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一章 野心
>龙卫统帅、太仆卿、观国公杨恭仁和龙卫监军、监察御史、黄台公崔逊的到来,在龙卫军上下引起了极大震动。
杨恭仁是皇族,也是目前唯一与杨义臣并肩,享誉军政两届的皇族重臣,而且他已经继承了父亲观德王杨雄病逝后所留下的政治遗产,正在一步步踏入帝国政治的中枢核心,而辅佐越王杨侗镇戍东都,平定杨玄感之‘乱’,不但为他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也奠定了他今日出任龙卫军统帅再掌兵权的基础。
崔逊出自中土第一豪‘门’的博陵崔氏,其伯父崔弘度、父亲崔弘升均是先帝的股肱之臣,其小姑是今上的弟媳,已故秦王杨俊的妃子,其妹妹曾经是今上的儿媳,已故太子杨昭的妃子。虽然在今日帝国政坛上,清河崔氏权势凋落,博陵崔氏也屡遭重创,但崔逊这一支,却依旧独秀于林,成为支撑中土崔氏的重要力量。在杨玄感之‘乱’中,崔氏沉着冷静,灵活应对,辅佐越王化解了这场可怕的政治风暴。崔氏再一次证明了自身的“强大”,也向皇帝表达了崔氏对他的忠诚,于是崔氏再一次赢得了皇帝的信任。
崔逊出任龙卫军的监军,实际上向帝国朝堂发出了一个强烈讯号。皇帝让杨恭仁、崔逊和伽蓝三人共掌龙卫军,一方面是互为牵制,在自己所信任的势力之间寻求权力和利益的平衡,一方面则委婉表达了对越王杨侗的倚重。
杨玄感攻打东都的时候,越王杨侗正是因为得到了杨恭仁、崔赜和伽蓝三人的辅佐。才在最短时间内扭转了局势。皇帝在二次东征的时候,先是让杨侗留守东都,接着在平定杨玄感之‘乱’后,不但褒赏了杨侗。还借助伽蓝和他的西北锐士之力,帮助杨侗建立了一支军队。皇帝用意何在?目的何在?这是不言而喻的事。从几个月前的东都之危,到今日的龙卫军成立,再到武川系的鼎力支持,以及杨恭仁和崔逊驾临新军大营,可以说,帝国的皇统之争已经出现了一个新的发展方向,而随着第三次东征的开始以及毫无悬念的东征大捷。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在皇帝和远征军凯旋而归的时候,皇统之争或许将掀起一个惊人“**”。
当然。皇统之争能否掀起一个惊人“**”,前提条件是东征大捷,而东征大捷的先决条件是攻陷平壤,俘获高丽王,而龙卫军能否为皇帝赢得这一传世武功。杨恭仁、崔逊和伽蓝能否建下这一显赫功勋,直接关系到帝国未来的政治发展,关系到了皇统之争,关系到了越王杨侗的命运。
龙卫军里藏龙卧虎。“有识之士”比比皆是,有人对龙卫军的未来忧心忡忡。有人对帝国的未来惶惶不安,而更多的人则对自己的命运担忧害怕。诸如衡水孔颖达、盖文达等便是被帝国所通辑的叛逆。而平原刘黑闼、李德逸等更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河北贼帅,本来大家在伽蓝的“庇护”下尚可隐姓埋名潜身藏匿,但杨恭仁和崔逊一来,秘密便要暴‘露’,很多人很多事根本瞒不住,局势会迅速“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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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找到伽蓝的便是刘黑闼、曹旦、李德逸、赵君德和王安。
自伽蓝到河北与义军打‘交’道以来,曹旦就成了伽蓝和各路义军之间的“中间人”。此次“募兵”事件,曹旦全程参与。从高‘鸡’泊义军的角度来说,曹旦是加入龙卫军的最佳人选。至于刘黑闼,根本没有选择,因为刘炫的关系,他从认识伽蓝以来,便与其结下了不解之缘,而此次“募兵”事件,他是义不容辞,唯有牺牲自己的利益,以保全河北各路义军的生存。
李德逸是豆子岗义军最早的首领之一,阿舅军就是由刘霸道和他一手建立,但自刘霸道被伽蓝和他的西北兄弟斩杀之后,阿舅军溃不成军,一夜间分崩离析,除了铁杆兄弟外,余众皆被其他义军收编。李德逸无奈之下,只好效命于孙宣雅。昔日的“霸主”,如今在“小弟”帐下讨生活,那种失落和耻辱可想而知,矛盾冲突也是接踵而至。好在关键时刻孔颖达到了豆子岗,要“募兵”扩军,李德逸毫不犹豫,第一个跳出来“投奔”孔颖达。豆子岗的格谦、高开道、孙宣雅、石祗阑等义军首领正为如何处置李德逸而发愁,于是大家你情我愿,一拍即合,高高兴兴地“分手”了。
赵君德和王安都是清河义军的首领,因为实力有限,听命于实力最强的张金称、张金树兄弟。劫掠黎阳仓之后,大家都蛮高兴的,结果自信心“爆棚”,狂妄自大,竟然不知死活地击败了官军,杀死了右候卫将军冯孝慈,捅了一个天大的马蜂窝。伽蓝一来,四面围杀,清河义军转眼间土崩瓦解。张金称的死活暂且不论,清河义军的死活必须要解决,否则清河世家豪族的脸往哪搁?赵君德和王安甘愿“牺牲”,带着队伍“投奔”了伽蓝,于是伽蓝解除了对清河义军的围剿,任由清河义军重新集结。
做“贼”终究是一条死路,而当今政局也看不出做“贼”能做出个王侯将相出来,所以胆子大的,走投无路的,为形势所‘逼’的,就抱着一丝侥幸,一丝撞大运、天上会掉金蛤蟆的念想,摇身一变,“洗心革面”做了官军。哪料官军的戎装还没有穿上,拿着屠刀的“刽子手”就来了。
伽蓝的承诺是否兑现?今日的伽蓝,是否有实力保护他们?
对于刘黑闼等人的疑问和忧惧,伽蓝十分重视,即便他们不找来,伽蓝也要找他们认真的谈一谈。这一谈就很深入,由上而下。从帝国权力最高端向下俯瞰帝国的政坛,把帝国政治纷争所导致的一系列矛盾和由这些矛盾所导致的已经显现和尚属隐‘性’的危机一一阐述。
在伽蓝看来,这支龙卫军如果存在下去,并逐渐发展成为一支重要力量。那么在关键时刻,自己就能利用这股力量改变中土的命运,所以,对于眼前的这些历史人物,这些未来会影响甚至改变中土命运的英雄豪杰,能否信任自己,为自己所用,忠诚于自己。就成了重中之重,而若要赢得他们的信任,就必须首先敞开自己的‘胸’怀,首先给他们以信任。至于能否实现自己的理想。那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自己要把改变中土命运的理念传递出去,这些理念或许就能改变这些人的命运,而这些人的命运改变了。中土的历史相应的也会有所改变。
刘黑闼和曹旦早已领略过伽蓝那与众不同的、堪称惊‘艳’的才智,而李德逸、赵君德和王安却是第一次见识,自始至终,他们都被伽蓝的述说所吸引。结果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心悦诚服。最后钦敬有加,膜拜不已。
伽蓝阐述的重点便是帝国中央集权改革的失败。随着这一政治上的失败,皇帝和中央威权丧尽,失去了对地方和军队的控制,结果帝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败亡,统一的中土将在一夜间分崩离析,到了那一刻,在群雄争霸的年代,实力决定一切,谁有实力,谁将赢得整个中土世界。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痴都知道伽蓝有“野心”。虽然伽蓝口口声声说,未来,河北义军将成为主宰中土命运的主要力量之一,所以现在他们必须以“妥协”来赢得发展的时间,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伽蓝征募河北壮勇组建新军,真正的目的是要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一旦时机成熟,凭借他手上的这支强悍军队,河北义军谁能当之?既然大家都不是伽蓝的对手,都要附翼于伽蓝,那么未来主宰河北的霸主,必定就是伽蓝。
再回到事情的原点,可以预见,伽蓝绝不会失去对龙卫军的控制,以他的个‘性’和才智,观国公杨恭仁和黄台公崔逊恐怕都免不了被“架空”的命运。
刘黑闼和曹旦当即表达了对伽蓝的“忠诚”。既然伽蓝以诚相待,他们当然唯伽蓝马首是瞻。李德逸、赵君德和王安也纷纷拍‘胸’脯表“忠心”。
伽蓝一笑置之,接下来他当着李德逸、赵君德和王安的面,毫不避讳地询问刘黑闼和曹旦,“邯郸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邯郸的事?什么事?李德逸三人目‘露’疑‘惑’之‘色’。
曹旦微微一笑,把李密、王仲伯等一干杨玄感的叛党正被押送行宫一事娓娓道来。
李德逸三人暗自吃惊。伽蓝当真是无法无天,这种事也敢干?竟敢打劫皇帝的死囚?此事一旦暴‘露’,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除非……除非伽蓝的预判是正确的,帝国将在未来几年后陷入崩溃之绝境,但问题是,如此一个庞大的帝国,又有多大的可能‘性’在几年后便摇摇‘欲’坠?除非……除非伽蓝也要造反,而且正是他的造反给了帝国以致命一击?
此事越想越是令人胆寒,让人恐惧。联想到伽蓝刚才说述说的有关权力顶端的各个贵族集团之间的‘激’烈博弈和厮杀,李德逸等人突然顿悟,原来王朝的更迭如此简单,或许伽蓝所在的贵族集团所追求的目标,与杨玄感所在贵族集团发动的叛‘乱’目的如出一辙,都是要攫取大隋的国祚。
“救人出来,易如反掌。”刘黑闼说道,“只是救出来之后,如何处置?将军打算把他们藏匿于何处?假若他们拒绝将军的安排,怎么办?”
伽蓝迟疑稍许,问道,“善后之事‘交’给你,如何?”
“将军有意把他们藏匿于平原公帐下?”刘黑闼当即反问道。
伽蓝犹豫良久,说道,“待某见到蒲山公后,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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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二章 龙卫军的复杂局面
杨恭仁和崔逊抵达龙卫军大营,宣读军官们的任命。
杨恭仁现在的官职是正四品的吏部‘侍’郎,与骁果军统帅折冲郎将属于同一品秩,只不过一个是文官职,一个是武官职。皇帝让杨恭仁出任新组建的隶属禁军编制的龙卫军统帅,却不授其以与之相配的武官职,很明显就是要限制杨恭仁的权力,授其的统兵权是暂时的,东征事罢即收回统兵权。如此一来,杨恭仁这位统帅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上有掣肘下有牵制,某种意义上他有统帅之名,却无统帅之实。
伽蓝做为龙卫军副帅、果毅郎将,崔逊做为龙卫军监军、监察御史,在皇帝这种有意的安排下,各自“瓜分”了一部分杨恭仁的统兵权,三人实际上形成了牵制,谁都无法完全掌控龙卫军,而真正掌控龙卫军的唯有皇帝一人。
皇帝不仅把龙卫军的统兵权一分为三,还在人事任命上再一次牢固了这种互相牵制、互为掣肘的局面,从而确保自己对龙卫军的控制。
在人事任命上,龙卫军统帅部的高级幕僚,诸如长史、录事参军事、诸曹参军事等等,都是杨恭仁的部属,而左右龙卫府的雄武郎将、勇武郎将,校尉、旅帅和正副队长,包括两府的幕僚司马、司兵、司骑都是伽蓝的部属。
这种人事任命旋即在龙卫军内部制造出了统帅部、监军府和左右龙卫府三大势力。这三大势力中,看上去伽蓝的实力最大。但实际上他的权力最小,他的全部武力都被统帅部和监军府左右钳制了。统帅部看上去被“架空”了,但杨恭仁是中枢长官,代表了皇帝和中枢。只要他坚决遵从皇帝和中枢的命令,那么他就能把手上的权力用到极致。谁敢违背皇帝的命令?谁敢与中枢对抗?至于崔逊这位监军,手里更是拿着皇帝赐予的“尚方宝剑”。何谓“监视刑赏,奏察违谬”?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只要不遂我意,我就可以告你,弹劾你,黑的我都能把它说成白的。
杨恭仁是皇族。理所当然为皇帝效力,维护皇帝和帝国的利益。崔逊是世家豪‘门’,代表了中土‘门’阀士族的利益。伽蓝则代表了帝国军方的利益,而他所在的帝国军方势力。更是帝国改革派的坚强后盾。这三大势力是今日帝国政治博弈的主要力量,无处不在,因此刘炫、孔颖达和薛德音等人即便知道伽蓝是杨恭仁的外甥,伽蓝与崔氏之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这三股力量在杨玄感之‘乱’中还曾联手辅佐越王杨侗平息了“风暴”。彼此之间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但面对东征结束后不可预测的帝国政局,这三股力量是否愿意挟越王杨侗而掀起新一轮的皇统之争的风暴,谁也不知道。所以,随着杨恭仁和崔逊的到来。龙卫军内部的斗争必会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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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议结束后,众将和幕僚纷纷离去。中军帐内只剩下了杨恭仁、伽蓝和崔逊。
杨恭仁高踞上座,伽蓝和崔逊分列左右,气氛非常严肃。
“陛下决意要发动第三次东征。”杨恭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和忧郁,“估计二月初,尚书都省就要做出决策,然后诏令天下征召军队,筹集粮草。三月初,陛下和行宫就要赶赴辽东战场。”
杨恭仁的目光从伽蓝和崔逊的脸上缓缓掠过,“留给龙卫的时间非常少,在未来一个月内,龙卫不但要整军训练,准备北上辽东,还要戡‘乱’平叛,确保永济渠水道的畅通。”说到这里,杨恭仁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在伽蓝身上,“依伽蓝将军的奏报,永济渠一线的贼寇均已剿杀,余众南逃而去。近期齐郡张须陀连番上奏,对伽蓝将军蓄意把河北贼寇驱赶到大河以南的做法极度愤慨。如今济水一线贼势非常强盛,但张须陀勇不可当,战无不克,捷报频传。这种情况下,假如龙卫北上之后,河北贼寇必然北渡而归,大肆劫掠永济渠,继而危及到东征战场乃至整个北疆镇戍,到那一刻,事情便麻烦了。”
这个大“麻烦”与杨恭仁有直接关系,虽然河北戡‘乱’的仗是伽蓝打的,河北贼寇也是伽蓝率军剿杀的,但杨恭仁是河北讨捕大使,伽蓝不过是他的副手,一旦贼寇卷土重来,河北再度陷入危机,影响到东征大计,第一个为此承担责任的便是杨恭仁。
杨恭仁、杨义臣、杨智积这些皇族大臣就如老一辈的杨雄、杨达等皇族重臣一样,其政治立场都偏重于保守,虽赞成改革,积极推进中央集权,但反对‘激’进的改革思路,尤其反对以雷霆之势摧毁‘门’阀士族政治。今上继承大统有赖于杨雄、杨达等皇族重臣的支持,在政治上也需要他们的辅佐,所以尚能容忍,如今这些老臣们都死了,今上和中枢的改革派们岂能继续容忍皇族成员对改革的阻挠?因此,只有抓到机会,即便皇帝从权力制衡的角度出发,尚需要皇族成员留在中枢,中枢里的那些改革派们也决不会“姑息养‘奸’”,势必痛下杀手,其首要打倒的目标就是杨恭仁。原因无他,杨雄、杨达兄弟是整个皇族最雄厚的一股政治力量,他们死后所留下的巨大的政治遗产基本上由杨恭仁继承了下来,一旦杨恭仁赢得皇帝的信任,进入中枢核心层,让皇族权贵的保守力量充分发挥,合纵连横其他保守贵族势力,必然会严重阻碍改革进程。
杨恭仁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实际上就是质疑伽蓝的河北戡‘乱’有问题,有欺君罔上之嫌。
大河南边的张须陀异常愤怒的指责伽蓝,肯定事出有因。皇帝和中枢明察秋毫,断定伽蓝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出于不同的目的,皇帝和中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由伽蓝为所‘欲’为。从杨恭仁的角度来说,皇帝和中枢这是在给自己“下套子”,让伽蓝给自己挖陷阱。
伽蓝的才智非同常人,这一点杨恭仁非常清楚,考虑到帝国越来越复杂的政治博弈,考虑到像梦魇一般无力挣脱的皇统之争,尤其考虑到在杨玄感之‘乱’中以自己为首的皇族力量与以崔氏为首的山东豪‘门’势力,以及与伽蓝背后的以裴氏为首的温和改革派,共聚于越王杨侗旗下所结下的政治联盟的共同利益,杨恭仁不得不当着崔氏的面,联合崔氏一起,探寻伽蓝如此“胡作非为”的深层次原因。
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募贼为兵?“募兵”事件的背后牵扯甚广,尤其牵扯到了山东贵族集团中的河北世家和关陇武川系贵族集团的利益,那么,这个利益到底是什么?从东征结束之后帝国政治发展的方向来推断,“募兵”事件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无法遮掩也不可避免的隐患,这个隐患一旦爆发,必将掀起血雨腥风,而最终受到连累的极有可能是越王杨侗以及聚集在他旗下的三股政治势力。如果这三股势力也遭到重创,那么还有谁能阻挡皇帝和中枢改革派加快改革进程的步伐?
“事情已经麻烦了。”伽蓝不假思索地说道,“刘元进之‘乱’已经震动了大江南北,而王世充的屠杀加剧了江左人对关陇人的仇恨,可以预见,当江都留守王世充把江都主力全部调到江淮战场的时候,江左必然会爆发一连串的叛‘乱’。江左叛‘乱’迭起,江南河必然中断,而由此受到影响最严重的不是东都和西京,而是西疆和北疆。”
“威胁江都,威胁通济渠水道的叛军,不仅仅只有江淮贼帅杜伏威和辅公祏,还有河南和齐鲁两地的叛贼。可以预见,王世充即便在江淮连战连捷,短期内也会陷入顾此失彼的窘境,就算他最终守住了江都,却必定会失去对江南和江淮两地的控制,也就是说,很快,江南河和通济渠都会陷入贼寇的长期劫掠之中,西北两疆的镇戍也会随之陷入粮草不继的窘境。”
“粮草不继尚不是两疆镇戍最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缺少镇戍兵力。第一次东征失败所造成的巨大损失,对帝国军队来说不堪承受。在总兵力减少的同时,帝国军队一方面要防御北方大漠上再度崛起的突厥人,一方面又要在国内战场上戡‘乱’平叛。两条战线的开辟,兵力和粮草的难以为继,以及帝国朝堂上‘激’烈的政治厮杀,将把帝国推进崩裂的深渊。”
杨恭仁神情凝重,沉默不语。崔逊平静如水,眼里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伤。
伽蓝对帝国局势的分析一次比一次悲观,但每一次的论据又都确凿无疑,无可辩驳。这番话说出来之后,伽蓝“募贼为兵”的理由已经很清楚了。东征结束后,疲惫不堪的帝国将迎来北方大漠上的狼群,而远征军的主力必然留戍北疆,龙卫军肯定是其中之一,因为皇帝和中枢里的改革派正好可以找到充足理由将其驱离中枢。
“舅父……”伽蓝低声呼唤,以异常郑重的表情说道,“未来几年,舅父能否掌控军队,直接关系到了帝国的存亡,所以,在某看来,舅父不若将计就计,顺势留守边疆,不论是幽燕还是代北,只要能为帝国建起一道坚固的城墙,抵挡住北虏的入侵,就必然能在帝国危难之刻,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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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三章 计在潜龙
伽蓝的意思很直白,只要龙卫军留在北疆,那就不存在任何危机,但伽蓝的这一建议,在杨恭仁和崔逊看来却是别有居心,说得简单点,就是伽蓝有意逃避东征结束之后的皇统之争,试图置身事外。
但这怎么可能?伽蓝是天真幼稚还是另有图谋?
今日越王杨侗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已经成了所有觊觎皇位者的众矢之的。新一‘波’政治风暴正在酝酿当中,而皇帝并不想在东征结束后再一次面对惊天风暴,他急需一个稳定的政治局面来宣扬他的武功,恢复帝国的元气,巩固和加强中央集权,加快改革进程,所以,他未雨绸缪,并从未来稳定政局和保护越王的角度出发,果断建立了龙卫军。
皇帝为什么要组建龙卫军?为什么要让杨恭仁、崔逊和伽蓝共领这支远离中枢却又隶属禁军编制的龙卫军?实际上这里面既有保护越王杨侗的意图,也有威慑那些觊觎皇统者的意思,从而达到遏制和延迟新一‘波’政治风暴爆发的目的。
伽蓝同意杨恭仁和崔逊对未来帝国政局的分析,但正因为越王杨侗处在风口‘浪’尖上,正因为以争夺皇统为主要目的的新一‘波’政治风暴不可避免,帝国未来的政局会越来越‘混’‘乱’,代表不同利益的贵族集团之间的厮杀会越来越‘激’烈,所以,不但龙卫军要置身事外,以杨恭仁为首的皇族和以崔氏为首的山东世家也要置身事外,毕竟杨雄、杨达、和崔弘升等帝国大权贵的辞世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族和崔氏的实力,以一具伤痕累累之躯去迎战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的敌人,何来胜算?
另外,从皇帝和中枢改革派的立场来说,东征结束后最需要的是稳定,包括国内外局势的稳定,但在外有强虏虎视眈眈,内有叛贼蜂拥而起的险恶局面下,皇帝和中枢改革派们焦头烂额。顾此失彼,此刻假若再掀起一场皇统之争,皇帝和中枢改革派们必定手忙脚‘乱’、穷于应付。到那时。不要说什么推进改革进程了,即便是帝国国祚都岌岌可危。
因此,不论从自身利益出发,还是从皇帝和帝国的利益出发。越王杨侗都要不计代价地“逃离”即将到来的新一轮皇统之争,而已经与越王杨侗同气连枝的杨恭仁、崔氏和伽蓝必须早作决策,未雨绸缪,以便最大程度地保护越王杨侗,帮助皇帝和中枢稳定帝国的政局。遏制和延迟帝国新一‘波’政治风暴的爆发,给危机四伏的帝国赢得一段宝贵的喘息时间。
杨恭仁和崔逊相视无语。若说伽蓝天真,但他在杨玄感之‘乱’中的表现可圈可点,既有远见又有谋略,充分展示了他在政治上的卓越天赋,然而今日所表述的观点和策略却脱离了现实,说得好听一点是理想化,难听一点就是天真幼稚。
政治实际上就是历史长河中咆哮的漩涡。所有漂浮在河面上和潜行于河面下的生物都无法逃离这个漩涡。一旦被卷入漩涡,一切都取决于命运的安排,即便拼死挣扎也无济于事。旧朝的历史就不说了,仅以今日帝国来说,先帝五个儿子,在残酷的皇统之争中。前太子杨勇废黜,老三老四老五或郁愤而死、或惨遭幽禁、或举兵叛‘乱’。父子反目,兄弟相残。人伦灭绝。实际上不论是先帝还是他的五个儿子,其本心都不想卷入皇统之争,都想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完成权力‘交’接,确保帝国的稳定和发展,然而,最终的结果与他们的愿望大相径庭,先帝和他的儿子们都被咆哮的漩涡所吞没,最后挣扎着“逃”出来的只有今上一人而已。
漩涡一个接一个,历史总是在循环往复中前进。今日先帝和他的儿子们、孙子们面对皇统继承,最大的愿望肯定是不要重蹈上一代人的覆辙,但现实非常残酷,太子杨昭短命,骤然薨亡,给帝国的未来留下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逃?逃得掉吗?不论是皇帝还是他的儿子孙子,也不论是杨恭仁这些皇族重臣还是崔氏这些中土豪‘门’,更遑论裴世矩、薛世雄这些皇帝所倚重的近臣,如今都被卷进了皇统继承这个巨大的无坚不摧的漩涡里,谁能逃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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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和愿望总是背道而驰。”
崔逊面无表情,语气慵懒而‘阴’郁,给人一种颓丧之感。
崔逊根本不相信伽蓝的这番言辞出自其本意,但也无意去质疑,去刨根问底。现在崔氏已经与越王杨侗“捆到”了一起,荣辱与共,如今越王杨侗挟戡‘乱’之功,深得皇帝青睐,虽然距离储君之位还非常遥远,但最起码有了一线希望,尤其龙卫军的组建,更是给越王杨侗铸就了一面坚固的盾牌。
皇帝心目中的继承者到底是谁?是不是杨侗?抑或是扶植杨侗来辅佐未来的君主?就像当初先帝扶植晋王、秦王等四个儿子来辅佐太子杨勇一样?但先帝的做法失败了,这是前车之鉴,皇帝难道还想重蹈覆辙?从继承法的角度来说,齐王杨暕是理所当然的太子,第二继承人则是赵王杨杲。今齐王在敌对势力的轮番打击下,声名尽毁,基本上被皇帝所舍弃,所以,当初嗷嗷待哺的赵王,逐渐长大后,一旦时机来临,十有八九便要踩着齐王杨暕的尸体坐上皇帝的宝座。
当然,这仅仅是猜测,一种更合理更合法的猜测而已。未来到底谁是帝国的储君,首要条件是实力。就像今上当初顺位继承一样,假如他本人没有实力,没有江左做为其坚固的后盾,那么他是否能击败弟弟汉王杨谅和庞大的代北、燕北和河北大军,尚是未知之数。
但正是因为汉王杨谅失败了,庞大的代北、燕北和河北大军都遭到了重创,以致于帝国北方军队的人数锐减。皇帝东征,不得不从其他地区征调大军,而随着第一次东征的惨败,北方军队的人数再一次锐减。东征结束后,来自中原、晋中、江淮、江左等地的军队都要回归本府,那么代北、辽东、燕北乃至整个河北地区的镇戍军,还能剩下多少?
伽蓝正是基于这一现实。试图把龙卫军留在北疆,一方面御敌建功,扩大自身实力。一方面给东都的越王杨侗以强有力的支持,而越王杨侗则韬光养晦,潜龙在渊,等待一飞冲天的机会。
伽蓝的这一构想过于理想化。问题不是出在自身,而是出在对手身上。假如皇帝一定要把越王杨侗推到风口‘浪’尖上,让其成为众矢之的,以帮助他扫清自己所中意的继承者上位之前的所有障碍,或者其他觊觎皇位者以及支持他们的贵族集团一定要把越王杨侗打倒在地。从而把皇统之争推向白热化,直到角逐出最后的胜利者,那么,越王杨侗如何韬光养晦?又如何潜龙在渊?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的支持者却远在北疆,他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会被咆哮的漩涡撕成碎片。
杨恭仁叹了口气,说道。“事实上。陛下已经把越王放到了虎背上。未来,越王是骑虎难下,韬光养晦不成,潜龙在渊更不成。”
伽蓝却是冷笑,口气渐渐严厉。
“某说了,今日的帝国已是内忧外患。外有北虏入侵,内有叛贼蜂起。朝堂上更是党同伐异,厮杀‘激’烈。假若我们再掀起皇统之争,帝国必有崩裂之危。”伽蓝的声音渐渐‘激’昂,“不要再局限于自身利益来审视中土政局,我们必须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远。”
“何谓更高?何谓更远?”崔逊不满伽蓝的口气,质问道。
“所谓更高,便是帝国崩裂。所谓更远,便是拯救帝国,拯救苍生。”
杨恭仁和崔逊暗自惊凛,各自闭紧了嘴巴,不敢胡‘乱’非议。
伽蓝却是不管,继续说道,“皇帝和中央正在失去对地方的控制,而地方势力的坐大加快了叛贼暴‘乱’的速度,一旦中土叛‘乱’规模无限制扩大,皇帝和中央彻底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那么帝国事实上已经进入崩溃状态,败亡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这时候,外有北虏,内有逆贼,我们如何拯救帝国?如何力挽狂澜?如何维护中土的统一?”
伽蓝用力一挥手,“我们需要一个振臂一呼四方云动的大英雄,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强大军队,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大后方,一个北虏远遁的大边疆,一个能让大英雄和他的军队去拯救帝国的坚固基地。”
杨恭仁和崔逊总算听明白了,伽蓝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了。
伽蓝的这个大策略是建立在对帝国未来异常悲观的预测上,而旧日的历史也证明,这个策略一次次成功地拯救了王朝,拯救了沦陷于黑暗中的无辜苍生。但问题是,帝国的未来是不是真如伽蓝所预测的那样悲观?假如帝国的未来非常乐观,伽蓝的这一策略对以越王杨侗为核心的利益集团是否有利?任何时候,绝对实力都决定了一切,所以,假如伽蓝和他的龙卫军在北疆迅速崛起,对越王杨侗所在的利益集团来说,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唯一担心的便是,一旦伽蓝失控,他的野心无限制膨胀了,他要造反,那对帝国来说就是个噩梦了。
杨恭仁不想再谈下去,他的心绪非常‘乱’,以他对帝国未来的预测和他现在的艰难处境,他也很悲观,某种意义上,他被伽蓝的策略打动了,毕竟这一策略所带来的潜在利益不可估量。只是,伽蓝是否有能力完成他的这一策略?
崔逊也不想再谈下去了。伽蓝对未来的悲观预测以及伽蓝的未来策略,在很大程度上颠覆了他对今日时局的认识,动摇了他对崔氏所拟策略的认同感,他急切想把伽蓝所说告之东都,以便让崔氏的核心成员们重新商讨未来的发展思路。假如伽蓝是对的,他对未来的预测就像当初他对杨玄感之‘乱’的预测一样准确,那么,崔氏的未来策略就必须改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一来,追责伽蓝为何“募贼为兵”已经毫无意义。很明显,伽蓝把自己在未来扩展实力的希望寄托在河北义军身上,只待时机成熟,他的龙卫军必然席卷整个北方,到了那一刻,越王杨侗距离储君的位置,或者说,距离登上皇帝的宝座,还有多远?
然而,现实和愿望总是背道而驰。谁也不知道未来,谁也不知道伽蓝的策略是对还是错,所以,杨恭仁也罢,崔逊也罢,抱着忐忑不安、忧心忡忡,但又隐约含着一丝期待的矛盾心理,各司其职,任由伽蓝在龙卫军里“胡作非为”。
二月上,皇帝和尚书都省做出决策,发动第三次东征。
皇帝诏令龙卫军,自接旨之日起,大军火速北上,赶赴辽东。
就在这时,李密、王仲伯等人胜利大逃亡,悄然赶到了清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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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四章 李密的选择
李密等人在距离邯郸城几十里外的魏郡石梁驿被一伙‘蒙’面强徒所救,之后他们便一直猜测解救他们的神秘人物是何方神圣,此人竟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劫走帝国重犯,可谓胆大包天。
邯郸是赵郡李氏的势力范围,李密等人从邯郸逃走后,或多或少会给李氏带来不利的影响,所以李氏解救他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河北豪雄任侠之流,不是附翼于世家豪‘门’,就是与河北义军“暗通款曲”,对关陇人愤恨不已,根本不会解救他们。所以,最有可能出手相救的还是关陇人。关陇人在河北的最大势力便是独孤震,其次是元宝藏。独孤震首要考虑的是武川系的利益,而武川系在杨玄感之‘乱’中大获其利,当然不会更弦易辙去拯救几个死囚。元宝藏出自虏姓第一豪‘门’,前朝皇族,为了生存始终要小心谨慎,得罪皇帝和当朝皇族,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密等人心存疑虑,惶恐不安,在拯救他们的神秘人物没有‘露’面之前,在对拯救他们的目的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未来一片黑暗。
终于,在一个寒风厉啸的冰冷黑夜里,他们所期待的神秘人物‘露’面了,然而,答案让他们非常吃惊,一个个目瞪口呆,然后便是恐惧,便是胆寒,感觉冰冷的寒风撕开了肌肤钻进了肺腑,冷彻入骨。
伽蓝笑容满面,那笑容里有矜傲,有得意,有蔑视,有不屑,还有一种俯视众生、生杀予夺的狂放。
李密、胡师耽、王仲伯、赵怀义、杨询、杨积善、元务本、王胄、虞绰、顾觉一行十人,有半数以上都认识伽蓝,其中李密、元务本与其有过“亲密”接触,而王仲伯、杨积善更在战场上与其面对面的浴血厮杀过。所有人都对伽蓝恨之入骨,尤其杨询、杨积善叔侄,更是与伽蓝有血海深仇。恨不能生噬其‘肉’。
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李密幽幽一叹,开口打破了死寂。
“伽蓝……竟是伽蓝……”李密连连摇头。难以置信,“为何?这是为何?”
伽蓝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说道,“法主兄。你贿赂大理监,灌醉押解使,又暗通河北贼,里应外合,破墙而逃。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不会想到,刚刚逃出樊笼,便又身陷囹圄吧?”
伽蓝根本不承认,反而以缉捕者的面目出现。这种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事,谁会承认?
众皆不语,暗自揣测。这里唯有李密与伽蓝是亲戚关系。而李密才智超绝。也是最合适的谈判者,所以其他人干脆知趣地闭紧了嘴巴,耐心地等待谜底的揭开。
李密迅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认真打量着伽蓝。他发现伽蓝升官了,短短几个月,伽蓝竟从正六品的禁军越骑校尉。一跃升至从四品的禁军骁果军的果毅郎将,已经跨入了帝国高级军官的行列。
这种升迁速度在今上和中枢不遗余力地遏制和打击贵族官僚利益的大背景下。极其罕见,可以与之前武贲郎将卫文升在第一次东征结束后。直接出任帝国宰执刑部尚书相比,但卫文升是两朝元老,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数次起伏,甚至还曾短暂地象征‘性’的出任过帝国的工部尚书,他有一跃数级的雄厚资本,但伽蓝哪来连升数级的资本?难道就凭他在平定杨玄感叛‘乱’中偶尔发挥出来的某些关键作用?抑或,在这段时间里,帝国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伽蓝又建下功勋了?
“你升官了。”李密语含嘲讽之意,“只是让某意外的是,你为何出现在河北?”
“某的龙卫统已经变成了龙卫军。”伽蓝笑道,“某的帐下,现有六千虎贲。”
“河北人自食其果。”李密冷笑道,“某早就说过,楚公败北,河北必受其害。这一次,你又要在河北大开杀戒了。”
伽蓝摇摇手,“陛下决策,马上发动第三次东征。”
李密惊愣。胡师耽、王仲伯等人也是面面相觑,非常诧异。今日帝国内忧外患,形势非常危机,皇帝和中枢还要发动第三次东征?难道杨玄感举兵叛‘乱’的教训还不够深刻?皇帝和中枢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没有理智?
旋即,李密等人便从中发现了生存机遇。既然皇帝和中枢急于发动第三次东征,那么在杨玄感叛‘乱’后所发动的清算风暴也就结束了,也就是说,皇帝和中枢根本没有时间去挖掘和铲除所有潜在的政治对手,更没有时间把朝堂上的保守势力连根拔除,如此一来,皇帝和中枢便错过了最佳的集权中央的机会,待他们从东征战场上归来,已经是大半年之后的事,而那时,帝国的保守贵族势力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不但养好了伤口,还乘着皇帝和中枢远在辽东的时候,完成了所有还击的准备。双方实际上已经两败俱伤,一旦再次“开战”,便是‘玉’石俱焚之局。政治上的失败,必将把帝国推向败亡的深渊,而中土的统一也将轰然崩溃。
机会,这就是机会,生存的机会有了,开创王霸大业的机会也来了。
“你要去辽东?”李密冷静下来,试探道。
伽蓝点头,“龙卫军即将开拔。临行前,某有句话想告诉你们。”伽蓝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你们必须做出选择,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家人、家族做出选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伽蓝出言威胁,这帮人既没有表现出不屑,也没有反‘唇’相讥,而是神情凝重,从容对待。伽蓝的背后势力非常庞大,他既然敢出手相救,必定有人授意,而授意的人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很显然不利于皇帝和中枢,所以,能否从伽蓝的言辞里推测出一些秘密,至关重要。
“今日中土,内忧外患,形势极其严峻,归根溯源,不是源自皇帝和中枢的穷兵黩武和大兴土木,而是源自皇帝和中枢对权力的不可遏止的攫取‘欲’望。”
伽蓝直言不讳,直奔主题,“帝国改革之所以阻力重重,其根本缘由是‘门’阀士族不愿放弃既得利益,不愿接受中央集权,而大一统的中土又迫切需要中央集权,由此导致矛盾不可化解。若想化解,只有一个选择,要么中土分裂,要么‘门’阀毁灭。”
伽蓝目光炯炯,嘶哑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坚不可摧的意志,“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李密等人暗自心喜。果然,杨玄感兵变失败之后,帝国的根本矛盾终于彻底爆发,再不爆发,帝国的贵族保守势力就要给彻底毁灭了。伽蓝背后的庞大势力既想维持中土的统一,坚固帝国的国祚,又想在中央集权制和‘门’阀士族政治之间寻找一条中庸之路,就如当初先帝所坚持的温和渐进的改革理念,而若想实现这一目标,就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推翻皇帝和支持他的‘激’进改革派势力。
杨玄感身先士卒,勇敢地尝试了一次,失败了,然而,抱着与杨玄感同样政治理念的贵族,在帝国还有很多,他们绝不会任由皇帝和‘激’进改革派势力,把中土的统一大业和帝国国祚推向败亡的深渊,他们必然要奋起抗争,要步杨玄感之后尘,再一次掀起政治风暴以埋葬皇帝和‘激’进改革势力。
“将军的选择呢?”胡师耽果断追问了一句。
伽蓝微微颔首,郑重说道,“某的选择就是你们的选择,但现实很残酷,为实现这一选择,我们必须拿出对策,拟制策略。”
“将军的策略呢?”胡师耽继续追问。
“首先,我们要看清今日帝国的危机及其根源所在。”伽蓝娓娓而谈,详细分析帝国所面临的内外危机和导致这些危机的根源,继而从根源开始寻找解决危机的对策,最后的结论便是当日他与杨恭仁、崔逊所说的“潜龙在渊”。
至此,伽蓝出手相救的目的呼之‘欲’出。李密等人都是帝国贵胄,也是当朝杰出之辈,个个都有一定的声望和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因为关中本土贵族集团和关陇武川系贵族不顾一切的阻挠,皇帝和中枢借助杨玄感叛‘乱’所发起的对帝国保守贵族势力的清算,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即便是杨素、杨玄感所在的贵族集团,也还有相当一部分势力侥幸逃过了清算,因此,救出这些人,等于获得了一部分盟友,未来,这些人以及他们所能影响到的势力必将成为一大助力。
“现在,你们必须做出选择。”
伽蓝说得太多了,泄‘露’的机密也太多了,此时此刻,他有足够的理由要求这些人马上做出选择,做出他想要的选择,否则,他要杀人灭口。
伽蓝出外等候,留下‘私’密空间给他们商量。
半个时辰后,李密把伽蓝请进了屋内。
胡师耽、赵怀义、王胄、虞绰、顾觉,愿意藏身于伽蓝帐下。李密、王仲伯、元务本和杨询、杨积善叔侄则要另觅藏身之处,以李密的意思,打算藏匿于河北某支义军里,耐心等待时机。
伽蓝最想留下来的人是李密,偏偏李密不愿意,这让伽蓝很失望,也有些沮丧,他想改变历史,改变某些人的命运,但历史总是顽固着遵循着它固有的轨迹前进。
“既然法主兄坚持,某也不强求。”伽蓝笑道,“高‘鸡’泊、豆子岗,你想去哪?某送你一程。”
李密摇摇头,“目标太显眼,不安全。”
“平原郝孝德,如何?”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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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五章 蒲山公的未来
望着李密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伽蓝心情晦暗。虽然在别人眼里,他对未来充满了自信,但实际上最恐惧的便是他,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努力创造的未来,是否能像自己想像的一样,在最危急时刻能力挽狂澜,拯救中土苍生和庞大帝国。
李密若能留下,伽蓝可以肯定,随着李密个人命运的改变,中土的历史也必将发生变化,然而,李密不可能留下,李密非常清楚自己曾对西北狼做过什么,虽然伊吾道一战的结果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但他参与了那次谋划,由此导致了伊吾道一战的惨败,以伽蓝为首的一代西北狼几乎全军覆没,而裴世矩部署在西北的势力也几乎被一扫而尽。双方仇怨甚深,西北人容忍不了李密,李密也不敢身陷“狼窝”自寻死路。
“伽蓝,你可知道,你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西行冰冷的声音突然在伽蓝耳边响起,如利箭一般伴随着厉啸的寒风‘射’进了伽蓝的心灵深处。伽蓝感觉到了痛,一股莫名的悲楚渐渐蔓延全身,悲伤的泪水悄然盈满眼眶。
“鹫兄,请给某时间,某会兑现承诺,一定会兑现。”
伽蓝喃喃低语,黯然魂伤。
“为甚?你为甚要救他?如果你救他,是为了兑现昔日对袍泽们的承诺,那你今天为何又要放了他?甚至还给他安排落脚之处?为甚?”西行目‘露’杀机,厉声质问,“蒲山公是何等人物,难道你不知道?今日你纵虎归山,来日必定养虎为患,自食恶果。伽蓝……”
伽蓝断然举手,阻止西行继续说下去。
“某已经说过了,某会兑现诺言。”
“如何兑现,你告诉咱,如何兑现?”
“鹫兄。你必须相信某,相信某对中土局势的判断,相信某对帝国未来的推断。相信黑暗和杀戮必将在几年后降临中土。”
“咱相信你,咱也愿意力挽狂澜,拯救苍生于水火,建下万世功名。但这与你今日所为有何关联?”
“有,有很大的关联。”
伽蓝的目光从莽莽的天际之间缓缓收回,转身望向西行,低声说道,“你可知。我们为何不能选择熟悉的西北,选择我们的家园做为根基之地?因为西北贫瘠,如果失去了山东和江左的粟帛支援,我们必然困守西北,有心无力,毫无作为。”
“但你现在的选择是北疆,不论是代北、燕北乃至辽东,同样都是贫瘠之地。更严重的是。大漠上的北虏已经再度崛起,必将把我们牵制在长城一线动弹不得,我们同样会面临困守一隅的窘境。”
“代北、燕北以南便是河北,沿着永济渠南下便是中原和河南,再沿着通济渠南下便是江淮和江左。”伽蓝低声叹道,“对于今日帝国来说。最强悍的军队是边疆镇戍军,它代表了帝国无坚不摧的力量。但主宰帝国生死的却不是军队,而是大运河。大运河是帝国的生命线,谁控制了这条生命线,谁就主宰了帝国。”
西行若有所思。
“我们在北疆可以打造一支帝国最强悍的军队,但我们掌控不了这条生命线。未来,谁掌控了这条生命线,谁就主宰了我们的命运。”伽蓝低叹,“鹫兄,你看看大河南北,不难发现未来几年后,假若皇帝和中枢未能戡‘乱’天下,稳定朝野局势,那么这条生命线必将被大运河沿线的世家豪望和各路义军所控制,但世家豪望自‘私’贪婪,他们只顾自己的利益,而各路义军则各自为战,一盘散沙,他们都不能给我们以强有力的支援。”
西行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伽蓝为什么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解救杨玄感的这帮同党了。
李密等人是帝国叛逆,除了继续造反没有出路,实质上他们和那些拿着木棍斧头揭竿而起的农夫们没有任何区别,但他们有身份、有地位、有智慧、有庞大的关系网,能够把世家豪望和义军武装这两股力量成功地捏合到一起,只待时机成熟,这些人必会成为割据称霸的一方诸侯。
李密等关陇贵族只反对皇帝和改革派势力,不反对统一的帝国,而大河南北乃至大运河全线的山东、江左各路义军既反对皇帝也反对帝国,所以双方在利益诉求上有共同点,肯定能携手合作。试想一下,假如造反的关陇贵族势力和造反的山东贵族势力结合到一起,将对中土政局产生怎样的冲击?
“假如李密成了山东各路义军的盟主,雄霸大河南北,与皇帝、中枢和帝国府军直接对抗,那么他最惧怕的是什么?不是北疆的镇戍军,而是大漠上的北虏。突厥人和铁勒人一旦联手南下,陷入内‘乱’中的帝国拿什么去抵御北虏?”
西行频频颔首。假如中土局势到了那一刻,不论是皇帝和中枢,还是李密和山东义军,都需要北疆镇戍军为他们守住长城,为此,他们必须给予北疆镇戍军以必要的援助,否则,北疆镇戍军一旦崩溃,则中土必将再一次陷入“五胡‘乱’华”的黑暗时代,这一悲剧,是任何一个中土人都不愿看到的。
“除了蒲山公,就没有别人了?”西行还是难以释怀。
“除了蒲山公,确实没有别人了。”
“为何?”西行追问。
“中土有谶,李氏当兴。”伽蓝淡淡地说道。
西行脸‘色’顿滞,眼里掠过一丝惊‘色’。原来如此。
“此谶难道应在蒲山公?”
伽蓝没有说话。西行也没有继续追问。这个答案,只有天知道,但正因为有此谶言,再加上李密的卓越才智,加上山东世家豪望和各路义军的支持,谁敢断言,李密就不能雄霸大河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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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孔颖达、盖文达、薛德音与胡师耽、赵怀义、王胄、虞绰都是中土鸿儒名士,彼此相识,除了刘炫外,其他人都曾参与过杨玄感在不同时期所进行的反对皇帝和中枢的各种谋划。在几个月前的大风暴中,这些人因为各种原因而各有立场,此刻再度聚在一起。大家都选择了遗忘过去,搁置矛盾和冲突,齐心协力。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对未来的开创上。
这八个中土儒士坐在一起,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关陇、山东和江左儒士的联合,再延伸上去,便是三大贵族集团中持保守立场的贵族势力的结盟。而他们在主动或被动情况下都毫无例外地走到了皇帝和中枢改革派的对立面。如今他们与伽蓝的武力、策略相结合,将对中土的未来造成何种影响?
刘炫已经年近七十,晚年在政治上屡遭打击,身心倍受伤害,如果不是刘黑闼等义军首领在其危难之刻出手搭救。后来又被伽蓝所“尊奉”将其在山东的影响力发挥到极致,重振其在政治上的显赫声名,刘炫的境遇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发生颠覆‘性’改变。人逢喜事‘精’神爽,更不要说对于刘炫这等的视尊严和声名为生命的中土鸿儒了,而尤其让其焕发了勃勃生命力的,便是在伽蓝的宏图大志中至为关键的关陇人和山东人的合作、西北人和河北人的结盟,都需要他这位德高望重并能赢得各方尊重和信任的领袖级人物居中斡旋和协调。不敢想像,假如没有刘炫。仅以伽蓝的身份和资历。何以服众?又拿什么来驾驭矛盾重重的各方贵族,实施他的策略?
所以,伽蓝一定要带上刘炫同去辽东,不论刘炫的身体能否支撑,也不论刘炫本人是否愿意,即便强行“绑架”。伽蓝也要把刘炫绑在自己的身边。
刘炫实际上也没有更多的选择,就目前中土‘混’‘乱’、复杂且没有希望的政治局面来说。或者仅从山东人的未来利益考虑,他也只有跟着伽蓝一条道走到黑了。毕竟伽蓝及其背后庞大势力所采取的政治立场,以及他们所要实施的拯救帝国的大策略,都符合中土的利益,也符合山东人的利益,刘炫理所当然要循着这样一条充满希望的道路走下去。
刘炫北上,对山东儒生,尤其是师从他的众多弟子,造成了重大影响,同时,对河北世家豪望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震动。刘炫从先帝时期起,便强烈反对东征高句丽,对今上执意东征也给予了劝谏,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炫的政治生命在东征之前彻底结束了。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日暮西山的刘炫竟然更弦易辙,主动跟着龙卫军北上辽东征伐高句丽去了,这是为甚?刘炫因为什么目的而改变了自己的立场?
二月下,杨恭仁、伽蓝和崔逊率龙卫军抵达涿郡蓟城,补充粮草,暂作休整。
三月初,皇帝下旨,御驾亲征,他将率行宫马上离开高阳镇,远赴辽东战场。
杨恭仁和伽蓝接到圣旨,龙卫军休整时间延长,等待皇帝和行宫抵达涿郡临朔宫后,再起程东进,为皇帝和行宫在前方开道。
就在皇帝和行宫准备起程之际,从西京长安十万火急传来惊人消息,扶风郡再起叛‘乱’,贼帅唐弼聚众十万祸‘乱’关中,自称唐王,并拥戴一个叫李弘的人为天子,公然宣称要推翻大隋帝国。
聚众叛‘乱’也就罢了,竟然还开国称王,此举大逆不道,不可饶恕,而更严重的是,它应了流传中土甚广的一个谶言,“杨氏将灭、李氏当兴”。如果皇帝和中央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这股叛贼予以剿杀,必会危及到皇帝对中土的统治和伤害到帝国国祚的稳固。
留守东都和西京的文武百官,还有行宫部分大臣们的奏章就像雪片一般飞来,异口同声劝谏皇帝停止东征。攘外必先安内,当务之急是集中全部力量先戡‘乱’,先化解国内危机。
皇帝和中枢重臣们陷入两难之境,是从谏如流停止东征,还是顽固坚持继续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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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六章 被罗艺轻侮了
皇帝和中枢决策,坚持东征。
诏令代王杨侑,刑部尚书、西京留守卫文升和太仆卿、上大将军杨义臣全力戡‘乱’,务必确保关中之稳定。
三月十四,皇帝和行宫抵达涿郡临朔宫。
同日,杨恭仁、崔逊和伽蓝统率龙卫军抵达北平郡首府卢龙城。
燕北道大使、右武卫大将军、检校北平太守、滑国公李景至濡水相迎。
李景年过五十,高大魁梧,气宇轩昂。颌下两尺长髯,容貌奇伟,威风凛凛。其膂力过人,骁勇善战,是帝国军中一员功勋彪炳的铁血悍将。
在帝国军中,他与同时代的周罗睺、慕容三藏、薛世雄、周法尚齐名,俱为文武干略、功勋卓著的统帅,号称五大名将。周罗睺是江左人,今上引为亲信,遗憾的是周罗睺在平定汉王杨谅的战斗中阵亡,而慕容三藏是山东高齐旧臣,为先帝所倚重,南征北战,功勋无数,不幸的是他卒于大业七年。如今五大名将还剩下三位,都在东征前线,除了李景坐镇燕北道外,薛世雄现为东北道大使、右候卫大将军、检校燕郡太守,坐镇怀远,而左武卫将军、水军副帅周法尚在东莱统领帝国水军。
李景出自陇西李氏。陇西李氏到本朝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庞大势力,有很多支房旁系,其中成纪房是嫡系一支,本堂所在,而兴盛的旁支有狄道房、敦煌房、姑臧房等等。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虎就是出自狄道房;北周名将李穆、李贤、李远三兄弟就是出自成纪本堂;陇西著名的儒家名士李瑾、李行之、李玄道祖孙三代便是出自姑臧房,而此时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河西豪望李轨同样出自姑臧房。李景则是出自天水房,这一房也是人才辈出,官宦世家,李景的父亲就曾官至州刺史,一方封疆大吏。
李景与杨恭仁见礼后,又与崔逊连连寒暄,虽然这两位都是后辈,但皇族世子,高‘门’贵胄。身份非同一般,轻慢不得。
伽蓝主动上前,恭敬见礼。李景伸手相扶。一声“伽蓝”喊得十分亲热,亦让杨恭仁和崔逊暗自侧目,搞不懂伽蓝怎会认识许多军中大帅,而且看上去对其都十分厚待。
李景为人爽直。三言两语说明了原委。原来西征吐谷浑时,时为右武卫大将军的李景是其中一路大军的统帅,与西北狼多有接触,对这些西北秘兵颇为赞赏,与伽蓝更有数面之缘。因此彼此敬重所以结下了一段忘年‘交’。如今伽蓝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河内司马氏的嫡脉,观德王杨雄的外孙,身世可谓显赫。这时再回头看看伽蓝的二十年,可以说是九死一生,饱经磨难,不过他能生存下来,能有这般非同寻常的磨砺。对他的未来必有莫大助益。从他这一年多来匪夷所思的升迁速度便能看得出。他是苦尽甘来了,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便能成为皇帝的股肱、帝国的鼎柱,成为中土的新一代大权贵。对于这样一个拥有灿烂未来的人,不论是谁都想结个善缘,李景也不例外。
接下来李景向杨恭仁、崔逊和伽蓝介绍他的部下。
贵族的尊卑不是依官职品秩而定。而是依郡望堂号来定。山东崔氏乃中土第一高‘门’,弘农杨氏乃当今皇族。当然尊贵至极,而河内司马氏虽是前朝皇族。但如今却已凋落。身份高,如果没有权势为后盾,即便为人所尊,也是有名无实,毕竟你没有强大的力量,抵挡不住风吹雨打。是以正规场合下,客气一点的,礼数给全,而傲慢一点的,却也敢当面欺侮。李景的部下们,包括几位武贲郎将、武牙郎将,还有一些鹰扬府的官长们,对杨恭仁和崔逊恭恭敬敬,对伽蓝却难掩轻视之‘色’,甚至还有鄙夷和不屑。
伽蓝的功勋的确不小,他独特的经历也让人印象深刻,但他太年轻了,即便十一岁从军,即便年复一年征战西土,即便在西土留下‘精’彩的传说,但相比那些戎马数十载,征战四海,建下统一中土大业的老一辈帝国将军们,或者相比那些也曾在统一大业中立下汗马功劳但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得不到升迁机会的鹰扬府的老官长们,比如去年才在薛世雄的照拂下升任武牙郎将的王辩,伽蓝这位新贵的升官速度就太快了。
伽蓝的升官速度为什么这么快?这不能不让人联想到皇帝的改革。皇帝的改革让帝国军队的军官们降爵降品,权力和财富双双受损,军官们因此怨声载道,而偏偏皇帝所信任和倚重的一个西北军秘兵、一个曾除名为民流配戍边的戍卒,竟然在短短时间内迁升到了从四品的禁军骁果军的果毅郎将,也就是相当于府军里的武牙郎将,一步便跨入了帝国高级武官行列,这说明什么?说明不公平,不公正,皇帝的改革不但没有让大多数人受益,反而剥夺了大多数人的权力和财富,而尤其令人愤怒的是,一小部分既得利益者竟然瓜分了这些本属于他们的权力和财富。
伽蓝就是这一小部分既得利益者中的一个,而放眼看看四周,大家都是利益受损者,甚至包括身为皇族的观公杨恭仁,身为中土第一世家子弟的崔逊,于是,伽蓝遭人嫉恨当在情理之中。
一位身材健硕,长相威武,眼神异常凌厉的武贲郎将就把自己的傲慢和轻侮摆在了脸上,这位四十多岁的彪悍将军给杨恭仁见了礼,给崔逊也见了礼,却直接无视了伽蓝,甚至在李景有意提醒,并加重语气的时候,他理都不理,转身便走,当场便落了李景的面子。
杨恭仁和崔逊相视愣然。
谁敢打李景的脸?谁敢欺辱李景?伽蓝神‘色’如常,不过眼中却悄然掠过了一丝‘阴’戾。
一位年过五十的武牙郎将急忙给李景打圆场,“东征在即,罗将军军务繁忙,且负戍边之责。最近契丹人和奚人摩擦不断,边境形势紧张,所以……这个……”
李景脸‘色’僵滞,强忍怒气。杨恭仁、崔逊和伽蓝均感尴尬。伽蓝是年轻新贵,被老将轻侮乃在情理之中,军营里老军欺负新丁最为平常,所以忍忍也就算了,意气之争罢了,无关紧要,但李景这张老脸被人打了,而且还是当着外人的面被自己的部下打了,那就没地方搁了。
崔逊神‘色’漠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臭脸”。杨恭仁却不敢迟疑,急忙顺着那位武牙郎将的话,议论起东征和北虏之事,试图化解这场冲突。
“罗艺。”李景用力一摆手,果断打断了杨恭仁的圆场之辞,“襄阳罗艺。”
杨恭仁当然知道他叫罗艺,更知道他出自襄阳罗氏,而襄阳罗氏是荆襄有名的郡望,当年曾追随独孤信、杨忠征战沙场,是独孤一系的忠诚部属。罗艺的父亲罗荣与先帝是至‘交’好友,深得先帝信任,一度出任帝国的监‘门’将军。帝国卫府的监‘门’府是禁军编制,掌管宫殿‘门’禁及守卫之事,其统帅都是皇帝的亲信。罗荣之后的监‘门’将军便是崔氏的崔彭,而崔彭是崔逊的堂叔父,所以崔逊理所当然也清楚罗艺其人。
罗艺是关陇武川系着力扶植的一员军中将领,而李景虽是陇西李氏,却不属于以独孤氏为首的武川系。在陇西李氏中,唯有狄道房的李虎及其后代才是独孤氏武川系的忠实成员。余房皆属于陇右本土势力,先归于北周皇族宇文氏,后又效命于帝国皇族杨氏。陇右本土贵族的势力远远比不上关中本土贵族势力强大,所以为了生存,他们必须依附于最强者,而最强者也就是皇族。
以罗艺强大的背景势力,他轻侮背景势力较弱的李景,鄙夷世家凋落的伽蓝,完全在情理之中。
伽蓝却感意外,两眼顿时望向了站在十几步外正与几名鹰扬府官长说话的那位彪悍将军。他就是罗艺,流传千古的传奇人物罗艺?倒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被他鄙视了。
杨恭仁面‘露’难‘色’。他是吏部‘侍’郎,中枢大员;崔逊是监察御史,纠察之权尤重。罗艺却当着他们的面打李景的脸,公开暴‘露’卫府内部的‘激’烈冲突,你能说他是骄恣跋扈,目无法纪?肯定不是,这里面肯定有名堂。如今东征在即,各路大军正在向辽东集结,这时候卫府内部出问题,对军心士气的影响可想而知,假如奏报行宫,必会惹出更大的麻烦,但武川系和陇右本土系都是得罪不起的大势力,所以杨恭仁和崔逊只能“闭上眼睛”,佯装不知。
“大将军,东征为重。”杨恭仁伸手握住李景的手臂,低声叹道,“大将军可知,关中叛‘乱’迭起,甚至有个叫李弘的贼人不知死活,竟然自称天子。”
李景微微皱眉,顿时关注起来。此事行宫已经下令严加保密,尤其对东征将士,更不能透漏丝毫消息,以免动摇军心,是以李景现在还一无所知,对杨恭仁的话将信将疑。有人在关中造反,还自称天子?这怎么可能?但假如消息是真的,而皇帝和中枢还坚持要东征,对关中危局置之不理,那意味着什么?无疑,意味着以关中本土贵族为主的保守势力与以皇帝为首的改革派势力已经剑拔弩张,双方都在布局了,一旦东征结束,皇帝和中枢腾出手来,双方肯定要打起来,而结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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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七章 大辽东策略
皇帝和行宫到了涿郡,而山东各地奉旨赶赴辽东战场的诸卫府鹰扬却杳无踪迹。
实际上,山东各地的诸鹰扬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了,大部分将士在第一次东征时战死辽东,也就是说,山东籍府兵所剩无几了,大河南北的正当壮年的职业军人基本上阵亡了,而一部分老少或在二次东征时远赴辽东,或在山东各地戡‘乱’剿贼,所以三次东征也只有临时征募山东青壮农夫,以募兵制来暂时补充府兵制的不足,但一部分山东青壮农夫都在前两次的东征中被强行征发徭役去了辽东战场,另一部分青壮农夫则在连续两年之久至此已成燎原之势的反抗皇帝和官府的大‘潮’中,基本上都主动或者被动地参加了义军,剩下的青壮则都附翼于世家豪望,以宗团、乡团势力保家卫国。而山东地方宗团、乡团势力则利用帝国府军远征辽东、山东地方叛‘乱’迭起的大好机会,在短短时间内迅速的公开的发展起来,并与地方官府结成了牢固的利益同盟,很多时候他们已经事实上承担起了镇戍地方的重任。
地方豪望和地方官府相结合并以武力为基础而形成的新的地方势力,很快便有了强烈的利益攫取的‘欲’望,由此与中央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双方的利益冲突也越来越频繁。比如皇帝下旨发动第三次东征,诏令山东各地诸鹰扬火速募兵,诏令山东各郡县火速征发徭役,然后带着军队、民夫和各类战争物资火速赶赴辽东战场,这一显然与现实完全相背离的命令,便在山东各地遭遇到了地方势力的坚决抵制,而诸鹰扬和地方官府则顺水推舟,以此为理由百般推诿、拖延。
皇帝和行宫对地方势力日益坐大的趋势是否清楚,目前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很肯定,皇帝和行宫看到自己的命令并没有得到有效执行,皇帝和中央的威权遭到地方势力的公然挑衅。必然会果断调整帝国的未来策略并作出新的布局。
改革若想继续下去,首先必须得到地方势力的支持,假如皇帝和中央与地方势力形成对抗。那么结果可以想像。所以,皇帝和行宫愈发坚定自己的观点,东征必须赢得最终的胜利,皇帝和中央的威权由此才能得以重建和恢复。然后才能谈改革,谈中央集权。
皇帝和行宫一面继续向地方施压,一面继续向辽东‘挺’进。
三月二十四日,皇帝和行宫抵达北平,进驻临渝宫。二十五日。皇帝在效外祭祀黄帝,诛杀逃兵以肃军纪。
同日,龙卫军抵达燕郡,进驻辽西城。
薛万均、薛万彻兄弟至白狼水相迎。薛家兄弟先是拜见了杨恭仁和崔逊,接着与伽蓝亲热拥抱。
杨恭仁却是见多不怪,他知道伽蓝与薛氏父子的关系非同一般,可以说是情同父子,情同手足。某种意义上。杨家还欠了薛世雄一个天大恩情。
崔逊暗自感叹,司马氏是廋死的骆驼的比马大,其在中土的影响力不可估量,伽蓝即便在那种困境下,却依旧得到了西北沙‘门’、裴世矩、薛世雄和冯孝慈等多个势力的倾力照顾。伽蓝能有今天,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其个人能力出众。而是他背后那些权势的庞大。今日伽蓝帐下有刘炫、孔颖达、盖文达、薛德音等众多声名显赫的大儒名士,他们之所以寄身其帐下。其实都是冲着伽蓝背后的庞大权势。伽蓝背后的权势有多大?看看高踞中枢核心的裴世矩,看看伽蓝与薛氏兄弟的亲密关系就知道了。
“伽蓝。你这官升得也太快了。”薛万彻毫不掩饰自己对伽蓝的嫉妒,佯作不满地撇撇嘴,揶揄道,“王辩将军打了一辈子仗,功勋无数,年近五十了,才因为东征这个机会迁至武牙郎将。你瞧瞧你,你才多大?这就是从四品的果毅郎将,龙卫军副帅了。”接着他又抬手指指站在伽蓝背后的西北狼兄弟,口气愈发愤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岂有此理,陛下太偏心了。”
伽蓝哈哈一笑,“四哥,你瞧你才多大一点就是鹰扬郎将了?当年在敦煌,王将军看到你,是不是也怪陛下非常偏心?”
薛万彻正待反‘唇’相讥,却被薛万均阻止了,“兄弟们能重聚一起,并肩作战于辽东,实乃幸事。”
官多大并不重要,重要的当年在西土并肩作战的一帮人,现又重聚辽东,又再次聚集在薛世雄的帐下,与外虏作战,唯一不同的,便是战场从西方转移到了东方。
西行等人闻言俱是喜笑颜开,神情‘激’动。冯翊站在一边,举目望天,神‘色’悲楚。伽蓝仿若感受到了冯翊的痛苦,幽幽一叹,伸手拍了拍冯翊的后背,黯然无语。他想到了冯孝慈,想到了当日自己与冯孝慈将军的约定,然而,事与愿违,冯孝慈将军在第三次东征之前不幸罹难,壮志未酬身先死。假如冯孝慈将军还活着,假如将军现在就站在这里,那么此次辽东重聚就完美无缺了。
龙卫军在辽西休整了一天,并得到东北最大军仓望海顿的粮草补充。望海顿位于辽东湾的西南端,白狼水的入海口处,其所储粮草均来自海路运输,直接承担了支撑整个辽东战场大部分军需的重任。
三月二十九日,龙卫军抵达辽水,进驻怀远镇。
怀远镇是帝国东北边陲最大最重要的镇戍要隘,也是帝国远征高句丽的前线大本营所在。现在坐镇大本营的便是右候卫大将军薛世雄,同时,他也是第三次东征的前线总指挥。
前两次东征,坐镇怀远大本营的都是皇帝自己,他把军事决策权、行政权和战场指挥权全部抓在了自己手上,独揽军权,结果可想而知。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听从了劝谏,改变了方式,最重要的也是因为东北局势不一样了,高句丽基本上丧失了抵抗力,第三次东征已经预定了军事上的胜利,所以对皇帝和中枢来说,当前最为迫切的事情。是如何把军事上的胜利转化为政治上的胜利,继而迅速逆转国内的动‘荡’局势。为此,皇帝主动把陆路的战场指挥权下放了。‘交’给了自己所信任的右候卫大将军薛世雄,而水军指挥权也下放了,‘交’给了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自己则率行宫坐镇北平。一方面遥控远征战场,一方面密切关注国内政治形势的变化。
当夜,薛世雄在东北道大行辕宴请杨恭仁、崔逊和一干龙卫军军官。
宾主举杯畅饮,尽兴而散。伽蓝被薛氏兄弟留了下来,然后便被两兄弟直接带到了薛世雄的寝帐。
薛世雄自东征开始便滞留辽东。他和那些无法归家的府兵、民夫们一样,被这场战争折磨得心力‘交’瘁,日夜期盼着战争尽快结束。这是一场让人无法接受无法看懂并充满了诡异‘色’彩的战争,第一次东征帝国大军在绝对优势兵力下“奇迹”般的大败而归,第二次东征帝国军队还是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功亏一篑,而第三次东征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前线将士的信心几乎被摧毁了,他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而这种颓丧的情绪蔓延在整个辽东边陲。甚至影响到了大本营统帅们的判断力。
薛世雄坐在火盆旁边。膝上盖着虎皮褥子。他的发须白了不少,因为过度劳累的原因,面容显得十分憔悴,好在‘精’神善佳,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透出一股令人敬畏的威严。
薛家兄弟寻了个借口退了出去。薛世雄冲着伽蓝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离开东都前,可曾拜见了阁老?”
伽蓝摇头。“某自与阁老扶风分别后至今未见。”
薛世雄略感疑‘惑’,不知道伽蓝此话是真是假。
“途经温城时。可去太史堂祭拜先祖?可曾拜见你的老祖母?”
伽蓝依旧摇头。
薛世雄面‘露’不满之‘色’。
伽蓝急忙解释,并乘机把自己带着龙卫统南下河北,辅佐越王杨侗镇守东都,又去陇右帮助裴世矩稳定西北局势,接着到扶风平叛、到河北戡‘乱’等事,事无巨细,详细告知,甚至把诸多隐秘也和盘托出。
薛世雄默默地听着,对国内局势也有了个清晰的直观认识,而其中的复杂内幕和隐藏的诸多危机,让其忧虑不安。
“冯孝慈……唉……”薛世雄‘欲’言又止,深深叹息,脸上流‘露’出悲伤之‘色’,“他帮你建起了龙卫军,送了你一份天大的礼,这个人情你要记住,有朝一日,你要把这个人情还给冯家,一定要还。”
伽蓝诚惶诚恐,躬身应诺。
“有些事,不要去追根溯源,就像你当初叫嚷着要去黎阳报仇雪恨,要去诛杀杨玄感和李密,结果如何?一场战斗的胜负,可能始自东都的政治博弈,但内中隐情极其复杂,你这个仇怎么报?显然它不是一刀一箭就能解决的事。就如你在黎阳的所作所为,天下人都认为杨玄感诛杀游元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这一错误成为他叛‘乱’失败的根源之一,而事实上游元并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但这一隐情从此深埋,再也没人知道真相了。”
薛世雄话含玄锋。伽蓝却是暗自苦笑,知道薛世雄在警告他,不要蓄意隐瞒某些机密。
自己的官升得太快了,实力膨胀也太快了。或许是运气使然,冯孝慈的死去让自己突然间继承了他的“遗产”,完全控制了龙卫军里实力庞大的冯系势力,再加上自己在河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功募兵数千,把一件不可能的事做成了,结果便是龙卫军的突然崛起。杨恭仁也罢,崔逊也罢,实际上都是皇帝有意给自己巩固和加强现有实力一个有效缓冲期,待这个缓冲期过了,皇帝就要亲自握住自己这把“刀”了。
但像薛世雄这样的大权贵,绝不会认为自己的崛起是“运气”,相反,在他们的眼里,任何一个新贵的崛起,都离不开其所在势力的扶植和皇帝的格外垂青,而自己更因为身份的特殊,有机会获知或者执行最高机密,比如杨玄感匪夷所思的快速败亡就与自己在黎阳和东都的所作所为有着直接和间接的关系,那么由此推断。自己对第三次东征前后中枢乃至两京一系列的政治博弈的内情也应该有所了解,并能预测到第三次东征结束后,帝国政治局势的走向。
薛世雄真正想知道的。就是皇帝和中枢的未来,帝国的未来,乃至他本人的未来。
伽蓝已经做了很多次“神棍”,也不在乎多做一次。但面对诸如裴世矩、薛世雄、杨恭仁这样的位于权力顶端的大人物,要想做好“神棍”就非常不容易,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有理有据,都要经得起推敲,不能‘露’出太大太多的破绽以致于泄了自己的底。
伽蓝思考了片刻。接着字斟句酌,把自己对中土大势的分析,以及第三次东征结束后帝国必会迅速陷入政治上的失败,而在不久的将来因为皇帝、中央和地方势力的空前对抗,直接把帝国推进了崩溃的深渊。
薛世雄暗自惊悚,之前他对皇帝和中央颇有信心,对中土和帝国的未来也颇为乐观,虽然他从伽蓝的嘴里获知帝国各地的叛‘乱’愈演愈烈。但帝国国力强悍。军队庞大,只待东征结束后全力戡‘乱’,那么一切都将恢复正常,帝国将在繁荣昌盛的大道上阔步前进,然而,伽蓝对大势的分析以及对未来的判断。把当前帝国的危机无限制扩大了,把帝国所存在的优势彻底摧毁了。以致于最终演变成为崩溃之局。
这怎么可能?这是谁的判断?这是伽蓝本人的判断,还是裴世矩的判断?假如这是裴世矩的判断。那么足以说明帝国中枢核心持不同改革立场的派系正在分裂之中,一派是坚持既定政策,信心十足,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而另一派则是信心崩溃,对未来十分悲观,已经开始未雨绸缪,预先布局,要力挽狂澜,要拯救帝国于坍塌之中。
如果帝国中枢分裂,如果皇帝所信任和依赖的改革势力大分裂,那么可以想像,皇帝和中央必然陷入内讧,两派将自相残杀,由此祸及整个帝国。
薛世雄没想到伽蓝的到来,给了自己如此一个大大的惊人“意外”。
相信?还是不相信?
“那么,皇帝和中枢对第三次东征的预期战果是什么?”
薛世雄不得不继续试探下去,他必须要确认,这番话是源自裴世矩还是伽蓝本人。在他看来,从伽蓝的地位身份和立场来说,是绝无可能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所以,这番话只能来自裴世矩,而裴世矩绝不会公开自己的政治立场,他只能通过伽蓝这个幼稚、蛮横、骄恣的“无知小儿”的嘴,把自己的想法和策略告诉薛世雄,让薛世雄自己做出判断,然后依据他们之间的秘密政治联盟,做彼此应该做的事情,这就需要双方的大智慧和高度默契了。
“从目前国内危机四伏的局势来说,从皇帝和行宫这次坐镇北平以兼顾国内政局和远征战场来说,从当前整个北部边疆的镇戍重任和军队数量、粮草辎重的严重不足之间的矛盾来说,我们和高句丽一样,都是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根本无力发动大规模的攻击了。退一步说,就算我们还能发动一次攻击,攻占平壤,但我们也没有足够力量长期占据高句丽。就像我们在西疆一样,我们的军队根本就没有足够力量去长期占据西海广袤的土地,最终不得不撤回陇西,把西征的全部战果尽数丢弃。”
伽蓝叹了一口气,“这是事实,很残酷的事实,所以,皇帝和行宫之所以迅速的、大张旗鼓的、马上发动第三次东征,其真正的目的是向高句丽施加他们无法抵挡的巨大压力,最终迫于他们不得不主动投降。只要高句丽投降了,皇帝和行宫也就取得了所谓的东征大捷。”
伽蓝的预测,与薛世雄对东征战局的判断完全‘吻’合,只是,在听了伽蓝的那番“胡言‘乱’语”后,薛世雄意识到,这样的东征大捷,实际上是皇帝和中枢的自欺欺人之举,这样的军事上的胜利根本无助于解决政治上的危机,相反,它的“虎头蛇尾”会导致极其恶劣的后果,会加剧政治上的失败速度。皇帝和中枢一旦在政治上陷入失败困境,失去威权,与地方势力形成直接对抗,那国内还谈什么稳定?国内陷入‘混’‘乱’,野心勃勃者割据称霸,必定会进一步孤立皇帝和中枢,于是分裂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帝国崩溃在即。
难道,真如伽蓝的危言耸听,帝国正在步入崩溃的绝境?
“我们在辽东,距离中原有数千里之遥,我们能做甚?”
伽蓝毫不犹豫,把自己那套“潜龙在渊”之策如实相告。说白了,此策也就是变相的割据称霸,一旦帝国陷入崩溃危机,则举兵南下中原,推翻皇帝和中枢,重建皇统,继而拯救帝国于危难,拯救中土的统一大业于即倒。
“为此,我们需要更多的军队,而若想赢得更多的军队,就必须在短期内攻占高句丽,驻兵高句丽,并以整个大辽东为根基,经略大辽东,蓄积实力,等待时机。”
薛世雄沉思不语。
姑且不论伽蓝对未来的预测是不是危言耸听,单以攻占高句丽,长期占据高句丽,经略大辽东这一策略来说,是符合中土和帝国的利益,符合皇帝和中枢的利益,更符合帝国北部边疆的镇守策略。目前北方大漠上的突厥人和铁勒人正在崛起,对帝国的灵朔、代晋乃至燕北都形成了巨大威胁,假若此刻帝国能在大辽东形成强大力量,从侧翼威胁北方大漠上的突厥人和铁勒人,必然能起到有效的钳制作用,有助于帝国边疆防御和中土安全。
如此一来,东渡辽水,便已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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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八章 攻击之前
薛世雄非常果断,第二天便召集诸卫府将军商议攻击之策。
薛世雄建议,各军于四月中或四月底横渡辽水展开攻击,于五月底或六月初攻占高句丽中部重镇乌骨城,接着强渡鸭绿水和萨水,于七月前后杀到平壤城下,然后会同从海路杀来的帝国水师,向平壤城发动致命一击。
这一攻击策略帝国远征军已经实施了两次,第一次以失败告终,第二次无功而返,帝国远征军因此元气大伤,士气低‘迷’,不过高句丽人也因此遭到了沉重打击,他们打赢了仗,却付出了国力不堪重负几近崩溃的惨重代价,只要中土人再发动一次攻击,高句丽必败无疑。这一事实,高句丽人心知肚明,帝国远征军的将军们也一清二楚,而帝国肯定要发动第三次攻击,因为第一次败得太惨了,近三十万帝国将士战死沙场,这一血海深仇如果不报,帝国还拿什么威临四海?又如何去威慑北虏,维护中土的统一和稳定?
薛世雄的建议得到了卫府将军们的一致赞同,不过,这一攻击策略能否得到皇帝和中枢的同意,能否得到帝国政治和经济上的全力配合,却是一个未知数,由此也给第三次远征‘蒙’上了一层‘阴’霾。
卫府将军们均出自高‘门’大族,有着灵通的消息渠道,对杨玄感兵变后帝国形势的变化,尤其是政治派系之间的血腥厮杀以及中央和以各贵族集团为主的地方势力之间的‘激’烈抗衡,有着清晰的认知,很显然,当前帝国形势,并不适合发动第三次东征,但皇帝和被改革势力所‘操’控的中枢硬是强行通过了远征决策,可以预见,这种情况下,第三次远征过程中,国内外的局势都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变数。所以,皇帝和行宫留在了北平,以便兼顾国内外两个“战场”。
既然如此。皇帝和中枢的第三次东征策略,必然有所调整,考虑到第三次东征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赢得国内政治上的胜利,由此不难预测到。皇帝和中枢可能只要求征服高句丽,换句话说,只要高句丽宣布投降,皇帝和中枢就算达到了目的,至于占据其领土。奴役其子民,屠杀其贵族和军队,把高句丽王国彻底抹杀,从而达到威慑外虏和蛮邦小国的军事和政治目的,则被选择‘性’地放弃了。
一旦皇帝和中枢“知难而退”,迫于无奈下只求得最低最少的战争成果,那对帝国远征军的将士们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一次远甚于萨水惨败的沉重打击。帝国耗尽国力发动三次远征。结果仅仅就是为了求得一张名义上的投降书。这太荒谬了,荒谬到了极致。难道在发动东征之前,高句丽人没有向帝国臣服纳贡?或者,他们已经崛起于辽东,威胁到了帝国,并打算摆脱藩属国的地位。要与帝国正面抗衡了?
所以,薛世雄的这次军议进行得非常及时。辽东前线的卫府将军们对第三次东征的攻击策略和战役目标有了统一认识,虽然大家各有立场和利益。但都同意尽快渡过辽水,尽快杀进平壤,竭尽全力在战场上为帝国和皇帝赢得最大的主动权。可以设想一下,一旦远征军在战场上陷入被动,必然会让皇帝和中枢在政治上陷入被动,最终会把这场战争推向一个让帝国‘蒙’羞、让皇帝耻辱、让帝国将士们痛悔终生、死不瞑目的绝望结局。
薛世雄以帝国远征军前线最高统帅和东北道大本营的名义,向皇帝和中枢上奏攻击之策,恳请皇帝和中枢允许远征军于四月底之前渡过辽水,向高句丽发动第三次攻击。
为此,薛世雄需要更多的军队,需要燕北道大使、右武卫大将军李景火速赶赴辽东战场,需要左候卫大将军、检校涿郡郡丞赵才火速赶赴辽东战场,但是,薛世雄不想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和骁果军进入辽东战场,因为宇文述一旦进入辽东战场,他这个前线最高统帅即便不让位,也要受到极大的钳制和掣肘。为此薛世雄找了个理由,认为赵才和李景进入辽东战场后,幽燕兵力空虚,若北虏乘机扰边,则必然威胁到皇帝和行宫的安全,所以宇文述和骁果军都要留在北平,以确保皇帝和行宫的安全。
皇帝和中枢正担心远征军将士士气低‘迷’,缺乏攻击‘欲’望,假如他们就像山东各地的官府和鹰扬府一样对皇帝和行宫的命令阳奉‘阴’违,甚至蓄意拖延、推诿,那就麻烦了,不但无法对高句丽形成巨大威胁,皇帝和行宫也将陷入更大的政治危机。薛世雄的奏章让皇帝和中枢大员们大为兴奋,当即下旨,同意薛世雄所奏,授予其临机处置之大权,并命令赵才、李景火速率军赶赴辽东战场。又诏令黎阳、洛口、太原诸仓,全力以赴向涿郡运送粮草武器等战争物资,同时诏令征发所有辽东前线和幽燕诸郡民夫,日夜不停地从涿郡的临朔宫、北平的临渝宫和柳城的望海顿等宫城仓储,向辽东战场运送物资。
皇帝又诏令东莱水师统帅来护儿、周法尚,命令他们尽快渡海作战,全力配合薛世雄。为避免重蹈第一次东征因为配合不利导致水师孤军深入之覆辙,皇帝命令来护儿和周法尚率水师主力选择最近的路线登陆高句丽,先打毕奢城,先与薛世雄的陆路大军会师于乌骨城,然后一起横渡鸭绿水、萨水,直杀平壤。
第一次东征,来护儿率水师直接攻打平壤,这条路线中海上路程较远,危险‘性’很大,而最让人失望的是,来护儿到了平壤,竟然发现从陆路进攻的远征军主力还未到。考虑到粮草不足,来护儿只能独自攻击,结果孤军深入,掉进了高句丽人的陷阱,三万多将士因此战死。
这次皇帝和中枢汲取了血的教训,放弃了水陆夹攻平壤之策,让来护儿和周法尚率军从海路进入高句丽的毕奢城,以最快速度加入远征战场,这样一来,水师就能得到充足的粮草补充,而远征军的总兵力也多了,更重要的是,到了平壤城下后,水师还是可以配合陆路主力作战,同时远征军还能利用水师庞大的战船船队运输粮草武器,可谓一举多得。
皇帝圣旨送达怀远镇之后,辽东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远征军全力备战,随时准备渡河。
伽蓝主动找到杨恭仁和崔逊,恳请他们与自己一起联名向统帅部请命,以龙卫军为远征选锋,第一个渡河作战。
伽蓝年轻,有壮志,其建功的迫切心情可以理解,而龙卫军新建,左龙卫府的西北籍军官们对皇帝感恩戴德,愿意为皇帝效命,为帝国战斗,至于右龙卫府的河北籍将士,至此已经知道了帝国历时两年东征的真相,当年葬身萨水河畔的帝国将士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河北人,那都是自家的血脉亲人,此仇不报枉为燕赵儿郎,于是义愤填膺,舍生忘死也要杀过辽水。龙卫军的士气高昂,兵强马壮,又是皇帝亲手所建,帝国禁军编制,以这支军队为远征先锋,的确能够起到振奋军心的作用,假如建下战功,甚至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发挥出决定战局胜负的关键作用,那么不但可以为皇帝增光,为禁军添加荣耀,也能为皇帝和中枢所发动的这场战争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是,杨恭仁必须考虑到统帅部的整体策略和顾及到辽东大本营的整体利益,他不能单纯地为了皇帝、伽蓝和龙卫军的个人和小团体利益,而给统帅部施加压力,毕竟第三次东征的结局是可以预见到的,即便中途可能会遇到一些意外和阻力,但绝对不会出现像萨水惨败那等骤然颠覆了整个战局的匪夷所思的意外了,所以想在第三次东征中捞取利益的人太多了。
崔逊的想法也是一样,做为世家豪‘门’子弟,他和杨恭仁一样清楚,此刻中土所有的贵族势力都在想方设法利用第三次东征攫取自己所需要的利益,比如选锋军一事,薛世雄、李景、赵才和杨恭仁都做不了主,谁也休想独自吃下这块“‘肥’‘肉’”,最终人选还是由皇帝和中枢来决定。
杨恭仁和崔逊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陪着伽蓝做这个“出头鸟”,所以毫不客气地泼了伽蓝一头冷水。伽蓝大为忿然,战机稍纵即逝,如果就连选锋军一事都在皇帝、中枢和东征统帅部之间争吵不休,大军何时才能渡河作战?
伽蓝飞马赶到大行辕拜见薛世雄。他本来信心十足,给杨恭仁和崔逊这么一“打击”,颇感忐忑,于是先找到了武牙郎将王辩。
王辩倒是鼓励他去争一争,因为龙卫军的背后毕竟是皇帝那座大山,一般人都很忌惮,轻易不敢正面“‘交’锋”,不过王辩提醒了他一句,赢得薛世雄的同意非常关键,而若想说服薛世雄,就必须让薛世完全掌控选锋军。
“观国公也罢,黄台公也罢,都是当朝大权贵,统帅部中谁能震慑他们?让他们俯首听命?”
王辩一句话便点醒了伽蓝。伽蓝心领神会,当即拜谢了王辩,寻到薛氏两兄弟,走了个“后‘门’”,于深夜时分见到了百忙之中的薛世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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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九章 辽东城下
世上的事,有时候表现得很怪诞。
只要有利益,大家都削减了脑壳往里“钻”,都想分一杯羹甚至独占,但一旦遇到困难、障碍或者可能给自己带来不确定损失的时候,热情便消失了,不过在没有看到结果前绝不撒手,或冷眼旁观,或暗中掣肘,甚至还鲜廉寡耻地‘乱’中取利,于是本来一件有利可图、‘操’作也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如囊中取物般轻而易举的好事,在各势力间的‘激’烈的利益争夺中,变成了一件无利可图、非常复杂,甚至会出现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荒诞举动的坏事,而结果更是颠覆了人们对这个世界的常规认知。
第一次东征如此,第二次东征还是如此,第三次东征亦是如此。相比前两次东征,第三次东征皇帝和行宫是大大的放权了,尤其是战场指挥权,都下放了,然而,下放之后的结果,与皇帝和行宫的预期根本就是大相径庭。
这几年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军政大佬们纷纷辞世,军中表现得尤其明显,诸如杨素、于仲文、段文振、杨雄、崔弘度、崔弘升等一帮大佬都死了,而宇文述、赵才、李景、薛世雄、来护儿、周法尚等人一则声望不足,短期内尚无法取代他们的前辈,二则他们都属于同一代人,声望资历功绩相差无几,且隶属不同的贵族集团和政治派系,彼此间根本不买账。假若皇帝和行宫继续独揽军权,由中枢指挥一切。反而还好些,如今事情却复杂了,在水陆两路远征军尚未出发之际,各系统帅们已经“斗”得热火朝天了。
四月中。皇帝和中枢从远征诸军统帅们送来的雪片一般的奏章中,敏锐地发现了远征军内部矛盾骤然‘激’烈的“事实”,无奈之下,不得不迅速收回部分“权力”,但为时已晚,各统帅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在了明处,比如在选锋军的委派上,统帅们就各有人选、各执一词。为此皇帝和中枢不得不通盘考虑,尽可能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以便缓和军中矛盾,凝聚军中士气。
事关东征成败。皇帝和中枢不敢犹豫,更不敢久拖不决,以免再生变故延误东征,遂毅然以远征军陆路统帅薛世雄所提建议为主旨,果断下诏。由吏部‘侍’郎、观国公杨恭仁为选锋军统帅,监察御史崔逊为监军,武贲郎将罗艺、武牙郎将王辩、果毅郎将伽蓝副之,而选锋军主力则由龙卫军所辖三十二个团、右武卫府辖下两个鹰扬府八个团、右候卫府辖下两个鹰扬府十个团。共一万大军组成,于接旨之日起。横渡辽水展开攻击。
四月十九日,王辩、薛万均、薛万彻率先渡过辽水。挥军进击。
四月二十日,杨恭仁、崔逊、伽蓝、冯翊率选锋军主力龙卫军渡过辽水,随后跟进。
四月二十三日,帝国东征选锋军云集高句丽西北部第一重镇辽东城下,准备第三次攻击辽东城。
辽东城已经成为帝国东征的“梦魇”。
第一次东征,皇帝驾临城下,指挥数十万大军猛攻辽东城,自三月底一直打到六月上都未能攻克,不得已,遂兵分两路,一部继续围攻辽东城及高句丽其他西北部城池,一部则九道并进直杀平壤。结果到了七月底,攻击平壤的帝国主力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而辽东城却依旧未能拿下。最后,第一次东征的战果就是攻陷了高句丽北部重镇武厉逻,帝国在那里设置了辽东郡和通定镇,好歹有了一块小小的“遮羞布”。
第二次东征,帝国远征军再次受阻于辽东城,皇帝也再次驾临辽东城下亲自指挥。这一仗自四月底一直打到六月底,帝国远征军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未能拿下这座城池。不得已,还是兵分两路。皇帝丢不起这个人,咬牙切齿也要拿下辽东城,而薛世雄则率主力直杀平壤。结果薛世雄刚刚拿下高句丽中部重镇乌骨城,便接到了撤军的命令。所以,第二次东征实际上是没有任何战果。
辽东城因此成为‘插’在皇帝和帝国将士心中的一根‘肉’刺,让他们痛苦不堪,让他们倍感耻辱,好在皇帝和中枢在平定了杨玄感之‘乱’后便迫不及待的发动了第三次东征,给了帝国将士洗雪耻辱的机会。
这次指挥攻击辽东城的是观国公杨恭仁。
杨恭仁没有参加前两次东征。他的父亲观德王杨雄在大业八年公元612年二月十二日病逝,也就是在第一次东征开始期间死去,杨恭仁兄弟为此不得不扶灵返京。二次东征期间杨恭仁持丧在家,亦未参加。也正因为如此,杨恭仁对东征一直存有不祥之感。
那一年的正月二十五,先是内史令元寿病逝;接着在二月十二日,观德王杨雄病逝;到了三月十二日,兵部尚书、检校左候卫大将军段文振病逝;夏季五月初四,纳言杨达病逝。短短五个月内,帝国中枢核心里的四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辞世,可以想像一下此事对帝国、对皇帝本人和中枢所造成的冲击之大。这明显就是个不祥之兆,即便是无知小儿也能预感到一丝端倪,然而,帝国和皇帝当时已经骑上了虎背,下不来了,而第一次东征的结果也验证了这一不祥之兆。
时隔三年,大业十年的第三次东征,是不是也有不祥之兆?有,不但有,而且正迅速在中土蔓延,那便是此起彼伏的叛‘乱’大‘潮’,无数生灵正在杀戮中痛苦哀嚎,这时候皇帝和中枢不想方设法戡‘乱’平叛稳定国内,反而继续穷兵黩武远征蛮夷,实在是本末倒置之举。
所以,杨恭仁的第三次东征策略是非常保守的,就如皇帝和中枢坐镇北平居中指挥所表现出的“保守”一样,寄希望于用武力威慑高句丽,迫使高句丽投降,挽回帝国、皇帝和中央的“颜面”,然后便结束东征,调转矛头,集中全部力量应对国内的动‘荡’局势。
军议上,有关选锋军对辽东城将采取何种进攻方法争论‘激’烈,有坚持强攻的,有坚持围而不攻以等待薛世雄、李景和赵才三位老帅率主力渡河而来,有建议甩开辽东城,快马加鞭直杀平壤,出其不意,一举摧毁高句丽之根本,则辽东等城池可不攻而下。
武贲郎将罗艺做为选锋军第一副帅,与其下属幽燕诸将,因为第一次东征伤亡惨重,无数袍泽葬身敌土,故对高句丽恨之入骨,日思夜想的便是报仇雪恨,而久攻不克的辽东城正是他们报仇和雪耻的首选之地。此城不下,则锥心刺骨,死不瞑目。
武牙郎将王辩做为选锋军第二副帅,与薛万均薛万彻兄弟则持谨慎态度。无论是围攻辽东城还是孤军深入直捣敌都,在前两次东征实践中都未能取得预期战果,而第三次东征无论是国内外局势还是远征军的人数、粮草和军心士气,与前两次东征都有着巨大悬殊,再加上皇帝和中枢虽然把战场指挥权下放了,但薛世雄根本压制不住李景、赵才、来护儿和周法尚,所以从远征军内部复杂的关系来说,还是放慢进攻节奏,走一步看一步为好,以免大意失荆州,重蹈败亡之覆辙。
伽蓝做为选锋军第三副帅,倚仗自己在龙卫军里所拥有的绝对权威和由此带来的强悍实力,在选锋军里获得了极大的话语权。他反对攻城,因为这座城池和城池里的高句丽人曾经顶住了帝国远征军两次声势浩大的强攻,他们有士气,有信心,也有经验,一旦远征军第三次受阻于城下,那么可以肯定地说,第三次东征必定要重蹈前两次东征失败之覆辙。
伽蓝的建议遭到了杨恭仁、崔逊乃至王辩的一致反对。
罗艺则保持沉默,攻城的确是下策,因为有前车之鉴,这次兵力和军备都不足,恐怕更难攻克,所以相比较而言,伽蓝的直捣敌心之策反而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暗合“以奇制胜”之道。
伽蓝据理力争。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则是来自前兵部尚书、北平襄侯段文振病逝之前,给皇帝的上表献策:“……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心怀背叛,诡伏多端,勿得便受。水潦方降,不可淹迟,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本根,馀城自克。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又竭,强敌在前,靺轲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
段文振上表的主旨便是兵贵神速,直杀平壤,水陆并进,出敌不意,只要拿下平壤城,则高句丽旦夕败亡。
皇帝和中枢在第一次东征的前期并没有采纳段文振的遗策,而是以重兵猛攻辽东城,在辽东城下整整耽搁了两个月,待到辽东城久攻不克,而时间又即将入秋,皇帝和中枢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依从了段文振的遗策,水陆并进,以三十五万水陆大军直杀平壤,然而,战机稍纵即逝,一切都迟了。
“现在是四月底,是最佳的攻击时间,若此刻依北平襄侯之遗策,以奇兵直杀平壤,则必能赢得东征之胜利。”
伽蓝慷慨陈词,寸步不让。
杨恭仁沉默,崔逊沉默,王辩也沉默。
突然,罗艺站了起来,振臂而呼,“北平襄侯乃国之重器,北平襄侯遗策乃东征之上策,某愿从之,某愿与伽蓝将军生死与共,直杀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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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章 孤军深入
罗艺的这一声厉呼,不但让杨恭仁、崔逊和王辩吃惊,也令伽蓝吃惊。
什么原因导致罗艺突然改变了立场,竟然支持伽蓝?难道武川系调整了他们的既定策略,转而在力保国内政治利益的同时,全力在第三次东征战场上寻求更多更大的获利机会?抑或,武川系试图进一步接近以越王杨侗为核心的政治势力,以便在未来的皇统之争中赢得先机?
罗艺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把他所在的武川系对第三次东征所寻求的更高目标公之于众,于是,这场军议的‘性’质也就变了。
在这座帅帐里,若以各自所代表的政治利益来划分势力,那么杨恭仁、崔逊和伽蓝因为有共同利益诉求,是最大的一股势力,而罗艺则代表了关陇武川系。在龙卫军里,与罗艺同属一个政治势力的还有柴绍、魏征和黄君汉,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关陇武川系还在以伽蓝为“桥梁”,刻意维系着与以裴世矩为首的温和改革派势力之间的联盟。这一结盟之举在刚刚过去的政治风暴中已经充分展‘露’了其不可估量的价值。
至于王辩,他则代表了以薛世雄为首的支持皇帝改革的军界关陇系‘激’进势力。王辩实际上是一个单纯的军人,以他低微的寒‘门’出身,无法跨入世家豪‘门’的政治圈子,因此对于攻击之策,他是单纯的从军事角度来做出判断,而杨恭仁、崔逊、罗艺和伽蓝则从政治角度来权衡得失。
至此王辩彻底闭上了嘴巴。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和份量,接下来的议事,已经轮不到他发表意见了。
“孤军深入,乃下下之策。不可行。”
崔逊的态度立刻强硬起来。一万人的选锋军,而且还是以龙卫军为主力的选锋军,其中一半人还是伽蓝从河北蓄意“骗”来的义军将士,用这样一支军队长途跋涉去攻打平壤,未免儿戏。
武川系居心叵测,可能存有摧毁龙卫军,干净利落地把越王杨侗赶出皇统之争的‘阴’谋。崔逊的想法很简单,不能上当。崔氏已经与越王杨侗捆在一起。而杨侗距离皇帝的宝座太远了,为此崔氏必须不惜代价稳住伽蓝,保住龙卫军,力争在未来抓住任何一丝上位的机会。
要知道越王杨侗的功绩越大。实力越强,他在皇统之争中的处境就越危险。秦王杨俊、蜀王杨秀、汉王杨谅就是现实的例子。而崔氏更是在皇帝的‘逼’迫下不得不在刀尖上跳舞,一步生,一步死,而能否死中求生。就要看“内功”练得如何,能否抓住主动权。杨侗一旦没有坐上皇位,他的未来就没有了,而以他为核心的政治势力也将烟消云散。或许年轻气盛骄横自大的伽蓝敢于一次次豪赌。但崔氏是中土政治漩涡中摇摇‘欲’坠的大船,几次倾覆之后。崔氏损失惨重,再也赌不起了。
最后的决策权就在杨恭仁手上。而杨恭仁犹疑不决。
杨恭仁可以把这一策略的决策权‘交’给薛世雄,奈何薛世雄并不是一言九鼎的前线最高统帅,在他的上面有皇帝和中枢,在他的身边则有李景和赵才,事实上薛世雄倍受掣肘,根本无法从自身的利益以及自己对战局的考虑做出他认为是最好的决策。
这就是第三次东征决策层的‘混’‘乱’之态,相比较而言,前两次东征的决策层都以皇帝为核心,事情反而好办,即便决策错了,但好歹也有个决策,下面的将军们最起码还有个命令可以遵照执行,而这一次,选锋军都兵临辽东城下了,怀远镇的统帅部竟然还没有拿出具体的攻击部署,是集结全部兵力猛攻辽东城,还是兵分两路一路围攻辽东城一路直杀平壤?抑或甩开辽东城,于乌骨城会合来护儿后,义无反顾地杀向平壤?
皇帝和中枢之所以让杨恭仁出任选锋军统帅,正是基于远征军统帅部决策层的‘混’‘乱’有愈演愈烈之势,不得已而为之,某种意义上就是让杨恭仁以自己尊贵的皇族身份主动承担起临机处置之大权。而诸如薛世雄等人则没有这样的优势,因为他们一旦擅权或者做出了错误决策,所付出的代价便是仕途和生命,而杨恭仁虽然也有同样的忧虑,但皇族总是有特权,况且皇帝也授予了他临机处置之权,即便越权或者做错了,也会从宽处理,最多也就是沉沦几年然后再寻个机会东山再起。
正因为皇族身份超然,有特权,皇族才会不惜代价保护自己的国祚,维护自己的利益。从杨恭仁的立场来说,他愿意看到朝堂上的温和改革派和关陇武川系这两大帝国政治势力能维持长久的结盟,而这一联盟若能持久,必将影响甚至改变帝国正陷入绝望中的皇统之争。一旦帝国确立了自己的储君,那么帝国的政治局面必然发生巨大的足以推动帝国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变化。
杨恭仁权衡良久,终于做出了决策,不过他依旧拒绝了伽蓝直杀平壤的建议。
“辽东城坚固,易守难攻。”杨恭仁对崔逊说道,“选锋军一万将士,拿不下这座城池,倘若强行攻击,必然损失惨重,而选锋军的使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言下之意,选锋军既然到了辽东城下,就必须做出决策,而从最小代价获取最大利益的原则出发,攻城显然是下策,但选锋军又不能待在城下无所事事,消极怠战,平白遭人诟病,于是也就剩下唯一一个选择,甩开辽东城,大踏步向前。
“选锋军在前,主力在后,粮草辎重都在后。倘若选锋军长途跋涉直杀平壤,在兵力和粮草辎重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又如何攻打平壤?”
这是事实。没有粮草辎重的持续供给,选锋军就算杀到了平壤城下,也只有干瞪眼,而高句丽在经过前两次东征的血腥厮杀后。田地荒芜,至此已经根本无需坚壁清野,现在不论帝国的选锋军如何烧杀掳掠,也不会抢到一粒粮食,甚至连可以充饥的树皮草根恐怕都抢不到。
接着,杨恭仁拿出了一个折衷方案。
“选锋军直杀乌骨城,在乌骨城会合荣公来护儿和谯公周法尚的水师,然后再去攻打平壤。”
这是一个好计策。从目前统帅部的‘混’‘乱’情况来看。指望薛世雄、李景和赵才齐心协力,以最快速度杀到乌骨城会合来护儿和周法尚有些不切实际。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是,薛、李、赵三人是帝国军界关陇系的鼎柱人物,而来护儿和周法尚则来自江左。是帝国军界江左系的领袖级人物。试想一下,帝国军界这两大对立派系的将军们能搁置矛盾和冲突,众志成城杀外虏吗?根本不可能,相反,为了抢夺战绩和功勋。双方肯定是各出奇招,无所不用其极,能本着军人的道德不在自己人的背后下毒手就算不错了。
第一次东征时,来护儿和周法尚率先攻打平壤失利。损失三万多将士,他们的“借口”便是水师所带粮草不足。又担心陆路大军不能尽快赶来会合,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攻击。实际上说白了就是一句话,抢功。结果等到陆路大军赶到,水师已经大败,水陆大军联合攻击的既定策略已经无法实施了。
也正因为如此,来护儿和周法尚这一次必定会以最快速度登陆高句丽,由毕奢城方向火速北上杀到乌骨城。可以肯定的是,不论薛世雄、李景和赵才是否赶到了乌骨城,来护儿和周法尚都不会等他们,因为江左人要洗雪前耻,要攻克平壤,要拿下灭亡高句丽的第一大功。
龙卫军直杀乌骨城,这一路上的粮草还是绰绰有余。等到了乌骨城,与水师会合后,便能得到水师粮草的支援。而在有充足的粮草、有足够多的军队的情况下,龙卫军跟在水师后面直杀平壤,其危险‘性’大大降低,而获取战绩的可能‘性’却大大增加,这完全符合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的原则。
杨恭仁这一计策当即赢得了众人的赞同,就连崔逊都赞不绝口。
四月二十五日,杨恭仁在禀报辽东大本营的同时,率东征选锋军以急行军的速度,直杀高句丽腹地,飞奔四百多里外的乌骨城而去。
杨恭仁狠狠“将”了辽东大本营一军,让东征统帅部在‘混’‘乱’之中倍感难堪。
统帅部在选锋军抵达辽东城下的时候,并没有下达具体命令,既没有让选锋军马上攻城,也没有让选锋军城下待命,结果杨恭仁选择了第三条路,以“先锋”之名义甩开辽东城,大踏步向高句丽腹地‘挺’进,意图先与来护儿、周法尚会合,然后与帝国水师一起水陆并进,杀奔平壤,直捣敌虏心脏所在。
薛世雄镇制不了李景和赵才,只能指望皇帝和中枢决策,实际上就是把手上的权力还给了皇帝和中枢。这种做法的确很“保险”,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但问题是,皇帝和中枢发动第三次东征的主要目标不是取得远征的胜利,而是以远征的胜利来赢得国内政治上的胜利,所以皇帝放权了,放手让将军们去打,而将军们偏偏不要这个权,于是战场上便出现了“无令可遵”的荒诞一幕。
杨恭仁自己决策,决意去会合来护儿和周法尚,与水师一起去打平壤,可以预见,有了杨恭仁这位选锋军统帅,这位皇帝授权的远征开路先锋,来护儿和周法尚还会犹豫吗?还会等待与陆路主力大军会师之后再去打平壤吗?
薛世雄、李景和赵才再不敢耽搁了,再耽搁不仅贻误军机,而且有故意拖延东征,与皇帝和中枢做对之嫌,所以三人在形势的胁迫下,不得不放弃争执,各起本部人马,急速渡过辽水,然后以一部兵力包围辽东城,确保粮道畅通,以主力向乌骨城飞速‘挺’进,以求尽快与帝国水师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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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一章 今上的大战略
乌骨城位于千山东南麓,距离叆河与鸭绿水的‘交’汇处大约一百余里,距离辽东湾大约两百余里,水陆‘交’通都很方便,它不但是高句丽中部重镇,也是高句丽京都平壤的‘门’户。
此城历史悠久,大约建于一千六百余年前。经过一代代高句丽人持之以恒的建设和修缮,至今已经成为一座依山傍水,方圆近十里的大城,其防御系统十分完善,由内城、外城、瓮城、烽火台和高山哨所组成,固若磐石。
前两次东征,帝国军队都未能拿下乌骨城,就如辽东城一样,只能重兵包围,以帮助东征主力攻打平壤,试图以攻克高句丽的都城来摧毁整个高句丽王国,但两次均告失败,于是它也就成了横亘在帝国将士心中的一根无法拔除的“刺”。
龙卫军在向导的带领下,以急行军的速度飞奔乌骨城。
乌骨城已经接到帝国军队第三次渡过辽水的消息。这一次,高句丽人既没有第一次听到中土人气势汹汹杀来时的恐惧,也没有第二次听到中土人杀来时的愤怒,而是绝望,无助的绝望。
中土人败而不馁,一次次的杀来,非要置高句丽人于死地。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即便中土人在首战之中便栽了个“大跟头”,但中土是个巨人,一翻身又站了起来,愈战愈勇。而高句丽则国力太弱,即便在前两次较量中它都取得了胜利,但它却为此付出了惊人的代价。今日的高句丽已经摇摇‘欲’坠、奄奄一息、难以为继了。
在双方的战争中,做为弱势的高句丽一方,它唯一的选择就是防御,就是据城坚守。而由此带来的损失让其不堪承受。军队、平民和奴隶都挤在一个城池里,虽然靠人力和士气守住了城池,但耕种和生产却骤减甚至停止了。只有消耗没有产出,坐吃山空,结果可想而知。帝国第一次和第二次攻击都失利了,丢弃了大量的粮草辎重,不过相比高句丽人生活和战争所需,那点战利品实在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根本阻止不了国力的衰败,也阻止不了饥荒的爆发。
假如中土人今年停止攻击,高句丽人就能赢得喘息的时间。然而,或许是他们在第一次战争中屠杀了几十万中土人,一度庇护他们的上苍被这种残忍而血腥的杀戮所震骇,再不眷顾他们,无论他们怎样的祈祷和哀嚎。帝国的大军还是第三次渡过辽水,杀了进来。
高句丽人两年不耕种,两年不放牧,两年都在穷尽一切力量打仗。其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大饥荒的全面爆发,而全国‘性’的大饥荒再加上战争的第三次来临。就此把高句丽推进了亡国亡种的绝境。
高句丽人必须生存下去,为此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投降。臣服于帝国做藩属为附庸,但令他们绝望的是,三年前,中土人为什么要打他们?帝国的皇帝为什么要倾尽国力,起百万雄师征伐一个本来就臣服于他的番邦小国?帝国会接受他们的投降吗?
原因无他,庞大的中土帝国和小小的番邦高句丽爆发战场,首先便是源自半岛紧张的局势,高句丽与百济、新罗的争霸战自高汤、高元父子相继为高句丽王以来便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半岛紧张局势之所以愈演愈烈,其根源则是来自高句丽人的强国梦想。
以高句丽弹丸小国,强国的首要之务就是扩张,就是拓展疆土,而高句丽人若想扩张,就必须击败百济和新罗,统一半岛,然后向北,征服靺鞨mohe、室韦和契丹三大部落,这其中还包括了中土的辽西,然后才能在远东建立一个地域辽阔的新王国。
在高丽王高汤时代,也正是中土统一时代,鉴于中土统一前后局势艰难,无暇他顾,高句丽人乘机开始了扩张。先帝曾指责高句丽“虽称藩属,诚节未尽……驱‘逼’靺鞨,固禁契丹……修理兵器,意‘欲’不臧……数遣马骑,杀害边人……常遣使人,密觇消息……”,但高句丽人却有恃无恐,一次次试探帝国的底线。
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前后,帝国政治风暴剧烈,先是帝国四大权臣之一的虞庆则被先帝找了个借口杀了,接着秦王杨俊免官幽禁,其背后的崔氏豪‘门’亦受到连累。值此关头,高句丽新王高元却联合靺鞨起一万余骑入侵辽西。先帝大怒,以汉王杨谅为元帅,总水陆大军两路攻击高句丽。此役因准备不足,帝国远征军遭遇到了疾病和海上风暴,最终未能杀进高句丽,但高元却因此探知到了帝国的底线,遂自称“辽东粪土臣子高元”上表谢罪,逃过了一劫。
从此,高元继续他的强国大业,在半岛与新罗、百济作战,在北部则与靺鞨、室韦、契丹合纵连横,甚至还走进了广袤的大漠,与突厥人、铁勒人结盟,意图利用他们的力量牵制中土帝国,继而给高句丽的扩张赢得时间和空间,但高元非常谨慎,轻易不敢不触及帝国的“底线”。
然而,不论是大漠上的突厥人和铁勒人,还是半岛上的百济和新罗,包括远东的靺鞨、室韦和契丹,都是中土帝国的藩属,不论是名义上的藩属还是实际上的藩属,帝国始终是宗主国。宗主国有它的权力,也有它的义务。当百济、新罗频频派遣使者到宗主国奏报半岛局势,谴责高句丽人的狼子野心,试图以此来影响帝国的外‘交’战略,继而借助强大的帝国打击高句丽的时候;当契丹人在高句丽人和靺鞨人的联手威‘逼’下,处境艰难,不得不向帝国求助的时候;当中土的辽西遭到高句丽人无数次的侵扰苦不堪言的时候;当高句丽人沉浸在自己的梦想里,自信心极度膨胀,甚至连最基本的藩礼和承诺都不能遵守的时候,高句丽便一天天的变成了帝国的“心腹大患”,变成了一个潜在的一旦强大起来必将给帝国带来无穷祸患的番邦,一个必须在它强大起来之前予其以毁灭‘性’打击的蛮夷之族。为此,做为宗主国的中土帝国,必须拿出行动,及时予高句丽以严惩,令其俯首称臣,从而给那些心怀异志的藩属以警告,给那个蠢蠢‘欲’动的外族以威慑,如此方能为帝国赢得一个稳定的国内外局势,为帝国的统一大业长治久安保驾护航。
开皇十八年的帝国远征因准备不足导致帝国将士在水陆两道死伤惨重。高句丽王高元虽然畏惧于帝国的强大而上表献罪,但东都和平壤实际上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高句丽人不会放弃强国之路,而中土也绝不允许在自己的远东方向出现强大对手。试想,中土一旦被以西突厥、吐谷浑为首的西方强敌,被以东.突厥、铁勒人为首的北方强敌和以高句丽、靺鞨人为首的远东强敌所包围,陷入三面苦战的窘境,那么,国力必被严重消耗,帝国必定窘迫不堪,中土的统一大业则面临崩溃之危,一旦中土崩裂,则必然重演五胡‘乱’华之悲剧。这是中土人所不能接受的事,也是东都所不能忍受的局面,所以,开皇十八年后,帝国对高句丽的外‘交’战略便以“安抚”转为“打击”。
今上继承皇统后,在政治上承继了先帝的中央集权制,锐意改革,在国防上则继承了守外虚内之策,改“攻防兼备”为积极进攻,不遗余力的要打破四面强敌对中土的威胁,而首要目标便是高句丽。
先帝远征高句丽失利,这成了中土耻辱,帝国“隐疾”,也削弱了帝国对藩属强虏的威慑力,所以,能否击败高句丽,摧毁高句丽崛起远东的梦想,彻底铲除高句丽对中土的威胁,已经关系到了帝国能否重建强大威势,控制四海藩属的关键所在。
为此,今上首先连通了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力求以更快的速度把江南的粮食和人力调往北方;接着今上在西域利用铁勒人重创了西突厥,并利用西土局势的‘混’‘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了吐谷浑,解决了西部强敌对中土的威胁;同时又屡次北上大漠召见东.突厥等诸虏首领,以扬帝国之威,牢牢压制住了北部强敌蠢蠢‘欲’动之心;最后,万事俱备,开始远征高句丽。
今上连通大运河,西征东伐,并不是大兴土木、穷兵黩武,也不是要彰显帝国之威,而是要实施维护中土统一和帝国长治久安的大战略。这个大战略如果完成了,今上留下的不仅仅是千古功业,还将造福整个中土。然而,如此一个大战略,若想实现,首要前提是国力充裕。就如当年汉武帝北击匈奴,开拓西域,他的武功是建立在“文景之治”的国力积累上。
今日的帝国,其国力是否足以支撑今上完成这一大战略?理论上是可以的,单纯从经济角度来说也没有问题,但这一大战略的完成,除了需要充足的财赋外,尤其需要政治上的中央集权,而今上却在没有完成中央集权和没有摧毁‘门’阀士族政治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开始实施这一大战略,结果与他的预期差了十万八千里。东征的两次失利,就此把今上和他的改革派力量毫不留情地推上了“不归路”。
有没有一种可能,有没有一种策略,或者,有没有一股力量,能把今上和他的改革派同仁们从绝境中拯救出来?
伽蓝和龙卫军就带着这一艰巨使命,杀到了乌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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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二章 乌骨城外
四月二十七日,帝国龙卫军杀到了乌骨城下,打了高句丽人一个措手不及。
乌骨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但前提是,方圆近十里的城池,一旦被敌人包围,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来守城,两者任一不足,城池必破。为此,在接到辽东城急报,中土人再一次渡过辽水杀进来之后,乌骨城就十万火急下令,把周边县乡的人口全部撤进城池,坚壁清野。
实际上高句丽人早在去年秋天便已进入大饥荒。因为帝国连续两年的攻击,致使高句丽人不得不动员全国的力量进行战争,于是田地大量荒芜,赋税锐减,经济崩溃,而战争尚未结束,为此高句丽王不得不穷竭一切手段维护统治所需,不得不无情地“掠夺”无辜的平民和奴隶。平民和奴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全部条件,只能在哀嚎和绝望中死去,在呼啸的寒风中葬身于皑皑白雪之下。
在前两次战争中,高句丽的国王、贵族、平民和奴隶上下齐心,连续击败了强大的中土帝国军队,然而胜利之后高句丽人收获的不是希望,不是荣耀和财富,而是绝望,是死亡,是国王和贵族对平民和奴隶的无情“杀戮”。这种道义上的“背叛”导致高句丽内部矛盾迅速‘激’化并在大饥荒中轰然爆发,于是各种危机重叠到一起,恶果被无限制放大。高句丽人度过了一个悲惨的冬天,死者不计其数。人口锐减,国祚摇摇‘欲’坠。
就在此刻,中土人第三次杀到了,高句丽人还拿什么去阻挡帝国军队的攻击?
乌骨城的守将叫高平。是高丽王高元的叔父。此人志向宏大,以强大高句丽为毕生奋斗目标,然而事实很无情,不论是高汤时代还是高元本朝,都未能在高句丽的崛起之路上走得更远。尤其这两年,当中土帝国以举国之力向高句丽发动攻击,决意把高句丽人的强国梦扼杀在摇篮之中时,诸如高平等妄自尊大者才蓦然发现。在绝对实力面前,高句丽实在是不堪一击,虽然前年的战争高句丽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去年也侥天之幸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中土实在是太庞大了,帝国的实力实在是太强悍了,即便两战两败,中土帝国依旧拥有着轻而易举便可摧毁高句丽的绝对实力。
战争进入第三年,高句丽人不是‘精’疲力竭。而是奄奄一息,根本没有抵抗之力,所以上至平壤下至贵族,都已经做好了投降的准备。但投降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必须保住高句丽王国。保住高元、王族及整个贵族阶层,为此。如何投降,何时投降,怎样在谈判中赢得最大利益,都必须‘精’心筹划,力求万无一失。
高句丽人对中土帝国的现状是有所了解的,它秘密派遣到中土的秘兵在战争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中也包括百济和新罗给它提供的机密。百济和新罗虽然为了生存,不惜一切代价影响着帝国的外‘交’战略,想方设法挑起帝国与高句丽之间的矛盾,竭尽全力利用帝国的力量来遏制高句丽的强国梦想,继而来稳定半岛局势的三足鼎立之局,但在帝国向高句丽发动攻击的时候,新罗和百济名义上给予帝国以“配合”,实际上却在暗中帮助高句丽,以便让高句丽在与帝国的战争中被活活拖垮甚至拖死。新罗和百济的“险恶”用心,高句丽当然一清二楚,不过大敌当前,它也没有更多选择,只能以半岛整体利益暗中媾和百济和新罗,以逃避腹背受敌之困境,至于将来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另外,高句丽对中土与西土、中土与北方大漠的形势也同样有所了解,这些情报除了一部分源自高句丽派遣在外的秘兵外,很大一部分则来自东.突厥人。依照高句丽与东.突厥牙帐的盟约,双方有着互助的义务,比如中土打高句丽,东.突厥人就威胁中土的灵朔和代北,牵制中土的北疆军主力,反之,假如中土北伐大漠,高句丽则攻击中土的侧翼,以为声援。
正因为对中土内部局势乃至中土与其周边藩属的形势有所了解,高句丽才对战争的第三年抱有很大幻想。平壤推断,中土或许会因为愈演愈烈的内‘乱’而暂时放弃东征,也或许会因为国内政治形势的险恶而不得不尽快结束东征,假若推断正确,那么高句丽的投降就能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换一句话说,高句丽人实际上还是取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
高平也是这么想的,但形势的发展与平壤的推断有很大出入。中土人不但在战争的第三年的‘春’天果断地发动了攻击,并且一改前两次攻击的犹豫和迟滞,果断甩开了辽东城等边陲重镇,以最快的速度直杀平壤。
乌骨城的优势很明显,中土人既然果断甩开了辽东城,也必定会果断地甩开乌骨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杀到平壤城下,继而用更多的时间来攻打平壤。对于乌骨城来说,它是平壤的‘门’户,它必须承担阻御敌军的重任,尤其这一次中土人改变了攻击策略,假如任由帝国的军队直杀平壤,那么留给平壤应变的时间就太少了,一旦平壤因为措手不及而在防守兵力或者物资上留下致命破绽,那么平壤就危险了,平壤一旦失陷,高句丽就彻底完蛋。
高平一边急报平壤,一边与僚属紧急商议,众人一致认为,必须给平壤争取更多时间,为此必须想个办法把敌军拖在乌骨城下。而若想把敌军拖在城下,延迟敌军攻击平壤的时间,唯一的办法就是投降,假投降,以整个乌骨城为“‘诱’饵”,把敌军拖住。
在高平和他的僚属看来,没有一个中土的将军会抵御得住如此巨大的“‘诱’‘惑’”。拿下乌骨城,这是何等大的功劳?谁能拒绝这等唾手可得的功劳?
帝国的军队刚刚‘逼’近乌骨城下,高平的使者就到了,要投降,要谈判。
龙卫军的行军速度太快了,就在他们杀到乌骨城下的时候,从城外周边县乡蜂拥而来的避难人‘潮’尚未到达“高峰”,而当帝国军队杀到的消息传开后,人‘潮’瞬间暴涨,“高峰”瞬间来临,乌骨城就如一道堤坝,遭到了一层层“巨‘浪’”的疯狂撞击,形势一片‘混’‘乱’。
高句丽人这时候主动投降,很明显就是争取时间,迟滞帝国大军的攻击速度。
所有人,包括那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高句丽使者,都以为伽蓝要一刀枭首,然后下令展开攻击,大肆屠杀无辜,伺机寻找攻城的良机,然而,事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伽蓝和颜悦‘色’,以一副天使般的和善面孔接受了高句丽人的投降书。
高句丽使者心‘花’怒放,对年轻的伽蓝更是鄙夷不已。这位年轻的将军肯定出自中土某个显赫的权贵世家,仗着祖上的荫泽不劳而获,只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实际上狗屁不通。
西行、布衣等西北狼兄弟,还有阿史那大奈、阿史那贺宝等突厥人却是了解伽蓝的心‘性’,看到他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无不暗自心惊。伽蓝要杀人了,不知道这一次他又要如何杀人,要杀多少人。
伽蓝命令龙卫军进入战斗状态,缓缓向城池‘逼’近。
高山哨所、烽火台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报警的鼓号声此起彼伏,进一步加剧了城池内外的‘混’‘乱’。城内的官员要关城‘门’,而城外的人拼命往里冲,双方冲突‘激’烈,好似打仗一般,叫喊声惊天动地。
高句丽使者鼓动如簧之舌,使出浑身解数,试图阻止帝国军队前进的脚步,但伽蓝不为所动,与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言辞间毫不掩饰地透‘露’出他对名利的极度贪婪。
“要投降,现在就投降。”伽蓝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要谈判,马上开始谈判。”伽蓝举起手上的马鞭,遥知高悬西山之上的落日,笑着揶揄道,“时间无多,天黑之前,某要见到高平,否则……”伽蓝再挥马鞭,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高句丽使者二话不说,打马飞驰而回。
龙卫军继续推进,但速度非常慢。一队队‘精’骑往来飞驰,扬起冲天烟尘,声势惊人。
大约半个时辰后,高句丽使者又回来了,这次随同而来的还有高平的亲信幕僚,并且带来了一车金银财宝。
伽蓝脸‘色’骤冷,冲着身侧的阿史那贺宝使了个眼‘色’。阿史那贺宝心领神会,突然冲上去手起刀落,一刀砍下了那位幕僚的头颅。
高句丽使者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伽蓝冷笑,“既然投降,就要拿出诚意。天黑之前,某要见到高平,否则,杀无赦。”
很快,高句丽使者又回来了,带来高平的一封信,相约城外五里相见。
“你们谁认识高平?”伽蓝随手把信扔到地上,目视诸将,慢条斯理地问道。
众皆摇头。
“无胆鼠辈。”伽蓝鄙夷地撇撇嘴,猛地一挥手,豪气冲天地说道,“西瓮城外,百步相见。”
刘黑闼、柴绍、黄君汉、魏征等人无不失‘色’,魏征更是耿直,举步上前就‘欲’劝阻,却被傅端毅一把拉住了。魏征心有所‘惑’,四下一望,却见凡西北将领,均是面‘露’笑容,甚至就连冯翊都笑得异常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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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三章 计将何出
瓮城是个防御设施,修建于城‘门’外面,像个“瓮”一样保护着城‘门’。
瓮城的外面就是护城河,护城河的外面还有诸如‘交’错的壕沟、密密麻麻的鹿砦、错落有致的箭台乃至绵延不绝的烽火台等防御设施,所以瓮城外百步,实际上就在高句丽人的防御腹地,而对伽蓝来说,则是孤军深入,以身犯险。
伽蓝豪气冲天,视敌若无物,一方面助长了己方士气,一方面打击了敌方军心,同时迫使高平不得不马上出来谈判。假若高平还是缩着脑袋躲在城里,甚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对高句丽人的士气来说肯定是个沉重的打击。
战场上,谁掌控了主动,谁就抢到了优势。高平根本不了解伽蓝,他依照自己对帝国将军们的泛泛了解而推及伽蓝,结果瞬间陷入被动,不得不跟着伽蓝的“步伐”走。
高平犹豫不决。
假投降,出城谈判,拖延时间,这本是高句丽人的既定策略,但问题是,时机的选择非常重要,假若此刻高平出城谈判,做出投降姿态,必将摧毁己方所剩无几的信念和勇气,而尤其让他害怕的是,现在城内城外的局势非常紧张,城内出于安全需要急于关闭城‘门’,而城外逃难人‘潮’为了寻求生存不顾一切往里冲,双方冲突异常‘激’烈。此刻与敌军谈判就必须首先清理西城‘门’,把西城‘门’方向的逃难人群全部驱赶,如此一来。本是机密的事情就完全公开化了,而且会在瞬间传遍整个乌骨城,其后果可以想像,既然乌骨城要投降了。那还有什么理由阻挡逃难人‘潮’涌进城里?
然而,城‘门’肯定要关闭,就算中土人宅心仁厚,不对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大开杀戒,但最基本的警觉还是有的,知道这时候高句丽人主动投降是为了拖延时间,所以必然会采取相应的措施,以寻找攻陷城池的机会。因此在双方谈判的同时,帝国军队肯定要做出攻城态势,肝胆俱裂的逃难人‘潮’为了进城,必然会失去理智。必然会与城内守军发生流血冲突,到了那一刻,局势失控,后果也就不堪设想。
帝国那位年轻的将军果然厉害,一出手便抓住了高句丽人的“要害”。高平反复权衡。却找不到躲避之策,只能把自己的“要害”‘交’给对手,老老实实的出城谈判,以此来做为自己的“诚意”。想方设法“欺骗”对手,继而给自己扭转局势、重新夺回主动权赢取足够的时间。
只要逃难人‘潮’安全进城。只要守城军队和逃难平民不爆发流血冲突自相残杀,那么高平就算顺利地“颠覆”了局势。而帝国那位年轻的将军却白白失去了攻陷乌骨城的大好机会。就如帝国军队在第一次攻打辽东城时一样,本来辽东城在帝国军队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已经崩溃,已经投降,谁料帝国军队却因为等待皇帝的命令而没有及时杀进辽东城,结果给了辽东城喘息的机会,高句丽人“颠覆”了战局。这是个血淋淋的教训,转败为胜的高句丽人记得很牢,但骄恣狂妄的中土人是否也会铭记于心?
高平决定赌一把,以他对中土权贵的了解,对帝国将军们的认识,他做出判断,像伽蓝这样靠祖上荫泽而“窃取”权力和财富的世家子弟,肯定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傲慢而无知,绝不会记住当年的“教训”,他有绝对把握能够欺骗得手。
高平下令,清场,把西城‘门’清理出来,并部署重兵,做好万全准备,同时把自己的副手分派到其他各个城‘门’,确保在危急时刻各城‘门’守军能在第一时间接到命令并坚决执行命令。目前情况下关闭城‘门’就要屠杀无辜,而那些被抛弃的无辜未必能逃过中土人的屠杀,所以,命令好下,执行起来却非常难,一旦发生差池,乌骨城就危在旦夕了。
高句丽人在西城‘门’“清场”的消息传到伽蓝的耳中。
伽蓝笑了起来,冲着西行、布衣等西北狼兄弟挥了挥手,又朝冯翊、江成之做了个攻击手势。
“呜呜……”
大角冲天响起,跟着鼓号齐鸣,各‘色’令旗迎风招展。
冯翊、江成之等西北诸将拨马而走。一队队西北骑士打马冲出本阵,向南、北两个方向飞驰而去。
刘黑闼、曹旦、李德逸、司马长安等人飞马而至。
刘黑闼最为急切,怒声喝问,“将军欺俺河北无人?”
伽蓝与西北人有默契,事事倚仗西北人,河北人对此默认了,毕竟伽蓝崛起于西北,但伽蓝的血脉是温城司马氏,而司马氏与河北的历史渊源最为密切,利益更是密不可分,某种意义上,伽蓝应该与河北人更为亲密才对。刘黑闼如此愤怒也是事出有因,到这一刻为止,河北人甚至不知道伽蓝打算干什么?
“你看看……”伽蓝举起马鞭,指指身后几十步外的草地上。西北狼兄弟和两队西北锐士,阿史那大奈、阿史那贺宝和一队突厥猛士,高泰、乔二和苏定方等一队河北壮勇,龙卫军里武力最强悍的将士都集中在此。
“谁说某无视河北人了?”
曹旦隐约估猜到了伽蓝的用意,迟疑着问道,“将军仅带一团人马会叛虏?”
伽蓝冷笑,“某是不是高估了他们?”
刘黑闼等人暗自吃惊。伽蓝就带一团人马会叛虏?如此轻敌,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旋即想到西北人正在飞驰乌骨城的南北两城,似有胁‘逼’钳制之意,但以伽蓝的‘性’格,决不会接受高句丽人的投降,屠城倒在情理之中。如果伽蓝意在攻城,那么他带一团人马去西城,让冯翊和江成之各带数团人马去南北两城,很明显就是要以自己为‘诱’饵吸引敌军主力,继而给冯翊和江成之创造攻城机会。如此推测,难道河北人要跟在伽蓝身后,同去攻打乌骨的西城?
“将军要攻城?”司马长安‘激’动地问道。
“当然。”伽蓝毫不犹豫地回道,“兵贵神速。某等日夜兼程而来,出敌不意,当然要攻敌不备。”
刘黑闼、曹旦和李德逸面面相觑,目‘露’担忧之‘色’。龙卫军里的河北人不同于西北人,西北人是职业军人,久经沙场,而河北人过去都是农夫,起义之后也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也没有打过像模像样的仗,这次更是长途跋涉,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蛮荒之地打仗,而第一仗就是打乌骨城,就是啃硬骨头,这未免让人惴惴不安。
“计将何出?”刘黑闼正‘色’问道。
“乌骨城的东面便是叆河。”伽蓝慢条斯理地说道,“百里外,叆河与鸭绿水‘交’汇。由叆河两岸可直达两水‘交’汇处,从那里渡河,越过鸭绿水,便可暂时摆脱危险。我们大兵压境,急速攻城。城内守军可以据险而守,但城外的高句丽人怎么办?”
城外的高句丽人肯定会沿着叆河向鸭绿水方向逃亡,但那些无辜者与攻打乌骨城有何直接关系?刘黑闼、曹旦等人心存疑‘惑’,却不敢贸然打断伽蓝的话。
“高平正在西城‘门’清场。冯将军和江将军杀到南北两城后,两城的城‘门’旋即关闭,那些城外的高句丽人只有向东逃窜。如果东城的城‘门’也关闭了,他们往哪逃?只能沿着叆河而逃。”
伽蓝轻轻挥动了一下马鞭,口气渐渐冷肃,“你们即刻赶赴叆河,切断高句丽人的东逃之路。”
刘黑闼等人蓦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伽蓝要大开杀戒了。切断了高句丽人的东逃之路,高句丽人只有跳河。成千上万的无辜者在帝国军队的杀戮下,唯有跳河,溺水而死者必定不计其数,这将给乌骨城以巨大的冲击。城内守军怎么办?见死不救?见死不救的后果是城内军心士气的崩溃,所以为了团结军民,凝聚士气,乌骨城肯定要打开城‘门’,派出军队拯救平民。攻城的机会就在这里。
刘黑闼浓眉微皱,问道,“如果城内虏帅置若罔闻,熟视无睹……”
“他回不去了。”伽蓝目‘露’杀机,嘶哑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决绝之意,“只要某还活着站在西瓮城外,高平就进不了城。”
刘黑闼懂了,曹旦也明白了,李德逸和司马长安也知道伽蓝的攻城计策了。说起来很简单,伽蓝就是以身为饵,把乌骨城的最高统帅高平‘诱’出来,然后以自己的‘性’命做豪赌,不惜代价斩杀高平。高平一死,乌骨城失去支撑,再加上城外帝国军队对无辜平民的杀戮,乌骨城必定大‘乱’,这时候帝国军队只要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必能攻陷城池。
伽蓝太狠了,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也唯有如此,才走到了今天。刘黑闼等人甚为敬佩,深施一礼,领命而去。
柴绍和黄君汉走了过来。刚才他们就站在伽蓝的附近,听得一清二楚。伽蓝年少气盛,急于立功,于是不惜用上这种血腥、残忍而狡诈的手段,其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即便他攻陷了乌骨城,拿下了第三次东征的首功,他也必遭人诟病,会被人上表弹劾。
柴绍和黄君汉请求同去,伽蓝断然拒绝,让他们领预备诸团,遵从司马傅端毅的命令,随时支援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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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四章 惊变
高平把该算计到的都算计到了,以为万无一失,这才自信满满地出城,然而,百密一疏,他偏偏疏忽了一件事,事实上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对手,他想当然地以为伽蓝不过是中土一个普通的贵胄子弟,甚至,他还有非分之念,试图利用伽蓝的狂妄和自大,伺机将其斩杀或者擒获,以此来打击中土人的士气,羞辱帝国军队。
斜阳西垂,高平全身甲胄重铠,在亲卫团的保护下,缓缓走出城‘门’。
乌骨西瓮城外便是护城河,越过护城河便是一道道‘交’错的壕沟,壕沟之间更是布满鹿砦。如此布局,可以有效阻碍敌军的攻击速度,加大敌军的攻击难度。百步外,则是空旷平地,再数百步外则是荒丘和树林,然后地势便迅速抬高。
高句丽人在百步外平地上列下战阵,在战阵两翼的荒丘和树林里部署下弓箭手。阵后壕沟铺设木板,开辟出五个进出通道,一旦阵前发生意外,不论是攻击还是撤退,这五个通道都足以保证军队的进出。瓮城和大城里则部署以重兵,严阵以待。
高平驻马停下,左右顾盼,再回首城池上飘扬的大纛和城楼上森严甲士,不禁心生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豪迈气概。
风起,尘扬,战马奔腾之声由远及近,渐渐淹没了呼啸林涛,山峦震颤。
高平举目瞭望。
山丘之巅,蓦然横空跃出一杆赤金‘色’的幡幢。接着一面血鹰战旗厉啸而至。
高句丽人的心跳骤然‘激’烈,呼吸顿时急促。这两面旗帜代表着中土帝国,代表着帝国禁卫军,代表着不可阻御的无上力量。高句丽人对它们非常熟悉。熟悉到了恐惧的地步。幡旆猎猎,气势凛冽,就如庞大帝国那坚不可摧的雄伟身躯,让人生出一种无助无力不得不匍匐在地以苟且偷生的卑微感。
第三面战旗跃入高句丽人的眼帘。那是一面陌生的白龙战旗,幡旄摇曳,垂旒飞舞,威猛中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力量。它代表着眼前这支军队,而这支神秘军队和它神秘的统帅竟敢在此刻孤身涉险而来。给高句丽人的直觉其这一举动不是莽撞和冲动,而是因为其拥有绝对优势,拥有可以摧毁一切的强大武力。
全副武装的骑士冲出了地平线,跃上了山岗。以一副勇往直前、挡者披靡之势咆哮着冲向了高句丽人。
战场上的气氛遽然紧张。
高岗哨所上的报警号声此起彼伏,鸣镝之声不绝于耳;烽火台上火光冲天,一股股浓烟扶摇直上云霄间,把湛蓝的天空和‘艳’丽的夕阳涂抹得惨不忍睹。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支厉啸洪流。
终于,当山岗之巅再无骑士之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愤怒。中土人好生狂妄,即便两战两败还依然傲慢,这种情况下。那位帝国将军竟然只带一个团两百‘精’锐孤军深入,实际上与其孤身一人到乌骨城下谈判没有本质‘性’区别。如此蔑视高句丽。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平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不过愤怒之余他也愈发焦虑。敌人胆大如斯。显然有恃无恐。目前局面下,乌骨城极度被动,如果不抛弃城外的同胞兄弟,乌骨城岌岌可危,但一旦毅然关闭城‘门’,抛弃血脉同胞,导致城内士气低‘迷’,军心大‘乱’,乌骨城同样旦夕不保。乌骨城的“要害”被敌人抓住了,敌人当然有恃无恐了。
正在忧心忡忡之际,帝国骑士飞驰而来。
当中一位银甲骑士分外醒目,他的身下是一匹神骏无比的紫骅骝,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金‘色’的狼头护具,他的手上倒提着一把寒光四‘射’的森冷长刀,而在他的前方,则奔跑着一头威猛的雪獒。
紫骅骝、金狼头护具、雪獒,这都是人世极品之物,非等闲者无能拥有,也只有帝王或者大权贵方有驾驭之力。此子何等人物?又是出自何等‘门’第?高平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误地估计了对手,对手的实力明显超出了自己的预计。这对乌骨城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吉兆,还是梦魇?
银甲骑士一马当先,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豪气如云,根本没把高句丽人放在眼里,仿若视千军万马如粪土。
高句丽人却感受到了威压,尤其在看到八个面带黑狼头护具的骑士紧紧跟随在银甲骑士之后,一字排开,骏马长刀,气势如虎,更是倍感重压。
“呜呜……”号角响起,两队帝国‘精’骑突然停下,左右列阵,马槊平端,攻守兼备。
五十步之后,号角再起,又一队帝国‘精’骑停了下来,锋矢列阵,马槊高举,蓄势待发。
又是五十步,最后一队帝国‘精’骑突然变阵,以弦月为形,扈从于伽蓝和八个西北狼之后。
三十步后,八个西北狼勒马停下。
伽蓝右手刀,左手旗,孤身一人,再进二十步。暴雪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大旗‘插’地。长刀倒伫。
伽蓝目视前方,缓缓举起双手。
万众瞩目之下,高平别无选择,唯有催马上前。他不能退缩,甚至都不能犹豫,否则他的士气会受到打击,他个人的荣耀会遭到玷污。他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帝国将军,以如此“光明磊落”之手段,硬是把自己‘逼’得毫无回旋余地。
他的部属和亲卫们“自觉”地“遵守”了中土人“强加”给它们的规则,在三十步外勒马停下,刀槊齐举,弓弩齐开,一触即发。
高平再进二十步,与伽蓝相距十步,然后颔首为礼。
伽蓝缓缓放下左手,右手在高句丽人箭矢的密切“关注”下,缓缓掀开了金狼头护具,‘露’出他那张年轻、英俊、自信而冷峻的面孔。
伽蓝横眉冷对,杀气凛冽,一言不发。
高平必须开口,因为无谓的自尊而对峙毫无意义。此刻时间就是生命,中土人的马军正在南北两城的城外大肆杀戮,中土人的步军则已经杀到了叆河河岸,切断了高句丽人撤往鸭绿水的路,中土人的这些举措很明显就是要挟城外的高句丽人来胁迫城内守军投降,所以,早一点达成协议,即便这些协议是口头的,到了明天就会被推翻,也能给高句丽人赢得更多的时间和保存更多的生命。
“将军尊姓?”高平和颜悦‘色’的问道。
伽蓝的眼睛慢慢眯起,就像狼看到猎物一般‘射’出残忍而贪婪的目光。
高平大约有四十多岁,身材中等健硕,宽额长须,面相和善,却给人一种老于世故的圆滑感。高平的确‘精’明,工于心计,不过‘精’明过头了。像他这样的高句丽权贵自小接受的都是中土教育,都会说一口中土话,写一笔好看的中土字。这时候他做为投降者,理所当然要放低姿态,要用中土话进行谈判,不料他自尊心作祟,非要用高句丽话故意刁难伽蓝。
伽蓝的眼睛眯得越小,杀气越是浓烈。
高平有些恼怒,更有些难堪,知道自己因为一开始就坠入此人的算计而耿耿于怀,以致于心态失衡,结果愈发被动。高平不得不给自己找个台阶,他冲着伽蓝笔划了几下,示意要寻个翻译。伽蓝还是不予理睬。高平也不管他了,反正此子自视甚高,不把高句丽人放在眼里,当然也不会在乎自己寻个翻译上来。他转身冲着背后的部属做了个手势,还喊了一句,想叫一个人上来充充场面,但他的喊声尚未结束,就看到部属亲卫们突然瞪大了眼睛齐齐惊呼,有眼明手捷的则抬手‘射’出箭矢。
高平骇然转身,视线所及,只见数道寒光就在眼前,还有一道闪电遮蔽了天空,耳畔更有令人魂飞魄散的厉啸,还有一声如晴天霹雳般的雷吼。高平本能地抱头躲闪,想躲过近在咫尺的数道寒光的袭击,但这样一来他就彻底陷入了被动,无从应变,只有被动挨打。寒光及体,火星四‘射’,飞剑与重铠相击,发出刺耳撞击声。高平肝胆俱裂,张嘴发出惊恐呼号。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脸上,接着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痛疼,仿佛整张脸都给撕裂成了碎片,然后他便感觉自己腾空飞了起来,被一股横空而至的力量撞得倒飞而起。
暴雪扑倒了高平。
高句丽人的箭矢‘射’空。
烈火一声狂嘶,四蹄腾空,伽蓝长刀在手,人马合一,雷霆而上。
“呜呜……”中土人的号角突然撕裂了黄昏,八个西北狼如狂风一般席卷而至。
“弦月”动了,如圆月弯刀,在平地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迸发出刺耳的厉啸,迎着敌人一刀剁下。
“锋矢”厉啸,如巨箭破空,挡者披靡。
龙卫‘精’锐两翼齐动,如雄鹰张开的双翅,卷起冲天尘土,响起阵阵惊雷,直杀敌阵。
“嗷……”暴雪再吼,如掠空流星,如划空闪电,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射’向了高句丽人。
高句丽人惊惶失措,手忙脚‘乱’,或拉弓再‘射’,或催马而上,或厉声嚎叫,报警的号角声也是凄厉响起。
高平兜鍪已落,脸上鲜血淋漓,虽痛苦不堪,却极力挣扎着想站起来,想与部属亲卫们立即会合一处撤回城内。然而,当他极力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湛蓝的天空,也不是血红的夕阳,而是一把冷森森的长刀,还有一张金灿灿的狼头护具。
“杀!”伽蓝暴声怒吼,气势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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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五章 血染叆河
高平绝望嚎叫,他愤怒,他不甘心,他要拼死挣扎,他要守住乌骨城,他要为高句丽的崛起强大而奋战,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
长刀破空而去,金狼头护具瞬间消逝,映入高平眼帘的是湛蓝天空,是血红夕阳。他没有死,他竟然没有死,他奇迹般的从地狱里逃了出来。高平的嚎叫声嘎然而止,情绪骤然颠覆,由大悲到大喜,剧烈的冲击让他的思维完全停止,陷入‘混’沌之中。
蓦然,大地震颤,如雷蹄声汇成巨大的轰鸣之音,如铁锥一般狠狠地撞击着高平麻木的身心,让他遽然从‘混’沌中惊醒过来,让他意识到死亡的危险依旧如影随附,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魂归天府。下意识的,他抱着脑袋,竭尽全力蜷缩着身躯,无助等待上苍的裁决。
如雷蹄声滚滚而过,一片片乌云转瞬即逝,眼前还是蓝天,还是夕阳。高平狂喜,他还活着,他又一次逃过了死神的追杀。旋即,‘激’烈的鼓号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厉啸的箭矢破空声、惊雷般的战马奔腾声……突然齐齐涌入高平的耳中,汇成一道道惊心动魄的厮杀狂‘潮’。他彻底清醒了,这里是战场,数息之前双方还在两军阵前准备谈判,但数息之后的现在,双方却短兵相接,杀得异常惨烈。
好厉害,好疯狂,好‘奸’诈……高平至此总算认识到了对手的可怕。那个叫伽蓝的年轻的帝国将军根本没有谈判的意思,他之所以接受自己的谈判要求,就是要达到这一刻的目的,擒住自己。继而以自己为‘诱’饵,引‘诱’自己的军队不惜代价竭尽全力发动攻击以拯救自己,而自己的军队肯定会上当,因为对手只有区区一个团的兵力。以几千人乃至上万人围杀一个团,既能救出自己的统帅。又能斩杀敌军的统帅,而杀了敌军的统帅便能重创敌军的士气,继而达到‘逼’退敌军的目的,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谁肯错过?这一刻。乌骨城内,又有谁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毅然放弃拯救自己的统帅,撤军回城,据城坚守?
高平认为即便换做是自己,自己也会上当,因为对手把一切都算计到了。没有丝毫遗漏的地方,假如自己此刻不是受伤躺在战场上,任人宰割,头脑突然无比清晰,也不会发现对手的恐怖之处。
中土人的“弦月”阵呼啸而过。接着前方几十步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双方的厮杀霎时进入白热化。
高平挣扎着要爬起来,要让自己的部下看到自己还活着,要以此来‘激’励他的将士们不顾一切杀过来,拯救自己,然后自己便能迅速扭转战局。便能化被动为主动了。能否击败对手,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之内。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在他忍痛挣扎的时候,中土人的“锋矢”战阵如狂风一般席卷而过,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高平,也吞没了他的希望。
“轰……”前方战场上再度传来两军猛烈“相撞”时所爆发出来的巨大轰鸣声。
双方投入的兵力更多,厮杀的更加惨烈。而对于高句丽人来说,拯救自己统帅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高平终于翻了个身。跪在草地上,一边挣扎着要站起来,一边急切地抬头望向前方,寻找自己的军队。蓦然,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眼前死尸狼藉,断肢残臂随处可见。那都是自己的部下,都是高句丽的勇士,都是追随自己征战多年的百战之将,竟然在这短短数息时间内便全部战死了。中土人的武力竟然强悍至斯?这怎么可能?那个神秘的帝国将军伽蓝和他的部下难道都是战神附体,无敌天下?
高平不相信。不论中土人如何强悍,他们都是血‘肉’之躯,他们都有‘精’疲力竭的一刻,尤其重要的是,他们只有一个团的兵力,而自己在西城内外部署了上万‘精’兵,就算五十个对一个,也能把中土人杀得片甲不留。但局势发展到这一刻,兵力的悬殊实际上已经决定不了战局的胜负。只要中土人擒获了自己,以自己为人质,那么高句丽人就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全力攻击,由此导致的恶劣后果便是高句丽军心大‘乱’,士气受创,而更要命的是,时间在迅速流逝。随着时间的流逝,双方的优劣迅速转换,乌骨城有可能轰然崩溃。
高平急怒攻心,大吼一声,忍着通彻入骨的痛疼,猛地站了起来,向着自己的军队,向着城池方向,向着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的高句丽人狂奔而去。
“轰隆隆……”战马奔腾之声从高平的背后传来,两队帝国‘精’骑如雄鹰张开的双翅,卷起惊天风雷,呼啸而至。
高平绝望狂吼。既然不能活着回去,那就死在这里,唯有死去,方能保住乌骨城,方能保住自己的尊严和荣耀。高平停下脚步,探手腰间,拔出了横刀,毫不迟疑地抹向自己的脖子。
“咻……”厉啸声至,一支长箭准确‘射’中高平的肩胛,箭铠相击,发出刺耳鸣啸,巨大的冲击力让高平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横刀更是把握不住,脱手飞出。
阿史那贺宝向苏定方挥了挥手,对他出众的箭技表示赞叹。
苏定方得意洋洋,对自己日益‘精’准的骑‘射’之术愈发自信。
大巫飞马冲向高平,以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将其俯身抓起,然后借助惯‘性’,将其扔给了与自己并辔而驰的凌辉。
“绑了。”阿史那贺宝纵声狂吼,“留活口。”
百骑卷过战场,铁蹄践踏,一时间溅起漫天血‘肉’。
“杀……”帝国将士吼声如雷,以无坚不摧之势,疯狂杀向敌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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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平还活着,这个消息让战场上的高句丽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潮’水般的攻势也顿时停止。
高句丽人停止了攻击,而帝国将士则从狂风暴雨中、从血雨腥风中、从死亡之神的狞笑中,幸运地“逃脱”了出来。
伽蓝赌赢了。
高平是高句丽王高元的叔父,高句丽的鼎柱,此人不论是对高句丽王国,还是对高句丽王和高句丽臣民,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力。高平若死在了战场上,必将给高句丽以重创,无数的人将为他的死而付出惨重代价,所以,高平不能死,即便以整个乌骨城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高平忠诚的部下们和乌骨城的官员们在第一时间的想法,而支持这个想法的背景,便是高句丽已经深陷崩溃之绝境,平壤早在去年便做出了假如中土发动第三次攻击便举国投降的决策。反正都是投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那又何必以整个城池和不计其数的高句丽人的生命为代价,与中土人做无谓的你死我活的拼杀?
高平的部下们即刻派出了使者。
乌骨城已经投降了,高平出城就是商谈投降的细节,但中土人背信弃义,发动突袭,擒获了高平,导致局势恶化。局势恶化对双方都不利,虽然高平被擒使得乌骨城摇摇‘欲’坠,但伽蓝被围,同样使得帝**队陷入危机之中。
既然如此,双方何不回到,重新开始谈判?中土人冒死擒获高平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迫使乌骨城马上投降,而乌骨城反正都要投降,也不在乎早晚,有什么不能商谈的?
伽蓝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金狼头护具也被鲜血染成了褐红‘色’,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而护具后面那张英俊的面孔更是杀气腾腾。
“即刻投降!”伽蓝神情冷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否则,大开杀戒,血染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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叆河的水已经被鲜血染红。
刘黑闼指挥河北人大开杀戒,血腥屠戮。
报复,残忍的报复,惨无人道的报复。河北人长年累月郁积于心的怨气都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人‘性’最为丑恶的一面占据了他们的心灵,把他们变成了毫无人‘性’的魔鬼。而恶的传染‘性’非常非常强烈,不论是来自西土的突厥人还是来自陇右的西北悍卒,都被血腥所笼罩的残忍吞噬了他们的理智,于是他们纷纷加入到了屠戮的行列。
高句丽人伏尸遍野,走投无路者唯有跳入叆河,溺水而亡者不计其数。
乌骨城里‘乱’成一团。他们的统帅高平竟然匪夷所思的被中土人所擒获,群龙无首之下,有些人坚持先拯救高平,把高平一人的生死置于千千万万平民的生死之上,而有些人则坚持先拯救城外的平民,在打开城‘门’的同时,派出军队阻御敌军的屠杀。结果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眼看局势失控,而天‘色’越来越暗,时间越来越少,遂各取其策,各自为战。坚持拯救高平者一边以重兵包围西瓮城外的帝**队,一边积极谈判,以期赢得喘息时机,而坚持拯救平民者则兵分两路,一部坚守南北两道城‘门’,一部则打开东城‘门’,在接纳城外平民的同时,派出‘精’锐军队与帝**队浴血厮杀。
高平见到了自己的部下,得知城内变故之后,知道大势已去,一时间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心痛如绞,万念俱灰。
伽蓝传讯冯翊、刘黑闼,敌军主力已被自己牵制于西城,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战机,杀进乌骨城,攻陷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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