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重逢
殿外,rì头还未西斜,映着宫阁飞檐,光晕在砖瓦琉璃间跳动着,本该是和风暖意之时,杨延昭却觉得心头有些渗得慌。
正yù往拔腿下了白玉石阶,却见先前领命而去的王继恩拾步上来,身后跟着一青衣内侍,手中端着边上镂刻牡丹吐蕊的朱红托盘,托盘上幽绿的玉碗中盛着汤羹,因为走动而泛着丝丝波漾。
“杨大人,官家给你赐的银耳莲子羹御膳房已经做好了,大人你还需趁热用下才是。”
止住脚步,王继恩的声音依旧尖锐,只是相较之间的冷漠,眼神中多了些亲近之sè,闻言,杨延昭当即笑着应道,“官家厚爱,让下臣心中惶恐,也劳烦了王公公,但在这紫宸殿外,只怕是有失了礼数,冒犯了宫中的规矩。”
“杨大人考虑的也算是周全,天子近处,距龙颜咫尺之地,确实不该如此,不妨让这小道子领你去亭阁檐廊之处,将这碗汤羹饮下再做回府,否则岂不是违逆的官家的圣意?” ..
“还是公公说得有理。”
说道了两句,王继恩让那青衣内侍领着杨延昭往回走,而他则是石阶向上,守在紫宸殿外,听候着差遣。
在一花草假山旁,领路的青衣内侍停下了脚步,将碗递了过来,杨延昭取了,银耳莲子羹温润适口,确实比罗氏女等人做得多了几分美味。
吃完之后,与那内侍寒暄了几句,便寻着路往宫外走去,已经入宫几次,倒也能认得路来。
廊檐迂回,信步走着,一路宫女宦官皆是低首疾行而过,遇到一列宫中当值的禁军,但他手中有着未被收回的令牌,自然是行走自如。
“你们这帮子痴愚之人,哪里懂这单骑救主的忠义骁勇!”
正走着,却听一声笑骂声传来,闻言,杨延昭不禁朝着一边望去,却见水边白玉桥上,赵元佐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来。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二sè金蛟龙穿云大青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朝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载不见,却英俊了不少。
很显然,他也看到了杨延昭。
“杨大人!”
语中满是欢喜,赵元佐飞快的走了过来,身后的随从不明所以的紧跟其后。
“见过太子。”
遇到赵元佐,杨延昭也是有几分高兴,两人最初相识虽是他jīng心算计,但交往了几次后,发现此子心地颇为纯善,在宫闱之中,委实难得。
挥手退去了身后的宫女内侍,赵元佐的眉头飞舞着,“杨大人可算是回来了,那洪筹送回来的书稿本想留着看的,可是这心总是把持不住,这不已经看完了,若是杨大人不回来,小王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神情,似乎酒鬼来了酒瘾,心中正被猴抓般的难受,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坛美酒,自是目露渴望,恨不得上前抓着杨延昭的衣袖,令他即刻讲起三国演义来。
见着情形,只能对着赵元佐笑了笑,当初是想用这三国演义来给洪筹谋得赏识,但没想到竟然使他痴迷到这种地步。
而当世,这书算不得经纶要典,若是长久迷恋,必定会有玩物丧志之言,皇宫深院处处惊险,太子之位历来便是众矢之的,若有不甚,就会遭得他人算计。
在这皇城之内,他结识的便只有赵元佐一人,虽还未想好做tài子dǎng,但有些亲近,在rì后朝堂上也能多谢照应。
思量至此,不禁出言劝道,“这些都只是杨璟胡思乱想之物,当做不得王爷这般的在意,殿下贵为东宫之主,还需勤勉于圣人之道上方为正紧。”
听到这,赵元佐脸上显然有了失落之sè,耷拉着先前飞扬的双眉,看着他的眼神中,也是多了几分生疏,稍后有些不悦的甩了甩衣袖,“杨大人,小王还以为你和那些只会有头晃脑的老夫子有着不同,原来也是这般无趣。”
少年孩提,却也是如此的不掩心中的欢恼,至少,表明在他眼中,对自己并无提防与戒心。
笑着轻咳了两声,杨延昭低声说道着,“居其位,行其事,有些话,想来也不用杨璟这做臣子的多言,王爷还需多多的用心于治学理事之上才是,而这市井小民消遣之物,当不能扰了殿下的心境。”
杨延昭猜想的不错,这些话语,赵元佐已是熟烂于心,闻言,当即脸sè变了变,用脚踢着身前的花草,几番之后,脸上露出与他年岁不相符合的伤感与哀愁。
“杨大人这是要回去了么?孤王也该去听夫子讲课了,待他rì空暇了,再与杨大人问道些闽南的趣闻。”
闻逆耳之言而不怒,明轻重晓得失,倒是心xìng极佳,暗中称赞了一句,杨延昭低首行礼,“当以殿下功课要紧,他rì,杨璟自是随时恭候。”
眼中略带着失落,赵元佐转身,移步离去,当走过杨延昭的身边时,却轻声问了一句,“居其位,该如何?”
“大智若愚。”
“多谢杨大人。”
眼前,赵元佐已经走远,杨延昭嘴边露出了些许的笑意,此子心无yīn毒之念,若是有朝一rì能问鼎大宝,对于社稷与苍生,何尝不是件好事。
思绪胡乱的想着,杨延昭往宫外走去,待出了皇城,见到在外守着的萧慕chūn,上了马车,往回行去。
马车没有驶进巷子,仍是寄养在了巷口的酒家里,那伙计儿还认得杨延昭这毫无架子的状元郎,熟络的说笑着,将几辆马车送到了后院马厩之中。
“延昭兄!”
步行进了巷子,还未走多远,便听得身后传来惊呼之声,转过首,杨延昭却是笑了,再进汴梁城后第一次开心的笑了。
一年未见,张谦仍是温文尔雅,白sè长衫更显得风流倜傥,此时脸上却满是雀跃的欢喜,即便是脚下,也是步履如飞的走上前。
当他正yù靠近杨延昭时,一道身影却是挡在了他之前,“延昭兄,你总算是回来了,可想死我李元沛了!”
被李至熊抱着,杨延昭当即笑了出来,但还是推着李至道,“元沛兄,你这是作何?相别一载,你怎学会了这种龌蹉之事,竟喜上了这龙阳之好”
闻言,萧慕chūn几人放声笑了,那李至却是猛的闪到一边,很是恼怒的等着他,“呸!好一个杨璟,你我好歹也是挚交好友,怎能如此的诋毁。我李元沛可是一表人才,不知多少的姑娘家在闺阁中暗自思念,哪里会对你有兴趣!”
很是气愤的说完,李至双手负在身后,脸望着天,满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似乎要在气势上,将杨延昭给压倒。
“我可没说你对我感兴趣,或许只是你单相思而已,本公子已是明珠有主了。”
一句幽幽的话语顿时让李至有着吐血的感觉,抖索的手指着杨延昭带着笑意的脸,半晌,竟是放声笑了。
“好了,别在这打趣了”,张谦走上前,止住了二人的离谱说笑,继而望向杨延昭,笑如chūn风拂面,伸出一只拳头,“延昭兄,你终于回来了。”
见着情形,杨延昭与李至的笑意都僵凝住了,只因这个举动,一年前还有六人同做,说着心中的豪情与抱负,如今,却已是人去情散。
“延昭兄,回来便好”,李至也是将拳头伸了出来,嘴角边,那丝笑意,似乎显得有些牵强,带着淡淡的哀伤。
杨延昭的笑意散去,深吸了口气,将手伸了出去,“我们永远是兄弟。”
三只拳头,再次碰到了一起,稍后,爽朗的笑声响起,只是,不知为何,在萧慕chūn听来,这笑声里似乎有着凄楚。
一阵略带凉意的风吹过,抬首,望天,暖阳已垂下,余晖映在两侧的院落砖瓦屋檐上,带着暗黄的斑驳光晕,竟有些莫名的落寞之意。
这读书人的风情,自己这粗人附庸了作何!
摇了摇脑袋,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看着已经向前走去的杨延昭三人,忙大步紧跟着过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红妆藏隐秘
笑罢之后,三人依肩往小院走去,一路上,互说着别离后所遇之事,倒也不时传来嬉笑之声,很快,便到了院子。
轻敲着朱门,不多时,轻碎的脚步声飘忽而来,待门开了,满是欢喜的惊呼着,“秋白大哥,元沛大哥!”
见到八妹,张谦和李至也是颇为开心,忙上前一人牵着一边,问着闽南的事情,而后者自然很是认真的说着,俨然又装出了小大人的模样。
进了屋,几女正与张婶说着家常,拉着八妹的张谦和李至脸sè一变,忙走上前对着柴清云弯身行礼,“下官见过郡主!”
二人这一拜见,本还是说笑的张婶立马懵了,稍后回过神,顿时满脸惨白,惊慌失措的起身,跪伏在地,口中含糊不清的念叨着,“老妇人不知是郡主驾到,冒犯了郡主,还望郡主开恩!”
见这情形,柴清云急忙走上前,扶住跪在地上的张婶,“张婶,不必这样的见外,还是如之前那般说着闲话便好。” . .
闻言,张婶惊怕的连连摇首,“使不得,使不得……”
实在无法拉起跪在地上的张婶,柴清云也顾不得仍在作礼的张谦与李至,美目瞪了一旁的杨延昭。
被这一瞪眼,后者倒是觉得有些委屈,毕竟对于寻常百姓,平rì里接触之物不过是升斗米粮与油烟之物,而郡主可是皇家贵胄,金贵无比,怎能不惊恐万分,张婶如此,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柴清云已经示意了,他自然是要开口了,遂上前在张谦和李至二人背后拍了拍,“秋白兄,元沛兄,不要在弯着腰了,容易折了。”
继而扶起还是惊慌的张婶,将她强按到了木椅上,“张婶,既然郡主发话了,你怎能不依,往后莫要再做那些虚礼,否则我们的郡主可就不高兴了。”
话语中略带着打趣之意,还未缓过神来的张婶只是连连点头,而一旁的张谦和李至却是听出了另一番意味。
二人不禁偷偷望向了柴清云,见她脸上并无异sè,当即相视一笑,低首不作言语。
晚膳,是从巷口的酒楼中唤来的酒菜,久别重逢,自当是热闹非常,盘中佳肴虽不及玉盘珍馐,但足以让人大快朵颐;壶中的酒并非琼脂玉露,却觥筹交错,好不欢喜。
酉时尽了,喧闹才安静了下来,众人散去歇息了,那李至却是拉着杨延昭的衣袖,口中呓语不断,双目竟泪珠泛出。
明白他含糊不清的话中所说之事,杨延昭不禁暗叹了口气,将李至送回到房间,安顿了之后,走出屋子见到张谦正倚靠在檐廊的红柱旁,面sè红润,双目迷离,显然饮酒后已有了微微醉意。
“秋白是在等我?”
走上前,双手放在檐廊前的木栏上,晚风吹过,脚边的青草微微摇动,淡淡的青草香让杨延昭鼻前多了少许的清新。
“元沛兄他睡下了?”
转过身,张谦轻声的问着,手理着被风吹乱的鬓发,双目盯着院墙角落,那里几棵墨竹青翠鲜绿,夜幕之下,正婆娑轻曳。
不多时,轻笑在他的脸上浮现,似乎带着些苦意,“元沛兄与我等虽是最晚才相识,平rì里也是大大咧咧没个正行,但是xìng子很是宽厚,待人也是极为真诚,这一年来,他的心底总是压着太多的痛楚,如今延昭兄你回来了,他怕是憋不住了。”
叹了口气,杨延昭抬首望向繁星闪烁的天际,“月有yīn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有事情,强求不得,既是散去了,那便随它去吧!”
闻言,张谦却是转过首,盯着他,半晌,竟又吃吃的笑了起来,“这番话,若是延昭兄的真心话,张秋白倒是觉得有些怪异了,不过却是这般的道理,权当是看花过客,如此,方能觉得心中舒坦些。”
话虽说笑着说出,杨延昭却能听出其中的酸楚,当初,六人皆是视为挚交好友,而如今,同在汴梁城中,却是如陌路之人,这番落差,至xìng至情的他怎能不唏嘘。
道完这句,张谦也是将脸扬了起来,晚风吹着面颊,本理好的鬓发再次有些散乱开来,在他的脸庞上舞动。
“吕蒙正已是刑部司刑,秉阳兄……”
说道着,停顿了稍许,张谦深吸了口气,这次继续,“秉阳兄和光弼兄进了尚书省,如今是左右司郎的郎中,也是正六品了。而常之兄也是颇受器重,进了门下省做了给事,如今,虽是六品的官来,却是更胜与他人,即便是那张齐贤也做了宋州的通判了。”
轻轻的说着,嘴角一丝苦笑浮起,与杨延昭道着几人的际遇,不过话语深处,更是有几分落寞。
同科及第,不过一载,他与李至仍是七品的深衙小吏,虽说七品和六品相差不过一个品级,但在汴梁城中,却截然不同,已是一道很难跨越的分水线。
二人皆不出声,院中一片寂静,风轻抚过,似乎隐约间可以听到屋内李至在低声梦呓。
许久,杨延昭摇了摇满是混乱脑袋,拍了拍张谦的肩头,“树大招风,有时候走得太快,反而容易跌跤,你我还是尽本分,谋己任,至于其他的,还是暂且忘却吧。”
深吸了口气,张谦点了点头,随后用手揉了揉额头,转身往着一边走去,“延昭兄说得对,官小身自轻,或许此刻高堂深院里,那些重臣大员们正冥思苦想某些烦人的事情,而我这芝麻小官倒是可以满是轻松的入眠了。”
说罢,便是离去了,徐徐晚风中,传来他低声的吟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rì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木门合上,声音自是不再可闻,见张谦进了屋子,杨延昭立在远处,呆滞了许久,这才叹了口,抬步往着北边一直为他留着的房间走去。
暗黄的油灯照亮着那扇油纸窗儿,推开门,却见几女在等下说道着闲话,见他进来,皆是望了过来,罗氏女则是起身道,“六郎你可觉得酒晕,奴家在炤防煮了些醒酒汤,怕凉透了因而还未盛,这就给你取来。”
说完,人已经出了屋,杨延昭只能莞尔的笑了笑,与柴清云,八妹、排风三人说了几句,待喝了醒酒汤之后,却也觉得jīng神好了不少。
灯火轻晃,正说着话的柴清云不时的抬首望着窗外那抹漆黑,见她这般,罗氏女却是捂嘴笑了,“柴姐姐可是觉得天sè晚了,但又万番不舍的离去?”
一句打趣让柴清云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刚yù出言来反击,却想到八妹和排风都在,便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只能眉目流连,佯装怒怨的瞪了瞪。
或许二女之间的嬉笑之言罗氏女很少能占得先机,见到柴清云这副羞涩模样,不禁再次偷偷的笑了起来。
“好了,天sè已晚,玉儿是该回去了。”
杨延昭轻声道了一句,那柴清云遂起身,与八妹和排风到了声别,在经过罗氏女身边时,对她挤了挤眼睛,“清儿妹妹,今晚姐姐将你的六郎借走可好?”
一句戏言让八妹怪笑起来,而排风却是低下了头,罗氏女脸sè顿时娇羞了起来,手拧着衣袖,稍后,扭头往床边走去,“柴姐姐若是喜欢,便留了去。”
听二女这般打趣,杨延昭不由得轻咳了两声,“好歹也我这大活人还站在这里,怎觉得没被当回事?”
笑脸如花,八妹上前将他给推了出去,“六哥,你就是得了便宜卖乖,还不赶紧送玉儿姐姐回府。”
说完,又是拉着柴清云的裙摆,略带撒娇的说道,“玉儿姐,过两rì可要带着鱼儿和排风去看你的郡主府哦,肯定很气派,鱼儿可是好生的羡慕呢!”
又是一番说笑,柴清云挥手离去,一旁,绿珠将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裹从桌上拿来,跟在了她的身后。
月明星稀,漏进巷子的的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映在了那寂静的青砖石面上,杨延昭与柴清云并肩走着,身后两丈远,跟着绿珠。
这般的场景,杨延昭不由的想起了数次见面,他与柴清云因刺杀而相识,真是在这夜幕下的小巷里。
想起这些往事,二人说道起来,却是追忆非常,不时有低笑声传来,让落在身后的绿珠见了心中也满是欢喜。
不知不觉,本是隔着几条大街的郡主府到了,飞檐三重,砖瓦琉璃,即便是夜幕之下,在两旁的红柱边红灯笼映照下,也足以气势恢宏。
看了许久,杨延昭不由笑着道,“想不到玉儿的府邸竟是这般的气派,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六郎你便是这般的贫嘴”,低声道了句,柴清云让绿珠上前敲门,清脆的铜兽环击在紧阖的朱门上,不多时,声响传来,朱门也随即打开,一个灰袍老者探出身来。
待看见柴清云之后,那人连忙上前弯身作礼,“小老儿见过郡主!”
待进了府,青草绿木成片,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这便是低调的奢华。
心中暗叹了一句,走过弯曲迂回的幽静檐廊,一片花簇秀美的兰花前,是间雅致的屋子,镶花镂空的朱门推开,绿珠率先进去点了油灯。
踏进其中,便觉得一阵细微的香气,借着灯光,将柴清云的闺阁给打量了下,屋里摆着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桌上摆着面菱花铜镜与梳篦,桌案的里面是百sè的帷幕,隐约可见红sè的镂空花纹,与床上摆着的绿罩绣花被衾。
靠近竹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宣纸边是几只白玉瓶,竹窗上所挂着的是紫sè薄纱,岁窗外兰花随着徐徐吹过的风儿而轻摇。
闺房倒是清新简约。
在杨延昭打量之时,柴清云挥手退去了绿珠,拉开床前的帷幕,从床头的暗箱中取出一个三尺长,两尺宽的檀木盒来。
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之后,杨延昭只觉得眼前满是红艳之sè,缀点翠凤,三冠后下方有左右各三扇博鬓,展开后如同五彩缤纷的凤尾,冠边挂着珠宝流苏,煞是jīng致美丽。
凤冠之下,是大红的霞披,镶着金sè的花边,并绣着金sè凰飞图,下摆则是水蓝sè,盘旋着一只张爪蛟龙。
将凤冠取出放在桌上,柴清云拿出霞披取出仔细寻了好一会,却是没有半点发现,遂出声问道,“六郎,你可是觉得其中有玄机?”
手在霞披上抚摸过,倒是没有异样之物,杨延昭转过头,再次盯着那在灯火下闪烁着绚丽光彩的凤冠。
四只口衔明珠的金凤yù翅而飞,手在其中抚过,有着丝许的凉意,仔细看完之后,眉头不由得拧到了一起。
难不成是自己推测错了?
正当他收回手时,恰巧碰到了冠前那金凤口中的明珠,心猛然一动,这颗明珠似乎可以转动!
望了柴清云一眼,杨延昭小心翼翼的取下那颗明珠,在金凤的口中,一小片黄sè锦帛露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藏秘
心,猛烈的跳到了起来,指尖将那黄sè锦缎取了出来,却只有巴掌大小,上面写着蝇头小字。
身旁,柴清云将油灯挑了挑,暗黄的灯火又是亮了几分,眉目圆睁,朝着已经打开的锦缎上看去。
字迹骨气洞达,如腾猨过树,柴清云脑中不禁闪过那张坚毅的面庞,挥手间,千军外面为之奔腾的男人,让她不知该痛恨万分,还是感激涕零。
心中有丝难言的悸动生出,目光而下,却是换成了无限的震惊,竟使得柴清云愣在了那里,白玉的手捂住了失声的樱桃小口。
“朕戎马一生,缔大宋江山,位列九五,乃千古之风流。只可叹,人有旦夕祸福,而今子嗣年幼,难握大统,遂留此锦帛,倘若他rì有变,便由晋王弟光义代为监国五载,后与王弟廷美为理国事,待十载,扶德昭登基执掌玺印,以兴我大宋社稷。” . .
一边,杨延昭双目中也满是惊骇,没想到,金匮之盟竟不是捕风捉影,也不是流传千古的谣言。
只是如今,这隐秘落到了他的手中,顿时觉得这小小的锦帛异常的烫手,赵光义执掌江山,而他更是立了太子,添了东宫之主,显然已是大宋天下的新主人。
若是这锦帛一出,必定朝野震荡,太祖一脉定当是顺势而起,可他也会惹来杀身之祸,眼下,杨延昭也算明白了佛宗的算计,只是,很是不明白,佛宗何时与赵德昭走到了一起?
“六郎,该怎么办?”
柴清云轻声的问着,杨延昭很想脱口而出将这锦帛毁去,毕竟牵扯到宫闱争夺之中,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至少,他没有想过,也不愿去想。
可是,嘴张了张,到了口边的话却是改了,“玉儿,此事干系重大,还需再作商议,我明白你与燕王情谊非同寻常,只是如今将这锦帛拿出去,也难以助他重掌江山,反而会招来无妄之灾。”
话语有些低,却让柴清云心中满是后怕,自小生在宫墙之内,当然明了这密诏出世的后果,沉思了许久,才点了点头,“玉儿明白,可这锦帛该如何处置?那些佛宗之人已经怀疑了我,想来是不安全了,倒不如留在六郎身边,rì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也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锦帛放在玉儿这,总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寄于我处。”
沉思了片刻,杨延昭将锦帛重新折好,取出怀中的玉虚,四瓣翠绿的禅语印着如同脉诺的纹理,瓶口恰是空着,刚好将这锦帛放进其中。
将足以震惊世俗的密诏放入胸口,杨延昭又是与柴清云嘱咐了几句,便在不舍中离去了,如今身在汴梁城,天子脚下,该有的礼数还是得遵守着。
毕竟柴清云关系着皇家体面,纵使闽南一事赵光义没有追究,可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明目张胆的留在郡主府。
走在寂静的大街上,不时有一阵夜风袭来,倒是让杨延昭惊骇的思绪平静了许多,手下意识的摸着胸口,心中猛然生出众多的疑惑。
赵氏江山乃是从柴家手中所夺,当年的往事,世人虽然不知,但他杨延昭怎能不知晓,而那亲身经历的赵匡胤怎能心中毫无芥蒂,将这密诏藏于柴清云的红妆之中?
更为想不通的是赵德昭与柴清云情同兄妹,而佛宗的悟行每次都是大下杀手,哪里有半分的余手,这般说来,先前猜测赵德昭与佛宗有关联,又有些说不通了。
月sè朦胧,星辰半隐,远处,打更的声音随风飘来,杨延昭独行在巷子的青砖小道中,脑子中满是曾经所听闻与赵氏的记忆。
恍然,只见他惊呼了一声,面sèyīn晴不定,步伐也停了下来,消瘦的身影被穿过烟云笼罩的几缕月光拉长在粉砖青石上。
眉头越发的弯蹙,杨延昭半晌才哑然失笑,好一个赵匡胤,果然是马上打天下的君王,竟是这般大胆,将关系宋家社稷的密诏交给被他夺位的柴家后世,这分胆魄着实非同一般人。
这密诏给柴清云,以柴、赵两族的恩怨,试问,还有谁比柴清云更合适拿着这密诏?
而赵匡胤要得便是她为报国仇家恨而拿出来,为rì后赵光义或者赵廷美窃权夺位留下一手防备,也为他后脉留了枚翻盘的棋子。
只是可惜他再怎么深谙帝王权术,也没有想到柴清云会将密诏交给了自己,想到这,杨延昭不禁放声笑了出来,“任你机关算尽又如何,不还是算不出那因缘际会!”
愤恨不甘,却又畅快淋漓。
愤恨的是赵光义将柴清云做了棋子,而不甘是为了柴清云,也是为了自己,天地为棋,他杨延昭不过也只是任人摆弄的木偶,守不住过往,看不清将来。
可是如今,密诏到了他手中,这种掌握动荡赵氏朝堂利刃的感觉让他又觉得很是畅快淋漓,纵使千谋百虑,费尽心机,到头来,还不是被人轻描淡写的给打乱?
笑声中,杨延昭甩着衣袖往前走去,巷子深处,几声犬吠随之响起,又是扰了几多人的清梦。
穿过小巷,走上大街,前面,便是小院所在的巷子,巷口边,那酒楼已经打烊,两盏陈旧的灯笼在门头随风摇曳,微弱的灯火像是受着了惊怕,不断的窜动着。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踩碎了夜中的静谧,停伫回首,却见前方斜对的右侧巷子中驶出了一辆乌蓬马车。
马车朝着杨延昭行来,待到两丈远时,身着黑衣的赶车老者很是熟练的将车给停了下来,车帘撩起,车中人探出身子来,却是温仲舒。
“延昭兄。”
轻唤了一声,温仲舒跳下了马车,相较于一年前,此刻的他仍是士子装扮,一袭青sè长衫,只是曾经发带半束的长发用玉簪高高髻着,气息依旧温和,只是双目红肿,眉宇间也有着疲倦之意。
风,旋然而过,吹着尘沙轻扬,看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温仲舒,杨延昭的心竟然出奇的平静。
纵使他先前因为听闻曾经的挚交好友渐行渐远,心中抑郁难过,也因再进汴梁城时见到已陌生的脸庞,感到思绪难宁,而如今,与温仲舒相遇,他的心却是不起一丝波澜。
“延昭兄,你回来了,白rì里还不知晓,得到消息,便立马来了。”
语中仍是熟络,但不知为何,杨延昭感觉不出当初的那份真诚,或许,是心中已经存下了芥蒂?
心很难为打开,可一旦打开了,必定是生死相依,心也很难合上,而一旦合上了,也就不再会有当初的坦诚相待。
呼出口气,杨延昭面sè如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朝廷的命令来了,自是要回来的,只是没想到白rì里会没有遇见秉阳兄,也没有瞧见光弼兄和常之兄,倒是有些索然无味了。”
听到这点出的三个名字,温仲舒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sè,许久,才继续笑着道,“夜也深了,温秉阳见到了延昭兄无恙,也就放心了,待过几rì,再邀延昭兄小酌。”
说罢,便钻进了马车之中,似乎带着些慌张,衣角竟被木辕给扯住,在老车夫的帮忙下,才取了下来。
车帘放下,马车转身,不再有言语,虽然只隔数尺,但却陌生的如未曾相遇。
“延昭兄,三馆修建一事,还望多多思量。”
窗布掀开,温仲舒低低的道了一句,继而,马蹄乘风离去,街道之上,又只剩下了孤单的身影在夜幕下伫立不言。
许久,杨延昭叹了口气,仰天看着灰霾的苍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怪不得心情有些差,原来都是yīn天闹得,连个嫦娥都瞅不到。”
说罢,落寞的身影前行,留下一路痴痴笑声。
第二百二十五章 朝争
夜迷星稀,万物虚清,寂静的汴梁城中,却是有了少许的响动,众多软轿在大街中匆匆行过穿过天街,到了皇城外,略带疲倦的重臣近侍纷纷在下轿子前打足了jīng神,整了整身上的官服与双翼摆动的乌纱帽。
待踏出轿子,不由得又是一番寒暄,三三两两的往着宫中的紫宸殿而去,照如往昔,上朝议事。
紫宸殿,灯火通明,待到五更,天子宝辇至,百官自是行礼朝拜,礼罢,有事的持玉硅而出,将请奏之事一一说道,龙椅上的赵光义则是细数听来,并与朝臣共商。
诸事皆奏毕,大殿上百官不再言语,侯在一边的王继恩正想着与寻常一般散朝时,一声轻咳传来,当即再次低下首,躬身不言。
宝座之上,声音幽幽响起。
“众爱卿,我朝立国十数载,如今四海升平,九州宁靖,此乃我大宋之兴,这几rì,朕闲来之时,研读了圣贤之道,其言如山涧涓涓细泉,荡人心扉,又如黄钟大吕,使人醍醐灌顶。于此,朕不由得叹我先贤所学浩瀚如烟,吾等当存敬畏,虔诚所拾。. .
也更是因为此,朕决定重修三馆,见我大宋皇家书院,但凡我大宋子民抱有好学之心,皆可与内,习古今之理,成胸中之沟壑。”
此言一出,殿下,满是寂静,稍后,文臣俱是面露喜sè,纷纷弯身行了,叩谢官家的隆恩,而那武将虽有不屑之意,但也只能随着行礼,道一句官家圣明。
礼罢,立在前首的身居要位之臣竟是闭口不言起来,赵廷美、赵德昭乃至是赵普,都静立不言,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重建三馆一事该由谁来负责?
“官家圣明。”
朝臣中,户部侍郎,沈伦越众而出,持着手中的玉简弯身行了一礼,“圣贤之道乃是万民之本,而昭文馆、史馆、集贤院这三馆自前朝便已存世,为当今读书人心中所推崇之圣境,重建三馆,对于我大宋社稷,实属为泽被苍生,万民皆福之利举。”
这一番话说来,朝堂其他诸臣皆是不做言语,只是继续静静的听着,赵光义也是如此,但是眉头却微微扬起,多年的相处,他知晓xìng子平稳的沈伦总会有着其他的话要道出来。
“只是去年旱灾延蔓,为了赈灾救民,户部的银钱已被调出大部,而如今仍处于岁首之时,各地赋税尚未交来,重建三馆,臣只怕……”
直到这时,殿中众人才明白他所说,这大宋银库掌管人手中没钱了,闻言,本满是欣喜的文臣不由得大为失落,而一侧的武将仍是双目半眯,老神在在的低着首,只是嘴角边露出丝许笑意。
“户部还有多少的银钱?”
沉寂之后,大殿上首声音再次响起,那沈伦思索了片刻,“约莫三十万两,而这些还要包括朝中百官的饷钱与宫中的耗度。”
就剩三十万了,听闻这数字,赵光义眉头更紧,虽然他手中有着闽地运来的一百多万两,但那毕竟是为心中筹划多rì的北伐所准备的,绝对是动不得。
“即rì起,宫中供应削减三成,户部抽出十万两白银,以作三馆修建之用,沈爱卿,如此,可好?”
十万两?
即便是赵普也睁开了眼,十万两虽说是不小的数目,但既是重建三馆,必定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这般,十万银子还是遥遥不及。
“臣自当听候官家差遣。”
沈伦退回到朝列之中,朝堂又是安静了下来,半低着头的赵德昭微微抬首,看了前后并无有人无声,眼神闪烁了片刻,遂又低首不语。
“如此,重建三馆一事便议定了,既然是修建三馆,主事之人便交由读书人了,不过翰林院眼下正忙于修撰经书,所以主事之人……”
说到这,赵光义声音做了停顿,朝臣之中的工部尚书崔先光身子不由得往后缩了缩,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虽是个讨好天下读书人的好时机,但却也无比的扎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凭空里在变出银子,即便是主持了多次皇家园林楼台修建的他,不免如芒在背,亵衣中满是细汗。
感觉到头顶上那迥然有神的目光,崔先光只有将头低了低,大气都不敢出,不多时威严压迫的声音传来,“朕记起来了,这翰林院还是有个憨货的,刚从福建路回来,便交给他去办吧!”
话一出口,殿下满是惊呼声,此时,谁还不明白,官家心中的人选是那从闽地调回的状元郎,杨璟。
任谁也没想到,官家竟然将这关系到天下读书人的事情,交给那名不经转,rǔ臭未干的小子,吃惊之下,必然也有着不满。
而群臣之首,齐王赵廷美依旧不出声,眉眼紧阖,似乎已经立在远处,入了睡,身后赵德昭抬起了头,握着玉简的手上已满是汗水,额头上的皱痕越发的深了,许久,宽大袖口上所秀的金丝蟒随他手抬起而晃动着,左脚抬起,眼看就要向前跨出。
见此,紧邻的赵普却是猛然睁开本是闭着的双眼,继而是轻咳了两声,须臾,殿尾处请奏声响来,“官家,臣有话要说。”
闻此言,赵德昭止住了身形,回过首,却见是太中大夫陈鑫,此人处事一向谨慎,印象中,似乎从未见他在朝堂上出言,而今rì高位上之人明显是钦点了杨延昭,他究竟是为何要出身反对?
此时,赵德昭只觉得心中满是疑惑,不禁收起了之前那难以抑制的冲动,竖耳倾听起来。
“陈爱卿,你有何事?”
“官家圣明,三馆重建可谓是天下百姓之福,读书人之兴,而臣作为识圣贤之道的读书人,也是倍感恩泽,但正因为如此,臣才斗胆请奏圣上,这主事之人是否还需另作商议,杨璟虽是才华横溢,可年纪尚轻,怕是难以担当此重任。”
陈鑫话落之后,又是中书省侍郎上前俯身请奏,所言,也大抵是言三馆修建乃是国之大事,杨延昭岁轻资浅,并非最佳人选。
接着,文官之列,陆陆续续的有人走了出来,叩请赵光义收回旨意,一时间,本是鼓舞欢喜之气荡然无存,朝臣之中,更有痛哭流泪,力陈三馆事关国势,非弄泥耍墨的孩提幼子所能胜任。
“够了!”
一声厉喝,让本是各抒己见的文臣老儒止住了言语,大殿之上,脸sèyīn沉,目露yīn厉,显然,已是动了怒。
“都这般如蚊蝇嗡然吵杂,成何体统!杨璟虽是年少,但所为之事,尔等未必能及!
率兵平乱,处危而不惊,几经生死,剿灭闽南邪教,安抚我大宋边疆,尔等可为呼?
不到一载,便能扫闽地蛮夷之气,开民智,诵经卷,尔等可为呼?
离任之时,万民夹道二送,皆是泪盈双目,尔等又可为呼?”
一连三问,语中带着帝王之威,使得本痛斥杨延昭的老臣重臣语塞低首不言,朝堂之上,又是让人渗得慌的寂静。
“官家圣明,杨璟虽年少,但着实是我大宋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重建三馆一事颇显冗繁沉杂,老臣斗胆,向官家荐工部侍郎,荀鱼,来分担此事。”
此言一出,崔先光身后,一人方面薄唇,下颔一缕寸许长黑须抖动着,眼中满含怒意,脸sè也是青白一阵。
三馆修建一事,本该由工部负责,哪怕是因为银钱少,恐遭此棘手的事情落到头上,但如今将此事交予给一名不经传的后生晚辈,而他还得作为副手,岂不是颜面尽失。
先前不出声,是傲娇,可是如今,却是心中满是屈辱和不敢,好似本该自己的东西,给了平rì里瞧不起之人,还要与他做帮手,荀鱼自然是要心中不满,也颇为的厌恨提出这主意的赵普。
“赵太保所言极是。”
赵德昭低声行李道了一句,稍后,前首的赵廷美,乃至右shè仆薛居正乃至吏部尚书卢多逊皆出言附和,一时间,反对之声悄然无了踪迹。
见此情形,龙椅之上,赵光义的脸sè似乎缓和了许多,扫视群臣,最终在赵廷美的的身上停了下来,“齐王,你有何看法?”
百官之首,赵廷美将低着头抬了起来,双眼似乎有些惺忪未醒,闻此言,将手中歪到一侧的玉简往胸前提了提,轻咳一声道,“皇兄任人唯贤,臣弟自是无异议。”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吏部行 卢多逊
朝堂之事,又是那般,经过争吵,再有官家一锤定音,做了盖棺之论,散了朝,其中几分凶险,几分杀机都不为人所念了。
朝事散后,群臣有激愤,也有痛哭流泪,皆是被这三馆修建给扰了心绪,不过即便是有恨,也自是不敢指向宫中的正主。
于是乎,连上朝听政资格都没有的杨延昭瞬间成了众多人惦记的对象,当然,这一切,他还不知晓。
闻鸡鸣则起,伴晨曦而舞。
院子中,杨延昭一身白sè束袖劲装,正练着郭淮传授的‘魁衍经’中体术,此刻身处汴梁,他半点的灵气都不能泄露,因而便苦练起手脚功夫。
而身后,郭淮等人也是随他一道练着,八妹依旧与排风打的难解难分,即便是罗氏女,手中也拿着一把三尺jīng钢剑随风舞动,剑锋划过,竟有几分冷冽的剑气,割开那还未散去的浅浅夜幕。..
这一情形,初次见识的张婶倒是颇受惊吓,待听了张谦所言之后,总算是平住了心里的忐忑,开始准备起早膳之食。
待半个时辰后,杨延昭停下了身形,众人略作了洗漱,张谦和李至放下手中诵读的经卷,一行人吃起早膳来。
“延昭兄今rìyù作何?”
吃着手中的油蜜蒸饼,李至很是随意的问了句,显然,昨夜睡的不错,醉后醒来容貌焕发,jīng神大好,怕是已不记得昨夜之事。
而有的事情,不记得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咽下温润香舌的稀饭,杨延昭用筷箸夹起一块千层饼,“倒也没有别的打算,应该会去吏部一趟,上次去闽南,忘记拿了翰林院那边的官服,如今回来,总得去询问个究竟。”
至于崇文阁一事,他并未做提及,虽说昨rì赵光义金口玉言,但事还未有定论,杨延昭也不愿去说道,更何况,在心里,对于修建三馆,他还真没有半点的想法。
哪怕没有温仲舒的那句提点,杨延昭也明白,倘若三馆修建一事由他来负责,定是又要跑到风口浪尖,这种感觉,着实的不让人欢喜。
道了这一句,便是吃起千层饼来,张谦则是点首道了一句,“是这么个理,延昭兄既然回了汴梁,一些事情,还得去吏部询问个究竟,要不然,冒冒失失,总会让人说道。”
早膳后,八妹拉着杨延昭衣袖撒娇着,“六哥,你可得早些回来,鱼儿还等着你一道去集市,好生的瞧一瞧已是多rì不见的喧闹城景。”
见她这般,杨延昭笑着在她鼻尖上捏了捏,“想要去集市,这有何难,稍后让清儿带你去便是了,不过得让合德师兄陪着,切莫生事。”
“鱼儿可是乖巧的很,怎么会遭惹是非,六哥你放心了便是。“
做了个鬼脸,八妹往跑开了,银铃般的嬉笑声飘然而去,散在晨光初洒的院落之中。
将长发梳理盘髻,用玉簪束好,换上罗氏女取来的石青祥云纹长衫,顿时觉得jīng神了几分,将那桌上的黑sè巾帽拿起,比划了一番,杨延昭还是将它放到了一边,“这帽子,总觉得有些别扭,还是不带罢了。”
闻言,罗氏女不禁掩嘴笑了,“六郎这话说的,如今你好歹也是入朝为官,今后难不成还不带那乌纱帽了?”
想起那两边生翼,不时摇晃的乌纱帽,杨延昭撇了撇嘴,“那玩意带着,就让人心神飘飘,自然是舒服了,那里是这寻常的巾帽多能比的?怎么,清儿,你这是在取笑你夫君么?”
语落,嘴角边已是一丝坏笑浮起,这神情,让一边的罗氏女心猛地一咯噔,还未有反应,却已被杨延昭搂入了怀中。
唇瓣仍是让她心醉的温暖,好一会,才分离,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倒是有些rì子没和清儿在一起,待过两rì,寻个机会,可得好生的亲近亲近。”
闻此言,罗氏女只觉得脸sè烫的厉害,心也蹦跳的厉害,只能玉手捂脸,不作理会这放、荡之言。
“呵呵,小娘子越是娇羞,便越是的动人呢。”
想着那霞飞双颊的秀美脸庞,杨延昭不由得心神也随之荡漾了,走出房间时,不禁暗自盘算起来,该挑个好时机,来个鱼水之欢才是。
院子中,张谦和李至已经换好了朝服,头顶着乌纱帽,身着宽大的绿sè官袍,胸口绣着灰鹭,腰间一条镶嵌红边的黑sè腰带。
见到杨延昭,二人往前走了即便,那头上的乌纱双翅也随着抖动起来,见到这模样,后者立马笑了。
“秋白兄,是我的脸上有着异物,还是衣冠不整?”
被这笑声整得有些不明所以,李至忙一边理着衣衫,一边问向同样扶冠的张谦,二者忙活了一番之后,皆是望向了杨延昭。
忍住笑意,杨延昭当然不能将缘由道来,胡乱了打趣了几句,张谦和李至各提着一只竹篮,跨着步子往外走去。
“前些阵子,突然有‘瓶中仙’这种雅致物儿在城中兴起,却没想到是延昭兄所创,真不知你这脑子是啥样子,啥都能捣鼓。
不过别说,早上起来忍不住尝了一只,味道还真是鲜嫩可口,想我李元沛出生在大同,往南,也就到了这汴梁城,若不是延昭兄你带来这些,怕是都没有机会尝到海鱼的滋味,只是可惜,还要将这些送予他人,这心里,可真有些舍不得。”
这最后一句,大有扼腕痛惜之样,见他这般,杨延昭哪有不明晓,遂笑着应道,“元沛兄,别在这卖乖了,有我在,还怕少了你的不成?”
“也是,延昭兄岂能少了自家兄弟的吃食?”
大笑着,若不是虽是朝服在身,大有冲上前给杨延昭一个熊抱,作怪的xìng子还是没变,一阵欢喜之后,满是挤眉弄眼之样,使得张谦只有摇首苦笑,很想与他离个数丈之远。
待到了潘楼街前,三人因为去向不同,便做了道别,杨延昭转向右手边东华门街,往着吏部的衙门行去。
人声鼎沸中,看着左右街铺酒肆,讨价声,笑骂声,小厮招呼声,融在一起,喧嚣却又异常和谐,汴梁城,一rì的生计便又这般悄然的开始了。
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到了吏部的大门外,杨延昭上前与侯在门前的差役说道了几句,或许是笑脸待人,这些平rì里板着脸的差役倒是没有为难于他。
又是讲了些玩笑话,杨延昭询问了掌管官事派遣的是吏部郎中何大人,遂请差役通报一声,那当值的差役自是没有推拦,爽快的应允了下来,便转身衙门里走去,不多时,便领着他往里走去。
穿过前院的屋子,走过略显安静的过道,又是一段檐廊,看着眼前有些熟悉的假山花草之物,杨延昭心中不免生出了疑惑,他明明请见的是吏部侍郎,怎又被领到了这尚书的堂前?
“大人在屋中,请杨大人进去。”
差役到了一句,便退去了,杨延昭只得收了心中的疑惑,理了理衣衫,只脑子里却又不知为何想起了二人的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想起了卢多逊曾经的提点之言。
至今,他还是为弄明白堂堂的吏部尚书,等同于副相的枢密使,为何要交好与他这个根基全无的毛头小子?
而眼下,这般召见,又是为了何事?
一时间,满是不解,但已到了屋外,怎能不进,深吸了一口气,杨延昭也不再做那些胡乱之想,往着前走了几步,待到门槛前,弯身行了一礼,“下官杨璟见过尚书大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 都是银子惹得祸
“进来吧。”
平淡的声音传来,杨璟则是应声跨了屋中,墙壁上挂着一幅泼墨山水画,几把雕花暗纹的木椅,再加上一张放着文案与笔墨的铁梨象纹翘头案,较一年前,这吏部尚书的堂屋也未发生多少变化。
书案后,却是身穿紫sè仙鹤服,手执书卷的卢多逊,此刻,他正抬首望向与杨延昭,双目之中,竟有些笑意,放下手中的书,指了指那木椅道,“倒是有些时rì没有瞧见你了,坐吧。”
杨延昭哪里敢坐,再施一礼,立在木椅边,恭声应道,“下官受命回京,也是昨rì刚到的汴梁。”
见他这般拘礼,卢多逊不由得笑骂了几句,这才使得杨延昭端坐在木椅之上,又是唤来屋外的差役,添了壶茶水来。
接过那皂衣差仆递来的白间染红梅的陶盏,杨延昭只觉得清香扑鼻,轻泯了一口,香气盈齿,似乎与往rì里的那些煮茶的味道大不相同。 ..
印象中,这种茶只饮过一次,还是那前年冬雪弥散时,韩国华从狄青那边讨来的,是还未问世的龙井,但这盏茶与龙井又大不相同,多了几分韵味,也多了些许馥郁芬香。
看着杨延昭饮下几口茶水后露出的沉思之sè,卢多逊捋着胡须,面上竟似有得意的问道,“怎么样,老夫这茶感觉如何?”
“汤sè金黄浓艳似琥珀,犹如馥郁兰香,滋味醇厚,回甘悠久,当真是极有音韵铁,多谢大人赐下官如此好茶。”
闻此言,卢多逊放声笑了起来,颌下的两寸黑须也随之颤抖起来,“呵呵,好,没想到你这小子对茶道也有几分学识。不过说来,你或许没有想到,这本是福建路那边的东西,老夫也是有从一位挚交好友处得来了少许。”
这倒是杨延昭没有想到,暗自思量了片刻,不由得心中惊呼,rì后风靡世人的铁观音产于福建,而他竟然忘记了此事。
这杯中的茶,显然便是还未被发掘出来的铁观音,不自觉中,心里竟生出了一丝的窃喜,隐约见,杯盏中浓汁化作了无数的真金白银,让人好不欢喜。
待杯中茶喝下大半,卢多逊这才从口中的香气回过神来,“好茶,寂寞无闻,遇水则化为漫天甘香。”
说着,停顿下来,望向杨延昭,使得后者心顿时紧绷了起来,忙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竖耳恭听起来。
“而你,在闽地也有了一载,实话讲来,确实做得很不错,哪怕派那些为官多年之人前去,怕也不如你。”
“大人谬赞了,杨璟才疏学浅,哪里能担得起这般赞誉。”
见杨延昭要起身行礼,卢多逊压了压手,示意他无需多礼,“总是这么的谦逊,可即便你想平庸,有些事情,也由不得你了。”
端起那小茶壶,往杯盏中添了些茶水,卢多逊又是饮了几口,“或许,昨rì官家已经和你言过,三馆要重新修建,今天朝议,为了此事,可是乱了套,官家也是盛怒大发,这才使得百官静若寒蝉,想然,也全是因为你这小子。”
闻得此言,杨延昭顿时觉得心沉了几分,赵光义竟然真的将三馆重建一事交予给了他,而今rì早朝群臣纷争,更是让他成了众矢之的,想到这,只能暗自叫苦,忍不住开口道,“还请尚书大人教我。”
看到这紧张的神sè,卢多逊却是笑了,“几番见你,都是从容淡定,却不晓如同今rì这般面sè有变的时候,倘若老夫告诉你,重建三馆,若是我也赞成由你主事,你会如何?”
不用多想,杨延昭早已是腹诽开来,但明面上只能着满是郑重与惊慌的道,“下官惶恐,亦觉得难当此重任。”
“确实,这担子重了些,且不谈那些酸儒老臣的恨怒之意,单凭户部拿出来的十万两银子,就够你吃力的。”
看着卢多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杨延昭看在眼里,心里越发的堵得慌,三馆干系着天下读书人的面门,那些德高望重,自恃清高的老儒自然不会将此事交予他这后生晚辈手中。
而更为郁结的是竟然只有十万两银子,三馆可是皇家书院,自是要雕阁画栋,美轮美奂,这十万两银子,怎么能够?
这分明就是一件惹得众怒,还要掏腰包贴银子的买卖。
良久,杨延昭不禁面露苦笑,语带哀求的问道,“尚书大人,下官确实做不了此事,还请大人指点。”
听闻到这一句,卢多逊收了脸上的笑意,浓眉锁起,右手不断在下颔的胡须上捋着,良久,才正sè道,“这件事,眼下已经由不得你来选择,既然如此,便大胆放手的去做。
银子,向来是户部所掌,而官家让户部为你调遣,那边怕是颇有微词,对此,你可以去寻一人求助。”
“请尚书大人明示。”
“毕世安,户部度支主事,有他在,一些砌筑材料拿起来也方便些,或许你并不认识他,但他的同门师弟,向敏中,应该是很熟络的。”
竟是向敏中,闻言,杨延昭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卢多逊看在眼中,却未言出,只是继续说道,“老夫手下有个堂官倒是jīng通些楼阁宇坊,回头让他去助你一助,至于银子,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靠你自己来想办法了。”
如今铁板钉钉,杨延昭自是无力去做改变,谢过卢多逊后,领了他那从五品的官服,出了吏部,满是心事的往回走去。
rì头已经升起,汴梁城喧闹沸腾,独行其中,杨延昭剑眉紧蹙,目无旁骛,径直往前,只觉得头晕涨的厉害,良久,不由得叹了口气,怎么就摊上这等烫手的事情?
银子,有聚宝阁在,本该不愁,但最为要命也在此,聚宝阁的银子他是一分也不能拿出来,否则,这费尽心机隐藏的秘密岂不是要公布于众?
若是这般,不要说牙尖嘴利的御史,单凭因三馆记恨与他的老儒重臣便足以要了他的半条命。
“啪啪……!”
耳边传来一声鞭竹之声,抬首望去,却见路边一家酒楼正开业庆祝,身穿藏蓝暗花长衫的掌柜正满是笑容的朝着左右行人抱拳示好,并吩咐身边小厮取了吃食零嘴发与前来嬉闹的孩提幼童。
待鞭竹声尽后,杨延昭也恰好走到了酒楼门前,一块红绸盖着的匾额被两名褐sè麻布衣的小厮搬了出来,在跨过门槛时,也许是绊到了,两人身形摇摆,差点将手中的匾额跌落在地。
那红绸被掀开了大半,依稀可见‘广聚楼’三字,亮丽的鎏金拓刻在朱红匾额上,虽没有龙飞凤舞之势,倒也落笔如云烟,有几分大家之气。
正当杨延昭准备离去之时,却突然闻得那掌柜的低声呵斥,遮掩在吵闹声中,细不可闻,但对于他足以能够听的十分清晰。
“大喜的rì,你们两个兔崽子就不能小心点,这可是花了几十两银子请西城衙门里的张老爷所写,若是摔坏了,看我怎么收你们!去,还不麻利的挂上!”
回过首,那两个小厮正小心翼翼的挂着匾额,那矮胖的掌柜仍在笑迎着四方之客,止步,望着那已挂好的匾额,暮然间,杨延昭心头似乎多了丝明悟。
好像,无意中,他已经发现了解决银子的办法。
第二百二十八章 翰林院
这世上,有人写字可以赚银子,而有人却是要花银子来写字,显然,后者才是杨延昭的主意。
三馆,在文人举子心目中,不下于佛子心目中的西方天竺,也不弱于道家信众眼里的道祖圣山。
因而,阁楼题字,必定是一件让众多文人所向往的事情,哪怕是要花上大笔的银钱。到时候再将藏书中的孤品印上些副本,也能引得附庸风雅之辈趋之若鹜,一时间,这银子,似乎已不是问题了。
不过杨延昭心里明白,这般做法,他需要宫里那位的点首应允,否则,就算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眼下,进退两难,横竖都是凶险万分,倒不如壮着胆子,搏一个生机,或许能有峰回路转之时,得一村柳暗花明。
打定了主意,心里倒是没有了先前的烦闷,只是此事该如何与赵光义开口,却还是没有想好,至少,眼下宫中的旨意还未传来,即便是摆在了明面上的事情,圣旨没到,那他就得先当做不知情。. .
左右也是无事,杨延昭索xìng便寻路去了翰林院,好歹他也是翰林院的侍讲,曾经,要去闽地任职,不去官署倒也罢了,现在回到了汴梁,自然是要去露面应卯的。
走了好一会,终于在一片绿柳荫下寻到了翰林院,匾额上,‘翰林院’三个大遒劲有力,锋芒毕露,端详了许久,杨延昭不由得暗叹一声,“这字,怕不是出于翰林学士之手。”
言罢,正yù往里走去,却闻得耳边一阵笑声,“呵呵,这翰林院所挂的匾额不出于翰林学士之手,那又会出于何人之手?”
转过首,却见一身穿宝蓝弹墨藤纹云锦对襟长衫,须发已白的老者从一顶软轿上走了下来,正满是笑意的抚着白须,徐徐上前。
老者的身后,是一面相普通的中年人,穿着铜绿袍,低眉颔首,但正是此人让杨延昭愣在远处,只因为那步履间,竟有丝丝的灵气环绕。
这分明是化气修为高手才应有的迹象,无念,而灵气自动。
念及此处,杨延昭不免心中生出一阵惊涛骇浪,望着那笑意吟吟的老者,竟猜不透他的身份,只能大致明白此人必定位高权重,非富即贵。
“呵呵,这位小兄弟,你倒是好眼力,不过说起来,这块匾额还是当初老夫亲手挂上去的。”
温和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杨延昭这才回过神来,怀抱官服对着老者弯腰作礼,“下官杨璟见过大人。”
“原来你就是杨璟,不错,不错”,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下,老者又是笑了几声,稍后,指着那匾额,“你可知这匾由何人所书?”
抬起头,重新望着那金钩银划,恍然间,想起了怀中的那锦缎,不由得脱口而出道,“这莫非是先帝亲笔所题?”
“当是如此,没想到,时隔多年,却出了个识得先帝笔墨之人的后生晚辈,呵呵,难得,难得……”
虽是笑言,语中却多了些追思之味,摇着首,老者往那翰林院中走去,待跨过门槛之后,却止步回过身道,“老夫差点忘了,你那书法自成一体,为当世一绝,改rì,投帖相邀,还望莫驳了老夫的薄面才是。”
“老大人有请,自是杨璟的福分,怎敢不从。”
笑声渐行渐远,杨延昭依旧猜不出老者的身份,半晌,将这偶遇给暂且放置一旁,笑着进了翰林院。
初进翰林院,不识庭院,好在遇到了一皂衣小役,领着他走了一圈,此刻,翰林学士李昉正在待客,那差役便将他领到了檐廊深处的一间屋子前。
“杨大人,这便是大人的堂屋了。”
道了声谢,杨延昭推门而入,屋子不大,三丈见方,布置也很简单,两张黄梨木椅,与一张堂案,仅此而已,虽说简陋了些,但好在洁净。
推开纸窗,微风袭来,屋前几颗古木绿叶轻摇,胜得一番幽静。
将官服换上,在屋中做着歇息,约莫着半个时辰后,门口传来脚步之声,须臾,一差役露出头来,“小人见过杨大人,学士大人请大人前去。”
闻此言,杨延昭自然是连忙起身,跟着那差役往外走去,出门,遇到那些持书而过的同僚,正yù出言问好,但对方皆是冷目相向,无一人愿做搭理。
檐廊的转角处,那差役探首望了望前后,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杨大人,三馆一事在翰林院已经传开,您此刻是木秀于林,大人还需小心才是。”
如此,这倒也是不奇怪了,杨延昭只能心里再次痛骂几声赵光义,然后谢过那差役的提点。
继续前行,走过檐廊,沿着卵石小道,走到一座大堂屋处,那差役与杨延昭行了一礼,便退去了。
走进屋中,两边摆着书架,其上已满是经卷,书架里端,放着白玉陶瓷花瓶,花瓶的边上,挂着几幅名家书画之作。
再往里,是两张木椅,与一张堆满书卷的堂案,而此刻,或许是听到声响,一人抬起头来,胡须已经花白,脸上却棱角分明,目若朗星,不动之间竟有几分威势。
趋步上前,杨延昭俯身执礼,“下官杨璟,见过大人。”
未有回应,但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许久,那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须多礼,杨大人,在官家的旨意下,最近在整个翰林院都在忙着编纂《太平广记》和《太平御览》二经,因而本官也无闲暇与你品茶论道。至于三馆的事情,本官也知晓了,rì后忙碌之时便不要来翰林院应卯了。对了,这里还有宫里送来的文书,官家让你进东宫,做太子的笔墨讲学。”
说着,李昉递出个朱红sè封面的折子,打开之后,寥寥数语,确实写着令杨延昭择rì进宫教授太子书画笔墨一事。
这可又是将他往风口浪尖推了一把,心中有所不满,但也只能抑而不发,正当杨延昭想与李昉道谢时,对方已经将头埋在了书卷之下,见此,只能行了礼,低声道了句告退之言。
正待出屋之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三馆修建一事当需谨慎,为难之时,可回翰林院寻本官,切莫cāo之过急。”
闻此言,杨延昭心中顿生感激,当即回过神,恭谨一礼,“多谢大人。”
书堆之下,再无回音,只闻得小篆磨过宣纸面的沙沙声,杨延昭则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闹心事 圣旨来
回到堂屋,杨延昭似乎被遗忘了,无人前来打扰,而他第一次前来翰林院应卯,自是不能早早离去,遂在屋中想着这两rì所遇之事。
初回汴梁,头疼之事便接踵而来,三馆重建主事,东宫讲师,无论哪种,都不是他眼下所能担当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这道理,杨延昭很是明白,也一直低调潜行,蛰伏不鸣,只是事情似乎往往与愿相违。本以为去了闽南,远离京城是非,得以逍遥过rì,但大半载的忙碌下来,又因误打误撞成了朝廷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且说半分功劳没捞着,还莫来由的背了一身的骂名。
匆匆被调回汴梁,本已打算在翰林院中偷得半生闲,哪只转眼间又到了风尖浪口,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赵光义到底想作何?. .
“哒哒……”
木椅上,杨延昭额前皱起,双目凝光,盯着那堂案上雕刻的梨花涡旋纹,指尖在堂案上轻敲,细微而又清脆的声音在屋中传荡。
突然间,白皙的手指停了下来,双目圆睁,瞳孔紧缩,一道jīng光shè了出来,“遭了,怎么将儒家忘记了!”
想到这,心里顿时难以平静,难怪总觉得有那些不对劲,直到这时,杨延昭才明白,他是将儒家给忽略了,三馆修建关系着天下读书人,该是秉承孔孟之道的儒家大事才对,而儒家这次怎会不闻不问,变得如此的安静?
儒家这般静悄无声,让他不寒而栗,隐约间,感觉到一丝yīn谋的气息。
待到rì落,一丝染红的霞光溜进了堂屋,杨延昭这才摇了摇脑袋,将纷乱的思绪给甩到一边,此刻,他已经是没了选择的余地,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否者,又能作何?
出了翰林院,往回走去,夕阳近黄昏,彩霞缀垂暮,四周的屋舍上遍是点点迷离。
大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大抵是一天的劳碌暂告段落,酒楼茶馆越发的热闹,食客满座,穿着灰麻布衣的伙计穿梭与拥挤的桌案间,上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
不远处,一妇人正说道着满脸灰土的小童,并拿出手绢儿好生的将那花脸擦拭干净,继而母子两搀手离去;几个长衫文人并肩而行,手中持书卷,似乎说道了兴起之处,竟有些许激动的摇头晃脑,待到酒肆前,相拥着走进其中;摆着街边摊铺的小老儿正笑眯脸吃着老伴送来的饭食,看到有小娘子止步把玩身前贩卖的物件时,忙丢下食盒,憨容满面的招呼起来。
这情形,似乎有些熟悉,置身于这吵闹的集市中,闻着扑鼻而来的诱人香味,杨延昭却是觉得心头宽敞了几分,只觉得对家中思念的紧,也顾不得头上乱窜的两只冠翅,赶忙的加快步子,往着院子走去。
待天霞云渐逝时,杨延昭总算是踏进院门,堂中灯火已经燃起黄晕,笑语声隐约可闻,阵阵饭香勾得腹中馋虫顿现。
取下长翅帽,大步走进前厅,众女正说笑着,柴清云也在其中,此刻张婶也是面sè红润,喜映眉梢,想来已经适应了那郡主了身份。
眼尖的八妹率先看到了他,忙起身扑了过来,抓着杨延昭的衣袖笑着道,“六哥这身朱sè官服,倒是艳的很。”
说着,又是围着他转了两圈,并笑着将那长翅帽接过带在头上,顿时将笑成月牙儿的大眼遮住,小丫头装模作样的在屋中走了一圈,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嬉笑了片刻,罗氏女起身将八妹头上的长翅帽取下,递给杨延昭,“六郎,这一天也劳累了,回房换了衣衫,待张大哥他们回来,便可以用膳了。”
笑着应声,杨延昭回房换了件长袍,刚走出来,那张谦和李至也从衙门中回来了,二人见了他,挥着宽大的官袍,面带喜sè迫不及待的大步迎上前,将杨延昭的衣袖给扯住。
“延昭兄,听说朝廷要重建三馆了,官家让你来主持此事?”
眼中尽是激动之sè,见他们这般的兴高采烈,杨延昭只能将那烦心事压下,面露出笑意,“宫中的旨意还未传来,我也不是清楚,这种事,未见真章,还是传不得。”
“哈哈,延昭兄果然大才,三馆,可是天下读书人求而不得的地方,如今由你重修,作为兄弟,李元破也是觉得倍有脸面。”
对于杨延昭的谦逊之言,李至哪里会理睬,大笑着,搂着他的肩头,那略圆胖的脸上,因为欢笑,本就不大的小眼眯成了条线。
好一阵欢闹,正当众人准备用膳时,却闻门外传来车马的声响,不多时,便听得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当好,咱家来的还是时候,本还以为小杨大人不再府中,取不到小杨大人给咱家带的好玩意儿。”
话音落下,却见昨rì在宫中所遇的青衣内侍踏步走了进院子,本是面带着笑意,待看到杨延昭身边的柴清云时,忙惊骇的躬身上前,弯腰作礼,“小人李和见过金花郡主。”
见是宫里的来人,柴清云自是收了笑意,道了句无须多礼,而后者也是不敢再有玩笑之心,拿出了随身带来的圣旨。
见到这圣旨,那张婶已是懵了,好在张谦和李至眼疾手快,赶忙去准备了香炉等物,并收拾了张桌案来,杨延昭则是在罗氏女和排风的帮助下,将换下的朝服又穿上了身。
一番准备之后,香案前,众人跪拜接旨,照那李和念完,旨意所讲不过是杨延昭先前所知的二事。
将圣旨递给杨延昭,李和道了几声喜,又是从袖口中取出面令牌来,“小杨大人,这是令牌是官家赐的,有了它,rì后在宫中行走也能方便许多。”
接过令牌,仔细的看了眼,铜sè的牌面上刻着螭龙纹,当中刻着个‘令’字,与他怀中的金sè黄龙盘舞的令牌相比,在卖相上却是差了许多。
只是,闽南事情已了,官家为何不将那令牌收回?
心中闪过一丝的疑惑,耳边再传李和的声音,寒暄了片刻,或许是看着柴清云在,也不敢过久逗留,便笑着要告辞离去。
见他要走,杨延昭忙命萧慕chūn取了几瓶‘瓶中仙’来,那李和一番推拦之后,满是笑意的带着人回宫复命去了。
撤了香案,杨延昭暗自腹诽了一通繁文缛节害人不浅,又是去了屋中换回了长衫,而张谦则是好生恭敬的将圣旨放到了堂中高处,供奉了起来。
稍后,众人继续入座用膳,所谈之事自然离不开这宫中的传旨,张谦与李至更是异常的羡慕,对于这,杨延昭只能笑着摇首不做多说。
晚膳之后,稍作歇息,天sè便已经渐晚,连番保证了李至与张谦,rì后待三馆修建时,许他二人前去做帮手,这才抽出身来,送柴清云回府去。
第二百三十章 旧时人 为他妇
信步走在巷道中,夜风徐徐而来,见身旁的杨延昭低首不言,柴清云理了理被微风撩、乱的云鬓,稍后竟是捂着嘴,痴痴的笑了。
“相识这些rì子,倒是未见你这般的愁容满面,是不是三馆一事上遇到了难处?”
闻言,杨延昭抬起了头,深叹了口气,“确实,我想做个安稳的翰林郎,可如今却偏偏不如意,要受着他人的怨恨,去做那吃力不讨好之事。更为要命的是,竟然连银子也大为缺少,只有那区区十万两,这与行军打仗而不予粮草有何差别?”
又是叹了口气,略带烦闷的甩过衣袖,杨延昭撇着嘴,语中多了丝不满,“当真是让人恼的很,也让人头疼的紧。”
这本是大逆不道的话语,在外人听来怕是早已吓得双腿打颤,但相处的久了,柴清云自是知他很多时候并不按常理出牌,甚至,对官家和朝廷也无敬畏之心。..
美目中笑意隐去,柴清云面sè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许久才轻声道,“不如我进宫与官家请道圣旨,将此事交由别人,或者六郎你称病不出,暂且躲开了去。”
“圣旨已结,自是不好推辞,而且那些酸腐痴愚的老儒也记恨上我了,就算三馆与我不再相干,这些人怕也不会取消芥蒂,倒不如趁此一鸣惊人,即便那帮小老儿rì后想刁难,也无了奈何与我的口舌之言。”
仰天望着夜空,星辰满缀,杨延昭有些无奈,退无可退之时,也唯有奋勇一搏,与其将这三馆一事当作索命音弦,倒不如睥睨而上,借此来登居高位。
打定了主意,只觉得胸中yīn霾一扫而空,眉宇间再露往rì的明朗,一旁的柴清云虽不解其中为何,但见他少了愁苦,心里自是跟着欢喜。
小声的说道着,待走到巷子口时,一辆马车来,拉车的青骊八尺高,双翻碧玉蹄鞍底卷旋毛,而骏马后的车身祥云雕花,镶金嵌银,巧夺天工,当真乃是宝马雕车。
马车在二人身前停住了,金丝边的车帘掀开,却见到满是笑意的赵德昭探出身来,“玉儿,你总算是回来,怎么都不来看看王兄,若不是到了此处,怕还是寻不到你人来。”
语中满是关切之意,待见柴清云面带羞涩的低下头时,他不免的放声笑了几句,转过首对杨延昭道,“延昭兄,别去一载,小王可是想念的紧,不妨到我府中小叙一番如何?”
对于突然出现的赵德昭,杨延昭不禁想起一年前的他请求自己时的真情实意,也想起了前往闽南前赵光义轻描淡写的那句话。
“若不是燕王请奏,朕倒是忘了闽南之地缺的正是杨璟……”
恍惚间,思绪再次浮动,但在那笑盈盈的目光下,只得强压了下去,上前行礼躬身道,“下官见过王爷。”
说话间,柴清云已经上了马车,杨延昭也只得跟随在她身后,车厢内,绸缎花团锦簇,明珠光耀夺目,初入其中,竟觉得眼前有些缭乱。
淡淡的香气弥漫着,却是一只jīng巧的瑞兽香炉,柴清云显然对这马车已很是熟悉,打开身旁的暗格,寻着其中珠石珍宝之物。
“玉儿,王兄我这也就这么点值钱的物件了,你可得手下留情。”
丝毫不理会赵德昭脸sè的肉疼之sè,柴清云毫不客气的将一支银镀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插在了发髻之上,随即转过首,望向杨延昭,待得到微微颔首的肯定之sè后,顿时美目流转,倾笑迷人。
见佯装不满的打趣无用,赵德昭便由着柴清云随意的翻找了,转首与杨延昭小声的谈起了闽地之事。
当然,多为赵德昭问些道听途说的稀奇之事,杨延昭则是有些哭笑不得替他一一讲明,仍有不解时,在柴清云几声讽嘲打趣之下,倒也不好意思再做追问。
一路行来,马车轻稳,赵德昭笑声不断,以至于到了王府前,仍意犹未尽,拉着杨延昭的衣袖,不愿下车去。
“德昭哥哥,哪有你这般的,已经到了府邸前,却让客人侯在门外的?”
闻此言,赵德昭才拍了拍脑门,继而朗声笑道,“姑娘家大了,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延昭兄,来,府中茶水已备好,随小王移步一叙。”
下了马车,进了王府,穿过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行走在花草锦绣之中,不多时,在一片随风轻摇的君子兰前停伫了下来。
挂在四周柳杉树上的大红灯笼已经夜sè燃尽,或许是听到了声响,那君子兰之后,走出两人来,却是潘集、潘颌兄弟二人。
“见过王爷,郡主。”
对着赵德昭兄妹行了礼,那潘集跨步上前,拉着杨延昭的衣袖,“果真是延昭兄,今rì王爷招我来,说延昭兄回京了,还以为是玩笑之言,却没想到能在此见到延昭兄。”
如此热情,杨延昭倒是有些不适,与他刚见了礼之后,和一旁下人做着交待的赵德昭转过身,笑骂道,“好你个潘文凤,难不成小王会是信口开河之人?”
闻言,那潘集忙讪笑着,做告饶状,“岂敢,岂敢,王爷乃是言出必行的真君子,是潘文凤小人度了君子之腹,还请王爷饶恕才是。”
一阵笑语,众人随着赵德昭走进了君子兰之中,几张桌案早已摆好,盘膝而坐,置身于花海,夜风微微,花香盈盈。
待坐下之后,一行侍女端着茶盏慢步而来,淡蓝sè素衣裹身,外披白sè纱衣,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在这群芳之中,宛若翩舞之蝶。
小巧的北宋青瓷凤纹龙口提梁壶放在案前,壶嘴香气溢出,见潘集等人喝了茶水,皆已经闭目做陶醉之状,杨延昭与他们一道,往着白玉盏中满着茶水,深吸了口气,香气绕鼻,饮入口中,齿间亦有甘香之气,但想起白rì的铁观音,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上首,赵德昭仍是在回味茶香,潘集手摇纸扇,脑袋晃动,口中默念着细微不可闻之言,那不吭声的潘颌则是面sèyīn沉,大口吃着茶水,时不时的抬首望着杨延昭,目光中却带着极力想掩饰的敌意。
“德昭哥哥,今晚怎么有了这番雅兴?”
吃着案前的糕点零嘴,柴清云一边将颇为喜爱的果木翅羹递给身边的杨延昭,一边笑着问道。
闻言,赵德昭方从沉醉中醒来,恰好看到了这甜蜜之举,不由得再次笑骂道,“你这小妮子,何事对王兄我这般敬爱有加了?当真是让人看着吃味。”
一旁潘集本想笑着迎合,但看了眼低首的潘颌,只得将纸扇合上,砸了砸嘴,端起了杯盏继续饮起茶水来。
或许兄妹之间说笑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柴清云并未因此埋首不言,现出羞涩忸怩之态,反倒是瞪眼笑道,“德昭哥哥这是在说笑呢,王府中下人成群,哪能不将王兄伺候的周全?倘若再是不满意,寻个王妃回来便是,逝者已逝,这内院之主总是这般空着,也不是回事。”
说罢,本以为赵德昭会和平rì里一般,说着些推脱之语,柴清云心里也已做好继续劝说之言,但哪知,后者并无往昔的垂首叹气,眉眼间尽是欢喜之sè,正不明所以,却听得身后传来一清脆之声,“郡主说的可是臣妾?”
第二百三十一章 花间饮
闻得这声音,杨延昭也不禁转过首,却见来人亦曾相识。
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sè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一载未见,潘影依旧是红sè夺目,美貌动人,只是少了些清纯,多了丝妩媚妖艳。
径直的走到赵德昭身边,后者忙让人添来桌案,并略有埋怨的道,“蓁儿身子不适,该早些歇息才是,怎么又寻了过来?”
微微做了一礼,潘影坐在了赵德昭的身旁,“臣妾本是睡下了,不过听闻道金花郡主来了,遂起身过来看一看。”
听得这句话,杨延昭只觉得一双美目在他身上流转而过,不知为何,竟有寒凉之气,正恍惚之时,却闻耳边响起柴清云的惊呼。
“德昭哥哥莫非已经……”..
笑着颔首,赵德昭举起了手中的白玉盏,“玉儿你去了闽地,便未告知此事,王兄这就给你赔不是了。”
众人之间,柴清云自是不会耍起小xìng子,欣然的饮了杯中浓茶,并笑言着过两rì送来厚礼以做庆祝。
柔荑轻抬,用玉箸夹了个蜜果,送到了赵德昭的口中,潘影抬首望向柴清云,“听闻郡主去了闽地,王爷寝食难安,如今平安归来,倒是能放下心了,只是那贫瘠苦寒之地,也让郡主清瘦了不少。”
说罢,转过首,与赵德昭细语道,“王爷,臣妾想将你前两rì带回的滋补之物送些给郡主府,你看可好?”
“倒是本王疏忽了,玉儿较先前是清瘦了几分,便这般去做吧。”
饮着杯中的温茶,杨延昭默不作声,潘影眼下显然深的赵德昭的欢喜,而她的所言所行,亦有豪门大院女主之风范。
身边,柴清云自是出言道着谢,虽说二女并非闺中好友,但如今已是一家人,闻得这话语中的关切之意,岂能不做理睬?
又是说了几句,潘影似乎有了疲惫之sè,起身做了礼,并邀柴清云改rì前来一道用膳,在数名侍女的簇拥下,缓缓离去。
至始至终,她都未与杨延昭道过一句话,只是在离开之时,美目斜视,瞥了一眼。
潘影离去后,几人饮茶说着经史子集,道着奇闻异事,倒也颇为欢愉,待一壶茶水尽,却也是月当正空,疏影寥寂,鸟栖虫匿深夜时。
话到尽兴之处,潘集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正当举杯yù饮时,却突然双目放光,盯着杨延昭,“延昭兄,近rì听闻官家要重建三馆,此言可为真?”
语中有些好奇,有些震惊,也有些期待。
这些表情恰到好处的糅合在一起,成功的展示出了一个读书人对于听闻三馆重建后的难以置信和满腔欢喜。
只是,杨延昭却是明白,这句话所指何意,潘集乃是赵德昭的心腹,怎能不知朝殿之事,如今这番问,不过是道了出今夜的正题罢了。
如此也好,话说开了,便能早些回去歇息,免得惹来无妄之灾。
想到这,遂放下正在把玩的杯盏,点着头回应道,“确实如此,官家圣明,行圣贤之道,乃是我等读书人之幸事。”
闻言,潘集笑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继而放声笑来,“这等幸事,当痛饮三大杯才是!”
一旁,赵德昭见他这般痴狂,不由得唤人取来一瓮酒水,那潘集愣了稍许,竟真的拍开封泥,酒瓮畅饮,好一会,才擦去嘴边的酒渍,口中喊着痛快。
“好一个癫狂愚生!”
赵德昭笑骂了一句,指着杨延昭道,“倘若你知道此事有延昭兄来负责,还不要对他五步一拜,十步一叩?”
“当真?”
潘集猛然起身,径直走上前,俯身一礼,“延昭兄,潘文凤虽不能为天下读书人言谢,但仍是要谢过,只望三馆在延昭兄手中,再现往rì的端庄圣颜。”
此举,似乎真情实意,让杨延昭有些不明了,但还是越过低案,上前扶住潘集,“文凤兄切莫折杀了杨璟。”
正说着,那一声叹气传来,抬首望去,却见赵德昭面露低沉之sè,“只是可惜户部饷银不足,延昭兄即便是有经世之才,也难以成无米之炊。”
“这可如何是好?”
潘集顿时满面灰土,而杨延昭这才清楚他是在与赵德昭唱着双簧戏,遂也未将心中的盘算道出来,只是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夜风轻摇着花草,再无声音,一片寂静。
半晌,赵德昭抬首盯着柴清云望了几眼,这才沉声道,“延昭兄,小王府中有些月钱的盈余,倘若在典卖些玉石器玩,倒是能凑出万两纹银。”
这是要收买他?
心,提了起来,杨延昭忙惊慌出言道,“王爷使不得,王府之物,皆是皇家御用之品,岂能沦落到民间,遭蒙尘垢?”
摇着手,赵德昭大笑起来,“本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又如何?延昭兄还是莫推辞了,权当小王为天下人做些事来,否则享受多年荣华富贵,总觉得心中有些亏欠之意。”
“王爷所言极是,这等幸事,潘文凤怎能坐看延昭兄为难?平rì里我也积攒了些银钱,约莫着数千两,虽是杯水车薪,但愿能稍解延昭兄之忧。”
话至此,杨延昭顿时觉得盛情难却,心中即便有着防备,还是感觉有些触动,可他向来不喜欠下不明不清的恩情,遂行礼婉言道,“多谢王爷与文凤兄,只是银钱一事,杨璟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应当稳妥无失。”
闻言,赵德昭与潘集不禁对视了一眼,稍后,朗声笑道,“如此甚好,延昭兄总是让人刮目相看,这次,小王自要拭目以待。”
只是笑声之下,他那目光,似有似无的落在了柴清云身上。
自是,三馆一事上议论也就成了工匠技艺之上,所幸赵德昭也不为jīng通,提了几句之后,却是将话锋一转,再次面露欢意,“听闻官家请延昭兄为太子讲师,小王当是得恭喜延昭兄了,不过有一事,厚颜相求,还需延昭兄应允才是。”
“不知王爷所指何事?”
“蓁儿已有身孕,想来不多rì便为小王添得子嗣,倘若是男丁,还望延昭兄收他为徒,教以经学,助他chéng rén才是。”
话音落下,杨延昭右手一抖,差点将手中添了茶水的青瓷壶碰倒在地,而身旁的柴清云却满是欢喜惊呼道,“德昭哥哥你是说王妃她有喜了?玉儿要做姑母了么?”
杏目含喜,笑脸如花,自是美不胜收。
“恩,太医来瞧过,应该错不了”,赵德昭也是笑容满面,说着再次转向杨延昭,“不知延昭兄能否给小王一个薄面,勿作那些推辞之言。”
此时,杨延昭大抵也明白今夜赵德昭寻他的用意,作燕王府的教授,这是在逼他站队,成为燕王一派。
这种事,杨延昭在心里,很是不喜欢。
只是一旁,柴清云饱含欢喜与期待的望着他,于情于私,杨延昭都不想看到那双明眸眉目中出现失落之sè,遂出言轻声道,“王爷厚爱怎敢不从,待小王爷入学之后,杨璟定当倾心相教。”
眼中闪过丝异样,沉默了片刻,赵德昭又是放声笑了,说了些亲近的话语来,待壶中茶水再次饮尽之后,主客也算是尽兴而别。
晚风多了些凉意,君子兰仍在舞动,赵德昭立在柳杉下,抬首看着那大红灯笼,半晌才面露轻笑,“杨璟,直到现在,你还想着明哲保身,只是,朝堂之中,哪能这般顺你心意……”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再遇赵元佐
夜sè之下,马车碾转月华,车厢里,柴清云满是欢喜,盘算着该送何种礼物作为迟到的贺礼,甚至连那未出世的孩子,都筹划起见面礼来,时而摇首,时而拍手欢呼,那模样,满是小女人般的柔美妩媚。
一边,杨延昭虽笑而不语,心里却是越发的沉重,他明白赵德昭的结局,悲怆凄凉,所以相识以来,都是敬而远之,哪怕曾经应允要助他一臂之力,但也没有想过要公开明面的成为燕王一派。
眼下,潘影刚刚怀有身孕,待孩子男女不说,且到了入学之年,也是五六载之后,那时候,一些事情或许已经有了明朗。
想到这,不免看了看仍在欣喜中未回过神来的柴清云,杨延昭又觉得几分难言的无力涌上心头,只盼赵德昭不要生出是非来。
否则,凭着柴清云这一层关系在,他又怎能做到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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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结于心中,杨延昭只能靠在车厢上,闭目叹了口气。
送了柴清云回到郡主府,老车夫掉了方向,马车继续前行,又是几刻的时间,到了巷子口外,杨延昭下了马车,与那不苟言笑的燕王府老仆人道了谢,径直往院子走去。
回到院子中,众人已经歇息了,环视了下四周,唯有他与排风的屋子,灯还在亮着,待他走到廊台时,再转首,排风屋中的灯盏不知何时也已经灭了。
推开门,却见罗氏女正持着书卷在灯下,后者见到杨延昭,忙迎了上来,“六郎你回来了。”
推开罗氏女递来的茶水,杨延昭满脸苦sè道,“半路被燕王府请过去了,茶水自是喝饱了,谈了些话,所以耽误了些时辰。”
闻言,罗氏女笑着应道,“奴家还以为柴姐姐将六郎留在郡主府,金玉床榻,绫罗被衾,好不快活呢。”
说罢,早已是笑不成声,香肩抖动,花枝乱颤。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好一句‘金玉床榻,绫罗被衾,好不快活’,今夜,便让本公子与你好生的快活快活!”
听得这有些孟浪的话语,罗氏女心中一惊,还未有所防备,却已被杨延昭抱起,几息之间,便到了床榻之上。
“六郎,不要……”
满脸红霞yù滴,这般羞涩,早已经让杨延昭心神荡漾,坏笑着低声道,“众人都已经歇息了,清儿,我们是不是也该睡了。”
道完这一句,杨延昭很是轻车熟路的将手从伸进了柴清云的衣衫内,感受着里面亵衣的温度,抚摸着那早已滚烫的玉体,最终,停在了那一把不能握的玉、峰之上,温暖而又柔软。
吻过脖颈,吻过耳后,再到别的所能够触及的地方,怀中,罗氏女眉目含情,双颊染红,满是平时所不能有的百态娇媚。
心cháo越发的荡漾,杨延昭只觉得有些痴迷,内心深处的那丝渴望,终究在多rì的压抑之下爆发了出来。
衣衫,一层,两层,三层,都被褪去,翠绿的绣花肚兜映的杨延昭更加心猿意马,忙胡乱的脱了衣物,附了上去。
身体相接时,罗氏女的娇躯猛然一颤,稍后,却是双臂缠着他的脖颈,双眸迷离,含羞yù笑,主动的吻向了杨延昭来。
这,怎能不让他兽血沸腾?
当即灯光影里,鲛绡帐中,一个玉臂忙摇,一个金莲高举。一个莺声呖呖,一个燕语喃喃。好似君瑞遇莺娘,犹若宋玉偷神女。山盟海誓,依稀耳中;蝶恋蜂恣,未能即罢。
被翻红浪,灵犀一点透酥胸;帐挽银钩,眉黛两弯垂玉脸。几番**,几遭醉,好不欢喜。
天未亮,温柔乡中醒来,却发现枕边人已去,想来是怕众人醒来后察觉,想着昨夜的一响欢愉,杨延昭只觉得jīng神气爽。
穿了件整齐放在桌边的黑sè劲装,端着铜盆,出屋取水时,恰好看到已在炤房忙碌的罗氏女,面sè娇红,眉sè间chūn意未退,让他不禁又心神荡漾起来。
“登徒子。”
低声笑骂了一句,罗氏女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转身往着炤堂中走去,留在原处的杨延昭只得讪讪的笑着。
洗漱作罢,照入往常在院子中练起身手来,耳边,鸡鸣之声也隐约传来,不多时,郭淮等人也陆续起了身,院子中再次热闹了起来。
早膳过后,杨延昭并未与张谦、郭淮一道外出,有着李昉的那句话,他也不想着去翰林院了,而是寻了个雕饰jīng美的四方盒,将笔墨之物放进其中,这才提着晃悠悠的往着皇城走去。
出道巷子口,恰好遇到柴清云坐着马车而来,为了不在汴梁城中生出风言乱语,杨延昭便没有上车,只是说道了几句,让她去院子寻罗氏女了。
穿梭在往来行客之间,看着满城chūn花飞絮,倒也是觉得有几分惬意。
待到皇城前,杨延昭这才觉得心里不知在何时,突然间又生出了丝许的不安,飞快的将赚银子的想法在脑中盘思了一遍,并暗自打定了主意,若是赵光义不同意,他今个儿便耍泼皮了,绝不离开紫宸殿一步。
就这么点生机,总得要冒死拼上一拼了。
有着昨rì赐下来的令牌,宫门之间,自是畅行无阻,走在华阙朱堂中,棼橑布翼,栋桴高骧,楹瑱雕玉,珰饰金壁。
渥彩发五sè,景彰朗光焰,虽是前rì还曾来过,但杨延昭仍是觉得目眩眼花,只得在心中暗叹这皇城禁宫恢宏大气,巧夺天工。
提着笔盒,本想朝着紫宸殿前去,现将心中思量多时的银子一事给解决了,只是在走过青玉碧水前,却见迎面一群人走来,为首的赵元佐,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流彩暗花云锦鞋。
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jīng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sè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俨然玉树临风,贵气逼人。
“杨大人!”
正在行走的赵元佐突然欢叫一声,继而大步向前,身边一干随从自是紧步趋行,浩浩荡荡,走到了杨延昭的身前。
“见过殿下。”
正yù弯身行了一礼,那赵元佐已是走上前搀扶住他,“杨大人,无需多礼,小王刚还听闻李学士说道,杨大人要进宫讲学,没想到散了早学,这就遇到了。”
言语中仍满是熟络,已不去提那‘三国演义’之事,使得杨延昭心中有些欢喜,居皇储之尊,能心xìng纯善,闻谏言不恼,颇有贤君之风,因而笑着道,“杨璟才疏学浅,官家与太子厚爱,心中满是惶恐,唯有尽心尽责,以报君王隆恩。”
“杨大人才高八斗,四书五经,诗词琴赋无所不jīng,所创瘦金书体更是震惊世俗,实乃我大宋当世不可多得俊杰,能有杨大人为师,乃是小王的福分。”
说道着,转首让身边的青衣内侍提过杨延昭手中的笔盒,“这文房之物,杨大人每次入宫提着也是颇为累人,不如留在小王处,也能落个清闲不是。”
那小太监顺势便来接,杨延昭只得递上前,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收了,“殿下,杨璟虽说是领旨来授些书法笔墨之事,可这师还是不敢担当,还望殿下勿再提起,免得下臣为难。”
太子之师当为太师,太傅,太保,例如赵普,便是常走东宫教授赵元佐治世之道,亦或翰林学士,李昉也时时进宫,授圣贤之理。
而他,不过是小小的翰林侍讲,虽有旨意入宫,但又怎能以此来自居太子之师?
见杨延昭面有郑重之意,本是笑容满面的赵元佐目光在左右游走了一番,继而轻声道,“杨大人总是这般的谦逊,当为小王所钦慕。”
听到这改口之语,杨延昭这才安下心来,又是与赵元佐说道着几句闲话,便想着去面圣,刚yù离去,便听一声欢呼传来。
“太子兄长!”
第二百三十三章 进宫讨银子
回过首,却见一群人走来,出声之人,年岁尚小,束发金玉冠,穿着蛟龙攀云箭袖,围着攒珠银带,踩着一双海棠修翅玉锦鞋。
此时,满脸的欢喜,飞奔而来,玉冠边上垂下的咬金鹅黄流苏在他白皙的小脸上摆动着,笑咧开的嘴中,露着两颗小虎牙,那模样着实讨人喜欢。
孩童的身后,是一与赵元佐年纪相差无几少年,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微圆胖,此时,亦双目带笑,正移步走来。
“太子兄长,我与元僖皇兄去临华宫寻你不着,还正心中不快,却没想到在这遇见了。”
脸上满是欢喜,灵活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着的眸子,煞是可爱,落后他几步的那少年也是走了上来,含笑轻声道了一句,“皇兄。”
“元僖与德昌来的正好,孤刚遇到杨大人,正说了两句闲话,便被你们抓了个现形。”..
一句玩笑话将两人的视线都引向了杨延昭,后者此时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忙弯身行礼道,“下臣杨璟见过两位皇子。”
“这便是太子兄长时常提起的状元郎?”
赵恒似乎有些惊讶,围着杨延昭左右看了几圈,最后退了回去,故作严肃的点首道,“果然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被这毛头小孩儿这般评头论足,杨延昭自是有些不适,但无奈对方身份金贵,他又能如何,只得弯身再次行礼,说着谦虚之言。
“哦?这位便是创出瘦金体的杨大家?”
赵元僖语中有着惊喜之意,走上前,盯着杨延昭看了好一会,这才放声笑道,“早就听闻大人书法一绝,却不想被皇兄捷足先得,小王自是不能与皇兄所争,只望大人在有暇之时,也来元僖府上,指点一二。”
“皇子谬赞,下臣自是惶恐。”
行了礼,杨延昭语中多了丝惊慌之意,那赵元佐笑着上前扶起了他,“杨大人何需这般多礼。”
稍后又是转首对着赵元僖道,“孤倒是不知道元僖对杨延昭也是极为推崇,待杨大人来临华宫讲课时,元僖也一并前来,你我兄弟共同取经讨学。”
那赵元僖还未应声,一边的赵恒却是率先的欢呼起来,“还有我,还有我,太子兄长,德昌也要一道学习。”
手在赵恒脸上捏过,赵元佐满是疼爱之sè,“自是少不你的。”
一番嬉闹,杨延昭又是与这兄弟三人说道了几句,便借着面圣之事,暂且别过,往着紫宸殿走去。
走在半途中,恰闻身后又有唤声,转过首,却见是满脸笑意的李和领人走来,见到他,杨延昭自是要寒暄几句,并打听到赵光义此时正无事,在殿中歇息着。
寒暄了几句,那李和手中没有差事,遂一边与杨延昭很是熟络的聊着闲话,一边陪着他走到了紫宸殿转角前。
“有劳公公了。”
杨延昭抱拳作了一揖,那李和自是要上前搀扶,就在二人触碰之际,后者觉得手中多了一丝温润,斜眼瞄过去,却见是一颗白玉珠,当下不动神sè的拽入手中,“小杨大人真是见外了,咱家遇见小杨大人也是觉得近亲的很,此刻官家无事,殿外听值的必定是王公公,咱家这与他老人家通报一声。”
说罢,李和示意身后的跟随小太监留步,他带着杨延昭踏上白玉石阶,待走到一半,见王继恩转首望来,忙满是谄媚的笑着迎上前。
至于二人所说之言,故意落后十多步的杨延昭听得并不仔细,但从李和谄媚之中,倒是可以确定他是王继恩的心腹无疑。
片刻,待他走到石阶顶端之时,二人的细语交谈也收了声,那王继恩扫了杨延昭一眼,继而慢悠悠的道了句,“官家在殿中看着折子,咱家这就去通报一声,小杨大人等上片刻。”
从五品的官,身为天子近侍,本可无须理会,但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王继恩早已学会揣测上面那位的心思,因而,对品阶不高,但眼下深的皇恩的杨延昭也是客气了几分。
“多谢王公公。”
杨延昭低声道了句谢,并与挤眉弄眼yù转身离去的李和笑着颔了颔首,稍后,立在原处,脑中不禁又想起了该如何说出筹集银两之事。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首,王继恩已经走了出来,“官家宣小杨大人进殿。”
又是道了声谢,杨延昭忙将思绪收起,大步向前,可是到殿门前,心又不觉得剧烈跳动起来,不禁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舒服了些。
跨进大殿,向前,在之前止步过的地方,弯身行礼,“下臣杨璟,见过官家。”
高座之上,赵光义丢下手中的折子,有些乏累的揉着额头,“免了吧,倒是没想到你今rì会进宫来,只是巧了,前些天,你来的时候,朕手边堆着弹劾你的折子,这会儿,还是如此。”
闻此言,正要起身的杨延昭忙又是行了礼,“下臣知罪,请官家开恩。”
“开恩?呵呵……”
大殿之上,一阵轻笑传散开来,继而是那有些愉悦的声音,“你小子心里肯定在喊苦,在说着朕的不是,也在怪着这些参奏之人的不是。”
双膝跪地,叩拜伏身,杨延昭语中多了惶恐与惊怕,“罪臣不敢。”
“好了,起身吧”,赵光义嘴角笑意为消,见杨延昭仍未动,不免将脸板了起来,“朕让你起,那便是起了,难不成想抗旨?”
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杨延昭心中虽有怨言,但也只能起身,并再说着那句“罪臣不敢。”
“你进宫,可是为了三馆一事?”
一语中的,道出了杨延昭心中所想。
“官家圣明,下臣接到圣旨之后,心中满是惴惴不安,惶惶于忧,难寝难寐,以怕辜负了官家的宠信,更怕有损了三馆之势,坠了我大宋尊贤尚礼之国风。”
“你是说,你不想接任此事?”
“下臣不敢!”
弯腰一礼,杨延昭已经记不得这是他今天第几次行礼了,圣旨已到,自是金口玉言,而赵光义说出这句话,他能做的除了行礼与恭声请罪之外,还能有何?
“不敢便好。”
声音有些轻,却带着让他不容辩驳的威严。
“这三馆的事情,朕既然交待由你去办,便是无法更改的,若是办不好,那就是让朕心中不快,朕心中不快,这后果……”
头疼的很,但杨延昭还是在第一时间内跪倒在地,“罪臣该死,罪臣该死。”
骇人的目光在他背脊上久久未散,使得杨延昭额头上遍布细汗,大殿中又是寂静了开来,无声的压迫直击他紧绷的神经。
“罢了,起来吧,朕也知道你有难处,不过这三馆是一定要建成的,而且不能失了皇家体统。”
听得这一句,杨延昭只能起身咬牙拼着胆子道,“回官家,三馆乃是皇家书院,下臣可尽力营建出,只是眼下尚缺一物。”
“缺何物?”
“银子。”
赵光义摆了摆手,仍是沉着脸,却道出一句无赖话来,“银子,朕已经给你了,而且能给的也就那么多了。”
强压着吐血的冲动,杨延昭将手心的汗在衣袍内擦了擦,“户部的银两杯水车薪,难敌三馆修建所耗,下臣眼下有一计,可弥其不足,还望官家能应允。”
“讲。”
“大宋开国数十载,君王图治,百官清明,百姓丰衣足食,银钱亦有盈余,而三馆乃是关系天下人之福,理当借百姓之力,所以下臣斗胆请奏皇上将名典珍籍拓印数刊,沽与求才之人,藏富于民,倒不如藏才于民。”
“好一个藏富于民,倒不如藏才于民,朕准了。”
听到这句话,杨延昭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也未想到赵光义竟是如此的好说话,遂再壮起胆子,将另一件事也道了出来,“官家圣明,为了确保三馆所需银两充足,下臣还有一事请奏。”
“尽管道来。”
“下臣打算将三馆阁楼皆题上名目,只是这题名并非常人所能,必须得属风流名仕与出得银子之人才能执笔,如此,一来为三馆留下名家之作,而来,也是筹备修建所耗之银钱……”
说到这,杨延昭的声音已经微弱了许多,更是大气不敢喘,后背早已是汗淋衣衫。
半晌,毫无动静,让他备受煎熬。
“准了。”
正当他开始惊慌的时候,一句简单的话让杨延昭心神顿时松了下来,已挂着汗珠的脸上露出个欢喜的笑容,赶忙行礼道,“官家圣明!”
担忧的事情得以解决,杨延昭自是欢愉了不少,出了紫宸殿后,看着宫中的满目美景,竟是低声哼起了曲来。
紫宸殿,那王继恩端着御膳房送来的参茶,躬着身子上前,却闻得上首不时传来轻笑之声,当下心头甚是不解时。
待他退出大殿时,依旧隐约可闻的笑声中夹着一句嬉骂之声,“这小子,或许将他丢给沈顺宜倒是个好计量。”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各为其主
出了紫宸殿,杨延昭并未在宫中多逗留,抬首看了看已到当空的明rì,不由得拔腿往着皇城外走去。
银子的事情虽然赵光义准了,但他还得去趟翰林院,否则,哪里来的孤本来做拓印,以作世人追捧的可居奇货?
出了宫墙,街道上,竟变得空荡开来,左右的走卒贩夫仍在,只是少了欢闹如流的来往行客。
一穿着褐sè麻布的炊饼郎正在拾掇着,口中喃喃自语着,“这相国寺的悟则大师一开法座,整条街上便半个人影都没了,倒不如回家歇息算了。”
闻得他的话,不远处已将杂货收好的白发小老儿顺着接口道,“那是自然,悟则大师得活佛了空大师的真传,佛法高深,能听得悟则大师道两句禅语,心中的那些垢污之物便荡然无存,无比畅快,小老儿这也歇了摊子,与老婆子赶去,望能受得半点佛缘点化。”..
“张老爹,当真这般神奇?且等上我一等,我这就随你去,也好给我娘求个平安,希望她老的病能早rì痊愈。”
几息间,一老一少便谈笑着离去了,而听到他们这些言语的杨延昭却是驻足不行,一丝凝重在明亮的双眸中浮现。
不过一载的光景,悟则的影响竟然如此的大,心中,怎能不骇然?
转瞬间,再想起儒家的吕蒙正,也已是在朝堂中平步青云,唯独只有他,整rì里,浑浑噩噩,身不由己,做着满是头疼的事情。
想着,袖口中的手不由得紧握了起来,儒道佛,三家,皆是隐约世俗之后的千年大派,而他,怎能比这两人差?
很多时候,人争得不是盛名厚利,也不是红玉软香,仅仅只是为了一口气,一口不服输的气罢了。
低首,盯着青砖石面,杨延昭的目中jīng光闪烁,许久,握紧的双拳张开,几滴汗珠顺着指尖滑落,惊得脚下正在悠然觅食的蚁虫慌张的往着一片躲闪去。
衣袖甩过,杨延昭脸上闪出那不服输的狠sè,既然都在赚名声,那他自是不会被比了下去,三馆一事,便是他乘风破浪扶摇直上的好契机。
决不能落于他们之后。
大步行过,衣衫轻扬,英气化风尘,器宇轩昂多少年。
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耳边叫卖之声大不如往前,即便是茶楼酒肆的整rì里满是活络劲的小厮也耷拉着,靠在门边,看着突然清冷下来的大街,不知该如何去开口招揽食客。
踩着这份不多见的安静,杨延昭脑中正想着经书拓印之后,该如何贩卖出去,却突然闻得耳边想起一声轻柔之音,“延昭兄。”
抬起首,是一张白皙消瘦的脸,束带扎着长发,几缕垂下,青丝如墨,却是映得脸sè越发苍白,寻常的提花绡靛青长袍,随着微风摇摆着,似乎要飞离那形销骨立的身子。
一别之后,再重逢,向敏中却是更加的憔悴,只是双目中的jīng光显示他jīng神尚佳。
在杨延昭不语时,向敏中又是往前走了几步,“听闻延昭兄回京,向常之特来相见,以叙离别之情。”
话语细弱,满带笑意,只不过,稍后便又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心中异样涌现,有着低落,也有着怒,但最杨延昭终究只是面露笑意,“前两rì刚回的汴梁,恰好眼下手中的事物繁杂,也未与常之兄联络,没想到却是在今天遇上了,常之兄的身子骨可还好?”
闻言,止住咳嗽的向敏中趁着抬首喘息之时,望了眼不染纤尘的蔚蓝天际,眉宇间,一丝落寞也稍纵即逝,随即,低头笑着道,“都是老毛病了,罗姑娘给的方子也一直在用着,比起先前,已是好上了许多,只是这几rì天气乍暖还寒,有些未适应罢了。”
“既是如此,常之兄还需保重身体才是,恰好清儿也随我回来了,待过几天,去府上给常之兄把把脉,再开些滋补养身的方子来。”
微微颔首,向敏中笑着道,“那倒是要先行谢过了,延昭兄你我有些时候未见了,前面有个茶楼,颇为雅静,不如移步前往如何?”
虽情谊不如曾经,但是诚心相邀,杨延昭怎能拒之不理,更何况,他还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向敏中帮忙,遂欣然应着,“甚好,品茗小坐,乃风雅之事,当所从也。”
随在向敏中的身后,走到街边的一家茶楼中,画墙花屏,几缕清香,更有若如流水般的琴弦潺潺而来,倒是不错的雅静的地儿。
店中的掌柜似乎与向敏中很是熟悉,见他来,笑着上前问候,也不待吩咐,就转身与小厮道,“楼上雅间来一壶顾渚紫笋,圣果,蜜饯,各一份。”
“有劳掌柜的了。”
闻此言,那掌柜连忙摇首,“向大人总是这般的谦和,小老儿开这店,自是欢迎大人这等风流之士,向大人能来,便是小老儿的福气。”
说完,对着向敏中笑了笑,又朝杨延昭双手拱了拱,这才推到一边去,忙做其他事情了。
“这掌柜的也是读书人,屡第不中,心灰意冷,打理起家中的买卖来,只是行商了多年,这读书人的雅趣倒是没有改变,因而开设了这家茶楼,加上他为人心善,常赠些银钱与寒门子弟,在汴梁城中也小有名气。”
登着镂花盘棘纹红木扶手梯,向敏中轻声的说着,杨延昭听罢,心中也是觉得这掌柜为人不错,刚要称赞两句,却见向敏中止步不前,待抬首望去,见得温仲舒与韩国华,二人身边,立着曾有几面之缘的上官云。
yù上楼的人停了下来,要下楼的人也停了下来,几人便这样的站着,看着对方,不作言语。
片刻,杨延昭率先回过神来,对着那上官云作了一揖,“见过先生。”
当年解试,上官云乃是他的监考官,虽说没了门生之类的关系,但眼下见了面,执一礼,也是应该的。
“呵呵,杨大人客气了,如今你我同朝为官,哪能这般的称呼,岂不是要折杀了上官开白了?”
说完,转首对着身后温仲舒二人道,“既然今rì并无他事,秉阳与光弼便在这与杨大人、向大人叙叙旧,我就离去了。”
笑着拱手示意,上官云从杨延昭的身边走过,四人之间,又变得安静下来。
楼下脚步声传来,却是提着茶水与吃点的茶楼伙计,或许也是见到了这有些奇异的场景,本是小跑着的身形停了下来,止步在了楼梯下方。
“延昭兄,常之兄,相请不如偶遇,多rì未见,饮茶小坐,念念情谊如何?”
温仲舒露出个笑脸,轻声说道着,他的一旁,韩国华眼中有着躲闪之sè,闻此言,向敏中不作声,转首往向杨延昭去。
“多rì未见,理当如此。”
笑着道了一句,杨延昭率先向上走去,待进了雅间,四人对应盘膝坐开,那稍后跟来的伙计添了茶水退去后,又是出现了寂静无声的情形。
半晌,杨延昭端起釉着仕女图的瓷壶,满上了杯盏,将那因沸煮而舒展开的茶叶吹了吹,“自去年一别,杨璟离京之后,倒是许久未与几位同席而坐了。”
“延昭兄去了闽地之后,我等也是繁忙着诸多琐事,这走动便冷落了不少,如今延昭兄回京,rì后还当是多多相聚小酌。”
温仲舒笑容温厚,向敏中却是低首摸弄杯盏不言,那韩国华则是跟着举杯道,“延昭兄回到汴梁,当是喜事一件,我等以茶代酒,敬上一杯,权作是接风洗尘了。”
到了这句,四只杯盏才碰到了一起,只是,清脆声下,再无当年痛快爽朗的言笑。各自的笑意中多些内敛,谈吐里,也多了几分拘谨。
有时候,生疏,便是这样,产生了,再也抹不掉,能做得,只有极力的去掩饰,至少让它在表面上,看起来,仍是完好如初。
说道了些时辰,茶水也是饮尽了,招来楼下的伙计重新添了一壶,温仲舒满着杯中水,脸上的笑意隐去,换来一副担忧之sè,叹着气道,“延昭兄,三馆一事,你为何要去担下来,这岂不是自寻苦头来吃,你可知道世上最为锋利的是何?既不是那断人头颅的神兵利剑,也不是碎骨嚼石的猛兽獠牙,而是那读书人的笔头啊!万一此事有所差池,延昭兄可是要遭天下人的诟骂,甚至在青史之上留下污秽之名。”
听得这语,杨延昭只有摇首苦笑,“秉阳兄,这事,并非我愿,只是到了这田地,还能有我选择的余地么?”
确实如此,身在庙堂,便不再由自己来做主,很多时候,唯有从命二字。
“延昭兄心中可有盘算,若有难处,向常之虽是位卑言轻,但齐王或许能帮上一二。”
听得向敏中这般说,那韩国华也是急忙开口道,“我与秉阳兄也可以请赵太保想想办法。”
闻得这两句,杨延昭也算是明白了四人今rì聚在一起的缘由,心又失落了几分,不过面上笑意却未改变,举起杯敬道,“多谢常之兄、光弼兄,此事,杨延昭已经有了计较,便不用劳烦齐王和赵太保了。”
言罢,温仲舒三人皆是脸sè变了变,便也不再多说,与杨延昭饮了杯中茶水。
又是说了片刻,杨延昭望向了略微沉默的向敏中,“常之兄,有一事还想劳烦与你,不知可否?”
莫来由的欣喜在眼中闪过,向敏中急忙应道,“延昭兄尽管说来。”
“听闻户部度支主事毕世安乃是常之兄同门,所以杨延昭想请常之兄代为说些话,行事也能给个方便。”
翘起的眉头又落了下去,向敏中脸上顿时失了神彩,但还是点首应了下来,“毕师兄为人温厚,自不会刁难与你,既然延昭兄有些不放心,待晚间我便去他府中言明此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 珍卷
出了茶楼,太阳仍当空挂着,明媚的阳光带着暖意,刺得杨延昭双眼有着疼痛,向敏中等人已经离去了,转身背影,近在眼前,却再也无法勾肩搭背,谈笑风生。
没有叹气,也没有踟蹰,甩了衣袖,杨延昭继续往着翰林院行去。
李昉仍在一堆经卷中埋头书写着,听了他道明缘由后,沉思了片刻,取了一张宣纸,在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一排小字,递了过来,“这些书应该够了,在我翰林院中珍藏着,记着小心些,勿损坏了丝毫。”
接来一看,宣纸上所写着‘竹书纪年’,‘楚汉chūn秋’,‘连山经易’,‘归藏’等书,这些杨延昭印象中半点记忆都没有,自然是当今少有的名家典著,当下对着李昉作礼谢恩。
而后者,又是埋首于案前,小毫挥舞浓墨,潜心于编书立传这弘扬礼义经学,浑然无知身外之物。 . .
有了李昉的所书之字,再加上赵光义未收回去的那面令牌,在翰林院的藏书阁中,杨延昭很是容易的见到了这些古籍。
书阁两层,光线有些昏暗,看管经书的年老编撰很是费力的找出了数个刻着暗纹的锦盒,待打开,却都是蓝sè封面,上书着古篆体,显然都有些年头了。
老编撰很是小心的拿出其中书卷,不满深深皱痕的脸上上露出喜sè,“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这‘归藏’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
‘竹书纪年’为战国时魏国史官所作,记载自夏商周至战国时期的历史;
……”
如数家珍的慢慢道着,待说了好一会,才轻手将手中拿着的书放回去,并对这杨延昭歉意的笑着道,“大人才高八斗,自是知道这些的,下官陪着这些书久了,有了些感情,因而总是想着将它们给介绍于人,却是让大人见笑了。”
见他枯黄的手轻抚着书卷,满脸的呵护之意,杨延昭明白,这老编撰是爱书之人,可眼前这些书无一不是珍宝奇物,自是不能与外人道来。
这便如作出一幅好的画来,无人欣赏,而有一天,终于有人前来看画,当然是要拉着来人说道一些画中奥妙,倘若杨延昭知晓这些书所传之道,他不难想象,这老编撰会拉着他,促膝长谈,并引为知己。
唤来几个工笔较好的编修,杨延昭让他们每人就着孤本抄出三份副本,当然,每一书卷,都留了最后十数页乃至几十页不作誊抄,毕竟这些只是拿出去赚钱的,总不能让全本流传出去,否者,皇家藏书的优势立于何处?
赵光义,虽然点头做了应允,但他,总不能不识进退,打了皇帝的脸,给自己提前挖上了坟。
一切嘱咐之后,也是到了rì落之时,心里对那些连夜赶工的编修有些歉意,但想着三馆修建一事本就存在着诸多的不公,他也不过是劳心劳力之徒,也就释然了许多,丢了块碎银与他们,好唤些吃食。
待到院子时,张谦二人已是从府衙归来,晚膳之时,众人询问着杨延昭进宫之事,他便简要的说了些,只是将与向敏中等人相见给隐去不谈。
“啪啪……”
李至拍着他那圆脸,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几下之后,感觉脸上传来的疼痛,这才失声惊呼起来,“简直是难以置信,延昭兄,‘楚汉chūn秋’,‘连山经易’,‘归藏’,这些你说的哪个不是自汉代便已经消失不见的奇文异书,我朝翰林院真的有藏卷?”
一边,张谦也因他的呼声回过神来,而柴清云,郭淮等人虽不为了解,但还是全都将目光投向了杨延昭。
“这是自然,难不倒还骗你不成,过几rì,我还要将这些书卷给卖出去!”
“什么!”
李至刚提起的筷箸脱手落到了桌边,那张谦也是惊呆了,以至于碰倒了手边的饭碗都丝毫未察觉到。
“延昭兄,你是说,要将这些书给卖了,难道不怕杀头么!”
半晌,张谦满是惊慌的道了一句,这话一出,顿时屋里生出一片慌乱,张婶更是吓得脸sè发白。
见到这场景,杨延昭不由得笑着解释了起来,待听到是得到官家的应许,众人这才舒了口气,不过李至却是换了一副狠sè,“延昭兄,待这些书拿到手,定要让我一睹为快,否者,小心我与秋白兄好生收拾你!”
说着,还挥舞起了拳头来,这神情,顿时惹得一片笑声,杨延昭也是告饶之后,连忙应允了下来。
第二rì,杨延昭用了膳,出门之时,顿时觉得很是忙碌,这脚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跨去。
思虑了片刻,还是去了翰林院,宫中赵元佐的讲课也不急于一时,倒不如拖上一拖。
因为所行地方较多,便唤上萧慕chūn驾着马车随行,虽然他心中还是喜欢骑马而行,但文官还是得有着文官的样子,哪怕是他有所厌恶,也不得不摆出孤傲的面孔,将马匹与武夫一眼瞥去,满是不屑的自命不凡。
软轿暂且是坐不惯的,倒不如马车来的舒服。
马车摇晃,到了藏书阁,登上阁楼,与书较远的墙上挂着的油灯仍在亮着,几名编修奋笔疾书着,见到杨延昭,这才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惊喜的神sè。
这也难怪,作为读书人,见到这些百年乃至千年不见的典籍,怎能不心神俱振?
查看进度,大约还要个两三rì,又是嘱咐了几句,杨延昭抽身离去,本想与李昉问个安,但想到他颇为忙碌的模样,也只得作罢。
出了翰林院,杨延昭马不蹄停的赶往到了左升龙门东北处,即将建造三馆的场地,这倒是块栽着花草的空闲出,百丈见方,恰好到了一泓清流前,的确是建成书院的好风水。
暗自叹了句,脑中想着书院的楼阁布局,许久,只觉得头疼的很,他毕竟不是在行于建筑设计。
皱着眉,杨延昭不禁想起圣旨中所提到的工部侍郎荀鱼来,此人是既在工部任职,想来是jīng通于此的,遂又往着工部赶去。
到了工部,那守卫的皂衣侍卫见他不过是从五品的翰林官,鼻孔朝天,装作不理会,只待杨延昭拿出令牌时,才吓得屁滚尿流,跪求告饶。
见这副情景,杨延昭也总算明白赵光义为何没有将这令牌收回,也暗自庆幸手中拽着这道令牌。
再那满脸是惊怕,却又想挤出笑意来做讨好的差役领路下,杨延昭来到了工部尚书陈鑫的堂屋。
见到他,陈鑫并未有寒暄之言,脸sè甚至有些僵硬,乃至是yīn沉,这点,杨延昭来之前倒也是预想到了。
自己被迫横插一脚,工部之人当然觉得颜面无光,这工部尚书没有冷言相向,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又是随意的说道了两句,陈鑫唤来了门外的差役,打发他领着杨延昭往工部侍郎荀鱼那。
走过檐廊花草,到了另一件略小的屋子前,杨延昭正yù进去,却见里面走出一个绿衣小吏,“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本官翰林侍讲杨璟,领了官家旨意与荀大人共商三馆重建之事,侍郎大人可在屋中?”
闻言,那小吏脸上露出为难之sè,“侍郎大人恰好有要事外出,小人这就去给大人寻上一寻。”
道完这一句,那小吏便匆匆的离去了,留下杨延昭独自立在屋前,想进入其中,又怕失了礼数,只能看着身前正在开着的几sè认不出来的花来聊以自娱。
许久,仍未见荀鱼归来,更不见一人影走过,这时,任凭杨延昭脑袋再怎么不灵光,也是明白了荀鱼这是要给他下马威,故意寻他难堪。
不知觉的将手边的花朵摘下,继而揉碎,摔在了护花红泥之上,继而深吸了口气,将怒火压了下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三馆重建还需借助于他,为今之计,杨延昭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从晌午前,一直待到快要rì薄西山时,总算有一身穿朱sè官袍的中年人信步走来,见到他,杨延昭又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平rì里温和的笑意,迎步上前。
第二百三十六章 闭门羹
“可是荀鱼,荀大人?”
走上前,杨延昭施礼问道,后者却是摇了摇头,“荀大人回府了,今天是不会来了,眼看着天sè已晚,尚书大人让本官来告知一声。”
说完,来人不待杨延昭出声,便转身离去了,宽大的衣袖在一边的花草上扫过,顿时,几片残花摇曳落地。
望着那已渐消失在眼前的紫红白鹤袍,杨延昭心中的火气腾的冒了出来,抬脚踢飞身前的碎石。
工部的这般轻视与他,恰好,也需人来立个威,既然如此,便是用这尚书郎来泄泄火气!
恰如那来说话的人所言,已经到了放衙的时辰,各屋的堂官皆不见了踪影,零星走动的,也是裹着绿袍的小吏。
出了那扇朱漆大门,正闲极无聊的萧慕chūn忙大步上前,正yù说话询问,但看到杨延昭脸上的不悦,当即将话给咽了下去,挠着宽大的脑门,半晌才憋出一句,“教官,是不是这帮子混球给你难堪了?”. .
xìng子粗暴,但这话中的‘混球’二字却让一向谨慎的杨延昭心里很是赞同,回首看了看左右便无工部的人,掀开帘布上了马车。
“萧大哥,我们明rì再来。”
回到院子吃了晚膳,柴清云知晓他近来辛苦,也未让杨延昭相送,叮嘱他好生歇息后,便趁着早,带着绿珠儿回去了。
又与张谦等人闲话了几句,杨延昭进了屋子,想着白rì里所见三馆重建的地方,不由得拿起一张宣纸,提笔沾了墨画了起来。
虽然他不懂建筑结构,但是这布局总是明白一些,这楼阁亭台该怎样修建,也大有讲究,而杨延昭已经将三馆当做扬名立万之本,所以,当该是力求完美。
半晌,灯火之下,杨延昭右手托着头,小毫低着下巴,皱眉不语,稍后猛然提笔在纸上画出一个圈,并自言自语道,“这里要是做个喷泉池,应该会效果很好。”
画完,笔悬在半空中,眼中再出不解之sè,“只是当今世上可有喷泉的存在?若是没有……”
想到这,一道jīng光闪了出来,杨延昭继而大笑起来,小毫笔手中转了一个弧度,一滴浓稠的墨汁滴到了他的脸上,却毫不为意。
若是,这喷泉还未出现,那造出来,他杨延昭可就是做了件改变历史的大事情,怎能不开怀?
正当他浮想翩翩的时候,罗氏女端着煲好的汤走了进来,见他画花的了脸,顿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后者这才明白过来,忙去找了水洗净。
翌rì,早膳时,杨延昭提起喷泉一事,张谦与李至都未曾见识过,初闻时,不免的不为惊讶,但随即便道出了疑问与不解之处。
一旁,闷声用膳的郭淮眼中却是露出了思索之sè。
杨延昭照旧去了趟翰林院,不过在离开前,去给李昉道了句安,闲话了几句誊抄之事,便被挥手被打发了出来。
前往工部,这次,荀鱼仍是不在,杨延昭自是不会苦等,径直取了陈鑫的堂屋,和言的与他说了几句,这才从那冰冷的话语中得知,荀鱼家中有事,已经请了假。
如此,便讨了荀鱼的府宅坐落之处,杨延昭见那陈鑫满是不愿搭理的模样,遂道了别,便出了工部。
“去东去大街的麦梨巷。”
见杨延昭这么快的出来,萧慕chūn也明晓,这帮工部泼赖又刁难了,当即心中火气冒了出来,但是晓得眼下在天子脚下,不比代州,也不是闽地,冲进去一番打杀,只会引来大麻烦,想到这,萧慕chūn不免将手中的马鞭狠狠的抽在了脚下青砖之上。
一旁拉车的马被这声响声给惊着举蹄嘶鸣,却被萧慕chūn大手硬生生的拉扯住了,“你个畜生,还起得个什么劲,待回头你爷爷有空,定要好生收拾你!”
“罢了,萧大哥,我们走吧,我倒是要看看这侍郎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听出了话中的yīn冷,萧慕chūn心中当即多出一阵莫名的爽朗,只因为,教官生气了,而让他生气的人,怕是要寝食难安了,哪怕他是位高权重的堂官还是千军万马的主帅。
在心里,萧慕chūn便是一直这般认为的。
马车在一巷子口停了下来,闭目养神的杨延昭睁开双眼,下了马车,让萧慕chūn在此等候,大步的往巷子中走去。
几家孩童在巷中玩耍,杨延昭与经过的一灰衣麻布的老者打听了一句,后者未说话,只是指了指不远处那深宅大院。
道了谢,走上前,朱门紧阖,兽环无声,嘴角闪过一丝的轻笑,杨延昭敲起了门来。不多时,一个黑衣家丁探出头来,见到杨延昭这身官服,来回打量了几眼,面无表情的道了句,“你找谁?”
“翰林院杨璟前来拜见荀大人,还望小哥通传一声。”
听闻这句,那家丁眉头跳动了一下,“你等着,我这就去。”
官大家大,好一个目中无人的小厮。
许久,那朱门再起,仍是那冷着脸的家丁,“我家老爷病了,此刻不方便见客,他吩咐了,若是有有事,待三五rì之后再定夺。”
说罢,大门戛然而合。
怒火,在双目中燃烧,宽大袖口的中收已经捏成了拳头,咯咯响声在这朱门大院前尤为的刺耳。
转身,大步离去,上了马车,面若寒霜,“萧大哥,回院子。”
车辕上,萧慕chūn虎目怒瞪,但看到着寂静无声的车厢,只得合上张着的口,马鞭在空中甩出一声清脆,驾着马车往回走。
到了院子,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延昭突然说道,“萧大哥,你带上兄弟们来监视这荀鱼,若是有吃酒作兴之事,速速来报。”
听得这句话,萧慕chūn顿时来了劲,忙进院子换了几人来,而祝力见得这般动静,憋坏了的他忙央求着一道去了。
院子中,八妹他们都不在,一声问来,才知道,几女去了柴清云的郡主府。毒蝎和她们都不在,倒是显得冷清了,杨延昭也不回屋,提着官服下摆,径直的坐在台阶之上。
“延昭师弟有心事?”
细微脚步声传来,不多时,郭淮坐在了他的一旁,来到汴梁,杨延昭早出晚归都是去的衙门,安危自是少了担忧,郭淮便留在院中看看书,炼炼丹,也是颇为惬意。
“合德师兄,我想赌一把。”
“赌神么?”
“抓了工部侍郎,三品的官。”
“如此,那边去吧。”
没有惊讶,郭淮的话如寻常,或许是他忘记了杨延昭只是从五品的翰林侍读,也或许,在他眼中,朝堂上的这些官也不过是个寻常人。
拍了拍杨延昭的肩头,郭淮起身离去,走了几步,回首道,“你早上说的那个喷泉很是不错,外门之中,有几个弟子似乎曾经说及过相似的东西,我已经将召集他们的消息发出去了。”
闻言,杨延昭本是极其不爽的心多了些欢喜,忙出言道谢,片刻之后又问了句,“合德师兄,我山门中可有此物?”
“还没有,你手里,将出现第一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