后世,虽也有许多法宝,可大多是依照上古流传下来的图纸打造,出自匠人手,即便那匠人是真人是仙人,又哪有老天赋予的来得玄奥莫测?
肉身可以日后寻它法炼化,又或者直接再渡一次雷劫。安伯尘手掌九雷珠,珠中雷力纯粹而深厚,也不愁找不到正宗天雷来炼肉身。可这雷珠却是独一无二的,且随着安伯尘往后一次次神魂渡劫,九颗雷珠还会继续提升品秩。
太阳西沉,浅色的光晕透过灰蒙蒙的瘴气洒入沼泽地,沼泽上空的雷浆所剩无几。
安伯尘盘膝而坐,悬浮于青灰色的烟云中,他神魂上镀着层淡淡的紫光,就仿佛披戴一身紫色的铠甲。
神魂到了仙人境,再看眼前的世界,安伯尘又有一种全新的感悟。
从前那一次次突破,一次次蜕变后,安伯尘大多只是观察入微,比如感觉出十里外的湖波荡漾,院中的花开叶落。然而这一次,安伯尘看向沼泽中的腐木,眼中绽放出一抹惊奇。
十年前,腐木还没有沉得这么深,约莫有七八丈。十五年前,有十来名真人激战于沼泽旁,施展道法时无意中卷来树木。二十年前,这里没有成堆的腐木,只有淤泥和小虫,不时有灵蜥在沼泽上飞蹿奔跑
如此盯着腐木,安伯尘竟然看到了泽中腐木的前尘往事!
又或许因为腐木是死物,又或者是才突破时的亢*奋,这种看穿往事的感觉并没持续多久,渐渐的化作平常。
从真人境的神魂到仙人境的神魂,从观察入微到看破时间,安伯尘所得颇丰。
不过他的收获远没结束。
“参见主人。”
身后响起嗡嗡震耳的声响,安伯尘心头一紧,急忙转身。
出现在安伯尘眼前的是一个魔神般的男子,身高七丈有余,全身肌肉暴凸,金乌色的光芒流转于肌肤上,宛如战甲,亦充满难以形容的阳刚之力,似乎弹动手指便能搬山断江。
目光落回手中的八颗雷珠,安伯尘强忍住心中的惊喜,暗暗点头,看来钟楚南是随着那颗雷珠一同渡劫的,此劫渡过,原本三重天真人境巅峰的他也顺理成章的突破到四重天仙人境。在四重天之上,还有五重天和六重天仙人境,再往上便是真仙境。
安伯尘参悟仙人玄奥时,就已获知以上这几个境界,至于其上还有没有别的修炼境界,安伯尘暂时还不清楚。
神魂已是四重天仙人境,又多了一个肉身是四重天仙人境的分身,且还是来自九渊洲的上古仙家传承,这样的实力别说在五镇海渎后方,即便放在前线也能和洞天福地的仙人战上一战。
安伯尘如是想着,眼里满是喜色。
可当安伯尘看向低眉顺眼的钟楚南时,心中陡然一震。
“老钟,你刚才唤我什么?”
“主人。”钟楚南老老实实的答道。
“这怎么可能”安伯尘上下打量着钟楚南,眉头直皱。
此前他虽也喊钟楚南叫做老钟,可钟楚南除了偶尔传出的遗愿外,并不会回答安伯尘,他一具死尸又怎会有自我意识?可就在刚刚,安伯尘竟和他的分身一问一答起来,且不是安伯尘无所事事的自言自语。
深吸口气,安伯尘低头打量着八颗雷珠,目光闪烁。
他恍惚记起曾经所悟的雷道真意,雷者,先死后生,脱胎换骨
“难不成渡完仙劫后,这雷珠竟能生医白骨,使死尸复活?不可能,他和李九都早已魂飞魄散,即便复活,也不会是原来的他们糟糕,李九!”
安伯尘心道不妙,他手中有八颗雷珠,而钟楚南身怀一颗雷珠,也就是说李九的那一颗不知何时飞回自己手中,共同渡过仙劫。
扬臂一挥,安伯尘抛出一颗雷珠寻李九而去,他可不想用心打造的五镇海渎第一将还未功成便被人当成死尸葬了。
把玩着剩余的七颗雷珠,安伯尘默然不语。
雷珠中藏着诸般雷道玄奥,却非安伯尘一时半会所能全部领悟的,除此之外,他愈发感觉这雷珠变得奇异起来,除了雷力和玄奥外,似乎还藏着许多别的力量就比如让钟楚南叫自己主人。
钟楚南,又或者李九,他们若能恢复点灵智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用再让自己整日里一心三用,心力交瘁。也不知道这番变化,能不能让他们自己开始修炼,倘若可以
蓦地一笑,安伯尘看向钟楚南:“从今日起,你便叫钟八。”
“是,钟八听命。”
长舒口气,安伯尘将剩余的雷珠收入神魂,带着钟八漫步于沼泽地上,向回返去。
夜色已降,又是一天即将过去,安伯尘行于青冥夜色下,周身散发着微弱的紫光,步履如行云流水,不急不慢,少了连日来的紧张、亢奋,多了几分飘飘然逍遥自在的仙味。
这第一手布局比安伯尘想象中还要顺利,收获也远远超乎他的预期。
山林间,安伯尘忽地止住脚步,他抬头遥望周天星辰,眉宇淡然,缓缓闭合双眼。
兴奋过后是平静,彻底的平静之后,却是忘怀,忘怀即是无欲无求。
再度睁开双眼时,安伯尘已带着钟八出现在镇东峰。
独坐小楼,安伯尘一脸平和的看向夜空,不急不躁的等待着夜退昼生的那一刻。
倘若这样便能做到无欲无求,安伯尘并不介意多张扬几回。久而养成习惯,习惯了无欲无求的心态,日后进入神仙府自然会和天品境界时候一样顺利。
天上飘起鱼肚白,安伯尘淡淡一笑,屏息凝神,下腹微隆,神情渐渐凝滞。
第三百八十三章 众人齐归
东岳,不周峰。
生满华发的男子在月下批阅奏章,瞎了双眼的美女在一旁弹琴,琴声幽幽,如林中清泉。
手中的鹤翎毫一顿,东岳王凝视着来自北极海出云旗的奏折,忽然一笑:“你说,那李九到底是受谁指派?”
琴声戛然而止,女子按住琴弦,躬身而拜,慢条斯理道:“王上自有答案,何必问臣妾。”
“本王的答案在你眼中向来不准。你是千年涂山氏,你们涂山氏一族中的神巫,你便帮本王卜算一番,那李九的出现到底是凶是吉。”
“无论是凶是吉都改变不了五镇海渎注定灭亡的命运。”女子淡淡说道。
“你今日似乎很高兴。”挑起女子精致的下巴,东岳王眯双眼盯着女子,似在搜寻着什么蛛丝马迹,半晌沉吟道:“可是因为她来了?”
话音落下,女子波澜不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异样,虽然稍纵即逝,却被东岳王清楚的捕捉在眼里。
“果然是她!”
手拍大腿,东岳王哈哈大笑起来,眉心处有一阵黑风在旋转:“身负重伤,修为十不足一,如此还能战退我手下的真仙,不愧是白日宫中的女帝。只可惜,你师父她选择了洞天福地,而非我五镇海渎。”
“你要做什么?”虽然失明,女子却能察觉到东岳王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意,脸色微显紧张,少时平复:“师尊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以为她在洞天福地,她却已经下了凡尘。再者,师尊一旦恢复实力神通强横,背后之人也非王上所能招惹得起,臣妾劝王上尽早打消念头,免得引火上身。”
“爱妃,你多想了。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动她半根毫毛。”
东岳王一脸玩味的说着,手指沿着涂山氏精致的下巴向下游走。虽然双目已瞎,十分美貌消减七分,可出身血统的缘故,东岳王这个“爱妃”依旧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大手猝不及防的伸入衣领,涂山氏忍不住娇哼一声,目光虽茫然,可白玉般的双颊殷红一片,娇媚可人。
“你师父既然现身了,且还出手相救洞天福地的小仙人们,却没有来救你,只能说明一点你已经成为了她的弃子。”
东岳王把玩着涂山氏的双峰,面无表情的说着。
涂山氏娇*喘连连,不住挣扎着,可她如何是东岳王的对手,又听东岳王如此一说,她眼中瞬间噙满泪珠,也不知是被东岳王得逞的屈辱,还是被师尊抛弃的悲伤。
见状,东岳王笑意更浓:“传说你师尊收徒只看两点,一是红颜奇命,二要是天生绝色。你既然被她抛弃,那只可能是她另外寻着新欢了,也不知道她那个新徒弟是哪点比你优秀”
“够了!”
女子大叫一声,双目中泪如雨下:“师尊不是不要我,而是我犯了大错,她借此来惩罚我终有一天,等我的罪过赎完,师尊自然会接我回去。”
怜悯的看向涂山氏,东岳王手中的动作也变得轻柔起来。
“可是爱妃,就连你自己也不信。”轻叹口气,东岳王幽幽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师父她是怎样一个人。世间最无情的女人,最心狠手辣,也是最喜新厌旧的女人。她能把徒弟教得很好,对徒弟也视如己出,却又会因为徒弟犯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而将她彻底抛弃,就算被别的男人玩弄于身下,她也不会再多看半眼。”
涂山氏蜷缩在东岳王怀中,捂紧双耳,丰腴并修长的娇躯轻轻打颤。
直到东岳王将他那只沾满芳香的手掏出,起身而离时,女子这才停止颤抖,她犹豫着扯住东岳王的裙摆,不让他走。
“现在愿意说了?”
东岳王轻笑一声道。
半晌,女子擦干泪水,低声道:“指派李九者正是王上的部下,无论那人还是李九,对于王上而言都是先吉后凶。”
“先吉后凶?”
东岳王喃喃低语,抬头看向涂山氏:“只能算出这么多?”
“臣妾”
察觉到东岳王随时会离去,涂山氏轻咬朱唇,犹豫着道:“臣妾还算出了别的,不过,却和李九以及幕后之人无关。”
“你说。”
“九渊洲来的人不止一个,王上大可争取一番。”
涂山氏说完,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
东岳王的笑声响起,随后弯腰将她抱起。
趴在东岳王肩头,涂山氏脸蛋红扑扑,心中又喜又恨,喜的是她在东岳唯一的依仗终于留了下来,恨的却是又要和大仇人共度**,偏偏她又很享受。白日里对他恨之入骨,夜里却思念得难以入眠,这种感觉就仿佛陷入一个永远找不到尽头和彼岸的泥潭,她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连续四个昼夜交替,也就是两天的清晨和傍晚,安伯尘都借助无欲无求的心态,成功进入神仙府。四次也就是将近两年的时间,安伯尘全都花在炼化元气上。从二重天真人直到四重天仙人,安伯尘再不会遇到瓶颈,只需元气聚满经络即可。聚满如今的经络大约还需花上五年,也就是十次左右的神仙府修行。至于往后,突破每一层境界所需的时间将会越来越多,不过若能保持住无欲无求的心态,安伯尘有神仙府在,倒也不担心进度。
站在小楼上,安伯尘极目远眺,镇东江风平浪静,远处的山下城池也是一片祥和,并没出现安伯尘想象中的混乱。
“东岳王还不准备对南北两岳下手?”
安伯尘自言自语着,眸中闪过疑色。
出云旗将南北两岳三旗扣押在北极海,即便不通报,上头也会知道。安伯尘等人常说的“上头”并不单单指东岳王,还包括十二仙家的家主,以及各个飞升派系的掌权者。
私通敌国,蓄谋反叛,且证据确凿,就算东岳王他们还想制衡,可纸包不住火,此事一经传出,定会引起东岳动乱。换做安伯尘是东岳王,早已抢先下手,联合东西二岳并飞升派系将南北两岳置于死地。
只有割除内部毒瘤,东岳才能重焕生机,在大劫降临前拼得一线生机。
这也是安伯尘所走的第二步,既然上头一直隐忍不发,他只好代为出手,逼迫东岳王发难,以最小的代价尽可能的保住东岳的实力。
“罢了,该怎么做上面那些人总该比我更清楚。”
低声喃喃着,安伯尘长吸一口太阳之气,盘膝坐定。
见识过众仙的本领,安泊车对于实力的苛求愈发迫切,修为固然重要,可神通法术也缺之不可。周天三十六击安伯尘如今只掌握了七击,除了钉头七箭外,都是真人境的道法,如今他的神魂突破仙人境,已经可以去追寻更高层次的道法。
刚欲神游探索周天玄奥,正在这时,安伯尘耳边传来阵阵破风声。
抬头望去,安伯尘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第三百八十四章 往事如梦
冷清了十来日的镇东峰在今夜显得尤其热闹,峰头空地上燃起篝火,众人围坐篝火边,或是喝酒,或是谈笑风生。
被吕风起招揽来的是大匡这一代的飞升者,就算从前没有打过交道,可彼此间也互有耳闻。在大匡时候,他们或友或敌,或者形同陌路,然而飞升到五镇海渎,时隔多年重逢于此,相互间都觉很是亲切,就连素来不苟言笑的张布施也频频颔首,露出僵硬的笑容。
篝火将众人的脸庞映得通红,安伯尘有意无意的坐在圈子边缘,一个人饮着酒。但凡有人说笑,安伯尘总会附和一声,不过皮笑肉不笑,心中淡然。
许久不见张布施他们,安伯尘本该格外高兴才是。然而短暂的激动过后,他的心情很快归于宁静,宛如不波古井,只觉有些无法融入身旁的故人们。
“安将军,怎么一个人在那喝闷酒?”
距离安伯尘稍远的一人笑着问道,却也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引向安伯尘。
镇东峰上的大匡飞升者们彼此间有熟悉有陌生,唯独一人例外,那便是安伯尘,在场所有人都和安伯尘打过交道。坐在安伯尘身边的是张布施和无华,飞升来五镇海渎后,无华被倾天寺接走,张布施去了帝胄宗。除了张布施外,关云翼、印辛、李紫龙也去了帝胄宗,刚才开口发问的正是李紫龙。所谓帝胄宗,顾名思义,它是东界千万年来所有朝代的权贵聚集地,但凡有王侯将相突破神师,只要名正言顺,飞升到五镇海渎后都能入帝胄宗,入宗以后,前尘往事、国恨家仇谁也不会再去提及,因为和洞天福地以及五界的未来相比,东界所发生的朝代更迭压根算不上什么。
安伯尘本也有机会进入帝胄宗,却因那时顾忌他和匡帝间的仇怨,并没入宗,而是四处游逛,到最后和典魁一起当上了看军粮的。不消说,典魁也在,但凡当年在大匡逞雄一时的虎狼都被吕风起召唤来此。除了以上这些虎狼外,还有两人,一男一女,都是安伯尘认识了十来年的老熟人,一个是第一王风,另一个则是月青青。
眼见安伯尘的目光飘来,第一王风下意识的向前挪了挪,警觉的将月青青挡在身后。
这么多年过去,第一王风和安伯尘的关系还是那么纠结。即便安伯尘帮他找到了月青青,第一王风也依旧忘不了当年琉京,那个帮安伯尘和月青青说媒的小胖子。两人毕竟同渡过几次劫难,还在太清镇上结了盟,第一王风也无法彻底撇清他和安伯尘的关系,又因月青青的缘故,第一王风潜意识里只觉得他还欠安伯尘什么。
笑了笑,安伯尘转目朝向李紫龙,端起酒盅:“李将军多虑了,安某见到诸位一时心喜,倒忘了该说什么好。”
脱去铠甲后,李紫龙从曾经和吕风起齐名的楚国龙将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面庞俊秀的男子。李紫龙和吕风起都是那种身材高拔、容貌英俊的猛将,可和吕风起终日的冰冷不同,李紫龙的寒意只在战斗时候显现,平日里他也算是个温文尔雅的美男子。此时捧着酒盅端坐篝火边,倒和他身旁一脸书卷气的印辛相得益彰。
“安将军莫非在见到我等后,突然想起了你当年的百战百败和关南之行?要是在那时,我们几个像现在这样围成一圈,挡在安兄面前,恐怕安兄也喝不到今日这口酒了。”
说话的是印辛,换作旁人说出这番话,那是摆明了挑衅。可从印辛嘴里说出,人人都能听出他是在调侃安伯尘,当场笑声一片。
“哼,别说你们一起,便是我一人,当年若是手头稍重些,伯尘他也没有今日这口酒喝。”
便连孤傲的典魁也忍不住插口说道,在大匡时,他曾无意中传授了安伯尘技御空气之术。后来安伯尘和他先后突破神师,从晚辈变成平辈,来到五镇海渎一起看护军中物资,那几年里典魁总喜欢将他当初的“传技之恩”挂在嘴边,安伯尘好生无奈。虽说安伯尘和无华等人相识很早,可他却同典魁在一起呆了将近六年,彼此间的情谊不可谓不深。那时候典魁就常常抱怨,千不该万不该飞升来五镇海渎,既无法逍遥自在,又没得仗打,堂堂的漠北狂龙居然当起看粮的,传回大匡定会笑煞天下人。即便后来,安伯尘被贬回东海看鱼,所有人都道安伯尘可惜,唯独典魁一脸羡慕。
吕风起、李紫龙、关云翼等才是真正的军人,典魁虽有虎狼之名,可从本质里来讲,他更像是一到处寻衅的游侠,被憋在五镇海渎这么久,难免心生厌倦。
“怎么,老典你可是后悔了?要不现在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
哈哈一笑,安伯尘顺手从旁边抬起一只酒壶,敬向典魁。
众人之中第一豪爽的**魁莫属,他看向安伯尘,同样放声大笑,举起酒壶便往嘴里倒去。
周围的虎狼们趁兴起哄,好不热闹。
酒水下肚,安伯尘颊边浮起浅浅的红晕,被几人这么一调侃,此前的疏远和淡漠减弱不少,一身飘飘然的仙味儿悄然隐去,重归凡尘。
“是了,安将军回大匡呆了两年,可有什么新鲜事说与大伙听?比如当今天下格局。”
开口的是李紫龙,他抿了口酒水故作平静道。
“怎么,李将军还忘不了你家楚王的大业不成?”
一边的月青青笑着插口道。
当年第一王风大闹京畿,成功救出月青青,并非他的实力足够强悍到抗衡匡王朝。第一王风虽了得,可若是没有各方掣肘,匡帝又岂容他在眼皮下胡作非为,其中帮助最大的还属楚国。
自打琉京一别后,安伯尘再没见到过月青青,今日再见月青青仍是一副弱不经风的娇柔模样,只不过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比第一王风还要红润,却不知她那病找到医治的方法没有。
安伯尘刚扫过月青青,第一王风立马绷紧面皮,冷下脸紧盯安伯尘。
安伯尘无奈的收回目光,心中好笑。
月光下第一王风牵着月青青的手,旁人无意,安伯尘余光瞟去,只觉心头隐隐作痛。
十年之期已满九年,可这最后一年却过得无比漫长,度日如年也不为过。都说往事如梦,真若是梦,安伯尘宁愿不醒。
“我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天下当归我楚。”
却是一直没开口的关云翼捋须道,和李紫龙交换了个眼神,颔首而笑。
“哼,我大秦地广兵强,又有倾天寺众僧辅助,何惧你楚国?”
无华听了不乐意,痛饮一口嚷嚷道。
在座诸将所效命的故国中,从飞升前的格局来看,也就秦楚二国有逐鹿天下的资本。众人皆好笑的看向板起脸的无华,关云翼和李紫龙则笑而不语。
“和尚,等哪天太平了,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
张布施挤出一丝笑意道,他话音刚落脸色微变,转头向后望去。
几乎同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神色一动,齐齐扭头。
山林中悄然无声,从树林走出的那人脚步很轻,似乎不想惊动诸人。
那人一身标志性的玄色铠甲,身形颀长,面色冷峻,除了吕风起还会是谁?
见状,诸人暗舒口气。
“副将大人,上头如何指示?”
无华站起身,嬉笑着问道。
吕风起没有回答,他的脚步走得很沉,却又很安静。
随着他一言不发的走来,镇东峰上的气氛忽然变得僵硬,似有一股浓烈的杀意缓缓酝酿着。众人或是皱眉,或是一脸凝重,复杂的看向吕风起,心中好奇他这是玩哪出。
就在这时,有一人起身,傲然而立看向吕风起。
正是关云翼。
两人目光相触,竟在半空中掀起一阵疾舞的气旋,隐隐扯动虚空。
转向张布施,安伯尘就见张布施也朝他看来。
当年那事并没多少人知道,唯独安伯尘和张布施亲眼目睹,关云翼匹马杀来,惊天一刀斩华飞。
这么多年过去,莫非他吕风起还记恨着?
第二百八十一章 小官的婚事
天蒙蒙亮,从村远端传来鸡羊的叫声,晨风在水面上吹起一圈涟漪,随后飘飘然上了岸,带着浓郁的泥土气息席卷整个村落。
村里人不比城里人,即便不是春耕秋收的农忙时节,家家户户也贪得早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习惯使然。可和往常又不一样,今个一大早圆井村的男女老少都顾不上扒两口饭,纷纷装模作样的向村头探去,站在槐树下抄起袖筒看向村门口的精致马车,指指点点,满脸艳羡。
“安老烟家那娃还真是好命,救下人家女掌柜,依俺看,啧啧,以后定少不了好吃好喝。”
“好什么命!哼,不就是从药斋的伙计变成客栈的伙计,你看安老烟前几年风光的,到头来还不是竹篮大水一场空。”
“伙计怎么着?你还甭小瞧人家客栈的伙计,咱村里有几个娃能有这好运去县城当伙计?”
乡亲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有的不屑,有的羡慕,感慨连连。三年前安家两口还是李员外的佃户,短短三年时间竟摇身一变,从佃户变成了仅次于李员外的大户人家,家中有三间大瓦房,有猪羊牛,即便不种地也够他们安安生生的过一辈。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圆井村人自然又羡有嫉,好在村里人大多朴实,即便嫉妒也挂在脸上,说上两句发发牢骚也就罢了,没人会在背地里捣鬼,再加上安家两口发了财也还是从前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与人和善,因此日过的也算太平。
大伙都知道,安家的发达是安娃一手导致,若非安娃前些年走大运当上浮云斋代掌柜,也不会隔三差五的给安家寄钱。今次安娃被匪徒所害,大难不死反被那位年轻漂亮的掌柜看中,昏迷期间几乎是一日一探,眼下更是要接安娃去县里的客栈,高头大马精致车辆,乡民们口头或不屑,却打心底里羡慕。
去县城当个被器重的伙计,过两年学点记账的本事,未尝没有可能当上客栈的掌柜。
圆井村民们的盼头到此为止,一个可能成为掌柜的伙计便令他们羡慕得满村出动,倘若知道安伯尘的真实身份,也不知会吓傻几个人。
“那掌柜的还真是个急性。”
说话的是安氏,口里虽在埋怨,脸上却是喜多过忧。娃刚刚大病初愈,第二天便被那位俏掌柜唤到县里,虽是好意,可总有点不近人情。
当安氏陪着安伯尘快到村口,看见那辆已来过许多回的马车,以及车窗后隐隐绰绰的人影时,心中的想法一下全然改变。
那位俏掌柜对自家娃还真是窝心,不仅天天登门探望,今个一大早就来接自家娃是不是有点好过头了,莫非真让自家男人说中了?
偷眼瞥向身旁抽着烟枪双眼眯着一条缝,似笑非笑没个正形的男人,安氏连忙将那个念头收回肚中,暗骂自己太贪心。
“娃啊,这馍馍是娘刚热的,一会上车吃。记住,去县里要小心,掌柜的待你好,你可别惹坏了掌柜”
一遍一遍的叮嘱着安伯尘,安氏抬起头,就见那个俊俏的年轻掌柜从车里走了出来,隔着老远向自个儿招了招手,面纱后脸蛋上隐隐含笑。
心头一热,随即暗叹口气,安氏复杂的看了眼面色微窘的安伯尘,越看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明明就是自家娃,昨日还没看出啥来,今个儿却觉得自家娃似乎哪里有些一样了。至于哪儿不同,安氏一个不识字的妇道人家自然讲不出一二来,还好自家男人有点见识,开口提醒。
“你个婆娘就不能少说两句,娃大了,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他自个儿知道。”
原来是娃长大了
安氏欣喜的看向安伯尘,把放着白馍馍的麻布卷好,递给安伯尘,却不知说什么好。
“爹娘你们先回去吧,反正县城离村近,娃有空便回家。”
安伯尘好说歹说,将依依不舍的娘劝回,辞别爹娘后,在村里人的目送下走向马车。
“身体可好点了?”
也不管安伯尘介不介意,司马槿硬是搀着安伯尘的手,将他扶上马车,却让安伯尘微微脸红:“伤势估计差不多了,只不过”
话到一半,安伯尘忽地止住,目光落向坐于长辕上的那名车夫,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那车夫虽戴着宽大斗笠,却掩饰不住他鼓胀的太阳穴,以及肌肉饱满有力的双臂,虽刻意隐藏气息,安伯尘却能感觉到,那人的修为约莫在天品。
一个天品境界的车夫?
转过头,安伯尘不解的看向司马槿,司马槿心领神会,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
“安娃?安娃快留步!”
在圆井村会如此故作文绉绉说话的,除了那位已经咬不动果枣的老村正外,也就那个气喘吁吁的中年人了。
中年人的穿着打扮和圆井村里大多数人都不同,却是一身紫蓝色的绸缎袍,夏天还没到便穿上木屐,还好木屐够大,否则也托不住他肥硕的身体。
一见到那中年人司马槿就觉得甚是眼熟,睁大眼睛小嘴微圆,半晌捏了你安伯尘的手:“小安,他可是”
看到满脸急切跑来的中年人,安伯尘面色微变,还未来得及和司马槿说话,就听那人笑呵呵道:“安娃啊,李伯伯前日去看你时你还没醒,昨日又去送粮,傍晚回村,本打算今个儿找你说说话,没想到这么快便要走了”
听那肥头大耳满脸红光的中年人说了半天都在绕圈,司马槿暗暗好笑,父两人一个说话吞吞吐吐,一个尽喜欢直来直去,好生奇怪。
说话这人自称李伯伯,穿着打扮又如此光鲜,其身份自然呼之欲出——李小官人的老爹,传说中的李员外。
听着李员外一个劲的套近乎,安伯尘心中愈发不安。
昨夜他只顾着自己修炼,却把同出自圆井村的李小官给忘了一干二净。
李员外虽急功近利,喜好趋炎附势,却是个善心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被一穷二白的安老烟三言两语得去两亩田。安伯尘一家还是李员外的佃户时,李员外不曾薄待过,更是让安伯尘陪同李小官一同进京,方有了今日的一番造化。
在安伯尘尚不足二十载的生命里,这李员外显然是个贵人,可安伯尘却把他儿丢在了琉京,听红拂说小官带领虎贲营随军出征,眼下生死不明。倘若李小官真有个三长两短,安伯尘可是再无脸面来见李员外。
正在安伯尘心中微急时,手掌中滑入一片温润如玉,转目看去却是司马槿握着他的手眨了眨眼,却是在暗示着什么。
安伯尘心下稍平,却不防被站在马车旁大吐唾沫星的李员外看在当场,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再看安伯尘时,两眼放光只差高竖大拇指了。
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李员外心下得意,只想早点回村盘问一番安老烟,诈他两壶好酒,遂也不拐弯抹角,重重一咳道:“安娃啊,李伯伯是想让你帮忙传个口信给小官,就说就说他爹帮他找了门好亲事,让他有空回家一趟,一起去见亲家。”
李员外说完,看了眼司马槿,朝向安伯尘使了个眼色,打了个哈哈转身而去。
“他刚说给李小胖定了门亲?”
待到李员外走远了,司马槿方喃喃道,语气中含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唐。
和司马槿不同,安伯尘面色平静:“小官也老大不小了,这时候定亲也不算早。是了,你可知小官现在哪儿?”
摇了摇头,司马槿苦恼的看了眼安伯尘,哭笑不得道:“我不是说小官年纪小。可他现在这下可要麻烦了。”
“麻烦?”安伯尘面露不解,看了眼司马槿,心头一寒:“该不会是小官伤到什么不该伤到的地方了吧?不对,他可是刀枪入体则化”
“你就别瞎猜了,等到了县城我再把一切事告诉你。”
司马槿道。
说话间,她的手始终放在安伯尘手心中,自然而然的,而安伯尘似也觉得理所应当。
两人这般先是惊住了“李大官人”,又被身前的车夫看在眼里。
锋利如隼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复杂,那车夫沉声道:“主公,可要上路?”
“上路吧。”
司马槿点了点头,看了眼那车夫,介绍道:“小安,他叫王猛,原是十方府人士,如今是咱们客栈的车把式。”
天品境界的车把式?
看了眼并肩而坐一副轻描淡写神色的司马槿,安伯尘撇了撇嘴,刚想和王猛打招呼,就听那王猛忽然道:“尊驾必是血洗关南的疯龙之将了。久仰。”
王猛语气平静乃至淡漠,可安伯尘却捕捉到一丝耐人寻味
第二百八十二章 龙门客栈
第二百八十二章龙门客栈
时间2012-01-2209:32:04数3103
一月前,司马槿连同安伯尘诈死于关南,不用想也知道,此事定已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叫王猛的车把式一口道出安伯尘的姓名那也只有一个可能,他是红拂的心腹之人,此等秘密也未曾隐瞒
既然没隐瞒,他便是明知故问,明知故问者大多不善红拂这个心腹手下若非对自己颇有成见,便是存着挑衅之意
洒然一笑,安伯尘也不理会,坐在柔软舒适的车厢中,看着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鼻间自涌来丝丝清香
“小安”
肩并肩,腿靠腿,司马槿看了眼安伯尘正想说什么,目光忽地一滞,却是指尖移到安伯尘手腕处,陡然停下
“你的内息”
脸色变化,司马槿抬起头惊讶的看向安伯尘,欲言又止
修为达到天品境界,不仅能生出白火,元气大增,皮肉骨骼也会在潜移默化下随之提高改善,算不上刀枪不入,可寻常人为天品修士把脉压根无法察觉到脉络迹象亏得那日司马槿渡入先天真息为安伯尘调理经络,对安伯尘的内腑情况有所了解,这一摸之下大吃一惊,竟是感觉不到安伯尘体内有元气存在
少时,司马槿眉头皱起,却是四势终于完成了一个周天的运行,被司马槿所感应
“小安子,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槿博闻广识,可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峨眉绞成一团,担忧的看向安伯尘
“没事只不过开辟出一种行功法门,不用以前的周天,改用的周天”
话音方落,安伯尘便看到在前面驾车的王猛脊背猛地一缩,显然是听到他这番话后大吃一惊王猛好武擅道技,能被司马槿看重资质显然不同寻常,深知行功路线乃是修行之道的重中之重,轻易不变,否则十有**走火入魔如安伯尘者从炎火一路修炼到天品,竟然一朝间弃从前的行功路线不顾,说改就改,如此轻巧,怎能不令王猛惊讶
安伯尘不想让司马槿担心,所以轻描淡写道,并没详说这的周天行功法门给他带来的不便,以及他日后所要付出的千百倍的辛苦修炼即便他不说,司马槿也能猜到个大概,体内周天虽有内息,却没能形成循环,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极其危险的事
眼中的担忧又深了一分,司马槿转头看向窗外,半晌才道:“关南诈死只是权宜之计,想必过不了多久匡帝的爪牙便会寻来”
闻言,安伯尘点了点头
那日于关南魏北急中生智下演了一场戏,虽无太大破绽,可毕竟太过巧合,愚弄下寻常百姓自能蒙混过关,可但凡有点见识的人或早或晚都会心生疑惑,何况是匡帝安伯尘是琉国人,司马槿是吴国人,琉吴皆属南方,二人若是金蝉脱壳最大的可能便是逃往江南,因此匡帝若是想寻二人,第一个便会盯准江南
“想来你已安排妥当再不济,大不了你把无邪还我,我再杀他个人仰马翻”
安伯尘笑了笑道,食指轻轻敲击榻扶,空气中闪过一丝细微的流光,转瞬即逝
拂晓时候安伯尘胎息悟道,一夜的苦思冥想辛勤练习后,自创了周天三十六击,却是以四两拨千斤,凭小力制大敌的技法力量虽是定数,可只要于周天中发现要害之处,未尝不能凭借绵薄之力毁灭山河
可这周天三十六击毕竟初成,威力难说,倘若匡帝真派人前来,安伯尘非但不惧,还能借用匡帝的人马试试身手,一举两得
“从前还真没看出,你这人这么好斗世人叫你疯龙之将倒也不算夸张”
以司马槿对安伯尘的了解,自然知道安伯尘若无十足把握不会轻易说出这等话,至于他拥有怎样的把握和手段,司马槿虽好奇可此时当着王猛的面并没问出,心底却稍安了几分
“疯龙之将”
低声咀嚼着世人给他取的绰号,安伯尘笑也不是,怒也不对,只觉异常荒谬关南一路所遇诸将也有疯狂若癫的人物,自己和他们相比绝对称得上平和,怎么也配不上那个“疯”字
时过境迁,回到平静的圆井村里安伯尘浑然忘记他当日种种歇斯底里,杀到迎亲队前时的万卒齐喑,无声胜有声,可坐在他身旁的人却不会忘记
看了眼愁眉苦脸的安伯尘,司马槿莞尔:“这名号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那些个五猫七狗熊十三马什么的好是了,我那客栈开在谷阳县,大概要半天才能到”
谷阳县位于琉京之南,虽只是一县,却不输外府只因有一样其余府县包括琉京在内都比不上的妙处——谷阳县免赋税,因此商贸繁盛,往来行商旅人甚多兼之这谷阳县地处山隘间,易守难攻,如谷从唐末时候到如今琉时,久而久之,竟衍变成一沟通琉国和岭南行省的商贸重镇
此县之所以免赋税,和它的县名不无关系
谷“字”取五谷丰登之意,“阳”取盛强之意,此名为琉国李氏的先祖所取琉国先王出身名门望族,到他那代他所在的一脉势微,其父生前得罪过族中权贵,因此被贬到谷阳县边做亭长亭长者实为劳役之官,伺候来往使臣,琉国先祖正当盛年却突然贬为亭长,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万般无奈下遂自暴自弃,终日饮酒不务正业一日闲逛来到田边,望着田中丰盛的稻谷,琉国先王愈发感伤遂痛饮于田边正当他哀叹连连时,一老农扶犁而过,停于琉先王身边,对着他笑而不语琉国先王以为老农鄙之,愈发羞恼,忽听老农开口道,稻米虽贱,却为国之根本,亭长虽轻,却是十里之长,易结豪侠
琉国先王恍恍惚惚,半醉半醒,哪听得懂老农所言回返亭舍,彻夜反思,唏嘘不已,白日老农之言回荡耳边,宛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翌日,琉国先王命手下四处寻那老农,三日未尝找着,琉先王愈发奇之,逢人便说偶遇仙人点拨,送了他一场大富贵时日久了,琉先王遇仙之事便在琉京外传了开来,而琉先王从此以后端正公务,结交豪侠隐士,名声愈发响亮,到最后竟传入京城世家耳中正好贬谪琉先王的李家权贵病重被夺权,琉先王顺理成章的重返家族,一步步的爬上族长之位,再然后便是戏文里张冠李戴隐晦传唱的夺位之变
取代唐国成为江南之主,琉先王大赦江南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取缔亭长之职改为里正,第二件事便是将他原先所在的县改名为谷阳县,永久免赋税劳役
数百年过去,谁也不知当年琉先王是真遇上了化作老农的仙人,还只是他喝醉酒后做的一场梦,各诸侯祖先总有不少神异之事流传在民间,也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他们的名正言顺,天授君权
安伯尘和司马槿说说笑笑,绕过一府两县,终于来到谷阳县
坐于辕前的王猛沉默寡言,车却驾得又快又稳,不比骏马驰骋慢,鞭儿甩动间,风声呼呼,马车被长风领着向前,飘飘而飏
可每每余光落到安伯尘牵着司马槿的手上,王猛的眉头便不由自主的皱起,强忍心中的不悦
“主公,到客栈了”
挥鞭下马,王猛见着人多并没行大礼,弯腰拱手毕恭毕敬道
日头上了中天,正午时分,恰逢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饭庄酒楼前小二们你争我喊,热情洋溢的迎接往来客商
隔着翻飞的窗帘,安伯尘平静的打量向车外喧嚣热闹的市坊,忽觉恍若隔世
搏于荒道,奔于山野,而圆井村也是平淡如水,安伯尘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充斥着如此多寻常百姓的地方乍一来到,却仿佛猛兽入市,隐仙临尘,扫过各色人等众生百态,安伯尘只觉格格不入,亦有种戏外观戏的感觉,总而言之令他有些迷茫
“想什么呢,傻瓜?”
耳边传来柔软的声音,将安伯尘拉回尘世
“还不下车?怎么,还要掌柜的我用八抬大轿将你抬进客栈?”
掐了把安伯尘,司马槿嗔道
面颊微红,安伯尘掀开门帘,跟在司马槿身后下了马车
在他面前是一棵蔫蔫欲坠的老槐树,槐树后是一座红木漆雕染的木楼木楼共五层,占地极大,在这片商贸发达店铺如林的集市中俨然是一庞然大物,倒有三四分当年墨云的气概
“红拂,按理说我们应当都是钦犯,你还搞这么大动静,唯恐天下人不知”
安伯尘笑着道
“知与不知只在早晚,这客栈只是第一家,不过尔尔”
司马槿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她看向客栈二楼镏着金的招牌,嘴角露出一抹兴味:“小安子,这个名儿可够气派?”
那个招牌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大字,一看便知出自司马槿之手,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龙门客栈
气派是气派,安伯尘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转而落向出现在客栈三层楼台前的麻衣青年
第二百八十三章 麻烦
那人二十有余三十不足,身高七尺,浓眉大眼,玉面红唇,生得一副好皮相,身穿麻衣肩搭着一条白布巾,却是标准的店小二打扮。
他似乎是被客栈外的马鸣声惊扰,方探头探脑的张望,不看则罢,这一望之下竟看到了刚刚松开司马槿手的安伯尘,下一瞬他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双目中竟氤氲起一抹白华,牢牢锁定安伯尘。
车把式是天品,店小二也是天品,红拂这龙门客栈还真是藏龙卧虎。
站在客栈楼下,安伯尘心中暗想,他抬起头迎向店小二的目光,神色平静。
那店小二虽有天品修为,以他的年纪来讲算得天赋惊人,也会释放杀意,奈何他的杀意和关南虎狼相比不值一提,落在安伯尘身却仿佛挠痒痒般微不足道,顷刻间烟消云散。
“龙门客栈果真气派。掌柜的,这名字可有什么典故由来。”
安伯尘收回目光,笑着问向司马槿。
说话时候,从客栈中又走出两人,一个生打扮年纪约莫三十出头,手中挽着一只铁算盘,脸挂着淡淡的笑容。另一人却是个膀大腰圆的壮硕汉,肥头大耳,满脸红光,年纪和生相仿。这两人和王猛打了个眼色,随即不约而同的盯着向司马槿问话的安伯尘,目光稍显复杂。
“典故?”
司马槿歪着脑袋,思索半晌,忽而一笑道:“你往后少不得要出入客栈,从此门进,由此门出,你为疯龙之将,那即是龙门客栈了。”
大匡龙门客栈的典故就这样被司马槿半开玩笑的定下,安伯尘习惯了司马槿的随性一笑了之,可客栈内外的四人却同时变色,看向安伯尘的目光愈发不善。
在投靠司马槿前,他们虽隐于市井江湖,可都是真正有本事、有傲骨的人物,只因感恩司马槿无以回报,方投效麾下。疯龙之将的名声虽响,可一来这四人并没亲眼得见,二来这四人见着安伯尘年纪轻轻,身察觉不到半点元气,穿着一身灰布衣土里土气,毫无英雄人物的风流气度,只当关南之战言过其实,诸侯虎狼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有意夸大,对安伯尘难免生出一丝轻视和不屑。三者,王猛等人不足四旬便有天品修为,而楼那小二更是二十出头,兼之各掌独门奇技,难免性情桀骜,认司马槿一女流之辈做主公,一来是因为大恩二来是佩服司马槿的本领,可见着自家主公在那个少年人面前突然变回了一寻常少女,谈吐举止间尽显娇柔,显然是一件令他们难以接受的事。
四人虽努力压制着心情,可流风凝滞,气氛僵硬,午时的阳光在客栈前变得冰冷如飞雪,无论司马槿还是安伯尘都有所觉察。
司马槿原本便是冷性情,只因安伯尘而有所改变,收服四人成为他们的主公,却并不代表需要对他们和颜悦色、百般笼络。此时见着四人这般作态,竟还拿捏起脸色来,司马槿不由心生恼意,却不予理会,冷着脸拉安伯尘走进客栈。至于安伯尘则更是不在乎,世人取号疯龙只当安伯尘好斗,却不知安伯尘恶争斗,喜平淡,这些年的争斗大多事出有因不得不为之。
旁人憎恶安伯尘并不以为意,他虽在尘世间却逐仙途大道,眼界想法都和余不同,自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将人言挂怀于心。只除非被人犯了底线。
随着司马槿走入客栈,安伯尘一眼望去,却乐了起来。
一楼大堂空荡荡,二楼三楼也悄无声息,此时正是饭庄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别家酒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龙门客栈则门可罗雀,冷冷清清,比那年琉京的倚云客栈还要差,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司马槿只有亏本的份。
“别笑了,这客栈四日前竣工,还不算正式开业,自然没什么生意。”
司马槿脸一红,瞥了眼安伯尘,轻咳道。
“你说你这客栈不是寻常的客栈,可我看来除了大一点,似乎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安伯尘四处张望,转过一楼的桌椅条凳,正想向二层走去。耳边传来蹬蹬脚步声,安伯尘一抬头就见那店小二正从楼梯口快步走下,手里握着一把茶壶,他似也没料到有人要楼,乍见到安伯尘面色一惊,脚底打了个趔趄手中的茶壶没握好,茶水“刺溜”一声从壶口射出。安伯尘眼疾手快,一个旋身躲开,可余光所及就见那茶水仿佛长了眼睛般化作水练,紧追着他的脚跟。
安伯尘体内四势尚未流转过一个周天,无法运行元气,仅凭肉身之力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水练射中。
“姜乐!”
司马槿冰冷的呵斥声响起,那水练仿佛突然结成了冰,猛地向下一坠,堪堪砸落安伯尘鞋边。
这是个男为尊的世界,从古至今女人都是依附品,早已成了习惯常俗。王猛四人奉司马槿为主公表面毕恭毕敬,可心底或多或少怀着几分羞耻,如今又出现了个安伯尘,和他们年轻美丽的主公一起神态亲昵。偏偏这安伯尘是个比他们还小的少年人,虽有疯龙之将的名号,可一番试探后,四人都已笃定一个月前远在关南的那场大战十有**是被造谣出来,这安伯尘也是个名不副实之辈。
如若不然,为何从他的身察觉不到元气的存在,为何姜乐并没用多少力气就差点令他难堪?就算他此前受过重伤,一个月时间也当调理恢复,就算他的伤势还没好,可一个传说中杀出关南血道拥有疯龙美誉的名将,再如何也不会躲在女身后。
看向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安伯尘,那四人已不屑再掩饰,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反观司马槿,已然勃然大怒。
司马槿怒时也不会叫嚣,只是愈发冷漠,唯一未曾被易容术所掩饰的眸里流淌过一抹寒流,客栈内的气氛冰冷到极点。
“姜乐,你这是何意?”
目光落向店小二,司马槿问道。
司马槿如何不知道包括姜乐在内这几人的心思,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天品高手,被她和黑无常布局收复,直到一个月前从关南归返后司马槿方正式启用。一个月的调教下来,这几个人都收敛了几分桀骜性,此前司马槿也不曾担心过见到安伯尘后几人会有如何反应,在司马槿的想法中无论名气还是实力,安伯尘都足以镇住他们,却不料安伯尘从小周天悟出大周天,丢了四势循环,若不酝酿满元气则和不通修行的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一路司马槿也曾担忧过,可见着安伯尘如此淡定,司马槿也不疑它,渐渐收敛了顾忌,到头来还是托大了。
“掌柜的主公见谅,小乐也是一不小心,并非有意要吓唬安将军。”
名叫姜乐的店小二嬉皮笑脸道,有意把“安将军”三个字咬得极重。
司马槿虽为女流,却是世间仅有的奇女,有大恩,叫声主公也无妨。王猛三人对司马槿是八分敬重,而年纪稍轻的姜乐则是四分敬重六分倾慕,虽有主臣之别,可这个出身楚国望族的落魄公仍心怀一丝希冀。
这丝希冀却被一个有名无实出身乡野的少年打破,叫他姜乐如何甘心。
闻言,司马槿眉头稍蹙,半晌冷冷一笑。
王猛姜乐四人不解其意,唯独安伯尘见到司马槿的笑容却知她是动了杀意。
这四个天品高手想来得之不易,天品境界放在哪都是无法小觑的力量,安伯尘可不想因为他的到来而浪费司马槿此前一番心血,遂返身走到司马槿身边,轻轻握住她不知道何时已捏道符的手。
“小乐也是无意,掌柜的就别生气了。”
安伯尘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四人,叫兄台不好,叫伙计也不对,只好用姜乐的自称,笑着朝司马槿道。
“噗哧”
正在气头的司马槿一下就被安伯尘这声称呼逗乐,气也消了大半,反观姜乐则是满脸铁青,英俊的面庞一阵抽搐,愈发觉得安伯尘真是不要脸到极致,竟顺水推舟称呼年长的自己为小乐,当着主公和诸位同僚的面占尽便宜。
司马槿这一笑风情毕露,倒也让客栈内的气氛不再那么僵硬。
“这客栈的详细以及你家小官的下落都存在五楼密卷中,小安,你且随我去。”
司马槿道,走到楼梯口发现安伯尘并没跟来。
安伯尘若有所思的扫过客栈内四人,就见他们神色各异,虽收敛了轻蔑之色,可对自己仍没好脸色。安伯尘心中明白,今日若不替红拂解决这个难处,拖久了,日后有的是麻烦。
“掌柜的,要不你先走一步,我和诸位叙叙话,稍后就来。”
安伯尘收住脚步,向司马槿道。
回头打量了眼安伯尘,又逐一掠过众人,司马槿沉吟片刻,忽而一笑:“也好。”
说完,司马槿头也不回的走楼。
经过拐角时,龙门客栈女掌柜下意识的瞥向楼下的少年,午后的阳光顺着一格格长木条渗入,洒满了她轻扬的嘴角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张一弛,养炼杀意
龙门客栈有五层,红漆桦木,无论高度还是精美程度都远逊墨云楼
待到司马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安伯尘寻了张条凳坐下,面对那四人不善的目光,安伯尘镇定自若,脸上始终挂着和气的笑容
目光掠过姜乐、王猛,随后落到另两人身上,安伯尘笑着拱手道:“安某已认得王猛兄弟和小乐兄弟,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听到安伯尘又称呼姜乐叫小乐,那红光满面厨子模样的壮汉嘴角一抽,想笑却又苦苦憋着,显然不想给安伯尘好脸色看
“某乃许阳,管饭的”
把玩着手中的厨刀,许阳舔了舔舌头,盯着安伯尘冷笑道
“不才姓蒋名平,为龙门客栈的帐房先生”
手提算盘的生也朝安伯尘拱了拱手
四人中数他最平和,没有姜乐的跳脱,没有王猛的沉默阴森,也没有许阳的暴躁脾气,然而看起来越是平平无奇的人往往越出人意料
转眼的工夫,安伯尘已将四人的性情收入心底,了然于胸
“在下安伯尘”
安伯尘道,话音落下,客栈内一片沉寂,对于安伯尘的这句“废话”王猛故作不闻,许阳冷笑连连,蒋平淡淡一笑,而那姜乐则扬起眉头,摇头轻叹
这四人自负高人一等,心高气傲,当着司马槿的面尤拿捏姿态,此时不可能给安伯尘面子,只是好奇安伯尘要和他们说什么,方才没有散去
安伯尘和司马槿阔别许久,一路说话显然不够,也不欲和他们拐弯抹角,沉吟片刻开口道:“诸位,可想切磋一番?”
话音落下,那四人齐齐一愣,却是没想到安伯尘竟如此直接转念一想,他们也都了然,早在今日之前他们便曾暗中打听过安伯尘的为人,从琉人口中只得猛将之名,想来是有勇无谋之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想到主公竟对这样一个名不副实、缺谋少智的土包子芳心暗许,他们便满心不是滋味当然,这四人若都是无脑之辈司马槿也不会收用,可姜乐此时正在气头上,王猛素来阴沉不是多言之人,蒋平虽有些奇怪可见到其余三人都无动于衷,遂也默不作声
眼见四人都不言语,安伯尘心中冷笑
他可以不去理会姜乐对自己的挑衅,却见不得红拂因此受气适才劝住司马槿,是安伯尘不愿她手下人因此离心,可这四人如此态度安伯尘却无法坐视不管,孰料问出话来,这几个明显对他有敌意的人竟都不吭声,白白浪费时间
“罢了,却是安某唐突了”
摇了摇头,安伯尘站起身就欲上楼
“哗”
余光中就见许阳猛地一跺脚,隔着三步之地凭空挑起客栈大门,虚虚掩上,随后转身,朝向安伯尘咧嘴而笑
与此同时,姜乐也横移一步,挡在安伯尘身前掐断了上楼的去路,王猛和蒋平则从左右两侧围住安伯尘
四股气机同时发出,牢牢锁定安伯尘
“既然疯龙大人把话说到这等地步,那姜某便却之不恭了”
说话的是姜乐,这位来自楚国的落魄公子年纪比他的同伴小上十来岁,却骄傲几分,毕竟二十来岁的天品修士放在整个大匡都是屈指可数
打量着安伯尘,姜乐沉吟道:“听说疯龙大人擅用枪,姜某也会用枪,不如就切磋一番枪道”
安伯尘点头
姜乐笑了笑,轻抖袍袂,从袖中抽出一柄梨木缩杆枪:“疯龙大人,你的枪呢?”
摸向手腕,安伯尘此时方才记起无邪连同珠链都被司马槿抄走,不过,他的创的周天三十六击似乎并不一定要用枪使出
“安某的枪在此”
在周围四人惊愕的目光中,安伯尘只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姜乐
“算账的,听说这安伯尘之前受伤昏迷了一个月,莫非他伤到脑袋,变傻了?”
一旁传来窃窃私语,却是之后走来的许阳问向蒋平,蒋平无奈的笑着,看向安伯尘的目光愈发复杂
“你你”
姜乐怔怔的盯着安伯尘的手指,他修养也算不差,此时却气得七窍生烟只想骂娘:“疯龙之将,哼,果然是疯子罢了,那便都徒手”
说着,姜乐就要收回缩杆枪
“慢来你若用枪还有一丝机会,若不用枪,你必输无疑”
安伯尘说道,话音落下不单是姜乐,便连王猛三人也勃然大怒
“就依安将军说的,小乐你用枪”
看了眼安伯尘,蒋平开口道,顿了顿又道:“可刀枪无眼,若是安将军一不留神被小乐所伤,主公怪罪下来我等可担待不起”
“那便只切磋一招,一招定胜负”
安伯尘想也不想的说道:“我知尔等在想什么,若是安某一招败了,从此以后不再踏足龙门客栈半步”
被安伯尘一句话戳破心思,蒋平还能故作镇定,姜乐、许阳包括王猛在内,都是面露尴尬,好不自在
“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送上门稳赚不赔的买卖,蒋平自然乐见其成
“可是一招之后,若是小乐兄弟败了,尔等又当如何?”
说了这么久,只为这一句,抬头扫过众人,安伯尘沉声问道
“不可能”
姜乐冷笑道,另一边手握厨刀的许阳也是满脸不信
王猛始终没有开口,眉头皱成川字,而蒋平则心头微动,若有所思的盯着安伯尘,却是没想到三言两语间竟被安伯尘绕了进去这场赌斗看起来他们四人稳赚不赔,可安伯尘以一赌四,一旦赢了可就赚大了再者,这安伯尘虽然全身上下察觉不到半点元气,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真的像之前想象中那么不堪么?
“怎么,小乐兄弟不敢赌?”
没打算给几人思考的机会,安伯尘紧追着问道
“赌便赌若是你安伯尘仅凭一根手指便能胜过姜某的枪,从此以后姜某见到安将军便绕道避行”
放在平时,姜乐绝不会吃这种激将法,可一来气不过安伯尘,二来他怎么也不相信安伯尘仅凭一根手指便能胜过他,除非安伯尘是神师
“好,小乐兄弟快人快语绕道避行太过,只需往后多点和气便可”
安伯尘点了点头,目光掠过王猛等人,虽没说话,眼中却透着警告之色
这四人或许有真本事,可太过桀骜不驯,没有为人臣子的觉悟,今日若不借机好好教训一番,日后坐大定会令红拂头疼
安伯尘如是想着,双脚并列而分,手指抖出一朵枪花遥指姜乐
体内四势正好运行过一个周天,聚成元气奔涌入安伯尘右臂
“锵”
食指如枪向斜下方刺去,点中虚空,竟发出金石之声
与此同时,安伯尘的气势也猛地一变,空手立于姜乐面前却不异于行走山林的猛虎恶蛟,暴虐狰狞,浓浓的血煞之气瞬间充斥满龙门客栈一楼,杀伐惨烈,仿佛刚刚从千万士卒堆积的血海尸山里打捞出来
姜乐虽有天品修为,却从没上过战场,没经历过那么多生生死死,乍一遇上安伯尘的杀意,只觉胸口气血翻腾,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向后连退三步方才止住
“小乐,快抢攻”
蒋平三人见状脸色剧变,他们要么是市井奇侠,要么是山野异人,都未上过战场,然则毕竟年长于姜乐,见识广博,隐隐猜到安伯尘定是用一奇门异法掩饰住修为,此时不再隐瞒,仅凭气势便把姜乐压倒
别说蒋平等人,就连安伯尘自己也没想到一觉醒来,他竟拥有如此骇人的杀意这种感觉就好像手提雄山峻岭、汪洋大海,即便面对典魁,安伯尘也不会再惧怕,打不打的过是另一码事,至少不会像从前那般狼狈
散去杂念,安伯尘凝视向姜乐,双脚粘地,身体向前倾去
安伯尘重伤昏迷了一个月,鏖战百多场所聚成的杀意也因此沉寂了一个月,却是养炼于安伯尘体内如今安伯尘再度出马,一张一弛,杀意滚滚而出,无枪胜有枪把姜乐死死压制于七步外,动弹不得,一如那日安伯尘初遇典魁
第三百七十四章 战于北海,龙腾之始(上)
神鹰盘旋于北极海上空,睁大隼目,眺望大海彼岸。
它们的先祖是生活在海渎深处的妖鹰,被真人们捕获驯化,喂食灵丹,许多年下来已褪去从前的野性,忠心耿耿的为五镇海渎效命。
夜色本该深沉,却在白茫茫的海冰衬托下,多出一丝朦胧。
今夜从出云旗中飞出的神鹰格外多,夜幕下凝固不动的冰海也格外萧瑟,安伯尘站在出云旗东南方二十里外,和天头的神鹰一样远眺海岸另一边。
已经到了第四天,等天一亮,便是西南六洞天出兵北极海的日子。
出云旗上至李承,三位仙人境的旗将,下至各军鬼卒都已准备妥当,只要敌军一出现便以雷霆之势将其包围,扑杀于天罗地网中。想要将西南六洞天的联军诱入陷阱,却需诱饵,出云旗的诱饵便是南北两岳驻守在北极海的大军。
早在三日前,李承便携三位仙人境的旗将突然造访南北两岳三旗军营,出其不意的制住统军主帅,迫使南北两岳三旗无法撤军。而后李承又施展扭转乾坤的道法,将出云旗和南北两岳三旗的驻地调了个个儿,也就是说如今出云旗位于北极海西,而南北两岳三旗的驻地则换到东面,等西南六洞天联军杀来时,遇到的只会是南北两岳,王、华、戚三家的军队。
至于这些布置,安伯尘自然是通过李九的耳目得知。
李九一举到突破到三重天真人境,仍是执掌三十万飞天鬼的副将。按理说,三重天真人基本上都能捞到个主将当当,却因李九出事前是偏将,因他万里迢迢逃回五镇海渎,而破格晋升副将,倘若一天不到再升任主将,如此快的迁升速度恐怕会令军中其他人眼红,惹来争议。不过,等此仗打完,李九的功劳便是板上钉钉,即便升他做二品主将,乃至一品主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安伯尘如是想着,嘴边浮起淡淡笑意。
钟楚南盘坐于他身后的一块浮冰上,正在调理元气,即便是坐着,钟楚南的身形也如小山般庞大,月光照射下,将安伯尘的身形陷入他大得有些夸张的阴影中。
事已至此,只要此战出云旗获胜,安伯尘便能在东岳前线埋下一颗重要棋子,日后行事起来也方便许多。
又因为安伯尘的出现,出云旗胜出也没有多少悬念,安伯尘也是时候神游回转,可他却有些好奇真正仙神打仗究竟是怎样一番场面。于是乎,安伯尘带着钟楚南在北极海逗留了四日,和出云旗三军一起,等待着大战的到来。
渐渐的,夜色褪落,太阳从冰海极东之地冉冉升起,将海之东尽的坚冰煮成海水,宛若横着的水银从太阳升起之地奔涌而来。却在半途再度结成冰块,终究没能逃离北极海的宿命。
安伯尘昂起头,遥望向彼岸,却并没出现他所期待的万兽奔腾、飞剑如云的场面。
皱了皱眉,安泊尘忍住瞬移去查探的冲动,对于洞天福地的法术安伯尘还很陌生,谁晓得会不会被那里的仙人发现,并且留下他的神魂。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的消逝,安伯尘抬头望向天空,那轮惨白的太阳已快升上中天,正午将至,可北极海上却依旧白茫茫一片,安静如初。
“该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安伯尘又看了眼远方,随后盘膝而坐,闭合双目,不再一心三用,而是全心全意的系于李九身上
“报!”
“有何动静?”
“回禀大帅,一切如常。”神鹰斥候拱手道,随后小心翼翼的退出帐营。
目送第八名斥候离去,一时间,大帐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李承一脸平静的坐于主座,三名旗将陪坐两旁,不时交换眼色。十五名主将坐于堂下两侧,其余副将、偏将立于其后,此时脸上满是狐疑,不约而同的望向捧剑侍立于副帅案前的青年,目光复杂。
所有人都披甲戴盔,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副帅一声令下便率军扑杀向东面军营。可眼下已是正午,传说中的西南六洞天联军连影子都没见到,再这样下去,拖到夜里都不见敌踪,出云旗恐怕将要成为整个五镇海渎的笑话。再加上私自扣押联军主帅,这和谋反无二,都是要被推上斩仙台的重罪。
“大帅”
坐于主将席的李乾复杂的看了眼李九,随后抱拳而起,却欲言又止。
“坐下。”
李承摆了摆手,面色如常,他沉吟片刻,转向三位旗将,欠身道:“尔等如何看。”
同是四重天仙人境,李承不敢托大,那三名旗将更是起身回礼。
“某三日前夜观星相,今日北极海确有兵戈之劫,李九副将带回的军情并无差错。”
当中一名旗将拱手说着,另两名旗将也都点头应和。
修为到了仙人境已能望星相而度劫难,观风云而知祸福,却又需要一个引子,比如李九带回来的军情。周天气机那么多,运数繁杂,没有一些个蛛丝马迹又如何能精确无疑的将命运算出。
闻言,诸将相视颔首,神色轻松,看向李九的目光也没那么怪异。
需知,今日这场仗若能胜出,最大的功臣便是李九。可如若西南六洞天的联军不出现,仗也没能打起,这罪魁祸首自然也是李九。
“李九,本帅看你似乎有话要说。”
就在这时,李承突然开口道。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李九身上,也包括那三位高高在上的旗将。
李九升任副将,却并没入席,而是捧剑侍立于帅案前,既表明他为李承心腹的身份,又是一种殊荣,等到大战开始,将由李九向诸将传达李承的军令。
转过身,李九向李承深施一礼,也不忘向那三名旗将拱手作拜,随后毕恭毕敬的说着:“以末将猜测,西南六洞天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发兵,或许因为缺少暗号。”
话音落下,诸将哗然,有些面露羞愧,有些则微微惊讶的打量着李九,其中有不少都是李九遇难前结交的袍泽。
说实话,李九提醒之事并不难想到,可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彼岸,却忽略了被扣押在出云旗中的南北两岳三家统帅。他们既然和洞天福地暗中勾结,所图的是整个出云旗,又岂会不小心谨慎,南北两岳撤兵前,定会放出暗号。
“没想到李九将军不但天资了得,心思也如此缜密,真让我等惭愧。”
“若没这等聪明才智,李将军又岂能万里迢迢的从洞天福地逃回,这可是千万年来未曾有过的壮举。”
“李将军说得对,大帅,末将愿去审问那三个死不改口的老贼!”
坐于堂下两侧的各品主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时奉承李九一句,毕竟以李九的修为和接下来的大功,早晚会晋升主将,又因他李承心腹的身份,地位将比在场大多数主将要高出半筹。一众主将中,唯独白衣挂枪的李乾面沉如水,忽然间,他一拍席案起身道:“大帅,给李乾一柱香时间,定从那三个老贼口中逼问出暗号为何。”
闻言,李承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他生得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即便笑起来也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威严。
“不用了,本帅早已得到那暗号。”
看了眼垂首而立的李九,李承笑道。
一众主将神色古怪,李乾更是面红耳赤,唯独三名旗将抚须微笑,似乎早已知道。
环视帐中,李承挥开战袍,起身:“诸位,可都准备好了?”
声音落地,却带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以及令所有人都热血沸腾的战意。
诸将纷纷拔身而起,抱拳拱手:“喏!”
“李承和那三个旗将看来都是心思深沉之辈,他们以暗号试探李九,究竟是在怀疑什么”
阴影中的浮冰上,安伯尘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玩味,低声自语着。
“也罢,换做我我也会生疑。不过在东岳,凡事还是得讲究证据。”
不再多想,安伯尘抱拢双臂,遥望彼岸。
随着那道三叉如箭的紫雷横掠过天穹,北极海的另一边终于传来轰隆响声。
第三百七十五章 战于北海,龙腾之始(下)
随着彼岸的天空变得阴沉,安伯尘面如止水,坐在他身后的钟楚南却突然睁开铜铃般的大眼,恶狠狠的望向天云间,牙齿打颤,咯吱咯吱作响。
心中浮起一丝怨恨,安伯尘皱了皱眉,少时拂散。
他知道,那是钟楚南的怨气,也是他的死前遗志。三十年前那个名叫陈道子的明山宗宗主背后偷袭,将钟楚南杀于千军万马中,钟楚南虽魂飞魄散,却在记忆中留下最后也是最暴戾的怨恨。而今安伯尘虽占有了钟楚南的肉身,可若不帮他完成遗志,那股怨气便会一直跟随着钟楚南,时日久了非但会影响安伯尘的心境,还有可能埋下不可预知的祸根。
“放心,倘若那个陈道子今次也随军前来,我必助你斩之。”
朝向钟楚南,安伯尘低吟道。
无论钟楚南还是李九,在被安伯尘用雷珠夺舍后,都已变成一件很奇异的东西。有些像安伯尘的分身,却又不完全是,偶尔有些时候安伯尘在面对他们时,隐隐会觉察到一丝陌生,可更多时候李九和钟楚南都如左膀右臂,一体共存,他们的遗愿安伯尘自然会尽力帮他们完成。
渐渐的,天空中的阴云愈发浓厚,大片大片的云团从彼岸飞来,透过云和云之间的缝隙,依稀可见那些虽身披铠甲却长着一块块尸斑的兵卒,以及尸兵后,骑凤乘龙坐象的道人们。
千百云团共分六大片,每一片都是西南六洞天中的一方宗门,战阵与旗号不尽相同,却是以三元极真洞天的西玄山为首,这一阵中都是石尸,万尸为一队簇拥在飞天山座上,被其后的弟子施法驾驭。光是西玄山便出动了四重天仙人一名,三重天真人六名,兼之其余五洞天,今次来袭的洞天福地大军**有仙人五名,三重天真人二十名,二重天真人不下百人。
如此大规模的阵势足以看出洞天福地对此战的重视,和出云旗在北极海纠缠了百多年,百多年来洞天福地胜多负少,一点点的消耗着北极海守军的实力,到如今也是时候将出云旗一举全歼,攻陷东岳镇前倒数第二片海域。
“好戏就要上演了。”
大军来袭,安伯尘也已带着钟楚南退至一处天然形成的冰窟中,远远观望着。
和出云旗主帅李承计划中的一样,西南六洞天的联军并没理会北极海西营驻军,而是直扑向插满出云旗旗号的东营,此举一出,南北两岳勾连外地的罪状确凿无疑,而出云旗的伏击计划也成功了大半。
三百里,二百里,一百里,五十里
都是神仙、真人执掌的军队,行军速度自然是凡间军队的千百倍,似乎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六洞天联军便已突破漫漫北极海,撕裂纵横万里的冰面,驱策千万余众的尸兵蜂拥而入东面军营。
东面军营似乎早有准备,数百万的鬼兵从军营中跳将出来,迎向从天而降的尸兵。
这些鬼兵尸兵单个实力最强也不及神师,即便千人队合力冲击也敌不过寻常一重天真人,然而,神仙的战争中多的是法阵和禁制,有些威力惊人,足以杀仙灭佛。这些个鬼兵尸兵最主要的作用便是触发法阵、禁制,而它们本身也能聚成法阵,却得由精通阴阳五行之道的主将一流排兵演阵。
一时间,百里东岸喊杀声四起,飞天尸与飞天鬼撕咬于半空,白江尸与涝水鬼战斗于北极海中,而军营前自有铜铁金石四尸大战五方厉鬼。至于仙人和真人并没立即加入战斗,西南六洞天的强者们在东安军营上空翻搅风云,五仙骑龙,腾翔于战云间,冷冷打探着海边的战事,三重天的真人或是骑凤,或是坐于五色象背,一边调动尸兵,一边管制着他们麾下的真人。
“罗道友,你看是不是该轮到我等出手了?”
尸兵鬼兵激战正酣,一名骑着龙的仙人有所意动,故作淡漠的问道。
“哈哈哈,琴道友真是性急。我等若是一出手,这仗还有什么好打?今次道友带了这么多弟子前来,不就是让他们多经历些战阵,多立些战功?”另一名骑龙仙人笑着道。
“可是”琴姓仙人似有不甘,转头望向左侧的仙人:“陈道友刚刚突破仙人境,琴某当斩一仙,为陈道友庆贺。”
“道友客气了。”
陈姓仙人怀抱仙剑,不紧不慢的颔首道谢,按照他刚刚突破仙人境的实力本不应该如此倨傲,却因他明山一派修剑道,且多产四重天境上的仙剑,因此别家洞天的宗主们少不得要看他几分脸色。
就在这时,陈姓仙人转头向远离战场的西面某处望去,脸上浮起一抹古怪
杀贼!杀贼!杀贼
脑中又响起钟楚南暴虐的声音,安伯尘收回目光,面色稍显凝重。
令钟楚南死不瞑目的陈道子果然随军前来,接着钟楚南的双目惊鸿一瞥下,安伯尘也看见了那个怀抱仙剑骑坐龙背的道人。然而,令安伯尘头疼的是,三十年过去,陈道子竟然一举突破三重天真人,修为攀升至四重天仙人境。倘若对方还是真人,单凭安伯尘伏杀二重天真人的经验,以及修为同样在三重天的钟楚南,安伯尘并不惧怕,当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助钟楚南完成遗愿。
然而,得知陈道子是仙人后,情况便大不一样了。
三重天之上是四重天,却改真人称号为仙人,其中的涵义不言而喻。四重天与三重天的差距比此前的境界差别还要大上无数倍,何止天壤,一个是真人,一个是仙人,已然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安伯尘魂体的玄奥只局限于真人境,至于仙人又是怎样的存在,拥有怎样玄奥,安伯尘一概莫知。
看了眼面色阴沉的钟楚南,又转眼看向东海岸边的战场,安伯尘沉吟不语。
尸兵和鬼兵的交锋已至尾声,不时有来自六洞天的元婴修士和真人从天头飞下,与东岸军营中的神师真人们交锋。和凡间的战争不同,仙神们的战争也有斗将,却一般放在战事中间或者尾声,修为到了真人、仙人境,强者的实力已能左右战事走向,除非其中一方的实力明显高出另一方数筹,否则因为制衡的缘故,两军交锋还是得按部就班,兵对兵,将对将。
从东面军营飞出的真人自然都是南北两岳那三旗中的将军,若非三家的仙人都被李承和三名旗将扣住,这三旗军队早已撤离,而今却得迎接六洞天联军的“偷袭”,并且出营作战,充当诱饵以及炮灰。
又战了数十轮,两方各有损失,二重天真人以下者折损了不下百十名。天头阴风阵阵,黑云滚滚,凤舞象奔,却是那些个三重天真人准备出手了。从海边的军营中也走出几名三重天真人,黑着脸,不甘的望向天头。
三重天真人间的交锋即将开始,天头骑坐长龙的仙人无不面露微笑,或是抚须抬眉,或是指指点点,全然一副坐等大胜的姿态。毕竟他们的实力远胜于底下的“出云旗”,且到现在都没发现“出云旗”中有仙人境存在的迹象,虽说走了那几个仙人有些可惜,不过洞天福地的仙人们却也心知肚,仙人和真人乃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想要斩杀一个全力反抗的仙人将会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与其耗费大力气斩杀仙人,还不如放走仙人,将三重天、二重天的真人全部杀光,没了中坚力量,空有几个仙人,出云旗也将名存实亡。
来自洞天福地的仙人们正得意,可下一刻,他们脸色陡然大变,惨白如纸。
一阵阴风从背后袭来,白茫茫的天云间,不知何时出现了千万之众的鬼军,鬼军后奇兽上百,天马近千,真人神师们盔甲明亮,各奉军令排兵布阵,将麾下鬼军聚拢成威力强大的法阵。而在法阵当中,是四名脚踩祥云的仙人,仙人后侍立着一员施发号令的三重天战将。
须臾间,出云旗便从六洞天联军侧后翼杀出,而六洞天的三重天真人们正迎战南北两岳的真人,眼见李承率领大军来袭,一个一个瞠目结舌,胆颤心寒
北极海一役无论孰胜孰败注定会载入史册,激战当天两方共出动四重天仙人九名,三重天真人将近五十人,三重天往下的真人近千,神师元婴境的校尉更是上万,而尸兵鬼卒合起来也有三四千万。如此大规模的战役,放在五镇海渎和洞天福地交战史上也名列前茅,极其罕见。
北极海偏西方的一处冰窟中,安伯尘负手而立,遥望东海岸。
这一场战役虽然早已注定,却因安伯尘的一弹指而将出现截然不同的结局。九名仙人,千多真人,数千万的大军都被他玩弄股掌,遥遥操控着。而接下来,此战过后,五镇海渎和洞天福地的格局也会因此而发生改变,且早已落在安伯尘的计算中。
望向节节败退的六洞天联军,以及百里血天尸海,安伯尘双颊渐渐浮起火热之色,眉头一挑,迈步而出。
“老钟,随我去斩了那个陈道子。”
花了十天不到便左右了这场大战,眼下安伯尘有三重天的人形怪物钟楚南在侧,又有深得军心的出云旗新宠李九为呼应,趁着兵荒马乱,正当杀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