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魂飞兮,少年夜游(下)
“萧参军所言甚是。”
叛军领也不多想,大手一挥。
“传上将乌戟!”
“诺!”
自有xiao兵跑去传令,不一会儿功夫,一员身形壮硕的大将策马提刀而来。
“乌戟,贼将凶悍,你可愿为本帅除之?”
“大帅放心,乌戟大人武艺非常,力敌千军,区区贼将怎是乌戟大人的对手。”
萧侯满脸笑意,接口说道。
可当他转过身,望向上将乌戟时,神情陡然一僵,整个人呆若木jī。
就见那员大将抬起头,在他健硕的身体之上,竟生着一张少年的面庞,不是安伯尘又是谁?
好笑的看向傻了般的萧侯,安伯尘轻咳一声,神色肃然,猛地抄起长刀,学着戏里的武生摇头晃脑,咿呀了半天,暴喝道。
“大胆萧侯,吃某一刀!”
话音方落,安伯尘只觉天旋地转,山河崩塌,转眼后他自马背抛飞上天头
一道黑气从萧侯额心蹿出,蜿蜒盘旋,不多时飘落于地,化作团虚影。
安伯尘还未回过神来,就见netg上老人身体一颤,随后睁开双眼,怔怔地向他看来。
安伯尘一惊,刚想躲避,却见萧侯翻了个身,又抱起他心爱的枕头躺下,口中哝哝道。
“又做噩梦,居然还梦到那xiao子,哼,真是活见鬼了!”
少许,萧侯又睡了过去,只留下站在墙角着愣的安伯尘。
“原来是一场梦,我居然能进入别人梦境中若梦里场景是萧侯的回忆,那他从前也算一号人物。”
安伯尘喃喃道,心情莫名,却是没想到自己死后,化作鬼魂,竟凭空多了一样本领。想到那两场预见未来劫难的梦境,安伯尘隐隐感觉两者必定有着什么联系,可如今他已成为孤魂野鬼,再去想那些又有何用。
转身走出厅门,安伯尘抬头看去,他已知藏yù厅前无比吸引他的存在正是司马槿的梦境,犹豫许久,还是没有重返一探。
孰不知,这是他第一次和司马槿心底深处的那个惊天秘密失之jiao臂。
穿墙而出,安伯尘飘飘然行于朱雀街。
夜深人尽,繁华落幕,长街空寂冷清,只有漫天星辰和皎白的月儿jiao相辉映,安伯尘心无杂念,走着走着,却觉身体愈轻盈。
也是,我已成鬼魂,既能穿墙,那定是和空气一般轻如无物。
深吸口气,安伯尘看向一旁数丈高的房屋,纵身一跃,下一刻稳稳落在房顶。
虽不能腾飞于天,可能提纵飞跃也让安伯尘心中喜悦,这可活着的时候无法做到的事。
脚踩月华,安伯尘身形如电,飞跃在琉京高府深苑间,每一次跳起,都能离地十多丈,在半空滑翔片刻,随后轻飘飘的落下,像极了戏里那些本领高强的道人。
安伯尘只顾着玩耍,却未现在王宫的一处高阁上,面如冠yù、俊美无双的男子从青烟中缓缓现出身形,睁开双目,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间,安伯尘已来到西城前,恍惚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mímí糊糊。
爹爹和娘我差点将二老忘了。
安伯尘微觉得愧疚,纵身跃身上城墙,遥望向隐于夜幕下的xiao村落,心情复杂。
如今我已成孤魂野鬼,和rou身剥离,不再受那道符所制,想来走出琉京回返家中应当不成问题。可是爹和娘见着我这副样子,怕会被吓坏不对,那萧侯就没看见我。
淡淡的喜悦和忧伤jiao织在一起,安伯尘又看了眼圆井村,踏上墙头,正yù往下跳去。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冷喝。
“何方高人夜潜我琉京!”
安伯尘蓦然回,目光落向王宫高阁上的那名男子,急忙收住脚步。
左相?
这一瞬,无数念头闪过,安伯尘虽不知左相为何能看见他,可也知道那位左相大人本领高强,自己若是回返圆井村,岂不是要连累二老。
不再犹豫,安伯尘跃下城头,穿梭在坊市巷陌间,直向西北而去。身后忽然飘来一抹白火,晶莹剔透,安伯尘心知这定是左相的伎俩,当下加快脚步,竭尽全力向前跃去。
耳边风声阵阵,眼前浮光掠影,安伯尘并不知道他这番奔走跳跃有多快,不下于风驰电掣,早已将那抹白火遥遥甩在身后,甚至奔出琉京,越过琉国百多府县,来到划分江北和江南的那条烟hua江前。
思乡之情不知何时已被安伯尘遗忘,他只想一直这样奔跃下去。眼下大江横拦,江水滔滔,奔流不绝,安伯尘也不多想,纵身跃起,仿佛一片棉絮飘落江面,迎风渡江,只消一柱香功夫,他便渡过了百多里的大江。
正在这时,安伯尘忽觉耳边响起女子的笑声,悠扬如琴瑟,却仿佛来自极远的地方。
“倒被空老先生和黄居士说中了,今夜果真有场好戏兄台既然神游至烟hua江,何不前来一叙。”
话音方落,安伯尘只觉一股强横无匹的吸力从远方传来,难以抗拒,转眼后他便被带出千多里地,落到一处高山,身前不远坐落着一方凉亭,亭里站着三个人。
当先的是个身着白衣的秀才,目光落向安伯尘,不由轻“咦”了一声。
“地魂出窍?还真是大胆。”
“咯咯咯,听绿竹公说,当年黄居士打破虚空时,也是地魂出窍。怎么,现在倒奚落起人家来了。”
开口说话的正是先前呼唤安伯尘的女子,她穿着身雪白的羽衣,婷婷yù立,和那秀才并肩站着,倒像一对璧人。
“风仙子勿怪,黄居士所言极是,方才打破虚空,不等三魂相聚炼化成婴,便草率出窍,的确危险至极。”
第三个开口的人声音略显苍老,身穿布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安伯尘,突然上前一步,袖中飞出一张道符,贴上安伯尘。仓促间,安伯尘怎及躲闪,被道符贴了个正着。
就在他心慌意1uan之时,忽觉一注清泉自道符中流淌而出,他的心思念头也变得清明了起来,一路狂奔之下,那些散落丢弃的前尘往事渐渐重拾。
感jī的看了眼布衣老者,安伯尘抱拳作礼。
“多谢。”
看向亭中三人,安伯尘微觉奇怪,他从琉京直奔到这,一路曾穿墙过舍,那些未曾入睡者都没看到他,而眼前三人不单在千里外便现了他,还将他带到此处莫非他们便是传说中的仙人?
“不知三位尊姓大名,仙居何处?”
想了想,安伯尘拜问道。
他刚问完,从高山之巅卷来一阵罡风,将周遭的树木hua草吹得摇晃不迭,亭中的气氛陡然凝滞。
过了许久,白衣秀才开口。
“莫非兄台是隐世修行之人?”
秀才的声音冰冷,听得安伯尘不寒而栗。
羽衣女子眼见秀才动怒,瞪了他一眼,为安伯尘解围道。
“看来兄台定是终年隐居,孰不知,我等以神游相聚,闲谈打趣,又岂能透1ùrou身所在。一旦泄漏,被有心人得之,出手毁去rou身,那便真要成为孤魂野鬼了。”
神游?
安伯尘两次听到这个词,心中好奇,细细看向亭内三人,转瞬后吃了一惊。
那三人虽着衣戴冠,可在他们的衣帽下,却和安伯尘一般,也是淡淡的虚影。虽然都是虚影,可却有所不同,安伯尘形如hún沌,除了手足头能看清外,其余地方都是模模糊糊,而亭中三人则都已聚出人形。
“看来xiao兄弟还真是误打误撞,打破神明,踏足大道。”
话音落下,安伯尘再忍不住震惊。
打破神明,踏足大道那不就是传说中的神师吗?莫非眼前三人都是半只脚踏足仙人境界的神师?
好在安伯尘面容模糊难辨,虽然惊讶无比,却并未被亭中三人觉。
就听空老先生接着道。
“凡人皆有三魂六魄,魂又分为天、地、命三魂,分藏三丹田。在神师境界之前,这三魂虽俱在,可都浑浑噩噩,不连于心意。可一旦打破头顶三尺神明,成就神师,踏足大道,便能唤醒三魂。三魂者,各有其能,可俯察体内,亦可神游天宇,可却需阴阳相合,将三魂炼化成婴,合为一体,方能神游而出。”
“这又是为何?”
强忍着震惊,安伯尘开口问道。
听完空老先生一番话,他已知道自己并没有死,而是地魂出窍,也就是他们空中的神游。然而,听他们所言,想要神游必须修炼至神师境界,可自己分明连地品也未突破,竟然糊里糊涂的神游出窍了。
安伯尘并不知道,那日他误打误撞成就胎息,三息稳固,已然唤醒地魂。可他毕竟修为不够,无法采撷阴阳,炼化聚合,偏偏又因那无形之水的存在,使得阴阳并济,拥有了炼化神魂的资格。即便如此,也仅仅是在体内炼化,仍无法出窍,恰好霍国公留下了那张缩地符,引得魂符相争,地魂不敌,却又不罢休,竟被直接扯出体外。
连番误打误撞,这才成就了安伯尘的神游之法。
从古至今,普天之下,如此离奇诡谲,不合常理的神游,恐怕也就惟独安伯尘一人。
可即便他能像神师那般神游出窍,逍遥宇内,他的修为却不会因此有所增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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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神游入梦
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安伯尘,空老先生笑着道。
“xiao兄弟一路神游至此,险些将前事遗忘,常言道,失魂落魄,正指xiao兄弟这般。天地命三魂虽能独自出窍,却极易遇劫,就拿地魂来说,能疾驰于野,却无法腾飞于天,一旦被卷上天头,后果不堪设想。且遇金则附,遇火而化,却是最惧金火二物,若是七日内无法重返rou身,或是遗忘前事,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从此往后也只能沦为孤魂野鬼。”
闻言,安伯尘讶然道。
“若地魂无法归返,rou身会如何?”
“若只是一魂,那rou身不会立即败坏,却会变得浑浑噩噩、疯疯傻傻,也就是所谓的失心疯。能行走,能吃饭,可却无法修行,等到元气耗尽,rou体败坏。若是三魂皆无法归返,rou身只能成为活死人,无法动弹,卧床等死。同样,倘若rou身被毁,魂无所归,顶多七日,便会魂飞魄散。”
听着空老先生娓娓道来,安伯尘感激的拱手作礼,心底不免有些忐忑。
他出窍前,rou身正对窗而站,万一有个闪失摔了下去,他岂不是要魂飞魄散。
“总而言之,像xiao兄弟这般以地魂出窍,委实险而又险,地魂属阴,见不得光,白昼一至,若不找荫蔽之处,暴晒于日头下,亦会元气大伤。xiao兄弟且听我一言,今次回返rou身,切记先炼化三魂,聚合为一。天魂能飞天,不惧白昼,命魂能化形,且还能借道符施展道法,三魂合一,炼出神魂,那神游于天宇间,纵然七日之久,也不会忘记前事,不惧金木水火土,飞天遁地,昼夜同行。”
安伯尘越听,越觉今日神游出窍实属侥幸,若非遇到亭内三人,恐怕早已忘记前事,成了孤魂野鬼,白昼一到,魂飞魄散。
误打误撞成就神游之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也不知究竟是祸是福。
一席话罢了,安伯尘只能维诺点头,他知道空老先生是一番好意,却又无法道出那个最让他不知所措的困惑。
若非以为自己刚刚打破神明,成就神师,眼前三人又怎会对自己如此和善。倘若知道自己仅是一个方才修出炎火的xiao仆僮,也不知他们会如何。
幸好地魂出窍,只能聚成一团模模糊糊的虚影,这才没被他们觉自己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安伯尘心中忐忑,此时此刻已然不再去想神游疾奔的畅快,只想早早归返rou身,毕竟眼前这三人可是站在大匡之巅,呼风唤雨的神师,谁晓得他们何时会看破自己的身份来历。
偏偏他怕什么就来什么,亭中三人似乎并没放安伯尘离去的意思。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风仙子看向安伯尘,笑着问道。
安伯尘刚想开口,转眼后一怔,不是说彼此间不得透露身份名号?
“我们彼此间总需有个称呼。”
好笑的看了眼安伯尘,风仙子道。
“无邪。”
几乎不假思索的,安伯尘开口道。
“原来是无邪居士。眼下离白昼还有半个多时辰,居士不妨入亭一叙。”
若此时安伯尘的rou身在,定然是满脸复杂,虽不情愿,可却不知违逆了这位看似和善的风仙子会有什么下场,踟躇片刻,还是飘然入亭。
月光洒落山巅,旁人看来,亭中空无一人,孰不知此时这方xiao亭中正聚集了大匡王朝最强大的三个人,以及一个心神不宁的xiao仆僮。
青烟自檀鼎中升起,飘然而上,三名神师高谈阔论,或是说着天南地北的怪事,或是谈论古往今来的典故,安伯尘却只能默默听着,以他的见识几乎cha不上半句嘴,落入那三人眼中,只觉安伯尘沉着稳重,不卑不亢。
“举头三尺有神明,打破神明修大道,却不知无邪居士突破神师境时,有何感悟?”
被称作黄居士的白衣秀才始终对安伯尘不理不睬,可安伯尘却隐隐觉得,三人里,就属他对自己最关注,果然一席话罢,白衣秀才好似漫不经心的问向安伯尘。
眼见另外两人也朝自己看来,安伯尘心中一阵慌1uan,最怕遇到的事还是生了,若安伯尘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的身份立马便会被揭穿。虽是无心瞒骗,可安伯尘毕竟欺瞒了三位神师这么久,一旦露出马脚,被看出究竟,下场可想而知。
然则,安伯尘毕竟不是神师,让他说出突破神师时的感悟,何止是强人所难,简直是天方夜谭。
默然许久,厅内气氛微微凝滞,黄居士的目光更是仿若利剑刺来,即便安伯尘地魂出窍,只是一团虚影,可也觉心底怵,坐立难安。
有了
陡然间,安伯尘想起一事。
在神仙府里时,水神君曾说过,想要自由出入神仙府,需得掌握胎息之法,而想要胎息之法则必须修炼到神师境,如此看来,突破神师时的感悟里,少不了胎息。
但愿能蒙混过关
强压下心底的惴惴,安伯尘从容道。
“天地皆平,万籁阒寂,心意所及,一草一木,蝼蚁鸟兽,万物变化,皆能得证。”
说完,安伯尘紧张的看向三人,他所说的却是那次于墨云楼初成胎息时,于昼夜jiao替之际,所体悟到神奇而又玄妙的感觉。
放眼看去,风仙子似在笑,空老先生颔不语,而那白衣秀才则收回了冷凝的目光。
安伯尘知道自己蒙混过关,暗舒口气,心道侥幸。
“的确,昔日突破神师境界时,最美妙的感觉不外如此。”
空老先生点头道,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尘。
“不知打破神明后,无邪xiao兄弟可曾看见什么?”
还没完
安伯尘无奈的叹了口气,苦思冥想。
“空老先生却是在难为无邪居士了。”
还好风仙子笑着解围道。
“第一次打破神明时,恐怕谁也没心思却观察神明之上的存在。”
神明之上?
安伯尘微觉古怪,他只听过举头三尺有神明,却不知神明之上还有什么,无论在戏文中,还是和司马槿的闲谈里,抑或离公子那些荒诞离奇的藏书中,都未有提及。
未及安伯尘问,就被风仙子岔开话头。
“我等相聚于此,虽是闲谈说笑,可也会切磋道法。无邪居士初入神师境,若有修行上的疑惑,大可提出。”
闻言,安伯尘心思一动,转瞬又被他按下。
他很向眼前三位神师大人请教下枪道,如何才能在后天和厉霖的jiao锋中稳占上风,可这话万万不能问出。安伯尘虽不知眼前三人的修为有多高明,那风仙子只凭神魂便将自己从千里外带到此处,想来归返rou身后,其神通手段比之传说中的仙人也差不到哪去,枪道在自己眼中虽是一了不起的道技,可在他们看来,或许很是微末,一旦问出指不定会露出马脚。
眼见安伯尘默然不语,那三人相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风仙子向来心直口快,无邪兄莫怪。”
说话的那位一身白衣的黄居士,先前一番试探罢了,此时的他对安伯尘明显少了几分戒意,当下淡淡一笑道。
“大匡神师少而又少,往往数百年难出一名,每一名神师问世,都足以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因此,切磋道行,实则也就是相互露点底细,如此方能稳固局面。”
说完,黄居士毫不客气的盯着安伯尘,直看得安伯尘浑身不自在。
看来,今天若不透露点底细,他们是不会放过我。
可我毕竟不是神师,又怎么有了,那个入梦之术。
犹豫许久,安伯尘拱了拱手,开口道。
“无邪今夜神游出窍时,曾窃入他人梦中。”
话音落下,安伯尘明显觉察到眼前三人同时吃了一惊,许久无语。
难不成我说错什么了?
安伯尘心中忐忑,就听那空老先生叹声道。
“这般神游道法却是前所未闻,怪哉怪哉。”
安伯尘心中一喜,可转眼功夫,耳旁传来黄居士的冷笑。
“的确怪异,不闻于史,亦不属五行,不过当真如jī肋一般,毫无用处。”
“话可不能这样说。”
风仙子cha口道,她上下打量着安伯尘,似乎很有兴致。
“黄兄,若有人于你熟睡时,潜入你梦中,勾出三魂杀之,岂不是杀人于无形之法?”
“仙子谬矣。此法对普通人虽有用,可你我神师,心意坚执,三魂抱而合一,岂是说勾便能勾出。恐怕安居士进入梦中未及施法,你我便已察觉。”
“对付神师无需勾引神魂,只要构建出一方梦靥,将你永陷梦境,纵然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怕也难以逃出。更何况,很多时候只需将对手困住片刻,足可扭转大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硬是将许许多多安伯尘压根没想到的奇妙法门道出,于梦中杀人,在风仙子口中似乎轻而易举,却让安伯尘心情起伏难平。
他初得神游入梦的法门,也思索过其中用处,可顶多只是如今夜这般吓唬一下那个喜欢故nong玄虚的萧老头,从未想过这般法门还能用来杀人、探取隐秘、困陷三魂随着黄居士和风仙子越说越多,隐隐之中,安伯尘只觉那三人看向他的目光已有些不同起来。
第四十八章 神游归返,一枪惊妖僧
似曾相识的目光,仿佛从前在哪见过,细细想来,安伯尘心头一紧。
那日霍国公yù杀他时,也是如此这般向他看来
下意识的,安伯尘倒退了一步,转瞬停住。
眼前三人都是一方神师,法力通天,想要杀他易如反掌,即便他跑出百里地亦能抓回来。
稳了稳心绪,安伯尘故作平静的拱手道。
“两位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伯无邪倒没想过,这入梦的法门还有这么多妙用。可惜,无邪道行不够,也只能进入他人梦中游览一番,其它的恐怕什么都做不了。”
安伯尘所言并无虚假,他虽在萧侯梦中变成了那上将乌戟,可与其说是变,倒不如说是附身,却还是1ù出了他自己的脸。如此这般,已是安伯尘在萧侯梦境中所能做到的极限,他心知肚明,除了走马观hua以及附身梦中人物外,其余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无邪居士切莫妄自菲薄。”
笑yínyín的看向安伯尘,风仙子开口道。
“你初成神游之法,初悟神游入梦的法门,自然只能如此。可随着日后感悟增多,道法精进,定能从中挖掘出更为厉害的法门,梦中杀人,夺秘窃宝等等并非虚妄。”
眼见另一边的黄居士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安伯尘哂笑一声,悠悠说道。
“无邪本为山中隐士,从不与人相争,取食天地间,一庐一衫即可。就算这神游入梦之法妙处颇多,可正如黄居士所言,对无邪来说,形同jī肋。”
话音方落,安伯尘便感觉那黄居士看向自己的目光明显淡下了几分,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或许吧。”
笑着看向安伯尘,风仙子不置可否。
长夜漫漫终有尽时,深紫的天色被晨光劈开,拂晓将至。
随着气温升高,纯阳之气从四面八方飘出,安伯尘心底一颤,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惊惶,想到空老先生所言,此时深以为然,自己以地魂神游出窍,果然只能披夜而行,无法容于白昼。
“不知无邪可有传人?”
耳边传来空老先生的声音,安伯尘摇回道。
“暂无。”
“居士yù隐世,并无不可,可如今居士已成神师,理当择一传人。”
空老先生语重心长道。
“我等修成神师,虽离不开自身努力,可有五成属于机缘造化,打破三尺神明的难处,居士定也一清二楚。因此,为保传承,当立道统,如此方不负天地造化之功德。”
“空老先生教诲,无邪定会考虑。”
见着晨时将至,安伯尘哪有心思再和他们纠缠,若无法在天明前归返rou身,等司马槿醒来见着呆立不动的自己,谁知她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
“咯咯咯,无邪兄弟归心似箭,空先生还是少说两句吧。”
风仙子心思细腻,眼见安伯尘不住望向东南,又怎会猜不出他的心思,顿了顿,朝向空老先生道。
“看这天色,离日出倒也近了,无邪兄弟脚程不够,还得劳烦空老先生相送。”
“理应如此。”
空老先生又拾出一张道符,缓步上前,贴于安伯尘额心。
或许因为天色渐亮,阳气大盛,安伯尘昏昏yù睡,心生恍惚,就听耳旁传来空老先生的声音。
“心念rou身所在,三声响罢,自会归返rou身腊月初八,子时,相约dong庭,共探神明之上,还望居士前来赴会。”
rou身所在琉京,墨云楼,七层
正当安伯尘犯mí糊时,脑门上传来“笃笃笃”三阵敲击声,只觉身体猛地向后飞去,周遭景致好似浮光掠影,转瞬消逝,比之先前他风驰电掣般的奔跃还要快上无数
琉京,朱雀街。
雄jī报晓,昏沉的天野突然裂开一条细缝,仿若除睁的睡眼,晨曦乍现,坠落京城。
墨云楼之巅,青衫少年临窗而立,双目低垂,纹丝不动,仿若泥雕。
一只鹞鹰盘旋于窗外,紧紧盯着楼里的少年。
它盘桓了将近一宿,可迟迟没有上前,能在这熙熙攘攘的京城中现这么大的“猎物”实属不易,怪就怪在这头“猎物”有血有rou,看似可口,却感觉不到半丝气息,就和这木楼一般。
觊觎了一夜,此时鹞鹰腹中空空,饥饿难耐,眼馋的打量着安伯尘,不再犹豫,正yù扑去。
冷风飕飕,从四面八方涌向墨云楼,那鹞鹰打了个冷颤。正在这时,就见楼里少年眉头一抖,鹞鹰喜出望外,展翅yù扑。下一刻,却见少年缓缓睁开双眼,冷风袭来,携着一团阴影,钻入他右眼。
正当鹞鹰不知所措间,安伯尘双眼暴睁,一缕炎白之光从他眸里射出,捅穿鹞鹰。
晨曦一寸寸铺洒在少年眸眼间,迎着初生的朝阳,安伯尘面无表情的立着,心底深处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只觉热泪盈眶。
安伯尘的rou身维持一夜胎息状态,水火二势流转周天,元气充盈,已能神游神仙府,却因地魂不在,无法行之。
而地魂神游一夜,无意中采撷了散落天地间的阴阳之气。
在昼夜jiao替之际,地魂从体外大天宇归返体内xiao天宇,仿若穿梭于两世之间,又好似出入生死之界。个中感觉玄而又玄,那一瞬的感悟奇妙莫测,难以道明,只能用心去细细体悟
人为何,天地为何,三魂七魄为何?
不过hún沌世间一粟,颠沛流离,如萍而居。
然,既居彼,即为彼,虽如梦如幻,却亦作如是观。
昼夜jiao替之际,阴阳分割,起于门g昧,止于门g昧,却又掠尽光明,周而复始,令人沉mí。
安伯尘神游归来,恍若隔世,却亦带回无数或mí惘或复杂的感悟,此时流转于心田,徘徊于脑海,想要说出此中道理,却又不知从何道来。
微眯双眼,安伯尘望向初升的日头,手臂轻轻颤抖着。明明已感悟出了什么,偏偏又无法道出,委实令他无比憋闷。随着手臂的颤抖,斜倚在案边的那条银枪也轻晃了起来。
既无法开口诉说,那便只能用它来道出了。
水火二势争先流转于双臂间,映入眸中,安伯尘侧身,避开暖洋洋的晨光,一半没入阴霾,一半现于光明。
那一瞬的感悟萦绕心田,岌岌待。
“枪来!”
看向不安的银枪,安伯尘低喝一声,右手张开,刻着无邪二字的银枪横移三寸,滚落手心。
握枪,提步,晨风扑面,卷起少年披散的长。
下一刻,银枪划过一道惊yan的弧线,却又是笔直刺出,每突进一寸,都会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变化,仿若阴阳,又如同水火。每两个变化层层叠加,推衍出下一个变化,非是安伯尘刻意为之,而是顺其自然,待到最后刺出之际,更是叠生出十来个变化,诡谲玄奥,就像萦绕于安伯尘心中的那些感悟。
一枪刺出,一气呵成,宛如飞龙冲天,安伯尘紧握着枪尾,却仍止不住枪尖的颤抖。
随着枪尖不住颤抖,低抑的yín啸声穿dang开来,起于枪尖,没于虚冥,好似在泄着什么。
倘若司马槿在场,见着安伯尘这一枪,定会再生杀意。
这一枪的奥妙虽难描述,可枪法却是模仿那夜霍国公劈向左相的那一刀,同样划出笔直的弧线,同样变化叠生,虽以银枪使出,可隐隐间已有两三分神似。
闭合双目,安伯尘负枪而立,静静回味着适才那一枪。
有了神庙中的经历,安伯尘知道,这一枪也是不经意间妙手偶得,若不在感觉未散时牢记于心,恐怕片刻后,他便会忘得一干二净,再无法使出那一枪来。
可有些事,毕竟无法强求,随着一枪刺出,枪yín渐消,这集尽玄奥的一枪渐渐成了镜hua水月,从安伯尘心中飘散殆尽。
暗叹口气,眸里掠过一丝无奈,转瞬即逝,安伯尘放下枪,回返窗前。
这样的事已非第一次生,安伯尘知道,只要他能进入神仙府,对着山河日月苦练上数日,或许能重新掌握。可现如今,想要再进一趟神仙府也不知要等多久,不过地魂神游了一夜,在体外天宇尚能记得前世,若能返回神仙府,应当也能记得外界之事,如此或许能自行掌控滞留时间了。
有些事虽无法强求,可若想开了,也不需太过强求。
心情舒畅,安伯尘淡淡一笑,和厉家公子一战虽迫在眉睫,可先前那并没掌握的一枪刺出,却让安伯尘信心增长,心头的忧虑消褪少许。
目光落向楼外朱雀街,就在这时,安伯尘陡然一怔。
被他无意间击落的鹞鹰并没死去,可也身受重伤,此时正苟延残喘在一双洁白如yù的手中。
怀抱鹞鹰的是一个年轻僧人,青裟拂地,飘然出尘,低垂着头,口中念念有词,第一眼看去寻常普通,可第二眼看去,却又觉得和长街上的百姓们格格不入。
第三眼,僧人抬起头,俊美得令秦国女子日夜青丝祈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柔柔的笑意。
这一瞬,繁华如锦的琉京千百楼台为之黯然失色。
站在墨云楼底,少年僧人怀抱鹞鹰,看向楼上青衫少年,口喧佛号。
“阿弥陀佛。”
第四十九章 比武前夕
“施主何故杀生。”
僧人的声音很低,语气很淡,偏偏一脸明媚笑容,让人难以生出反感。
隔着七层墨云楼,淡漠的问话清晰地钻入耳中,安伯尘皱了皱眉,并没开口。
那一枪的感觉虽已逝去,可一夜神游带回的奇妙感觉仍萦绕心头,看向楼下的俊美僧人,安伯尘隐隐觉,在他身体里似乎潜伏着一股极为特殊的气息。
“昔日佛祖舍身饲鹰,当为弟子之楷。”
笑容绽放,僧人将手臂伸到鹞鹰嘴边,奄奄一息的鹞鹰似有觉,艰难的睁开眼皮,啄向僧人的手臂。
在安伯尘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鹞鹰渐渐恢复生机,喙边犹粘着鲜血,扑腾着翅膀,盘旋于僧人头顶,恋恋不舍的盯着僧人的手腕,下一刻,竟面目狰狞的飞扑向僧人。
“舍身饲鹰,我佛之善。可禽兽之类不知恩,不识教化,救之何用。”
暗叹口气,少年僧人摇了摇头,神色淡漠。
目光所及,安伯尘心头猛地一跳,就见那只鹞鹰还未靠近僧人,却陡然凝滞在半空,身体不住颤抖着。
僧人双手合十,闭目念经,满脸慈悲。
晨光拂落,鹞鹰身体猛地chou搐起来,下一刻,它哀鸣一声,腹部暴绽开一道手指粗的dong*眼,随后“扑通”摔落于地,再无声息。
睁开双目,僧人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鹞鹰,抬起头,目光落向高楼之上的安伯尘。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
“xiao僧无华,不知施主高姓大名。”
迎向少年僧人的目光,安伯尘神情僵硬,没有开口。
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开不了口。
僧人含笑望来,目光劈开晨曦,直cha安伯尘双眸,却似带着难以描述的异力,bī得安伯尘全身僵硬,几难动弹。
佛前苦行僧,修佛修了十余载,一朝出了佛堂,跋涉千山万水,阅遍数国之人,终至繁华似锦的琉国。本以为国中之人也会和这繁荣大世一般锦绣其外,败絮其内,孰料在朱雀街墨云楼下,惊鸿一瞥,竟见到了连他都为之惊yan的一枪。
昼夜jiao替之际,奥妙非凡的枪意刺穿晨光,落于他心中,仿佛薪火坠落,将无花这一路上古井不波的心境点燃。
佛前苦行僧,修佛修了十余载,佛家经典无所不通,一颗禅心能辩万僧。然而,纵使在佛音香火下日夜念佛,也未曾洗涤干净他额心竖目中的妖邪。
看着楼阁上僵硬不动的少年,无华仍在笑,心底却生出几许困惑。
从先前那一枪看来,那个青衣少年至少也有接近自己的修为实力,可眼下怪了。
少年僧人微觉遗憾,只道安伯尘也是那等绣花枕头,刚想转身而去,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丝怪异的轻yín。
初时低微,可越到后来,越是振聋聩,只有他一人能听见,早起的百姓经过墨云楼,好奇的向少年僧人,一瞥而过。
目光中,青衫少年不知何时已握枪在手,枪尖轻颤着,出阵阵鸣啸。
紧握无邪,水火二势顺着手心没入枪杆,原本安伯尘只想借着银枪来平复心中的不安,可银枪在手,却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
这一瞬,安伯尘只觉他的手和银枪浑然一体,俨然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水火二势没入枪身,仿佛流淌在另外一条经络中,毫无半丝阻碍。
神游归返时的奥义又变得清晰起来
人为何,天地为何,不过混沌世间一粟,颠沛流离,如萍而居。
身体为天宇,水火为灵,以魂掌之,而这枪也似另一方天宇,通连水火二势,以心持枪,两方天宇合二为一,分合尽在心意间
那夜在神庙中,安伯尘初掌“人枪合一”的枪道,今日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人枪合一”已至xiao成。
可这也不过是神游归返带回的无数奥妙中的一道罢了,其余的都藏于地魂中,或许只有再入一趟神仙府,方能悉数领悟。
然而只这一道已在不经意间将安伯尘的心境拔高了一筹不止,手握长枪,人枪合一,既居彼,当为彼,心无旁骛,水火二势飞流转于周天经络间,腾现眸眶。
此时此刻的安伯尘非但挣脱出那道妖冶的目光,一身气势由枪而,居高临下,俯视向微微错愕的僧人。
转眼后,少年僧人笑了,合掌而立,静静的站在墨云楼下,袈裟无风摆动,更显风姿俊秀。
不知何时起,朱雀街上来了许多年轻姑娘,穿得花花绿绿向墨云楼涌来,乍一见着秦国来的僧人,都是一呆,神色恍惚,眸中情愫流转。
这样的场面无华见得多了,嘴角含笑,心如止水,认真地看向楼阁上的少年。
敲了十多年的经,他这双从来只抓木鱼xiao槌的手,突然有些痒。
就在这时,慵懒中夹杂着几丝戏谑的声音传出。
“哪来的贼秃驴,在这撒泼。”
只这一句,便将两人对峙的气势打破。
贼秃驴?
无华陡然一怔,只觉额上滑落一滴冷汗。
从七岁至今,他所到之处都是称颂和夸赞,习惯了秦国女子的追捧,也习惯了那些爱慕的目光和沾满女子芳泽的传信,他知道自己生来俊美,可身为出家人,他又怎会因此着相。
然而,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像贼秃驴了。
无华抬起头,就见那青衫少年身旁多了个人,一个身着素裙睡眼惺忪的红少女。
思索片刻,无华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朝向司马槿合掌道。
“阿弥陀佛,xiao僧无华,敢问”
“无花?”
司马槿仿佛还没睡醒,rou了rou眼,细细打量向楼下的僧人,好半晌,噗哧一笑。
“倒真有点像那个白衣妖颜的无花和尚xiao白脸和尚,你该去哪去哪,我们墨云楼可没有什么花花草草的,要想采花就去望君湖边的画舫,那儿多的是。”
无花?xiao白脸和尚?
站在墨云楼下,无华一脸僵硬,亦有些不知所措。
从xiao到大他都没有这样被人调戏过,司马槿方一开口,他便招架不住,耳边传来零零散散的嬉笑声,他只觉得面颊烫,无名之火从心底腾起。
可当他再看向红拂女时,陡然一怔,就见少女眸中掠过一丝青光,转瞬即没。
地品?
只这一座楼中就有两个修为和自己不分上下的人物,看上年龄还比自己xiao上不少,这琉京真乃藏龙卧虎之地,如此看来,若有新晋神师隐匿在此,也并非不可能。
无华心中暗道,强压下无名怒火,漫不经心的一笑,口喧佛号。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xiao僧来日再向两位讨教。”
拂开袍袖,无华不再滞留,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可他刚走出两步,耳边又传来少女的嬉笑声。
“走错路了,无花和尚,那画舫在东边。”
心头一慌,少年僧人面红耳赤,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匆匆离去。
待到无华走远,司马槿方才收回目光,脸上的调侃之色dang然无存,稍显凝重,若有所思。
转头看向瞪大双眼安伯尘,司马槿淡淡一笑,摇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好了,别再硬撑了。”
话音落下,安伯尘身躯微颤,长舒口气,缓缓收回气势,感激的看了眼司马槿,没有说话。
先前那番气势对峙,看似不分胜负,实则却是无华稳占上风,毕竟在秦寺中呆了那么久,常常和武僧对练,实战中修炼出气势岂是安伯尘这种初哥所能比得上。若非司马槿出面解围,一旦安伯尘的气势酝酿至巅峰,却仍奈何不了无华,势必会反噬。
“无花一个男人取这种名字,也不怕被人笑话。”
放下银枪,安伯尘喃喃自语道,却将一旁的司马槿逗乐。
抿嘴一笑,司马槿并没多说什么,心中的疑虑却有增无减。
她出身司马家,见多识广,耳目通灵,自然知道那个少年僧人的来历。
无华僧人,秦国神僧唯一弟子,传说中的天生无底dong,长相俊美无双,可从未离开过秦国京都今日突然现身琉京,又是所为何事?
只要别妨碍到我就好,否则
漂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司马槿看向王宫方向,目光闪烁。
还差一步便能得到仙人秘籍,明天xiao安子就要披挂上阵,那是志在必得的一战,她可不想再出什么1uan子。
楼下传来喧闹声,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安伯尘好奇的探头看去,就见许多年轻姑娘聚集在楼下,不时兴奋的朝他望来,紧捏着五颜六色的手绢。
心头一动,安伯尘转身看向一脸促狭笑意的司马槿。
“红拂,这些人”
“本姑娘花了两天工夫,为你找来这么多莺莺燕燕,到明天一起去演武场帮你助威,俗称亲友团。好了,不用感激我,本姑娘为你的造势还没完。琉君想要捧那厉霖,定会先捧你,我和萧老再推波助澜,到那时候,他能否下得了台,就要问你手中的枪了。”
耳边传来少女们的嬉笑声,时不时还会飘出“安伯尘”三个字,秦国僧人刚溜走,接下来又轮到安伯尘手足无措,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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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起头晕卡文,写的不是味儿,晚上酝酿一下,今天就一更了,不好意思了大家明天开始调整作息,以后应该只会多不会少。)
第五十章 登场
他这份羞涩,或许也算是宠辱不惊的一种。
余光落向满脸通红的安伯尘,司马槿嘴角翘起,暗暗想道。
匆急的脚步声从楼底传来,不多时,萧侯瘦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两位起的可真早。”
放下糕点,萧侯大大咧咧地坐下,自顾自的斟满一杯清茶,看了眼安伯尘道。
“伯尘,明日就要去演武场了,可有把握?”
“五成。”
想了想,安伯尘答道。
“五成明日有了那些亲友团和商家支持,应当能提高到六成。六成,马马虎虎。”
萧侯抿了口茶水,幽幽说道,时不时瞟向凭楼而立的少女,神色莫名。
同安伯尘一样,随着和司马槿相处时日渐长,萧侯越觉得这个有着一头樱红长的少女非同寻常。表面看去天真无邪,可实际上,她的心计谋算早已过许多yín浸此道十数载的成年人,奇思妙想不断。就拿今次来说,不单找来一帮所谓的“亲友团”,还笼络了许多茶馆戏院的老板,为安伯尘造势,将他原本平平无奇的身份来历夸大无数,说于往来客人,一传十,十传百,如今在琉京中,离公子最得意的“门生”,墨云楼安伯尘,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领军作战要取胜,先得取势,教场比试亦如此。
安伯尘的本事萧侯和司马槿很清楚,习枪尚不足十日,虽然天赋高,又勤奋,可毕竟只是一初哥,和厉霖的那一战委实艰难。
琉君或者左相也会为厉霖造势,却绝不会造势到司马槿这等程度,两相比较,在气势上安伯尘已稳胜一筹。
只要他还能施展出那夜神庙中一枪,借助声势,定能打厉家公子一个措手不及,至于最终能否掌控战局,就要看安伯尘自己了。
抿着茶,摇头晃脑,萧侯已然开始想象明日万人空巷的情形,目光有意无意落到司马槿身上,萧侯捋着胡须,目光闪烁。
拿下这一战,解除墨云楼眼前的危急,不过是他琉京攻略的第一步罢了。他实在好奇,明日那一战,对于这个身份来历至今成谜的少女来说,又算什么。
晨风清冷,楼内三人各想各的心事,就在这时,司马槿黛眉轻蹙,扭头看向楼梯口,低喝一声。
“何人在此?”
“回禀红拂姑娘,奴婢芸香。”
怯生生的话音从楼梯下传来,萧侯神情阴沉,看了司马槿一眼,并没开口。
这墨云七层向来只有离公子和贴身仆僮有资格来,安伯尘和红拂女在此倒没什么,可他一大清早便现身七层,若被楼里的奴仆知晓,难免落人话柄,引人心疑。
司马槿心领神会,走到楼梯口,挡住萧侯的身影,漠然道。
“大清早的,芸香你鬼鬼祟祟来此作何?”
“奴婢奴婢准备服shì公子洗脸漱口。”
声音中夹杂着几丝慌1uan,便连安伯尘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公子尚未醒来,即便醒来自有红拂服shì,你且退下,没有萧管家传话,严禁来此。”
喝退躲在六层楼梯口的婢女,司马槿回身,在圆桌前坐定,沉默半晌道。
“这些下人从前可有过僭越之举?”
“从未有过。”
冷哼一声,萧侯面色愈阴沉。
“离公子称病不出,落在那些人眼中倒成了示弱,竟把手伸进墨云楼里。”
“这也没什么,想来墨云楼的下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离公子和霍国公的关系。霍国公叛君而亡,府邸被抄,搜出蟒袍和玺印以及暗通外府官将的书信,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国公生前和离公子来往频繁,如今楼里的下人们自然担心会牵扯到他们身上,有几乎另择高枝以求保全,定不会放过。”
“红拂姑娘所言极是。”
萧侯点了点头,看向始终cha不上话的安伯尘,笑着道。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可往往大多时候,树未倒,那些上窜下跳的猢狲便早早1ù出马脚,百丈大树之所以会倒,和他们的阳奉阴违吃里扒外不无干系”
眼见萧侯又在暗中向安伯尘说教,司马槿无奈地撇了撇嘴,打断道。
“萧老,下人们若不再安分,长此以往指不定会看出破绽。”
抿了口茶,萧侯颔,深以为然道。
“虽不会全都生出异心,可眼下我们却没那闲功夫一一识别,如此,到午时我便找个藉口将他们都遣散,反正我们几人也无需下人伺候。既然那些人都以为墨云楼在示弱,那就示弱到底好了。”
顿了顿,萧侯眉头蹙起,犹豫着道。
“离公子名下的商铺老夫自有办法管理,只要明日伯尘那一战能确保无虞,就算左相再顾忌离公子也不会向墨云楼动手。可墨云楼就我们三人,若没有几个跑tuǐ之人,还是有些人手不足。”
萧侯帮衬离公子经营了这么多年,在琉京中也算耳目通达,可今时不同往日,想要为墨云楼另择下人,万万不能在这琉京中招人。而司马槿更不用说了,她在吴国虽能呼风唤雨,却是琉京的外乡客。
当下两人沉默下来,就听一旁的安伯尘突然开口道。
“大概要招几人?”
“四五个手脚勤快的xiao仆即可。”
萧侯若有所思的看向安伯尘,回答道。
“或许,我能找几个人来。”
目光越楼而出,落向西面,安伯尘神色莫名,喃喃道。
听得萧侯和司马槿的一席话,安伯尘也知两人心中的顾忌,呆在墙角傻兮兮笑着的“离公子”是他们最大的底牌,一旦被那些不安分的下人现破绽,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再找楼中下人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要面生,二是要忠心。
时至今日,安伯尘仍是个xiao仆僮,自然不知道上哪去找这样的下人,不过他却知道,有一个人定能帮上忙。
可是,究竟要不要唤他回来自己身为墨云楼明面上的管事人,看似风光,实则朝不保夕不过只要明日那一战能成,往后的日子应当没有大碍了。
或许是昨夜地魂神游,见识过了站在大匡之巅的那几个人,和他们尚能谈笑风生、进退有度,更别说连地品境界都不到厉霖。
诚然,安伯尘的修为不到地品,实力比厉霖还要弱上几分,可经历前事种种,他的心境和信心早已远过当前修为。明日一战固然尚无把握,他却丝毫没有半点惧怕,落在萧侯和司马槿眼中,只当安伯尘成竹在xiong。
思索片刻,安伯尘走到窗前案边,研墨,tian笔,不急不缓的写着。
一纸书罢,安伯尘用信笺封好,转身递给萧侯。
“烦劳萧先生派信得过的人,将此信送往圆井村李员外家中。”
接过信函,萧侯点了点头,欣慰的看了眼安伯尘,忽然问道。
“可要送点金银回家?”
闻言,安伯尘身躯轻颤,背对着萧侯,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安伯尘开口道。
“送多了太显眼,唯恐引祸,两三两白银即可。”
紧握着无邪,安伯尘深吸口气,遥遥西望,神色莫名
一袭青袈裟,少年僧人缓步行于旧唐古道。
午时将至,街市上人头攒动,往来如云,见着俊美的僧人大凡都会投来好奇的目光,那些仕女xiao姐更不用说。
僧人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平静和宁和,与繁华喧闹的长街格格不入,越是如此,越引人侧目。
不多时,他已来到望君湖旁。
画舫连岸,五颜六色,应接不暇,煞是好看。
他也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地,他是注定要守一辈子清规戒律的佛子,持五戒,诸相生于心,散于心,自然不会流连烟hua美人。
“墨云楼安伯尘,琉国大隐离公子的门人没想到他在琉京名气还不xiao。”
望向烟bo浩渺的长湖,少年僧人莫名一笑,口喧佛号,悠悠道。
“施主跟了xiao僧快有一条街了,再不现身,xiao僧可要没耐心了。”
“听闻秦国和尚最有耐心不过,更何况是大名鼎鼎的无hua大师,若没那耐心,大师也不会在秦国寺里足不出户十余载。”
听得来人故意将自己的名字念成“无hua”,无华眸中掠过一丝愠怒,转瞬散去,眉头微蹙。
他既这般说,墨云楼前自己和安伯尘对峙时,他定也在场他跟了自己何止一条街,说不定从自己初入琉京起,就已被他盯上。
眉头舒展,无华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双掌合十,笑着朝那人看去。
没入眼帘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灰布衣,麻布鞋,面容古朴,有些黯沉,细细看去眉宇间似乎含着无尽苦楚。
“原来是关西张布施,久仰大名。”
两人一个是秦国神僧的单传弟子,另一个是大匡皇叔的关门弟子,虽未见过面,可都是当世神师的传人,彼此间也不算陌生。
目光落向张布施脚底,无华砸了砸嘴,唏嘘着道。
“关西张布施,麻履访名师想来这就是歌谣中的那双麻履了,久闻其名,今日终见古物,倒让xiao僧大饱眼福。”
闻言,张布施先是一愣,转眼后,那张苦瓜脸上浮起一抹羞臊。
这和尚说得好听,实则却是暗指他不曾换鞋,一双麻履穿了数年,那这鞋定早已臭不可闻如此冷嘲热讽的,任谁听了都会仿佛吞了苍蝇般作呕,偏偏那和尚还满脸“善意”的微笑。
望君湖边,两股战意陡然生出。
少年得志,相遇江湖,就像戏里唱的那样,总免不了要争个高下。
而在琉京另一边的高楼上,少年银枪,汗流浃背。
每刺出一枪,他眼中便会闪出一抹炎火,火势高涨。
明日这个时候,他便要站上演武场,迎来决定墨云楼中三人成败的那一战。
此时的安伯尘只想早早结束那一战,完成对司马槿的诺言,然后潜心修行,突破地品,早日走出琉京这座牢笼,重返圆井村。
孰不知,戏幕一旦拉开,伶人戏子纷纷登场,又岂是说停便能停,想走便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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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卡着,这章稍微多点,下更晚点到)
第五十一章 李小官人登场
日沉月升,月落日复升。
朝夕固然短暂,对某人来说,却漫长而又难熬。
西郊的官道上,一马两骡飞奔向琉京。
当先的马背上坐着个xiao胖子,穿着身大红锦缎袍,雄赳赳气昂昂,满脸意气风。而在他身后,骑着骡子的两个少年则愁眉苦脸,哈欠连连,一脸的不情愿。
拂晓时候出,马不停蹄,此时晌午未到,不远处那座高大巍峨的城池已清晰可见。
打量向藏着数不尽美味佳肴和好看姑娘的琉京,李xiao官神色莫名,在离城门还有几十步处猛地悬住马身,一脸“感慨”之色,朝向身后少年唏嘘道。
“阿福,平子,你们是不知道,当初xiao官我和安娃子就在这里纵横驰骋,大败敌寇,安然归返。xiao官我功成身退,可安娃子和某不同,他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想回琉京闯上一闯,扬我圆井村的威风”
“鸟不拉屎的xiao村子有什么威风可言”
李xiao官还没说完,就被高瘦少年嘟哝着打断。
“就是。老大,你昨个大半夜的就把我和平子叫起来,说什么要相助安娃子老大,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没睡醒,那安娃子不是当学徒去了吗,难不成叫我们大老远跑来去帮他熬yao跑tuǐ?”
开口的少年面色黝黑,身体敦实,说话间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冷哼一声,李xiao官调转马头,虎着脸看向他这两个跟班,摆足架势,半晌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伯尘传信于某,让某挑选圆井村俊杰三四人,入得琉京,助他成就大事。哼,某家伯尘兄弟是或许人物,和世家女子都能平起平坐,不出十年少说也能当个一府大官,某这才让你二人跟着,日后也好求个富贵。阿福你精通骑射,平子擅长出谋划策,堪称我圆井村数一数二的俊杰,某这才举荐你二人跟随伯尘兄。”
李xiao官跟在离公子身边这么久,好歹也算见过世面,戏也不比安伯尘看得少,这一席话夸大其辞,把牛皮吹破了七八层,可也别有一番气势,落入圆京村“双杰”耳中,却让他们面红耳赤。
皮肤黝黑身体敦实的少年是阿福,在李xiao官口中“精通骑射”,然而圆井村巴掌点大的地方,连像样的马都没几匹,更别谈弓箭了。所谓“精通骑射”,也不过是阿福骑上矮骡子,举弹弓打鸟雀的本领着实有几分火候,虽谈不上弹无虚,可四五十步里,倒也能做到十弹九中。
而那名叫平子的高瘦少年,打xiao没出过村子,虽识得几个字,却没看过正经文章。李xiao官说他擅长出谋划策,只因一帮狐朋狗友惹了事,平子总能找到几个像模像样的藉口来开脱,在李xiao官儿时土生土长的跟班中,倒也算“俊杰”一枚。
目光落向信心十足的李xiao官以及不远处的琉国京都,渐渐的,圆井村“双俊”也觉热血沸腾起来,坐在目光呆滞的矮骡子背上,昂tǐngxiong,顾盼生姿,只当自己真要投奔明主,做成一番大事业。
然而,转瞬后,两个少年相视一眼,同时蔫了下去。
“大爷的老大,咱几个真要去投奔安娃子?”
揪起眉头,苦巴着脸,高瘦少年mo了mo鼻子,讪讪的问道。
好不容易才回记起那个默默无闻的安家娃子,可平子怎么也无法将那个胆xiao怕事的懦弱男童,和李xiao官口中足智多谋隐忍不的“伯尘兄”联系在一起。
“哼,昨晚那捎信的人来,恭恭敬敬的给安家二老送上十两白银,你们不都亲眼看见了吗,还担心个啥子?”
撇开头,李xiao官故作生气道。
“老大,那银子说不定是安娃子偷来的,分了一半给捎信的,另一半藏回家里。”
眼见李xiao官默不作声,阿福嘿嘿一笑,接着道。
“老村正就曾说过,知道儿子莫过于老子,你看安家二老收到银子后慌慌张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关上屋门,显然知道安娃子没那么大本事靠自己nong来这些钱财。嘿嘿,我说老大,安娃子指不定是mo了钱被店家现,眼下东多西逃,找老大你去垫背”
李xiao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向稀稀疏疏的城门,目光游离。
放在从前,平子和阿福所说的绝对是大实话,在圆井村时,安娃子出了名的胆xiao怕事,是那种骂他十句不敢回一句的主儿,连李xiao官也心生鄙夷,时不时捉nong他一下。
然而,至今回想起仍心有余悸的那一夜过后,安娃子在李xiao官心中的地位已截然不同,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夺剑反制,喝退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骑兵,挟持美貌的世家女,侃侃而谈,立下承诺。这一件件惊人之举却被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安娃子游刃有余的做出,从那一刻起,李xiao官便知道,安娃子已非那个和他一同长大的佃户儿子。
李xiao官好吃懒做,贪图玩乐,可并不笨。隐隐间,他能感觉到,拥有如此才能安伯尘定不会停留在xiaoxiao的圆井村,和他爹娘一样日复一日的从事农活,就像戏台上的老人所说那般,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因此那夜安伯尘执意纵马入琉京,李xiao官并没劝阻,他也想留下,可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一夜屠杀后,他哪敢再呆在那个渐渐变得可怕起来的繁华京城中。回到村子的这些天里,白日里他和从前的狐朋狗友们四处玩耍,然而,一到夜深人静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个毅然决然,调转马头闯入京城的少年,想着他会怎么安身,怎么闯出一番名堂。
李xiao官对安伯尘信心十足,却也知道,安娃子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人,再怎么厉害也不会短短几天里便如他所想般,闯出什么名头来。
先前一番吹嘘,只是为了安阿福和平子的心罢了,说到底,连他也猜不到安娃子现在究竟在做什么。能在店铺里当个学徒已算很了不起的事了,可一个学徒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里挣得那么多银子难不成真的像阿福说的那样
深吸口气,李xiao官晃了晃脑袋,将不安散去,神色渐渐变得坚决起来。
既然安娃子传信邀自己前来,无论如何,自己怎么也要走一遭。
下意识的,李xiao官想到了戏文里常常提到的“义气”,安娃子救了他一回,这一趟琉京之行就算是刀山火海,自己也得进去闯一番!
“老大”
身后传来平子探询的声音,李xiao官拧起眉头,狠狠瞪向二人。
“你们懂个屁,随某进城!”
双tuǐ一夹马腹,李xiao官重重拍向马tún,瞪圆双目,风风火火的向城门奔去,口中大喊着。
“我李xiao官人又回来了!”
“放肆,竟敢在京师重地喧哗!”
守城的兵卒见着一个穿着古怪的xiao胖子大呼xiao叫的冲来,都是一愣,面色古怪,转眼后破口大骂。
“你,你,还有你,都给大爷我下来!”
李xiao官此时方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陪着笑,乖乖的从马鞍上滚下,犹豫片刻,掏出一串铜钱递给守卒,讪笑着道。
“两位大哥,xiao弟回京寻一兄弟,先前心情jī动,还望不要见怪。”
见着眼前的xiao胖子如此识趣,那守卒也收起先前的凶相,上下打量着李xiao官,叹了口气道。
“下回可别再叫唤了,今个你xiao子走运,碰上大爷我心软。要换做别的人,嘿嘿,你可知今个是什么日子?见到你这么横冲直撞,少不得要将你抓进去吃个两天牢饭。”
李xiao官维诺赔笑,他一心想着找安伯尘,哪顾得上再扯其它,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惊叹声。
“这京城果然不是咱圆井村能比的,还没吃午饭就这么热闹。”
“是啊,平子,光这城门口的姑娘就比咱一个村里的还要多”
李xiao官转目望去,被他寄予厚望的圆井村“双杰”此时全然不顾形象的张大嘴,眼巴巴地向城里瞧去,仿佛傻了般。李xiao官刚想火,目光所及,陡然一愣。
街道尽头,一群浓妆yan抹的姑娘正挥舞着手绢,一个劲的叫唤着,当真热闹非凡。
奇怪了,今个儿又不是什么大日子。
深吸口气,李xiao官努力收回目光,低咳了两声,摆起架子道。
“看什么看,还不随xiao官我去找伯尘!”
话音方落,城门前的守卒神色一动,犹豫片刻,问向李xiao官。
“哪个伯尘?”
“自然是我圆井村,安伯尘。”
李xiao官擦了擦鼻子,随口答道。
“圆井村?不知道,我只知道墨云楼有个安伯尘。”
闻言,李xiao官身躯一震,惊讶的看向那守卒,好半晌,方才有些紧张的问道。
“正是,正是,大哥莫非知道他在哪?”
好奇的看了眼李xiao官,转眼后,那守卒脸上浮起古怪之色,笑了笑,伸手指向长街尽头
第五十二章 重逢
“墨云楼的安伯尘正在那游街呢”
游街?
李xiao官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再听不见守卒接下来的话。***
游街示众,那是罪大恶极的凶犯才会有的遭遇,安娃子莫非真像阿福说的那样,安娃子偷了店家的银子。
李xiao官呆坐于马背,身体僵硬,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目光闪烁。
浓浓的怯意从心底生出,游走全身上下,让他只想调转马头,远远离开这里。
“安娃子,对不起了”
李xiao官捏紧拳头,喃喃道。
半晌,他扯开缰绳,将马头调向另一边。
可就在这时,目光落向不远处的岔路口,没来由的,李xiao官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当夜就是在那分别,眼睁睁地看着安娃子兴奋的闯入京城,他却只能含泪望着。少年人都有梦想,李xiao官也不例外,他最大的梦想不过是让自己的名字名至实归,在琉京中做那横行霸道的李xiao官人,而不是终日呆在巴掌点儿大的圆井村里耀武扬威。这个理想有些滑稽,也有些简单,可对于xiao村子里的地主儿子来说,却是他平生之志,不比封侯拜相来得差。
“不能就这么走了。”
李xiao官瞪大双眼,自言自语道。
“这么一走,我李xiao官再不可能回来了。更何况,我又怎能丢下安娃子。”
渐渐的,李xiao官的眼中浮起一丝绝然,胖乎乎的xiao脸紧绷着,下一刻,他调转马身,猛地拍向马tún,直直盯着长街尽头。
“阿福,平子,随某进城!”
大喝一声,李xiao官驾着吴国马,飞奔入琉京。圆井村“双杰”愣了愣,相视一眼,无奈的骑上矮骡子,一颠一颠的跟在李xiao官身后
“红拂,比试快开始了。”
骑着高头大马,手提长枪,身披银袍,安伯尘皱着眉头的问向一旁的司马槿。
嘻嘻一笑,司马槿美目流转,扫过簇拥在长街上的姑娘们,调侃道。
“琉京的大家闺秀、xiao家碧yù们都把你当作她们心目中的大英雄,怎么,这种感觉不好吗?”
感觉着那一道道好奇中夹杂着激动的目光,安伯尘只觉头皮麻,手心冒汗,好生不适。
琉国民风虽开放,却也脱不开“礼数”二字,大户人家的千金藏于府中,细声细气,举止有度,按常理来说,断不会像今日这般簇拥到街头,哄闹个不停,只因司马槿这四天里的一番造势,将墨云楼安伯尘的名号传入深府xiao苑。
单是有些名声,并不能勾起琉京百姓的好奇,却被司马槿借用茶肆、戏馆,编排出几段安伯尘的“离奇故事”。例如离公子慧眼识得金镶yù,打破规矩收一个xiao仆僮做门人,遣散众仆只留安伯尘一人委以重用凡事只要和离公子挂上勾,就算一件极为普通的事也会变得离奇起来,更何况安伯尘和厉家公子不打不相识,约定再战之事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将那些寻常百姓的胃口也吊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争相前来观摩。
至于司马槿如何说动那些只重利的商家帮忙
嘴角泛起一抹的苦涩,安伯尘侧目看去,少女悠哉悠哉的哼着xiao曲,嘴角犹挂着莫名的笑意,丝毫不在意安伯尘的窘迫境地。
午后暖风扑面,掠过安伯尘的眼眸,没来由生出几许恍惚。
曾几何时,他怎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风光无限的时候,骑着高头大马,手提银枪,在琉京百姓的簇拥下,施施然前往聚满王孙贵族的演武场。十日前他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xiao仆僮,十日后,他的身份没变,可地位却大相径庭,他所得到早已远远过那夜西城前的期许。
这一切的一切全因身旁的少女,终日挂着令人看舒惬的笑,对于什么都充满好奇,却在转眼后又恢复淡漠,这繁华琉京中似乎并没有一个能真正打动她的存在,只除了藏有仙人秘籍的九辰君。
拿下这一战,向君上讨要九辰君,完成对她的承诺,和她告别再临别前,或许还能见识一番她的真面目。
安伯尘如是想着,神色微显寂寥。
“吾兄伯尘何在,某来相救!”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颤抖的叫唤声,安伯尘心中疑惑,侧目看去,就见不远处飙来三骑,横冲直撞,把那些xiao姐仕女吓得花容失色,纷1uan的人影中,当先的那个福的身形格外熟悉。
与此同时,李xiao官三人也看见了安伯尘,先是一愣,转眼后,同时张大了嘴巴,久久未能合上。
在城门口听说安娃子被游街示众,李xiao官心慌意1uan在,只当安伯尘犯了重罪,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就算豁出自己的xiao命,也要将安娃子救下。至于阿福和平子,虽怕得要死,可身为李xiao官人一辈子的跟班兼死党,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横下心,冲入从前只在老人家口中出现过的琉京。
然而,此时乍一见到安伯尘,却让他们目瞪口呆。
银袍白马,持枪而骑,神色平静,身旁还跟着一个比村里姑娘们都好看无数倍的少女,周遭的百姓纷纷欢呼喝彩。此番情形,像极了凯旋归来的大将军,哪有半点游街的模样好神气的安娃子。
李xiao官和圆井村“双杰”暗叹一声,只觉无比恍惚,呆呆地看着安伯尘,仿佛全然不认识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xiao官回过神来,一个劲的傻笑,随后扭头瞪向圆井村“双杰”,板着脸道。
“xiao官我早就和你说过,伯尘是做大事的人,你们偏偏还不信”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xiao官,你来了。”
开口的是面露喜色的安伯尘。
转目看向安伯尘,李xiao官脸色通红,挠了挠头,半晌也只是讪讪一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夜之后,他便知道安娃子一定出人头地,可怎么也没想到,这才短短十天的功夫,安娃子就已经闯出这么大的名头,连守城的军爷都知道。
眼见安伯尘越过他,望向身后两人,李xiao官连忙平复下心头的激动,板着脸,无比严肃的抱拳道。
“伯尘,你让xiao官我帮你找帮手,我某思来想去,也就阿福和平子能堪大用,于是便将他二人带来。”
安伯尘又怎会不认识李xiao胖最铁的两大跟班,同来自圆井村,相隔四年多再次相见,安伯尘也觉得有些亲切,当即笑了笑,策马回枪道。
“阿福平子,好久没见了,你们可愿留下来帮我?”
在安伯尘看来,他这话问得很是随意,可落入圆井村少年耳中,却让他们手足无措。
眼前的安娃子已然颠覆了他们原先的记忆,和圆井村里那个xiao童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绝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光是他说话时的气度,就不弱于往年那些出游途经圆井村的公子哥们,甚至还要多出几丝特殊。
究竟特殊在哪,阿福和平子也说不上来,回想起入京前的不屑,以及对安娃子的冷嘲热讽,此时两人只觉得面庞烫,嗫嚅着,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伯尘放心,这俩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向东,他们岂敢向西。”
拍了拍胸脯,李xiao官煞有介事的说道。
闻言,阿福和平子暗舒口气,感激的看了眼李xiao官,却陡然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他们这次来投奔安娃子,指不定真能有出头之日。
再看向仿佛说书人口中银袍xiao将一般神奇的安娃子,两人不由感叹,若非亲眼所见,恐怕圆井村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到安家娃子能在京城里混得这么好,等日后回去,定要将今日之事和他们好好说上一番,看村里人还会不会瞧不起安家娃子。
“你xiao子虽然不顶事,不过也算楼里老人,且将就用上几天。”
正在这时,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安伯尘身后的马车里传来,听着那无比熟悉的声音,李xiao官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扭头看去,就见马车里钻出一张阴森的面孔。
“萧萧管家?”
李xiao官吃了一惊,却是没想到萧侯竟和安娃子在一起。
这萧老头平日里只会拍公子的马屁,公子一死,居然又抱上安娃子的大腿,哼,我李xiao官又怎能输给他。
下意识的,李xiao官已将安伯尘当作琉京中的大人物。这也难怪,见着眼前的场面,以及安伯尘这身气派打扮,早就对安伯尘寄予厚望的李xiao官自然一厢情愿起来。
清了清嗓子,李xiao官板着脸,无比严肃的说道。
“有我三人前来相助伯尘,俗话说,三人成虎,萧老自不用担心。”
听着被李xiao官胡1uan用出的成语,司马槿一口气没憋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靥乍现,李xiao官和圆井村“双杰”都看傻了眼,还是李xiao官率先回过神来,目光徘徊在安伯尘和司马槿之间,心中浮起一个令他yan羡的念头。
按下心里的敬佩,李xiao官回头狠狠瞪了眼阿福和平子,随后好奇的问向安伯尘。
“伯尘,你今个nong这么大的排场,是要上哪去?”
第五十三章 琉京演武场
“伯尘要去演武场和人比试,你们既然来了,便一道跟着。”
看了眼李xiao官,又看向他身后东张西望的两个少年,萧侯若有所思道。
闻言,李xiao官和圆井村“双杰”同时一怔,随即满脸激动,却是从前和邻村xiao子们打架时的情景,不由跃跃yù试。转瞬后,李xiao官微微失神,以前的安娃子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不和人相争,更别说打架了,这才几天没见,他就要去和人比试了,还摆出这么大的排场看来安娃子是真的变了。
深吸口气,李xiao官不免有些期待,就见安伯尘看了看天色,随即朝向身旁的红少女道。
“午时快到了,再不过去,恐怕来不及了。”
点了点头,司马槿拉起缰绳,转身朝向李xiao官三人笑着道。
“你们三个可要跟上。”
话音方落,安伯尘和司马槿已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萧侯冷笑一声,坐回马车,自有车夫驭车跟随。
“你们俩还什么呆,还不快跟上。一会儿伯尘若是吃亏,你们和xiao官我并肩上,揍他丫的!”
周遭的欢呼声如chao,正处兴奋之中的李xiao官显然没有意识到,安娃子并不是去打一场寻常的架,领着身后两匹骡子,李xiao官策马狂奔,直到接近演武场,方才感觉到几分不对劲。
这里的人群比之城西还要多上许多,简直就是人满为患,若非金吾卫开道,恐怕他们一行人早被堵在路中,寸步难行。
“你们是什么人?”
刚到辕门,李xiao官便被门口的士卒拦了下来。
“我们”
李xiao官一愣神,指着不远处策马回身的安伯,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三个和我一起。”
回马来到辕门口,安伯尘对士卒道。
“这”
那士卒显然也知道安伯尘是今次比试的主角,当下犹豫着道。
“左相有令,今次比试每方只能有三人于擂台边观战。”
安伯尘正yù说什么,就听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安xiao哥终于来了,你的架子倒比百官还要大。”
转身看去,来者也算半个熟人,正是那日前来墨云楼传旨的羽林军将官。
“见过将军。”
安伯尘不敢失礼,抱拳道。
“朝中诸位大人担心今次比试会有叛贼余孽混入,因此百官方能能入场,百姓们只能留在辕门前观望。”
眼见安伯尘不卑不亢,礼数周全,那将官暗暗点头,开口解释道。
安伯尘心中了然,定是霍国公之事仍令琉君心有余悸,随即抱歉的朝向李xiao官道。
“xiao官,你们先留在这儿,等比试完我再来寻你们。”
李xiao官尚没说话,倒是那羽林军将官笑着开口道。
“听安xiao哥的口气,赢下这场比试似乎轻而易举?”
闻言,安伯尘一愣,心里生出一丝警觉。
是啊,为何我会如此镇定?比试尚未开始,就已经考虑起结束之后的事来。这样可不行,那厉霖虽然败给我一回,可也是他未尽全力,轻敌之下方才输于我。他为世家子,一双铜锏不知练了多少年,而我初习枪道,这几日固然精进极快,可远比不上他我本该紧张才是。
安伯尘心生疑惑,百思不得其解,却不知这是因为他心境远高出如今修为的缘故,换而言之,便是眼高手低。心境是柄双刃剑,用的不是地方,却会适得其反,幸好被那名羽林将官出言提醒,这才使得安伯尘生出警惕,否则不久后的那一战,不用打,胜负已判。
安伯臣感激的看向那员将官,就见他身高臂长,面容虽遮掩在战盔下,可双目炯炯有神,时而闪出一道精光,显然修为不低。
“多谢将军提醒,不知将军高姓大名?”
“这位是羽林左戍营胡统领。”
一旁的士卒恭敬的看向羽林军将官,介绍道。
似乎没想到安伯尘转眼间便能听出弦外之音,胡统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拍了拍安伯尘的肩膀,笑着道。
“快开始了,你且去吧。”
说完,胡都统夹*紧马腹,奔出辕门。
难不成红拂为自己造势都造到羽林军中了?
看向胡都统远去的身影,安伯尘微觉疑惑。
自己和他只见过一面,身为羽林军中手掌实权的将军,他对自己似乎太过上心,虽没多说什么,可拍自己肩膀的那两下,分明是在为自己打气。
羽林军是君上的亲兵,他也算是君上近前的战将,难不成是君上的意思不可能,再怎么着,琉君也不会弃厉霖而选自己。
或许他也是出身贫苦人家吧。
想到最后,安伯尘也只能这样认为,对那胡都统不免生出些许好感。
“xiao官,我去了。”
调转马身,安伯尘挥手拍向马tún,向教场中央行去。
“xiao官,安娃子这是要和谁去比试?”
圆井村“双杰”早已看傻了眼,对于第一次走进琉京的他们来说,城门口的军爷们便已是比村正老爷还要大上许多倍的存在,更别说之前的那位将军。和这样一个高不可攀的人物都能谈笑风生,连带自个也沾了光
再看向安伯尘的背影,两人只觉心情激动。
“现在总算知道伯尘的本领了吧,好了,你们两个别再丢人现眼了,就在这看吧。”
李xiao官翻身下马,故作镇定道,孰不知,他心底的震惊丝毫不弱于身后两人。在琉京呆了数年,他又怎会认不出教场阁楼上的黄袍珠冕,不是琉国国君又是谁?
隐约间,他已猜到,和安娃子比试的对象绝不会是寻常之辈,也正因如此,激动之余,李xiao官不由得有些紧张。
策马行至百步宽长演武场,安伯尘看了眼不远处的司马槿,随后翻身下马。
“大胆!君上亲临,还不下跪!”
从一旁的阁台上传来喝斥声,却是随驾前来的琉国官员。
琉君自坐于正东最高的那座楼阁上,其余官员散落在周围楼阁,演武场十来座楼阁皆聚满了人,都是琉国文武重臣。无数道目光朝他射来,直到此时,安伯尘方才稍觉紧张。
犹豫着,安伯尘正yù下跪,就听从东面高阁上传来清朗却又无比威严的声音。
“罢了,比试在即,这些繁文缛节便免了吧。厉霖怎么还没来?”
安伯尘心知开口说话的定是琉君无疑,却没想到比他想象中要和气许多,虽不用下跪,可安伯尘还是规规矩矩的长拜到底。
抬头看去,就见高阁上的君王有些焦急的望向辕门处,目光掠过自己时,没有半丝停留,见状安伯尘也不以为怪。自己只是名不见经传的xiao仆僮,出身低微,和厉家公子相比有如云壤,琉君亲传旨意宣自己来比试,也不过是陪公子读书,为厉霖造势而已,能开金口让自己免跪,已是天大的荣耀。
面色平静,安伯尘并没想太多,只不过握着枪的那只手又紧了几分。
刚yù移开目光,安伯尘就觉在琉君身旁似有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皱了皱眉,安伯尘细细望去,只见在琉君身旁端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穿着合身的蟒袍,头顶金冠。似乎现了安伯尘在看他,男童立马埋下头,转眼后却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的向安伯尘望来。
“莫非他就是传言中的大王子?”
安伯尘自言自语道,忽听远处传来匆急的马蹄声,紧接着的是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
转目望去,安伯尘就见从辕门外飙来一匹骏马,马上坐着一员玄袍xiao将,头顶冲天冠,脚踩虎咆靴,鞍前挂着一对铜锏,正是琉京厉家嫡长子,厉霖。在辕门口停着一簇高头大马,皆是琉京叫得出名号的世家公子,穿着光鲜,为厉霖加油呐喊着。
在距离演武场还有十多个马身时,厉霖猛地腾身跃起,在半空翻了个筋斗,稳稳坠下,单膝跪地,合拢双锏朝着东面楼阁拜道。
“臣,厉霖,参见君上。”
“你上次随父入宫,才十岁,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无需多礼,平身。”
对于厉霖,琉君的态度截然不同,话音中不难听出嘉许之意。
“谢君上。”
厉霖不卑不亢的答道,起身时还顺手舞了个锏花,欢呼喝彩声从远处传来,连带着原本为安伯尘助威的姑娘们也临阵倒戈,目不转睛的看向英姿飒爽的厉霖,不断挥舞着手绢。
感觉着身后那道似要吃人的目光,安伯尘嘴角泛起一丝无奈,按照之前在楼里说好的步骤,早在他策马而来时就应该掀开披风,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xiao安子你敢不听话?”
细若蚊蚋的声音投过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清晰地传入安伯尘耳中,随着为厉霖喝彩的人愈增多,安伯尘也觉得他的心再无法保持原先的平静。
“或许这就是萧侯所说的势。”
安伯尘暗叹口气,喃喃道。
心境再高,修为再深,也难敌大势。
此时的安伯尘尚不知这个道理,却也知道,倘若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为厉霖助威喝彩,他就算无所谓,恐怕也会难以维持来此之前的信心。
这一战,必须要拿下。
就算琉国的君王希望他败,满朝文武巴望着他输,凑热闹的百姓其实也并没几人相信一个xiao仆僮能赢世家公子甚至在心底深处,连他自己也没有太多把握。
可是无论如何,他一定不能输。
一旦输了,墨云楼危在旦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可不想还未逃出琉京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去。何况,还有对她的承诺
这一刻,安伯尘终于察觉到决战的气息,古井不波的心境瞬间打破,呼吸加重,只觉心情紧张。
对于眼下的他而言,丢了不属于炎火修为的心境,并非一件坏事。
深吸口气,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安伯尘反手扯下第一层披风。
片刻后,演武场上鸦雀无声。
第五十四章 进退两难
百姓们隔着老远,自然无法看清第二层披风,楼阁上的琉君以及满朝文武却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袭披风素白如纸,其上用墨笔写着数行篆字。
“福星楼茶馆”
一名老臣rou了rou昏花的老眼,念叨着披风上那些茶楼、戏馆的名字,满脸古怪。不单是他,在场的文武官员全都目瞪口呆,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却又觉得不是一般的荒谬。
正在这时,擂鼓声从教场外传来,众人扭头看去,就见从辕门外驶来三四辆马车,马车用锦带包裹,上书“福星楼”三个大字,伙计们或是擂鼓,或是挥旗,齐声高呼:“墨云楼,安伯尘!墨云楼,安伯尘”
琉国臣民尚未回过神来,从辕门北面又驶来一队马车,马车上绣着数家戏馆的名号,少时走出六七名伶人,捻指踩步,婉转而唱:“墨云楼里藏俊才,青衫银枪败铜锏”
琉国以风流自诩,民风开放,又喜好新鲜事物。
初时的荒唐感觉过后,百姓们无不面露惊喜,随着擂鼓轰鸣、戏曲愈悠扬婉转,演武场外的人群就仿佛被点燃了般,纷纷欢呼喝彩,这一回却是为安伯尘,就连那些原先倒向厉霖的姑娘们也叫起好来。
仅仅片刻后,安伯尘的呼声已稳稳压过厉家公子一头。
手持银枪,听着耳边欢呼声,安伯尘面红耳赤,却能觉察到,原本下降的信心正飞回升,对于萧侯口中的“势”,安伯尘的体会又深了几分。
势分三种,天时、地利与人和,此时演武场中,人和一势已被安伯尘牢牢掌握。
安伯尘知道,这一切,全因身后那个总会带来惊喜的少女。
当司马槿将她的安排告知安伯尘时,安伯尘只觉无比荒唐,仅仅在里层披风上写下茶楼、戏院的名号,就能获得商家甚至琉京百姓的支持,说实话,安伯尘丝毫不信。
直到此刻,安伯尘方才明悟出几分司马槿的用意。
众目睽睽之下,琉国重臣包括琉京皆在场,自己这一惊人之举定会引来关注,那些茶楼戏馆的名号连琉国君臣都知晓了,势必能打响名气,从此以后生意兴隆却是千金也难换。如此一来,商家们自然不惜全力支持自己,人云亦云,百姓爱凑热闹也爱起哄,见到这么一出前所未见的好戏,哪会不卖力吆喝。
从认识至今,她总会有许多令人惊叹的奇思妙想,却又如此执着,她若是个男儿身,恐怕整个大匡的俊才都会拜服其下。
心情莫名,安伯尘如是想着。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的目光向他射来,隔着数百丈的演武场,手持铜锏的厉家公子直直盯着安伯尘,面色冷峻。
目光相触,安伯尘下意识的握紧银枪,丝毫不惧的看向厉霖。
两股气势激撞于演武场中央,厉霖的修为固然高上一筹,可安伯尘借助起琉京百姓的“势”,迎向厉霖,倒也不弱下风。
此前在墨云楼遇上秦国僧人,安伯尘已见识过一回气势比拼,眼下面对厉霖,不知觉间,安伯尘又进入“人借枪势”的心境。
既借枪势,又借人和之势,周遭人声鼎沸,如火如荼,安伯尘青衫飘dang,负手持枪,枪尾轻轻摆动,隐隐间含着奇妙的韵律,整个人也进入玄而又玄状态。
下腹微微起伏,却是先天真息来临的前兆。
安伯尘怎么也没想到,值此关键时刻,胎息状态竟出其不意的到来。
眸里闪过一丝挣扎,安伯尘犹豫着,还是闭合双眼。
胎息状态来之不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今日错过不知几时才能重得。外界一时辰等同神仙府中一年,自己只要进去一xiao会,多感悟出几分神游归返时的玄奥即可。
“父王,那个拿枪的人好有趣。”
东面高阁上,蟒袍加身的男童兴致勃勃地看向安伯尘,一边向琉君说道。
“荒唐,荒唐,大庭广众之下竟如此胡闹,此子可是将这场比试当作儿戏!”
俯视向热闹欢腾的人群,琉君面露不悦,眉头直皱。
“可是,宣儿觉得好好玩。”
男童并没察觉到他父王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烦,拉着王袍,撒娇道。
等了许久也不见父王理睬自己,男童不由低下头,咬了咬下唇,满脸失落,心中却很是奇怪。
父王向来喜欢新鲜,怎么今天却很不开心?
想了想,男童松手,正襟危坐,偷偷瞥向沉着脸的父王,犹豫片刻,回忆着平日里书本上的话,有模有样的说道。
“父王,宣儿觉得那个使枪的xiao将很特别,父王不愧是一国之君,善识俊”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父王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扭头盯向他,却没开口。
一瞬间,男童的心跌到谷底,拽紧衣襟,肩膀微微颤抖,脸上写满委屈。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父王为何动怒,只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跟随许久未见的父王出宫,他想好好表现,想让父王每个月多去看他几回,可不知怎么的,总是说错话。
眼圈红,男童垂下头,不再言语。
“居然提前借势,看来他离公子还是想要一意孤行。”
喃喃低语着,琉君望向的持枪垂的安伯尘,目光闪烁,随后摆了摆手。
“开始吧。”
鸣金声从东面高阁上传出,喧哗声渐渐变轻,围观的百姓们皆屏气凝神,遥望向演武场。
演武场中,安伯尘睁开双眼,眸中浮起浓浓的疑惑。
前一刻,他清楚的感觉到即将进入胎息,可不知为何,闭目凝神许久,迟迟未能神游神仙府。
自从胎息之法初成后,进入神仙府几乎是水到渠成,从未出过岔子,此时突生变故,却让安伯尘有些无所适从。
深吸口气,安伯尘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大战在即,他必须全心全意应付眼下的比试,至于神仙府的变故,等比试完了再说。
摩挲着枪柄处“无邪”二字,安伯尘又稳了稳心情,迈前一步,踏上演武场,和厉霖摇摇对峙。
然而,未等两人抱拳行礼,柔和的笑声从东南方向的高阁传出。
“启禀君上,臣有提议。”
那座楼阁紧挨着琉君所在的楼阁,不用想便能知道,那阁中之人只会是当朝左相。
皱了皱眉,安伯尘心中生出一丝不祥。
“左相请说。”
“如今虽天下太平,可边疆之危仍在,场中两位都是我琉国少年俊杰,日后少不得要报国安民,征战南疆。既然如此,今日这场比试若是步战,全无意义,不若让其二人仿效军中战将,以马战决一高下。”
话音落下,先是一静,转眼后爆响起雷霆般的叫好声。
在百姓们眼中,最英武的当是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步战自然比不上马战有看头,听闻左相提议马战,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欢呼喝彩声回响在演武场内外,安伯尘面色平静,可心却再度跌入谷底。
安伯尘怎么也没想到左相会突然来这一手,将他此前的准备全盘打1uan。
马战和步战看似区别不大,仅仅是多个坐骑,可事实上两者间的差别有如云壤。
精通步战的人不一定精通马战,擅长马战者也不见得步战就高明,概因马战者需要御马而战,借力于马,许多招式变化都和步战截然不同。即便一个精通马术之人,让他一下子上马和人搏斗,也只会适得其反。
左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这一句话,便将司马槿妙计借来的人和之势打破,局面再度变得不利起来。
“左相此言有理,本王允了,不知两位可有异议。”
嘉许的看了眼左相,琉君笑着问道。
“臣无异议。”
厉霖身为世家子,马战步战皆擅长,自不会反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低头不语的安伯尘身上。
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安伯尘踟躇了起来。
步战他尚有五成把握,凭借他苦练了十来万次的那一枪,寻着机会,将厉霖的双锏打落,再佯装失手掉枪,按照此前计划的那般,打个平手。而马战安伯尘会骑马,勉强称得上精通,却从未尝试过在马上使枪,若以马战比试,恐怕没过两合他便会被打落马下。
可若不接战,定会引来琉国君臣的怒火,毕竟君无戏言,自己临阵脱逃,岂不是让琉君成了大笑话。更何况,百姓们也都在兴高采烈的期待这一战,如若弃战,再无法得到琉京百姓的支持,红拂的精心布置、数天的造势也将付诸东流,即便侥幸避免这一战,来日又战,自己再无法借得半点“势”。
yan阳高照,午后热风如1ang,携着振聋聩的喧哗喝彩声,袭向安伯尘。
握着枪柄的那只手又紧了几分,安伯尘低垂着头,望向脚底。
向前是绝路,退后亦是死地。
短短片刻间,他已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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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邪轻轻颤抖着,出只有他才能听见的鸣啸,似在倾诉不甘。
第五十五章 无邪一朝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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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问话,为何不答?”
楼阁上传来琉国重臣的喝问声。
安伯尘依旧沉默,只不过握着枪柄的五指愈紧了。
不是他不愿回答,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无论应战与否,安伯尘以及身后的墨云楼都会陷入险而又险的地境,或许还有刚来不久的李xiao官三人。六人的安危此时一同压在安伯尘背上,仿佛一座大山,沉甸甸,几让他喘不过气来。
热风袭来,安伯尘的心跳不住加快,除了风声,他再听不到其它声音。
演武场内外鸦雀无声,百姓们望向沉默不语的少年,心中疑huo。
难不成,这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墨云楼安伯尘,不会马战?
转眼后,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浮起同样的念头,再看向安伯尘,原先的热切渐渐变冷,神色莫名,有人摇头苦笑,有人满脸遗憾,还有人面1ù讥讽。
本属于安伯尘的“势”,瞬息间消散一空。
所谓的“势”听着玄乎,可也不过是人心所向罢了,心思聪慧者或多或少都能察觉出几分,而身处战圈的敌对双方更能清晰无比的感觉到,只要不是傻子。
握着枪那只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感觉司马槿奔bo数日造就的人和之势渐行渐远,安伯尘面色白,额上溢满汗珠。
“安伯尘,你究竟战不战?”
威严中带着几丝愠怒的声音从楼阁上传来,却好似雷霆骤降,炸响在安伯尘耳边。
身躯猛震,安伯尘紧咬牙关,这一瞬,他只觉手中的无邪枪沉若千斤。
自从重返琉京后,他就成了一只木偶,表面风光,实则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抓着。线竿指向哪,他便要向哪跑去,疲于奔命,精疲力竭,这十日里固然奇遇不断,见识到许许多多乎他想象的奇妙之事,像极了他从前yan羡的那些戏里主角。
然而,这一切并非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只是足够家人一生无忧的钱财,能圆少年人美梦的修炼之法,然后回到安静的xiao村庄里,孝敬爹娘,继续过他安安稳稳的生活。
仅此而已。
却偏偏不受控制的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到如今,背负千钧重压,身系数人xìng命安危,在万众瞩目之下举步维艰。
从前安伯尘好生羡慕那种出尽风头的人物,英雄豪杰,受万人景仰。如今轮到了他,他才现那些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真正置身处地,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了风光之下的重压?
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安伯尘汗流浃背,面如土灰,十日前在密室里战栗颤抖的xiao仆僮仿佛又回来了。
十日的少年游京城,掌墨云,修道法,神游于夜,比戏里的故事还要离奇无数,却在今日的演武场上,被打回原形。即便奇遇再多,可我终究不过是一个佃户人家的儿子,区区一xiao仆僮而已。
安伯尘一脸麻木的想着,手臂颤抖,五指再难抓紧无邪枪,转眼就要掉落。
轻叹声从身后传来。
安伯尘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少女脸上写满了失望,或许不止是失望,还有一丝绝望。
眼见安伯尘看向自己,少女先是一愣,随后强作微笑,摇了摇头。
她是在示意我放弃这一战?
安伯尘心中暗道。
不知为何,他松开的五指忽地一紧。
少女紧抿的双net和眸中的不甘没入眼帘,渐渐唤起了安伯尘这十日里的记忆。
若我就这么放弃了,那再也无法重来一回了。
这十日的琉京日子有惊险,有刺jī,有辛酸,有遗憾,更多的却是安伯尘从未享受过愉悦。若没经历过,他自然不会强求,可一旦经历了,他却不想这么轻易的放手。
他是想离开这座城池,回返圆井村,可却不想回去的那个人是十日前的他。
安伯尘隐约感觉到,和十日前一样,他似乎又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只不过这一回,往后打回原形,向前虽然是悬崖峭壁,可他依旧是如今的他,如今手握无邪枪,经历了一段段奇遇,正在向另一段命运走去的他。
如何才能将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日安伯尘曾问过萧侯和司马槿,今日在琉京演武场,安伯尘默默问向自己。
突然间,手中的无邪摇晃了起来,出只有安伯尘才能听见的鸣啸,仿佛在倾诉,又好似在回应着什么。
“战还是不战?”
琉君又问道,话语中所带的怒气和不耐烦,就连聚集在辕门处的百姓都能听出。
暖风化作热1ang奔涌向安伯尘,掀起袍衫猎猎翻飞。
手中的长枪不依不饶的鸣啸着,呜呜作响。
这一刻,安伯尘终于听懂了无邪在倾诉着什么。是不甘,有它的不甘,有司马槿的不甘,也有安伯尘的不甘。
身如木偶,被推上悬崖边,即便是一个微渺如蝼蚁的xiao仆僮,又怎会甘心?
深吸口气,安伯尘缓缓抬起头,望向高阁上的君王,迈出沉沉的一步。
百姓兴奋,群臣惊讶,琉君面沉如水。
“某,安伯尘,应战。”
少年望向琉君,抱枪而立,不卑不亢的说道。
短暂的沉默过后,演武场再度沸腾起来,好戏即将开锣,眼巴巴等了五日的百姓自然兴高采烈,欢呼叫好。
却只有站在安伯尘身后的少女怔怔地看向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紧抿双netbsp;“如此,开始吧。”
不再多看一眼安伯尘,琉君面无表情的退回坐席,宣布道。
他一心只盼望着厉霖能大胜而归,在顶替离国公的路途上迈出第一步,可他身旁的男童却直勾勾的盯着安伯尘,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宣不知道父王为何生自己的气,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为何隔上三四月才会见自己一面,却能感觉到父王看向他时,若隐若现的失望。为了让父王不再失望,他总是很用心的念书,很少玩耍,一篇文章少说也要抄上十来遍,确定自己不会再忘记这才罢休。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父王失望的目光,上一次父王对他笑,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娘还在
或许只有自己猜中了,那个叫安什么的少年赢了,父王才会注意到自己,才不会再对自己失望。
男童单纯的想着,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双手捏紧衣角,再望向安伯尘,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对面的厉霖已踩蹬上马,安伯尘刚回过身,就听嘶鸣声传来,陪伴了他十日的秦国马被司马槿重重一拍后tún,吃痛向他奔来。
尘埃扬起,在日光下飘零散落,穿过斑驳杂1uan的尘土,安伯尘就见司马槿正笑着看向他,一如既往的甜美笑容,隐隐间却夹杂着几许莫名,安伯尘从未见过的神色。
烈马奔来,黝黑的马身割断了两人相缠的目光。
猛地抓住缰绳,提枪踩蹬,安伯尘翻身上马,马儿踏着矫健的步伐,在雷鸣般的万众其呼声中,一步一步的迈入演武场。
“某,厉霖。”
隔着五十步之距,身材高挑的厉家公子抱起双锏,喝声道。
此为战礼,亦为古来战场厮杀的前奏,疏忽不得。
无邪在手,暖风吹过眼眸,白水炎火争相奔涌,安伯尘面向厉霖,抱拳道。
“某,安伯尘!”
两声过后,比试开始。
回dang教场上下的喧哗喝彩声渐渐变低,到最后阒寂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两人第一次冲锋。但凡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第一次冲锋至关重要,胜者士气信心大增,逊者就算没有一蹶不振,也会渐落下风。
策马回旋,安伯尘微微匐身,紧握无邪,牢牢盯着对面的一人一骑。
如火的战风扑面而来,压得安伯尘呼吸急促,有些紧张,亦有些兴奋。
先前的担忧一扫而光,会不会马战再无法干扰安伯尘的决心,这一刻,他心中所想的仅仅是刺出他苦练了五日之久的那一枪,击落那双铜锏。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萧侯有事没事总喜欢凑到他跟前,一脸阴阳怪气的嘀咕着。
安伯尘不想当王侯,也不想纠缠在这尔虞我诈的琉京中,他想要的,只不过是抓住自己的命运,不再成为随bo逐流的木偶,仅此而已。
水火二势奔涌在体内经络间,顺着手心流入枪身,感觉着渐渐烫的枪柄,安伯尘只觉得流淌在全身上下的血液,也渐渐变得滚烫。
想要抓住自己的命运,或许需要做很多,比如权谋,比如修炼,可眼下要做的,却是用手中这柄无邪枪,拿下这一战。
不经意间,脑中浮起那日司马槿一脸疲倦,将无邪递给他时的情景。
心头一动,安伯尘转目看去。
正午已过,日头悄然偏移,尘埃飘浮在日光下,少年少女默然相视。
只一刹那后,安伯尘回过头,猛地一拍马tún,迎着火辣辣的太阳,手抓无邪冲向五十步外的厉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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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作者朋友问我,这本书成绩咋这么扑。一语惊醒梦中人,之前自我感觉还行,然而反思了好久,这章也写了好久。本来准备继续反思下去,想想之前貌似答应过不欠更所以还是写了,可能真的有不少问题,书评区就是留着提意见和吐槽的,求吐槽,求提高还有快下新书榜了,现在这成绩估计很难再出现在页了,还没有收藏的童鞋希望能注册个号收藏下吧~)
第五十六章 无邪一朝出(中)
“居然不会马战。”
辕门外的一家茶楼上,两个鼻青脸肿的少年人喝着茶,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对方。
“马战者,双腿夹马腹,腰直而柔,双手持兵器,借助马势,力于腰,方能一蹴而就。”
望向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紧握长枪的安伯尘,张布施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就是无花大师口中的琉京年轻才俊?”
听见张布施依旧把自己唤作“无花”,秦国xiao和尚忍着不动怒,低喧佛号,幽幽说道。
“张施主虽然精通马战,可这世上奇人无数,所行道技道法亦五花八门,施主又怎知道,那位安施主没有自己的马战之法?”
“好一个嘴硬的和尚,非得强词夺理。既然无花师父不信,那便看下去好了。”
闻言,无华没再说话,目光落向演武场,静静地看着。
昨日途径墨云楼,偶遇那一枪。诚然,那一枪所含的元气并不深厚,只有炎火之势,可内中的玄奥却令他惊叹,方才驻足对峙。佛门追求心境通达,神慧禅心,以心境促成修为,无华见猎心喜,对安伯尘自然格外上心。
本以为今日之战,墨云楼中少年稳cao胜券,孰料他竟不会马战。
暗叹一声,无华摇了摇头。
他虽和张步施强词夺理,心中却清楚得很,安伯尘的确不会马战。
不会马战的和会马战的开打,除非修为高出很多,否则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毫无悬念的惨败。
安伯尘一骑奔出,不单是这两个外乡人,演武场边琉国君臣,百姓之中稍有见识者,都心知肚明——墨云楼安伯尘不通马战。
难怪此前一直在犹豫。
百姓们心中暗道,看向即将碰面的两骑,神色复杂。
和厉霖只差三个马身,安伯尘面色冷峻,四指包紧,食指扶之,右拳稍转,长喝一声,借助马势,猛地俯身刺出。
一寸长一寸强,两将jiao手,枪的优势在于它的长度,对方兵器刚出手,长枪便已扑至面门。
虽说坐于马背,可安伯尘依旧像先前无数次的苦练一般,长枪划过一条笔直的弧线,重重刺出。枪方一出手,便生出两个变化,似左似右,层层叠加,远远看去就仿佛两条枪影,难辨真假。
东面高阁上的琉君面色凝重,却是没想到安伯尘在枪道上的造诣比他所想的还要高上不少,余光中,就见身旁男童聚精会神的看着,满脸雀跃之色,只差要叫出好来。
皱了皱眉,琉君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重新向演武场看去。
安伯尘的枪虽来得快,且变化莫测,枪到终途越诡谲,可厉霖却早有准备。已经输了两次,对他来说可谓奇耻大辱,哪能再输上第三次。
这些日子来,厉霖闭门苦修,请来数名枪道大家陪他对练,对于枪法的各种变化也算了如指掌,深知以锏敌枪当后制人。
银枪刺穿阳光下的尘埃,携着水火二势捅向厉霖面门而去。
直到银枪距离自己还剩三四尺时,厉霖方才出手。
两柄铜锏好似过涧猛虎,“呼呼”砸来,正中翻腾如蛇的枪尖。
安伯尘不慌不忙,火借水势,源源不断地涌入臂膀。这一枪虽已用老,却因后续之力,倒也不惧厉霖的铜锏,在双锏即将闭合的刹那,陡然一扭,好似长龙摇,正中双锏。
一招过后,两人看似不分上下,可厉霖毕竟深谙正宗马战之法,双腿紧夹马腹,借助马身腰部力,于马背上使唤双锏毫不费力。而安伯尘一手拉缰绳,一手持枪,虽借助水火之势,可力道仍旧被分散许多,凭借枪法的精妙敌住厉霖这一砸,虎口却隐隐麻,整条右臂都变得酸胀起来。
第一次冲锋,厉霖略占便宜,瞬息之后,两人错身而过。
紧咬牙关,安伯尘奔向对面,想借回马的功夫稍喘口气。就在这时,余光无意间落向不远处的人群,就见百姓们个个面露惊容,张大嘴巴看向他身后。心头一紧,莫名的警觉生出,这一瞬,安伯尘只觉后背凉飕飕一片。
此时回头去看已经太晚,安伯尘下意识匍匐下身体,手臂力,自然而然的扫枪于背。银灰色的枪影掠过演武场,仿佛一张水幕,堪堪挡住厉霖那招“撒手锏”。
哗然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就连周遭高阁上的琉国文武也jiao头接耳,议论纷纷。
厉家十八路锏法闻名琉京,当中最毒辣的当属这一招杀手锏,早些年厉家高手跟随琉军远征南荒,战功不俗,两军对阵时,每每使用这招杀手锏,都会坏去敌军一员大将的xìng命,在大匡奇技榜上也有一席之地。
厉霖适才那一撒手已有五六分火候,在安伯尘毫无防备时突然出手,时机恰当,锏如猛虎扑食,疾快无比,破风而无声,出其不意。
即便如此,却仍被安伯尘从容化解。一枪从肋下扫出,将铜锏击落在地,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
这一合的jiao手可谓奇招连连,惊险刺激,看得围观的百姓大呼过瘾,连声叫好。唯独东面看台上的君王沉默着,手指敲击着椅臂,面沉入水,不知在想什么。
安伯尘策马而走,一脸平静,若仔细看去,却能现在他额上溢满汗珠。
虽然化险为夷,挡住了那一计撒手锏,安伯尘表面上略胜半招,可他自己却是有苦难言。适才那一锏击中长枪,古怪的力道竟突破无邪,长驱直入,狠狠撞向他背心,若非下意识的夹*紧双腿,挺直腰杆,即便他能挡下铜锏也会落马而败。
右臂酸痛,手中的银枪又变得沉重起来,安伯尘调转马头,望向五十步外的厉霖,就见他双腿夹着马腹,脚尖轻点,以此来cao控坐骑,腰杆绷紧,身体略微向前倾,却是在默默蓄势。
思索片刻,安伯尘双手握枪横于胸前,双腿紧夹马腹,脚尖轻点,绷紧腰杆,竟有模有样的学起厉霖的马上姿势来。
一心只为看热闹的百姓们自然不会注意到这番变化,可在场的却有不少领过军打过仗的将官,眼见安伯尘竟于激战中领悟马战之法,不由眼前一亮,面露赞许。
要知道先前第一次冲锋只是试探,厉霖并未使出全力,即便如此,也给安伯尘来了个下马威,一招撒手锏差点将他打落下马。
如若安伯尘继续这样下去,一手抓缰绳,一手握枪,松松垮垮的骑着马,无法借助马力,不出两合,定会被厉霖击落。
可马战之法又岂是一朝一夕,光凭模仿便能学会。
辕门处,身材高大的羽林军统领若有所思的看着安伯尘,下意识的摸索起腰间那块玄色令符,低下头,默默打量着。马蹄声从前方传来,安伯尘抬眼看去,这一合,却是厉霖率先难。
猛地一踢马腹,吴国马吃痛,昂起前颈,扬声嘶鸣,转眼后驮着安伯尘,冲向厉霖。
安伯尘双手握着枪柄,无形之水自命门穴中奔腾而出,先天之火从神阙穴里燃起,水火合力,流淌过周天经络,漫入右臂。
短短二十来步眨眼掠过,右手持枪,左手扶之,安伯尘低喝一声,枪如奔峡之龙,直直刺出,捣向厉霖前胸中丹田。就见厉霖突然缩下身子,竟从马腹绕了个圈,避开安伯尘这一枪,右锏力扫开枪尖,左锏划过一道弧线,从斜刺里砸向安伯尘腰腹。
安伯尘双手持枪虽能使用七八分之力,奈何他不会借助马势,被厉霖的右锏击中,虎口陡然一麻,连带整个身体都向后方偏倒,险些摔落下马。
惊叫声从演武场外传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厉霖直捣安伯尘腰腹的左锏,大气不敢喘一下。
险情又生,安伯尘的一枪被厉霖右手锏吃死,难以回救,眼看左手锏就要击中腰腹,安伯尘急中生智,拼得被打落下马的危险,松开左手,单手持枪,枪尾仿佛灵蛇出dong,借着右锏砸向枪头之力,斜斜挑起。
“铛!”
枪尖顺势坠下,枪尾却猛地上挑,正中厉霖左手锏,随后舞出一个半圆的枪花,将厉霖后续两锏挡住。
险象环生,安伯尘背后冷汗连连,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
又是一合,两人依旧打了个平手,谁也没占到太多便宜。
错马而过时,厉霖皱了皱眉,却并没现安伯尘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即将进行第三合冲锋时,异变陡生。
这一变却是属于安伯尘。
出乎所有人意料,两匹骏马刚刚错开半个马身,手持长枪的少年并没奔出,却突然拉紧缰绳,右臂持枪回探,宛如长虹揽月,猛地刺向厉霖。
“回马枪!”
司马槿芳心陡然一跳,望向披风猎猎起舞,满脸冷峻回身而刺的安伯尘,即便淡漠如她也止不住满脸惊讶。
枪法一道中,最难练的便是回马枪,不单需要高的马术灵动的枪法,还需上乘的眼力捕捉战机。平时一人独练,大多枪道高手都能轻松使出,可放在战场上,却是险中求胜的一搏。若中则罢,若不中则会将全身空门暴露在对手眼前,下场可想而知。
能在斗将时使出这一枪者鲜少,敢使这一枪的更是少而又少,却在今日演武场上,被初习枪道不过五六日的安伯尘使出。
这些倒没什么,最令司马槿惊讶的却是此前看安伯尘练枪,从未见他练过这一招。
“王侯一朝伯,来日一轻尘天资聪慧,处变不惊,倒也不负离公子的批诗。他这一枪,却是模仿厉霖的撒手锏。”
莫名的叹息声从马车里传来,司马槿怔了怔,半晌,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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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无邪一朝出(下)
连不精道技的萧侯都能看出,在场观战的琉国重臣里,有不少都是武将出身,yín浸道技数十年,眼光老辣,如何看不出安伯尘使出的回马枪正是模仿先前厉霖那一招撒手锏。
无邪一朝出,回马嘲双锏。
年老的武将们再无法强作镇定,不知有多少琉国老将“腾”地一下站起身,惊讶无比的看向那个五日前还名不见经传的xiao仆僮,眼中溢满赞赏之色。
临阵学枪,偏偏还有模有样,却是他们戎马大半生都未曾见过的奇事。
文人相轻,武人互重,亦为古来常理。更何况琉国偏居江南,烟花江阻隔江北,除了遵守誓约轮流远征南荒外,鲜有战事冲突。国以风流自居,附庸风雅者多了,肯踏踏实实练习道技者自然少了,因此今日见到安伯尘这颗蒙于尘埃之下的明珠,琉国的老将们哪会不欢喜。
然而,在官场浸泡久了,一个个变成老狐狸,或多或少都能猜出君上亲自主持这场演武的用意。虽然心底深处为那个名叫安伯尘的xiao仆僮不值,可大匡自上到下等级森严,民风开放如琉国亦难免俗,世家门阀如山,再有才智的年轻人若出身不好,也无法逾越世家这座高山。
暗叹口气,老将们坐回席间,各怀心思,继续看向场中的比试。
回马枪宛若长虹揽月,携着水火二势刺来。
厉霖虽有察觉,可为时已晚。
铜锏五尺,不算短,却也不算长,无法像安伯尘那样扫锏于背。此时厉霖所能做的,只有使尽全力扭转腰身,持锏相迎。
当他扭过身来,无邪已至。
这一枪宛如长虹奔泻,直落九天,势不可挡的刺向厉霖。
“铛!”
又是一声撞击,远远dang开,却让在场所有人心惊胆跳。
演武场中央之地,厉霖口面色通红,双锏牢牢夹着银枪,而那无邪枪尖离他的双眼只有三寸,若他再晚上片刻,恐怕已被刺落马下。虽然侥幸架住无邪,可厉霖毕竟仓促招架,而安伯尘携大势刺来,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只一刹那后,厉霖双臂剧颤,嘴角溢出一抹鲜血,面色由红转白。
一招回马枪,安伯尘稳占上风,平静的看向满脸不甘的厉霖,安伯尘正yù挑落双锏。
“挡的好!”
就在这时,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安伯尘余光扫过,却是琉君站起身,走到楼栏前,望向厉霖,拊掌道。
谁也没想到琉君会突然喝彩,演武场上陡然一静。
片刻后,又是一道人影出现在楼栏前。
“挡得好。”
白衣俊颜,高冠束,风流倜傥尽显,虽非女子,可那张容颜却足以倾国倾城。
和琉君不同,左相登楼喝彩,看向的却是安伯尘,眸中似含笑意,目光柔若潺潺流水,可内中的警诫之意,安伯尘又怎会察觉不出。
随着琉君和左相先后为厉霖叫好,演武场上的沉寂被打破,四方高阁,琉国文武,无不争先恐后的为厉霖喝彩叫好,文官门摇头晃脑,武将皮笑rou不笑,时不时惋惜的瞟向安伯尘。
再然后,不单是琉国君臣,连演武场外的百姓们也纷纷欢呼起来,李xiao官三人夹在人山人海中,有心为安伯尘助威,却无力为之。三人垂头桑气,满脸不甘,回身看向原本来为安伯尘助威的那些商家,就见他们也偃旗息鼓,不再作声。
大势所趋,人心亦改。
比试之前,安伯尘和厉霖相争人和之势,孰不知,这人和之势虽散布于民,却独掌于一人手中。
即便司马槿三日里不停歇,游说琉京商家,笼络闺秀碧yù,终为安伯尘借来大势。然而,只要那个高坐金銮之上的人一开口,借来的势便会如风中土墙,转眼间土崩瓦解,化作齑粉倾散一空。
感觉着对手身上渐渐回升的战意,安伯尘心头一紧,强作镇定,刚yù挑落铜锏,却不防厉霖猛地调转马头,双锏扫开无邪,错马而过。
原本势在必得的回马枪付诸东流,安伯尘暗道可惜。
一枪未果,振聋聩的欢呼声回dang在耳边,清一色的为厉霖喝彩诸位,安伯尘调转马头,平静的望向另一边喘息急促,冷冷盯着他的厉霖。
演武场上百丈地,黑砖红壤楼阁立。
策马提枪,欢呼声一1ang高过一1ang,这一瞬,安伯尘清楚的感觉到原本属于他的“势”全部倾倒向他的对手。
刚才明明是我占得上风,为何都在为厉霖助威?
耳旁堆满了嘈杂声,除此之外,再无半丝声响,渐渐的,安伯尘不禁有些恍惚。五十步外虽只有一人一骑,可此时此刻,安伯尘只觉得那里堆满了人,有琉君,有琉国文武,还有数不清的琉国百姓。
百丈教场,满城皆敌。
不知觉的,安伯尘喘息加重,心底深处似沉着一块石头,压得他难以喘息。
就在这时,那双明媚动人的眸子突破重重阻碍,落入安伯尘眼中。只有那双眸子至始至终看向他,目光中的信念从头到尾都未消失过,亦没有丝毫动摇。
秋风寒如霜,满城冷眼,又怎敌那一笑。
陡然间,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沉压在安伯尘心头不知多少年的石块剧烈摇晃了起来。
滴水穿石不如一朝怒起!
无邪鸣啸着,枪尖轻颤,倾诉不甘。
这一瞬,安伯尘再无法压下那腔狂奔而上的热血,心头那块巨石早已被撞成粉碎,没了巨石的阻拦,命运的轨迹绕了个弯,向着另外一条,原本不属于佃户儿子的道路延伸而去。
看了眼头顶蔚蓝澄澈的天穹,安伯尘垂落目光,喘息渐渐平复,只有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才能觉,一股莫名的气息自安伯尘身上涌出,似战意,似杀气,更似夜行丛林莽原的孤虎独狼之息。
却只停留了片刻。
片刻后,那股气息当让无存,少年提枪策马,青衫猎猎飏起,冲向厉霖。
第三轮冲锋,两人没再使出任何花巧,完全是枪和锏的撞击。
“铛!”
枪锏相击,却似黏在一起般,许久未能分开。
眼见在自己全力一击下的,安伯尘仍牢牢握着无邪枪,厉霖眉头微皱,心生疑虑。
他修炼了十来年,炎火之势非同xiao可,按理说应该远身前的少年才是,可数次jiao手皆未能占得便宜。他却不知安伯尘的修行之法和常人迥异,在安伯尘体内周天不单存有炎火,还有一股无形之水,炎火得神仙府奇遇,虽修炼出没多久,却已有六七年元气。而无形之水乃是神仙府中水神君的化身,那日水神君一人独战三名火神君却不落下风,无形之水中究竟含有多少元气,连安伯尘也难以揣摩。
水火本不相和,索xìng安伯尘神游神仙府,一番调解之下,两位神君相安无事,水火二势从此和睦相处。而那也在神庙中,安伯尘胎息状态打断时,悟出火借水势之法。两者元气虽无法叠加,可有无形之水相助,炎火的元气亦能涨到十四五年左右,和厉霖相比丝毫不弱下风。
枪锏纠缠,两人同时力,相距只有半丈,厉霖一脸冰冷,隐隐含着怒气,安伯尘则神色淡漠,眉宇间却含着一丝难以道明的寂寥。
两人力道用老,枪锏同时错开,并没奔向彼方,却似走马灯般,缠斗在一起。
三次冲锋罢了,两人胜负难分,想要分出高下,无法再靠冲锋突袭,只能近身而战。
安伯尘腿夹马腹,腰杆绷直,水火二势贯入双臂,流转于无邪枪,每一次劈、挑、扫、刺都以水火为基,衍生出两个变化,层层推衍,虚实难辨。而厉霖则靠着多出的一锏,每每在安伯尘趁虚而入时,斩断枪势,十八路厉家锏法一一施展开,冲、扫、劈、捶、砸,时而如巨山压顶,时而如江河横拦,大合大开,却又不乏变数,打得安伯尘几难招架。
前五十合,却是厉霖稳占上风,看得楼阁上的琉国君臣连连叫好。
五十合过去,厉霖仍奈何不了顽强招架的安伯尘,出锏的度和力道逐渐减弱。
铜锏虽短,却比长枪重上许多,百斤双锏使唤久了,对于炎火修为的厉霖来说,极为耗力。相反,安伯尘则越战越勇,一杆银枪舞得风声赫赫,水火二势随着他一次次出枪,流转于体内经络,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勇猛亢*进。如此这般,却是有两个原因,一是生出先天之火的那夜水火争锋,拓宽安伯尘周天经络穴位,比寻常成年人都要粗大许多。经络宽大,所能容纳的火势增多,一瞬间爆出的力道自然胜过厉霖。其二,却因藏于水火二势中的玄奥,水火本不相融,安伯尘硬是将两者融合一体,却是阴阳相生,久而久之,非但没有损耗,反而增强元气。
如今的安伯尘对于水火二势的玄奥一概不知,只知道他离拿下这一战,越来越近。
午后火风毒辣,热1ang滚滚,演武场上鸦雀无声。
少年青衫,匹马驰骋,一杆银枪舞动如风,杀得厉家公子连连倒退。
第五十八章 雷术
“阿弥陀佛,张施主,这一回却是你看走眼了。”
看了眼眉头紧锁、一脸苦楚之色的张布施,无华低喧佛号,笑了笑,接着道:“厉施主的优势在于精通马战,只可惜三次冲锋皆无功而返,眼下近战相搏,和步战并没太大差别。厉施主气力不足,安施主越战越勇,两相比较,胜负已定。”
张布施没有答话,无华微微奇怪,就见这位大匡皇叔亲传弟子脸上浮起一抹凝重,仿佛乌云笼罩,半晌吐出三个字。“不对劲。”
辕门外两少年越看越觉古怪,而东面高阁上的君王则面色阴沉,握着椅臂的那只手咯吱咯吱作响。
一旁的男童全然不知他父王的心思,见着安伯尘占得上风,忍不住喝彩起来,传入琉君耳中,却让他神色愈冰寒,眸里闪过一丝嫌恶。
“君上勿忧,厉霖败不了。”
耳旁传来轻柔的笑声,琉君眉头挑起,望向一旁的高阁。
楼栏处,风度翩翩的男子含笑而立,神色平静
两匹骏马绕圈而走,银枪霍霍,铜锏噌噌,你来我往,大多都是安伯尘抢攻,厉霖招架,偶尔也会还手偷袭,却被安伯尘轻而易举挡下。
修习枪道不过数日,按理说,就算安伯尘资质再高,也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娴熟运用于实战中。可他却拥有神仙府,在神仙府中练枪也不过数日,却因那里高山流水天高云淡,静人心意,又有二神君相助,自然事半功倍,练枪的效率比之现实中不知要高出几何。兼之神游归返,带回无数玄奥,世间大道相通,安伯尘虽只悟出不到半成,可随着比试的进行,于实战中一次次出枪,不时能捕捉到几丝玄而又玄的奥妙,虽无法道出,然无邪在手,却也无需他自己说出。
这一战打了足足两个时辰,太阳偏移,向西滑落。阳光洒落在演武场的黑砖红壤上,溅起圈圈mí人眼眸的光晕,人声鼎沸,欢呼喝彩,百姓们兴奋无比的望向场中战事。
安伯尘越战越觉得心应手,人借枪势,许许多多难以描述的玄奥裹挟于水火二势中,流入无邪。无邪劈、挑、扫、刺,时而似毒龙飞天,时而如猛虎出笼,仿佛自身就拥有生命般,愈灵动。安伯尘说不出存于心头的那些玄奥为何,只能用无邪来表述,初时的生涩过后,渐渐变得炉火纯青起来,每一刺每一挑都似含着奇妙的韵律,舒服得令他只想闭上眼,静静的体会每一次出枪每一番变化。
不知不觉间,安伯尘的枪道又开始向上攀升,从数日前的“人借枪势”初成,到昨日的xiao成,眼下即将接近大成。“人借枪势”固然是枪法一道中最为基本的奥义,可想要突破到大成,少说也得有三四年的修炼,却在短短数日间被安伯尘连迈两道门槛,转眼后便要融会贯通。
“我不能败。”
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安伯尘抬起头,就见身前的男子喘着粗气,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为厉家嫡长子,生来注定统领厉家子弟,龙虎于琉国,乃至大匡。”
“而你只是一区区草民,微不足道的xiao仆僮,凭什么要胜我?”
闻言,安伯尘一愣。
厉霖明显已是强弩之末,不把力气花在双锏上,此时开口和自己说这些,徒劳而已。
“所以,对不起了。”
最后一句话,似从厉霖喉咙口挤出,颤抖着,仿佛承受着无比巨大的痛苦。
安伯尘心中疑惑,不祥的预感生出。
战决,迟则生变。
安伯尘心中道,然而,正当他想要刺出蓄势已久的那一枪时,就听对面的少年开口低喝。
“临!”
那个字刚一出口,安伯尘就觉一股莫名的气息从厉霖身上腾起,整个人似乎变得有些不同起来。
枪力已至,刻不容缓,安伯尘一枪刺出,却见厉霖双锏大开,丝毫没有阻挡的迹象。
不好!
安伯尘心头一惊,他所求的只是击落双锏,拼个不胜不败的平局。可眼下,厉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居然不再阻挡,安伯尘这一枪刺出,直取厉霖胸部,若是扎中,恐怕他厉霖不死也会重伤。
厉霖若是死了,那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深吸口气,安伯尘咬紧牙关,强行扭转枪势。这一枪笔直刺出,在末了时转了个弯,避开厉霖胸口要害,刺中左肩。
令安伯尘意想不到的事生了,无邪不偏不倚的扎中厉霖左肩,却仿佛撞上铜墙铁壁,刺破衣甲后,再无法刺入半寸。
安伯尘神色微变,抬眼望去,更是心旌摇曳。
一抹紫华浮现于厉霖眼中,好似紫色的血水般,缓缓流淌。下一刻,厉霖猛地抬起头,仰视天穹,五注紫华升腾而上,直蹿云霄,压在安伯尘头顶的那片天云也渐渐染成深紫色。
不知何时,铜锏已被厉霖抛落在地,骑于马背,厉霖双手捏出一个古怪的印法,左右手五指均收伏在掌心,连指甲都未曾外露,十指弹动,携着莫名的韵律。
心头扑通扑通直跳,这一瞬间的变化令安伯尘猝不及防,此时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底的不安愈浓烈。
“是秘术!xiao安子快跑!”
少女的叫唤声传来,急切中含着一丝慌1uan。
秘术?
第一次听闻这个陌生的词,安伯尘正犹豫间,就听厉霖又吐出一个音符。
“兵!”
百丈演武场,万丈琉京天,紫华落尽,化作滔滔不绝的洪流自头顶百会穴漫入厉霖身体。弹指刹那后,金刚开眼,雷神睁目,厉霖原本深紫的眸眼变得愈浓稠,内中似有一轮紫水奔涌流转,看得人心惊胆颤。
安伯尘强作镇定,可身下的吴国马却不安的摇头摆尾,扒着前蹄,鼻嗤连连。
“还不快跑!”
红拂女的喊声愈焦急。
未等安伯尘调转马头,厉霖便已跃身而起,这一刹那,他的身体竟悬浮于半空,透着无比诡谲的气息。
随着从天而降的紫华没入头顶,厉霖一扫疲态,容光焕,眸子闪烁有神,整个人看上庄严肃穆,就仿佛供奉在庙堂神龛之上的神祇。
直到此时,安伯尘终于清楚的感觉到翻腾于四周的那股势不可撄的气1ang,仿佛苍天海漠,又好似高山飞瀑,安伯尘身陷其中,就仿佛昆虫鸟兽般渺xiao而无助。
心头热血猛地暴绽开,直冲头顶百会,安伯竭尽全力抵抗着,全身骨骼咯吱咯吱作响。
这一番变化看似漫长,可也不过于瞬息,短短几刹那过后,演武场上形势陡然转变,大多数人还未回过神来,厉霖突施秘术,稳占上风。
“斗!”
厉霖眸眼猛睁,里面已是一片紫色的汪洋,苍莽虚无,看不出任何情绪。
随着第三声咒言吐出,厉霖扬起双臂,手印绽放,十指弹开,天头响起轰轰雷声。
又一刹那后,紫色的雷电盘旋起伏于厉霖十指间,宛如张牙舞爪的紫龙,看得远处的百姓惊慌失措。
紫雷闪出,分成五条,飞射向安伯尘。
两人本就靠得极近,紫雷疾快划破空气,转瞬后便奔至安伯尘面前。
千钧一之际,安伯尘不及多想,低吼一声,猛地跃身而起,抱紧无邪滚落在地。
凄惨的嘶鸣声传来,目光所及,安伯尘手臂微颤,就见那匹跟随了他十日的吴国马被紫雷打个正着,痛苦嘶鸣,五条紫雷划过马身,仿佛五柄利刃。下一刻,吴国马被切成无份,骨骼血rou高高飞起,落回地面后已是血rou模糊。
强忍着胃中的chou搐,安伯尘喘着粗气,难以置信的望向厉霖。
就在他分神间,又是五道紫雷从厉霖指间蹿出。
安伯尘心头一紧,连忙滚向一旁,堪堪避开那五道紫雷,余光中,身后冒着黑烟的窟窿清晰可见
“果然是秘术。”
茶楼上,张布施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施放出紫雷,打得安伯尘疲于奔命的厉家公子,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喃喃说道。
坐于他对的秦国僧人亦面色凝重,半晌,低喧佛号,幽幽道:“他这般秘术当属雷术中最基本的五雷术,可当今大匡,除了神师外,也只有那些不出世的居士异人才会他这五雷术虽才修炼到一轮,可也不是安施主所能敌过。”
不约而同的,两人相视一眼,转瞬分开。
他们皆为当今神师的传人,来琉国所为何事,虽未明说,可也心照不宣。
本以为要过上许久才能寻出端倪,却没想今日演武场上竟见到了秘术,厉家公子既然会秘术,那他背后定有高人,若非那等隐世居士,便是新晋的神师。
即便找到头绪,可两人依旧愁眉不展。
秘术者,不传之秘,极少有人能掌握。它不同于道技,也不同于道法,却兼两者之长。威力莫测、神通玄奥,且无需去念繁琐的咒语,也无需捏出复杂的手印,一咒一印,片刻间施展出来,既能用于远战,也能用于近战,说是有神鬼之能也不为过。
秘术种类繁多,强横无匹,却鲜有人能掌握。不单因为修习秘术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还因大匡神师和皇室诸侯的联手打压。
先天无底dong者修为高深时,能瞬道法,秘术修炼者则相当于后天无底dong,若成气候,天品秘术大家对上神师也毫不吃亏。
世人皆以为皇室诸侯搜罗秘藏道符是为了压制擅长道法的修炼者,事实上,对付那些修炼者,只需要快马一匹猛将一员即可。
镇压国脉的道符真正要对付的,是拥有神鬼之能的秘术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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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生死一线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火红的霞光从天而降,笼罩琉京上空。
演武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默着,百姓们目瞪口呆,文武大臣神色复杂。
此时上演的,是那些光怪陆离的戏文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厉家公子悬浮于半空,宛若神祇,眸耀紫华,手捏印法。
每一个手印出,都会奔腾出五条紫雷,仿佛出弦的利箭,直射安伯尘而去。
安伯尘凡体俗胎,哪敢硬接,仓皇逃窜,险象环生。
百姓们不知所谓,只当是高明的道法,可文武百官见多识广,如何看不出厉霖所施展的,正是绝迹于琉国多年的秘术。
终于,一名年迈的武将忍不住站起身,朝向东面高阁抱拳道。
“启禀君上,匡帝有约,但凡秘术不得轻易使用。只能用于斩妖除魔,以及对外征战,今日这比试”
看得正起劲的琉君微微蹙眉,面露不悦,沉yín着道:“方爱卿,此乃我琉国。”
放在数十年前,琉君这话定会被论为大不敬,然而这些年来,匡惠帝昏庸无能,直属皇室的几大行省民怨纷纷。陈国之变更令其余诸侯心灰意冷,渐失了从前的恭敬,如秦国这等大国的诸侯更是暗中厉兵秣马,彼之异心,路人皆知。只因匡皇叔尚在,才令各方诸侯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光是行省内的忧患就令皇室中人疲于应付,哪还有精力去压制各方诸侯。
闻言,方姓武将神色黯然,却硬撑着,抱臂拱手,没有退下。
“方将军所言极是,君上,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如算他们平手。况且那秘术”
又是一名老将起身进言道,这一回琉君没有开口,开口的是东南高阁上的左相。
负手立于阁栏后,左相笑yínyín地看着那员老将,点了点头道。
“君上知道几位大人爱惜人才。可比试就是比试,君上金口yù言,指望着两位俊才能分出个胜负高低,哪有打平的道理?秘术虽禁绝滥用,几位大人可曾想过,我琉国大军中若有一名秘术大家,来日远征南荒之地,当能避免多少伤亡?几位大人只重眼前所谓的人才,不为长远考虑,眼下若是开口止住,影响了厉霖的信心,往后修行之路就此夭折,对我琉国的损失,岂是几位大人能承担得起?”
左相不急不慌的说道,虽有强词夺理之嫌,可句句掐中要害,又暗含讥讽,说得两名老将军面红耳赤。
对琉国而言,最损国力的便是十二年一次的远征南荒,每每损兵折将,耗费钱粮,徒劳而返。左相明讥暗讽,言道琉国武将无能,那两位老将想要辩解,却又无言以对,只得忍气吞声,讪讪回返,看向安伯尘,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同情。
徒有千里马,国君不惜才。
倘若放在重武的秦国,如安伯尘这等天生武将之材,定会倍受恩宠,倾心培养,哪会像琉君这般,将他置身险境,任由死活,毫不可惜。
楼阁上的老将们相视苦笑,国君心意已决,他们也不敢多言,只能暗中盼望着安伯尘能保全xìng命。
然而,想要从秘术家手上逃得一死,即便只是最简单的秘术,又谈何容易?
安伯尘疲于奔命,左突右闪,险象环生,可楼阁上的对话却一字不差地落入耳中。
原来这秘术是严禁滥用的说是比试道技,到头来,这厉害霖奈何不了我,居然施展出秘术
无名之火从心底腾起,熊熊燃烧着。
安伯尘面无表情,麻木闪避,纵有满腔怒火也无法泄。
他知道琉国乃至大匡,等级森严,世家高高在上,平民身份微微。可他从前跟在离公子身旁,浑浑噩噩,并没多少感觉。直到今日这演武场上,他方才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原来像自己这样出身低微的佃户子弟,压根一文不值,死就死,亡就亡,阁楼上的那些人眼都不会眨一下。空有律令法规,也只是对自己这等出身卑贱者而设,对于如厉霖这等世家子弟毫无半点约束。
说到底,这场比试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公平可言。
自己能战到现在,bī得厉霖使出秘术,足可引以为豪了。
安伯尘如是想着,面色平静,眸中的火焰却越燃越旺。
放在从前,或许他早已认输作败。
可当心头的那块巨石崩溃瓦解,本属于少年人的热血滚滚流淌,心中的不甘和怨愤一朝爆,安伯尘再不想轻言放弃。
无邪轻颤,如诉如泣。
握紧长枪,安伯尘稳下心意,躲闪之余,不住瞄向厉霖,苦苦寻找着破绽。
就在这时,喊声传来。
“xiao安子,他的秘术只能维持三柱香,再撑一柱香等他元气耗尽,便可反击!”
犹豫许久,司马槿再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本不该心软,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道出厉霖的虚实,可看着咬牙苦撑,挣扎在雷术下,命悬一线的少年,司马槿只觉心底某处又融化开了一片坚冰。
对他心软,不知不觉间,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世上最难医治的,便是本不该养成的习惯。
傍晚的柔风掀起少女樱红的长,动人的眸眼水波dang漾,有mí惘,有冷漠,还有一丝莫名的复杂。
司马槿话音落下,高坐楼阁的文臣武将包括琉君都纷纷看来,他们中大多数知晓秘术,更有甚者知道秘术的等阶划分,或多或少知道一轮秘术的三柱香之限,却没想到竟被一个墨云楼的婢女道出眼下厉霖的虚实。
如此见识,如此眼力,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
司马槿最担心的事终于生。
她逃出门阀孤身来此,本是大忌,破釜沉舟、断绝后路,只为搏那仙人秘籍。司马门阀隐于吴,眼线却密布天下诸侯,她虽染易容,可若不低调行事,早晚会被门阀察觉。
想到身份败露被带回门阀的后果,司马槿不寒而栗。
等得到仙人秘籍后,自己得尽早离开琉国,或许前往漠北,或许远走南荒,总之不能再滞留大匡。
司马槿心中暗道,就在这时,她只觉面颊刺痛。
抬眼望去,就见厉霖扭过头,冷冷盯着她,目光中带着威胁之色,冷哼一声:“找死。”
司马槿皱了皱眉,转眼后,神色剧变。
目光所及,一条人影从厉霖身后扑来,手提银枪,势如奔雷,直刺厉霖。
破风声传入厉霖耳中,厉霖不慌不忙,嘴角甚至还浮起讥讽的笑意。
“糟糕,中计了。”
司马槿心思聪慧,如何看不出厉霖回头看她,有意露出空门,却是you敌之计。
五雷术固然快疾,可安伯尘隔着数十步,却也能差之毫厘有惊无险的躲开,虽然狼狈,但只再要坚持过一柱香,等厉霖元气耗尽,安伯尘尚有余力,一鼓作气当能战败厉霖。
秘术强横无匹,然而一轮秘术限制颇多,厉霖看似稳占上风,偏偏奈何不了安伯尘,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也愈心急。
若能引you安伯尘近前,别说贴身,只要在十步内,以雷霆之势出五雷术,安伯尘就算神仙转世,也无法闪避,下场如同那匹死去的吴国马。
嘴角挂着得色,厉霖回身看向十五步外的安伯尘,眸中重新卷起一波紫chao,在安伯尘冲入十步之距时,手捏五雷法印,口吐咒言。
“斗!”
五道奔雷宛若紫蛇,从厉霖指间蹿出,飞扑安伯尘而去。
持枪而奔,行至中途,安伯尘已察觉到厉霖的诡计。可战意已,气势已起,他若收手,气势一泄,再无法躲过五雷术。
眼下安伯尘只有横下心,一鼓作气,赶在五雷到来前刺中厉霖,将他挑落马下。
距离厉霖只差十步,短短十步,瞬息即到,可安伯尘却无法再迈前半步。
紫蛇般狰狞可怖的五雷后先至,正中无邪。
楼阁上传来君王的喝彩声,片刻后,震耳yù聋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落入安伯尘耳中,化作利刃,直刺心头。
安伯尘紧握无邪,水火二势不留半分,悉数没入双臂,由双臂奔腾如无邪枪,努力抵抗着五雷的侵袭。
水火二势虽玄妙,可也不过是人所修出,而那五雷则是厉霖引于天穹,世界蒙昧混沌之力,两相比较,高下自判。纵然安伯尘竭尽全力,水火二势奋勇向前,可也无法抵挡凶猛无匹的天雷。
水火二势力如chao退般渐渐回流,五雷则寸寸相bī,转眼后已快至枪柄。
紧咬牙关,安伯尘脸庞chou搐,双臂不住地颤抖着。
他心知肚明,只要五雷突破无邪枪,蹿入他身体,水火二势奔溃退散,他的下场便会和吴国马一样,被五雷轰灭,尸横演武场——还不知能否留得全尸。
沸沸扬扬的欢呼喝彩声回dang在耳边,仿佛都巴不得他落败而死。
一人一枪,满城皆敌。
安伯尘抬起头,目光无意间落向那头樱花般流觞的长,司马槿莫名的看向他,目光复杂,有愧疚,有自责,有悔意,还有一丝不甘。
连她都认为我会败?她在自责那夜的相遇吗
不知为何,身临绝境,安伯尘的神色却愈平静起来。
表面如此,可他心中的不甘再度狂涌而出,热血奔腾,直冲天灵,手中的无邪枪轻颤着,呜呜而鸣。
一静一动,恰似那水火二势,亦合天地阴阳。
夕阳渐沉,晚霞铺开,流金似火,洒落少年周身。
一抹阴霾自高天泄下,昼夜jiao替的那一瞬不早不晚,在五雷即将漫入安伯尘手心时,悄然降临。
第六十章 雷霆奥妙 脱胎成婴
水火二势堆积在安伯尘掌心,将五雷阻于枪柄,寸土必争。
心血如netg,此时此刻,在安伯尘的rou身中已无半点元气。元气一经掏空,伏于下丹田中的地魂蠢蠢yù动。xiao腹起伏,一抹精光自安伯尘眸中dang开,呼吸渐缓
神仙府中岁月渡,不知朝夕辨峥嵘。
安伯尘睁开双眼时,现自己又来到那片有着高山深峡的世界。
“恭喜居士。”
耳旁传来两道声音,不用去看,安伯尘便知是水火二君。
“何喜之有?”
“居士已掌握进入神仙府的诀窍,岂非大喜?”
水神君笑yínyín的贴了上来,凹凸有致的娇躯有意无意的摩擦着安伯尘的臂膀,香风旖旎,美人送怀,好不舒惬。
安伯尘皱了皱眉,一时半会没能想通。
早在此前,安伯尘便隐约怀疑过水神君,问道她如何自由往返神仙府,她却闪烁其辞,只道需得胎息大成方可,今日这番说法,却让安伯尘心知肚明,水神君定有所隐瞒。
可眼下,安伯尘却无暇去想这些。和以往进入神仙府不同,外界所生的事安伯尘没有半点mí糊,他心知自己正面临九死一生的绝境,既然来到神仙府,自然得借着两方世界时间差,找出破解之法。
看向水火二君,安伯尘拱手道:“两位定已知晓伯尘当前局面,不知有何指教?”
闻言,水火二君相视一眼,同时摇头。
见状,安伯尘心中微黯,苦笑着道:“两位虽是府中神仙,可一应俱荣、一亡俱亡,若伯尘死于今日,两位恐怕也会魂飞魄散。”
轻叹口气,水神君沉思片刻,半晌道:“非是我二人不愿出力,实乃五雷之术太过霸道,水火难敌,又以秘术施展,我二人纵然有心也无力敌之。”
若有所思的看向水神君,安伯尘沉yín着道:“有心无力难不成水姑娘有破解之法,却非伯尘能够做到?”
点了点头,水神君迈开莲步,幽幽道:“秘术虽强,可并非无敌。想要破之,道技可,却需势如雷霆、修为深厚、道技强悍,显然居士还差得远。道法亦可,却需蓄势而,道法玄奥,居士只会xiao火龙,也破不了。想要破解秘术,最好的法门便是以秘术攻秘术,居士不会秘术,自然无法。”
听得水神君有条不紊、娓娓道来,安伯尘只觉哭笑不得,水神君所说的三法皆非他所能做到,却是白费口舌。
“天机虽不可泄1ù。不过,万般大道殊途同归,居士想要解除眼前危机,也并非没有可能,却需要知晓何为天雷。”
看了眼满脸不解的安伯尘,水神君淡淡一笑,顿了顿,接着说道:“雷生于云,降于天,不属五行,却能克死五行,虽如此,可它也逃不出阴阳分合。要知道,古来修士,羽化登仙,有一部分却需先渡雷劫。”
听着水神君这番略显矛盾的话,安伯尘若有所思,缓步走到山崖前,遥望向高山深峡、奔腾不绝的netbsp;xiao时候,天上打雷,他也曾问过爹爹缘由,爹爹总说,那是雷公电母在打闹。安伯尘信以为真,后来跟随离公子,读书习字,也翻过几眼经典藏书,知道打雷不是天上雷公电母作怪。
可究竟是为何?
五行金木水火土阴阳雷劫
隐约间,安伯尘似有所得,可一时半会又难以琢磨出其中的玄奥,就在这时,芳泽袭近,丰腴而柔软的身体又贴了上来。
“居士来此已快有半柱香功夫,再不回返,天时一过,居士xìng命堪忧。”
“莫要想水儿,往后居士若是愿意,每十二年都能来此一回”
话音落下,扶着安伯尘的那双柔荑猛地向前一推,安伯尘紧闭双目,坠落深渊
欢呼喝彩声又变得清晰起来,安伯尘缓缓睁开双眼,望向厉霖,神色平静。
弹指刹那不到的功夫,安伯尘神游神仙府,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明悟,回转演武场。
或许因为沾染了神仙府中的出尘味儿,安伯尘心平气和,镇定自如,心境依旧保持着前一刻的平静安宁。
又或许下一刻,他便会被五雷侵袭,葬命于此。
即便是这样,也无法让安伯尘眉头稍皱分毫,落入高阁上一干文武大臣眼里,不由打心底里暗暗佩服,此子处变不惊,临危不1uan,当真有大将风范,只可惜注定难逃此劫。
昼夜jiao替,阴阳分合,无数玄奥散布于天地穹宇四面八方,只有心意通达心境澄澈者才能拾得,正如此时的安伯尘。
这一瞬间,无数玄奥被他收于心中,有昨日神游归返所带来的奥妙,也有此时此刻,心境澄澈时候,遥望天野所捕捉到的玄机。
安伯尘所要做的,便是在瞬息间,从这许许多多玄奥中,寻出雷霆奥妙,顺势破解。
玄而又玄的感觉生出,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任由安伯尘思索推敲
阴阳昼夜jiao替,水火之争,相互依存,却不相融,便如那日初成胎息时候,水火二势所结成的体内之胎
雷者成于天云间,风雨云气之势,却又脱五行,克死五行可古来修士却需渡雷劫而成仙渡雷而死,飞升成仙,却是一先死后生的过程
生死孕育体内之胎
所谓雷霆者,不过是生死之间的轮转变化,修士渡劫,如化蝶之茧,亦如脱胎之婴,求死以证新生!
安伯尘身体剧颤,玄而又玄的感觉被打破,天地玄奥重新飞回天宇,就仿佛一颗颗挂于夜穹的星辰,能看到,却mo不着,近在咫尺,咫尺又是天涯。
那些奥妙都为修炼者们耗费一生苦求而不得,只要彻悟一道,此生受用不尽,可谓弥足珍贵,却在安伯尘脑海中流淌一圈后重归虚冥,没有留下半丝痕迹。若被修炼大家知晓,定会大呼可惜。
孰不知,在这万千玄奥中,安伯尘强行剥夺下了一道。
虽只有一道,可对于眼下的他来说,却比世间任何无价之宝还要珍贵无数倍——
——雷霆者,死生之劫,劫后重生,脱胎成婴!
玄妙的心境被打破,时间又开始向前流淌,停留在枪柄处的五雷继续向前奔涌,只差一厘即将没入安伯尘手心。
十步之外,厉家公子悬浮于半空,脸上已绽放出胜利者的笑容。在厉霖身后的演武场边,红少女的脸色寸寸冷凝,眸里透着寒光,死死盯着厉霖的背影。
演武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夜风的絮语,有一阵没一阵的响起,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比试的结束,等待那个比之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xiao仆僮落败身亡。
却有一人,始终高昂着头,颤抖着满脸横rou,祈盼地望向安伯尘。
“安娃子,这一架一定不能输!”
从进城之初,李xiao官便暗暗誓,无论生了什么,他都会像戏里那些斩jī头拜把子的英雄豪杰一样,死心塌地的跟在安娃子身边——又或者说是死皮赖脸,总之,无论生什么,他李xiao官人既然作了决定,就会奉陪到底。
这应当是日后丝毫没有半点原则的李xiao官这一生之中唯一的誓言,却也是伴随了他一生的誓言。
紧张的看向安娃子,李xiao官人忽地一愣,不单是他,在场几乎所有人同时面1ù惊容。
演武场中央,命在旦夕的安伯尘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迈前一步。
猛地扬起头,安伯尘牢牢盯着厉霖,双目一闭一睁间,隐约有一道灰影从他右眼中蹿出,附上无邪。
五雷之术刚猛凶狠,克死五行,绝非如今安伯尘所能匹敌。可安伯尘却初悟雷霆奥妙——生死之劫,劫后重生,脱胎成婴。雷霆奥妙无穷,安伯尘心知肚明,自己所悟出的只是皮mao而已,可即便是皮mao,也足够他用来化解眼下之劫。人有三魂,曰天地人,合而抱圆,方能成婴。
即便安伯尘能够以地魂神游,可对于体内xiao天宇来说,这地魂仍是未炼化的胎儿。
雷霆渡劫,脱胎成婴。
倘若游出地魂,附于五雷之法,岂不是能借此渡劫,化解五雷!
幸好昼过夜生,地魂得以神游而出,安伯尘虽没十足把握,可事到临头,却只剩这一招。
当地魂游出,附上无邪时,安伯尘长舒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魂入银枪,聚于枪柄的五雷仿佛突然现饕餮美味般,陡然回转,奔向地魂而去。地魂顺势而收,弹指刹那间游回安伯尘右眼,顺着周天经络,缩回下丹田。
这一瞬安伯尘只觉xiao腹处阵阵酥麻,传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咕咕鸣响,仿佛电闪雷鸣,麻得他脊背微微net,当即回转,聚拢于下丹田附近,合抱成圆,仿佛初孕之胎般,相助地魂渡劫。
“轰!”
体内一阵巨响,没入安伯尘耳中,不异于五雷轰顶。
转瞬后,万籁阒寂,下丹田恢复平静,水火二势重新流回手臂,安伯尘知道,地魂“渡劫”成功。难以道明的奇妙感觉从下腹传来,好似拨云见日,又好似涅磐重生,隐隐间,安伯尘只觉得地魂似乎生一丝变化。
然而眼下,安伯尘却无暇去感悟。
他静静看向呆坐马背的厉家公子,夜色凄冷,宛如一层缱绻的薄雾飘过眼帘。
四指紧握,食指扶之,拳心微微转动。
抬脚迈步,一枪刺出,月华倾倒,如同少年的神色一般平静而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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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状态不错,第一更先了,下更估计会在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