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一章 伽蓝何在?
伽蓝飞马赶赴观国公府。
杨恭仁、杨师道都在,而且神‘色’忧郁,不过看到伽蓝来了,兄弟俩很高兴,要设宴庆贺伽蓝加官进爵,却被伽蓝拒绝了,直接表明来意,他是来拜谢的,拜谢杨氏在危难之刻庇护他的亲人和朋友。
伽蓝的这种态度让杨恭仁非常不满。
他在没有告之皇帝并征求皇帝同意的情况下,正式承认伽蓝的身份,已经冒了很大风险,虽然当时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的并不单纯的目的,但这种自揭家丑的做法肯定会损害已故的自家大人观德王的声誉和家族体面,然而伽蓝不但不予体谅,不顾惜血脉之情,反而任‘性’妄为,继续打自己的“脸”,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忍受的范围。
杨师道看到兄长动怒,看到伽蓝不顾大体,愈发郁闷,但强自忍了,平心静气地问道,“伽蓝,陛下赏赐你府邸了?”
伽蓝摇首。
杨师道叹了口气,劝道,“伽蓝,这是你的家,你和你的‘女’人,还有你的知‘交’好友,理所当然住在家里。或许当年的事,你的母亲至死都不能原谅你的外祖父,但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外祖父,都已故去,昔年的恩怨都已化作烟云,你又何必为了那个承诺而伤害自己,伤害我们?你和我们之间,为何要继续那荒谬而痛苦的仇怨?”
伽蓝垂下头,挣扎着,终于,站起来,走到杨恭仁面前,跪下,行大礼,轻轻唤了一声“舅舅”。
这声“舅舅”触动了他尘封的记忆,刺痛了他心中的苦楚,霎那间伽蓝悲凄难忍,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
杨恭仁悲由心生,忍不住以手掩面,哽咽无语。
再跪杨师道,再行大礼,再唤“舅舅”,伽蓝的泪水终于滚下。
“善,善……”杨师道欣慰而笑,扶起伽蓝,“你大舅马上要去高阳觐见陛下,这两天就要动身离京,估计有段时日见不到他,所以乘着他离去之前,召集族人聚一次,把你介绍给家人,拜祭一下先祖,你看如何?”
伽蓝轻轻拭去泪水,低声说道,“小舅,某奉命火速赶赴陇右,即刻离京。”
杨恭仁霍然抬头,杨师道也是惊诧不已。
“你要去陇右?谁的命令?”
“备身府的命令。”伽蓝恭敬回道,“陛下下旨,龙卫统扩建龙卫府,独立建制。备身府为此下令,授权某马上组建龙卫府,急速赶赴陇右。”
由伽蓝自行组建龙卫府?这怎么可能?这明显违反了常规,除非在战时特殊情况下,否则军队统帅绝无可能独自组建一府军队,而龙卫府还是禁军编制,所以这就更无可能了。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件事的背后充满了玄机。
杨恭仁暗自惊凛,杨师道的脸‘色’也变了,望着伽蓝半晌无语,不知如何开口。
伽蓝是秘兵出身,在西北是个传奇般的人物,从过去到现在,他的身上都充满了神秘‘色’彩,而自从踏足中土后,他就变得更加神秘,现在竟然连皇帝都无条件的信任他,甚至授权他组建独立建制的禁军龙卫府,若说这里没有秘密,谁相信?
杨恭仁不相信,杨师道更不相信,但两人又不敢问,可以预见,这里面肯定牵扯到了帝国的核心机密和中枢决策层的核心策略,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再说伽蓝也未必会说,就算说了也未必是真话。
“树大招风。”杨恭仁叹道,“陛下如此恩宠,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伽蓝却是有苦自知。他现在就是树大招风,只不过招来的是皇帝的“青睐”风,躲都躲不掉。
他先是不经意间在西土布下了一个“局”,不但救下了昭武屈术支,还给了铁勒契苾部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大隋给予铁勒契苾部的庇护,反过来又影响到了西突厥稳定葱岭东线的大策略。葱岭以东稳不下来,西突厥也就不敢南下攻打‘波’斯人,但假如让‘波’斯人攻陷了君士坦丁堡,灭亡了西方大秦,西突厥的好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所以,西突厥人一定要打‘波’斯人,为此他们迫切需要稳定葱岭以东,并长期保持与中土大隋的和平盟约,而大隋只要始终控制住了铁勒契苾部,不让契苾人再度雄起威胁到葱岭以东的稳定,那么就一定能维持与西突厥的长期盟约。
西突厥和中土大隋都是强大的存在,夹在中间的西域诸国、吐谷浑人和铁勒人为了生存,只能臣服强者,于是西北疆局势也就稳定下来,而西北疆的稳定,不但关系到关陇的安危,更关系到整个帝国的未来,试想皇帝怎能不重视?又怎能不“青睐”策略的拟制者伽蓝?
在西土布局的同时,伽蓝又发现了杨玄感叛‘乱’之‘阴’谋,并通过裴世矩示警,虽然皇帝早有防备,但得到准确消息,并依据准确消息做出正确对策,其结果完全不一样。最终,皇帝把这场叛‘乱’对帝国的伤害降到了最低程度,并实现了一系列政治目的。试想,皇帝对提供消息的伽蓝,又怎能不另眼相看?
现在杨玄感叛‘乱’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处置西北危机,实施新的西土策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时间上比伽蓝预料得要早,而皇帝公开表达对伽蓝的“器重”,实际上也是策略的一部分,只不过它的“后遗症”很严重,它将在伽蓝的身上烙刻下皇帝的印记,打上改革派的标签,这将在伽蓝的未来人生里埋下潜在的足以带来灭顶之灾的隐患。
“某这一去,若无皇帝征召,再也不会回来。”
伽蓝此言一出,杨恭仁和杨师道不禁齐齐愣然,相觑无语。怪不得伽蓝改了‘性’子叫起了舅舅,原来此别可能就是永别。
“不能再把你一个人丢在西土。”杨师道很坚决地说道,“这件事,某和你大舅会想办法。”
伽蓝目‘露’感‘激’之‘色’,躬身致谢,“此去葱岭万里之遥,某不要说能否回来了,就连能否活下去都尚未可知。”
“你要去葱岭?”杨师道的脸‘色’当即变了,十分吃惊,“是去碎叶川西突厥牙帐?”
伽蓝摇首,“比那更远,某要去乌浒水,去昭武九国。”
杨恭仁和杨师道明白了,知道皇帝为什么对伽蓝如此恩宠了,为什么要授权伽蓝组建龙卫府了,因为有重要使命需要伽蓝去完成,而这一次的使命基本上有去无回,皇帝“大方”一次也情有可原。
“为甚是你去,而不是别人?”杨师道忿然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伽蓝娓娓述说,把前因后果详细告之,“此行关系到帝国的未来,但在某看来,此行即便成功,亦无助于改变中土的命运。”
听完伽蓝的话,杨恭仁和杨师道不禁对伽蓝刮目相看,对他的认知有了颠覆‘性’的转变,这不能用机智来形容其智慧,只能说天赋异禀,无怪乎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等人都对他青睐有加。
“中土命运又如何?”杨恭仁忍不住问道,“你对中土了解多少?也敢妄加非议?”
“某要走了,要离开中土了,妄加非议一次也无妨。”伽蓝淡然笑道,“陛下为何在此刻征召越王和大舅去高阳觐见?为何要寻个借口征召弘化留守李渊赶赴行宫述职?无非是更好更快地铲除异己而已。或许大舅有意寻个借口拖延行程,以阻挠清算,但大舅是否知道,二舅在杨玄纵逃离行宫的当日,曾与其密议良久,结果在杨玄感叛‘乱’一事传到行宫后,便被人弹劾举报,假如大舅故意延误行程,二舅恐怕有‘性’命之危。”
杨恭仁、杨师道暗自震惊,相顾失‘色’。倒不是震惊伽蓝的危言耸听,而是震惊伽蓝竟能获悉此绝密消息,可见其手眼通天,由此也可以证实一件事,伽蓝所说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代表某个人来示警,也就是说,皇帝和某些人盯上了以观国公杨恭仁为首的宗室力量,打算“出手”了。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气氛很压抑。
忽然,杨师道黯然低叹,“陛下自登基以来,杀了很多人,这样杀下去,根基必然动摇,国祚危矣。”
伽蓝神情冷峻,毫不犹豫地接着说道,“在某看来,中土的未来非常悲观,大舅和小舅不要说力挽狂澜了,恐怕连自身都难以保全,所以……”
杨恭仁面‘色’颓丧,连连摇手,打断了伽蓝的话。
就在这时,有府掾急报,越王杨侗来了。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露’出为难之‘色’,谁也不想在此刻与杨侗见面,但杨侗除了求助于他们,还能求助于谁?
伽蓝大礼跪拜,就此辞别。
“你终究要见他一面。”杨恭仁正‘色’说道,“你曾给了他承诺。”
“如果某还能回来,某自会兑现承诺。”伽蓝叹道,“可惜,某身不由己。”
“你倒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一走了之。”杨师道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某不得不说,天命难违。”
伽蓝黯然摇头,心里充满了对现实的悲愤和对天命的怨恨。
“事在人为。”杨恭仁冷笑,冲着杨师道摆摆手,示意他送伽蓝一程,“你既然回来了,某岂能任你离开?”
伽蓝没在意,与杨师道离开了堂屋,去寻石蓬莱和昭武雪儿去了。
杨侗见到杨恭仁,开口便问,“伽蓝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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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二章 临别之前
杨师道一直陪着伽蓝,不离左右,即便伽蓝与石蓬莱商议西去陇右一事的时候,他也以主人的身份高踞上座,安静地听着,给人一种错觉:伽蓝已经完全得到皇族观德王一脉的承认,而伽蓝的事便是观德王一脉的事。
石蓬莱非常高兴,情绪很‘激’动,甚至想跪拜伽蓝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当年自己投之以桃,伽蓝报之以李,这次昭武屈术支能奇迹般地借助中土大隋之力实现复国大计,其中最关键的人物便是伽蓝,没有伽蓝,便没有这个奇迹。
“石伯,给你一天时间,把东都的事情安排妥当,如何?”
石蓬莱肯定要扈从昭武屈术支回去,未来,他还要充当昭武九国与中土大隋之间的秘密信使,所以,东都的生意要继续,丝路的商贸要接着做,要竭尽全力保持东西方之间的联系。
石蓬莱兴奋地答应了,并向杨师道致谢。东都的栗特商贾以石蓬莱为首,而石蓬莱能结识中土皇族并受庇于观德王一脉,实际上惠及到了整个东都的栗特商贾,所以石蓬莱当然要稳固与杨氏的关系。杨师道感‘激’当年石蓬莱对自己妹妹和外甥的接济,像这种“雪中送炭”之恩弥足珍贵,理所当然予以报答,而以杨氏之权势,庇护一些栗特商贾,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在东都的物事,某会尽力照拂。”杨师道笑道,“稍迟。某便请观国公府上的家老与你具体商议。”
石蓬莱跪拜相谢,然后询问伽蓝,哪些人一起随行。昭武雪儿肯定要走。这段时间照顾雪儿的一直都是尉迟翩翩,所以翩翩肯定也要走。另外便是伽蓝的两个‘侍’婢。鸣沙和丝桐,考虑到伽蓝到了昭武九国后不会马上离开,因此最好把她们也带上。
伽蓝沉‘吟’不语。
石蓬莱蓦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滞。
“石伯不要误会。”伽蓝摇摇手,笑道,“某不会留下雪儿做质任,这没有任何意义,雪儿一定会跟着他的哥哥返回康国。某想到的是翩翩。某在突伦川的时候,翩翩曾告诉某,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到中土的长安,到东都。所以某想把她留在这里。至于鸣沙和丝桐,更没有必要随某远行万里。”
石蓬莱略显尴尬。杨师道微微颔首,接着伽蓝的话说道,“某会照顾好她们。”
“谢谢小舅了。”伽蓝摇头,“某会把她们托付给薛家的七夫人。”
杨师道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伽蓝的用意。对伽蓝的做法表示理解,毕竟薛家这次平安归来,伽蓝居功至伟,薛氏和司马氏于情于理都要报答。更重要的是,伽蓝毕竟是温城司马氏的血脉。假如伽蓝把自己的‘女’人托付给母舅杨氏,无形中会进一步加深两家之间的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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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暮时分。伽蓝出了上‘春’‘门’,飞驰禁军龙卫营。
宣读了备身府的命令后,西北人欢呼雀跃,不是为了升官,而是因为他们可以回家了,虽然战场在陇西,但陇西距离河西近在咫尺,只要击败了吐谷浑人,他们就可以回家,绝无可能再进中原,再回到这个让他们既惊羡又恐惧的帝国京师。
高泰、乔二等河北人情绪复杂。这一仗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一年前,他们是流配戍边的死囚,而一年后,他们不但是帝国禁兵,还是帝国禁军的军官。命运无常,未来对于他们来说可谓一片灿烂,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始终效忠于伽蓝,始终追随于伽蓝,一旦离开了伽蓝的庇护,他们便会被“打回原形”,马上从光明坠入黑暗。好在跟着伽蓝永远有打不完的仗,只要有仗打,有功勋拿,他们总有一天会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次去陇西作战,对他们来说实际上是一件好事,因为皇帝平定了杨玄感的叛‘乱’后,接下来肯定要剿杀大河南北的义军,尤其是河北义军,这次劫掠了黎阳仓,皇帝岂肯放过他们?谁都不愿意与自己的手足兄弟兵戎相见,高泰和乔二等人更不愿意与窦建德、刘黑闼反目成仇、割袍断义,所以,这时候他们宁愿去陇西打仗,也不愿意去河北剿逆,只是,再一次远离家乡,父母妻儿又如何安置?
伽蓝早有安排,他把那些当初追随西‘门’辰、谢庆等人离开家乡的家眷亲族,全部托付给了白马寺的明概上座。白马寺在东都的产业非常多,从田地庄园到酒肆旅邸均有涉足,不但经营所得不用缴税,其寺院中所雇的佃农奴仆也毋须服役,可以想像寺院的富裕程度,因此安置一些老弱‘妇’孺完全不成问题,白马寺有足够的能力让他们安稳地生活下去。
苏定方和他的乡勇兄弟们因为追随伽蓝征战而立下了功勋,事实证明苏定方的父亲苏邕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为苏定方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未来。如今,苏定方必须为自己做出一个新的选择,是继续追随伽蓝,留在即将扩建的龙卫府成为帝国禁军的一员,还是拿着犒赏回家种地。苏定方年轻气盛,雄心勃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从军,选择了一条建功立业、流芳千古的征战之路。
伽蓝不能泄‘露’机密,不能告诉苏定方此行不但危机重重,更要远离中土,西行万里之遥,然而,他能拒绝苏定方的追随吗?能打击苏定方的一腔热忱和报国之志吗?
伽蓝向苏定方做出承诺,在新建的龙卫府里,一定给苏定方一个旅帅的位置。苏定方‘激’动不已,从白丁之身一跃为从六品的禁军军官,这个飞跃速度之快,可谓前无古人了。
就在做出这个承诺的时候,伽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假如天命不可违,天道不可抗,那么苏定方的命运又岂能改变?假如苏定方的命运不可改变,他就不会远行万里去遥远的昭武九国。难道,他还会回到河北加入义军?还会在窦建德的麾下奋战,与刘黑闼河北?但是,目前苏定方已经是龙卫府中的一员,龙卫府要去昭武九国,他又岂能置身事外?难道,自己的推测错了,此次龙卫府西行。最终目的地并不是昭武九国?
这个让他疑‘惑’不安的念头一瞬即逝,因为李建成和柴绍来了。
目前是特殊时期,所有贵族官僚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城,都盯着尚书台。稍有“风吹草动”便在第一时间传开,诸如杨侗和杨恭仁马上要离京去高阳觐见皇帝,卫文升和李丹率西京大军返回关关西,裴世矩和裴蕴等人马上回京开始政治清算等等,基本上清晰展‘露’了未来一段时间帝国政局的发展脉络。唯有一件事让东都的权贵们看不透背后的玄机,那便是皇帝对伽蓝的过份恩宠。
是的,的确是过份的恩宠,加官进爵不算什么。全权扩建独立建制的龙卫府,实际上就是给伽蓝一支军队。一支直接受命于皇帝的禁军‘精’锐,这才是独一无二的赏赐啊。由此可见皇帝对伽蓝的器重和信任。当今帝国,谁能享此殊荣?唯有这个敦煌戍卒。
于是,对伽蓝的追根溯源、刨根究底便在权贵们中间迅速展开,结果总算“研究”出了一些头绪,原来这个神秘的伽蓝竟是观德王杨雄的外孙,前朝国丈、荥阳公司马消难的孙子,家世显赫倒是其次,令人惊羡的是,此子的身体里竟然流淌着杨氏、高氏和司马氏三朝皇族的血液,一个贵胄中的贵胄。无怪乎裴世矩不遗余力栽培,无怪乎皇帝委其以重用,予其以最大的信任,其根源都在这里。
伽蓝的身份清楚了,加诸其身的神秘光环消褪了,不过代之而起的却是更为耀眼的光芒,以皇帝“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用人风格,伽蓝的前途不可限量,试想,今天皇帝给他一个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独立建制的禁军龙卫府,那么明天呢?明天他会不会成为禁军统帅,皇帝身边的近臣?一旦年纪轻轻的伽蓝进入到中枢决策层的边缘,他距离中枢还有多远?
李建成是最早知道伽蓝真实身份和真正实力的权贵之一,所以他听到这些消息后并不感到吃惊,但是,当接到皇帝征召父亲李渊急赴行宫述职的消息后,他极度震惊,没有丝毫犹豫,马上叫上柴绍,飞马赶赴龙卫统军营。
这段时间他与西北人并肩作战,又主动折‘交’下‘交’,在战场上也是舍生忘死奋勇拼杀,赢得了西北狼和很多龙卫统军官们的友情,虽不至于称兄道弟,但豪爽的西北人也不再呼他官职,而是亲热地唤他“李大郎”。
李大郎来得正是时候,正逢伽蓝宣读备身府命令,西北人欢呼雀跃之际,所以李大郎成了西北人热烈欢迎的对象,以宣泄自己的喜悦之情。李大郎恭贺伽蓝加官进爵,恭贺龙卫统的兄弟们“水涨船高”,接着便坐到一起,开怀畅饮。
酒酣耳热之际,柴绍实在忍不住了,寻到傅端毅说明原因,请他帮忙把伽蓝拉到安静地方商谈密事。
伽蓝却是心知肚明,到了偏帐坐下,未待李建成开口,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唐公不能去行宫,去了便有‘性’命之忧。”
李建成骇然变‘色’。既然伽蓝知道此事,可见裴世矩已经把某些秘密告诉了伽蓝,并且对李渊有悲观的预测。李建成心‘乱’如麻,一时无语。
柴绍略一皱眉,问道,“如此严重?”
“清算本身就意味着肆无忌惮的杀戮,只要是对手或者是潜在的对手,都在杀戮之列。”伽蓝的语气很冷,让人心寒畏怯,“此次风暴之中,唐公虽然建功,但奈何对手强大,势‘欲’置其于死地,皇帝下旨征召他去行宫述职便是明证。”
“但唐公毕竟建功了,陛下不可能对此置若罔闻。”傅端毅小心翼翼地说道。
“东都的道术坊从何而来?”伽蓝叹道,“中土盛行谶纬。更有‘杨氏将灭,李氏当兴’之传言,仅此一谶,便可置唐公于死地。”
李建成和柴绍倒‘抽’一口凉气。相顾失‘色’,神情惊惶。
东都道术坊始建于今上继位之后,当时谶纬盛行,不利于今上巩固皇权,更不利于杨氏王朝,于是今上下令禁止图谶,凡与谶纬有关的图书一律焚毁,凡‘私’藏禁书者视同谋反一律处以极刑。并在东都洛阳置道术坊,位于南郭左右候卫府的隔壁,凡中土所有懂得五行占候卜筮医‘药’之士全部禁锢坊中。
“李氏当兴”之谶流传已久,更是先帝和今上两代帝国皇帝的“心病”。朝堂上的政治对手若以此来陷害李渊,李渊必死无疑。
傅端毅脸‘色’木然,再不敢说话。
“唐公知道此行危险,势必借口拖延。”伽蓝安慰道,“据某所知。裴阁老正日夜兼程赶赴陇右,待其与唐公相见后,唐公之危必有缓解之策。”
李建成和柴绍听到这句话,不禁暗叫侥幸。假设当初没有李世民的西土之行,没有通过伽蓝这道“桥梁”与裴世矩达成秘密盟约。此次唐公危矣。尤为难得的是伽蓝始终信守诺言,屡屡在关键时刻向李氏透漏机密。给了李氏很大帮助。
“裴阁老急赴陇右?”李建成大为吃惊,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这对某家大人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关键要看西北局势如何发展。”伽蓝说道,“当前西北疆有两大危机,一是吐谷浑反攻,陇西告急,一是西突厥横扫葱岭以东,西域告急,而能否妥善处理这两大危机,关键在于我中土能否与西突厥维持长期的和平盟约。唐公做为主掌陇十三郡军事的弘化留守,理所当然能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伽蓝把话说到这份上,等于直接献计献策,等于告诉唐国公李渊如何躲过这生死一劫了。李建成和柴绍心里明白,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这份人情,李氏算是欠下了。既然人情欠下了,反正都要报答,不如现在要求更多一点。李建成稍加考虑后,断然向伽蓝提出恳求,希望伽蓝能在新建的龙卫府里接纳一些李氏部属。
很显然,李建成已经猜到伽蓝和龙卫府要去陇右,提出这一恳求,借口倒是不错,毕竟伽蓝身边若是有李氏的人,必能在陇右得到李渊的“照顾”,而另一层意思则是李氏希望与伽蓝保持的长期合作。
在皇帝要出手对付李渊的时候,伽蓝却与李渊一系合作,这是大忌讳,所以李建成的态度很诚恳,当然,希望并不大,他也不指望伽蓝一口答应,只是友善地表示一下长期合作下去的姿态。
然而,出乎李建成和柴绍的意外,伽蓝竟然答应了,而伽蓝答应的理由很简单,他和龙卫府要护送昭武屈术支去葱岭以西,即便能回来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而伽蓝的心里更存着不回来的心思。回来干啥?这次踏足中土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天道不可违,他没有能力去拯救帝国,去拯救千千万万的苍生,既然如此,他本能的选择了退缩,正好皇帝给了他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正符合他去遥远的西方大干一场的愿望,于是,伽蓝当然认为这是命运使然,非人力可以更改。而若想万无一失地把昭武屈术支护送到康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而若能得到弘化留守李渊的“照顾”,这点要求必能得到满足。
李建成有‘私’心,伽蓝也‘私’心,当然一拍即合。
“给你一天时间。”伽蓝笑道,“初十日,某便要出发赶赴陇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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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送走李建成和柴绍,再回偏帐时,却看到心事重重的薛德音。
傅端毅已经把远赴昭武九国的事情告诉了薛德音,虽然这源自伽蓝的推测,但大家一路从西土而来,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结合当前帝国局势一分析,伽蓝的预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傅端毅要留在龙卫府,他已经遵照裴世矩的命令帮助伽蓝完成了使命,不出意外的话,裴世矩会重新接纳他,把他留在身边,而薛德音则再无必要留在伽蓝身边了。
不论是裴世矩还是薛世雄,乃至伽蓝,都会各尽其力,不遗余力地帮助薛德音重返朝堂,即便不能再入仕途,最起码薛德音可以带着家人安全返回河东,安心做学问。
“先生必须留下。”伽蓝的口气不容置疑,“但先生必须听某一句话,暂时放弃重入朝堂的念头,毕竟你家大人是杨素的知‘交’好友,而你与杨玄感是世‘交’,值此清算之期,稍有不慎便会受到牵连,所以,先生还是回河东,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另外,某把翩翩、鸣沙和丝桐都托付给你,请先生妥为照顾,若某久无归讯,你定要给她们寻一个好归宿。”
薛德音听到这话更是伤感,“听你这意思,你是不回来了?”
伽蓝犹豫了片刻,微微颔首,算是给了薛德音一个肯定的答复。
“你当真要信守对你母亲的承诺?此生再不回温城,再不见你的亲人?”
“能见到小姑,某已经很满足了。”伽蓝遗憾地摇摇头,“当初,若是能喊她一声‘姑姑’……”
薛德音黯然无语,寻不到一句合适的劝慰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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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三章 又闻寒笳
八月初九,越王杨侗离京,出发前至白马道场辞别明概上座,与伽蓝相遇。
昨天两人同时进城,今日两人同时离京,只不过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愈行愈远,命里似乎再无‘交’集之可能。
昨夜杨侗已从樊子盖和崔赜处获悉伽蓝的行止,并隐约预感到伽蓝这一去恐怕再不会踏足中土,是以颇感失落,也断了找寻伽蓝的念头。再相见又如何?不过徒增离别愁绪而已。谁知佛陀有灵,两人竟在白马道场不期而遇。
这场风暴让杨侗迅速成长起来,虽然面相还是那样稚嫩,但心态已经逾越了年龄的限制,很多看似简单的事情在他的眼里渐渐显‘露’出复杂的真相。比如这边刚刚杀了杨玄感,平息了叛‘乱’,那边皇帝就下旨征召,表面上看这是皇帝对他的恩宠,是要褒赏他,但实际上从皇帝命令樊子盖全权负责东都军政事务,并命令裴世矩、裴蕴等中枢重臣日夜兼程返回东都便可看出,皇帝这是急不可耐的下山“摘桃子”了,不仅要抢夺戡‘乱’之功勋,更要借清算杨玄感党羽之便利大开杀戒,铲除政治对手。
杨侗离京,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皇帝对他的“保护”,以免其遭人利用,上演父子相残的悲剧。崔赜就是用这个理由劝说杨侗火速离京,一天都不要耽搁。只要杨侗稳稳地拿到功劳,对皇帝言听计从,那么当初帮助杨侗始终掌控东都局势的崔氏、杨氏、裴氏乃至河内司马氏等诸多贵族势力,都能从中获利,而尤其重要的是,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杨侗和这些贵族势力就此共乘“一条船”,假若能把这个联盟维持下去,那么在未来的皇统之争中杨侗必然占据优势。
杨侗忧郁而伤感,缓慢走在幽静的小石径上,望着两旁逐渐发黄的婆娑树叶,久久无语。
伽蓝错后半步,负手而行,神‘色’颇为凝重。在辞别明概上座的时候,自己曾含蓄说到此行将一去不返,未来恐怕无力守护中土沙‘门’,但这位得道高僧自始至终没有正面回应,甚至连一句隐含禅机的话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懂自己的暗示,这明显不正常。
“师兄何时归来?”杨侗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伽蓝没有回答,而是恭敬躬身,“殿下此番建功,可能会招来一些麻烦,高阳之行,还请殿下务必谨慎。”
杨侗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孤与师兄,是否再无并辔之缘?”
伽蓝沉‘吟’稍许,微微颔首,“请殿下保重。”
杨侗的神情略显僵滞,眼神复杂,失望、失落,还有淡淡的悲伤。
伽蓝不敢对视,再度躬身,然后毅然转身而去。
崔赜落在两人后面,看到伽蓝转身走向自己,微笑颔首。伽蓝站定,深深一躬,“先生保重。”崔赜微微一笑,伸手相请,并无一句惜别之辞。
杨侗落寞低叹。
崔赜走近,笑着说道,“殿下因何叹息?”
“师兄远去了。”
崔赜摇头,眼里掠过一丝不屑之‘色’,“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敦煌戍卒了。”
杨侗没有听懂,茫然相望。
“他是一个阿修罗,在东都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无数生灵正在或者将要被这个天大的窟窿所吞噬。现在,有人想补上窟窿,有人则想把窟窿捅得更大,而做为始作俑者的伽蓝,他有可能一走了之?”
伽蓝走了,杨侗这条“大船”上还能留住多少人?崔氏还有可能维持目前的几大贵族势力联盟吗?伽蓝是这个联盟的核心纽带,纽带崩了,联盟必然四分五裂。从崔氏的利益出发,绝无可能让伽蓝远走西土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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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回到城外军营,看到了昭武雪儿和尉迟翩翩,也看到了鸣沙和丝桐,而尤其让他吃惊的是,他竟然看到了七夫人司马令虞,还有当初一起从突伦川历尽艰辛而归的薛家老小。
昨天还在感慨,未能满足司马令虞的愿望喊她一声“姑姑”,结果一夜过后,姑姑便到了军营,站在眼前,这令伽蓝不得不感叹司马氏讯息之灵通和对形势预测之准确。
河内司马氏在第一时间获知杨玄感败亡的消息,接着皇帝的嘉赏圣旨便送到了温城,其中还有送达司马令虞之手的特赦薛家的圣旨,可见皇帝对司马氏在此次风暴中的坚定立场和在平叛过程中竭尽全力戍卫东都之举给予了充分肯定,司马氏的豪赌终于为自己赢得了巨大利益。
同一时间,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樊子盖在杨侗率军追杀杨玄感之际,为确保东都安全,特意遣使温城,请司马氏在确保河内安全的同时,帮助河内郡府整合河内军事力量,与独孤震、元宝藏等河北大员一起,陈兵黎阳、临清、延津一线,对占据荥阳等地的支持杨玄感叛‘乱’的河南诸贼形成牵制,以迟滞杨询、韩相国等叛军攻打东都的速度。温城司马氏一口答应,全力襄助河内郡府。
以高老夫人和司马同宪的政治经验,当然知道杨玄感已经完了,支持和同情杨玄感的关陇贵族将在接下来的政治清算中惨遭杀戮,山东人崛起的机会来了,司马氏东山再起的机会也来了,而若想紧紧抓住这个机会,首先就要抓住伽蓝,然后才能利用伽蓝这道“桥梁”,让司马氏迅速与越王杨侗、杨氏观德王杨雄一脉,山东的崔氏,河东裴氏、薛氏,乃至关陇武川系李氏,结成政治联盟,竭力寻求利益上的最大化。当然,温城的政治立场绝不会因此而做出颠覆‘性’的改变,但最起码可以灵活变通一下,暂时维持中立以静观其变。
司马令虞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受托于温城,以奉旨回归故里为由,带着薛家老小先回东都老宅,利用与伽蓝在西土所建立的特殊感情,先行赢得伽蓝对自己司马氏血脉的承认。
司马氏目前非常被动,虽然司马同宪先行寻到了伽蓝,并给予伽蓝以帮助,但伽蓝没有进太史堂认祖归宗,而温城也没有公开伽蓝的真实身份,反倒是观国公杨恭仁在第一时间公开了伽蓝的身份,而且是在未经皇帝同意的情况下,毅然承担了莫大的风险,相比起来,司马氏就给人一种因为畏惧强权而不敢接纳伽蓝的卑劣形象,假如此事传扬开来,必定大大损害司马氏在世家豪‘门’中的声誉。
司马令虞亲自寻到军营,便是为了伽蓝喊她一声“姑姑”,只要伽蓝喊她一声“姑姑”,伽蓝便算承认了自己的司马氏血脉,即便暂时没有走进太史堂认祖归宗,但为了司马氏的脸面算是保全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借此向发出善意讯息的观国公杨恭仁做出回应,以想方设法化解两家的恩怨。
伽蓝跪倒,行大礼,喊了司马令虞一声“姑姑”。
司马令虞得偿所愿,泪流满面。当初一家人在突伦川身陷绝境,千钧一发之刻伽蓝从天而降,拯救了薛氏一‘门’,如今回想起来,这个奇迹皆源于自家老郎和自家大人、大哥在天之灵的庇护。
伽蓝倒是很平静,他已经想通了,血脉终究是血脉,就算自己远在西土,也无法割断这份血脉之情,既然如此,不若承认了,虽然违背了对母亲的承诺,但想必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至于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了,走之前,留给司马氏一点情份,也不枉到中土来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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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石蓬莱把东都的事情安置妥当,赶到了龙卫府军营。
黄昏时分,李建成与柴绍带着一队骑士飞驰而至,而让伽蓝意外的是,加入龙卫府并率队赶赴陇右的正是李世民。
李建成的这种安排也算是煞费苦心,各方面因素都考虑到了。假如说李世民与楼观道走得近,可以在陇右得到西北道‘门’的帮助,那么做为西北沙‘门’的守护者伽蓝,当然会得到西北沙‘门’的襄助,而两者携手,又有裴世矩和李渊做为后盾,必能在最短时间内建成龙卫府并达到相当的实力,但伽蓝实力的增加直接得益于李氏的帮助,未来伽蓝与李氏的利益便紧密相联了。
伽蓝对李建成慎密的心思不以为意,他志在西土,需要利用此次陇右之行完成龙卫府的建立,不过若想让龙卫府具备强劲的实力,肯定需要弘化留守府在物力财力上的援助,而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西北诸镇和西北军帮助龙卫府把昭武屈术支秘密、安全地送到昭武九国,为此,他很感‘激’李建成的援手之情。
然而,当伽蓝送走李建成和柴绍,与李世民坐在大帐里亲热地促膝而谈时,李世民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伽蓝背心发寒,一股不详的预感霎时从心底涌出。
“听说寒笳羽衣在会宁。”
“听谁所说?”
“大人来信曾提到,说寒笳羽衣曾在留守府盘桓数日。”
伽蓝望着李世民,沉‘吟’稍许,正‘色’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能否告诉某?”
李世民迟疑了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康国三王子,昭武屈术支。”
伽蓝霍然心惊,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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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四章 李世民要救人
李世民看到伽蓝惊凛之态,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声音愈低,“伽蓝兄,此番西行,是不是奉旨护送康国三王子归国?”
伽蓝略略皱眉,迅速从记忆里搜寻知道昭武屈术支东进中土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想来想去,也唯有西域都尉府的长孙恒安有泄密之可能。
长孙恒安是关陇武川系的人,与李渊有姻亲关系,李渊到了陇右,必会得到长孙恒安的帮助,而以长孙恒安对西土局势的了解,再加上当初自己与他在龙勒府所做的秘密约定,长孙恒安当然知道自己假若重返西土,十有八九都是护送昭武屈术支归国,以期维持与西突厥的长期和平盟约,继而完成新的西土策略。
新的西土策略实际上代表着西土利益的重新划分,在这个重新划分过程中,残酷的争夺不可避免,不论是中土大隋还是西土诸国,也不论是中土西北的各方势力还是西土各个王国和部落联盟,都想从中分得一杯羹,都想实现自己的利益目标,满足自己的愿望,于是大家都想在利益瓜分的过程中赢得一份话语权。
试图重新划分西土利益的是中土大隋和西土西突厥大汗国,它们是狮子,诸如吐谷浑人、铁勒诸部乃至高昌、于阗、龟兹等西域诸国不过是一群豺狼而已,不要说赢得话语权了,实际上它们仅仅是西土利益的一部分,它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刀俎宰割。但千万不要低估了这群豺狼,它们一旦形成政治联盟或者形成共同的利益诉求,在策略上达成默契,必然会形成第三方力量,继而影响甚至损害到中土和西突厥汗国的利益。
从中土内部来说,尖锐的政治矛盾并没有随着杨玄感叛‘乱’的败亡而缓解,相反,随着对叛党清算的开始,政治矛盾不但越来越‘激’化,而且斗争面还有扩大化的趋势。
杨玄感倒塌,以其为首的一部分保守势力随之灭亡,但以关陇本土系贵族为首的另一股保守势力借助潼关之险,既阻御了杨玄感的攻击,也阻御了皇帝和改革派的“攻击”,而以独孤氏为首的关陇武川系也借助戡‘乱’之功,以中立的政治立场,对皇帝和改革派形成了钳制。比如李渊的使用就是个例子,当皇帝和改革派需要关陇武川系的时候,李渊到了陇右,反过来,当皇帝和改革派要对付关陇本土贵族的时候,陇右的李渊便借助西北军的庞大武力对关中形成了“保护”,所以,皇帝要把李渊调离陇右,想让裴世矩暂时控制西北军,继而帮助改革派“进攻”以关中本土贵族为首的保守势力。
如此看来,杨玄感的叛‘乱’不过是政治矛盾‘激’化的产物,是政治矛盾大爆发的开始,而不是结果。杨玄感就像一把利剑,劈开了帝国政治斗争的樊笼,放出了一头头咆哮的巨兽。当政治矛盾不能用政治手段来解决的时候,唯有依靠战争,所以接下来的中土必将陷入血腥而恐怖的战争时期,一个生灵涂炭的黑暗年代。
归结到西北这一块,不难推测到,昭武屈术支归国这件事,是帝国政治斗争的必然延续,而西北必将演变成帝国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另一个“战场”。裴世矩做为改革派的鼎柱,到陇右之后不但要与李渊“斗”,要与老狼府“斗”,更要与帝国整个的保守势力“斗”,至于与吐谷浑人、突厥人、铁勒人等西土诸虏的斗争,反而是次要的。
伽蓝思绪万千,心情异常沉重。帝国当真是走到穷途末路了,为了争夺中土的权力和财富,持不同政见的贵族们大打出手,甚至不惜兵戈相见,至于帝国的利益,早被抛弃,而那些连皇帝都要废黜的贵族们更是彻底疯狂,试想此时此刻,他们岂会顾及到西土利益?考虑到西土诸虏对中土的威胁?
“你为何有这种猜测?”伽蓝不动声‘色’地问道。
“如果某猜对了,伽蓝兄是否远去葱岭,一去不返?”
伽蓝笑了起来,心里却是暗自吃惊,对李世民的才智和心机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敬畏,或许,这就是上苍赐予强者的天赋。在这个世上,有些人之所以成功,不是在被动等待机遇,而是主动寻找机遇,李世民就是那个主动寻找并且竭尽全力抓住机遇的人。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某即便回来了,恐怕也是多少年之后的事,那时,中土已是物是人非。”
伽蓝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伽蓝兄为何不愿留在中土?”李世民问道,“某听说,你出自温城司马氏,前朝的荥阳公是你的祖父,今朝的观德王是你的外祖父,而当今陛下也是你的外祖父,你又得到裴阁老和薛大将军的器重,西北沙‘门’的明概上座和法琳上座更视你为沙‘门’护法,此次戡‘乱’更是建下大功,陛下不但给你升官加爵,还赐你龙卫府,由此可见兄之未来前途无量,但兄却弃之如敝屣,某实在无法理解。”
伽蓝笑容满面,但笑容里充满了沧桑和苦涩,更有几许凄楚几许悲伤。
“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驰骋沙场了,若在夜深人静之刻想到某,想到今夜这番话,你就一定会理解。”
李世民望着伽蓝,目光炯炯,眼神中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相配的成熟,他仿若听懂了伽蓝的话,沉‘吟’片刻后,问道,“伽蓝兄,某想问你一句,中土有多少人不愿意放你走,而西土又有多少人不愿意你回去?”
伽蓝意识到李世民话中有话,联想到他与长孙无忌的郎舅关系,而长孙无忌与其庶出哥哥长孙恒安的感情似乎很好,或许长孙恒安向长孙无忌透漏了什么机密。
“既然是兄弟,有话就直说。”伽蓝不想拐弯抹角了。
李世民笑着点点头,徐徐说道,“听说,西突厥的‘射’匮可汗把牙帐从碎叶川迁到了龟兹以北的三弥山。”
三弥山的西南面就是白山,而这一块正是铁勒契苾部的世代栖息地。‘射’匮可汗攻占白山后,横扫罗漫山南北,降服了铁勒薛延陀诸部和高昌、龟兹诸国,将西突厥汗国的领土迅速拓展到东至金山西至里海的万里疆域,基本上恢复了西突厥全盛时期的辉煌,而将其牙帐从碎叶川迁到三弥山,足以证明西突厥的战略发生了重大改变。难道说,‘射’匮可汗不打算联手大秦攻打‘波’斯人,而把发展方向转移到了中土?
伽蓝凝神沉思,久久不语。
李世民等了片刻,看到伽蓝不说话,又缓缓说了一句,“某还听说,‘射’匮可汗遣其子至东都为质任,并再一次向陛下提出和亲之议。”
伽蓝苦叹。一年时间过去了,不论是中土还是西土,局势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很显然,大叶护阿史那瀚海向‘射’匮可汗妥协了。以大叶护的战略观,他绝不会同意把牙帐迁到三弥山,因为这意味着西突厥有意占据整个西域,并把“手”伸向中土。这是对中土大隋的变相威胁,必然会‘激’怒中土,一旦中土把庞大的军队再一次开进西域,与西突厥发生正面战争,以西突厥的实力,必定重蹈达头可汗之覆辙,大汗国极有可能再一次崩裂。
牙帐内的矛盾‘激’烈了,然而,阿史那翰海绝不会想到,中土内部的矛盾已经爆发了,不可收拾了,‘射’匮可汗的战略正好击中了中土的要害,中土若想完成西土策略的调整,必须付出极大代价,而能完成这一使命的,也唯有裴世矩了。
伽蓝不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有裴世矩在,也轮不到他烦心。他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李世民身上。李世民为什么告诉他这些秘密?为什么李建成不曾告诉他?难道李世民并没有把这些秘密告诉李建成?
“某已经告诉了你的兄长,唐公不能去行宫述职,不论用什么借口,都要留在陇右。”伽蓝试探着说道,“某位卑权轻,能做的十分有限。”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忽然躬身一礼,言辞恳切地说道,“伽蓝兄,某求你救一个人。现在某能求助的,也只有兄长了。”
救一个人?伽蓝奇怪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马上想到了杨玄感的同党,诸如胡师耽、赵怀义、元务本等等都被抓住了,而杨询、李密等人则逃走了,下落不明。难道李世民要救其中的某一个?
伽蓝做了个手势,请李世民直言相告。
“伽蓝兄可知高俭其人?”
高俭字士廉,以字行于世。高士廉出自北齐高氏皇族。当年北周灭齐之后,周武帝宇文邕把齐后主高纬等北齐皇族一一诛杀,当时高士廉只是两三岁的幼童,侥幸逃过一难。本朝开国重臣高颎也是出自渤海高氏,对高士廉颇为关照。高士廉的妹妹就是高颎亲自为媒,以正妻的身份把她嫁给了长孙晟,生下了长孙无忌兄妹。长孙晟死后,庶子们对这位后母并不尊重。高士廉一气之下,把自家妹妹和外甥们接了回来,不久便在他的努力下,把小外甥‘女’许配给了李世民,与唐国公李渊结了亲,大大涨了自家妹妹的脸面。
高士廉仕途坎坷,年近四十了还是鸿胪寺司仪署里一个小小的治礼郎,但他毕竟是前朝皇族,身份尊贵,再加上学识渊博,因此结‘交’的都是薛道衡、刘焯、刘炫等山东一系的当世大儒,在权贵中也算颇有声名。高士廉与薛道衡有师生之谊,更是忘年之‘交’,所以在融入薛道衡的圈子后,便与杨素、杨玄感父子相识,与斛斯政、李密等人也成了朋友,而且还是关系非常密切的朋友。
此时此刻,高士廉的命运可想而知,他坐实了杨玄感党羽之名,谁也救不了他。
李世民很快就要迎娶新娘了,而新娘至爱的舅舅要掉脑袋,试想李世民能不全力营救?
伽蓝明白了。杨玄感、斛斯政和李密等人为什么要结‘交’一个没落而潦倒的前朝皇族后裔?因为关键时刻,高士廉可以到影响山东贵族,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高士廉肯定参与了杨玄感的叛‘乱’密谋,而且还是杨玄感留在东都的内应之一,只不过没能发挥作用而已。
“他可曾被抓?”
“尚未。”
伽蓝毫不犹豫,当即请来薛德音,请他草拟一份书信给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樊子盖,以龙卫府的名义,请借鸿胪寺官员一名,以备与西土诸虏往来之需,并指名道姓要高士廉。这件事对樊子盖来说不值一提,即便他知道高士廉是杨玄感的同党,也会网开一面,毕竟高士廉是前朝皇族仅存的后裔了,做为北齐遗臣,于情于理都不能砍下高士廉的人头。
伽蓝又请来江都候和阳虎两位西北狼,命令他们带上二十骑,拿着自己的信符和手令,与李世民一起连夜进城,把高士廉接到龙卫府军营,明日一起西进。
李世民没想到伽蓝如此仗义,眉头都没皱一下,说救人就救人,根本不考虑后果。实际上伽蓝用得着考虑后果吗?他决心去西土,违律了又如何?而高士廉只要避过这场清算风暴,将来即便追究罪责也不过是丢官而已,总好过现在掉脑袋。
八月初十日凌晨,高士廉抵达龙卫府军营。
天近拂晓,龙卫府拔营起寨,在嘹亮大角和轰隆隆的蹄声中,西北骑士们催马扬鞭,西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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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五章 前朝皇族的后裔
龙卫府的新建和西行,得到了东都留守樊子盖在物力和财力上的倾力相助。一则这是顺水人情,二则奖赏有功将士,理所当然,其三叛党覆灭后所查抄的家产是一个惊人数字,即便龙卫府要求再多,与之相比也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龙卫府目前徒有其表,实际上还是龙卫统那帮人马,即便加上李世民的亲卫和苏定方的河北乡勇,再加上当初从河西征召而来的马夫、车夫等杂役加在一起也不过四百余人,连四个旅都凑不起,好在清一‘色’骑士,行军速度还可以,但因为樊子盖的“豪爽大方”,龙卫府的辎重马车多达一百余部,严重拖累了行进速度。
午时,龙卫府渡过谷水,进入慈涧地境,再往前几十里就是险峻而狭窄的慈涧道。先行探路的方小儿回报,慈涧道里塞满了西京大军的辎重部队,估计今夜是过不去了。
西京大军初九日开始撤离东都,返回西京,考虑到西京大军在戡‘乱’中所建功绩和为此付出的巨大损失,各方都给予了足够同情,默许他们带走了大量战利品。龙卫府和西京大军只差一天的路程,双方明天肯定要相遇,伽蓝遵照礼节要去拜见卫文升、李丹和韦津等西京权贵,但伽蓝不想去,因为他杀死了韦福嗣。
韦福嗣是关中京兆韦氏的重要人物,他的父亲便是三朝重臣韦世康。韦世康是韦孝宽的侄子,在近代关陇历史中,韦孝宽的历史地位非常高,而在韦氏一‘门’中,地位和权势仅次于韦孝宽者,便是韦世康。韦世康有三个儿子,其中次子韦福嗣的才智最高,仕途最为顺利,是韦氏青壮年一代中的佼佼者。随着韦氏老一辈人物的逐渐逝去,韦福嗣在家族中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是家族重点培养的对象,然而,不幸的是,他和弟弟韦福奖却死于这场风暴,给了京兆韦氏沉重一击,而尤其致命的是,韦福嗣是背着叛党首恶的罪名死去的,这等于把韦氏推到了清算风暴的风口‘浪’尖上,让韦氏不堪承受。
韦氏权势太大,近百年来英才辈出,在西魏、北周和今日帝国三朝都是中流砥柱,关中本土汉姓贵族更是唯京兆韦氏马首是瞻,这样一个庞大豪‘门’,其政治立场必然影响到帝国国策的走向。今上登基之后加快了改革步伐,不可避免地侵害到了贵族集团的利益,尤其是关陇贵族集团的利益,于是以韦氏为首的关中本土贵族集团便与今上和改革派愈行愈远。杨玄感掀起的这场风暴把帝国改革派和保守派推上了决战战场,虽然关中本土贵族因为与杨玄感存在利益上的‘激’烈冲突,并没有支持他,但他们的政治理念不会因此而改变,他们将继杨玄感这一保守派系之后与帝国的改革派继续战斗下去,所以,在接下来的清算风暴中,做为主持清算一方的改革派会想方设法把风暴引向关陇,引向关中本土贵族集团,韦福嗣做为被清算的叛党首恶,便成了改革派撕开关中本土贵族集团正面防御的一个最好缺口。
这种情况下,韦氏对伽蓝的仇恨可想而知,甚至都不排除韦氏在怒极之下斩杀伽蓝以泄愤之可能。
下午,龙卫府抵达慈涧城,于城外扎营。
伽蓝与傅端毅、西行商议,明日过了慈涧道之后,是否去拜见西京权贵。伽蓝一心西行,更无意再返中土,所以根本不在乎礼节上的事,只想避开麻烦。西行当然支持,傅端毅却持审慎态度,因为伽蓝的身份已经大白于天下,今非昔比了,即便韦氏对伽蓝恨之入骨,也不敢下黑手,毕竟温城司马氏还有一位高老夫人,京城还有一个观国公杨恭仁,更不要说皇帝、裴世矩、薛世雄都是伽蓝的恩主,因此在傅端毅看来,伽蓝避而不见,不仅骄横而无礼,更丢了家族和恩主的脸。
豪‘门’大族在意的就是一个脸面,当初杨氏和司马氏翻脸成仇,以致于温城高老夫人失去了爱子,而观德王失去了爱‘女’,还不都是因为那张“脸”在作祟。
孰不料傅端毅这几句却戳中了伽蓝的痛处,他自小饱受磨难,从军后至今都挣扎在生死边缘,大小功勋都是靠自己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他和普通庶民一样,对豪‘门’大族与生俱来就是羡慕嫉妒恨,身份的改变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荣耀感,相反,让他深陷仇恨的漩涡,让他的心理日渐扭曲,所以他迫切想逃离,他已经理解了母亲,知道母亲为什么让自己发誓终生不踏足中土一步了,因为他根本就不属于中土,不属于豪‘门’大族,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卑微的官奴婢。
伽蓝脸‘色’‘阴’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傅端毅的劝谏,“为甚咱要卑躬屈膝?那张脸,咱没有,没得给。”
傅端毅苦笑摇头。西行却是哈哈一笑,拉着傅端毅出帐去了。帐外号鼓喧天,蹄声如雷,欢呼声更是此起彼伏。西北人情绪高涨,‘精’力过剩,就在营寨外的草地上打起了马球,气氛热烈如过节。
伽蓝默默地坐着,手里拿着横笛,摆‘弄’着,却没有吹奏的心情。已经很久没吹了,甚至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和西北兄弟们都没有引吭高歌了,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群狼环伺的险恶之地,一个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战场,大家连睡觉都睁着眼睛,哪还有闲暇歌舞取乐?
暴雪趴在他的身后,仿佛感受到主人忧郁和愤懑的情绪,一双暴戾的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它的眼睛蓦然瞪大,冲着帐外低声咆哮。
伽蓝知道来人了,伸手‘摸’了‘摸’暴雪颈上的长‘毛’,示意它稍安勿躁。
帐帘掀开,李世民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位年近四十、体型削瘦、相貌端正的中年人,看上去为人温恭而谨慎,甚至给人一种胆小怕事的感觉,但仔细再看,不难发现其眉宇间隐含着一股刚毅和坚韧之风骨,让人不禁收敛起自己的轻慢,郑重相待。
伽蓝知道来者便是高士廉,当即站了起来。昨夜因忙于处理公务双方便没有见面,伽蓝也不以为意,对高士廉此人他没有任何记忆,所有印象均来自李世民的简略介绍。直到今日清晨与薛德音辞别之时,薛德音特意嘱咐,他才知道自己与高士廉竟然还有亲戚关系。
高士廉的祖父是北齐清河王高岳,高岳是北齐神武皇帝高欢的堂弟,而伽蓝的祖母高老夫人则是高欢的‘女’儿,因此按辈分论,高士廉是伽蓝的表叔。据薛德音说,高老夫人在西京的时候,与高士廉来往密切,并多有照拂,也正因为如此,高士廉才师从高老夫人的‘女’婿薛道衡,并结成忘年之‘交’。既然高士廉与温城司马氏有这层关系,也无怪乎李世民敢于恳求伽蓝出手救助了。
李世民颇有些自来熟,唤了声“伽蓝兄……”便自顾介绍高士廉。
伽蓝换上一副笑脸,急步上前,恭敬见礼。
坐下后,不待伽蓝开口,高士廉便主动从两家的亲戚关系说起。不论伽蓝对司马氏的感情如何,前朝皇族渤海高氏的血脉始终流淌在伽蓝的身上,这份亲情是跑不掉的,这便给了高士廉在感情上迅速亲近伽蓝的机会。高士廉看上去沉默寡言,其实话匣子一旦打开,当真是滔滔不绝、妙趣横生。
很快天‘色’入暮,伽蓝情绪好,上了酒菜,请来傅端毅、西行和一帮西北狼兄弟相陪,给大家隆重介绍这位前朝皇族的后裔。
酒酣耳热,伽蓝与高士廉把盏言欢,彼此从心理上更亲近对方,说话也就随意了。
“将军,陛下既然授权你建立龙卫府,你为何不利用东都的便利条件,就地征召锐士以便迅速完成龙卫府的建设?”
伽蓝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没有回答。高士廉话中有话,但伽蓝自有打算,根本没有必要告诉初次见面的便宜亲戚高士廉。孰料高士廉却是佯作不知,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
伽蓝知道高士廉有目的了,干脆一句话“封”死了他,“你以为某是谁?陛下授权某建立龙卫府,某就能妄自尊大独领一府军队?某还想多活几年,尚不知愚蠢无知到自寻死路的地步。”
高士廉面红耳赤,十分尴尬。伽蓝骂人了,恼怒了,高士廉再说下去就是不知趣了,出乎伽蓝的预料,高士廉老脸皮厚,偏偏就是不知趣,虽然马上转移了话题,但说出来的话让伽蓝愈发恼怒。
“以某估猜,关西那帮人肯定不会放过你。”高士廉一边喝着酒,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听二郎说,苏氏的苏合香与你有海誓山盟,这可是你的软肋。”
伽蓝脸上带笑,心里却是冷森森的,目光中更是流‘露’出几丝‘阴’戾。
“将军,明天到了渑池,你可要小心应对啊。”
伽蓝冷笑,“应对甚?”
“关陇是一个整体。”高士廉语含双关地说道,“关中和陇右就如左手和右手,你说,你是否要小心应对?”
伽蓝霍然惊醒,哑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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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六章 龙卫府的真相
高士廉的意思很清晰,西北局势能否如皇帝所预想的那样扭转过来并长期保持稳定,关键不在于皇帝和中枢实施何种策略,而在于关陇贵族集团是否给予倾力支持,假如关陇贵族集团在背后使绊子、下黑手,陇右深陷于内忧外患之中,西北局势何谈稳定?
再联想到李渊入主陇右之后,面对吐谷浑人的疯狂反扑,面对西突厥横扫罗漫山南北,面对铁勒大联盟分裂所导致的北方大漠形势的剧变,竟然一筹莫展,茫然无措,任由局势恶化,不得不让人恶意地揣测其居心叵测。
以今日两京局势来说,皇帝和改革派在清算杨玄感及其同党的同时,必然把矛头对准关中本土贵族集团中的保守势力,这种情况下,西北局势的恶化,必将有效“阻御”皇帝和改革派的“进攻”,原因正如高士廉所说,关中和陇右就如左右手,一旦关中贵族集团拿陇右局势做为要挟,皇帝和改革派也只有放弃进攻。皇帝急不可耐地征召李渊去行宫述职,其背后深层次的原因便在这里。
归结到伽蓝这里,他的陇右之行能否完成皇帝所托付的使命,关键也在能否赢得与关陇贵族集团的妥协。
既然老狼府的长孙恒安对昭武屈术支到中土求助一事一清二楚,既然纳言苏威是帝国核心决策层中的一员,那么昭武屈术支一事对关中本土贵族集团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他们早已把西北局势划入了整盘大棋,而杨玄感也是如此,他也把西北局势当作了其整体谋划中的一部分,只不过因机密泄‘露’,元弘嗣被逐,导致谋划失败而已,但杨玄感失败了,却让关中本土贵族集团捡了一个便宜。
面对皇帝和改革派的“攻击”,关中本土贵族集团岌岌可危,而关陇武川系迫于关陇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受到巨大威胁的情况下,不得不伸以援手,于是已被武川系所掌控的陇右随即成为与皇帝和改革派抗衡的“筹码”,西北局势转瞬间便变成了关陇贵族集团的“武器”,假如皇帝和改革派执意要把“战争”进行下去,那么他们不惜拼个鱼死网破,以帝国的存亡为代价,与皇帝和改革派一决生死。
高士廉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却直指西北局势的要害,明白无误地告诉伽蓝,不论裴世矩有多大的本事,他这次若想解决西北危机,稳定西北局势,必须与关陇贵族集团达成政治上的妥协。裴世矩出于时间上的考虑,无法先行赶赴西京与关中本土贵族秘密磋商,于是他只能通过李渊,也就是关陇武川系,间接地与关中本土贵族集团进行联系,这大大增加了解决危机的难度。
伽蓝陷入了沉思,重新思量裴世矩给自己所写的那份信以及皇帝为何如此慷慨赐给自己一个龙卫府?
伽蓝即便加官进爵了,也不过是个正五品的禁军雄武郎将,算是帝国中级武官,依旧位卑权轻,不论是皇帝还是宰执裴世矩,都不会对他寄予远远超过其能力范围之外的期望。
此次伽蓝能够得到裴世矩的认可和皇帝的欣赏,实际上来源于他所呈递行宫的一份份密奏,他在密奏里对形势的详尽分析以及‘精’准预判,证明其个人能力非常优秀。在皇帝远征高句丽的特殊时期,帝国两京能够利用有限力量在短短两个月内平息这场风暴,诸如皇帝和裴世矩等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其中伽蓝功勋甚大,而从这些功勋里所表现出来的便是伽蓝那令人惊叹的天赋。
这一次伽蓝的使命是辅佐裴世矩实施新的西土策略,而皇帝和裴世矩都知道其中的难度,裴世矩的书信和皇帝的恩宠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对伽蓝抱有更高的期望,期望他能在这一过程中做出非凡成绩,就如他在平息杨玄感叛‘乱’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一样。
伽蓝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西北危机做出了错误的解读。
昭武屈术支能否安全抵达昭武九国并复国成功,关键不在于自己和龙卫府是否有实力护送他,而在于帝国的西土策略能否实现。也就是说,帝国的改革派必须把清算风暴控制在有限范围内,在此前提上,改革派再与以关中本土贵族为首的保守力量进行政治妥协,以便最大程度地保全关陇贵族集团的利益,唯有如此,西北危机才能化解,帝国才能与西突厥汗国维持和平盟约,昭武屈术支才有可能顺利的完成复国大计。
说来说去,还是需要用政治手段解决问题,自己那种远行西土的想法实在过于幼稚,非常的愚蠢,与政治智慧更是半点边也扯不上。
难道说,高士廉到某的身边来献计献策,是源自武川系的安排?伽蓝抬头望向李世民,看到他正与阿史那贺宝把盏言欢,又觉得自己的怀疑毫无根据。或许,这是天意吧。
伽蓝沉思的时间很长,高士廉却很识趣,坐在一边细酌慢饮,一言不发。
西行对伽蓝的反常举动颇感奇怪,小声询问。
“让兄弟们尽情豪饮,一醉方休。”伽蓝笑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京都,却累日厮杀,连走马观‘花’的时间都没有,甚为遗憾。”
西行皱皱眉,“这会耽搁明天的行程。”
“事情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伽蓝摇摇手,不以为然地说道。
高士廉会心一笑,竟不再呱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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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凌晨,伽蓝辗转难眠,夜不能寐,于是披着大氅走出军帐,缓缓行走在谷水岸边。
忽然暴雪低声嘶吼,跟着黑暗中传来细微脚步之声。伽蓝转身望去,一位白衣人负手而来,近前再看,竟是高士廉。
伽蓝剑眉微皱,心情更为烦闷。高士廉则是面带浅笑,不过因为畏惧大獒的威猛,隔得很远便站住了。伽蓝俯身‘摸’‘摸’暴雪的颈‘毛’,安抚了一下,让暴雪平静下来。高士廉小心翼翼地走近,低声说道,“将军不再急行,乃是睿智之举。”
伽蓝瞥了他一眼,强自按捺住不满情绪,“某在西土长大,第一次踏足中土,很多事情,也是最近才知道。若方便,你可以唤某伽蓝。若有怠慢,还请谅解。”
这是委婉承认了自己与高士廉的亲戚关系。既然承认了,高士廉便是长辈,若是继续话讲三分,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
“你对龙卫府如何理解?”高士廉问道,“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将军该不会理解为陛下对你的恩宠吧?”
伽蓝沉‘吟’稍许,微微一笑,“你可以唤某伽蓝。”
伽蓝避而不答,高士廉却是不顾,毫不客气地说道,“伽蓝,这不是恩宠,这是枷锁,它紧紧扼住了你的咽喉,随时可以要你的‘性’命。”
伽蓝想了一下,举步而行,依旧不说话。
“在你看来,你可以带着龙卫府远走西土,甚至一去不返,但这种可能‘性’有多大?你不觉得这种想法过于天真了?”
伽蓝深吸了一口秋夜的凉风,把心头的怒火压了下去。高士廉的话很难听,但能直言相告,已为不易。
“伽蓝,要追本溯源,要寻找真相,千万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
“真相是甚?”伽蓝终于开口。
“妥协。”高士廉不假思索地说道,“从杨玄感死亡的那一刻开始,战争已经停止,接下来便是妥协。”
“谁向谁妥协?”
“当然是失败的一方向胜利的一方妥协。”
伽蓝迟疑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身望着高士廉,神情严峻地问道,“你是否知道这种妥协意味着什么?”
高士廉冷笑。
“这场风暴过后,皇帝的威望遭到打击,中央威权严重受损,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会越来越弱,而随着各地叛贼蜂起,地方对所在辖区的控制也是力不从心,更要命的是,两京卫戍军经此一劫,元气大伤,未来数年内肯定无法恢复。可以想像,这种情况下,如果继续加快变革的进程,必然把帝国推向崩裂的深渊。”伽蓝瞪着高士廉,语气森冷,“杨玄感就是一个‘诱’饵,帝国吃下这个‘诱’饵,也就坠入了死亡的陷阱,是不是?”
“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高士廉毫不示弱,瞪着伽蓝,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地说道,“局势就如决堤洪水,一泄千里,谁能阻止?皇帝能阻止?豪‘门’大族能阻止?整个中土都在滔滔洪水中挣扎,若想生存,唯有快马加鞭,冲到最高处。”
“天下苍生呢?无辜生灵呢?难道他们就该死?”伽蓝愤怒质问。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还能拯救谁?”
伽蓝语塞,忿然无语。
“伽蓝,龙卫府的使命就是妥协,你的使命就是妥协,乘着清算的风暴还没有肆虐中土,乘着裴世矩、裴蕴等权臣还未抵达东都,乘着西京大军还在东都城外,你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这不论是对你个人,还是对你此次陇右之行,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
高士廉转身离去,背影蹒跚,渐渐消逝在黑暗之中。
伽蓝摇头,救了你一个不算,还要救上千个贵族,你嫌某死得不够快是吧?龙卫府经你一番‘花’言巧语,竟然变成了皇帝和保守贵族们的妥协之物,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智慧?这是真相,还是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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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答案揭晓。
苏合香来了。
自临清关相见之后,两人便没有机会再见面。此次西行,伽蓝并没有打算再回来,所以也就埋下了一走了之的念头。苏合香孑然一身留在西土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能回家,能与亲人生活在一起,理所当然应该有一个好未来,但伽蓝自己都没有未来,又何来未来给她?
然而,伽蓝尚未走出东都范围,苏合香便寻上‘门’来,“气势汹汹”地责难他,‘弄’得伽蓝好不尴尬,羞愧难当。
苏合香要一个合理解释,否则绝不肯“放过”伽蓝。伽蓝无奈,不得已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你倒是个孝子,不愿毁弃对母亲的承诺。”苏合香冷笑,“不过让儿失望的是,你这个阿修罗竟然也知道害怕了,竟然要逃离中土。你可知,你在中土做下了人神共愤之事,多少人想杀你,多少人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伽蓝嗤之以鼻,不想与苏合香继续纠缠下去,直截了当地问道,“苏氏指使你来,所为何事?”
苏合香丢给他一封信,没有署名,而内容则正如高士廉的劝谏,请伽蓝出手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伽蓝拿着这份信,掂量了一下份量,冷笑道,“凭这个,就能换某西北兄弟的‘性’命?”
“你还有选择吗?”
伽蓝苦笑,摇头,自己的确没有选择。不答应的后果很可怕,或许今天所有的西北兄弟就将命丧慈涧道。杨玄感败亡,叛军崩溃,流窜山野,以叛军对伽蓝的仇恨,在慈涧道打一个埋伏也是合情合理,到那时伽蓝喊冤到找不到地方。
咽喉被人卡住的滋味非常难受,但面对咬牙切齿的西京贵族,唯有合作,唯有妥协。
“樊留守能否答应?”
“你与留守已经达成了约定,千百叛卒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们不是叛卒,更并不是普通的叛逆。”
苏合香笑而不答。
伽蓝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十分愚蠢,既然要救一批人,当然不会仅仅依靠他,自有人暗中相助,有人暗中帮助他瞒过樊子盖。等到事情暴‘露’了,责任当然都是伽蓝的,但那时伽蓝已经远在陇右,即便皇帝怪罪下来,大不了伽蓝带着龙卫府远赴突伦川戍边而已,总之一大批贵胄子弟的‘性’命算是保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才是关键所在。
伽蓝把信仍在了案几上,问道,“他们能给某什么?”
“他们说,如你所愿。”
伽蓝笑了,“那就麻烦阿苏辛苦一趟,等某把事办妥了,便与他们渑池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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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七章 年少轻狂
苏合香来去匆匆。
西北骑士们在晨曦中醒来,却未听到集合号声,正疑‘惑’间,传来伽蓝命令,慈涧道堵塞严重,附近山林中又发现了流窜叛军,故今日暂停行军。
骑士们紧张的情绪稍有松弛,三三两两呼唤着组队打‘波’罗球。龙卫府中的河北年轻人对这种胡虏搏戏颇感兴趣,其杀伐之气令人血脉贲张,相比中土的蹴鞠、角抵等搏戏,‘波’罗球对热血男儿的吸引力更大,于是很自然的,汉虏壮勇各组一队,纵马飞驰,酣呼鏖战。
主帐内气氛却是紧张。伽蓝把西北狼兄弟、原龙卫统旅帅级军官全部召集到一起,还邀请了李世民和高士廉,把相关事宜详细告之。
西京大军走在了前面,卡住了龙卫府的咽喉,更严重的是,龙卫府若想平安进入陇右,还需要经过关中三辅,而西京贵族有无数的办法在三辅之地迟滞龙卫府的行军速度,一旦龙卫府延误了行程,严重违反军律,后果不堪设想。
由弘农宫到函谷关,再到潼关,一路上地形非常险要,很多叛军逃进了山林,假若西京贵族有意以消灭龙卫府来“打”皇帝的脸,威胁改革派,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假冒叛军于崤函古道一带伏杀龙卫府,所以龙卫府面临生死之危,迫于形势,龙卫府不得不向西京贵族妥协。
妥协的条件倒是不难,但风险非常大。此次龙卫府奉旨赶赴陇右是去打仗的,不是游山逛水,因此伽蓝有充足理由,以建立龙卫府的名义,在此非常时刻,向东都留守樊子盖提出非常之议,临时征募叛军降卒中的‘精’锐之士以补充龙卫府兵员之不足,然后利用此策,把那些参与了叛‘乱’并被擒获的贵族子弟们救出来,并把他们带到陇右以躲避即将开始的清算风暴。
无疑,伽蓝要承担所有责任,一旦皇帝和改革派“穷追猛打”,要追究罪责,伽蓝首当其冲,他的这种行为等于背叛了皇帝和裴世矩,不可饶恕;其次便是追随他的这些西北兄弟,包括河北苏定方,甚至就连李世民都要受到连累。
西北狼兄弟对此不屑一顾,他们与伽蓝生死相依,伽蓝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无论对错。
李世民拍着‘胸’脯,豪情万丈,既然是兄弟,那当然生死与共。伽蓝却是暗自冷笑,李世民太聪明了,也太‘精’明了,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怪不得他的哥哥李建成,甚至就连他的父亲李渊最后都败在他的手上。这件事的关键便在李世民这里,没有李世民便没有高士廉的出现,而没有高士廉的“如簧之舌”,伽蓝绝不会如此轻易坠入觳中,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不能反抗,但还是要“垂死挣扎”。
伽蓝留下傅端毅和西行留守营盘,带着西北狼兄弟疾驰东都,以最快速度赶赴观国公府。
观国公杨恭仁已经陪着越王杨侗离京北上了,老二杨綝和老三杨续都陪‘侍’皇帝左右,主持家族事务的唯有老四杨师道。如伽蓝所料,杨师道果然在府内相候。
为了应对即将开始的清算风暴,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保守势力和中立派系以最快速度、以全部可以利用的力量,展开了一系列谋划,而伽蓝和他的龙卫府便成了当前救人的最佳也是唯一的工具。
伽蓝见到杨师道,劈头便问道,“陛下为何授某龙卫府?”
“拟定龙卫府之策的,未必是陛下。”
“没有陛下的首肯,哪来的龙卫府?”
“陛下是人,不是神。天下的事,他知道多少?中土的国策,又有多少为他亲手所拟?又有多少为他所知,为他所首肯?国策的实施后果,又有多少出自他的本意,符合他的意愿?”
在上面,权力越集中,便越容易失控;在下面,权力因为分散而受限,于是各为其政,各扫‘门’前雪,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自古以来,莫不如是。伽蓝霍然明悟,“如此说来,此事和陛下无关?”
“陛下有两只耳朵,听到的是不同的声音,哪个声音说的是事实,哪个声音说得是谎话,必须靠他自己去分辨,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他也不会相信有人能够帮他。”杨师道的眼里掠过一丝鄙夷和狡黠,“现在,你还有甚疑问?”
伽蓝沉默良久,摇摇头,“需要某做甚?”
杨师道从案几上拿起一份文卷,厚厚的一撂,递给伽蓝。伽蓝打开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足有两千余人。
伽蓝连翻都没有翻完便仍了回去,“你当某是痴人,还是当樊阁老是痴人?”
杨师道把散‘乱’的文卷整理了一下,再度推给伽蓝,“你既然来了,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尽力吧。所有人都会感‘激’你,没有人怨恨你,过去的一切恩怨,都将一笔勾销。”
伽蓝望着那撂文卷,剑眉紧皱。当真可以改变什么?杨玄感的党羽大部分都是当年杨素的老部下,都是军中能征惯战之士,也是东都卫戍军的主力。此次风暴中,东都卫戍军大部分倒戈而去,这也是原因这一。如今这些人除了战死的,活下来的还有两三万人,但上至军官下至普通士卒,在接下来的清算中,不是砍头就是流放,整个东都卫戍军算是彻底毁灭,这对帝国来说是个不堪承受的损失。
如果能够救活他们,把他们带到西北战场上,让他们与西土诸虏奋勇作战,继续为帝国效力,那么有朝一日当帝国处在飘零之刻,带着他们杀回来,或许就能力挽狂澜,或许就能拯救帝国。
然而,皇帝会饶恕他们?改革派势力会留下他们?自己的想法未免过于天真,过于理想了,事实上不论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还是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其仇怨都是不可化解的,都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死战。
蓦然,伽蓝想到了高士廉的话。龙卫府的作用就是妥协,失败者向胜利者妥协,而妥协的条件当然是支持皇帝加快改革的进程,但是,改革的前提条件已经失去了,在中土目前这种形势下加快改革进程,无异于催化帝国的内外矛盾,加快帝国的崩溃。
这是一个大战略,以关陇贵族为主的帝国保守贵族们的大战略,一旦成功了,皇帝和改革派中计了,帝国必像一驾失控的马车,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进无底深渊,不过可以预见的是,皇帝和改革派一定会中计。
当然,前提是妥协,而妥协的前提是,清算风暴要控制在适度的范围内,要控制在保守势力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否则便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之局。显然,皇帝的目的不是同归于尽,不是帝国的崩溃。
这就是机会,而能否抓住机会,就在于能否审时度势,拿出正确的策略,而能否完成策略,则在于胆子够不够大,有没有舍生忘死的决心。
伽蓝站起来,躬身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师道微微一笑,唤来家老,把那撂文卷递了过去,“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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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伽蓝进了皇城,赶到留守府,拜会樊子盖。
“被人拦住了?”樊子盖抚须而笑,“某估‘摸’着你也该来了。”
伽蓝脸‘色’‘阴’沉,冷声说道,“某不喜欢被人算计。”
“年少轻狂。”樊子盖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你是来哭诉,还是来求助?”
“某说了,某不喜欢被人算计。”
伽蓝咬牙切齿,杀气凛冽。
“莫要冲动。”樊子盖的脸‘色’顿时严肃,厉声责叱道,“当年伊吾道一战,你的冲动害死了很多人,但这一次,你若冲动,便会害死无数人。”
伽蓝咬咬牙,翻身跪倒,“请阁老指教。”
“龙卫府价值之大,你已经看到了。”樊子盖说道,“你要做的,便是把龙卫府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伽蓝想了一下,冷森森地说道,“某是一把刀。”
“有些人妄自尊大,以为有机可乘,以为暂时的妥协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只待政局恶化便可颠覆一切。”樊子盖笑着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落寞之‘色’,眼里更是充满了忧郁和无奈。
伽蓝望着他脸上的落寞,品尝着他眼里的忧伤,心念电转间,霍然有所感悟。
保守势力的大战略,当然瞒不过像樊子盖这样的改革派中坚,所以樊子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改革派的中坚们有着不同的改革理念,比如苏威、裴世矩就坚持因时制宜,脚踏实地,而裴蕴、虞世基则支持皇帝高歌猛进。樊子盖从地方官员一步步走到中枢决策层,他对帝国的了解非常深刻,他当然不会支持“‘激’进”的改革策略,所以,从之前的东都大战中,他始终与保守势力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配合,足以说明他希望“合作”,事实证明“合作”赢得了胜利,那么在未来的发展中,他可能与苏威、裴世矩一样,还是希望与保守势力持续“合作”。
试想一下,在目前这种局势下,假若皇帝要发动第三次东征,必将给帝国带来难以估量的伤害,中土形势可能失控,但保守势力为了把中土局势推向失控,必然会支持皇帝发动第三次东征,以便实现他们摧毁帝国的大战略。为此,改革派中的很多人必会想方设法予以阻止,而若想阻止成功,首先就要赢得与保守势力的“合作”。这种情况下,“龙卫府”这一妥协策略便出现了。
假若樊子盖和裴蕴的清算策略不一样,一个是以“清算”来换取保守势力的“合作”,一个则以“清算”来沉重打击保守势力,那么保守势力可以利用改革派内部的矛盾,抓住眼前这个机会。事实也的确如此,伽蓝就是“机会”所在,他被各方所“算计”,所“利用”,最终不得不爬到风口‘浪’尖上,以一己之力与风‘浪’做殊死搏斗。
谁能救他?樊子盖不会,杨师道也不会,李丹、韦津等西京贵族更不会,唯一能救他的是他自己,是他手里的刀,是被龙卫府所挟持的贵胄们。
“某无退路,唯有一战,因此向阁老求助,某需要更多。”
伽蓝不再犹豫,断然提出要求。
“一切以西北战事为重,所有降卒,均可由将军任意调拨。”樊子盖的回答也是斩钉截铁,“某信守承诺,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全力支持。”
樊子盖给的是“降卒”,将来事发,樊子盖承担的罪责有限,可以找几个下属做“替死鬼”,主要责任还是伽蓝承担。
伽蓝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不做也得做,倒不如放开胆子做,手里的人质多了,对裴世矩解决西北危机也是有利无害。
十一日夜,在各方的“默契”配合下,伽蓝从俘虏营中调走了一万人,其中府、团级军官便有几十人,旅、队级军官几乎“一网打尽”,其他诸如僚属掾史等文职人员也尽数带走,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贵族身份。
此刻东都的形势还非常‘混’‘乱’,东都外围的战局更是紧张,黑石、虎牢、伊阙等关隘均控制在叛军手上,荥阳、梁郡等河南郡县的叛‘乱’如火如荼,韩相国等叛军首领正率军向东都推进。虽然宇文述和来护儿的大军已经向东都外围展开了攻击,但彻底平息河南各地的叛‘乱’尚需时间,而组织粮草运输以保证各路戡‘乱’大军的需要,便成了东京留守府的首要重任,如此一来征召民夫就成了难题,因为东都包括其外围郡县的民夫大都被杨玄感所征,并随着杨玄感的败亡而一哄而散,急切间根本召集不起来,只能临时调用俘虏,而俘虏则在途中寻隙逃亡。于是,伽蓝调走的这一万俘虏,便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各方有意识编造的“谣言”里,迅速的“逃亡”了。
十二日夜,龙卫府经过一天一夜急行军,抵达新安城,并在城外扎营,急速整军,但一系列的问题接踵而至,首先便是缺粮,其次便是一大批鹰扬郎将、鹰击郎将、越骑校尉、步兵校尉误以为要被集体屠杀,于是积极密谋,打算再一次举旗造反,形势非常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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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三十八章 最庞大的鹰扬府
伽蓝胆大妄为,动作迅速,而东都权贵和西京贵族们则密切关注,唯恐出现意外引发新的危机。//.//
当伽蓝率军抵达新安,新的危机一触即发之刻,韦津和李丹也秘密赶到了新安,并出现在龙卫府军营里,与那些打算铤而走险、绝地反击的叛党党羽们见了面。
本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出面的念头,但伽蓝非常强硬,悍然“反击”,把两千贵胄变成了一万人的军队,这个动静太大了,不要说隐瞒一段时间,就连几天都瞒不住。一万人的军队需要大量粮食,但谁来解决这个粮食?粮食问题解决不了,这一万人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再举义旗,而这支军队里有贵族官僚,有‘精’锐士卒,两下结合其破坏力之大可想而知,最终救人不成,反而会把更多的人拖进地狱。
伽蓝手段狠辣,此举摆明了就是反过来“要挟”他们,夺回主动权,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否则鱼死网破,我西北兄弟就算全军覆没了,但有几万人甚至包括大部分关陇贵族的保守力量为其陪葬,也算死得其所。
韦津和李丹接到急报,马上预料到扑面而至的危机,当下也顾不上身份和脸面了,调转马头就“迎”上了龙卫府。
伽蓝敢要,樊子盖就敢放,这一老一少配合得倒是默契,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算,叛‘乱’的主要罪责不在这些团、旅军官和属吏掾史身上,他们大都身不由己,很无辜。算是“陪葬品”,所以若有机会帮他们一把。当然要帮了,也不会损害多少自己的切身利益,但诸如像赵怀义、元务本、王胄、虞绰等“首恶”就不能饶恕了,像那些参与叛‘乱’的将军、鹰扬府官长们,还有地方郡县的官长们,也是罪无可赦。然而,“首恶”毕竟少。将军、鹰扬府官长和地方郡县官长们也是屈指可数,即便加上他们的三族,人数也是有限,几千人而已,杀了他们不足以“彰显”皇帝和帝国的威权,不足以威慑到中土的普罗大众。所以还要杀更多的人。而这些更多的人中,就包括参与叛‘乱’的军队,还有地方郡县的贵族、豪雄和他们的乡团,而在这些人里,贵族子弟非常多,牵扯到大大小小各级贵族,其中关陇贵族子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伽蓝“卡”住了关中贵族们的咽喉。局势瞬间颠覆,韦津和李丹“痛苦不堪”,不得不亲自上‘门’协商。
你到底要什么条件,才与我们“合作”?
伽蓝狮子大开口,他要把这一万人变成名副其实的军队,并且控制这支军队,如果不控制军队,他拿什么要挟西京权贵?如果不能要挟关陇贵族中的保守力量。他到了陇右后,又拿什么帮助裴世矩?
如今这一万人事实存在。这件事闹大了。很快举朝皆知,但好在西北战事紧张。西北军暂时又被武川系所控制,而西北军内部派系林立,在西土局势逆转且连续更换统帅之后,西北军内部的矛盾必然非常‘激’烈,所以裴世矩到了陇右后,实际上等同于单枪匹马,可以利用的力量极其有限,处置危机的难度非常大,否则皇帝和裴世矩也不会要求伽蓝带着龙卫府日夜兼程赶赴陇右了。
裴世矩正好需要这一万人的军队,而皇帝和中枢的改革派肯定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惩罚樊子盖和伽蓝,因此可以预料,这一万所谓的叛党党羽和叛军降卒,必然要除名为民,流配戍边,如此正好顺水推舟,让裴世矩拥有一支可以支配的军队。
于是,朝堂上的改革派和保守派必然要争夺军队的控制权。
保守派不惜代价也要拿到控制权,否则无法保障军中贵族们的生命,无法维持本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而改革派理所当然要拿到控制权,这关系到西土策略的实施和整个帝国的利益。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绝无可能再升一级。”李丹断然否决,“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如此肯定?”伽蓝冷笑,“第一次东征,我远征军损失三十万儿郎,但虎贲郎将卫文升,仅仅因为全军而还,保住了两千将士的‘性’命,便在一夜间连升数级,高居宰执之位,如今更以刑部尚书兼西京留守,权倾朝野。在你而言,这算不算绝无可能之事?”
李丹面‘色’尴尬,哑口无言。
韦津微微皱眉,手抚‘花’白胡须,苍老嗓音缓缓而起,“既然你‘胸’有成竹,不妨说来听听?”
“陛下肯定要委派自己信任的将军统领这支军队,毕竟它是一支由流配重犯组建的军队,但正因为这支军队由流配重犯组建而成,你们才有反对的理由,才能据理力争推荐自己所中意的人选。”伽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两人,眼‘露’嘲讽之‘色’,“西北局势紧张,这支军队又在急行途中,统帅人选片刻不能耽误,争执双方必然选择妥协,这时候,最佳妥协人选便是某。”
“你有何优势?”李丹不屑问道。
伽蓝嗤之以鼻,不予回答。
李丹大为羞恼,但其沉府极深,与韦津‘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便不再说话。
伽蓝的优势很明显,他出自西土,征战西土,了解西土。在中土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中,伽蓝做为裴世矩的亲信,以其独特身份,可以在改革派与保守派,在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架起一座“桥梁”,虽然彼此合作的基础非常脆弱,但关键时刻却能发挥难以估量的作用。
不过对于李丹和韦津而言,对这些西京权贵们来说,被一个来自蛮荒的野蛮武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威胁,却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如果未能如你所愿呢?”韦津问道。
伽蓝神‘色’平静。但语气却异常森冷,“在西北战场上。某有无数办法让这一万人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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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章像雪片一般飞向涿郡的皇帝行宫。
伽蓝奏报,西行途中,一路清剿和收降流窜叛军,龙卫府的人数急剧增加,考虑到西北战场的需要,伽蓝恳求皇帝将这些重刑犯流配戍边,以增加边陲戍军的力量。
樊子盖、卫文升、李丹和韦津等人默契配合伽蓝。从各自的立场和目的出发,上奏详呈,并在粮食上给予照顾。
八月二十日,龙卫府越过潼关,在永丰仓一带暂作休整。
一路行来,龙卫府的确收降了很多藏匿于山野中的流窜叛军。这主要得益于弘农等郡县世家豪望的大肆宣扬。在砍头和流配戍边的选择中。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流配戍边,毕竟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过了潼关后,军队人数接近一万两千人,整合为六十个团。伽蓝命令布衣等六个西北狼兄弟各领十团,并严肃军纪,凡逃亡者,杀无赦。
九月初三。龙卫府进入陇西,在陇西郡首府襄武城暂作休整,补充粮草。
九月初五,决定这支军队命运的圣旨终于到了。
皇帝下旨,首批西行的一万两千叛逆流配戍边,第二批还有六千余人也将发配陇右戍边,并辖属于这支军队。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都城外。被诛杀的叛党党羽及其亲眷部属多达两万余人,而东都附近郡县支持杨玄感的地方豪望也遭到了血腥杀戮。韩相国等数支叛军更是被彻底摧毁,但这一杀戮非但没有震慑到山东人。反而‘激’怒了更多的山东豪雄,更多的人揭竿而起。伴随着厉啸的秋风,中土的起义大‘潮’掀起了冲天‘波’澜,入冬之后,甚至就连关中三辅都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
伽蓝把皇帝的圣旨传遍各团,将士们欢声雷动,击鼓相庆。
九月初六,皇帝的第二道圣旨到了。
伽蓝升官的希望落空了,不过皇帝满足了伽蓝另一个心愿,他的西北狼兄弟统统升官了,原龙卫统的各级军官们也都升官了。
龙卫府还是等同于正五品级别的鹰扬府,伽蓝还是龙卫府的正五品雄武郎将,但伽蓝这个帝国最年轻的雄武郎将,却统领了帝国最庞大的一个正五品级别的鹰扬府。皇帝下旨,龙卫府扩建为九十个团,一万八千人。只不过这一万八千人不是帝国府兵,而是流配戍边的帝国叛逆。
龙卫府还是禁军编制,但实际上,它已经成为替皇帝看押犯人的御用狱卒了,不过三百禁兵在西北蛮荒之地看押一万八千戍边刑徒,实在是一个苦得不能再苦的差事。
九月初十,龙卫府抵达西北重镇金城。
裴世矩就在金城关,伽蓝连夜渡河前往拜见。
深秋的西北日渐寒冷,裴世矩披着一件厚氅,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神态冷肃而威严。或许是因为累日奔‘波’的原因,裴世矩削瘦很多,发须更显苍白,额头皱纹更深,似乎就连脸上的黑‘色’老年斑都变得更大更多了。
伽蓝相对而坐,恭恭敬敬,把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详细告之。
“有些事虽然已经成为历史,但对未来的影响,难以估量。”裴世矩的声音听起来很沧桑,带着深重的疲惫,“某已经老了,时日无多,但侥幸的是,你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
伽蓝没有说话,稍迟,看到裴世矩并无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于是主动开口道,“西北局势若想稳下来,必须有所取舍,所以,明公若是同意,某愿意护送昭武屈术支西去葱岭。”
裴世矩想了一下,轻轻摇首,“西北的事,不在于如何取舍,而在于时间长短,如果时间不够,唯有舍弃。”
伽蓝略略皱眉,低声问道,“第三次东征不可阻止?”
裴世矩目无表情,一言不发,但憔悴的脸上,还是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必须阻止。”伽蓝说道。
裴世矩摇头,再摇头,“冯将军正在湟中与阿柴虏‘激’战,你日夜兼程赶去支援,但若想阻止阿柴虏东侵,你唯有动用当年留下的那颗棋子。”
伽蓝犹豫着,迟疑着。
裴世矩目‘射’厉芒,冷声说道,“陛下给了你九十个团,对你的器重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你还想远去西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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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九章 与虎谋皮
伽蓝思索了片刻,感觉裴世矩并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谨慎提醒道,“能否阻止阿柴虏东侵,关键不在于陇西战场,而在于西突厥牙帐。”
裴世矩眉头紧皱,良久,方才对伽蓝说道,“‘射’匮可汗愿意以子为质来维持双方的盟约,但条件是,和亲,还有阿史那达曼的头颅。”
伽蓝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今上登基之初,西土策略是‘激’进的,并有西征之设想,为此贪婪好战的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阿史那达曼便成了首要目标。裴世矩以“驱狼吞虎”之计,支持铁勒莫贺可汗和葱岭以西的突厥‘射’匮可汗东西夹击阿史那达曼,最终导致西突厥汗国分裂,阿史那达曼败走罗漫山,率残部东进入关,臣服中土。
然而,西土局势的演变速度大大超出了中土人的预料,西突厥在‘射’匮可汗的统率下,乘着铁勒大联盟分裂,吐谷浑人亡国,西域诸国为了丝路利益互相征伐,而中土倾尽全力远征高句丽之际,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席卷了葱岭东西,重建了当年室点密时期的辉煌霸业。
“驱狼吞虎”是成功了,但那头狼不仅代替了虎,还进化成了一头强悍的雄狮,更可怕的是,它对中土虎视眈眈,严重威胁着中土的安危。‘射’匮可汗把牙帐迁到三弥山,摆明了就是把战略方向转向中。此举直接影响到了西土局势,今年吐谷浑人在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的统率下展开复国大战,其背后的支持者便是‘射’匮可汗。
这种情况下,‘射’匮可汗遣子质任,要“和亲”,要阿史那达曼的头颅,咄咄‘逼’人,其底气的确非常足,但中土却因为远东作战的失败,帝国内部的叛‘乱’危机,已经失去了主动权,无奈而尴尬地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
泥厥处罗可汗阿史那达曼东进中土,臣服大隋皇帝后,赐封号为曷娑那可汗,不久其可贺敦病故,遂“和亲”,娶宗室‘女’信义公主为妻。事实上阿史那达曼已经不是西突厥的可汗了,“和亲”名不副实,但问题是,既然连他都能娶到中土的公主,为什么今日的西突厥可汗反而没有“和亲”的资格?
这只是问题之一,问题之二则是那些追随阿史那达曼东进中土的部落,当初他们相信了中土皇帝的承诺,接受了中土皇帝的安排,在西北的会宁郡安置下来,如今他们要“造反”,要离开中土重返西土,估计是获悉了这些机密,而泄‘露’者十有八九就是西突厥所遣秘兵。
皇帝要稳定西北局势,首先就要安抚这些突厥人,而若要安抚这些突厥人,阿史那达曼的头颅就不能砍,而阿史那达曼的头颅一旦留下了,就等于拒绝了‘射’匮可汗的和平条件,于是西北危机也就愈发深重。
也就是说,伽蓝错误地估计了西北形势,事实上中土与西突厥正面临战争的危险,距离和平越来越远了,至于昭武屈术支的复国大计,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
无怪乎皇帝把清算风暴控制在了一定范围内。当年汉王杨谅叛‘乱’,受连累者多达几十万人,因此而覆灭的贵族更是成千上万,而杨玄感叛‘乱’的清算,受连累者不过数万人而已,其中多达一万八千名贵族和府兵流配戍边,既给西北战场增添了兵力,又缓和了与关陇贵族集团保守势力之间的‘激’烈矛盾。
但不论是增加西北戍军,还是缓和国内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都无法让帝国以最佳策略最小代价来化解西北危机,稳定西北局势了,如果形势继续恶化下去,不难预见西北将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想到这里,伽蓝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一个可以阻止或者延缓皇帝发动第三次东征的计策,那就是以西北危机来钳制中枢决策,迫使皇帝不得不无限期搁置第三次东征计划。既然自己能想到此策,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比如改革派中持谨慎立场的裴世矩、苏威,比如在政治上保持中立的关陇武川系。
伽蓝正在想着,耳畔传来裴世矩低沉的嗓音,“你能从大局出发,不顾个人生死,想方设法遏制清算风暴的扩大,难能可贵,但你必须清楚,你的对手都是一群吃人的老虎,与虎谋皮,危机四伏。”
这一点伽蓝心里有算,不过裴世矩特意点明,其中蕴含的意思就要好好思量了。
从缓和帝国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从皇帝迫切需要遏制和打击保守力量来看,皇帝即便想把李渊从西北军统帅的位置上赶走,也不会急在这一刻,因为目前时机不对,一则西北危机重重,战争一触即发,二则频繁更换西北军统帅,无疑会涣散西北军军心和加剧西北军内部冲突,其三皇帝需要在政治上拉拢以关陇武川系为首的中立派,以便在让自己的变革大计获得更多力量的支持。
然而,决定西北局势的主要力量还是西北军,皇帝在西北战场上必须有自己绝对信任和绝对忠诚于他的武装力量,这时候,皇帝把一万八千流配刑徒‘交’给禁军龙卫府,实际上就是想直接掌控一支军队,这与他在今年的东征战场上建立骁果军的意图如出一辙。
但骁果军终究是禁军编制,是皇帝试图集中军权的一种手段,其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所以,它必然会牵扯到军方错综复杂的利益争斗,必然会遭到军方的反对和抵制,如果不是众多军方大佬在第一次东征失败后惨遭清洗,估计它很难建立起来。
龙卫府带着九十个团进入西北战场,陷入群狼环伺的局面,也是理所当然。西北苦寒之地,战事频繁,卫戍军严重缺员是老大难问题,突然来了九十个团的流配刑徒,而且都是原来的东都卫戍军,谁不想从中分一杯羹?西北军各镇官长虎视眈眈,而他们实际上就代表着西北各方势力,在他们的背后则是关陇贵族集团。
目前主持西北军事的依旧是弘化留守李渊,裴世矩虽然在名义上主掌西北军政,但他主要使命是解决西北危机,为此他需要倾尽所有‘精’力,与关陇贵族集团,以及与西北的地方和军方势力进行沟通和妥协。很显然,九十个团的流配刑徒成了裴世矩的有力筹码,对蠢蠢‘欲’动的会宁突厥部落是个强大的威慑,而对西北各方势力来说则是一块势在必得的“‘肥’‘肉’”。
伽蓝想明白了,自己白费心机了,算来算去还是被这些老‘奸’巨滑的权贵们算计了,百般辛苦就不说了,还背负了灭顶的风险,最终却给他人做了嫁衣裳,郁闷啦。伽蓝愤懑难当,忍不住冷笑道,“就算是一群虎,某也要打死一只,剥下它的皮。”
“他们并不在意那张‘皮’。”裴世矩淡然说道,“如果你给予配合,双方默契行事,他们甚至愿意给你足够的‘皮’。”
伽蓝慢慢眯起眼睛,目‘露’杀机,“明公,有些东西不能舍弃,一旦舍弃,失去的可能是帝国的未来。”
裴世矩想了一下,举手轻摇,“局势并没有你想像的恶劣,当然,也并不乐观。至于第三次东征,考虑到高句丽已是强弩之末,实际上并没有难度。陛下所需要的,不仅是自己的脸面,还有中央的威权。”
“明公,东西突厥和吐谷浑人的再度崛起是不争的事实,西北两疆正面临深重危机,难道你看不到?”伽蓝强忍愤怒,言辞恳切,“明公,西突厥尚有‘波’斯这个强敌在侧,虽剑指中土,但虚张声势而已,其真正的目的,还是要利用吐谷浑人和东.突厥的重新崛起,牢牢钳制住我中土,以阻止我中土西进的脚步,继而确保葱岭以东局势的稳定,为其联合大秦夹击‘波’斯打下基础。所以,未来西北两疆的镇戍策略应该是先北后西,远‘交’近攻。我中土只要维持与西突厥的盟约,必能利用西突厥的强大实力,遏制住吐谷浑人,将吐谷浑人阻御在湟、河一线,然后集结主力于代、朔一线,遏制和打击刚刚崛起的东、突厥人,并以扶植铁勒大联盟来反制东.突厥人。就如先帝时期一样,只要把东.突厥遏制住了,削弱了,则西突厥独木难支,必难以对中土形成威胁。”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战机稍纵即逝,一旦发动第三次东征,则战机必然失去,如此则先机尽失,西北两疆必同时陷入危机,而帝国在内忧外患之下,摇摇‘欲’坠,试问那时陛下还拿什么推进变革?中央的威权又能剩下多少?”
裴世矩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频频颔首,似乎很欣赏伽蓝这番话,但最终却是一声长叹,“若是你坐在某的位置上,便知道眼睛看到的、心中所想的和手上所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明公,西北两疆的镇戍直接关系到帝国的存亡,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啊!”
“局势并没有你想像的恶劣。”裴世矩还是那句话,依旧充满了自信,“一群贪鄙的蛮虏而已,不足为虑。”
伽蓝无奈,暗自叹息,不敢再说。
“你把六十个团放在金城,先去湟中帮助冯将军阻御阿柴虏。某授你临机处置之权,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化解危机。阿柴虏已夺回西海,士气已泄,人困马乏,伏允之所以不惜代价继续攻击,不过是想迫使我们签订城下之盟。从整个西土局势来说,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耻辱的事实,但从中土局势来说,我们无论如何不能与阿柴虏言和,所以,难度非常大,你自行寻策吧。”
伽蓝苦笑,“明公,关键不是阿柴虏,不是伏允,而是突厥人,是‘射’匮可汗。”
“如你所说,突厥人有‘波’斯之忧,把牙帐迁到三弥山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既然如此,某也可以虚张声势,你带着九十个团从东都赶来,这就是‘声势’,足以威慑突厥人,迫使‘射’匮可汗不得不接受昭武屈术支的复国,以此来换取与中土的长久和平。”
裴世矩冲着伽蓝摇摇手,“护送昭武屈术支到西突厥牙帐,助其复国,继而稳定西北局势,这是一件大功劳,轮不到你去,争得人太多了。你想想,老狼府的长孙恒安会让你去?你是某的‘门’生,你去办成了,他那张脸往哪搁?关陇武川人还能掌控西北?”
伽蓝无语。
“冯孝慈到了陇西,王威去了贺兰山,还有一些将军、镇将也陆续调离西北,你留在这里,如何立足?”裴世矩望着伽蓝,目‘露’慈祥之‘色’,“这里虽然是你的家,但好男儿志在四方,又何必困守一隅?西北事了,便随某返转东都。”
伽蓝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裴世矩那张憔悴不堪的脸,那副心力‘交’瘁的表情,心中酸楚,黯然点头。
“不要忘了龙卫府扩建的事。”裴世矩嘱咐道,“西北军补充九十个团之后,西北军内部必有一番‘激’烈争斗,西北本土势力会遭到沉重打击,所以乘着这次机会,你把该带走的人都带走,即便超编也没有关系,某会帮你解决。”
伽蓝躬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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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章 世事无常
昭武屈术支对伽蓝感‘激’涕零。
再相见时,不但伽蓝当初的预言皆已应验,而且与妹妹昭武雪儿和石蓬莱也再度相聚,接下来便是长途跋涉返回昭武九国的事情了。他和伽蓝的想法一样,以为中土大隋会遣伽蓝将其护送回国,这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谁知伽蓝一番话,让他的心情跌落低谷。
“难道他们不知道你才是最合适的西行使者?”
“这里面牵扯太多,很复杂。”伽蓝苦笑摇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的地方就充满变数。大千世界,莫不如是。”
昭武屈术支非常失望,“没有你,此行变数之大,恐怕非你我所能想像。”
伽蓝没有说话,良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你一定会顺利返回康国,一定会成为康国之王。”
昭武屈术支将信将疑,“你确信?”
伽蓝点头,然后把自己对东西方形势的分析和理解详细告之。西突厥人之所以与栗特人‘交’恶,‘射’匮可汗之所以囚禁康国老王,之所以要在康国扶植自己的傀儡,都是因为以康国老王为首的昭武九国王族在西方形势不利于西突厥人的情况下,为了自身利益与‘波’斯人保持了密切往来,他们错误地估计了西突厥人的战略,没有想到西突厥牙帐已经决心联手大秦攻打‘波’斯人。也或者是,栗特人从一开始便反对西突厥人的这一战略,从而导致双方矛盾升级,发生了‘激’烈冲突。
“你对此事有甚看法?”伽蓝问。
“我必须以栗特人的利益为重,必须以昭武九国的生存至上。”昭武屈术支毫不犹豫地说道,“在室点密带着突厥人进入葱岭以西的时候,嚈哒人强盛,于是突厥人联合‘波’斯人灭亡了嚈哒。栗特人比不上嚈哒,但如今却面临与嚈哒同样的亡国亡种之危机。试问伽蓝,如果你是栗特人,你该如何选择?是选择衰落的突厥人,还是选择强大的‘波’斯人?抑或选择中立?”
“在你看来,大秦要亡国了?”伽蓝又问。
“这次‘波’斯人选择的时机好,罗马人内‘乱’,于是‘波’斯人长驱直入,势如破竹,连耶路撒冷都攻陷了,估计不久就要杀到君士坦丁堡了。”
昭武屈术支虽然没有直说,但意思很明确,在西方形势没有明朗之前,栗特人为了自身生存,不敢轻易表明立场,以免重蹈嚈哒灭亡之覆辙。
“罗马‘波’斯是世仇,打了近四百年了,谁也没能赢得最后的胜利,难道在你看来,这一次能分出胜负?”
“正因为如此,突厥人才蠢蠢‘欲’动,意‘欲’坐收渔翁之利,而做为夹在突厥人和‘波’斯人之间的栗特人,却不得不遭受池鱼之殃。”昭武屈术支忿然说道,“命运真的不公平,对栗特人尤其不公平。”
伽蓝想了一下,问道,“你是否知道,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是什么?”
昭武屈术支疑‘惑’地望着伽蓝,不明白他为何询问如此简单的问题。
“是金钱。”伽蓝自己说出了答案,“‘波’斯人长途远征,就算攻陷了耶路撒冷,距离君士坦丁堡还是非常遥远,还需要数年之后才能打过去。以‘波’斯人的国力,能够支撑十几年乃至二十多年的战争吗?”
昭武屈术支神情凝重,若有所悟。
“实话实说,我中土皇帝西征之后再东征,不过三四年而已,但以中土之富饶,国库也是难以为继。以你对中土和‘波’斯人的了解,你认为哪一个更富裕?”
昭武屈术支迟疑着,试探着说道,“难道,罗马人有意‘诱’敌深入?”
“大秦内有叛‘乱’,外有强敌,内忧外患之下,还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自古攘外必先安内,一旦大秦内部稳定,必定展开强力反攻,到那时‘精’疲力竭的‘波’斯人面对同仇敌忾的罗马人,还有多少胜算?”
伽蓝这句话实际上也有一厢情愿的意思,假如大秦在内忧外患之下崩溃了呢?但昭武屈术支对罗马‘波’斯近四百年的战争是有所了解的,无论是罗马人还是‘波’斯人,都无法在战场上击败对方,这有近四百年的历史为证据。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西突厥人之所以敢于联盟大秦人攻打‘波’斯,也是看到了‘波’斯人的“软肋”,现在‘波’斯人的“战无不胜”并不代表着‘波’斯人就能彻底覆灭大秦,相反,‘波’斯人正有可能一步步走向失败的深渊。
昭武屈术支沉思不语。
“你必须改变策略。”伽蓝说道,“中土之行,你应该有很多收获。看看今日西土,不过数年而已,局势已彻底颠覆,而且是不利于中土的颠覆。原因何在?就是东征,东征耗尽了中土国力,导致中土顾此失彼,在两个战场上先后失利。当然,这些失利影响不了中土的根本,中土只要休养生息几年,便能雄风再起,卷土重来,也正因为如此,西突厥牙帐才接受了中土的要求,让你回国,还你康国王位,但是……”
伽蓝加重了语气,诚恳劝谏道,“突厥人之所以接受你,不是因为畏惧中土的强大,而是因为牙帐的大战略需要昭武九国。如果你到了牙帐后,坚持自己的策略不改变,我可以肯定,你出不了牙帐,也到不了康国,更做不了康国国王。即便我亲自护送你去牙帐,我也会用同样的话劝谏你,假如你继续固执己见,继续忽略或者反对突厥人的西方大战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把你带回中土,确保你的生命。”
言下之意,现在我不护送你了,那么你连‘性’命都没有保障。
昭武屈术支陷入沉默。
伽蓝等待了很久,终于按捺不住,“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会阻止你西去,即便你执意西去,我也会留下雪儿和石伯,我不会让他们给你陪葬。”
“这番话,是来自你的皇帝,还是你的裴阁老?”
“如果是皇帝和裴阁老的意思,他们早在行宫就会告诉你,并做为送你归国的条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你贸然送回去,然后等到你的死讯,承受突厥人的侮辱。”伽蓝冷笑道,“就像当初一样,以我对东西方形势的了解,我有信心把你带来中土,让你如愿以偿,但同样有自信,确定你假如坚持既定策略不改变,那么先前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昭武九国会因为你的错误而陷入绝境,栗特人会因为你的固执而生灵涂炭。”
良久,昭武屈术支问道,“我何时起程?”
“在击败吐谷浑人,并迫使吐谷浑人签订城下之盟,撤回西海之后,你就可以起程了。”伽蓝说道,“吐谷浑人就是‘射’匮可汗手里的刀,但在吐谷浑人收复家园之后,‘射’匮可汗就再也无力驾驭这把刀,甚至,这把刀还会反噬他,对他造成严重危害。”
昭武屈术支相信伽蓝这番话,更知道中土大隋目前在西土遭遇危机,这种情况下若想实现伽蓝当初所拟定的策略,难度非常大,必须充分调用所有可以调用的力量,谋略不是一般的复杂,而自己肯定也要通力配合,否则伽蓝也不会与自己推心置腹说这些话,更不会放弃护送自己归国的建功机会。
“离开前,我会给你答案。”昭武屈术支躬身一礼,“一个让伽蓝满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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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湟水西上七百里便是西平郡的西部重镇西平城。
九月十六,伽蓝抵达西平,拜见陇西战场统帅、右候卫将军冯孝慈。
分别近一年,双方再见,竟在陇西,彼此都离开了敦煌,而且伽蓝的身份地位有了颠覆‘性’变化,再坐在一起感觉彼此间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了,这不禁让人感叹世事之无常。
“如你当初所言,伏允卷土重来,阿柴虏横扫西海,攻陷伏俟城,吐谷浑人的复国已成事实。”冯孝慈神情苦涩,语气沮丧。
当年皇帝西征的战果已尽数付之东流,追究其原因,却是东征,假如没有东征,帝国持续向西北投入兵力物力和财力,则局势不会颠覆,而如今东征未能取得胜利,西北却危机重重,更严重的是,因为中土东北、西北两个边疆战事不断,帝国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国力损耗极大,短期内根本看不到逆转局势的希望。
“裴阁老这时来陇右,很难有所作为。”冯孝慈继续说道,“西北军统帅连续更换,再加上西北局势陷入困境,国土连续丢失,各军、各镇官长一方面为了推卸责任,一方面为了弥补利益上的损失,各出奇招,无所不用其极。西北军内部实际上非常‘混’‘乱’,这种局面下不要说展开反攻了,就连防御都难以为继,假若突厥人、铁勒人向河西发动攻击,则西北军必定顾此失彼,首尾难以兼顾,形势会更加恶劣。”
的确,昭武屈术支的确是一步“好棋”,但前提是,帝国西北军必须在陇西战场上挡住吐谷浑人的攻击,否则哪来的主动权与西突厥谈判?西突厥完全可以利用吐谷浑人的复国成功,威胁中土,讹诈中土。
“明公,西突厥人把牙帐迁到三弥山,并不表明其有攻打中土之意图。”伽蓝把自己的分析和推断和盘托出,并着重阐述了昭武屈术支在解决西北危机中的关键作用。
“明公,西川这一仗,你来打;与伏允的谈判,则由某来完成。”伽蓝躬身致礼,“明公,大河封冻之前,我们都要随阁老返转东都,所以,时间无多,全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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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一章 伏允的祈盼
临羌城下,西川两岸,帝**队与吐谷浑人殊死搏杀,战斗‘激’烈。
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的帅帐就设在几十里外的龙耆。龙耆是一座古镇,始建于东汉中期,历经沧桑,如今城池虽在,却难觅旧貌,不过它的重要‘性’却从未降低,几百年的汉虏拉锯战不仅让它闻名遐迩,更让它成为陇西战场上划分汉虏疆界的一个标志‘性’界标。对于中土汉人来说,唯有占据龙耆,才算拥有了整个陇西,而对北虏来说,若想东进侵掠,则必须拿下龙耆,唯有如此才能撕开对手的防线。
伏允负手站在城楼上,遥瞰着远方咆哮的西川‘激’流,心如重铅,愁眉不展。
复国的征程异常艰难,而吐谷浑的勇士们在夺取伏俟城的时候,付出了他们全部的忠诚、力量乃至生命,如今他们‘精’疲力竭,已是强弩之末,虽然看上去士气如虹,但伏允和他的臣僚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垂死挣扎”,只待中土的援军如‘潮’水一般涌来,吐谷浑的军队必定崩溃,而吐谷浑人的复国美梦将在瞬间碎裂。
然而,他们没有对策,只能无助等待,等待西突厥人的援助,等待大风雪的来临,等待中土人的撤离,等待奇迹的发生。
忽然,在地平线上,在绿黄相间的山野间,在滔滔奔腾的‘激’流上,缓缓“升起”两个移动的“白点”,渐渐的,两个“白点”变成了两个骑士,幂离裹身,大氅飞舞。风驰电挚。
城外军营里响起了报警角号,接着一队巡值骑士飞马迎上。盘查这一对“不速之客”。
巡值骑士刚刚接近白衣骑士,蓦然间好似有了惊人发现,一个个飞身下马跪倒在地,接着齐齐吹响角号,号声悠扬,带着一股喜悦之气,霎那间便随风传开。传到了军营,传到了关隘。
伏允浓眉紧皱,身形霍然‘挺’直,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一丝警觉。客人是谁?何方的朋友在此刻驾临战场?带来了好消息还是令人绝望的噩耗?
军营里飞驰出一队队‘精’骑,幡旄挥舞,大角长鸣。很快便把两个白衣客所包围。接着欢呼声冲天而起,呐喊声更是惊天动地,“雪山圣灵……”
伏允霍然变‘色’,霍然转身望向周围的臣僚。臣僚们则是喜形于‘色’,有的振臂高呼,有的则‘激’动地跑下城楼,上马冲出关外。
“西海?真的是西海?西海来了?”伏允喃喃低语。不敢置信。
“可汗,雪山神显灵了,雪山神的使者来了,雪山圣灵来了,公主回来了!”
龙耆城在吐谷浑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在吐谷浑人‘激’动兴奋的叫喊声里、在吐谷浑嘹亮而‘激’昂的大角声里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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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西海‘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缓缓跪倒在伏允面前,泪如雨下。
伏允单膝跪倒,伸开双臂。把西海紧紧抱在怀里,仿若她会突然消失一般。抱得紧紧的,低声呼唤着。两行泪水悄然滚落。
臣僚们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门’,然后忍不住再度欢呼。雪山神没有抛弃他们,圣灵在千钧一发之刻“从天而降”,这预示着胜利就在眼前,吐谷浑复国终将变成事实。
忽然,有人发现,与公主一同前来的那位神秘白衣客不见了,显然,那位白衣客还在屋子里,如果那是一个刺客怎么办?立时便有‘侍’卫想冲进去,但旋即被阻止了。雪山圣灵的‘侍’从会是刺客?不要这么愚蠢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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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白衣客掀开了幂离,‘露’出了真面目。
伏允神‘色’平静,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听说裴世矩抵达金城之后,我便知道你该来了。”
伽蓝微微一笑,揶揄道,“你是不是应该庆幸没在且末城杀死我?”
伏允不以为然,伸手相请,“虽然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但这一刻,我还是感谢你把西海安然无恙地送回来。”
“人是我掳走的,理该我送回来。”伽蓝从容自若,一边施施然坐下,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
伏允仔细打量了伽蓝一会儿,不动声‘色’地问道,“听说你去了远东战场?”
“仗打完了,便回来了。”伽蓝面带浅笑,淡然说道,“我带了九十个团来陇西,便是打算砍下你的头颅,全歼你的军队,然后一把火烧了伏俟城,从此永绝后患。”
伏允面无表情,只是眼里掠过一丝厉‘色’。
西海平静地坐在父亲身边,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股祥和空灵之气悄然弥漫,无声无息间熨抚着两颗愤怒的心。
“九十个团?”伏允抚须而笑,“这么说,你加官晋爵了?恭喜恭喜。”
伽蓝躬身致谢,大言不惭地说道,“若能砍下你的头颅,毁了伏俟城,我或许就能出镇西陲,统领西北大军。”
“竖子猖狂!”伏允大笑,“当年你们的皇帝御驾亲征,都未能拿下我的人头,你又凭什么取我的‘性’命?就凭你那九十个团?”
“我既然能从阿史那达曼手上夺走金狼头护具,便同样能在这里拿下你的人头。”伽蓝慢慢眯起眼睛,杀气突然喷涌而出。
伏允暗自惊凛,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腰间刀柄。如果不是事关吐谷浑人的命运,他绝不会与伽蓝独处一室,太危险了,不过伽蓝既然把西海送回来,当然不是为了来刺杀他,肯定是来秘密谈判的,而他急需这次机会,不得不冒险。
伏允指指自己的头颅,撇撇嘴,不屑说道,“若要,便尽管来拿。”
伽蓝笑了起来,杀气骤然消散,“不急,不急,故人相见,先叙叙旧。今‘春’‘射’匮可汗把牙帐迁到三弥山,其中内情你可知晓?”
伏允没有说话,思量措辞。
“西方的局势你应该略知一二。”伽蓝说道,“去年在楼兰,大叶护与你签了盟约,承诺帮你复国,但你应该清楚,突厥人帮你复国是假,利用你牵制中土是真。突厥人真正需要的,恰恰是与中土长期的和平盟约,所以,你的复国大业,实际上就是突厥人和我中土人之间的有效缓冲。一旦你逾越了这道底线,危害到了突厥人和我中土的和平盟约,那么你便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
伏允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只是弱国无外‘交’,吐谷浑人为了生存,只能忍辱负重,苟延残喘,尤其现在,‘精’疲力竭、进退失据,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如果继续坚持下去,如果突厥人断绝了援助,最终必是待宰羔羊。不过,奇迹终于出现,伽蓝终于隐晦表明了议和的意思。
何谓“缓冲”?说白了就是中土的皇帝在拓展西土的过程中,遭到了突厥人强有力的阻击,短短数年之后便连遭败绩,前功尽弃,由此不得不重新思考西土局势,不得不调整和修改西土策略,而得出的结论是,为了避免与西突厥发生正面战争,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土都需要一个缓冲,一道屏障,而吐谷浑人、铁勒人和西域诸国,便是两大强者之间的有效缓冲和屏障。
这对吐谷浑人来说,是个好消息。从亡国到复国,吐谷浑人得到了突厥人的帮助,而若想休养生息,恢复元气,重建汗国,仅靠突厥人的帮助是不够的,必须赢得中土的和平,否则吐谷浑人年复一年的打仗,很快便会被活活拖垮、拖死。
然而,中土人‘阴’险狡诈,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无耻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眼前这个伽蓝更是其中的“典范”,在西土诸虏中“恶名昭彰”,仇恨他的人比大漠上的狼还要多。假若伽蓝此来,是中土人的缓兵之计,以备明年‘春’天发动大规模的反攻,那结果还是一样,短暂的和平对吐谷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需要什么?”伏允思考良久,‘阴’沉着脸,冷声问道。
“你能给我什么?”伽蓝反问道。
“我能给你什么?”伏允忽然勃然大怒,“我给了你承诺,给了你质任,给了你贡品,给了你宗主所应享有的一切,但你给了我什么?你吝啬到给一个藩属国的承诺都毁弃,你无耻到连我的汗国我的子民我的牛羊都要夺了去,你说我还能给你什么?”
伽蓝举起手,轻轻摇动,示意伏允不要‘激’动,稍安勿躁。
“深秋了,要下雪了,撤兵吧。”伽蓝的口气不容置疑,“你拼了老命打,不就是为了找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吗?现在裴阁老来了,我这个秘使你也见到了,你还不撤兵,那还谈什么谈?”
伏允一听伽蓝的口气更是怒气上涌,刚想发作,却看到西海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冲着他温婉一笑。伏允黯然长叹,硬生生忍了下来。
“如果这是一场历时数年的噩梦,我希望噩梦就此结束,我祈盼当人们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还是原来的世界,他们的国还在,他们的家还在,他们的亲人还在,他们的牛羊还在……他们还能开心的笑,他们还能在蓝天碧草上放声歌唱……”
伽蓝犹疑着,踌躇着,良久,慢慢伸出一只手,“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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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二章 失落的冯孝慈
吐谷浑撤军了,所有军队撤离西川战场,屯驻于龙耆城。
右候卫将军冯孝慈一面急报裴世矩,一面急令西平、河源诸镇官长,即刻整顿军队,补充粮草武器,准备向吐谷浑人发动更大规模的攻击。
诸镇官长并不积极,理由无数,总之没有攻击‘欲’望,只想据镇而守。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大雪一下,不仅气候恶劣,粮草不继,更重要的是一旦被吐谷浑人‘诱’入西海深处,则有全军覆没之危。
现在陇西戍军数量有限,西川战场上的总兵力不过数千人而已,而当年皇帝御驾西征,十几万军队,浩浩‘荡’‘荡’,谁能挡其锋锐?这两者有可比‘性’吗?你冯孝慈想打,想立功,那是你的事,我等长年累月镇戍陇西,不能不顾惜边军将士和边陲庶民的‘性’命,即便从自身利益来说,也绝无可能拿身家‘性’命陪你去冒险,为你的荣耀和功勋而抛头颅洒热血。
伽蓝孤身潜回,于西川前线密会冯孝慈。
“可曾‘摸’清阿柴虏的底细?伏允还能坚持多久?”
冯孝慈迫不及待了。皇帝把他调到陇西,那是临危授命,假如不能击败吐谷浑人,夺回伏俟城,他就未能完成使命,自然也就无法赢得皇帝的信任和赏识。
伽蓝没有说话,迟疑稍许,问道,“在明公看来,吐谷浑有多少王公贵族和部落首领真心诚意归附我中土?”
冯孝慈嗤之以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伏允以流亡落魄之身,纠集数千兵马,便能横扫西海,夺回伏俟,重建虏国,足以说明一切。”
伽蓝微微颔首,“以明公对西北和吐谷浑的了解,我中土是夷灭其国、奴役其族为上,还是迫其臣服,为中土藩属为佳?”
冯孝慈苦笑,摇头,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有史为证。某等平庸,与先辈才智相比,难望其颈背。”
几百年来,一代代英雄豪杰都未能征服大雪山和大雪山的北虏,当今圣上和他所能倚重的股肱之臣难道就能创造奇迹,创造历史?冯孝慈根本不相信。
从历史上来看,中土正面临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北虏群体的威胁。匈奴、鲜卑、柔然虽然都曾一统北方大漠,但与在西、北两个方向都建立强大汗国的突厥人相比,它们的实力明显逊‘色’,而当今天下,突厥人尚未衰落,铁勒人却已飞速崛起。北虏群体的人数越来越多,牙帐和军队的规模越来越大,姑且不论它们内部的矛盾如何‘激’烈,仅以对中土的威胁来说,这是有史以来最严重时期。
这种情况下,今上锐意改革以增强国力,西征东伐以攻代守,其大战略并无错误,但今上在改革没有成功,反而遭遇强大阻力,国内矛盾愈演愈烈,国力不但没有增强反而有所削弱之刻,转而以战争手段来转移矛盾,结果非但没有实现其政治意图,反而演变成“穷兵黩武”之事实,矛盾‘激’化的同时,政治谋划亦告失败,国内陷入深重危机,于是进一步加剧了国力的衰落。
事实与理想总是背道而驰,皇帝和改革派在政治上和战场上的双双失利,让他们回旋余地更小,可用策略更少,至于力挽狂澜、逆转局势的机会,更是因为实施大战略的核心思路出现了致命错误,就此难觅踪迹。没有机会,也就抓不住机会,也就拿不出策略,只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在失落、挫败和恐惧中无助、无奈地等待着日落西山的一刻。
中土很多有识之士已经敏锐地发现了帝国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已经预测和推断到帝国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自杀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于是,蠢蠢‘欲’动、居心叵测者纷纷从黑暗深处走了出来。西北边疆虽然距离帝国的政治中心非常遥远,但帝国世家权贵的“触角”非常长,“触须”非常多,那些遍布中土的各等贵族便是这些敏感的“触须”,只要大世家大权贵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们的意志便会在最短时间内由“触须”们传递到帝国任意一个角落,而近段时间西北边疆局势的“风云变幻”,便是由这些“触须”们“联动”之后的结果。
冯孝慈见到伽蓝后,隐晦表达了自己对西北局势的“绝望”,但裴世矩的到来又给了他一线希望,然而,伽蓝今日的两个质问,却明白无误地告诉冯孝慈,皇帝和改革派们面对纷‘乱’复杂的国内局势,不得不在政治上做出妥协,不得不向某些政治派系做出让步。
让西北局势重新回到“原点”,也就是重建皇帝御驾西征之前的西北政治版图,在大势上有利于缓解国内外矛盾,减少国力损耗,减少无谓的边疆战事,但这在政治上,则意味着皇帝和改革派前期的策略是错误的,由此必然影响到其他策略的实施,比如众多改革措施将会遭到政治对手们的质疑和“围攻”,这会让皇帝和改革派们在政治上陷入被动。
伽蓝笑了起来,冲着冯孝慈躬身一礼,“明公高见,末将受教了。”
冯孝慈惭然摆手,“皇帝打下的疆土,某等应誓死戍守,尔今却丢城失地,颜面无存。”
伽蓝垂首不语,稍迟,复说道,“明公,陇西的危机,至此出现转机,不出意外的话,大雪来临之前,危机将解除。至于与西突厥的长期结盟,已经不是阁老和我们的事了,那是西域都尉府的事。”
冯孝慈听出了伽蓝话里的意思。西北局势的变化,反映到朝堂上则是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保守势力的“胜利”,不论是关中本土贵族还是武川系贵族,都将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牢牢掌控西北军,掌控西北局势。唯有掌控了西北,才能确保关陇的安危,而且还能以西北局势为要挟,威胁朝堂上的政治对手。
关中冯氏是关陇贵族中的二三流世家,从地域利益上来说,冯氏与关中本土贵族肯定走得近,但在裴世矩主持经略西土时期,冯孝慈却是裴世矩的得力干将,于是不论其个人政治立场如何,他都被划进了帝国的改革派阵营,所以也不论冯孝慈个人意愿如何,他都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主动去靠近皇帝和裴世矩。从这一点出发,他马上意识到,自己陇西之行的使命即将结束,自己要离开西北,离开西北军了。
“终于可以回东都了。”冯孝慈发出了感叹,“只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实在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与第一次东征大败而归的九路统帅相比,明公可以‘挺’着‘胸’膛,气宇轩昂地走进东都,理直气壮地面对任何一个人。”伽蓝安慰道,“三十万帝国将士战死辽东,他们都不知羞愧,甚至有人不降反升,高居宰执之位,明公又有何羞愧之处?”
冯孝慈抚须而笑,但无法掩饰脸上的失意和眼里的那份悲楚失落。
“明公,今大河南北叛贼蜂起,明公回京,必要承担剿贼重任。”伽蓝继续说道,“西北暂时没有大的战事了,西北局势对中土的威胁暂时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相反,山东却是战事频起,山东局势已经严重危及到了帝国的安危,更严重的是,假若任由这种‘乱’局继续下去,必定涂炭生灵。明公,庶民无罪,生灵无辜,帝国的大厦更不能坍塌,一旦国祚崩溃,中土大地必陷黑暗,从此血雨腥风,杳无安宁之期。”
“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冯孝慈不屑一顾。
伽蓝暗叹,却是不敢再说什么。
“日前将军曾与山东众贼作战,战绩骄人,此番回京,不知是否继续征战?”
冯孝慈却是听出了伽蓝话里的意思,含蓄问道。
伽蓝点头,躬身致礼,“某愿追随明公,誓死不渝。”
他可以肯定自己要去山东剿贼。此前裴世矩的暗示很明显,叫他把龙卫府扩建完成,此举用意不言而喻。
“龙卫府扩建的事,进行得如何?”冯孝慈主动问道。
冯孝慈主动相讯,显然是要出手相助。冯孝慈是西北军三大统帅之一,此前镇戍河西,帐下猛将如云,锐士无数,若能借助这次机会,把亲信部属调进龙卫府,等于提携了老部下,又赢得了皇帝和裴世矩的嘉赏,在帮助伽蓝的同时又获得了龙卫府的实力,可谓一举多得。
伽蓝心知肚明,当然不会错过这等送上‘门’的机会,“阁老的意思是,利用此机会,把旧部好友全部带走。阁老说,竭尽全力扩建龙卫府,人数不限。”
冯孝慈微笑颔首,“阁老如今主持西北军政,虽唐国公还是弘化留守,西北军统帅,但迫于西北局势艰难,只能积极配合阁老,想来他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予以阻挠。”
“龙卫府需要战马,更多的战马。”伽蓝说道,“不仅是为了剿贼,也是为了第三次东征。”
冯孝慈神‘色’一滞,暗自惊诧,心里更掠过一丝莫名的喜悦。还有第三次东征?某还有机会?冯孝慈参加了西征,却为未能参加东征而遗憾,更为东征失利而愤恨,有时他想,假若皇帝给他一次东征机会,他势必攻陷平壤,‘荡’平高句丽。孰不料,机会竟在眼前,唾手可得。
“此言当真?”冯孝慈问道。
伽蓝郑重点头,“你知某知,所以明公毋须为离开西北而失落。明年‘春’天,东征战场上,某定扈从明公左右,杀进平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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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三章 初见李渊
九月底,与吐谷浑的谈判陷入僵局,虽然中土的援军正陆续进入西川战场,对西海的威胁越来越大,但正因为这个威胁,伏允才坚决不愿放弃龙耆城。
放弃龙耆城,等于拱手让出了伏俟城的东部屏障,吐谷浑人的王都和众多部落将直接处在中土军队的打击之下,这对正在重建和急需休养生息的吐谷浑人来说,根本不可接受。
伽蓝完成秘使的使命之后,便在冯孝慈的帮助下,全力扩建龙卫府,想方设法从河西、陇西诸镇调拔‘精’锐。李渊果然很“配合”,考虑到皇帝对他的不信任,以及那该死的“李氏当兴”的谶言对他所造成的致命伤害,他不得不全力维持与裴世矩的“合作”关系,而双方“合作”的始作俑者便是伽蓝,假如没有伽蓝的鼎力相助,在刚刚结束的那场风暴中,李渊和他的家族也不会建下功勋,而这个功勋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皇帝对他的“敌意”,最起码到目前为止皇帝还没有下旨罢免李渊,所以于情于理,李渊都不会为难伽蓝,相反,甚至还在暗中帮了一些忙,以回报伽蓝,并希望由此赢得伽蓝的好感,加大对伽蓝的拉拢力度。
但裴世矩显然受到了“李氏当兴”这个谶言的影响,有意识地拉大了与李渊的距离。杨玄感的叛‘乱’肯定给了皇帝严重伤害,痛定思痛之后,皇帝会总结经验教训,为了维护其统治,必然会铲除一切可能存在的或者是潜在的隐患,而李渊就是潜在的隐患之一,一旦他被卷进了谶纬危机,恐怕受连累者不在少数,所以裴世矩理所当然谨慎对待,完全没必要自寻祸事。
不得已,李渊只好退而求其次,试图通过伽蓝来“影响”裴世矩,以期赢得裴世矩的继续“合作”。以裴世矩对皇帝的影响力,完全可以保住他的弘化留守的官职,并弱化皇帝对他的“敌意”,把他这个“李氏”与谶言中的“李氏”彻底区分开来,逃避谶纬之祸。
与吐谷浑的谈判陷入僵局后,裴世矩在金城关殚‘精’竭虑思考对策,而李渊则在金城宴请了伽蓝。
李渊紧随裴世矩之后抵达陇西。做为西北军统帅,此刻无论如何都要亲临第一线指挥作战,但裴世矩无意让他到西川战场“指手划脚”,于是便让他负责安置流配西北的贵族和那九十个团的流配府兵。名义上这些人都隶属于龙卫府,但依照皇帝的命令,龙卫府受制于裴世矩,而裴世矩又暂时主持西北军政,凌驾于西北军统帅部之上,所以李渊在接到裴世矩的命令后,当即渡河赶到金城,“接管”了由伽蓝从东都“押解”而来的流配刑徒。
李渊以此为由,设宴犒赏伽蓝。宴无好宴,酒无好酒,双方心里都清楚,但李渊不知道伽蓝的心思,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含糊其辞的旁敲侧击,而伽蓝仔细考虑后,对帝国的未来不敢抱有信心,对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信心,所谓的逆天而行,实际上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未来主宰中土的便是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氏父子。结个善缘总比结下仇怨好,而危难之刻的雪中送炭,肯定会让李氏父子记下自己的这份人情。
“明公所虑,某在离开东都前,已经向大郎说过了。”伽蓝开‘门’见山,直言不讳,“明公若想自保,就必须留在陇右,这是唯一的办法。”
李渊顿时心定,英武的面孔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喜‘色’。李世民却是感‘激’地望着伽蓝,此人果是然诺仗义之士,值此李氏危难之刻,却始终如一地竭力相助,当得英雄二字。
“伽蓝,某是想留,奈何陛下那边……”
李渊摇头长叹。东都的清算风暴如火如荼,朝堂上各派系之间的斗争已趋白热化,这时不要说李渊抗旨了,即便是裴世矩抗旨,其后果也难以预料。政敌就如疯狗,闻到血腥味便一拥而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西北情形特殊,尤其在吐谷浑复国已成事实,西突厥牙帐东迁三弥山,铁勒大联盟分裂后韦纥、拨野古、仆固等铁勒内九族联盟归附东.突厥导致其实力急骤膨胀,实际上西北边陲的陇西、河西和灵朔处于三面环敌的困境,这时候陛下假若连续更换西北军统帅,对西北局势必将产生严重的不利影响。”
伽蓝从容淡定,侃侃而谈,从葱岭东西、北方大漠一直说到远东战场。
“未来数年,对中土威胁最大的不是西突厥,而是东.突厥。”伽蓝的语气非常肯定,“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西突厥的主要对手是‘波’斯人,所以为了确保葱岭东线的稳定,西突厥必然要给中土‘树立’几个强敌,其中吐谷浑已经复国了,东.突厥也崛起了,而铁勒诸部始终是个巨大的隐患,一旦这几个强敌与中土开战,西突厥就可以向‘波’斯人发动攻击了。”
“可以肯定,西北局势,尤其是河西和陇西两地,未来是以稳定为主,辅以局部纷争;而北疆局势,自灵朔到代北,乃至蓟燕,则是中土和北虏‘交’战的主战场。”
“这一形势,裴阁老已经预断,而陛下也已采信,所以从整个大局来说,不论是陛下还是裴阁老,短期内都不希望再次更替西北军统帅,但前提是……”伽蓝大有深意地看了李渊一眼,“明公首先必须对未来的西北局势有清晰的认知和准确的判断,并且有一系列行之有效的策略,一旦你的西北策略与陛下的西北策略不谋而合,明公便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到那时,陛下或许就会彻底打消更换西北军统帅的念头。”
李渊抚须沉‘吟’。李世民则是喜形于‘色’。
伽蓝是好人做到底了,把诸多“机密”和盘托出,如果李渊还不能以此来“打动”裴世矩,“说服”皇帝,还不能即刻行动起来,全力经略西北,那么他的能力就的确值得怀疑了。
然而李渊非常谨慎。李氏与伽蓝本无‘交’情,当初李世民之所以能迫使伽蓝妥协,是因为他拿住了伽蓝的“软肋”,这才有了双方的“合作”,但与裴世矩这样的大权贵“合作”,那是有条件的,唯有互惠互利才有合作之可能,而裴世矩绝无可能在胁迫下合作。上一次双方能“合作”是因为裴世矩需要联合更多的力量击败杨玄感,但这一次“合作”李氏能给予裴世矩什么?即便没有李渊,裴世矩也一样能化解西北危机,稳定西北局势,原因刚才伽蓝已经分析过了,所以这一次李氏手上没有筹码,既然如此,伽蓝为什么还要这样“诚心实意”地帮助李氏?难道伽蓝当真是菩萨心肠?鬼都不相信伽蓝宅心仁厚。
这是不是陷阱?裴世矩是不是有意拿自己的人头换取对整个西北的控制?
“陇西僵局,何策方能化解?”李渊试探道。
伽蓝微微一笑,眼里掠过一丝鄙夷,“明公可曾听说那些安置在会宁郡的突厥人‘阴’谋叛‘乱’?”
李渊眉头微皱,略感诧异地望着伽蓝,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到会宁郡的突厥人。会宁郡的突厥人都是忠诚于泥厥处罗可汗阿史那达曼的部落,当年随其一起东迁中土,最近因为谣传皇帝要与‘射’匮可汗和亲,要砍下阿史那达曼的头颅来讨好‘射’匮可汗,所以他们放出话来,假若阿史那达曼死了,他们要血债血偿,这导致会宁郡的气氛很紧张,李渊为此不得不增兵会宁,以防意外。
“统领这些部落的是阿史那达曼的弟弟阙度设阿史那佛奴,特勤阿史那钵罗和阿史那大奈左右相辅。以某的估算,这些突厥人至少有两千‘精’骑。”伽蓝说到这里看了李渊一眼,却见他依旧疑‘惑’,心里不由得愈发轻蔑。
“伽蓝兄的意思是,唆使突厥人去打吐谷浑?”李世民突然问道。
李渊霍然醒悟。与其把这样一支危险的军队放在会宁,不如把他们骗到陇西战场,以夷制夷,如此一来,会宁安全了,而陇西多了一支‘精’骑,更重要的是,突厥人为皇帝效力,为帝国戍疆,皇帝即便想杀阿史那达曼,也要好好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了,而这正是突厥人所需要的,否则他们根本寻不到拯救自己可汗的机会。
李渊暗自羞赧,却神‘色’平静,故作不满地瞪了李世民一眼,遂转目望向伽蓝,迟疑道,“阙度设会离开会宁?”
“阿史那佛奴留在会宁,处在西北军包围之下,若叛‘乱’则必死无疑,而到了陇西战场,与吐谷浑人‘交’战,一旦其要叛离而去,则可先降伏允,后借道西海重返牙帐。”伽蓝冷笑道,“这是一条生路,阿史那佛奴岂会拒绝?”
“那他假若叛逃呢?”李世民担心地问道,“在某看来,阿史那佛奴并不在乎其哥哥的生死。”
“他假若叛逃,首先留在会宁的老弱‘妇’孺就得为他陪葬,其次便是阿史那达曼,而更重要的是,‘射’匮可汗是否收留他?”伽蓝微笑摇头,“中土富裕,西土贫瘠,两者相比有天壤之别,与其回牙帐做个连牲畜都不如的奴隶,倒不如在中土做个逍遥虏王。”
李渊疑心尽去。这样的计策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出来的,假如此计出自裴世矩,而裴世矩又通过伽蓝之口告之于他,那么裴世矩“合作”的意图就不言而喻了,但关键问题时,裴世矩需要自己为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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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四章 不祥之兆
伽蓝当然不知道裴世矩需要李渊为其做什么,但他知道,假如李渊能拿出切实可行的西北策略,以此来证明武川系对皇帝和帝国的忠诚,并表明本派系与皇帝及改革派在西北利益上有着很大的一致‘性’,那么裴世矩从大局考虑,不论他是否中意由李渊来实施西北策略,他都只能选择李渊了,事实上李渊也是唯一人选,而与武川系在西北利益上的妥协,也有助于缓和两大派系之间的矛盾。
宴席结束后,李渊寻到几个亲信僚属,与他们商量了一夜,几易其稿后,总算拿出了一份满意的西北策略。稍事休息后,李渊便渡河赶到金城关,拜见裴世矩。
入暮,李世民匆忙赶到龙卫府军营,向伽蓝报讯,裴世矩采纳了李渊的建议,下令征召突厥军队赶赴陇西战场。
伽蓝闻言大喜,自己这步棋终究还是走对了,裴世矩终究还是屈从了大局,为了完成稳定西北的使命,也为了帝国的未来,他不得不做出了与以独孤氏、李氏为首的武川系保持默契“合作”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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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上,从东都发配而来的刑徒,从会宁郡疾驰而来的突厥‘精’骑,从河西飞马南下的各镇‘精’锐旅队,纷纷汇聚到陇西战场。
西川战场上的兵力日渐增多,吐谷浑人愈感威胁,惶恐不安。
龙卫府的扩建非常顺利,在裴世矩、李渊和冯孝慈三大统帅的“‘精’诚合作”下,伽蓝和西北狼兄弟的袍泽故旧,冯孝慈信任和欣赏的老部下们,一个个奉召而来,短短时日内,便扩增到十二个团,加上龙卫府的司马、参军事、录事和司兵、司骑两局等属官僚佐以及郎将、校尉们的亲卫,龙卫府的总兵力超过了两千五百人。
傅端毅遵从师傅裴世矩的命令,留在了龙卫府出任司马一职。西行被裴世矩举荐为龙卫府的副官长勇武郎将,虽然连升数级的难度比较大,但裴世矩的权势摆在那里,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阻碍。布衣出任参军事领诸曹,江都候和阳虎则领司兵、司骑两局,而魏飞、楚岳、‘毛’宇轩和江成之、卢龙、阿史那贺宝则在伽蓝的力荐下,由裴世矩保举为校尉。
西北狼威名显赫,西北军人所皆知,龙卫府的最高武官职由他们“瓜分”,谁也不敢有异议,所以二十四个从六品的旅帅便成了“争抢”对象。冯孝慈毫不客气,一口气“抢”走了十八个。裴世矩不愿在这件小事上“得罪”冯孝慈,而伽蓝本来就是冯孝慈的老部下,岂敢与冯帅相争?再说了,过去龙卫统里除了沙盗马贼和河北刑徒,余者都是冯孝慈的老部下,说来说去大家都是兄弟,哪有“相争”之必要?
转眼间,龙卫府上至雄武郎将,下至‘精’锐骑士,几乎清一‘色’“冯系”人马,当初支撑半个龙卫统的沙盗马贼和河北壮勇,竟成了边缘人物,于是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两拨人竟然亲热起来了,西土凶名累累的沙盗马贼与河北壮勇们竟然呼兄唤弟了。没办法,再不联手,在龙卫府里连水都喝不上了。
李渊也来“凑热闹”。龙卫府里配置了一个录事,掌总录文薄,职任还蛮重要的,但因为是文案工作,一时没有合适人选。伽蓝本想回东都后,看看闲置在家的薛德音是否愿意屈就,哪料李渊“看”上了它,属意由李世民来做这个录事。李世民今年周岁十五,距离冠礼之龄还有六年,正常情况下唯有成年后才能取表字、出仕,但实际上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很多武官子弟尚在少年便追随父兄从军打仗以赢得功勋,而文官子弟则早早跟在父兄后面出任僚属以博取功名,所以李渊的这个要求,裴世矩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李渊亲自把李世民送到了龙卫府军营,‘交’给了伽蓝,说了一大堆漂亮话。此刻不要看李渊高居西北军统帅的位置,风光无限,权势倾天,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唯恐皇帝一个圣旨把他打入地狱,而伽蓝这一次“援手”对他至关重要,与裴世矩的继续“合作”,等于为其赢得了一张“护身符”,把他从谶纬危机中解救了出来。李渊要竭力拉拢伽蓝以维持与裴世矩的合作关系,而未来的龙卫府肯定是皇帝和改革派手中的一把锋利战刀,把李世民安置在龙卫府,无论对李氏还是李世民本人,从李渊本人的角度来看,都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
伽蓝没想到命运与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很不好玩的玩笑。
李渊不是神仙,更不能掐指一算知道未来,虽然帝国危机深重,濒临崩溃之深渊,但谁敢说,帝国就一定会崩溃,而且很快崩溃?李渊只能依照常理来推断,只能以避祸为目的来思考对策,于是便有了这个在伽蓝看来极其愚蠢的“昏招”。
伽蓝无意与李世民结下什么‘交’情,对这位未来可能主宰中土的人主,伽蓝的印象并不好,尤其在见到李渊和李建成之后,他对李世民的“成见”更深,虽然这种“成见”来自于他记忆中的历史,一段还未曾发生的历史,但人的本‘性’难以改变,既然在那段历史上李世民为了权力可以断绝亲情,为了掩盖他的劣迹而肆意篡改史实,那么不论李世民有多少个不得不为之的理由,他‘性’格中的‘阴’暗面都是事实存在的,因此伽蓝从心理上排斥李世民,本能地“拒绝”李世民的友谊。
伽蓝暗自打定主意,回转东都后,寻个办法让李世民走人。李渊“糊涂”,李世民肯定“不糊涂”,龙卫府根本就没有他立足之地,没必要在这里自讨苦吃、自寻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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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浑人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在中土重兵威胁之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与裴世矩达成了新的盟约,然后率军撤离了龙耆城。至此,陇西危机结束,但无论是裴世矩还是陇西将士,都倍感耻辱。这是皇帝开拓的疆土,却在他们手里丢掉了,为什么?是戍军太少,国力不足,还是其他原因?
裴世矩的心情非常恶劣,当夜在西平城中,他召来伽蓝,开口便问,“如果把西北‘交’给你,你能否血洗前耻,把西海夺回来?”
伽蓝摇头,“西海广袤,贫瘠,气候恶劣,中土人无法适应,国力更难以长久支持镇戍军的需要。可以预见,假若我们再攻,吐谷浑人有了前车之鉴,必然坚壁清野大撤退,到那时,镇戍军坚持的时间,恐怕比现在更短。攻打西海,攻占大雪山,这一策略让中土付出了惨重代价,而慑服吐谷浑,让其永为藩属,则是被历史证明的最好征服策略。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若想征服大雪山,唯有夺吐谷浑之志,唯有赢得吐谷浑的人心。”
裴世矩默默地望着伽蓝,良久,脸上‘露’出疲惫之‘色’,眼中‘阴’霾密布,隐约透出一股令人绝望的悲哀。
“明公是否想到了辽东,想到了高句丽?”伽蓝问道。
裴世矩久久不语。伽蓝能帮他解决陇西危机,能帮他维持与西突厥的联盟,但能帮他阻止皇帝发动第三次东征吗?此次东征,就算胜利了又如何?胜利了是否就能征服高句丽的人心?胜利了是否就能永远占有高句丽的疆土?假如东征的未来结局,是重蹈吐谷浑之覆辙,那劳民伤财的三次远征又有什么意义?其对帝国造成的伤害和对皇帝、对中央威权造成的打击又将严重到何等程度?
“明公,谁也阻止不了第三次东征,你不行,皇帝也不行。”伽蓝放低声调,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必须考虑……或者说,必须改变第三次东征的目的。”
裴世矩马上听懂了伽蓝的意思,神情顿时凝重。
东征不是皇帝个人要求发动的,而是以皇帝为首的帝国改革派们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共同发动的,这一掌控着中土命运和帝国发展方向的贵族集团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而东征的胜利与否直接关系到了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殊死搏杀,改革派唯有取得东征的最后胜利,才能在政治上击败对手,即便是名义上击败对手,那也是必须的,是改革派在当前帝国政治局势下所迫切需要的。
改革派在辽东战场上的军事失利,导致他们在政治上进退维谷,事实上不论进退,当前政局和朝堂上的政治对手都会把他们‘逼’上第三次东征之路,这时候,第三次东征到底要取得何种战果,便成了逆转局势的关键所在。
但问题是,谁也不知道未来,谁也不知道第三次东征结束后帝国政局的走向,一切未来都是预测和臆想,出于对未知事务的本能畏惧,上至皇帝下至决策层的权臣们,都有一种四顾茫然之感,东征的目的是否已经完成?东征到底要取得何种战果?如果说,东征的政治目的已经完成,第三次东征不过是完成军事上的胜利,那么,逆转政局的关键又在哪?是在东都皇城,还是在辽东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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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危机结束,接下来便是尽力与西突厥维持和平盟约,而这一使命理所当然由西域都尉府负责,河西镇戍军为辅。
老狼府的长孙恒安早已派来护送昭武屈术支归国的使者和军队,再加上流配河西的三十团刑徒,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便在初冬的温暖阳光下出发了。
裴世矩、李渊、冯孝慈站在金城关城楼上,遥望逶迤北上的军队,情绪低沉,对未来的担忧和焦虑萦绕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倍感惶恐。
就在这时,皇帝圣旨十万火急送到。裴世矩火速返回东都;李渊坐镇陇右,确保西北稳定;急调冯孝慈到河北剿贼;伽蓝则率龙卫府日夜兼程疾驰西京,剿杀叛贼。
谁能想到,东都叛‘乱’刚刚平定,西京便又掀起叛‘乱’狂‘潮’,帝国中心地带连遭重创,不祥之兆渐‘露’端倪。
皇帝急了,顾不上西北了,先把西京和河北的叛‘乱’之火熄灭再说。侥幸的是,裴世矩已经把陇西危机解决了,西域都尉府也开始实施新的西土策略了,而西北军也得到了九十个团的兵力补充,短期内足以保证西北边陲的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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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五章 上大将军
十月下,伽蓝率龙卫府抵达关中三辅扶风郡的首府雍城。
同期抵达的还有黄‘门’‘侍’郎裴世矩和右候卫将军冯孝慈。
秦兴国公、右光禄大夫、太仆卿杨义臣屯兵于城东的岐阳宫外,闻讯飞马赶至城西迎接。随其同来的还有西京诸卫府统帅、扶风郡官员和雍县官员。
杨义臣年过五十,高大魁梧,相貌俊伟,颌下两尺长髯,神态威武,气势凛然。其人文武干略,功勋显赫,又因是帝国宗室重臣,其权势尤其惊人,然而,其身体里流淌的始终是鲜卑尉迟氏的血液,虽然先帝赐其皇姓,认其为皇从孙兄弟的孙子,纳入属籍,但对于皇族来说,杨义臣终究是一个虏姓外人,即便其忠心耿耿,也不能给予足够信任。试想做为皇族旁支之一的杨玄感都公然背叛皇帝,原为尉迟氏的杨义臣就更不值得信任了。
上大将军原为帝国十一等勋官之一,今上改革官制,废除了“勋官制”,“上大将军”这个称呼也就变成了历史,但杨义臣在军中威名显赫,德高望重,更是宗室重臣在军中的唯一统帅,故上上下下还是遵从固有习惯,呼其为“上大将军”,以表尊崇之意。
双方相见,亲热寒暄,一团和气。
裴世矩是帝国宰执,冯孝慈是西北军三大行辕统帅之一,都是权势煊赫之辈,人皆相识,恭敬有礼;而跟随于两者之后的高大彪悍的年轻人便是帝国新贵,皇帝格外荣宠的禁军骁果龙卫府雄武郎将。河内温城司马消难的孙子,观德王杨雄的外孙,其名不为人所知,以法号伽蓝行于世。
这位帝国新贵如狂飙般崛起。在杨玄感掀起的黑‘色’风暴中如一道耀眼闪电划空而起,在帝国的苍穹上发出璀璨夺目光芒,中土的世家贵族们因此而人人侧目,个个关注。皇帝在二次东征之前建立了骁果军,直接隶属、忠诚于他的禁军,其中骁果第一军的统帅便是折冲郎将司马德戡,而独立建制的龙卫府统帅便是雄武郎将伽蓝,同为温城司马氏。同为司马消难的孙子。皇族杨氏与温城司马氏的恩怨天下皆知,当初先帝与司马消难反目成仇,尔今皇帝却器重和信任司马消难的后人,这其中蕴含着何等深意?其目的又是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温城司马氏的重新崛起?
就在大家都关注伽蓝。打量和猜疑这位帝国新贵的时候,裴世矩把伽蓝拉到了身边,亲自把他介绍给了杨义臣。杨义臣是先帝从孙,伽蓝是观德王的外孙,论起辈份来。杨义臣与杨恭仁、杨师道是堂兄弟,伽蓝要唤他一声“舅舅”。
裴世矩以尊长的身份,吩咐伽蓝执子侄礼拜见杨义臣,唤“舅舅”。伽蓝不得不遵命。杨义臣不得不受。大庭广众之下,裴世矩的这一做法。等同于代表皇帝和中枢正式承认了伽蓝的身份,并宣告于天下。
冯孝慈紧跟裴世矩之后。隆重介绍了伽蓝在西北军里所建下的显赫战绩。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位帝国新贵曾效力于西北军和西域都尉府,是秘兵中的秘兵。秘兵刀头‘舔’血,干得都是见不得光的事,给人的印象就是‘阴’狠狡诈,就像躲在黑暗里的幽灵,血腥而恐怖,而这位新贵却偏偏是普渡众生的沙‘门’子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身份加上其身体里流淌的尊贵血液,结果就变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组合”体,而最为符合的称谓便是“金狼头”。
金狼是突厥人崇拜的图腾,代表了尊贵,而狼本‘性’狡诈残忍,更喜欢在黑暗里活动,又符合秘兵的特‘性’。这种诡异“组合体”一出现便显现了其惊人杀伤力,杨玄感和他所掀起的狂风暴雨便是被皇帝突然祭出来的这只超级法宝“金狼头”摧毁了,神奇般的在短短两个月内摧毁了,这是杨玄感和他的同党没有想到的,也是其他各系贵族都没有想到的。
帝国曾遭遇类似的危机,一次是开国前的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之‘乱’,一次是今上继位时汉王杨谅之‘乱’,但当时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身居京都中枢,可以从容指挥,而这次今上远在辽东战场,京都中枢形同虚设,一旦东都失陷,杨玄感联合各系贵族们重建皇统,再立一位新皇帝,那么以当时的政局,今上还有多少机会逆转局势,反败为胜?所以今上和中枢虽然没有公开摧毁杨玄感之‘乱’的内幕,但其中机密还是由行宫和东都、西京的某些知情者泄‘露’而出,于是伽蓝这位帝国新贵便愈发的神秘,愈发的令人惊惧。
两位帝国文武重臣隆重推介帝国新贵,其含义不言而喻,于是谀言如‘潮’。
繁文缛节之后,裴世矩并没有进城,甚至都没有听取杨义臣和扶风郡守对形势的介绍,也没有向他们解说西北局势,便以皇命在身为由,匆忙上路。
杨义臣率一干官员相送十里。
伽蓝再送里许,裴世矩忽然勒马停下,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不要在关西滞留,马上击杀逆贼,速至东都。”
伽蓝疑‘惑’不解,但不敢询问,连连颔首,然后对冯孝慈躬身说道,“明公,请恕末将妄言之罪。明公到了河北,紧要之务是打通永济渠水道,确保水道畅通,而不是平叛杀贼。”
冯孝慈略略皱眉,悄悄瞥了裴世矩一眼,却见裴世矩目‘露’赞赏之‘色’,当即郑重起来,仔细思索。伽蓝为何在分别之前突发奇言?难道伽蓝担心自己与山东世家发生‘激’烈冲突?忽尔想到伽蓝曾十分肯定的说过,马上就有第三次东征,而东征就需要永济渠水道,但河北叛贼肯定要乘机劫掠永济渠,这时候就必须明了河北平叛的重点了。是保护水道,还是平叛杀贼?当然平叛是次要的,保护水道是主要的,一旦主次颠倒。耽误了皇帝的东征大计,那就难辞其咎了。
冯孝慈微笑点头,然后也善意地提醒了伽蓝一句,“伽蓝,关西是非之地,千万不要深陷其中,为敌所乘。”
冯孝慈和裴世矩的意思一模一样,伽蓝顿感重压。但急切间却看不透彻,只能躬身致谢,就此止步,目送裴世矩和冯孝慈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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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西三辅。京畿重地,帝国龙兴之处,竟然在杨玄感败亡之后,如“飞蛾投火”般再掀‘乱’‘潮’,这纯粹是取死之道。为何取死?谁要取死?取死的目的又是什么?
伽蓝百思难解。遂飞驰西京大军军营,拜见杨义臣。
伽蓝与杨义臣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早在西征时,三路大军合围吐谷浑可汗伏允,其中杨义臣便是其中一路大军的统帅。屯兵琵琶峡。伽蓝做为秘兵,数次潜入敌军探查敌情和刺杀敌军军官。期间数次向杨义臣禀报军情和接受任务,杨义臣对其褒赏有加。
几年后再见。杨义臣在中枢中的地位提高了,第一次东征他是九道大军中的其中一道统帅,而第二次东征他已是远征军的副帅,由此可见皇帝迫于军中元老迅速凋零的现状,不得不授其以更大军权,而这次把西京平叛重任托付于他,可见对其已给予了一定信任。
杨义臣是代北人,其父尉迟崇是先帝的老部下,在其同宗尉迟迥起兵反叛之际,大义灭亲,率代北大军坚决站在先帝一方,而这一举措彻底扭转了整个局势。先帝感其恩,在其阵亡后抚养其子义臣,并赐皇姓,隶属籍。杨义臣长大后坐镇代北,统领父亲的老部下们镇戍北疆,与突厥人反复‘交’战,功勋显赫,曾与帝国名将史万岁会师大斤山,重创北虏。而史万岁却遭杨素诬陷,为先帝所杀,成为帝国一大冤案。杨义臣受到连累,功勋被夺,代北将士亦一无所获,就此与杨素结下仇怨。
史万岁是关中本土贵族。杨素与史万岁之间的恩怨,并不是个人恩怨,实际上是当时的皇统之争已经白热化,先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以史万岁、李‘药’王李靖的哥哥为代表的一批老中青武将都是太子的坚定支持者,而拿到击败北虏功勋的这些武将们,必将给太子以更大实力。先帝借“史万岁”的人头打击东宫太子党,乃在情理之中。
杨义臣也是太子的支持者,所以他不但没有拿到击败北虏的功勋,反而被调离代北,到西北军里镇戍灵朔,而代北大军则被当时统领五十二州军事的并州总管汉王杨谅所控制,而杨谅叛‘乱’的主力军,便是这支代北大军。杨谅兵败,代北大军损失殆尽。
杨义臣最大的“本钱”便是代北大军,代北大军没有了,杨义臣也被调回东都出任宗正卿,太仆卿,不再统领军队,算是彻底“闲置”了,但也因此赢得了皇帝一定程度的信任,毕竟他的实力不复存在,所以西征时,皇帝重新起用了杨义臣,东征也带上了他,而这次更是让他到关西统军平叛。
杨义臣做为宗室重臣,又有代北为根基,又有武川系为后盾,而且是文武兼备的府兵统帅,必被卷进皇统之争,所以,此刻他出现在西京叛‘乱’战场上,不能不让伽蓝联想到日益‘激’烈的皇统之争。
伽蓝的地位也提高了,而且身份尊贵,完全有资格与杨义臣“坐而论道”。
稍事寒暄,又聊了一些西北局势,忽然,杨义臣面‘色’一整,郑重其事地对伽蓝说了句“谢谢。”
杨义臣所谢,乃是东都那九十个团的府兵,如果不是伽蓝冒着极大风险,“欺骗”了东都留守樊子盖,“甘愿”在两京贵族的胁迫下“默契”配合,那些无辜的府兵必定魂归黄泉,白死了,而他们的死,对帝国的伤害难以估量。
伽蓝苦笑,躬身说道,“舅舅该谢的,应该是陛下。”
杨义臣神‘色’沉郁,久久不语。
伽蓝迟疑片刻,低声询问道,“舅舅,龙卫府已日夜兼程而至,剿贼一事迫在眉睫,请舅舅……”
杨义臣举手阻止,“这里是关西,某的帐下,都是关中三辅子弟。”
话中有话,杨义臣的意思很明了,他是想打,想速战速决,奈何这支军队他指挥不了,而皇帝也知道这一情况,所以才十万火急调龙卫府到关中平叛。但问题是,如果扶风叛贼的背后是关中本土贵族,有着某种政治目的,那么即便是龙卫府,短期内也一筹莫展。
“某和某的龙卫府,必唯上大将军马首是瞻。”
伽蓝断然发誓。
杨义臣笑笑,徐徐说了一句,“贼帅向海明,乃沙‘门’弟子,其所纠集之贼众,多为沙‘门’信徒。”
伽蓝霍然变‘色’,半晌无语。这怎么可能?西北沙‘门’为何自寻死路?法琳师叔莫非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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