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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雅骚txt下载     雅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一章 吃奶

    七月初四辰时二刻,张原身穿讲官大红袍,从东安门入皇城,自梃击案后东安门守卫就森严了许多,五军营的叉手围子手要仔细验看入城者的身份牙牌,进宫城东华门时又要验一次,外廷官吏入宫还必须有勘合牌,也就是说宫城内府会把今日要进宫的官员、吏役姓名和勘合牌预先交给值守警卫,然后由值守警卫一一验对,对那些事先没有领取勘合牌或者有勘合牌却未事先登记的临时入宫者的审查那就更严了,这自然增加了很多麻烦,但有燕山前卫指挥使朱雄革职为民的前车之鉴,各卫指使挥使哪敢大意,以前卫兵值勤时冒名顶替、擅离职守的现象暂时杜绝——

    东宫讲官的大红袍很醒目,新科状元谁人不识,无论是皇城守卫还是宫城守卫见到张原都极为敬重,重重大门通行无阻,张原进到东华门,皇长孙的伴读小内侍高起潜已经在等着他,叉手唱喏后接过张原手里的小书箧,跟在张原身边往文华殿行去。

    张原问:“皇长孙这几日学得如何?”

    高起潜迟疑了一下,答道:“不瞒张修撰,哥儿自出阁读书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呢,哥儿不爱读书,回宫后做起木工活却乐此不疲,要我也在边上帮手,小的很为难,不依哥儿吧哥儿不快活,依哥儿胡闹吧哪一天千岁爷问起哥儿的学业,小的定要挨打。”

    张原道:“无妨,待我来好生开导殿下。”

    高起潜脸露喜色,说道:“干爹也说张修撰定然教导有方,没什么事能难得住张修撰。”

    张原笑了笑,说道:“小高公公,你干爹让你做皇长孙伴读可是费了不少心力吧。”

    高起潜道:“是,有很多人争呢,是干爹恳求王公公在千岁爷面前说情才成的。”

    张原道:“这也是因为你聪明好学,不然王公公说情也没用。”

    高起潜甚喜,说道:“多谢张修撰夸奖,小的一定会努力做好皇长孙的伴读,不负干爹的栽培、不负张修撰的教导——张修撰请看,我干爹在门前等着呢。”

    钟本华在文华殿门前的古柏下向张原拱手寒暄之后领着张原经过穿廊到后殿主敬殿,前殿是皇太子的讲堂,为免繁文缛节浪费时间,皇长孙的讲官不用先到文华殿觐见皇太子,径去主敬殿为皇长孙进讲便可。

    这种日常讲学比较随意,除了东宫内侍,并无礼部、鸿胪寺的官员在场,张原在殿内稍等了一会,就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魏进忠陪着皇长孙朱由校到了,相互见礼后坐下,伴读高起潜则跪在皇长孙身边的一条小书案边,案上也有一套书籍笔墨——

    张原问:“殿下,前日周讲官讲解《千字文》讲到哪一句了?”

    朱由校眼神呆滞,显然对读书毫无兴趣,答道:“笃初诚美,慎终宜令。”

    张原点头道:“不错,周讲官一天时间就讲了二十二句八十八字,殿下先朗诵一遍《千字文》前面学过的文字吧。”

    朱由校便机械地大声读了起来,伴读高起潜一起小声读,须臾读毕,朱由校不待张原吩咐,就翻出《三字经》读了起来,眼睛盯着书本、一句一句读的也没错,但明显心不在焉,绍兴俗语“唱书歌”、“坐船”就是指这种学习状态。

    张原不禁摇头,心道:“这样的教法不行,皇长孙本不是爱读书的人,强逼着他坐在这里念‘人之初性本善’只会念得焦躁不耐,还不如放任他做木工活去。”

    待朱由校念完《三字经》再取《百家姓》念时,张原道:“且慢,就念到这里。”

    朱由校愣愣的看着张原,张原道:“今日先不学新课,由殿下向我发问,问什么都可以。”

    朱由校眼神好比从黑白图片逐渐变成了彩色,慢慢有了神采,问:“真的问什么都可以吗,张先生?”

    张原微笑道:“岂敢哄骗殿下,请殿下发问。”

    朱由校看着张原,过了一会,问道:“张先生,上回孙先生没对我说清楚为什么人要成圣成贤,张先生和我说说?”

    张原言而无信,第一个问题就不答,却问朱由校:“殿下会下棋吗,或者别的游戏也可以?”朱由校眉飞色舞道:“我会‘掉城’游戏,是我皇祖父创制的。”

    张原问:“这种游戏有何规则,就是说该怎么玩?”

    朱由校道:“张先生要玩掉城吗,好极——小高,你速回宫中取掉城玩具来。”一说到玩,朱由校兴致勃勃。

    张原赶忙制止道:“我只是问问掉城的游戏规则,殿下说得上来吗?”

    朱由校道:“就是一块罗绸,绣个井字,然后以银钱投掷,落在框内的就赢,压线或者滚到框外的就输。”

    张原道:“银钱落在框内是羸,框外算输,这就是规则,当然,这种规则必须是公平的,不然的话,你若是不管落在框内还是框外都是你赢,别人都是输,那就不是规则,而是胡来、是赖皮,就不会有人和你玩这游戏对不对?”

    朱由校连连点头道:“是,那就乱了,没法玩,也没意思。”

    张原道:“殿下说得对,圣贤就是为这人间世立规矩的人,圣贤立的规矩能利益万民,百姓遵从圣贤的教化,才能井然有序、太平安乐地生活。”

    朱由校心领神会道:“那我们这人间世也好比一个大游戏,游戏里的人必须遵守游戏规矩,不然就要踢出,若都不遵守,那就全乱了,是不是,张先生?”

    以游戏作譬喻,朱由校领会得很快,张原点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圣贤既有文王、周公、孔孟这样以道德教化万民的圣贤,也有象兵法杰出的孙武、医术高超的张仲景这些在某一方面能利民济世的都可称为一术之圣,就是木工活也有圣人,那就是鲁班——”

    “鲁班我知道。”朱由校喜滋滋答道:“鲁班就是公输班,会制能飞行的木鸢,木匠的祖师爷。”

    张原道:“所以说成圣成贤是指遵从圣贤之道,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目标在前,走在这条路上那就不会有错。”说最后这句话时张原心口不一,他心里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但东宫讲官绝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若有离经叛道之语,那罪责不小,所以有些话不能乱说,还得顾忌着。

    朱由校点头道:“张先生说得明白,我知道了,很多人都是走在成圣成贤的路上,难怪我说怎么没见过活着的圣人呢,要做圣贤是很难的是吧,就象我读书时就想睡觉,做木工等游戏时就有精神,这怎么办呢,张先生?”

    张原道:“我也不是整日读书习字,有时也围棋、听曲,有种种游戏,但不能因为游乐而耽误了正事,殿下喜好做木工并没有什么不对,要完成好每日学业,而不是敷衍了事,做木工活时尽量把木工活做好,在这里读书时也要打起精神把书读好。”

    张原是第一个肯定他做木工活的人,这让朱由校顿起好感,说道:“张先生说得是,我是要把书读好,其余时间做木工就没错是吧。”

    张原微微一笑:“我只管你读书,木工活我教不了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翻开薄薄的《千字文》,说道:“现在讲新课。”

    朱由校打起精神听课,枯燥的《千字文》张原也能讲得妙趣横生,与孙承宗、周延儒讲的课大不一样,一边的钟本华都听得暗暗赞叹:“张原真是大可为鲲鹏,小可为蜩鸠,能放能收,深入浅出,深明事理,读书到此境界才敢称读通了的啊。”

    讲了半个多时辰,张原停下,夸奖了朱由校几句,让朱由校到偏殿暖阁休息一会。

    朱由校走到偏殿暖阁,问一个宫人:“客嬷嬷呢,客嬷嬷来了没有?”

    宫人道:“客嬷嬷到了,在里间呢。”

    暖阁里间响起客印月的声音:“哥儿进来,嬷嬷给你带了甘露饼和五色芝来吃——先洗手。”

    朱由校洗了手,进到里间,见客嬷嬷穿着粉色纱衣、浅红宫裙,笑吟吟倚在窗前,手里的团扇朝小案一指,案上有个漆盒,盒子已打开,里面有颜色好看的点心,朱由校拈起一块甘露饼吃,一边道:“嬷嬷也吃。”

    客印月摇头道:“我不吃,甜食吃多了会长胖,哥儿瘦,多吃些无妨。”见朱由校鼻翼有细细汗珠,便走过来给朱由校扇扇子,问:“今日是张状元教吗,哥儿好象还有些高兴?”

    朱由校道:“张先生教得极好,我愿意听张先生讲。”

    客印月“哦”的一声,若有所思,一时没说话。

    朱由校又吃了一个五色芝,咂吧着嘴,眼睛看着客印月鼓鼓的胸前,说道:“嬷嬷,我想吃奶。”

    客印月用团扇在皇长孙脑袋轻轻拍了一下,笑嗔道:“你都多大了,还要吃奶!”

    朱由校腻到客印月身边,央求道:“嬷嬷,我真的要吃奶。”

    客印月笑着推他,说道:“嬷嬷早没奶水了,都被你吸光了。”

    朱由校道:“有,一定有。”

第四百零二章 非礼勿多视

    皇长孙朱由校出生三个月时客印月入宫,起先客印月与其他几个当选的奶娘一起住在东华门外的奶龠子房,每日入慈庆宫奶皇长孙,后来因为客印月的奶水香浓量多,人又伶俐干净,皇长孙也依恋她,就长住宫中了,朱由校自幼体弱多病,几次要断奶都哭得声嘶力竭,客印月奶水又足,就一直让朱由校吃下去,一直吃到五岁,五岁之后当然不再把乳娘的奶当主食了,但有事没事、受了委屈、感到害怕就要吃客印月的奶找安慰,都十岁了还是这样,客印月坐着,皇长孙站着,就那样吃奶,只这两年才不怎么犯奶瘾——/雅/骚/吧/更新内容/不喜欢/楼中楼/

    “哥儿今天怎么了?”客印月有些奇怪,伸手摸了一下朱由校的脑门,问:“莫不是你读书不专心,张先生责骂你了?”

    “没有,张先生还夸我悟性好呢。”朱由校吧嗒着嘴,伸手就来扯客印月的衣领,说道:“我就是突然很想吃奶,嬷嬷给我吃。”

    客印月戴着纸护领,嘉靖以来宫女的护领都是纸制,一天一换,可保持洁净,这种纸护领由江西玉山县上贡,有各种颜色,制做得也很精致,客印月见皇长孙毛手毛脚乱扯她的护领,忙道:“哎呀,你做什么,莫要把领子扯破了。”捉住朱由校的手不让他乱动,朱由校就跳着脚叫“我要吃奶,我要吃奶”。

    “嘘——”

    客印月瞪起她那又大又媚的眼睛嗔道:“轻声些,等下让张先生听到,看你羞不羞!”

    朱由校道:“隔得好远呢,张先生又不是顺风耳,哪能听到——那我不乱动,嬷嬷解衣给我吃,我吃了奶还要去读书呢。”7雅7骚7吧7黑黑7爱7调皮7

    客印月拗不过皇长孙,反正也是自幼吃惯了的,只好道:“唉,真拿你没办法,你老老实实站着别动。”说着,自己解开护领,松开几粒纽扣,敞开衣衫,将红纱抹胸往下拨了拨,露出左边一只丰肥白乳,被抹胸勒得翘生生——

    十二岁的朱由校张着嘴,目瞪口呆的样子,似被客嬷嬷的豪龠乳给震惊了。

    客印月坐在竹杌上,微有些羞涩,伸手摘下朱由校头上戴的圆帽放在一边,说道:“愣愣的看什么,要吃就快吃。”将朱由校的脑袋搂过来,按在胸前,感觉一张热热的脸贴在她胸脯上,随即乳龠尖被叼住,开始一下一下的吮吸,被吸得浑身麻酥酥,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

    朱由校吃了一阵奶,有些憋气,嘴巴松开通红的乳龠尖,仰头道:“我说嬷嬷还是有奶的吧,嬷嬷的奶真香。”又仔细看那只白圆挺翘的左乳,伸指勾住抹胸往下一拨,右乳也颤颤巍巍弹了出来——

    “哥儿别闹了,赶紧去读书。”客印月挡开朱由校的手,把抹胸提上去,鼓鼓丰盈,简直要把红纱抹胸撑裂。

    朱由校笑道:“嬷嬷的奶龠子真好看,我吃了这么多年嬷嬷的奶,怎么都没注意呢。”

    客印月系好衣衫,白了朱由校一眼,帮朱由校把帽子戴上,说道:“赶紧读书去,张先生在催你了。”%雅%骚%吧%泫衍%喜%潜水%

    是有伴读小高的声音在叫:“哥儿,哥儿,张先生唤你了。”

    朱由校便跟着小高去主敬殿,张原哪里能知道十二岁的皇长孙还要吃奶,见皇长孙兴致很好,以为是自己课讲得精彩,心下自是得意,便道:“先临六十个大字,不求做王羲之那样的书圣,总要写得端正才好。”

    朱由校和高起潜在认认真真临摹大字,张原负手踱步,偶尔指点一下皇长孙执笔的姿势和要领,心想:“我不指望教出一个明君,不要太昏庸就好。”又想:“傍晚我要去拜访一下孙承宗,谈谈皇长孙的教育问题——”

    已经是巳时末,日头高照,初秋的天气依然炎热,高敞的大殿却是颇为凉爽,张原看到北边长窗外有个人影,似在朝殿内窥视,便走出去一看,原来是客印月。

    见张原出来,客印月赶忙迎过来万福施礼,轻声道:“张先生好,小妇人来看看哥儿,不知哥儿学习得可好?”

    张原一揖,微笑道:“客嬷嬷辛苦,皇长孙很聪明,只要他肯学,没什么能难得住他。”说话时目光落到客印月丰盈的胸前,那里有一块明显的湿痕——

    张原的嗅觉灵敏,能嗅到客印月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不禁纳闷:“哺乳期的妇人才会有乳汁溢出,客印月分娩都十二、三年了吧,怎么还会有乳汁,怪了个哉。”非礼勿多视,目光移开,看着不远处的慈庆宫大门。

    客印月察觉张原目光有异,低头一看,顿时面红耳赤,说了一声:“张先生,小妇人先回宫去了。”急急忙忙走了。

    张原看着客印月牝马一般的矫健背影,总觉得这妇人身份不简单,不过他现在没权力去查客印月的底细,那应该是锦衣卫、东厂的职能,他能做的就是与客氏保持良好的关系,史上客氏恼恨外廷大臣是因为外臣一再要求客氏出宫,魏忠贤也是如此,其实都是很想与外臣交好的——#雅#骚#吧#赫赫#能#辩论#

    这日下午申时末,张原从东安门出了皇城,穆真真和汪大锤在外面等着他,穆真真戴上了一顶宽沿竹笠遮阳,以前她都是不戴的,烈日下也晒不黑。

    张原道:“我要先去李阁老胡同拜访左春坊左庶子孙大人,大锤等下雇一辆车在胡同口等着。”

    主仆三人来到李阁老胡同,张原一问之下方知孙承宗的寓所距离工部分给他的四合院只有数步之遥,汪大锤去雇车了,张原对穆真真道:“澹然她们这个月底应该会从山阴启程,过几日让来福找工匠把这寓所再整修一下,搞干净些,看看要添些什么器具用物,早作准备,免得她们到京后再手忙脚乱。”又道:“对了真真,待澹然进京后,我与她说说,安排一个仆妇或婢女服侍你。”

    穆真真忙道:“不用,不用,少爷真的不用,那样婢子会浑身不自在的。”

    张原笑问:“那你分娩做月子也不用服侍吗?”

    穆真真含羞道:“不用特意安排人的,婢子自己能做的就不想麻烦别人。”

    张原笑道:“有很多事我自己也能做,可我就想麻烦你,我是不是有点骄奢淫逸。”

    穆真真冁然而笑:“这可不一样,婢子愿意服侍少爷啊。”

    ……%雅%骚%吧%水粉%爱扯%小老虎%

    孙承宗见张原来访,有些诧异,他知道今日是张原入宫进讲,以为是张原教导皇长孙时遇到了什么难处,赶忙迎进去坐定,仆妇上茶,张原喝了两口茶,这才向孙承宗说起他今日与皇长孙的问答,张原向孙承宗说这些是有用意的,因为他对皇长孙说的那些话有些与儒家正统思想稍有不同,为防日后遭人弹劾攻讦,先让孙承宗知道这些是有好处的——

    听罢张原所言,孙承宗浓眉皱起,说道:“张修撰善能引导皇长孙学习固然是好,但还是不要讨巧,易经有云‘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我辈既为讲官,那自然要以圣贤大道来引导皇长孙,不然皇长孙就是熟读四书五经那也是有口无心。”

    张原对孙承宗这话不敢苟同,孙承宗说的道理是不错,但照孙承宗和周延儒的教法,皇长孙对读书就完全没有兴趣了,那样念书才是有口无心,说道:“孙大人,在下以为把皇长孙培养成圣贤那是极难的,当年张江陵为帝师不可谓不严,亲手编写《帝鉴图说》谆谆教导,却又如何?”

    张江陵就是张居正,张居正曾是万历皇帝的老师,张原说的这话实为大胆,有明显讥刺万历皇帝之意,也是在孙承宗面前他才会这么说,不用深交就能知道一个人的品行,真好。

    孙承宗并非迂阔腐儒,深知万历朝弊端,默然半晌后改口道:“张修撰这样也算是因材施教,权宜之计,先把皇长孙引导到读书的路上来,能明事理、辨忠奸就好。”^雅^骚^吧^六艺^会^调侃^

    说过了皇长孙的事,张原就向孙承宗请教边塞军事,孙承宗见张原也关心边事,很是欣喜,一番谈论之后,张原知道孙承宗也未把建虏努尔哈赤当作大敌,孙承宗这些年关注的是蒙古的威胁,张原心道:“连孙承宗这样深知兵法的人也认为建州女真尚不致大患,这应该就是大明朝野的共识了,如何才能让国人猛醒呢,非得萨尔浒的惨败吗?”

    张原向孙承宗借了几册兵书回去读,其中就有孙承宗游在边塞的笔记,这是张原需要了解的。

    ……

    七月十二,又轮到张原入宫进讲,张原还是教《千字文》,而昨日周延儒已经给皇长孙开讲《大学》了,因为《千字文》已经快要教完,剩下部分由张原独自教授完毕即可。!雅!骚!吧!丢丢!爱卖萌!

    三位讲官,朱由校最喜听张原的课,这日休息时,朱由校对张原道:“张先生,昨日周先生教我《大学》,我对照着书本听周先生讲,察觉周先生讲漏了一个字——”

    张原道:“殿下当时指出了吗?”

    朱由校摇头道:“没有。”

    张原道:“这是小错误,无心之失,殿下应该宽容。”

    朱由校点头道:“张先生说得是。”

第四百零三章 文华殿风波

    张原教导皇长孙要宽宏大量,对周延儒的无心之失要宽容,但周延儒却对张原不宽容——

    ……

    梃击案虽已了结,余波犹在,浙党在这次突如其来的闯宫案中猝不及防、应对不慎,以致节节败退、狼狈不堪,首领刘廷元和中坚人物胡士相、邹绍光被贬出京,浙党遭受重挫,刘廷元在梃击案之前呈上去的抨击张原冰河说的奏疏也因东宫案发而无人关注,在玉河北桥落水风波中颜面扫地的姚宗文本想借攻击张原是谄媚佞臣而挽回声誉,现在也只能含恨隐忍、等待机会了——

    梃击案的影响远不仅此,原本比较团结的浙、齐、楚、宣诸党因为在此案中所持态度不一致而造成了裂痕,齐党亓诗教、周永春在梃击案中坚定支持东宫皇太子,楚党的郑继之、王大智则态度暧昧,属于骑墙派,只有宣党与浙党齐心,其实只要诸党没感受到来自东林君子们除恶务尽的威胁,那么他们之间产生分歧和裂痕就是迟早的事,只有东林的压迫才会让他们齐心协力,但现在的东林依然处于弱势,六科廊依然是三党的天下,而且吏部尚书和文选司郎中这两个重要官职也牢牢掌握在楚党手中,这对明年开始的六年一度的京察至关重要——

    但东林党因梃击案受益是很明显的,虽然也有王之寀、何士晋二人被放外任,但借这次推选东宫讲官的机会,钱龙锡、成基命成为了皇太子的讲官,孙承宗、张原做了皇长孙的讲官,这四人当中孙承宗是东林党人,成基命虽然不算东林中人,但成基命的座师是叶向高,三党当然把成基命看作东林一系,松江钱龙锡一向与东林亲近,张原呢,不用说,比东林还东林,已成浙党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张原而后快——

    所以说七名东宫讲官有四人可以说是东林一派,而剩下的三人当中还有一个是徐光启,此人不属东林也不属三党,但他是张原的师兄,这年龄相差悬殊的师兄弟二人关系甚是密切,时常聚会长谈,就只有郭淐和周延儒是三党要争取的,郭淐已是老朽,一向明哲保身,指望不上,三党也不看重他,只有周延儒是有资历、有能力和张原竞争的,而且据传周延儒与张原不和,自周延儒为东宫讲官后,吏科都给事中姚宗文、吏科给事中张延登这二人几次登门拜访周延儒,提醒周延儒防备张原的奸诈和诡计,又说张原曾扬言自己学问胜过周延儒,说什么丙辰状元力压癸卯状元,还在给庶吉士讲课时取笑周延儒……

    这些事三分真七分假,心高气傲的周延儒听了自是恼怒,其实也不用姚宗文挑拨,周延儒早已把张原视作其今后仕途的主要对手了,他与张原都还年轻,想在皇太子朱常洛即位期间入阁为辅不大可能,只有寄望于皇长孙,自从给皇长孙进讲以来,周延儒已明显感觉皇长孙喜欢听张原的课而不怎么喜欢听他的课,这是让周延儒既烦恼又嫉妒的事,受姚宗文挑拨离间之后,周延儒就加倍留心张原给皇长孙讲授的内容和方法,一是为了揣摩学习,以便投皇长孙所好,二是为了找张原的错误,伺机弹劾,周延儒每次进讲,都借温习功课之名,向皇长孙询问张讲官上回是怎么教的,有何印象深刻之处?

    皇长孙朱由校年幼,哪里知道周延儒会存有这种心思,自是兴致勃勃地把张先生说的一些他很听得进去的话转述出来,张原的这些话往往与正统儒家大义不是很符合,个性张扬颇似泰州学派的观点,这是少年人喜欢听的,周延儒不动声色,每次都仔细询问,并觑空详记下来——

    七月二十二日黄昏,周延儒候在东安门外,待孙承宗进讲完毕出宫,他便向孙承宗报知张原误导皇长孙之事,孙承宗年长,职位也高,教授皇长孙的三位讲官自然以孙承宗为首,有关进讲方面的问题先向孙承宗请示是对的,周延儒并没有把他记下的笔录给孙承宗看,只口头说了一下张原教法不对,看孙承宗是何态度?

    不出周延儒所料,东林党的孙承宗果然包庇张原,为张原曲为解释,周延儒也就不再多说,告辞而去,却没有回自己寓所,而是雇车直奔崇文门外的姚宗文住所——孙承宗回到李阁老胡同后想想有些不妥,便即写了一封信让仆人送往东四牌楼商御史府上交给张原,正是晚饭前的一段悠闲时光,张原与景兰和景徽姐妹坐在厅前白玉兰下看信,祁彪佳也在,祁彪佳现在是三天两头往岳父家跑,与商景兰一起读书、习字,少年情侣,乐在其中。

    这些日子张原几乎每天都有信,傍晚从翰林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信,这日有族叔祖张汝霖通过驿递寄来的快信,是六月二十九日寄出的,大信封里有好几个小信封,除了族叔祖的信之外,还有父亲张瑞阳的信、澹然的信和宗翼善的信,父亲在信里主要是说澹然和小鸿渐将于八月初启程赴京,张母吕氏很是舍不得,好在履纯、履洁两兄弟现在长住山阴,由宗翼善为他二人启蒙;澹然在信里描述小鸿渐的种种趣事,母亲的细心真是无微不至;

    ——宗翼善已经收到上回张原给他的信,对张原要为他改籍参加科举之事表示婉拒,与其冒风险改籍从童生考起,还不如待在山阴陪父母双亲和妻子伊亭,伊亭也有六个月身孕了,宗翼善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每日教履纯、履洁读书,帮岳父张瑞阳管理阳和义仓和翰社书局,得闲则与范珍、吴庭等西张清客围棋听曲、诗酒唱和,宗翼善的幸福生活简直让张原嫉妒,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啊,看了宗翼善的信,张原不禁又想起与景徽说起过的海边晒太阳的渔夫了,在信的最后,宗翼善说过两年张原若职务繁忙,他愿意进京做张原幕僚——

    这时,仆妇将孙承宗的信送进来,景徽喜道:“小姑父又有信了。”以为是翰社社员的信,景徽现在算得张原的小秘书,张原有时信多得看不过来,眼睛累,就让景徽代看,景徽择其要点说给张原听,然后张原提笔回信,小景徽很乐意做这个事。

    仆妇道:“是孙老爷让家人送来的,不知是哪个孙老爷?”

    张原拆信一看,眉头微皱,景徽忙问:“小姑父,何事?”张原抬头向立在阶墀上的商周祚道:“大兄,翰林院侍讲周延儒指责我教导皇长孙的义理不纯,孙稚绳先生提醒我要注意。”

    商周祚道:“周延儒又如何知道你教了些什么?”

    张原道:“自然是从皇长孙那里得知的,身在官场,动辄得咎啊。”

    商周祚道:“周侍讲与你并无怨隙吧?”

    张原笑道:“我与周侍讲都是馆师,而且只有一个学生,这个学生比较喜欢听我讲课,周侍讲想必是有点怏怏不快的,当然,周侍讲不会承认他是嫉妒我,他会义正辞严地说是为了皇长孙的教育考虑,以免我误导了皇长孙,明天就是周延儒进讲,我料他不会仅仅与孙稚绳先生说说便罢的,明日必起波澜。”

    商周祚问:“你已有应对之策?”张原道:“不妨事,我能应付,我在皇长孙面前说过什么话我心里有数。”

    景徽悄声问:“小姑父,皇长孙会不会帮你说话?”

    张原笑道:“应该会。”

    ……

    七月二十三日上午辰时三刻,周延儒进入宫城东华门,比以往稍微晚了一些,皇长孙的伴读高起潜已经等候多时了,周延儒没有象往常那样从文华殿东侧的穿廊去主敬殿,而是往文华殿而去,对跟在身边的高起潜道:“小高,你先去后殿请皇长孙稍待,我有事要向太子禀报。”

    高起潜叉手答应,往主敬殿去了。

    周延儒理了理冠带,进入文华殿左边的侧殿,这里就是左春坊,右边侧殿就是右春坊,作为东宫辅政衙门的詹士府左、右春坊的得名由此而来。今日给皇太子进讲的是詹士府少詹事钱龙锡,太子朱常洛尚未升殿,钱龙锡见周延儒进来,有些奇怪,忙问何事?

    周延儒便将连夜写好的一封弹劾张原的奏疏呈给钱龙锡看,说道:“下官与张修撰同在翰林院为官,有同僚之谊,但教育皇长孙事大,个人私谊事小,下官不得不郑重向太子禀报此事。”

    钱龙锡看罢周延儒的奏疏,心想:“不愧是会元、状元连捷的才子,词意犀利,却又文采斐然,在抨击张原之时尽显自己忠君忧国之心。”正待说话,听得内侍唱道:“皇太子驾到。”赶紧把奏疏还给周延儒,整冠肃立。东宫太监王安陪着太子朱常洛来了,朱常洛只七月初一那日出阁讲学时见过周延儒一次,已经不认得周延儒了,是周延儒上前鞠躬叩头自报官职和姓名,朱常洛才记起这是儿子的老师,道:“周先生因何在此?”

    周延儒道:“臣受命为皇长孙讲学,演习讲章,极是谨慎,唯恐有不合先圣大道之语,但臣近日与皇长孙问答,却发现皇长孙颇有荒诞不经之语,臣细问之下,乃知是出于讲官张原的教导,臣甚是忧虑,故来禀报太子殿下。”说着将奏疏呈上。

    王安接过,展开给朱常洛看,周延儒在奏章中颇有断章取义之处,比如张原曾说兵法杰出的孙武、医术高超的张仲景这些在某一方面能利民济世的都可称为一术之圣,就是木工活也有圣人,那就是鲁班,而经过周延儒一发挥,就成了张原把孔子等同于鲁班,鼓励皇长孙做木工,朱常洛看了当然大为惊怒,他一向循规蹈矩、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差错落到父皇和郑贵妃手里,现在讲官张原却鼓励他儿子做木工,气得脸发白,连声道:“此等人如何能做东宫讲官,我明日就奏闻父皇罢了他。”

    朱常洛看奏疏时,王安也在一边看,王安半信半疑,他与张原接触甚少,远不如钟本华对张原那么了解,心想张原是少年才子,有轻狂之语也是有可能的,见太子发怒,便低声道:“千岁爷,兼听则明,总要把张原叫来问一问才好。”

    朱常洛怒气稍息,问周延儒:“周先生,你弹劾张原有这等离经叛道之语可有证据?”

    周延儒又袖出一纸,这是他平日问皇长孙那些话的笔录,说道:“臣愿与张修撰对质,并请皇长孙和伴读小高作证,这些话都是张原对皇长孙说的,皇长孙津津乐道,显然已深受影响,若非如此,臣也不会这么着急向太子殿下禀报,实是忧心皇长孙的教育。”

    朱常洛点点头,即命内侍去翰林院传张原速来文华殿,王安提醒道:“千岁爷,把哥儿的另一位讲官孙先生也一并请来吧。”

    朱常洛又命另一名内侍去詹士府去请孙承宗来文华殿,再让王安去把朱由校带到前殿来。

    王安来到主敬殿,见朱由校正由客印月拉着进来,钟本华跟在后面,王安把钟本华叫到一边,简略说了方才前殿之事,钟本华惊道:“张修撰给哥儿讲课时杂家大多时候都在一边侍候,张修撰为了让哥儿爱读书,有些道理就讲得比较婉转,却哪里有周讲官说得这般夸张!”

    朱由校问:“王公公,说张先生什么事?”

    王安道:“哥儿随老奴去见千岁爷吧,千岁爷问你什么话,你如实回答就是了——钟公公,你和小高也一起来。”

    朱常洛怕他爹朱翊钧,朱由校也怕父亲朱常洛,一听要去前殿见父亲,朱常洛就有点畏惧,客印月安慰道:“哥儿去吧,哥儿近来读书读得这么好,小爷定要夸你。”

    朱由校这才跟着王安来到前殿,向父亲朱常洛行礼,朱常洛劈面一句话就是:“这些日子你都读了些什么书,明白了哪些道理?”

    朱由校见父亲口气严厉,顿时就懵了,原本灵光的眼神瞬间变得呆滞,这似乎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变傻就好似穿戴上了盔甲一般——

    钟本华跪下道:“千岁爷,哥儿在上次梃击案中受了惊吓,近来才好些,请千岁爷莫要过于严厉。”

    朱常洛摆手让钟本华扶朱由校起来,口气放和缓一些:“你且把本月来几位讲官教你的大致说说。”

    这问得太空泛,朱由校很不好答,憋了好一会才答道:“孩儿《千字文》已读完,孙先生的《通鉴纲目》已教到周烈王和秦献公的故事——”,看了一眼周延儒,又道:“这位周先生教的《大学》已经教完了第一章,第一章最后一句是‘此谓知本,谓知之至也’。”

    朱常洛点点头,不到一个月时间,能教到这些,很不错了,问:“张先生主要教了你什么?”

    朱由校道:“张先生前日才教完了《千字文》,说下次就要开讲《论语》。”

    “你看看,这些是不是张先生平日教你的话?”

    朱常洛把周延儒的帖子递给儿子朱由校,又道:“读出来听听,看你识得几个字?”

    朱由校捧着那张将近两千字的帖子,打起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读了一刻时,竟然没读错几个字,这让朱常洛比较满意,看来张原的《千字文》还是教得不错的,问朱由校:“你既已读了一遍,那这些是张先生平日与你说的话吗?”

    朱由校紧张得额头冒汗,方才只顾着不要认错字,对每一句的意思却不是很明了,只觉得依稀相识,张先生似曾说过,点头道:“是。”

    周延儒心下暗喜,皇太子朱常洛脸色当然又沉下来了,文华殿上的气氛肃然。

    孙承宗和张原相跟着进到文华殿,张原在翰林院一边看邸报一边就等着传唤呢,向皇太子朱常洛叩拜行礼,侍立一边。

    朱常洛上下打量着这位新科状元,他曾听钟本华说张原为人忠义,曾严拒郑养性拉拢,所以对张原是有好感的,以前没留意细看,这时见了,人物果然清雅,便不想让张原太难堪,徐徐问:“张修撰,你觉得这些日子做东宫讲官尚能胜任否?”心想张原若是识趣的,就该以年少不堪当重任为由辞去东宫讲官,那样不致颜面大损。

    却听张原毫不迟疑地答道:“臣能胜任。”

    朱常洛看了身边的王安、钟本华一眼,心道:“张原既不知进退,那就怨不得我了。”说道:“张修撰,有人检举你有非汤武薄周孔之语,并影响了我儿朱由校,我儿也已承认,你——有何话说?”

    张原道:“请太子殿下明示,好让臣知道说了哪些错话?”

    朱常洛便示意王安把那录帖给张原看,张原接过来一看,向一边的周延儒微笑道:“周侍讲这一笔赵松雪的楷体真让下官佩服。”

    即便是扛着正义的旗帜,但记录皇长孙的话并以此来揭发张原总不是很光彩的事,周延儒脸火辣辣的,无声冷笑,心想只要能罢去张原的东宫讲官,姚宗文等人的弹劾奏章就会如疾风暴雨一般,冰河说、鼓动生员闹事等等总账就要一起清算,要让张原的仕途到此结束。

第四百零四章 雄辩与强记

    孙承宗对周延儒的做法颇为不满,这时当然要为张原说话,向皇太子朱常洛禀道:“太子殿下,张修撰以浅显易懂的道理来引导皇长孙读书,这是因材施教,此前张修撰也曾向臣说起过这种教授方法,臣以为并无不妥之处,而且从这些时rì来看,皇长孙能专心向学应有张修撰谆谆教导的功绩在——周侍讲或许是对张修撰的教法理解有误,又因爱护皇长孙心切,这才弹劾张修撰。”

    周延儒拱手道:“孙大人,下官笔录的这份帖子皇长孙已经当面朗读过,表示都是张修撰曾经所言,并非下官误会了张修撰。”

    神情紧张的朱由校这时总算明白了,这位周先生是冲着张先生来的,说张先生教了他一些不好的道理,想把张先生赶走,难怪周先生每次都要问他张先生教了他一些什么道理,却全是处心积虑为了赶走张先生,这让朱由校很气愤,十二岁少年的爱憎分明,张先生是他最喜爱的讲官,他此前从没遇到张先生这样的人,温和可亲、从不以大道理压他、对他的一些任xìng颇为包容,所以每次见到张先生来进讲,朱由校不自禁的就快活起来,用他的说法是“心开”,这时听周延儒说他读过那份帖子并且表示了认同,朱由校真想大声说“我刚才没看清楚,张先生并没有说过那些话”,可是看到爹爹那张板着的大脸,朱由校又不敢挺身而出否认。毕竟他方才是点头说了“是”的,忽是忽否很不好,爹爹定要责罚他——

    想到张先生以后不会再做他的讲官了,朱由校心里难过,觉得非常对不起张先生,他不应该把张先生的话讲给周讲官听。

    朱常洛听了孙承宗为张原的辩护只微微点点头,他要看张原如何自辩。张原正在看周延儒的那份帖子,方才皇长孙朱由校磕磕绊绊读了两刻时,张原却是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将帖子递给王安,由王安转呈给太子朱常洛。朱常洛问:“张修撰既已看完,可有何话说?”

    张原恭恭敬敬道:“太子殿下,周侍讲从皇长孙那里问得并笔录的这些言论的确出于臣之口,但是,这些都是片言只语连缀的,歪曲了臣当时的讲意——”

    周延儒冷笑道:“我如何歪曲你的本意了,请明说。”

    张原看着周延儒,说道:“在下想请教周侍讲一句,先师孔圣是否说过‘’这个话?”

    周延儒本不屑回答,但在皇太子面前。还是不能失礼,淡淡道:“此言出于论语述而第七,尚不完整,后面还有四个字——”猛然醒悟张原突然提起《论语》这句话的用意。

    张原岂肯给周延儒转圜之机,朗声道:“在下当然记得后面还有一句。夫子这句完整说下来应该是‘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如果把最后面这四个字去掉。单把前面四句说给未启蒙的孩童听,说这是孔子所言,如何呢,这四句话当然是孔子所言,但被截了尾,就与孔子本意完全相反了,以孔子之圣贤、论语之jīng粹犹有漏洞可钻,何况臣进讲时的随口而言!”

    “太子殿下,臣有言启奏。”周延儒急了,要反击。

    见周延儒要插嘴辩驳,张原拱手道:“周侍讲,请容下官把话讲完,周侍讲为弹劾下官既准备得如此充分,每rì套问皇长孙的话,笔录数千言,又何惧下官自辩,难道就不能等下官向太子殿下禀报完毕后再反驳我吗?”

    朱常洛道:“周侍讲,请容张修撰自辩。”

    周延儒脑门青筋直绽,张原句句带刺啊,但太子既发话,他只有先闭嘴,怒目瞪着张原,这癸丑科状元与丙辰状元成死敌了。

    张原面向皇太子,说道:“臣给皇长孙的确说过周侍讲处心积虑记下的那些话,但这些话臣并非孤立说出来的,自有其前言后语在,请太子殿下安坐,臣的自辩比较冗长,臣别无长处,胜在强记,臣要把周侍讲列举的那些所谓的歪理邪说、离经叛道之言一一放回原来的语境恢复起本意,皇长孙殿下、伴读小高公公,还有钟公公可以指证臣是否记忆有误。”

    钟太监暗暗激动,心道:“张原果然雄辩,先以割截孔子之言先声夺人,现在又要展示其无与伦比的记xìng了,久闻张原过耳成诵,今rì终于可以见识见识了。”

    张原从周延儒笔录的第一条他的离经叛道语说起,不仅把自己当时说过的话复述无误,还把皇长孙的问话也一一道出,就连皇长孙略显童真的语气也模仿了个三、四分,更把钟太监偶尔的插话也都说了出来,说毕一事,问朱由校:“殿下,臣当时是不是这么说的?”

    朱由校见张原镇定自若,他也安下心来,应道:“张先生说得极是,一字不差,就好比当rì进讲场景重现一般。”

    张原又问:“钟公公和小高公公呢?”

    钟太监赞道:“张修撰好记xìng,杂家当rì就是这么说的。”

    小高当然也给张原作证说张原说得没错了。

    张原又讲第二条离经叛道语,这样一条条讲下来,朱常洛对照着周延儒的帖子看,张原把周延儒记下的那些话都嵌进去了,但联系前言后语,就与周延儒要弹劾张原的那些意思迥异了,张原最多也就是与王阳明弟子王艮创立的泰州学派的思想有些相近,与歪理邪说那是毫不沾边,其实张原还是对自己的原话略有些改动的,但没有录音机,周延儒就是当时站在旁边听也无法指证他,有皇长孙、钟太监父子给他作证呢。

    待张原辩驳到第十七条,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现在皇太子已经不是怀疑张原有没有离经叛道语,而是震惊于张原的强记,钟太监很合适地在太子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千岁爷,张修撰为童生时就以过耳成诵名扬江南。”

    朱常洛问:“为什么是过耳成诵?”

    钟太监答道:“张原幼时患有眼疾,不能过度用目力,四书五经都是请人读给他听,甚是刻苦,终于磨练成过目成诵的本事。”

    朱常洛叹道:“少有的奇才啊。”

    钟太监道:“忠孝仁义,人品亦佳。”

    朱常洛点点头,对口若悬河的张原道:“张修撰不必再自辩,周侍讲是误会你了。”

    周延儒知道自己这次弹劾张原已完全失败,姚宗文说得一点不错,张原狡猾无比啊,而且也的确有过人之能,强记且不说,这份镇定就人所难及,而且,皇长孙和那两个太监明显偏袒张原,张原怎么说他们都点头附和,这让他如何辩驳,看来他这次弹劾张原还是太轻率了,对张原的狡猾估计不足,现在处境很不妙——

    周延儒当即向皇太子跪下道:“太子殿下,小臣愚昧,听得片言只语未加详察,只凭一腔忠心就错怪张修撰,小臣甘受太子殿下责罚。”

    朱常洛见周延儒言语诚恳,也只以为周延儒是误会了张原,让钟本华把周延儒搀起,说道:“周侍讲不须自责,你与张修撰同为东宫讲官,都为教导我儿殚jīng竭虑,都是一片忠心,两位莫要因此事生了隔阂,以后还要共同教育好我儿由校。”

    张原当即表态:“周侍讲既已承认是误会了下官,下官如何还敢有怨言,以后下官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还望周侍讲照样指出来,下官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话听得真别扭啊,周延儒却只得忍了,还要向张原道歉,他必须这么做,为的是保住东宫讲官这个位子,也力图挽回皇长孙对他的印象。

    朱常洛道:“今rì之事几位莫要外传,免得流言说我东宫讲官不和睦。”

    钱龙锡、孙承宗、周延儒、张原一起躬身道:“遵命。”

    朱常洛又道:“误会已解,那就今rì照常进讲吧。”让钟本华陪着周延儒去主敬殿给朱由校上课,待周延儒走后,朱常洛又安慰、夸赞了张原几句,让内侍送孙承宗和张原出宫,他这边由钱龙锡开讲《易经》。

    巳时末刻,张原与孙承宗出了东华门,张原长舒了一口气,对孙承宗道:“多亏孙大人事先提醒,下官是一身冷汗哪。”

    孙承宗黑脸在烈rì下放光,摸了摸胡子,笑道:“张修撰的自辩jīng彩之至,让我大开眼界。”

    张原道:“惭愧,说得口干舌燥,才勉强过关——下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是人情世故不通达,还是处事不圆滑,总有人跳出来非难我,让我防不胜防,很是烦恼。”

    孙承宗道:“朝中党争纷乱,私心杂念者多,朝政rì坏、饥荒四起、军备不修、边虏猖獗,这些事却少有人关注,我知张修撰是不甘庸庸碌碌只谋自己高官富贵的,时下是想要做点事就遭人忌,但张修撰也清楚,有敌就有友,所以不要太在意一些无端弹劾之语。”

    张原道:“孙大人指教得是。”心想:“不知周延儒还怎么教那皇长孙?”

第四百零五章 奸臣

    皇长孙朱由校回到主敬殿,坐在书案边一言不发,伴读高起潜也赶紧跪坐着,既然哥儿没向周讲官行礼,他又岂敢妄动,不然岂不是衬托出哥儿没礼貌。

    周延儒知道皇长孙对他有些怨气,也就没摆出老师的样子责怪皇长孙无礼,周延儒心想皇长孙年幼,即使现在对他有些不满,但只要他曲为解说,让皇长孙明白他是出于忠心,相信过不了几天,皇长孙的芥蒂就消了,毕竟是十二岁的孩子嘛——

    周延儒徐徐道:“请殿下将《大学》第一章读三遍。”

    不料朱由校却道:“周先生今rì不问上回张先生教了些什么了吗?”问这话时眼睛看着书本。

    就好比一个巴掌冷不丁抽过来,周延儒来不及闪避,都能感觉到脸颊火烧火燎的痛,呼吸骤然急促,勉强镇定下来,解释道:“殿下,小臣非是——”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朱由校根本不听周延儒的解释,谦卑称臣也没用,自顾捧起书来大声念诵,身后的小高跟着小声念诵,这《大学》第一章不过两百字,三遍念下来也不须半刻时,念完之后朱由校又板着脸一声不吭了,他虽是十二岁的少年,但尊贵的身份摆在那里,这样冷然无语的样子还是很让其他人感到心慌和压抑的——

    周延儒脸颊的灼热感渐渐消退,心想少年人正在的气头上,还是暂不要解释,现在就是解释皇长孙也听不进去,只会火上浇油、适得其反,沉默了一会。翻开四书。说道:“今rì开讲大学第二章,我念一句,殿下跟着念一句。”

    朱由校并不象往常那样答应一声“是”。而是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周延儒提高声音道:“殿下听到我说话没有?”

    朱由校回答道:“周先生,我有一话说。”

    周延儒心道:“只要你肯开口就好,我知道你心里到底是何想法才好解释、开导。”温言道:“殿下请讲。”

    朱由校道:“周先生第一次给我讲《大学》时曾背诵了一遍。当时我是对着书看的,发现周先生漏了一个字,第二天说给张先生听,张先生教导我说周先生这是小错误,是无心之失,应该宽容,而周先生呢?哼哼——”朱由校都不屑往下说了。

    少年朱由校的这些话等于又是一记耳光,周延儒年轻白皙的脸庞霎时又涨得通红,起身分辩道:“殿下请听我一言——”

    朱由校板着脸道:“周先生。我出阁读书机会难得,不要说废话,请讲课吧。”

    周延儒没想到这位看着有些呆傻的皇长孙竟然句句刺人。就和方才张原在前殿对他那样。这让周延儒如何受得了,今rì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不然他哪有心情讲课,说道:“殿下,学习必先诚心,殿下既对我存了偏见,那我讲什么殿下都听不进去,我必须向殿下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再讲课——”

    朱由校左右看看,主敬殿上除了他和周延儒,只有钟太监和小高,这两个人都是帮着他的,便干脆道:“周先生明白就好,我就是不爱听你讲课,你说什么都没用。”

    钟本华一直在看戏,这时出声责备道:“哥儿,不得对周先生无礼。”语气却简直是温和。

    周延儒居高临下看着皇长孙,沉声道:“这就是殿下的尊师之道吗!”

    朱由校怕皇祖父、怕爹爹、怕郑贵妃、怕西李,可不怕周延儒,当下来了一句更狠的:“周先生,你人品学问远远不及张先生,我看你象是个jiān臣。”

    “jiān臣”一词是朱由校上次听皇祖父骂那个御史刘光复说的,感觉很犀利,所以今rì果断用到周延儒头上,把周延儒气得浑身发抖,皇长孙把话都说到这般地步了,他再想忍辱负重也不可能了,骂他是“jiān臣”,这谁受得了!

    “啪”的一声,周延儒将手里的书丢在书案上,拂袖大步而去,钟本华叫着“周先生,周先生”追上去想要挽留,周延儒头也不回,一径去了,可见羞愤已极。

    朱由校这时害怕起来了,脸sè有些发青,问钟太监:“钟师傅,周先生会不会去爹爹那里告我的状?”

    钟本华急命干儿子小高蹑着周延儒的行踪,看周延儒往哪里去的?

    高起潜飞跑着出去,不到半盏茶时间就跑回来了,用袖子擦着汗,脸有喜sè,禀道:“哥儿放心,周讲官往东华门去了。”

    朱由校这才稍稍放心,却又问:“他会不会是回去写了奏疏来骂我?”

    钟本华料想周延儒无颜把方才哥儿讥讽他的那些话告诉千岁爷,因为不管怎样,他这个东宫讲官已经是当到头了,事情若闹大对他名声只有更糟,安慰道:“哥儿莫怕,周讲官不会再来了,今rì之事你也莫要对他人说起。”

    朱由校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不说——小高你也不许说。”

    高起潜又抹了一把汗,应道:“小的如何敢乱说。”

    朱由校问:“钟师傅,若爹爹问起周先生怎么走了,我该怎么作答?”

    钟本华道:“哥儿就推说不知何故,让我来回答就可以了。”

    朱由校喜道:“谢谢钟师傅。”

    没了讲官,朱由校就随便写了几页大字,看看午时已近,就回慈庆宫用午餐去了。

    按惯例,中午光禄寺会在奉天门内的东庑下设宴款待两位进讲的东宫讲官,詹士府少詹事钱龙锡给皇太子讲了《易经》“履卦”之后,来奉天门东庑准备享用宫廷美食,等了好一会不见周延儒来,便让内侍去主敬殿问,那内侍回来说主敬殿已经空无一人,钱龙锡就吃独食。午后开讲时才对皇太子朱常洛说起这事。朱常洛就让王安回慈庆宫询问,钟本华对王安说了实话,王安摇着头道:“胡闹。胡闹。”

    钟本华道:“若能换个讲官最好,哥儿的确无心再听那位周先生讲课,公公你是知道的。哥儿颇为任xìng,而且周先生与张先生有了嫌隙,讲官不和对教导哥儿也不利。”

    王安道:“周讲官当时愤然离宫,事后定会有个说法的,且看他怎么说。”

    回到文华殿,王安向朱常洛禀道:“千岁爷,周先生上午进讲时偶感身体不适,就先出宫休息了。”

    朱常洛点点头,也没在意。继续听钱龙锡讲《易经》。

    ……

    周延儒羞愤出宫后并未回翰林院,因为张原就在翰林院,若问起他为何这么早就出宫了他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七月下旬的午前阳光灿烂。天高气朗。金风送爽,京师之秋是最好的季节。但在周延儒看来,简直是天昏地暗,他雇了一辆马车回大明门外棋盘街寓所,午饭也不吃,闷头便睡,过了一会又起床磨墨写辞呈,说自己感了风寒,暂不能入宫进讲,为了不要耽误皇长孙的教育,请翰林院、国子监、詹士府另选贤才教导皇长孙,辞呈写好后,正待叫仆人送到翰林院交给郭学士,门房来报说姚老爷来访——

    周延儒心知姚宗文是来探听他弹劾张原的结果,只是今rì文华殿和主敬殿发生的事实在让他羞于启齿,太屈辱了,他少年成名,会元、状元连捷,心高气傲,这回却栽得如此之惨,一时间连向人诉说的勇气都没有了,也不想听别人安慰的话,他要托养病来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情,说道:“就说我染了重病,暂不能见客。”

    姚宗文吃了闭门羹,极为纳闷,昨rì黄昏周延儒来见他时意气风发说要让张原仕途就此终结,怎么今rì进宫这么早就出来了,还一出来就病倒了,周延儒才二十出头,年轻体健,又不是吴道南那样的老朽,怎能说病就病,这定是托词,想必是弹劾张原失败了——

    姚宗文很是懊丧,但又不知道事情经过究竟是怎样的,心里七上八下,极不舒坦。

    ……

    翌rì,轮到张原入宫进讲,给皇太子进讲的是郭淐,二人一道进宫,郭淐边走边问:“张修撰昨rì何事应召入宫?”

    张原道:“关于皇长孙教育之事,周侍讲对我有些误会,已在太子殿下面前说清楚了。”

    郭淐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帖,说道:“这是周侍讲昨rì下午遣人送来的辞呈,请求辞去东宫讲官,说是染病暂不能胜任——这是何故?”

    张原心道:“周延儒昨rì不是忍气吞声向我道歉了吗,后来又去主敬殿讲课了,怎么突然就告病辞职了?”答道:“我亦不知何故,周侍讲既染病,那我们还得去探望探望。”

    郭淐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入文华殿向皇太子禀明此事,将周延儒的辞呈递上。

    朱常洛道:“周讲官染病,那就待病好后再入宫进讲嘛,何必辞职。”

    王安心道:“周延儒与哥儿已经无法相处,托病辞职最好。”说道:“奴婢明rì代千岁爷去探望周侍讲,问问病情如何,何时能入宫进讲,若拖延时rì长,那还是依周侍讲所言另选讲官为好,免得耽误了哥儿的学业。”

    朱常洛对王安是言听计从,点头道:“那就备些礼品去探望一下,也备一份礼品给张修撰送去,昨rì差点冤屈了他,也须慰问。”

    王安躬身道:“千岁爷仁慈,奴婢遵命。”

    ……

    因为今rì是张原进讲,朱由校早早就端端正正在主敬殿等着了,心里还有着昨rì气走周延儒的忐忑,见小高领着张原进来,朱由校立即鞠躬道:“张先生安好。”

    张原还礼:“殿下安好。”眼光在朱由校脸上一转,问:“殿下所忧何事?”

    朱由校心想:“张先生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的心事。”老老实实道:“我昨rì言语言语不慎,惹恼了周先生,周先生当时就出宫去了。”

    张原道:“殿下误会了,周讲官并非因你惹恼了他才出宫的,周讲官突发疾病,已托郭学士送来辞呈,暂不担任东宫讲官。”

    朱由校瞪大了眼睛,看看身边的魏进忠、钟本华和高起潜,脱口道:“好极了。”赶忙又改口道:“周先生没有恼我,那好极了。”

    张原笑了笑,不知这个皇长孙是怎么把周延儒气跑的,说道:“闲话休提,开始读书,今rì开讲《论语》,北宋初年的宰相赵普曾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朱圣人说论语是入道之门、积德之基,望殿下认真学习。”

    朱由校恭恭敬敬道:“是。”

    张原讲了半个多时辰论语,便让朱由校休息一刻时,这时谈话就zì yóu得多,朱由校还在后悔不该把什么话都对周讲官说,差点害了张先生——

    张原微笑道:“殿下无须自责,是周讲官心机太深,论起来周讲官也是出于忠心,担心我教导得不对。”

    “唉。”朱由校长叹一声,说道:“张先生真是太仁厚了,周讲官那么对付你,你却还为他说好话,连我都为周讲官感到惭愧呢。”

    十二岁的皇长孙这时说话的口气象成年人一般,一边的钟本华暗暗点头,心道:“还得出阁读书啊,我们内侍只是皇帝家奴,如何教导得了哥儿,哥儿经孙承宗、张原教导不到一月,就已明理了许多,哥儿是很聪明的,只是一向失学,又整rì担惊受怕,不知怎么就爱上了木工活——”

    张原见皇长孙夸他仁厚,惭愧之念一闪而逝,说道:“当时我亦很气愤,但事后想想,做人总要诚心和气,要多想想别人的优点和好处。”对这位未来的天启帝就得这么教育,要教得仁厚些才好。

    这时听得客印月在殿外说道:“哥儿,现在是休息时候吗?”

    朱由校喜道:“张先生,客嬷嬷给我送点心来了,张先生也一起吃些吧。”

    张原跟着朱由校走到殿廊上,就见客印月捧着一个小漆盒在前,身后跟着一个宫女,那宫女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却是上回万历皇帝召见众官时吓得失禁了的小公主朱徽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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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酥油泡螺

    客印月手捧漆盒,腰肢微扭向张原见礼,六岁的朱徽嫙也跟样向张原行了一礼,张原赶忙还礼,心想这小女孩与他初次在觞涛园见到的小景徽差不多大,但没有景徽灵秀活泼,身子骨也弱,不过神态倒也憨稚可爱。

    朱由校眉开眼笑介绍道:“张先生,这是客嬷嬷,客嬷嬷去年就见过张先生,张先生还记得吗?”

    客印月算是老相识了,张原微笑道:“朝阳门外东岳庙,怎不记得,那rì殿下何故大笑?”

    朱由校那天在马车里仗着张原不认识他故意笑得很疯,这时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道:“就是见到张先生心开嘛,三位讲官就张先生和我有缘,其他两位此前都没见过。”见张原注目他妹妹朱徽嫙,便道:“张先生,这是我妹妹朱徽嫙,今年六岁。”对妹妹朱徽嫙道:“小嫙,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这可是我读书之处,你不能在这里捉迷藏。”朱徽嫙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捉迷藏,而且是喜欢躲起来,让哥哥们找她。

    “不捉迷藏。”朱徽嫙摇头,看着客印月手里的漆盒。

    朱由校大笑起来,说道:“我知道了,这漆盒里装的是酥油泡螺对不对?”

    朱徽嫙nǎi声nǎi气地“嗯”了一声,她最爱吃酥油泡螺,但太医院的医官说不能多吃,多食会拉肚子,所以朱徽嫙虽生在皇家,也还是一副很馋的样子,和寻常人家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朱由校道:“小嫙都跟到这里来了,总得让小嫙吃一个,张先生也一起吃些。”觉得应该征求一下客嬷嬷的意见,便对客印月道:“嬷嬷,好不好。让张先生也一起吃?”

    客印月不知为什么脸泛红cháo。好似三月桃花,含嗔道:“你是主子,当然你作主。问我一个nǎi娘做什么。”捧着漆盒向偏殿行去,朱徽嫙赶紧跟上,酥油泡螺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张原对朱由校道:“殿下吃点心去吧,我不吃,有杯茶即可。”转身走到殿廊另一边与钟本华、魏进忠说话,还没说得几句,朱由校过来了,身后的客印月捧着那个盖子打开了的漆盒,里面盛的就是酥油泡螺,有粉红、纯白两sè,纹路如螺蛳一般。甜香扑鼻——

    “张先生、钟师傅、魏伴伴,都请尝尝。”朱由校很是热情。

    张原熟读《金瓶梅》,记得西门庆就爱吃这种酥油泡螺。喜好美食的大兄张岱也曾对他说起苏州富贵人家有一种带骨泡螺。以rǔ酪和蔗糖霜熬制而成,乃是天下至味。当即说了声“多谢”,伸手拈起一块酥油泡螺,入口便融,味道香美至极,忍不住赞道:“真是佳味!”

    钟本华恪守本分,不品尝这美味,魏进忠也就不敢伸手,朱由校请张原再食一块,这才回偏殿享用去。

    钟本华含笑道:“张修撰教哥儿不到一个月,哥儿就对你既尊敬又亲密,杂家教了他一年多——”自己先笑了起来。

    张原笑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

    魏进忠奉承道:“我等下人如何比得张先生,张先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闲话一回,一个甲字库的内侍来找魏进忠有事,魏进忠便去偏殿向朱由校说了一声,匆匆去了。

    钟本华这才对张原说些机密事,压低声音道:“自上回梃击案后,郑贵妃对千岁爷的态度从冷淡和挑剔变为热情奉承,甚至是巴结,不时派人给小爷送来金银珠宝和jīng食美馔,这酥油泡螺就是郑贵妃的长chūn宫内侍制作的,比慈庆宫做的更美味,当然,长chūn宫送来的食物和用具我们都会仔细检查,但数rì前郑贵妃选了她长chūn宫的八名美貌宫女送给小爷,说是让小爷广育子嗣,这个麻烦可就大了。”

    张原眉头微皱,点头道:“是麻烦,枕边人最是难防。”

    “就是啊。”钟太监道:“小爷呢,说实话,这些年提心吊胆过rì子,一向受着冷落,供奉也淡薄,近来突然受万岁爷看重,郑贵妃又这般奉承,宫中大小执役对小爷更是毕恭毕敬,小爷就有些飘飘然了,简直忘了郑贵妃此前对他的种种谗言和刁难,对郑贵妃敬重得很,而且小爷于女sè方面不知节制,郑贵妃送来的八个美女每夜临幸,王公公对此甚感忧虑。”

    张原轻声道:“郑氏已知太子地位无法撼动,所以前倨后恭转而交好太子,这也很正常,公公做好自己本分照顾好皇长孙就好。”

    钟太监听张原这么说,点头道:“张修撰说得是,这是王公公该cāo心的事,杂家不应多管。”说到这里,陡然灵光一闪,心道:“小爷好sè贪欢,不知养生,只恐损寿,但这样哥儿岂不是就能提前即位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是万万要不得的,钟太监赶紧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觑眼看张原,张原神情恬淡,一派温文尔雅,似乎完全没有他刚才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但钟太监知道张原定然是有想法的,不然也不会在杭州时就建议他侍奉皇长孙,张原这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处心积虑啊,杭州西子湖楼船上计陷邱乘云、金陵玄武湖献计助邢隆脱困,还有这次的梃击案,张原可谓心计深沉、算无遗策,还好他与张原是友非敌,不然有这么个敌人那夜里都要睡不安枕,张原对朋友还是很仗义的,有经世致用之志,并非那种不择手段纯为利己求富贵之人——

    这个秋rì的午后,站在主敬殿廊墀边的钟太监不禁这么想:“张原如此才智,现在以翰林修撰为哥儿的老师,他rì哥儿登基,张原入阁为辅是完全可以想见的,张原象是张居正,那杂家岂不就是冯保,四十年前这两个人掌内阁、一个掌司礼监,权倾一时,但最终都没好下场,冯保倒没什么,孤家寡人一个,显赫风光过,死亦无撼,张居正却是累及老母和子孙,不过从张原对哥儿的态度看,比张居正给万岁爷当老师时温和得多,当年万岁爷年幼,读《论语》时,将‘sè勃如也’的‘勃’字读‘背’字音,张居正厉声纠正,声震屋瓦,把在场的其他讲官和内侍都吓了一跳,万岁爷小有过错,慈圣皇太后就说‘倘使张先生闻,奈何?’万岁爷对张居正是害怕多于尊敬,后来万岁爷长大chéng rén,张居正依然大权独揽,不知进退,视万岁爷如傀儡,这才导致张居正死后被论罪清算,张原熟知史事,应当不会重蹈覆辙吧,不管怎样,杂家是一定要要内臣中出人头地一回的,让邱乘云、宋晋这些平rì讥笑杂家的看看——”

    客印月出来了,向张原施了一礼,带着朱徽嫙回慈庆宫。

    进讲继续,张原讲得深入浅出、生动有趣,朱由校听得也认真,午时,张原到奉天门东庑用餐,郭淐对他说起太子对周延儒辞去东宫讲官的态度,并说他傍晚要陪王安公公一起去探望周侍讲,问张原是否同去?

    郭淐既然问了,张原当然说那就一起去,申时末进讲完毕,张原便随同王安和郭淐去大明门外棋盘街周延儒寓所,王安是代表东宫来探望的,周延儒当然不能推托不见,只有躺在床上额头敷着湿布巾,装作高热不退的样子,眯缝着的眼睛盯着张原,张原没说什么话,没必要再刺激周延儒,这个人基本半废了,除非崇祯帝还有机会即位——

    周延儒对王安表示他病得不轻,不能因他的病耽误了皇长孙的学业,请另择贤士任讲官,王安宽慰了几句,留下礼物便告辞了,又与张原同车到东四牌楼商氏四合院喝了半盏茶,留下东宫送的礼物,婉辞商周祚和张原的宴请,回宫去了。

    商周祚这才知道周延儒弹劾张原不成,反而自己辞掉了东宫讲官,不禁大为惊奇,心想这个妹婿运气真是太好了,姚宗文会冲动得落水、周延儒会突发疾病!

    皇太子送给张原的礼物是:银八宝十二两、玉花坠两件、彩衣纱两匹、长chūn酒两瓶、宫饼两盒,这两盒宫饼就有一盒是酥油泡螺。

    景兰、景徽姐妹也极喜这酥油泡螺,吃了一块还想吃一块,看看所剩不多,景徽道:“我不吃了,小姑姑和小鸿渐快要进京了,留给她们吃,这宫中美食,等闲吃不到的。”

    张原笑道:“鸿渐半岁不到,哪能吃这个,你们两个尽管吃,你小姑姑还要两个月后才能到,这酥油泡螺哪能存放那么久,早化了。”

    景徽道:“那等小姑姑到了,再请东宫赐美食让小姑姑尝尝。”

    张原笑道:“东宫赏赐是因为我受了不小的委屈,我哪能老受委屈呢。”笑着回房去写谢恩表,皇家赏赐可不是那么好生受的。

    ……

    七月二十六rì,翰林院推举的东宫讲官马之骐顶替周延儒入宫进讲,马之骐是万历三十八庚戌科的殿试榜眼,现任翰林院侍读,正六品,今年三十八岁。

    这样,东宫讲学有序进行,讲官之间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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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慈母心

    八月初一清晨,一条乌篷船从山yīn城西水门悄然驶至八士桥边,就那样静静地浮停在庙河水面上,却久久未见有人舍舟登岸。

    朝阳尚未升起,晨风带着清凉,投醪河绕过府学宫在此与庙河交汇,秋水明净,水面飘漾着薄薄青雾,迷离如暮sè,岸边那几株红叶乌桕好似一簇簇火焰在寂静燃烧,行人从桥上过,笑语渐喧,河岸两边的商铺也逐次开门营业,山yīn城的一天开始了。

    王炳麟从乌篷船舱中弯腰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挑礼盒的仆人,船头艄公铺上踏板,让主仆二人上岸,王炳麟走上桥头,回望乌篷船,轻轻一叹,掉头往府学宫那边行去。

    远远的那两根朱漆大旗杆高高挺立着,两面旗帜迎风招展,一面旗上绣着“里仁之美”四个大字,另一面绣着“五元及第”四字,旗下就是东张状元牌坊,去年张原喜中浙江乡试解元时县上曾出资在张原家门前建了一座木制解元牌坊,今年张原又状元及第,这更是山yīn城三十年未有的大喜事,由府、县两级衙门拨银修建了一座高大的石牌坊,jīng雕细琢,极为jīng美气派——

    此时的状元牌坊下人头攒动,因为今rì状元夫人商氏将携子赴京与张状元团聚,除了送行的亲友和乡邻,还有从数百里外赶来的翰社社员,都有礼物和书信送上,两座牌坊之间都是送行的人,王炳麟简直挤不进去,还是陪着张瑞阳应酬的周墨农看到王炳麟,让两个仆人挤过来接王炳麟过去,张瑞阳向王炳麟拱手寒暄,问起王思任近况,王炳麟道:“过几rì小侄将送家慈和妹子去袁州与家严相聚。”

    张瑞阳忙道:“是哪一rì,请先告知一声,我也备一份薄礼相送。张原能有今rì,全仗谑庵先生当年的悉心教导。”心道:“谑庵先生幼女至今未嫁,论起来真是原儿了耽误了人家,现在谑庵先生要把妻女接到袁州去。想必是要在袁州觅一佳婿。”

    王炳麟笑道:“家严早说过,介子状元及第主要是他自己的天资和努力,家严不敢居功,即如小侄,难道家严还不肯教我,却是名落孙山而归。”

    周墨农道:“我亦是名落孙山而归,我又怨谁。”

    张萼挤过来大声道:“两位举人老爷在这里炫耀是吧。欺负我等白丁。”

    周墨农也善谑,假作大吃一惊道:“东张西张两状元,我辈敢在这里炫耀,那真是班门弄斧,让人笑掉大牙。”

    众人皆笑。

    张瑞阳未曾料到澹然母子进京也会有这么多贺客,就连绍兴知府和山yīn、会稽两县的知县也派人送了礼物来,张瑞阳准备不足,没有在门前搭棚子待客。而宅子厅堂根本容不下这么多客人,他只有站在门前牌坊下与众客寒暄应酬,便有那老乡绅道:“泉翁。贵宅现在看来是狭小局促了一些,与状元牌坊不相配,令郎如今官居六品词林官,假以时rì,入阁拜相也非难事,这府第早该扩建了。”

    张原上回的家书还提及莫收靠身之奴、莫扩建宅第、莫出入公门,张瑞阳心道:“这真是儿子教训老子,不过呢,儿子这么有出息,说得也在理。老子是得听儿子的。”笑呵呵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张原做官是张原的事,我张瑞阳还只是一老童生,岂敢僭越,如今我这媳、孙也要去京中,以后我老夫妇二人冷冷清清。要那么大的宅第做甚。”

    王炳麟道:“世伯,小侄想看看小鸿渐,还一直没看过呢,此番一别,下次再见就要三年后了。”

    张瑞阳道:“好,好。”转头看到外孙履纯,便道:“履纯,领王世叔进去,王世叔要看看鸿渐。”

    履纯今年九岁,很有礼貌地过来请王炳麟随他进到前厅,宗翼善正在指使仆人和脚夫将行李器物搬到投醪河边的四明瓦白篷船上,商周德也在,见王炳麟进来,相互作揖问好,履纯自进内院去见舅母商澹然,说会稽的王世叔要看看小鸿渐,商澹然便知是王思任之子王炳麟,就让rǔ娘周妈抱着襁褓中的鸿渐出来给王炳麟看,云锦、兔亭,还有履纯、履洁两兄弟也跟着出来了。

    四个月大的小鸿渐刚睡醒,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也不怕生人,吮着大拇指,悠然自得,边上护驾的履洁道:“不许吮手指头,舅母说了的,不许吮。”把鸿渐的小手从嘴边拿开,这小婴儿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吓得七岁的履洁赶紧放手,小婴儿就只哭一声,依旧“吧嗒吧嗒”有滋有味地吮他的拇指——

    王炳麟笑道:“好极,哭声宏亮,jīng神健旺。”摸了摸鸿渐的小脸蛋,对宗翼善道:“这鼻子、嘴巴很象介子,额头和眉毛不象,这眉毛比介子生得好。”

    履洁快嘴快舌道:“外祖父、外祖母都说小鸿渐的眉毛象我舅母,鼻子嘴巴象我介子舅舅。”

    王炳麟将一块五sè小玉珮挂在小鸿渐脖子上,道:“这算是见面礼,好了,抱进去吧,鸿渐贤侄,三年后京中再会。”

    张汝霖在西张那边准备了筵席,请王炳麟一众送行的客人去喝酒,这边商澹然吃了一碗肉粥,给小鸿渐喂饱了nǎi,带了rǔ娘周妈、云锦、玉梅这两个侍婢,还有一个名叫白马的小厮,这些人都是要跟着她去京城的,张瑞阳又让他的老仆符成也跟去侍候,符成前些年一直跟着张瑞阳在开封周王府,见多识广,办事麻利,虽已年近六十,但身子骨还很健朗,这长途远行,也的确需要这么一个老成能干的忠仆打点,符成的儿子符大功已经成家,留在山yīn——

    一行人从后院门到投醪河边上了那条四明瓦白篷船,这船是西张的,商澹然与张岱之妻刘氏同乘,另有一艘三明瓦船,由张岱之父张耀芳与众仆乘坐,张耀芳要一直送到京城去,这投醪河原本清浅无法行船,今年chūn张汝霖雇了三百民夫疏通了二里河道,现在张氏的船已经可以经此允入庙河了。

    张母吕氏由兔亭和翠姑搀着走到投醪河边来,大肚子的伊亭跟着,商澹然在船上见阿姑眼泪汪汪,赶紧把鸿渐给周妈抱着,她上岸搀着阿姑吕氏道:“阿姑,你怎么又出来了,先前不是已经说好不要出来送的吗——”

    张母吕氏朝船上招手:“抱下来,抱下来,小心些。”这当然是把她乖孙鸿渐抱下来。

    周妈便把鸿渐抱下船,张母吕氏拉着鸿渐的肉肉的小手,叫“乖孙”不迭,眼泪打湿了襁褓,襁褓中的小鸿渐咧着嘴笑。

    商澹然怕阿姑恋恋不舍太伤心,就故意道:“阿姑,那我和鸿渐今rì不走了,过两天再走吧,也好多陪陪阿姑。”

    一听这话,张母吕氏赶忙收泪道:“这怎么行,今rì是出远门的良辰吉rì,翻了《玉匣记》的,而且给原儿的信也是说你们母子今天启程,原儿会在京中等候,若晚去他岂不焦心。”说着,用绢帕拭了拭眼泪,笑着对小鸿渐道:“乖孙,到京中去见你父亲,他还没见过你呢,见这般可爱,可知有多快活。”又左右各亲了小鸿渐一口,这才道:“你们上船去吧,我在这看着。”该叮嘱的事这些天也不知叮嘱了几十遍了,离别之际,倒没什么太多话要说。

    商澹然对伊亭轻声道:“伊亭姐姐,我和鸿渐走后,你赶紧就搬过来住,多陪陪阿姑,别让她过于牵肠挂肚。”

    伊亭道:“我晓得,你放心去吧,路上照顾好小鸿渐,到京中就给母亲写信报平安。”

    商澹然上船去,这时张岱之妻刘氏也带着一群婢仆上船来,刘氏这次带进京的有婢女仆妇七人,还有两个小厮和两个老仆,四明瓦船宽大,也尽住得下。

    又过了一会,张汝霖等人送张耀芳出来了,张耀芳的妻子陶氏也来相送,过桥来与张母吕氏说话,看着两条船驶去,张汝霖、张瑞阳、张炳芳、张萼等人跟船送一程,吕氏、陶氏这些女眷就只有留在原地眼泪汪汪,陶氏还好些,陶氏还没乖孙,张母吕氏却是极为不舍,说道:“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呢!”

    很多进士做了京官的,往往只有父母去世后才丁忧回乡——

    两条船到八士桥头,桥头等着很多送别的人,当然得停船道别一番,三明瓦船上的张耀芳戴着近视镜站在船头向送客作揖,四明瓦船则泊在一边等候,桥边还有一条稍小一些的乌篷船与四明瓦船泊在一起,商澹然起先没在意,她现在的心情浮浮落落,既有赴京与夫君相聚的渴盼,也有离乡远行的惆怅,听得怀里的小鸿渐笑出声来,商澹然这才往窗外一看,却见对面那条乌篷船上有个眉目清朗的女子倚着竹窗向她微笑——

    商澹然吃了一惊:这不是会稽王家的婴姿小姐吗?

第四百零八章 木瓜诗

    王婴姿穿着浅sè的窄袖褙子,梳的发髻是未嫁室女的三小髻,戴着珠花头巾,以前商澹然做闺女时也喜欢梳这种发型,商澹然知道王婴姿与张原同龄,今年已是十九岁,士绅女郎除了因守孝耽误婚期外,很少有到十九岁还未嫁人的,按常理来说王婴姿应该会有大龄室女的落落寡合和满腹幽怨,但商澹然从王婴姿表情神态完全看不到这些,王婴姿扬眉瞪眼笑着,说道:“商姐姐生的这婴儿真可爱。”

    在即将离别山yīn不知归期之时突然见到王婴姿,商澹然惊讶之余,心里陡感歉疚,为自己、为张郎而对王婴姿抱歉,山yīn、会稽早有传言王婴姿是因为张原而不嫁,当初侯县令为王婴姿向张原说媒晚了半rì,这一对师兄妹的姻缘就此错过,这事起先在一城两县到处都有人说,后来逐渐冷淡下来,如今已少有人提起了,但王婴姿依然未嫁,有时商澹然甚至会想,若张原要纳王婴姿为妾,那她也认了,反正张原也有王微和穆真真,但王婴姿身份岂能做妾,而且把仕宦家的女郎纳作妾也是犯大明律法的——

    “巧遇啊,王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商澹然问。

    那乌篷船靠近来一些,王婴姿道:“特意等在这里给商姐姐送行的,祝商姐姐一路顺风,商姐姐这一去,以后难得再回来了。”王婴姿就是这么率真,不会装作是偶遇。

    商澹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多谢。婴姿小姐都还好吗?”

    王婴姿道:“还好,过两rì就要去袁州我爹爹那里。”

    商澹然道:“那我母子二人也祝婴姿小姐一路顺风。”说着,拢着怀里儿子的小手,摆出作揖的样子,好让气氛轻松一些,小鸿渐又“格格”笑。

    王婴姿道:“商姐姐的孩儿真是爱笑,笑个不停。这小鼻子、小嘴真象介子师兄啊。”

    商澹然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鸿渐,含笑道:“认识他爹爹的人都这么说呢。”

    说话间,四明瓦白篷船却已慢慢摇开去。张耀芳的三明瓦船开始离开八士桥,这四明瓦船当然要跟上,两个女子隔水凝望。挥手道别,商澹然真诚道:“婴姿小姐多保重啊。”

    王婴姿点头道:“嗯,大家都保重,商姐姐一路顺风。”

    两船交错而过,四明瓦白篷船吃水较深,驶过时涌起波浪将乌篷船向外漾开——

    “婴姿,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看着商氏带着儿子进京与张原团聚,你难道很愉快?”同在乌篷船上的姐姐王静淑这时开声说话了。

    王婴姿看着那两条远去的白篷船,简直比去年看着张原赴京赶考还不舍和心痛。去年觉得张原还能回来,现在商澹然也赴京了,好比一棵树连根带土都被移走,她很难再见到张原了,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敢求终生厮守,却连见一面也不可得啊!

    王静淑见妹子掉眼泪,顿时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忙道:“婴姿,不哭了,不哭了。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说你。”

    “是我不好。”王婴姿止不住眼泪:“害得母亲、姐姐为**心——”

    “别说这些了。”王静淑用丝帕给婴姿拭泪,安慰道:“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其实都怨张介子,还有咱们爹爹也糊涂,爹爹当初就该在张原订亲后不许他上门——”

    王婴姿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说道:“哪能这样呢,怎么说也有师生之谊啊,而且爹爹很喜欢介子师兄的。”

    王静淑见妹妹笑了,继续道:“那张介子就应该老老实实不要招惹你。”

    王婴姿道:“他不招惹我,我却要招惹他,这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介子师兄一个人的事。”

    王静淑埋怨道:“你还护着他呢,他在京中当着清贵闲官,何曾想过你的处境。”

    王婴姿道:“师兄可不清闲,姐姐没看过他的殿试万言廷策吗,师兄是有大志向的人,我喜欢看到师兄踌躇满志的样子,希望他一步步成功,再说我的处境又怎么了,我很好啊。”

    王静淑摇着头笑:“罢了,不和你说了,过几rì我们就要动身去袁州,且看爹爹怎么说,以前爹爹纵容你和张介子交往,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锦囊妙计呢,如今妙计在哪里?”

    王婴姿不说话,拈起一张诗笺,上面墨迹未干,是方才写的一首诗,写给介子师兄的,诗云:

    “凋残花萼失芳丛,嗟尔天涯我孰同。鸿雁序离悲夜月,木瓜诗就泣东风。萦牵梦隔西江杳,沦落音难越水通。景物触怀思切切,何时携手叹飘蓬。”

    王婴姿将诗笺折成一只小纸船,伸手到竹窗外,放纸船入水,八士桥边经常有船驶过,水波层涌,这写有律诗的纸船一下子就底朝天了,可以看到船底“木瓜诗”三个字,《诗经?卫风?木瓜》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为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王婴姿低头望着流水,心里想着介子师兄与她在会稽山避园临水木台那一幕,不禁又微笑起来,有些事似乎可以回忆一辈子——

    ……

    四月底小鸿渐办了满月酒后,王微就与张若曦一道离开山yīn回南京,那时张原高中状元的喜讯已经传遍江南,处处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新科状元张原,会试两桩舞弊案也传扬开来,人人都说张原这个状元来得艰难,不但要才学好,还要提防那些明枪暗箭,松江恶霸董其昌这回算是彻底身败名裂了,大快人心哪——

    闲人们也爱谈论张原与金陵名jì的风流韵事,大多是添油加醋的好似绿天馆刊行的那些艳情小说,王微含笑而听,记在心里准备以后说给张原听聊博一笑。

    船到嘉兴后,王微与张若曦分道而行,张若曦回青浦,王微去南京,张若曦答应王微明年开chūn就入京筹办盛美商号,让王微也与张原团聚。

    王微回到南京府前街的盛美商号已经是六月十五,让薛童去旧院告知李雪衣姐妹一声,请她们来这边相见,王微现已脱籍从良,也知避忌,一般不涉足旧院,若是明年要入京,她还准备把幽兰馆转卖掉去,只是那数百盆兰花不知如何处置,带到京中似乎不行,不说路途遥远难以载运,北地寒冷这些娇贵兰花也难以养活——

    傍晚时下着小雨,李雪衣、李蔻儿姐妹乘轿来了,一见王微,李蔻儿就喜不自禁道:“微姑,张宗子相公给我写信了,他记着我呢,只是他选了庶吉士,暂不能出京,要我——要我等着他。”

    王微烹茶款待李雪衣姐妹,一边问:“那蔻儿你回信了没有?”

    “回了。”李蔻儿道:“月初就回信了,宗子相公那边大约要月底才能收到吧。”

    李雪衣秀眉微蹙道:“庶吉士要三年才能选官,蔻儿年已十五,哪能等三年啊,如今就有很多人来出金梳拢,我已代蔻儿婉拒多回了,又不好声明蔻儿已是禁脔,毕竟只是口头之约呢,万一不成——”

    “不会的。”李蔻儿带着哭腔道:“宗子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王微问:“那蔻儿在信里写了这些事没有?”

    李雪衣道:“蔻儿没写,我写了,请宗子相公早为谋措。”

    王微道:“那先看宗子相公怎么回复吧,蔻儿这段时间就住在我这边好了,免得受sāo扰。”

    李蔻儿欢喜道:“好极了,谢谢微姑。”

    李雪衣私下对王微道:“我母亲贪财,扬言谁要纳蔻儿为妾,不得少于三千两银子,这恐怕不大好办呢。”

    王微也蹙眉道:“若只是几百两银的话,我可以先帮着,三千两我可不敢作主。”

    李雪衣道:“现在有个扬州富商愿出六百两银子梳拢蔻儿,我母亲甚是心动,若不是我苦劝,蔻儿都已非完璧了。”

    王微道:“先把蔻儿留在我这里,你母亲要闹,叫她来找我。”

    第二天,李阿母果然就来盛美商号找王微讨要女儿了,王微口才很好,能说会辩,竟把李阿母劝回去了,说三个月后京中若无消息就把李蔻儿送回旧院湘真馆,这样,李蔻儿暂时就在王微这边住着,每rì帮王微理账,王微教她做龙门账,说这盛美商号也有张宗子相公的股份在里面,李蔻儿应该要帮着打理,王微可谓是言传身教——

    七月二十这rì午后,南京内守备衙门的东厂理刑百户柳高崖又到盛美商号来拜会王微,说他昨rì收到张修撰的信,张修撰请他帮忙为李蔻儿脱籍,让王微带到京中,并说明这是为其大兄张岱所谋——

    王微惊喜道:“多谢柳大人,可我怎么没收到介子相公的信?”

    柳高崖微笑道:“送到公门的信当然要快一些,还有一事要恭喜王姑娘,张修撰已被推举为东宫讲官,现在是皇长孙的老师,我们邢公公都说,张修撰是大明朝最年少的状元,也是最年少的皇室讲官,前程不可限量。”说着,把李蔻儿在教坊司的身契案宗交给王微,却原来柳高崖在接到张原的信后立即就去祠部教坊司把李蔻儿的脱籍手续办好了,公门有人好办事啊。

    ……

    远在京城的张原,就在澹然赴京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初二,张原遇到了生平第一次真正的危机……第一更送上,第二更会晚一些,要到凌晨,但一定会有,请求月票鼓励,现在投票一张抵两张,请书友们支持一下,雅sāo已掉出历史前六了,有点悲摧。(未完待续)RQ

第四百零九章 甘露饼

    八月初二这ri细雨绵绵,京畿炎热的夏季已经过去,秋风秋雨微凉。

    辰时二刻,张原照常由小内侍高起潜领着进到文华门,正准备经穿廊去后殿,却见师兄徐光启从文华殿内出来,张原赶忙见礼,徐光启道:“太子殿下方才传口谕说今ri有事不进讲,却未道明是何事。”

    张原便问小内侍高起潜,高起潜道:“小的不知道啊,哥儿是一早让小的到东华门等张先生的。”

    徐光启道:“那贤弟快去吧,我先回詹士府了。”拱拱手,往文华门外行去。

    张原来到后殿主敬殿,皇长孙朱由校已经先到,钟本华、魏进忠二人在边上侍候着,魏进忠最近跟随皇长孙比较勤,也许是感到钟本华父子有取代他在皇长孙心目中的地位的这种威胁,所以分外小心侍候皇长孙,对张原也极是奉承,魏进忠是很善于花言巧语的,而且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反感其谄媚,东宫首领太监王安就认为魏进忠忠诚可靠,新近把魏进忠由七品当差提拔为六品典簿,皇长孙的伴读高起潜也得到了提拔,高起潜是钟本华带进宫的,原先是最低等的小火者,现在是有固定差事的乌木牌了,很多净身入宫的内侍一直到死都是小火者,皇城内侍大约有六万多人,想要往上爬着实不易,没有靠山完全不行——

    “张先生早安。”

    每次轮到张原入宫进讲,朱由校就分外喜悦,张原讲的论语他很容易就能听懂,朱由校属于那种挑老师的学生,现在的三位讲官在朱由校看来,张先生第一,孙先生次之,马先生第三,所以他《论语》学得最好。《大学》学得最差——

    张原没问皇太子朱常洛为什么不出阁讲学,这不是他应该问的,他只负责教导皇长孙,照例是温习前ri的功课。然后再开讲新课,讲了大半个时辰休息一刻时,这一刻时是朱由校最喜欢的时光,他可以与张先生ziyou交谈,张先生的学问无奇不有、无穷无尽,张先生知道为什么筷子一端插在水里看上去会是歪的,因为目光看空中和看水里的东西不是一样快的;张先生知道为什么石头丢到半空中却总会掉下来。因为有重力,朱由校很庆幸有这种重力,不然地面上的东西就会象刮大风一般到处乱飞了,人还是站在地上稳当……反正朱由校所能想到的疑问都能在张先生这里得到答案,没有什么能难得住张先生。

    这ri朱由校倒没有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说:“昨ri孙先生说秦皇赢政销毁六国兵器铸成十二个铜人是为了天下太平,孙先生说秦始皇这种做法是错误的、是保不了太平的,不过孙先生讲得不是很清楚。我想上回那个闯宫的jian人,持一根木棍也能伤人,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有菜刀对吧。木匠也有斧凿刨锯,难道这些都要收缴吗?”

    十二岁的朱由校还是很肯思考的,张原赞道:“殿下问得极好,治国者在于布德修政,以此固结民心,这样才能得到民众的拥戴,那秦始皇兵力何等强盛,但陈胜、吴广几个戌卒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一呼百应,强大的秦国没几年就灭亡了。所以为君王者必须体察民情民意、施行仁政,才能国祚长久,而靠镇压只能苟安一时,迟早是要灭亡的。”

    朱由校问道:“秦始皇统一六国,是很厉害的皇帝,为什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会不明白?”

    张原道:“很多时候已经是情势使然。秦始皇是靠战功和严刑苛法立国的,这种立国之基原本就有缺陷,在六国纷乱、征战不休时可以施行,但天下一统后就应该养民、爱民,秦始皇却还是老一套,为了保住他的帝国,将错就错,硬着头皮走下去,只知屠杀和禁言,这并不是秦始皇愚蠢,而是他已经停不下脚步,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有一群人簇拥着他往亡国的道路飞奔,这群人就是跟着秦始皇吃饭的,跟着秦始皇就有高官厚禄,而若是改变国策,这些人的利益先就受到损害了,所以他们不肯改变,民众若反对他们就强行镇压,绝大多数人没有那种远见,只知暂保一时,他们也以为自己很强大,手握重兵,蔑视百姓,认为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有什么好怕的,结果却败亡得很惨——”

    张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十二岁的朱由校又能真正理解多少,笑道:“这个问题以后再慢慢说,先歇息一下,等下还要讲新课。”

    魏进忠这时过来向朱由校告辞要去察看甲字库,甲字库掌管的银硃、乌梅靛,花黄、丹绿矾、紫草、黑铅这些物事每ri都有进出,他必须在场,库房钥匙都在他腰间挂着呢——

    第二次课间歇息时,客印月提着点心盒子、打着伞来了,这妇人身穿紫se的圆领窄袖宫裙,衣上绣着折枝小葵花,在细雨中走来极是明艳绚丽,张原不禁想:“客印月的美貌在后宫中也算是少有的,皇太子朱常洛好美se,这么些年怎么没把客印月给收了?”转念又想:“朱常洛一直生活在郑贵妃的yin影下,循规蹈矩,就怕出差错被郑贵妃抓到把柄,如果临幸儿子的ru娘,那当然于德有亏,朱常洛不敢做这样的事。”

    朱由校请张原与他一起到偏殿用点心,张原也习惯了,就跟着去了,客印月打开食盒,里面有甘露饼和窝丝虎眼糖,朱由校喜欢吃这种窝丝虎眼糖,张原不敢多吃甜食,只尝了一小块,甘露饼他倒是多吃了一些,正准备回主敬殿教朱由校写大字,却见少监魏朝冒雨跑来,对朱由校道:“哥儿快随奴婢回宫,三哥儿说要见你一面。”将朱由校背起,客印月为朱由校打伞,钟本华请张原在此稍待,带着小高也一并随朱由校回慈庆宫去了。

    张原知道魏朝说的“三哥儿”是指朱由校的弟弟朱由楫,朱由楫今年九岁,一直生病,五月间万历皇帝在慈庆宫召见大臣们,朱由楫与哥哥朱由校、弟弟朱由检,还有妹妹朱徽嫙站成一排,张原见那朱由楫就是一副形销骨立的病容,太子朱常洛今ri未出阁讲学,现在又把朱由校叫回去,难道是朱由楫病重快要死了?

    这时大约是巳时末刻,天seyin沉,雨云低垂,先前的绵绵细雨现在越下越大,雨点打在文华殿黄琉璃瓦上发出绵密的碎响,前殿文华殿、后殿主敬殿,两侧配殿是集义殿和本仁殿,偌大的殿宇似乎只剩张原一个人,极是冷清。

    因为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不知皇长孙还会不会再来听讲,张原只得在这里等着,他在偏殿练了一遍太极拳,又吃了两块客印月送来的甘露饼,见雨还在“哗哗”的下着,去奉天门东庑用午餐还早,便回主敬殿,提笔练字,默写了几行《论语》,不知为何觉得很困倦,这真是少有的事,便在书案边以手支颐闭目养神,却又觉得异常烦躁,有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感觉,这时听到脚步声响,抬眼看时,却见客印月将雨伞放在廊墀上,提着裙裾走了过来,说道:“张先生,哥儿今ri不会出来读书了,三哥儿病得极重,只怕不大好了。”

    张原站起身,说道:“那请客嬷嬷照顾好皇长孙,我先告退。”

    主敬殿空旷,殿外雨声绵密,张原觉得自己的嗓音与平时有异,显得有些沙哑,客印月“咦”的一声,走近前道:“张先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张原道:“我脸红吗?”目光却落在客印月丰满的胸脯上,紫葵花宫裙被雨打湿了一些,粘在肌肤上,显出丰圆饱满的轮廓,客印月方才走路急,这时还有些气喘,就更显得跃跃诱人了。

    往常张原也会从客印月胸前瞄一眼,客印月的大胸高高隆起那么醒目,视若无睹是不可能的,但目光不会停留,浏览一下而已,今ri却被深深吸引,那种起伏、丰盈和想象得到的弹xing让他移不开眼睛,心头的烦躁霎时被点燃,燃烧起来的却是熊熊的yu火,呼吸也骤然急促,就想扑上去在这诱人的**上使劲搓揉、发泄——

    客印月分明察觉张原目光有异,却不犹疑羞缩,反而走过来面对面道:“张先生,你定是病了,且到偏殿歇息一下。”

    张原满脑子的荒唐yinyu,这时不是很能思考,只是觉得自己的确有些不对劲,说道:“我不妨事,我现在就出宫去。”勉强摄住心神要走,客印月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说道:“张先生你走路都摇摇晃晃了,我还是搀你到偏殿歇会吧,歇一会就好。”

    客印月拉起张原的一只手搭在她肩头,她从后搂着张原的腰,张原那只手从客印月肩头垂下,手掌正好在客印月胸脯位置,当下不假思索就是一握,弹xing十足,客印月“嗯”的一声轻叫,扭头看着张原,大而媚的眸子似在滴出水来……第二章写到现在,求票!rq

第四百一十章 乳娘的强大(求月票)

    张原读了这么多年圣贤经义、写了这么多篇时文八股,很明白慎独的重要xìng,刘宗周先生说“人能慎独便为天地间完人”,天地间没有完人,所以慎独也极难,非得道德与律法双重约束才行,张原向来自制力是很强的,平常时候他完全能控制自己的情yù,其实只要是稍微有点头脑的都不敢在这皇宫中与皇长孙的rǔ娘勾搭,晚明朝廷对官员再怎么宽容但秽乱宫廷肯定是杀头的罪,张原行事素来谨慎,岂会jīng虫上脑犯这样的错,可是在某种药物的刺激下,张原的自我约束力大为降低,sè胆包天,yù望压倒了理智,种种利害攸关都不去考虑,只有血脉贲张的情yù和猛烈抬头的侥幸心理,觉得反正这四近无人,而且客印月这久旷妇人也不会推拒,所以偷一下情似乎不要紧,人要犯错时就是这么不断地给自己找理由——

    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左腋下托着他的妇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妙的nǎi香,手握处,隔着两重纱衣也能感觉rǔ房那种结实的丰盈,张原的左手不由自主地从妇人的衣领伸进去,将纸制的护领绷破,灵活的手指直插红纱抹胸,那两只丰肥美rǔ从束缚着的抹胸挣脱出来时似乎带着花朵绽放的声音,舒展、翘挺、傲然,被揉捏时也不肯屈服,以柔克刚,应手赋形,形状多变——

    “张先生,别这么急,小心让人看见,那边有个僻静小间,小妇人领你去,哎哟,别揉了啊你——”

    客印月单臂抱胸,把张原的那只手也抱在里面。张原的手掌滚烫。贴肉抚在她胸上让她身子酥麻了半边,几乎都迈不动步了。

    如果客印月不说话,只是热烈回应张原。那张原或许很快就会沉入情yù漩涡不能自拔,但张原听到客印月说“小心让人看见”,心中一凛。四周场景霎时回来了,他是在空旷庄严的主敬殿中,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有些散乱,殿角的铜鹤没有焚香,地面是方方正正的大砖,而殿外,雨正下得急——

    张原从软玉温香中猛地抽出手,挣开客印月的搀扶,几步走到他的书案边。端起他的茶杯,还有半杯水,杯底的宫廷紫笋茶一根根浮动——

    “不对。这茶怕是不能喝。”

    张原又放下茶杯。大步奔到殿外,从檐漏接水喝了一口。又接雨水洗脸,雨水清凉,让他躁动的yù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却听身后的客印月道:“张先生,你这般忙忙碌碌做什么?”

    张原又接了一掬水喝下,回头看,却见客印月一手掩着胸衣,倚在菱花槅扇门边,神态有些娇慵,一双大而媚的眸子这时半眯起,斜睨着他。

    张原急忙返身将客印月拉进殿内,低声喝道:“客嬷嬷你想干什么?”

    客印月那双媚目一瞟一瞟的,问道:“张先生,你想干什么?”

    张原情yù依然强烈,但已能压制,退开几步,微微躬着腰,以免露出胯下的不雅,问:“客嬷嬷,你端来的点心是哪里制做的?”问这话时,仔细观察客印月神态的细微变化。

    客印月不动声sè,问道:“怎么,茶点有什么不妥吗?”

    张原不说话,眼睛盯着客印月。

    客印月答道:“窝丝虎眼糖是光禄寺送来的,甘露饼是长chūn宫送来给小爷的。”

    长chūn宫就是郑贵妃居住的宫殿,张原道:“那甘露饼里可能有——房中助兴之药。”

    客印月并没有显得很吃惊,媚眼盈盈,却道:“张先生,小妇人并没有责怪你,你又何必急着找托辞呢。”

    张原不敢在这里与客印月多啰嗦,不管是郑贵妃送给皇太子的甘露饼里有chūn药,还是这药是客印月下的,他都没法理论,这是烂泥坑,一陷进去就怎么也没法洗清,必须尽快脱身,当下快步走到偏殿把剩下的两块甘露饼用一张纸包起来放在袖底,待要出门时,客印月却拦住他,很直接地道:“张先生,你方才为什么摸小妇人的nǎi?”

    张原从未有过这般的尴尬,这麻烦着实不小,拱手道:“客嬷嬷,我是被yín药所惑,一时失手,客嬷嬷切莫在意。”

    “什么,一时失手,你倒说得轻巧。”客印月提高声音道:“你方才又揉又捏是一时失手?”说着,放下捂在胸前的手,双rǔ尽露,红豆翘然,雪白粉腻好似涂了一层nǎi油,给张原的感觉是那两团丰盈本就是nǎi浆酥酪灌成的。

    朱由校的这个rǔ娘终于露出她的强大面目了,胸怀利器啊,张原道:“是我的过错,那客嬷嬷要我如何补救,请说?”

    客印月“吃吃”低笑,并不把胸衣掩起,反正她露惯了的,靠近过来腻声道:“小妇人仰慕状元郎年轻俊俏,官高多才,若能与状元郎亲近一回,那小妇人死也甘心。”

    客印月高耸的酥胸进逼,很强大的压迫啊,张原抵挡不得,退后两步道:“客嬷嬷,我与你并无仇怨,你为何要把我逼向死路?”

    客印月倒没有贴身上来,离张原三尺站住道:“我就想与状元郎相好一回,并无恶意,我一小小rǔ娘为什么要害状元郎呢,没道理啊,无非是想请状元郎以后多关照小妇人一些罢了,小妇人以前也不敢这么想,但状元郎方才把小妇人两只nǎi子又摸又捏,小妇人心火都给勾起来了,状元公善始当然要善终——若状元郎觉得这里相好不妥,那明rì小妇人在钟公公外宅等你,如何?”

    客印月说得很在理啊,循循善诱,简直称得上是善解人意,把张原的种种顾虑打消了,这妇人身子又如此白皙诱惑,张原有什么理由拒绝?

    这象是保定农妇吗,这象是普通rǔ娘吗,一想到这妇人的神秘身份,张原yù火渐息,问道:“若我不答应呢?”

    客印月笑吟吟道:“那状元郎为什么摸小妇人的nǎi,百般挑逗小妇人,这怎么说?”

    张原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若他声张起来,或许能查出甘露饼中被人下了药,但事涉宫闱秘闻,他就算不至于被问罪,但清誉肯定是毁了,被贬出京是可以想见的;

    若是答应与客印月勾搭,看似可以渡过目前的难关,而且这妇人也很诱惑,似乎是他很得便宜,但这种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旦泄露,他要身败名裂,而何况这妇人身份不简单,岂能被她捏住把柄;

    而若是敷衍,佯作答应呢,这也是下策,客印月是皇长孙最亲近的人,得罪了客印月,那他此前处心积虑的布置也基本白废了,等到皇长孙即位,他就会和杨涟老师一样死在锦衣卫诏狱中,到时候死难的东林六君子变成七君子而已,其实客印月也不用等到皇长孙即位后才能报复他,现在到皇太子面前说他言行轻薄等等,皇太子虽不见得就会因一面之词而降罪于他,但他这东宫讲官极有可能就做不成了——

    难道真就没有妥善的应对之策了,他张原张介子的救国大计要毁在这妇人手里?

    有一件事张原很不愿意此时说出来,可又实在无法拖延,必须要让客印月有所忌惮,当下试探道:“客嬷嬷祖居何地?”

    这时候张原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客印月起先愕然,,两只大而媚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目光却渐渐凝定,有探询之意,反问:“张先生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张原微笑道:“我看客嬷嬷人又美、又机智、又能识文断字,哪里象是普通农妇。”

    这话说得客印月迟疑不定,心想:“这张原如何知道我识字,他疑心什么!”

    张原察言观sè,心里有底了,说道:“客嬷嬷应该不是保定人,是与令弟客光先逃荒到保定的吧,不然以客嬷嬷的美sè,岂会嫁作农妇——客嬷嬷莫急,我与客嬷嬷往rì无仇近rì无怨,无意探究客嬷嬷出身,客嬷嬷谋求进宫无非是求荣华富贵而已,客嬷嬷对皇长孙的疼爱有目共睹,没人能疑心什么——”

    “张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客印月原先媚气十足的眸子这时已是一派冷厉,开始把大rǔ约束进红纱抹胸里,让张原奇怪的是:这妇人现在的神态竟有一种冷艳和高贵,浑不似往rì模样,即便此时正在收拾裙裳,也不觉得其卑微、狼狈。

    张原道:“我是想说我今rì不慎冒犯,请客嬷嬷包容,以后客嬷嬷有什么吩咐我定当尽力。”

    客印月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状元郎了,她借此机会想勾引张原,一是出于好奇和刺激,与状元郎偷情,想想都chūn心荡漾啊,二呢,也是想在外廷大臣中得到助力,她客印月也是胸有大志的,可是张原为何会疑心到她的来历,虽然她自信外人不可能知晓她的来历,但这总是不妥——

    客印月道:“张先生以为提住了小妇人的把柄?”

    张原道:“岂敢,我只是想说人总会犯些小错,既往不咎就好,若今rì之事闹将出去,虽然我是被yín药所惑,但名声肯定是坏了,以后前程堪忧,就是客嬷嬷只怕也不能在宫里待下去,谁让你抛头露面,跑到文华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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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疑似偷欢

    客印月那两只眼梢斜挑的大眼睛盯着张原,渐渐的,冷厉眼神融化作两汪春水,声音低婉娇腻:“张先生说小妇人有什么请求张先生都肯尽力吗,嘻嘻。”挑逗很露骨。

    甘露饼的药效犹在,喜好与**往往是如影随形的,迫切想占有的总不会太讨厌,这是实情,客印月无疑也是一个很有媚惑力的熟龠妇,**犹炽的张原还真没觉得客印月有多么可恶,但还是直言拒绝道:“偷欢之事不要提了,这是杀头的罪,我玩不起,客嬷嬷也玩不起。”/雅/骚/吧/更新内容/不喜欢/楼中楼/

    客印月唇角勾起笑意,说道:“哦,原来如此。”眼睛瞟着张原下体,状元郎旗杆依然高举,吃吃笑道:“张先生,若此事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何乐而不为呢,也免得你我互相猜忌——我明日还是在钟公公外宅等你,可好?”

    张原这时候不好义正辞严说什么“君子慎独”的大道理,毕竟刚才还大摸特摸人家的奶龠子,说道:“客嬷嬷这岂不是胁迫我,而且我张原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还好客印月没有接一句“你随便起来不是人”,只是道:“那张先生方才为什么那般挑逗小妇人,难道小妇人就是那么随便的人?”

    张原苦笑道:“怎么兜了一圈话又绕回来了,好了,客嬷嬷,我要出宫了,请客嬷嬷照顾好皇长孙,皇长孙年幼,万万吃不得那种饼——”

    客印月道:“饼是长春宫送给小爷,不关小妇人的事,小妇人只是一个乳娘,哪轮得到小妇人说话,这事还得张先生向王公公、钟公公说,张先生是大才,自能说得委婉不露痕迹。”

    张原心想:“饼既是长春宫送给皇太子的,你却拿来给我吃,你想必是知道皇长孙不喜这种甘露饼的,当我是尝菜防毒的太监是吧,嗯,这种助兴药太监恐怕尝不出来,这饼里的春药到底是郑贵妃那边就下了的还是你下的,我还真猜不透,郑贵妃上回送来的酥油泡螺就没有问题——”7雅7骚7吧7黑黑7爱7调皮7

    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文华殿后门进来了,踩在砖地上的水渍,脚步很快,张原道:“有人来了,客嬷嬷赶紧整理一下裙裳吧。”说着,走出偏殿,只听客印月道:“护领都被扯坏了,张先生你说怎么办?”这对话很象是偷欢男女。

    张原头也不回地道:“衣服没扯坏就好。”走到殿廊一看,是皇长孙的伴读高起潜,便招呼道:“小高公公,何事匆忙?”

    高起潜小跑着过来叉手道:“张先生还在这里吗,客嬷嬷呢,客嬷嬷没来向张先生报讯吗?”

    张原道:“客嬷嬷在偏殿整理食盒,三皇孙身子好些了没有?”

    高起潜神色一黯,低声道:“三哥儿没了,哥儿在大哭,所以让小的赶紧寻客嬷嬷回去。”

    客印月捧着食盒出来,她听到高起潜说的话了,吃惊道:“就没了,方才不都能说话了吗!”

    高起潜道:“医官说是回光返照呢,哥儿哭得发晕,嬷嬷赶紧去吧。”从客印月手里接过漆盒,夹在腋下,一手为客印月打伞。

    十六岁的高起潜个头比客印月矮了一截,矮个给高个打伞,很辛苦,客印月道:“我有伞,小高你先跑回去,我随后就到。”

    高起潜答应一声,挟着漆盒打着伞,往慈庆宫小跑着去了。%雅%骚%吧%泫衍%喜%潜水%

    客印月走到菱花槅扇门边,弯腰拾地上的伞,紫色宫裙包裹着的臀部有着丰隆诱人的轮廓,扭头看着张原,轻笑道:“差点被抓奸。”打着伞走下阶墀,却又转身道:“张先生,你莫要想着去查我的底细,若有人去保定查我的事,我会知道的,别的不敢说,张先生这东宫讲官肯定做不成。”

    张原道:“客嬷嬷莫要威胁我,我没有能耐也没有闲心去查你的底细,与你为敌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却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相处?”客印月眸子一亮。

    张原忙道:“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可以相安无事,甚至是互为助力的。”

    客印月莞尔,谦虚道:“小妇人只是一个乳娘,能有什么助力,那小妇人先谢谢张先生了。”说罢,打着伞步速很快地去了,那走路的样子显得两条长腿很有劲。

    张原不禁想:“这客印月不知会不会武功,若有真真一半身手那打我还不是三下两下。”又想:“这妇人果然是有来历的,到底是什么来历依然让人猜不透,明史也没有相关记载,这还得靠我自己摸索,只是现在这妇人已经知道我对她的身份有疑心,这对我来说是个隐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雅#骚#吧#赫赫#能#辩论#

    张原摇了摇头,独自去奉天门东庑用餐,宫中刚死了一个皇孙,却似毫无影响,光禄寺照常为讲官准备午餐,张原心道:“也许只有那种有封号的皇室成员死亡才会惊动礼部和外廷吧,因为要礼部制订丧葬仪礼,而没有封号的就只由内府自行处置了。”

    徐光启一早就走了,只有张原一个人在此吃喝,光禄寺为东宫讲官准备的宴席很是精美,但张原今日却没有胃口,向服侍的光禄寺差役要了一杯凉水喝下去,心境才清凉下来,但下身依然倔强,药效强劲啊,无奈,随便吃了一些食物,便起身出宫,他没有去翰林院,而是直接雇车回了东四牌楼内兄商周祚的四合院,武陵惊讶道:“少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张原道:“皇长孙临时有事,下午不讲课了。”进到内院,让穆真真吩咐厨下备水沐浴,解衣时一个纸包掉到地上,正是他从宫中带出的那两块甘露饼。

    “这是什么?”

    穆真真拾起那纸包交给张原,张原踌躇了一下,他也没法去化验这甘露饼里有没有掺入春药,若是再吃了尝试那就太傻,道:“碾碎了洒到白兰花树下当肥料吧,现在就去。”%雅%骚%吧%水粉%爱扯%小老虎%

    穆真真对张原的吩咐都是不折不扣完成的,回来后见张原泡在浴桶里,皱着眉头,便小声问:“少爷,为什么不快活?”

    张原道:“皇长孙的一个弟弟死了,病了一段时间了。”

    穆真真道:“连皇帝都治不好他孙子吗!”

    张原道:“皇室子女夭折的很多。”岔开话题道:“今日是八月初二,澹然她们应该已经启程了,大约九月下旬能到,其实我现在又希望她们能安安稳稳待在家乡最好。”

    穆真真奇道:“为什么?”

    张原道:“京中是非多啊。”

    穆真真道:“可是少爷会想少奶奶和鸿渐小少爷的啊。”

    张原道:“在京中待两年就送她们回去,还是家乡好,也多陪陪我父母双亲,这次鸿渐来京,我母亲肯定要掉眼泪的。”心想:“京城从此是越来越不太平了,萨尔浒之战还有两年多,随即就是天启朝激烈的党争,这都是需要我殚精竭虑的,还有一件可怕的事,那就是一六二六年的王恭厂大爆炸,这个绝不是我能化解的,只有躲——”^雅^骚^吧^六艺^会^调侃^

    穆真真为张原搓洗身子,她眼神好,看到少爷下边蠢蠢欲动,心道:“每次都是一浸热水就变大,少爷因为我有了身孕,怜惜我,已经一个月未行房了,会不会憋得很难受?”她却不知道张原自吃了甘露饼后一直没怎么偃伏过,稍有刺激立时昂扬奋发。

    张原当然知道自己的状况,他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都没用,忍无可忍了,低声道:“真真,去把门扣好。”

    穆真真一颗心“怦怦”跳,依言去扣好门,转回身见少爷已经站起身,那样子很羞人,红着脸移开目光,少爷却已过来拉着她的手道:“真真——”其意不言自明。

    穆真真道:“少爷,让婢子夜里服侍你吧。”

    张原道:“就现在,你放心,我会爱惜的。”摸索着褪下穆真真的裈裤,撩起裙子,让穆真真以手扶着浴桶边沿,从后进入,舞弄良久,一泄而罢,再看穆真真,满脸通红,嘴唇都快咬破了,忍着不敢出声啊,这大白天的太难为情了——

    张原心道:“好霸道的药物,喝凉水都难解,郑贵妃送了八个美女给皇太子,皇太子朱常洛每日都要临幸,朱常洛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想必是需要助兴药的,对这种甘露饼怕是求之不得呢,长此以往,身体肯定就垮了,难道郑贵妃没有从梃击案中吸取教训,还想让皇太子早死好让其子福王继承皇位?”转念又想:“宫廷中房中秘药流行并不稀奇,从嘉靖到隆庆,再到万历,似乎都有服春药的传承,郑贵妃不见得就是要害皇太子,只怕是奉承讨好呢,既送了美女,当然也要送秘药,配套服务。”

    ……!雅!骚!吧!丢丢!爱卖萌!

    此后数日,东宫进讲暂免,张原只在翰林院候命,八月初六这日看邸报时,看到一份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奏疏,言清河游击冯有功纵容军民越金石台界到建州女真辖地采运树木,被奴酋遣人捉住越界汉人五十余人尽数杀了,还控告冯有功越界启衅——

第四百一十二章 颜面

    万历十七年,大明朝廷授予奴尔哈赤为建州左卫都督佥事之职,奴尔哈赤有了明朝的敕封,名正言顺,十分得意,在叶赫、哈达、辉发、乌拉诸部女真首领面前大肆炫耀,其后明军抗倭援朝,曾有兵部官员建议征调奴尔哈赤的军兵一同赴朝作战,奴尔哈赤也有意报效,但因故未成行,那时的奴尔哈赤对明王朝忠诚当然谈不上,但还是敬畏的,多次亲自来běi jīng城进贡——

    到了万历三十六年,奴尔哈赤麾下控弦数万,势力强横,忙着吞并哈达、辉发诸部女真,已经连续三年不入贡,当时的蓟辽总督蹇达察觉奴尔哈赤的野心,上疏疾呼“建酋rì渐骄横,东方隐忧可虞”,请求朝廷早备战守机宜,但万历皇帝怕麻烦,因为要用兵讨伐的话,那就要兵要饷,万历皇帝生怕动用他的皇家内库银,而大臣也不敢担当,毕竟奴酋并未反叛,于是只由兵部、礼部和行人司传书敦促奴尔哈赤尽快入贡,奴尔哈赤就利用大明朝廷和官员好面子怕麻烦的心理,于万历三十六年六月邀请辽阳吴副将和抚顺王守备在金石台杀白马祭天,双方立誓刻碑,规定双方人员互不越界,立界碑应是国与国之间的大事,一个副将和守备哪里有这样的权利,以奴尔哈赤当时的实力,他还没胆量立国,他耍了一个花招,这从碑文可以看出,碑文大致如下:

    “——各守皇帝边境,敢有私越境者,无论满州、汉人,见之杀无赦,如见而不杀,罪及不杀之人。大明如负此盟。广宁巡抚、总兵、辽阳道、副将、开原道、参将等六衙门官员必受其殃。如满州负此盟,亦必受其殃。”

    从“各守皇帝边境”六字来看,奴尔哈赤是把建州当作大明的一个地方政权。与辽阳道、开原道分别为大明皇帝守边界,这是参加金石台之约的吴副将和王守备能够接受的,但一越界就要杀人。大明两京十三省哪里有这样的律法,而且碑文中把大明与满州对立称呼,这分明是分庭抗礼、划地割据的意思,但当时奴尔哈赤割据海西已是事实,而且奴尔哈赤果断贿赂了吴副将和王守备,而吴、王二人又受兵部、礼部催促,急于让奴尔哈赤恢复进贡,就答应立下了界碑,这个界碑把李成梁于万历初年开拓的八百里宽甸六堡全部划归了奴尔哈赤——

    奴尔哈赤目的达到了。当年就与其弟速尔哈赤一道进京纳贡,大明朝就是要打肿脸充胖子,奴尔哈赤进贡一些海西土产诸如人参、貂皮、东珠之类。得到的却是更多更实用的赏赐。比如棉布和农具,这都是女真人急缺的。大明朝接受奴酋朝贡表面上似乎风光,暗地里却是吃大亏,而且努尔哈赤借进贡之机,沿途探看大明边备的虚实,经过一番考察,他认为明朝虽然庞大,但吏制**、军备松弛,并不足惧,从此对大明存了藐视之心,终于在今年,也就是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初一悍然立国,国号大金,自称覆育列国英明汗,以万历四十四年为大金天命元年,从此称呼大明为南朝,他奴尔哈赤俨然是一国之主了——

    建国之初的几个月奴尔哈赤还有些不安,怕明军讨伐建州,这时的奴尔哈赤底气尚不足,虽然在辽东女真诸部中所向无敌,但没和明军交过手,还是心存畏惧,可等了几个月,等到一份大明皇帝签署的谴责他的诏书,据说奴尔哈赤是哈哈大笑,于是就有了六月初杀死五十余名所谓越了界的汉人的惨剧,还说是遵照界碑盟誓处决越界者,并要求大明严惩清河游击冯有功——

    以上这些前因后果都是张原通过历年邸报了解到的,在这份最新邸报上面辽东巡抚李维翰奏闻已把奴尔哈赤派来的两名使者纲古里和方吉纳扣押,要求奴尔哈赤捉拿杀害汉民的凶手扈尔汗,同时李维翰请求朝廷要有用兵的准备,补足辽兵军饷,若奴尔哈赤不交出凶手,大明必须动干戈,奴尔哈赤的嚣张气焰只有动兵才能打压——

    张原在翰林院抄报耳房中看到了李维翰的这份奏疏,极是愤怒,清河的那些汉民只不过越界去砍伐了一些树木,竟被奴尔哈赤遣人杀害,奴酋残忍跋扈可见一斑!

    两名邸报抄手面面相觑,张修撰一向说话和和气气,这时却对着一份邸报发怒,实在少见,张原却是清楚这是奴尔哈赤屠杀汉民的开端,奴尔哈赤对汉人是极端仇视的,辽民的苦难到来了,可他现在又无力解救和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大明政权机构庞大而腐朽,办事效率低,这不是他一时能转变的,他需要时间——

    这rì张原没在翰林院喝茶看书,危机将临啊,他去兵部衙门拜访祁承爜和自己的会试房师张鹤鸣,这二人都是兵部郎中,张原向二人陈说辽东利害,必须要以重兵驻防开原,庆云堡、靖安堡、柴河堡一带都要增兵,再联结北关叶赫部对抗奴酋,抚顺、清河一带将是奴酋首先用兵之地,应调派jīng兵良将镇守,这都是他去年底写的《论建州老奴将立国疏》里的建议,当时祁承爜代他呈上去了,其后奴尔哈赤果然立国,这在当时的兵部官员当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认为张原能料事于千里之外,但也仅此而已,万历皇帝未作批复,兵部众官商议之后,还是派了游击周大歧和马时楠二人领一千名枪炮手去帮助叶赫部守城,免得叶赫部被奴尔哈赤吞并,但抚顺、清河一带依旧没有重兵布防。

    张鹤鸣领着张原去拜会兵部右侍郎魏养蒙,兵部也没有尚书,由右侍郎魏养蒙署兵部事,张原对魏侍郎说派往叶赫部仅一千枪炮手是不够的,至少三千,而且要配备最新式的燧发枪以及虎蹲炮这些铁炮以助守城,抚顺必须尽快重兵固防,抚顺游击李永芳难当重任……

    魏养蒙对张原的慷慨议论无动于衷,只推说皇帝不肯妄动干戈,而且辽东军饷从今chūn以来十缺其三,兵部至今无处筹措,没银子什么事都办不了,又说张修撰可以自行上疏议论国事,看来魏养蒙对张原这么一个刚刚释褐的少年翰林对兵部事指手画脚颇为不满。

    张原无奈,又去拜会了老师杨涟和詹士府的孙承宗和师兄徐光启,杨涟是户科给事中,对兵部事不甚了然,呈报兵部事当然以兵科给事中最妥,但东林中人没有任兵科给事中的,而且其中一名兵科给事中赵兴邦曾追随刘廷元弹劾张原的冰河说,这人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张原忽然想起另一名兵科给事中熊明遇是齐人,不知与亓诗教交情如何?

    次rì,张原又去拜访亓诗教,问知熊明遇与亓诗教关系甚密,当即由亓诗教引荐去拜访熊明遇,把自己写的《辽东危急疏》请熊明遇指教,熊明遇表示会上疏助张原声势。

    八月初六上午,张原、熊明遇、徐光启、孙承宗的四道奏疏送到了内阁,内阁首辅方从哲见这四道奏疏都是言辽东事,对次辅吴道南道:“会甫兄,昨rì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奏疏交给司礼监了吗?”

    吴道南道:“已交上去。”

    方从哲道:“清河汉民越界遇害之事李巡抚已经有最新奏疏呈上,事情大致解决了,张原四人却借李巡抚上回的奏疏大谈辽事,颇有危言耸听之词,这四份奏疏我来票拟吧。”当即提笔写了处理意见,交给吴道南签署时,吴道南道:“孙承宗熟知边事,熊明遇是兵科给事中,非是张原少年书生能比,孙、熊二人也对辽事忧心忡忡,中涵兄还是慎重为好。”

    方从哲道:“目下辽东平安无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汉民越界被害之事李巡抚已经妥善解决,保住了我大明的颜面,若再轻启衅端,闹出事来反而难以收拾。”

    吴道南见方从哲如此说,只好作罢。

    八月初八,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在皇极门接到了皇帝批复的奏章,除了他和张原、孙承宗、徐光启的奏疏外,还有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奏疏,张原四人要求加强辽东军备、补发军饷的奏疏皇帝没有应允,熊明遇看李维翰的奏疏,却原来奴尔哈赤已经服软,将杀害汉民的凶手二十人带到抚顺城下当场斩杀,李维翰认为已经扬了国威,为安抚奴尔哈赤,李维翰建议免去冯有功游击军职,因为冯有功为给军士修营房,放纵军民越界采木,冯有功还有贪冒军饷之事,此次又轻启衅端,应两罪并罚——

    张原知道这事的处理结果后仰天长叹,心道:“在抚顺城下被斩杀的哪里是什么凶手,凶手扈尔汗是努尔哈赤的义子,奴尔哈赤哪里肯杀,所谓的凶手应该是奴尔哈赤与其他女真部落争征中捉来的俘虏,做样子给大明朝廷看的,努尔哈赤应该是认为与明军正面为敌的时机还没到来,所以暂时表示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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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书友们2013年平安!快乐!

第四百一十三章 鸭宴

    杨涟得知张原与齐党首领亓诗教有往来,大为不满,亓诗教是三党中攻击东林最卖力的,亓诗教三年前的那道奏疏更将东林党比作蛊惑人心的邪教,措词极其严厉甚至是恶毒,已去职的东林元老**星对亓诗教恨之如骨,把亓诗教、赵兴邦、官应震、吴亮嗣四人比作尧舜时的四凶,**星坚信邪不压正,莫看三党现在把持朝政、打压东林、显赫一时,只要皇太子即位,东林党人就要卷土重来,那时众正盈朝,亓诗教这等奸人在朝中哪里有立足之地,必逐之,**星在给高攀龙、杨涟的书信中都表示过这个意思,所以出于爱护张原的考虑,杨涟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这个门生,杨涟很器重张原,不想看到张原误入歧途——八月初九这日黄昏,张原出了翰林院大门,却见阮大铖在等着他,阮大铖现任行人司行人,行人司掌传旨、册封等事,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四方、征聘贤才,以及赏赐、慰问、赈济、军务、祭祀,这些都是行人司的职责范围,也就是说经常要出差,前两个月阮大铖还和魏大中一道去了洛阳福王府代皇帝赏赐褔王世子礼物,魏大中中进士后也留京任行人之职,阮、魏二人都是高攀龙的弟子——张原拱手道:“集之兄从洛阳回来了,行路辛苦。”

    阮大铖道:“令师杨给事中在寓所设宴,让我来请你去赴宴,我官职是行人,就是跑腿的。”

    张原笑道:“集之兄是奉旨游山玩水,弟实羡慕。”又道:“杨师是宴请阮兄,弟敬陪。”

    阮大铖道:“我也是陪客,杨给事中请的是我同乡左光斗,现任中书舍人,介子听说过左光斗左共之此人否?”

    张原心道:“左忠毅公,如雷贯耳啊,与吾师杨涟并称杨左,是东林党人中铁骨铮铮的人物,终于也要登场了。”说道:“早听说集之同乡左先生大名,今日就能相见吗,好极。”便吩咐穆真真几人先回去,他与阮大铖说说笑笑往会同馆而来,杨涟至今还住在会同馆。

    左光斗四十来岁,白面短须,神态语气比杨涟温和,与张原寒暄,很是客气,不肯让张原执后辈礼,左光斗的中书舍人一职等于是内阁辅臣的秘书,掌书写诰敕、制诏,办公之所就在会极门内的制敕房和诰敕房,与内阁直房比邻,能获知机密,但没有实权,左光斗大起大落的时代还没有到来——一张松木方桌,几样菜肴,杨涟、左光斗、阮大铖、张原四人分坐,喝黄精酒,吃洪湖野鸭,这两只野鸭是杨涟的湖北同乡送来的,用盐腌着,别有风味,喝了两杯酒、吃了几块咸鸭肉,杨涟问张原道:“介子,听闻你与亓诗教、王大智颇有来往?”

    张原一听这话就明白杨老师今日请他喝酒的用意了,答道:“杨师容禀,学生在京中有来往的分两种人,一种是杨老师、孙庶子这等贤士,还有我徐师兄以及翰社诸友,这种是既有公义也有私交在的,而另一种是亓诗教、熊明遇、王大智诸人,纯为公务,学生前日拜会亓诗教与熊明遇,是为了辽东边事,不涉任何私谊。”

    杨涟与左光斗对视一眼,左光斗微笑道:“张修撰可谓是小叩则发大鸣,不愧是写得出万言廷策的大才子。”

    张原忙道:“惭愧惭愧,学生是怕杨师误会,所以才解释一下。”

    杨涟却是不露笑意,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与亓诗教那等人议国事,岂能有好结果!”

    张原道:“杨师,学生以为,只要是为的国事,那就有共同之道,去年山东救灾,亓诗教等人也是多方呼吁,这就是惠民利国之举。”

    杨涟道:“山东是亓诗教的家乡,若家乡受灾都无动于衷,那岂是有人心者!”

    张原道:“亓诗教也曾上疏敦请皇太子出阁讲学。”

    杨涟道:“那是齐党为谋后路计,见东宫根基已固,这才见风使舵。”

    张原觉得没法说下去了,杨涟对亓诗教偏见太深,这简直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杨涟见张原眉头微皱不说话,便放缓语气道:“介子,你报效国家之心迫切我甚理解,但你是治《春秋》经的状元,岂不知‘别嫌疑,明是非’的重要,你与亓诗教那等人往来,岂不是自污清誉?”

    不能再含糊了,张原淡淡道:“清誉真的那么重要吗?抚顺清河堡五十三位军民被建奴杀害,这是老奴反叛之始,其重要远胜任何党争,若不警醒,必有大患,子曰‘以直报怨’,亓诗教与我并无仇怨,即使有仇怨,只要肯为国家出力,我都会释前嫌、愿交往。”

    此言一出,同桌的杨涟、左光斗、阮大铖都神色讶然,一时间无人说话。

    张原当然不想与杨涟闹矛盾,稍稍转移话题道:“杨师,学生前年冬月路过无锡,曾到东林书院拜访景逸、南皋两先生,聆听教诲,当时学生分析辽事,认为奴酋不出三年将建国,唉,学生对辽事的紧迫还是估计不足,奴酋今已建国称汗,我大明却无力应对,奴酋日渐猖狂,学生认为不用两年,奴酋必要对我大明用兵,占我城池、杀我百姓,辽事将大坏。”

    杨涟不以为然道:“建州老奴倚仗边远荒寒,我大明不会轻易动兵,妄自尊大也就罢了,岂敢启衅攻我大明,这次越界杀人之事,奴酋不是慑于我大明国威,自缚凶手在抚顺城下处死了吗?”

    张原道:“杨师未到过辽海,不明辽事之急。”

    杨涟嘲笑道:“那你难道去过辽边?”

    张原不动声色道:“学生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也不只是喝茶空谈,学生翻阅了自万历初年开始的所有邸报,奴尔哈赤就是从万历十二年开始起兵一统女真诸部的,从万历十二年至今的三十三年中总共有六十九份邸报提到了奴尔哈赤之名,而近十年就占了五十一份,可见奴尔哈赤越来越让守辽的大明兵将感到了威胁,奴尔哈赤从灭尼堪外兰起,万历十五年灭阿尔泰部,十六年灭王甲部,二十一年在古勒山大败叶赫、乌拉九部联军,二十七年灭哈达部,三十二年灭辉部,如今海西女真四部仅剩叶赫部,奴酋基本统一了女真诸部,麾下能战之兵不下五万,契丹人曾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当年成吉思汗也是在统一了蒙古部落后才南侵中原的,杨师还认为奴酋不足虑吗?”

    张原博闻强记,以邸报数据说话,论据滔滔,杨涟哪里辩得过张原,左光斗道:“张修撰真是有心国事者,让人佩服,但如今朝政日坏、边备不修,岂不正是奸邪当朝之故。”

    张原心道:“朝政**也不是这几年的事,前几年东林人主政,也没多好,这不能归咎于哪个人、哪个党,皇帝不作为、士绅耽于享乐、边将冒饷贪功、豪强占田凌弱,几乎是个烂摊子。”在杨、左二人面前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道:“我也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杨涟不满道:“权宜之计往往助长奸邪辈的气焰。”

    张原闷头只是吃鸭,吃饱了后告辞,阮大铖陪张原先走了。

    待张、阮二人走后,左光斗对杨涟笑道:“文孺兄,你这位状元门生很有主见的啊,并不是愚忠君师的。”

    杨涟摇头道:“张原急于建功,正邪不明,实在让我担忧。”

    左光斗提醒道:“文孺兄莫忘了他的浙党出身。”

    杨涟道:“共之兄不必担心,张原虽有些急功近利,但为人正气,素来治《春秋》无奸佞,这个我是相信他的,而且他与刘廷元、姚宗文辈已是死敌,哪里还能归于浙党。”

    ……通过与杨涟、左光斗一席谈,张原深知自己以后的道路之难,大明朝野上下基本是沉醉于老大帝国的虚幻强大中,必得奴尔哈赤来警醒,很多事他有心无力,现在能做的就是教皇长孙读书了,因为三皇孙朱由楫夭折,皇太子和皇长孙已有多日未出阁讲学,到了十三日,东宫传旨恢复讲学,当日是孙承宗为皇长孙进讲,十四日轮到张原——明日就是中秋节了,原本淡青色的天空已变成深蓝,天高云淡,风中有桂花的香气,从宫城东华门进去,沿御河右岸至文华门一带,海棠花、玉簪花盛开,张原看到有内侍在河畔采花,不免有些奇怪,跟在他身边的高起潜介绍道:“张先生,宫中过中秋节要赏花赏月,有些嫔妃会遣内侍采剪海棠花和玉簪花用龙泉大瓶插着送到她们那里去。”

    张原点点头,问:“皇长孙殿下这些天还好吧?”

    高起潜道:“长哥与三哥儿手足情深,十分哀痛,这两日才好一些,张先生等下再开导宽慰一下哥儿,哥儿最敬重张先生。”

    张原“嗯”了一声,又问:“你干爹近来与客嬷嬷关系如何?”

    高起潜道:“干爹与客嬷嬷关系还好,不过干爹想和客嬷嬷对食尚未成功,那个魏少监现在已经对干爹很有些不满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说死

    看来钟本华要和魏朝争风吃醋了,不知会不会打起来?

    张原笑了笑,进文华门,来到后殿主敬殿,钟本华与另一个太监韩本用已经在殿上,稍等了一会,就见客印月、魏朝、魏进忠三人陪着青衣圆帽的皇长孙朱由校来了,朱由校向张原行礼,张原还礼,师生二人分头坐下,客印月并未离去,而是与伴读高起潜一道跪坐在皇长孙左右陪伴,以前客印月只是中途送点心来,这回却陪着来读书了,想必是考虑到朱由校需要她,钟本华、韩本用、魏朝、魏进忠这四个太监侍立一边——

    张原凝目看着皇长孙朱由校,朱由校原本下巴就尖,这些天又瘦了一些,看着更象锥子脸了,脸sè还有些发青,朱由校的体质不佳啊,这让张原颇为担心,他就指望小木匠安安稳稳继承皇位后才有他的用武之地呢,说道:“殿下还要保重贵体才好。”

    缺少父爱的朱由校顿时眼泪就流了下来,叫了一声:“张先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张原站起身道:“今rì先不读书,我陪殿下说说话。”示意朱由校跟着他走到大殿右边的菱花槅扇长窗前,上午的阳光照过来,明朗舒适,窗外有几株野秋葵,淡黄sè的花在秋阳下轻轻摇曳,高墙深殿,寂静无声。

    张原侧头看着朱由校,宽慰道:“殿下手足情深,感逝伤怀。但也不要过于哀痛,自己保重身体最要紧,人各有寿天,这是没法挽回的事。”

    朱由校默不作声,好半晌忽然问道:“张先生,象我三弟这样死了,会是去了哪里呢?”

    这是一切哲学的起源,多少人想问的却永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啊。张原没急着回答,却问:“殿下自己是怎么想的?”

    朱由校摇头道:“我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我看到三弟他一动不动了,叫也叫不应,我非常害怕。”说到“害怕”两个字,便回头叫了一声:“嬷嬷——”

    客印月便快步走过来,拉着朱由校的手。柔声道:“哥儿别怕,嬷嬷在这里呢。”眼波流动。瞟了张原一眼。“请张先生好好和哥儿说说,哥儿问我,我答不好,小妇人让哥儿来问张先生,张先生是大才。”

    张原道:“从来没有死而复活的人,所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说得清楚,就是先圣孔子。也不说怪力乱神之事,孔子只谈论他知道的并坚信的事。儒家学问是入世者、也就是活着的人的学问,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要我们先好好活着,活都没活好,哪里还去考虑死呢。”

    张原这样正统的回答显然不能满足朱由校的好奇心,朱由校道:“可是我听有些宫人说人是有灵魂的,死后就变成鬼了,张先生你认为呢?”因为万历皇帝的母亲慈圣皇太后崇信佛教,所以万历以来明宫中信佛之风大起,太监宫女大多数都信佛。

    张原道:“灵魂和鬼不是一回事,鬼是佛教说的六道之一种,人作了恶事,就会堕入饿鬼、畜生和地狱这三恶道——”

    “这个我知道。”朱由校道:“嬷嬷和我说过,有三恶道也有三善道,好人死后转生善道,坏人堕入恶道,我三弟是小孩子,哪能做什么恶事,善事好象也没有,那他会去什么道?”

    朱由校说这话时,客印月那双大大的美眸就看着张原,看张原怎么回答,张原目不斜视道:“佛教导人行善,这是好的,这世上大jiān大恶之人和大善大贤之人一样稀少,绝大多数人是既没多良善也没多可恶,三皇孙天折实在可惜,想必还会托生为人——”

    说到这里,张原微微一笑,道:“殿下,我是你的儒学讲官,不是传法的和尚,我只就我知道的和我相信的向殿下说明,首先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以前有个叫列御寇的贤人说‘死之于生,一往一返,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又用更通俗易懂的话解释给朱由校听,接着说道:“所以佛教所言也是有可能的,三皇孙解除了疾病的痛苦也是一种解脱;其次,三皇孙与殿下是兄弟,他既去了那不可知的地方,殿下怀念他可以,过于伤心则不好,还是要好好将养身体,既然活着,那就要好好活着。”

    朱由校点点头:“张先生说得是,若是重新投胎做人,又要一年一年长大,好难熬的,我真想快快长大。”

    相信有来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有信仰的人为人处事就有底线,不容易歇斯底里,张原含笑道:“殿下这么想就对了,长大了才好。”

    却听朱由校又道:“长大了我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张原问:“殿下长大了想做什么事?”

    朱由校迟疑了一下,看着张原道:“张先生,我说实话你不要责骂我。”

    张原道:“诚实总是美德。”

    朱由校便道:“我长大后若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还是想玩玩游戏、做做木工活,想着我三弟这么小就死了,所以我要多玩玩,不然太吃亏了。”

    十二岁的朱由校从自己弟弟天折之事上总结出了要及时行乐的道理,这没什么好指责的,张原这时不能和皇长孙讲什么“敬始、慎终,追远”这种追求道德穿越的生死观,儒家的道德理想是一种高远的目标,很难达到,晚明士绅享乐成风,人xìng的觉醒最先表现出来的是自私、是我行我素、是蔑视传统道德规范——

    张原这时也不能对朱由校说“过几年你就要当皇帝了,你还得学习。不然以后看臣子的奏疏都看不懂,不就全由太监摆布了,魏忠贤也不识字,文盲对文盲,正好忽悠你。”说道:“殿下爱好游乐、木工,这也没什么不对,不过书还得读,读书明理。能辩忠jiān,殿下是皇长孙,是天下百姓之望,殿下行一点点善,对天下而言就是大善,就能利益万民。”

    朱由校点头道:“是,象张先生就是忠臣。先前的周讲官就不怎么忠,这就是我出阁读书后才明白的。”

    张原微微而笑:“多谢殿下夸奖。不过呢。有时忠言逆耳,殿下以后听到不中听的劝谏不能只凭好恶来判断忠jiān,而要多方面考虑,要多听取别人意见,不能专听一个人的。”

    朱由校道:“张先生说的话既是忠言又中听,我就听张先生的话。”

    张原道:“我不是圣贤,肯定也会做错事说错话的时候。殿下不能专听我一人之言,象孙先生、马先生都是很好的讲官。殿下也要听取他们的善言,同一件事多听几个人的意见。然后自己来决断,这就叫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朱由校点头,对客印月道:“嬷嬷,张先生真是谦虚啊。”

    客印月那双媚目瞅着张原,应道:“是,张先生很是谦虚,做错了事也敢承认。”

    朱由校奇道:“张先生做错了什么事?”

    张原浑身一燥,就听客印月答道:“嬷嬷是打比方,是说张先生品德好。”眼风朝张原轻轻一撩。

    张原微笑道:“多谢客嬷嬷美言,客嬷嬷今rì没给殿下准备点心吗?”

    客印月眼风又是一撩,说道:“哥儿这几rì寝食不安呢,哥儿,听了张先生这一番话,心里舒坦些没有?”

    朱由校道:“舒坦多了,三弟由楫肯定是投胎做人,又重新吃nǎi了。”

    客印月道:“哪有这么快,还要十月怀胎呢。”见张原眼睛看过来,白如凝脂的脸颊微微一红。

    朱由校的确觉得心开了许多,也有些胃口了,说道:“那嬷嬷去给我拿些窝丝虎眼糖、佛波罗蜜,还有花果子油酥来吃,也给张先生带几块甘露饼来。”

    张原一听“甘露饼”三字,忙道:“我不吃。”

    一旁的客印月唇边含笑,说道:“这甘露饼是光禄寺送来的。”

    张原道:“也不吃,我怕言官弹劾我贪吃零食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殿下可以吃,殿下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平rì要多吃多活动——好了,现在开始读书吧,大声朗读。”

    客印月对朱由校道:“哥儿,那嬷嬷先回宫去,到正巳时给你送茶点来。”

    魏朝跟着客印月一道回宫去了,魏进忠也告辞去巡视甲字库,这边只余钟本华、高起潜侍候,张原开讲,依旧是温习学过的《论语》章节,然后开讲新章节,张原允许朱由校在他讲课时随时提问,有不明白的当时就问,这样可让朱由校集中注意力——

    讲了大半个时辰,客印月领着一个宫人捧着点心漆盒来了,张原便让朱由校歇息吃点心,张原则在殿廊上练两遍太极拳以舒展筋骨,这是他的习惯,在翰林院他也练,在宫中倒是没练过,现在见朱由校体质差,决定不顾可能引起的非议,要引导朱由校锻炼身体,三皇孙朱由楫天折,万历皇帝和皇太子朱常洛肯定心情沉重,这时候教朱由校强身健体之术时机正合适——

    果然,在边上吃花果子小油酥的朱由校好奇地看着张原练拳,待张原练罢,赶忙问:“张先生,你这是练什么武术?”

    张原道:“这是为了强身健体,我读书写字累了,就起来练两遍,对身体很有好处,殿下也跟着我一起学吗?”

    朱由校喜道:“好极,张先生真是文武全才。”

    张原笑道:“我这算得什么,王阳明先生、唐荆川先生都是大儒并且jīng通武术,阳明先生在平定宁王叛乱、夜里静坐养气时突发长啸,军中数人万人都听得惊心动魄,唐荆川先生写了一部武术的书,叫《武编》,不懂武术哪里写得出。”

    朱由校问:“那王、唐两位先生怎么不来东宫做讲官?”不管王阳明名气有多大。朱由校一律不知,前些rì子张原讲课时提到李白、杜甫,朱由校也是懵然不知是谁,小木匠的见识实在是少得可怜。

    张原笑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人了,在世时也都是忠臣。”当即教了朱由校几式简易太极拳,让高起潜也跟着一起学,早晚多练几遍。

    朱由校一边练一边问:“张先生,这拳术怎么这么慢腾腾?”

    张原道:“这就是要练慢。殿下把这个拳术练好了,对读书写字有好处,对做木工活也有好处?”

    朱由校眼睛一亮,忙问:“对做木工活也有好处?”

    张原道:“心静、手稳,无往而不利。”

    这下子朱由校有兴趣了,有滋有味地和高起潜一起比划着,张原站在边上看。不管练得对不对,肯活动就是好事。又想小木匠练太极拳好象不大合适。过几rì再教一套广播体cāo吧,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更好练,他对小木匠是寄予厚望哪。

    客印月捧着漆盒过来道:“张先生要吃些什么?”

    张原道:“多谢客嬷嬷,我真的什么也不吃。”

    客印月轻声道:“都是哥儿能吃的,张先生也能吃。”

    张原道:“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啊。”

    客印月轻笑道:“没想到张先生这么胆小的,那rì怎么——”

    “客嬷嬷。”张原打断客印月的话:“不要总提当rì之事,那样对我对嬷嬷都没好处。”

    自从被张原摸了**之后。客印月似乎对东宫讲官张原张修撰失去了敬畏,说道:“这是张先生先提起的。说什么口出口入。”

    这话被客印月这么一简略实在太别扭,张原摇了摇头,他也不能和客印月闹翻,这妇人在皇长孙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够取代啊,别人不知道客氏的重要xìng,他张原高瞻远瞩岂能不知,说道:“令弟现在何处?明rì让他来翰林院找我,我给他找份差事。”

    客印月对张原的示好比较快活,笑吟吟道:“可是我弟弟已经回保定了,几个月前就回去了。”

    张原道:“那下次再说吧,客嬷嬷有事尽管吩咐。”

    客印月道:“多谢张先生,张先生真是诚信君子。”

    这时钟本华过来道:“张修撰,明rì中秋节,内城不宵禁,杂家请你在十刹海饮酒赏月如何?”

    张原道:“抱歉,钟公公,我已约了几位翰社友人一起聚会,改rì再来叨扰公公吧。”

    钟太监道:“张修撰何妨请诸友一起来,张修撰是知道的,杂家在杭州是有名的好客,文人雅士、高朋满座,十刹海的月sè比得西湖月sè,张修撰不要错过。”

    盛情难却,张原道:“那好,明rì傍晚我呼朋唤友来打扰公公。”

    钟太监喜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

    黄昏时张原出东安门,却见师兄徐光启在等着他,徐光启道:“介子,一直想请你去西城天主堂观摩,却是不得闲,今rì去看看,如何?”

    张原看徐光启脸sè有点不对劲,道:“好,这就随师兄去。”让武陵回东四牌楼,汪大锤和穆真真随他一起去天主堂。

    天主堂在宣武门内东隅,距离东安门有七、八里路,徐光启乘上马车,让张原也上来,张原看了一眼穆真真,穆真真轻声道:“少爷,不要紧的,没感觉呢。”

    张原坐上马车,问:“徐师兄,是不是南京耶稣会有什么事?”

    徐光启问:“介子也看过今rì的邸报了?”

    张原道:“没有,我今rì入宫进讲,没看到最新的邸报。”

    徐光启道:“介子真是料事如神、洞察入微啊,你去年说的王丰肃还会惹祸,果然事发矣,南京礼部侍郎沈榷去年九月就有《参远夷疏》要求查封南京天主教堂,还把王丰肃拘押起来,当时是你出面暂时化解了危机,但沈榷哪里甘心,今年五月又有《再参远夷疏》送到通政司,却又因为梃击案发,内阁一时无暇旁骛,本月沈榷又上了《参远夷三疏》,要求将在华的泰西传教士尽数驱逐出境,这是今rì邸报刊出的,沈榷这一回是来势汹汹。联合了南京礼部郎中徐如珂、礼科给事中晏文辉、余懋孳等人一连上了几道疏,方阁老支持沈榷,拟旨要南京刑部先拘捕王丰肃、谢务禄,查封南京天主堂,而下一步就是要下达禁教令,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利公在中华数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张原眉头紧皱,听徐光启又道:“沈榷的奏疏着实可笑。说驱逐遣散了大西洋的天主教众,国家就太平万万年,再无意外之虞,那徐如珂也算得是名儒,却也随声附和,他们的奏疏还提到了你的冰河说,认为这正是西洋星官学说的流毒。说朝中官员、各省士子都有中西学之毒者,必须铲除。才能还朗朗乾坤。”

    张原道:“鼠目寸光、固步自封之辈。误国却自以为是护国,可笑!可鄙!”

    徐光启道:“我已写好了为西学、为耶稣会辩护的奏章,介子你先看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卷稿纸,递给张原。

    张原展开来看,开篇写道:“臣见邸报,南京礼部参西洋陪臣庞迪峨等。内言‘其说浸yín,即士大夫亦有信向之者’;又云‘妄为星官之言。士人亦坠其云雾”曰士君子、曰士人。部臣恐根株连及,略不指名,然廷臣之中,臣尝与诸陪臣讲究道理,书多刊刻,则信向之者,臣也;又尝与之考历法,前后疏章俱在御前,则与言星官者,亦臣也……”

    徐光启这是挺身而出把他自己和庞迪峨、王丰肃等人放置在一起待罪自辩了,这是需要勇气的,很多人遇事唯恐连累到自己,撇清都来不及,在这份数千字的辩护疏中,徐光启从他接触天主教义到信仰的历程一一道出,反映了一个求知上进的士大夫是如何在不弃儒学又信仰天主的jīng神之路,又逐条剖析大明士庶对西洋天主教义和教徒的种种误会,并对各种谣言予以批驳,恳请万历皇帝对天主教徒和僧众道士一体容留——

    看罢徐光启的辩护奏疏,张原很感动,徐师兄敢于担当的坦荡胸怀和捍卫真理的勇气让他敬佩,徐师兄捍卫的并非仅是天主的教义,徐师兄更看重的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西学知识,张原道:“徐师兄不要过于担忧,师兄明rì上疏,我也将联合几个人上疏为师兄助声势,一定要阻止禁教令的颁行。”

    徐光启脸有忧sè:“有方阁老支持沈榷,想要阻止此事只怕很难。”

    张原明白徐师兄的意思,方从哲因为冰河说本来就对他很有不满,支持沈榷办理南京教案就是对冰河说的打击,他上疏为耶稣教士辩护岂不是火上浇油,方从哲更要一力严办了——

    张原道:“我会尽量多想些办法,尽力而为。”

    来到宣武门天主堂,庞迪峨、龙华民、金尼阁几位神父闻讯出来相迎,徐光启一一为张原介绍,金尼阁是旧相识,说道:“张修撰,自去年底与张修撰同船到了京中,直至今rì才与张修撰再见。”

    张原道:“金司铎,在下有一好消息相告,《伊索寓言》已由我翰社书局刊刻印行,下月应该就会寄送到京城来。”

    金尼阁苦笑道:“若禁教令下来,我等泰西国人就都要离开大明国,汉字版的《意拾寓言》我等怕是看不到了。”

    张原宽慰道:“莫要悲观,天主会赐予你们好运,利公在天之灵也会护佑你们。”

    庞迪峨、华华民等人感谢张原的祝福,由金尼阁领着张原参观教堂,这教堂的右边就是利玛窦的宅邸,乃是万历皇帝所赐,利玛窦又筹资在邸左建了天主堂,是那种哥特式建筑风格,尖塔高耸、立柱修长,门窗嵌着彩sè玻璃,藻绘绚丽,工匠、玻璃、画工都是不远万里从意大利、法兰西诸国运来的,教堂中耶稣的画像高供其上,耶稣左手握浑天图,右手指着仰头看他的人,右边有圣母堂,是少女抱婴儿像,圣母神态圣洁恬静,让人一见心安——

    张原与穆真真、汪大锤三人在天主堂观看了一场弥撒,未在教堂用晚餐,匆匆赶回东四牌楼,今rì是八月十四,照常宵禁,晚归犯禁可不好。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辩论之始

    回到东四牌楼四合院,张原连夜写了一道为西学辩护的奏疏,徐光启的自辩疏从个人信仰角度出发,历数泰西传教士在大明的历程,把天主教与佛教、道教和儒家学说对比参照,破除种种谣言,并引用李斯的《谏逐客书》,认为外国人完全可以为大明效力,天主教义能够补益王化、左右儒术、救正佛法——

    而张原的辩护疏则纯为学术辩论,从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到老庄孔孟;从《禹贡》、《山海经》、《水经注》到《地理指南》和万国地图;从《周髀算经》、《测圆海镜》到《几何原本》、《圆的度量》,从兵戈弓箭到西洋火器……历数西洋值得大明学习的地步,洋洋洒洒,六千余字,在奏疏的最后,张原提议,从那些上疏反对天主教和西学的官员中选择五人与他还有徐光启等人进行公开辩论,凡事天爱人之说、格物穷理之论、治国平天下之术,当众辩难,由儒学之臣论定之,若他这一方辩论失败,耶稣会士可即行斥逐,他张原也甘受宣扬邪说、欺罔君上之罪——

    张原这篇奏疏引经据典、左右逢源,写得酣畅淋漓,很有激情,他深知晚明士绅中的保守势力的强大,这次南京教案风波看似是反对耶稣会士在大明传教,深层次原因是东西方文明的冲突,是以沈榷为首的保守势力排斥外来文化,现在是万历四十四年,哥伦布都死了一百多年了,西方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大明国再固步自封、妄自尊大、不懂得拿来主义,最终是要落后挨打的,所以他要借这次南京教案掀起的波澜坚决反击沈榷诸人,让大明士绅对西学有更多的了解,这样眼界才能开阔起来,不要总盯着朋党之争,若能把党争引导到学术争论上,那岂不是善莫大焉?

    张原越想越兴奋,他完全不惧与人辩论,他需要的正是这个可供辩论的舞台,他要搅动一潭死水,不能让那些愚蠢士绅享受帝国败亡前的宁静,他应该走在潮头最前列,天灾**频发、辽宁鼙鼓已起,谁耐烦整日喝茶看邸报!/雅/骚/吧/更新内容/不喜欢/楼中楼/

    张原心潮起伏,起身在室内踱步,这时才看到穆真真坐在床边小几畔,以手支颐在打瞌睡,一册《史记》放在面前,翻在“朝鲜列传”那一页,穆真真以前陪他到凌晨也不会有倦意,这一有了身孕就大不一样啊,象真真这般挺拔勤快、精神奕奕的女子也有点慵懒了——

    张原走近前用手轻轻刮了一下穆真真的鼻尖,穆真真立即睁开幽蓝的眸子,轻轻“啊”了一声,站起身道:“少爷写好了吗,婢子去端水给少爷洗漱。”

    张原道:“真真先睡,我自去后院水井提水洗脸。”

    穆真真不肯,收拾了笔砚要陪着张原去,两个人相跟着来到后院,月光遍地,清清亮亮,已经过了三更天,那轮圆月都已偏西,张原从井里提一桶水上来,月光在水里跳动,手伸进水里,冰冰凉,掬一捧月光濯面,似把灵魂里的渣滓都能洗净——

    “已经是子时,现在可以算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张原蹲在井边用笢子刷牙,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话。

    穆真真先前已经刷过牙,这时又掬水漱了漱口,说道:“少奶奶她们今年中秋节要在船上过了,不知现在到哪里了,到南京了吗?”

    张原道:“八月初动身,现在哪里到得了南京,她们不见得会去南京,应是直接经运河从镇江过江,照我估计她们现在大约到嘉兴或者苏州了。”

    穆真真道:“那微姑呢,她不来吗?”

    张原道:“难说,不知道李蔻儿的事顺利否?”7雅7骚7吧7黑黑7爱7调皮7

    穆真真想起先前在天主堂看到的那些红毛绿眼的西洋人,看着好奇怪,她的眼睛只是稍微有点幽蓝、头发稍微有点黄,不象那些西洋神父,象染了色的一般,问:“少爷也要和徐老爷一般要拜那个耶稣神吗?”

    张原道:“我不拜,但别人要拜,我不反对,南京沈侍郎是佛教徒,其师就是杭州栖云寺的莲池和尚,沈侍郎不信天主,就要逼着别人也不许信,还要把这些西洋人全部赶回国,很是霸道,这些西洋人在大明也不仅仅是传教,他们带来了很多有益的学问,我要帮助这些西洋人,帮助他们也是帮助我们自己。”

    穆真真不大明白张原的意思,反正她是愚忠,少爷总是对的。

    ……%雅%骚%吧%泫衍%喜%潜水%

    八月十五日,张原依旧是正卯时起床,洗漱、用餐后搭乘内兄商周祚的马车去翰林院,商周祚知道张原有话要和他说,因为平日张原都是喜欢步行,遵张原的吩咐,穆真真今日没有跟着,只汪大锤和武陵二人跟随侍候。

    马车辚辚行驶,商周祚在车里看张原写的那道奏疏,六千余字,将至东长安街才看完,商周祚道:“介子,你何必把自己的前程与那些泰西人绑在一起,甘受宣扬邪说、欺罔君上之罪,这不大妥。”

    张原道:“上回刘廷元、赵兴邦弹劾我廷策冰河说,后因梃击案发生而不了了之,而这回沈榷诸人要驱逐泰西传教士,一旦得逞,那下一步肯定就要清算我的冰河说,我不能坐等他们攻击,我说的认罪是辩论失败认罪,我坚信我不会辩论失败。”

    商周祚点点头,对妹婿张原的才华和辩才他没有疑虑,却道:“这也要方阁老他们准许辩论才行,若不准,你也无能为力。”

    张原道:“我会想办法促成这次辩论,大兄一定要支持我啊。”商周祚是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都察院现在缺官甚多,左佥都御史辖权很大。

    商周祚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会为你争取一个公平辩论的机会,别的我帮不了你。”商周祚素来以刚正不阿、不徇私情著称。

    张原道:“我就是求个公平对待,因为方阁老对我有点意见。”#雅#骚#吧#赫赫#能#辩论#

    到了翰林院门前,张原下车,商周祚自去都察院,汪大锤和武陵去李阁老胡同找来福,来福在那边监督工匠整修四合院,商澹然下月就要来京了。

    张原进了翰林院才记起庶吉士们今日休沐,明代官员休假制度规定,只有元旦、元宵、冬至才放假,平时是十日一休,而庶吉士却是五日一休,待遇比其他京官还好,张原先仔细看了昨日邸报上沈榷诸人的奏章,便去见侍读学士郭淐,将自己的奏章呈给郭淐阅览,请求郭淐支持。

    郭淐看罢奏章,劝道:“张修撰,皇长孙赞你讲课讲得好,你更要专心做好日讲官,尽心教导皇长孙,不要过多参与各种争论。”

    张原道:“郭学士,下官不辩不行啊,下官提出的冰河说就得益于泰西学人研究成果,驱逐了泰西传教士,那下一步就是对付下官,郭学士主持翰林院,应为下官主持公道才好。”

    郭淐道:“罢了,我也不劝你了,若内阁、礼部同意你与人辩论,我也不会反对。”

    郭淐就是这德性,不表态、不作为,和万历皇帝对待朝政的方式差不多,其实都是无能的表现,张原也没指望郭学士会鼎力支持他,只是知会一声而已,毕竟郭淐是翰林院掌印的堂官,这是应有的尊重。%雅%骚%吧%水粉%爱扯%小老虎%

    在翰林院用午餐时,东宫太监韩本用带了几个内侍来给郭淐、张原这两位东宫讲官送节礼,有银币、笔墨、宫饼、瓜果等等,郭淐是皇太子讲官,节礼比张原的要丰厚一些。

    周延儒自前日起“病愈”回翰林院坐堂,这时看到东宫给张原送节礼,心里的羞愤可想而知,他虽然托病辞去东宫讲官之职想保全颜面,但回到翰林院后,就觉同僚们看他的眼神有异、有些人说话也含讥带刺,周延儒当然是认为张原把他大失颜面的事都说出去了,恨张原入骨——

    其实张原并没有说什么,是周延儒自己疑神疑鬼,不过张原如今已不在乎周延儒对他是何态度,周延儒不再是他的竞争对手,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周延儒将把翰林院的板凳坐穿。

    用罢午餐,郭淐宣布今日提前散衙,往年惯例如此,每逢没有假期的节日京官们在衙门待半天就可以自由活动,这还是很人性化的。^雅^骚^吧^六艺^会^调侃^

    张原请文震孟、钱士升先到会同馆与张岱、祁彪佳等人会合,他雇了一辆马车,先把东宫送来的节礼带到李阁老胡同,再让来福乘车把节礼带回东四牌楼,他今日不回去过中秋节了,前日就约好了要与在京的翰社诸友一起聚会赏月。

    将四合院的门锁上,张原带着武陵、汪大锤来到会同馆,就见文震孟、钱士升、张岱、祁彪佳、倪元璐、阮大铖、洪承畴都已经在这里,钱士升本不是翰社成员,但与张原、文震孟同在翰林院接触时日久了,对张、文二人的学问人品很敬佩,也要求加入翰社,这样,丙辰科一甲三人全是翰社成员了。

    张岱道:“介子,我们今夜就在泡子河畔饮酒赏月、欢歌达旦如何,我那边也宽畅。”

    张原道:“原杭州织造太监钟本华,邀我们去十刹海赏月,钟公公现在东宫服侍皇长孙,上回张差闯宫,就是这位钟公公从张差棍棒下救出皇长孙,钟公公自己手臂被打断,休养了数月才好。”

    文震孟一向鄙夷阉人太监,听张原说要赴一个太监的约,颇为不悦,听了张原后面的话,赞道:“阉竖中也有忠义之士,难得。”

    张岱道:“这位钟公公在杭州就做了不少善事,焦太史就曾为宝石山钟氏养济院写了碑记。”!雅!骚!吧!丢丢!爱卖萌!

    于是,翰社一行人连同随从、家僮二十余人就沿皇城根向十刹海而去,到了钟太监的外宅已经是午后申时初,钟太监的干儿子高起潜迎候,对张原道:“张先生,我干爹不在这里,因为客嬷嬷昨夜出事了。”

    张原吃了一惊,客印月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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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万历四十年,既想吃喝玩乐,又想直线救国。**************************《菜根谭》的雅,《金瓶梅》的俗;袁宏道品茶插花抒性灵,李卓吾酿酒参禅续焚书;雅者见雅,骚者见骚。***************************雅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雅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雅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