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空荡荡的灵堂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那如泣如诉的幽怨歌声,突兀地传入了众人的耳畔......
那琴台上仙姿玉色的佳人,又是为了哪一个负心汉?!
“胡闹!沈充?!这是你安排的?还不快让她下去?!”
周顗正要呵斥沈充几句,却不想王导一把将他拉住......
沈充自斟自饮地喝着酒,就如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孙盛原本就涨红的脸色,此刻更是变幻的精彩至极......
王导不由得挑了挑眉毛,笑容之中也多了几分揶揄......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那佳人唱到这伤心之处,止不住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孙盛却不敢去与她对视,甚至心慌意乱地别过了头......
而恰在此时......
一个个盛装的靓丽侍女,忽然鱼贯而入挡住了视线......
等到众人再次看向琴台,那个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孙盛脸色通红地咬着牙,怎么也压不下心头的狂乱......
《子衿》里的字字句句,怎么就让人如此心惊肉跳?!
沈充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轻蔑地看着孙盛这个小儿......
这毛都还没长齐多少根,女人是啥滋味都还不清楚......
竟然也敢借着祖上蒙荫,到江东的地界来作威作福?!
没承想一个低贱的官妓,就能撩拨得秦使方寸大乱?!
顾和忍俊不禁地眨着眼,真是恨不得给沈充喝个彩!
从古至今的下马威里面,就数这场痴男怨女最带劲!
可就在这时!
“咣当”一声!
一个青铜酒盏突然被人狠狠地摔在了柚木做的地板上......
原本还在弹奏助兴的各种丝竹之声也刹那间戛然而止......
众人的目光也立时“齐刷刷”地看向了那个故意闹出这般动静的中年文士......
陈頵不由得昂起了头,挺起了瘦弱的胸膛,毫不退缩地直面着众人的凝视......
那不卑不亢的名士气度......
那落拓不羁的潇洒仪态......
那不可动摇的坚定眼神......
竟是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故国今何在?新亭歌亦然!?”
“永嘉胡未远,并州雪已寒!”
“天下望刘郎,胡笳吹边关。”(感谢山东网友岂曰无衣为此章所创作的诗篇《亭上作》)
陈頵痛心疾首地吟诵着抑扬顿挫的诗句,目光复杂地扫视着大厅内所有南渡而来的名士......
“怪不得南人要将咱们这些北方佬叫做怆夫!好不容易南渡到了江东,却不想着怎么杀回中原,整日里就知道听这些靡靡之音,再继续干着过去那些男盗女娼的龌龊勾当?!看看如今还在死守绝地的刘琨,你们到底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
“陈頵!不得胡言乱语!还不赶紧退下?!”
周顗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状若疯癫,甚至不断在众人面前捶胸顿足的陈頵,却又时不时要去偷瞄了几眼他身旁那个一脸似笑非笑的王导......
“伯仁兄......,这就是你之前为琅琊王推荐的......,陈参军?!”
王导皮笑肉不笑地扭头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周顗,然后又慢慢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依旧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放异彩”的陈頵......
陈頵却是依旧一脸轻蔑地扫视着众人,尤其一看到那个毫无担当的孙盛,嘴角更是忍不住抬起了一抹鄙夷的弧度......
“堂堂秦使,不是陷在了五石散的温柔乡里,就是被人施了美人计还不自知?!难不成那个杀得匈奴王军屁滚尿流,甚至逼得刘曜不得不困守在长安的贾彦度,已经被关中那些豪门大族给杀了?! 要不然就凭他们两个这种货色,也配代表秦王来出使江东?!”
“叉出去!来人啊!把这个不知好歹的陈頵给叉出去!”
周顗怒不可遏地大声叫嚷着,却不想他身旁的王导却瞪了他一眼......
“既然他是你周顗引荐之人,不妨就让他把想说的话都讲出来吧......”
王导故意把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就连看向周顗的眼神里也透着那么一股子杀意......
周顗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惨白起来,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举荐的陈頵会如此不识时务?!
陈頵却是故作潇洒地甩了甩袍袖,然后负手而立地直视着王导与周顗,偏偏就是连正眼也没有再去瞧一下那个已经坐立不安的孙盛......
“苦县陈頵,见过王将军和周将军......”
“你是苦县之人?!”
王导不由得抿了抿嘴,眯缝起了双眼,联想起了那场震惊天下的苦县大屠杀......
“哼哼!该死未死之人罢了!从苦县一路死里逃生到了江东!頵真是后悔啊!若是当初能响应公主殿下的号召,一起跟着前往关中,此刻也就没必要再与诸公继续这般虚与委蛇了!”
王导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面无表情地瞪大了双眼......
周顗更是急得冷汗直冒,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巴......
陈頵的嘴角却是依旧挂着一抹肆无忌惮的冷笑,尤其是看着那些不断躲闪逃避的胆怯眼神,更是抑制不住地仰天长叹了起来......
“可悲可叹啊!如今屠我苦县百姓,杀你族兄王衍与数十万百姓的凶手,就驻扎在葛陂!王将军和诸公不去整军修武,厉兵秣马,却在这里对着一个黄口孺子卑躬屈膝?!难不成真要等着石勒杀入了江东,诸公再一起携手逃亡海外?!”
“陈頵匹夫!休得胡言乱语!”
“秦王殿下不日就会攻克长安,到了那时,石勒还有何惧?!”
“对,石勒所部皆是北狄,根本不通水性,怎么可能与我江东水师抗衡?!更何况长江天堑,一遇风雨便是惊涛骇浪,即使是那些南貉也难以驾驭,何况是那些北狄?!他们安敢踏足江东?!”(北怆南貉一词,是当时江东南北豪门对峙的产物,皆是侮辱性词汇。)
“哈哈哈,陈頵一定是从苦县逃出来的时候,把胆子都给吓破了吧?!”
“哈哈哈,说不定还吓尿了!哈哈哈!”
陈頵不屑地摇了摇头,不仅没有丝毫动气,更懒得去搭理这些群起而攻的诽谤,只是目光炯炯地看向了一直默不出声的王导......
王导抬了抬手,扫了一眼众人,立即就平息了众人对陈頵的连番羞辱......
陈頵赶紧恭恭敬敬地对着王导行了一个躬身的大礼......
王导却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让人诧异不已地站起了身......
周顗脸色青红不定地凝视着陈頵,竟是莫名地又生出了几分嫉妒......
众人也是一脸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皆以为王导这是要去礼遇陈頵......
陈頵也不由得挑了挑一双粗眉毛,继续保持着那弯腰躬身的姿态......
可王导却只是走到了孙盛的身边,然后亲切地对着他伸出了大手......
孙盛有些不明所以地伸出了小手,茫然地看着那笑容可掬的王导......
王导轻轻地拉着孙盛冰冷的小手,竟是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席而去......
陈頵愕然地看着迅速离去的众人,看着他们那副避之不及的态度,竟是止不住地放声狂笑了起来......
可就是这么地笑着笑着......
忽地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原本富丽堂皇的宴会厅......
竟像极了空荡荡的灵堂......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如沐春风
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午时刚过一会
梁州,汉中郡,成固废墟之西二十六里处
纷纷雪花埋新骨......
茫茫征途人已亡......
北风咆哮魂散尽......
空余悲怆天地间......
那些老弱病残一个个冻毙在了前往梁州城的征途之上......
而活着的人也只是麻木不仁地继续跟着大军艰难前行......
那大量“新鲜”的尸体还引来了无数饥肠辘辘的野兽......
它们那发红而又嗜血的瞳孔......
它们那肮脏而又锋利的爪牙......
渴望着开膛剖腹的血腥盛宴......
期盼着茹毛饮血的酣畅淋漓......
只要一旦有人猝然倒地不起......
那么瞬间就会变得尸骨无存......
那种“咯嘣咯嘣”的咀嚼声......
还有狼群和野兽们的嘶吼声......
简直就是另一种地狱的景象......
一阵狂风吹来......
没有人回过头去看他们一眼......
没有人去阻止这些弱肉强食......
没有人记得他们活着的样子......
更没有人会在这里停下脚步......
不久之后......
那狂风暴雪竟是忽地变小了许多......
明月一脚深一脚浅地牵着赤骥在冷漠的人群中慢慢前行,时不时还会回过头看一眼被赤骥驮在背上的三瓜和大黑......
三瓜浑身发颤地将大黑紧紧抱在了胸口,脑袋更是全部钻进了赤骥的马鬃里面......
“公主......,三瓜可以自己下来走的......,还是您上来骑着马吧......”
“低好头!风雪还大着呢,就你那小身板,好好趴着吧......”
“我......,我不冷!我是男子汉!我一点都不怕冷!阿嚏!阿嚏!!阿嚏!!!”
三瓜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整个人更是冻得瑟瑟发抖......
“啪”的一声脆响!
沈薇轻轻地扇了一下三瓜的小屁股......
“哟!小男子汉呀?!想保护公主呀?!怎么鼻涕水都粘脸上了?!哈哈!”
三瓜顿时涨红了小脸,赶紧伸手抹了把鼻涕,却又粘在了手上,怎么甩也甩不干净......
偏偏明月和沈薇的目光还就都盯着他,弄得他就算是想直接抹在身上也下不了手了......
“阿丑!你个臭婆娘!铁定没人要你!!!”
沈薇的脸色顿时一僵,笑容也像凝固了一般,竟是莫名地呆立在了原地,甚至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那满是伤疤的脸颊......
“三瓜!过分了呀!还不赶紧给沈姐姐道歉?!”
明月有些于心不忍地蹙起了娥眉,一时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沈薇了......
“不!不要!她竟然敢打老子的腚!俺娘说了,俺的腚只能俺娘和俺以后的媳妇才能打!俺不要她做俺的媳妇!!!”
三瓜声嘶力竭地大吼了起来,满腔子都是难以名状的悲愤......
沈薇立时被气得清醒了过来,哭笑不得地瞪大了一双美目......
“臭小子!还委屈了你不成?!老娘今天非得好好给你活活血了!”
沈薇杏目圆睁地对着三瓜的小屁股上就是一阵连续的“啪啪啪”......
“臭婆娘!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是真敢把老子打坏了,小心老子以后真的不娶你过门了!!!”
“呸!老娘还用得着你这小娃娃来惦记?!今天老娘非要把你小子给打残了!”
明月错愕不已地看着还在死鸭子嘴硬的三瓜,还有那个气急败坏下着“毒手”的沈薇,竟是
一时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了起来......
那幸灾乐祸的灿烂笑容......
那毫无节操的爽朗笑声......
竟像是刺破阴霾的阳光......
瞬间融化了死亡的阴影......
阿郎深情地凝视着明月......
痴痴地看着如花的笑靥......
明月若有所感地扭过头......
巧笑嫣然地流转着双眸......
阿郎的心像是被打开了......
笑容里都像是带着春风......
让人忘却了此刻的寒冷......
那柔情似水的炽热眼神......
真真是烫得人脸红心跳......
可就在这时!
一个从前方迅速奔跑过来的小卒,竟是不停地敲打着锣鼓,并且一路大声地吼叫了起来......
“当当当!”
“全军止步!”
“当当当!!”
“全军止步!!”
“当当当!!!”
“全军止步!!!”
明月立时全身戒备地盯着前方,右手也直接伸向了马背上的佩剑......
“阿郎!”
“公主殿下!”
阿郎赶紧小跑到了明月的身前,并用他那纤瘦的后背挡住了风雪......
明月有些莫名感动地看着阿郎,看着他眼睛里那毫无保留的关心......
可惜......
风雪很快就遮挡住了二人的互相凝视......
而张光等人也迅速赶到了明月的近旁......
“毛宝遇敌了?!”
明月紧蹙着一对“长满”了冰雪的娥眉,目光凝重地看向了阿郎和张光等人......
沈薇也是脸色煞白地紧紧盯着明月等人,眼神之中全都是对毛宝的无尽担忧......
“张刺史!速速命令中军,准备迎敌!”
阿郎毫不犹豫地对着张光直接发号施令,甚至满脸都是不容置疑的强势姿态......
张光的眼角立即止不住地抽搐了好几下,却又不得不强忍愤慨地咬牙领了命......
而恰在此时......
刘遐突然带着一众持枪披甲的联军将士,簇拥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皓首文士,一路朝着明月大旗所在之处快速行进......
片刻之后......
胡子序整了整有些散乱开来的衣衫,又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梁州刺史张光,赶紧恭恭敬敬地对着明月行起了叩拜大礼......
“雍州始平郡守胡子序参见公主殿下!微臣一知道公主殿下子啊汉中遇险,立马就散尽了家财,并且从汉中各地征募了3000悍勇之士,又想尽办法筹集了5000石粮草,今日得遇公主平安,微臣愿将所有将士和物资全部敬献给公主殿下,任凭驱策!”
明月没有立即上前将胡子序从冰冷的雪地上扶起,反而满脸疑惑地看向了神色无比复杂的梁州刺史张光......
张光的嘴角不停地抽搐了几下,懊恼地看着眼前这个弃民不顾,一看到匈奴人就带着金银财宝,从始平郡一路逃到梁州来避难的胡子序......
这鸟人到底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才能搞到那么多的粮草和精壮军士?!
此刻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勤王的忠臣?!
那始平郡被屠戮的百姓就算白死了?!
“正是始平郡守胡子序,只不过他......”
张光刚要狠狠痛斥几句,却不想明月已经快步上前......
阿郎也是赶紧笑脸相迎,相帮着明月一起将他扶起......
“胡郡守快快请起!”
“胡郡守真是雪中送炭啊!”
“胡郡守如此忠义,实在是百官之楷模呀!”
胡子序从未想过公主殿下会如此礼遇和夸赞自己,尤其是她身旁的少年还在不停地对他歌功颂德,心头竟是止不住地涌起了一股子想要老泪纵横的冲动......
可又不知道为什么......
这公主殿下越是笑得明媚灿烂......
阿郎越是热情得让人如沐春风......
胡子序越是莫名地打起了冷颤......
甚至被搀扶起来时连腿都软了......
同一时刻......
雍州,京兆郡,霸城牢房内
一股子焦臭味......
一股子血腥气......
真是越闻越让人觉得血脉偾张......
徐忡不由得又深吸了一口,整张脸都像是瞬间舒缓了开来......
吉邦才浑身是血地瞪着他,胯下却涌出了骚臭的黄色液体......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怎么看都不顺眼
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未时三刻
扬州,丹阳郡,建业城,琅琊王府的某个暖阁内
“嘿嘿,这滚滚长江,还能结成坚冰?!”(长江有结冰期。但长江只在沱沱河、当曲河、通天河等极少部分位于青藏高原的河段有结冰期,其余绝大部分河段都没有结冰期。)
琅琊王世子司马绍满脸讥笑地撇了撇嘴角,忍不住又扫了一眼神色平静的顾和,还有那个怎可看都怎么不顺眼的沈充......
“微臣曾经去过北方几次,也见过黄河水在冬季结冰,甚至那冰面上还可以大量的行军骑马,可咱们这南方的长江水,却是亘古至今,都没有结过一次冰......”
司马绍不由得对着神色恭敬,对答清晰的沈充点了点头......
“听听,连沈充这样的南方人都明白的浅显道理,陈頵那个苦县逃难过来的北方人,会不明白?!哼!本世子看他就是一心想要哗众取宠!”
沈充的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就连右手也不自觉地攥紧成了拳头......
司马绍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继续指桑骂槐似的各种嘲讽和挖苦......
顾和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任何要去打打圆场的意思......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微臣倒是觉得陈頵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只不过是有些不知天时,不识时务罢了......”
司马绍的脸色立时变了又变,目光阴骘地看向了笑容揶揄的沈充......
那种像是看死了他们司马氏根本无力北伐的腔调......
那种让人恨得牙根发痒却又无法反驳的亵慢姿态......
尤其他眼神里那副像是在看着无知小儿的傲慢劲......
“嘿嘿,看来士居兄是在笑我江东无人呀......”
顾和冷不丁地丢了一句重话,眼神里更是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沈充的眼角轻微地抽了几下,脸上的讥笑也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
“顾和!不得胡言,吴兴沈氏对我司马氏可是忠心耿耿,怎么会......,目中无人?!”
司马绍假惺惺地喝止了顾和,却把“目中无人”四字咬得特别重......
“哼哼,他们跟琅琊王氏也走得很近,说不定就打算两边押宝呢......”
顾和满脸不屑地冷哼了几声,毫不留情地戳戮着沈充的心肝脾肺......
“君孝!这也怪不得士居,毕竟我司马氏如今......,哎......”
司马绍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目光却是紧地盯着脸色铁青的沈充......
“哎!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又恰巧秦王使者前来,江东此刻正是波谲云诡,暗流汹涌之时,本世子又刚刚阴错阳差地得罪了一大批南人,若是再为了爱才而得罪了整个北人,那实在是得不偿失啊,所以本世子骂他几句,其实也是为了以后能帮他一把呀......”
沈充莫名地抬起头看了眼不愿意得罪王导,却又要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司马绍......
“嘿嘿,不过陈頵也算是先帮了本世子一把......”
司马绍意味深长地抿了抿红润的嘴唇,狡黠的笑容里更是透着那么一股子幸灾乐祸......
沈充立时回想起了司马绍的那首歪诗,尤其是被他添油加醋之后所引起的轩然大波......
只可惜最终一切都像是石沉了大海一般......
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真金白银去兴风作浪......
要是能亲眼看到司马绍被废该有多好啊......
沈充不由得舔了舔他那有些干涸的嘴唇,目光闪烁地看向了笑容逐渐消失的司马绍......
“哼哼,可惜那个孙盛不是我琅琊王府的人,不然本世子一定要亲手割了他那条该死的长舌,让他再敢酒后胡言!”
司马绍咬牙切齿地挥着拳头,眼神也逐渐变得阴狠起来,就连看向沈充的目光也莫名地透着一股子冰冷的杀意.....
沈充神色平静地迎上了司马绍的目光,完全没有一丝半点的惊慌失措或者做贼心虚......
司马绍有些疑惑地眯缝起了双眼,竟是有些吃不准到底是不是他沈充在背后作祟了......
毕竟孙盛酒后乱言是人尽皆知之事......
实在是不好因为臆测而得罪他沈充......
更何况他还要靠着沈充来为他敛财......
“世子若是真想要出上一口恶气,今晚的新亭夜宴或许就是一个良机......”
司马绍立时挑了挑眉毛,兴致勃勃地看向了沈充......
“士居可是有什么好办法了?!”
沈充的嘴角立即抬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挑衅似地瞥了一眼眉头紧皱的顾和,然后才满脸坏笑地看向了目光闪烁不停的司马绍,顺势就用手在他的案几上轻轻地笔画出了一个“顾”字......
“嘿嘿,曲有误,孙郎......,“顾”......”
雍州,扶风国,雍城,秦王专用的“偃房”内(《庄子·庚桑楚》:“观室者周于寝庙,又适其偃焉。”注云:“偃谓屏厕。”也就是古代贵族的厕所,称之为“偃”)
烟雾缭绕......
檀香四溢......
又有那么五六个云鬓朱钗的妙龄少女......
一个个低眉顺眼地围在司马业的身边......
籍韦更是满脸堆笑地站在一旁伺候着......
“会不会还是有点臭?!你要是受不住了,就先出去吧......”
“殿下,微臣早已发下毒誓,一定要时刻守在您的身旁,尤其咱们如今还在寄人篱下......”
司马绍有些感动地对着籍韦点了点头......
“噗噗噗”的几声......
一坨坨黑乎乎,热腾腾的臭东西,鱼贯而入似地砸落在了腥臭的粪坑里......(关于晋代的王公厕所,可以参考汉代梁孝王墓葬里的厕所形制。)
“啊......,真是他娘的舒坦啊......,哈哈哈,怪不得那些当兵的都喜欢说粗话!”
司马业一脸轻松地吐出了一口热气,连带着一直以来的郁闷也好像舒缓了不少......
“籍爱卿,你可知道?!上次孤在北宫纯的手里救下了一个少女?!”
“可是城外那个对着北宫纯和秃发思复鞬扔石头的少女?!微臣记得她是把北宫纯他们当作那些杀人放火的匈奴人了......”
司马业不由得对着籍韦轻轻点了点头,满脑子都是他那时英雄救美的雄姿......
他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慷慨激昂地怒斥了那帮杂胡......
少女也向他投来了崇拜的目光......
“哼哼!这帮杂胡就只会欺软怕硬!还口口声声要忠于明月的嘱托,要守着雍城,守着本王!可现如今呢?!人呢?!北宫纯带着傅宣和秃发思复鞬那帮人离开雍城几天了?!哼!这帮杂胡,根本就靠不住!”
司马业满脸愤慨地握紧了一对小拳头,顺势又“噗噗噗”地拉出了几坨黑臭的玩意......
“弄不好真就像第五猗说得那样,最近扶风国那些烧杀抢掠的事情,就是这帮杂胡偷偷出去做下的,甚至还把脏水都泼到了大王的身上......”
“哼!肯定就是这帮杂胡干的!不!也有可能是张寔那个西凉反贼得授意!毕竟北宫纯本来就是张轨的人......”
司马业鄙夷地抬了抬嘴角......
“对!大王所言甚是,微臣之前派人跟踪他们,就发现他们既没有前往长安,更没有从郿县走褒斜道去汉中郡找公主殿下,反而是一路出了陈仓,就直接往西北方向的陇县去了,那陇县可是驻扎着张寔的西凉大军啊......”
籍韦立即恍然大悟似的叫出了声......
“哼!果然就是张寔的奸细,可怜孤的那个明月妹妹呀,她怎么就那么傻?!愣是将这些该死的杂胡当成了心腹!?怎么就不肯留在孤的身边?!嗯?你捂着鼻子做什么?!拉出去给本王狠狠地揍!”
籍韦莫名地看着那个被人拉出去的少女,不就是秦王亲自救下的那个妙龄少女吗?!
第五猗为了拍秦王的马屁还特地留下她,让她以后可以伺候好司马业的生活起居......
可如今秦王怎么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一般,而那个侍女的眼神里也没有丝毫的涟漪......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断袖之癖(一)
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未时五刻
扬州,丹阳郡,建业城,琅琊王府,王妃虞孟母的寝居之内
琴声绕梁云烟中......
佳人独坐蹙娥眉......
宫闱深深珠帘锁......
谁人怜我秋冬寒?!
哎呀呀......
一声叹......
娘家说我不顾家......
婆家怨我不顾他......
夹在中间难做人......
缝缝补补又几年?!
虞孟母忽然用双手压住了琴弦,深吸了一口加了药物的檀香,竟是再无继续弹拨下去的兴致了......
“姐姐......,这好好的《高山流水》......,怎么......,就不弹下去了?!”
虞孟母听着他那句明知故问的屁话,立即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满脸尬笑的虞胤,然后又隔着珠帘瞥了一眼那个和自己弟弟沆瀣一气,甚至不知何时就已经开始“狼狈为奸”的南顿王司马宗,甚至连带着将他们身旁那个俊俏的小后生也一起给怨恨上了......
“咳咳.....,咳咳咳......”
虞孟母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侍女赶紧上前去为她轻抚起了后背......
虞胤也立即想要掀开帘子进去查看,可又下意识地瞥了眼一旁的外男,那个英俊得让人有些心猿意马的庾亮......
“姐姐,你这咳嗽怎么一点也不见好?!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你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一个人以后怎么活下去啊?!”
虞孟母捂着咳得有些发痛的胸口,无力地翕开着发颤的樱桃小口,幽怨而又心酸地看向了那个一直与她相依为命,此刻说话还带着几分哭腔的亲弟弟......
他好像也不如从前那么的朝气蓬勃了......
他原先眼睛里的光彩也似乎早就没了......
而他对自己的这份关心里又有几分真?!
虞孟母自艾自怨地轻咬着薄薄的下唇......
竟是忽然有些怀念起过去的平静生活......
自从坐上了这个看似风光的王妃宝座......
自己就好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1471章里有虞胤对虞孟母的心理描写。)
“姐姐!姐姐!你好些了没有啊?!要不要再去民间找找有什么偏方?!总得想办法治好呀......”
“呸!还不都是被你给气出来的!”
虞胤立即闭上了嘴巴,脸色也变得尴尬莫名......
“瞧瞧你们两个做下的好事?!你们一个是吾儿的皇叔公,一个是吾儿的舅舅,又都是琅琊王倚重的股肱之臣!可你们俩呢?!一个怂恿吾儿去长江上耀武扬威,一个为了秦王使者身上的书信,都不惜要兵戈相见了!?”
虞孟母故意把“股肱之臣”四个字咬得特别特别的重......
“扑通”一声!
南顿王司马宗立时脸色煞白地跪在了虞孟母的身前......
“三哥哥从来就没根本王说过有什么秦王使者啊!他只说是有一伙水贼要去清剿!本王真的是毫不知情啊!”
虞孟母的眼神里立时闪过了一抹厉色,却也没有要去直接拆穿他的意思......
毕竟他是司马懿的亲孙子,司马炎的同辈兄弟,又是他司马睿的叔叔辈......
更何况如今又是急需团结宗室,一起应对秦王就要登基称帝的关键时刻......
“虞胤!还不赶快把皇叔扶起来?!这世上哪有叔叔跪侄儿媳妇的道理?何况这里还有外人,要是传了出去,皇叔是想让侄媳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不成?!”
虞孟母冷笑连连地跪坐在座具上,话里话外都是夹枪带棒的挤兑和敲打......(成都老官山墓,长沙渔阳墓,江陵凤凰山汉墓等,皆出土了古人跪坐时使用的座具,一种漆器似的小凳,既隐蔽,又能让人长时间跪坐而不累。但北方汉代墓葬里未见发现,猗顿猜测是因为南方湿气比较重,故而有了此物。)
“不不不,绝无此意!宗绝无此意啊!”
司马宗急得是六神无主,偏偏又不敢直接起身......
庾亮也止不住地皱了皱眉,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还是虞胤主动搀扶起了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的南顿王司马宗......
那副犹如惊弓之鸟的惊慌模样......
哪里还像个堂堂宗室的大长辈?!
什么狗屁的为了清剿水贼?!
明明司马羕自己就是水贼!!
还他娘就是水贼之中的王!!
不知道多少商船都遭了殃?!
竟然还大言不惭是去剿匪?!
真真是睁着眼睛说着瞎话!!
活该要被他姐姐这般戏谑!!
司马宗颤颤巍巍地被虞胤给慢慢搀扶了起来,却不想恰巧看见了那个早已忍俊不禁的庾亮......
庾亮那副毫不掩饰的鄙夷笑容立即凝固在了瞬间......
司马宗的眼神里也透出了一股子犹如实质的杀意......
而恰在此时......
“咣啷”一声......
一个漆盒突然从外室的架子上掉了下来......
而外室的侍者们不仅没有立刻前去收拾......
甚至还出人意料地一个个默默地退走了......
虞孟母立时就猜到了是司马绍干的好事......
毕竟他老子司马睿此刻就藏在屏风后面......
那能指挥得动自己内侍的也只剩下他了......
虞孟母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屏风......
竟是直接装聋作哑似的权当啥也没听见......
司马绍也懊恼地放下了让人噤声的手势......
真是恨不得一脚踹飞了身旁的那个漆器......
显然虞妃肯定已经猜到是他躲在外室了......
可如今也只剩下硬着头皮继续去偷听了......
庾亮的一双明眸却是莫名地闪烁个不停......
甚至还偷偷地回头朝着外室张望了几眼......
那一副贼头鼠脑的娇俏模样......
那一种古灵精怪的异样感觉......
尤其是这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竟是把他吓得一阵花容失色......
“庾亮?!颍川庾氏?!太仆卿庾嶷之后,建威将军,会稽太守庾琛之子?!”
庾亮赶紧定了定他那“怦怦”直跳的心神,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虞孟母行了一个躬身的大礼......
虞孟母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命人将司马宗请了出去......
司马宗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计较任何礼制,赶紧随着内侍离开了此地......
可就在他临走时的那一刻......
司马宗竟是突然转过了头......
然后恶狠狠地盯向了庾亮......
那副鹰顾狼视的歹毒模样......
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真是像极了要吃人的恶狼......
片刻之后......
一箱箱金银珠宝......
一箱箱绫罗绸缎......
像是盛开的花朵......
绽放出璀璨光芒......
虞孟母不禁有些动容......
虞胤也笑得合不拢嘴......
庾亮却是一脸的平静......
“姐姐,这庾亮真不愧是名门之后啊,不仅先祖有从龙之功,这长得也是丰神俊朗啊......”
虞胤笑容诡异地打量着看似风流倜傥的庾亮,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觉得有些难以言喻......
虞孟母也是不由得对着虞胤轻轻蹙了蹙娥眉,然后目光深邃地看向了不卑不亢的庾亮......
“本宫听说你们颍川庾氏与他们琅琊王氏走得很近?!那又为何要走虞胤的门路,还向本宫送上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断袖之癖(二)
雌虎眼中杀意浓......
金银衬得更凶险!!!
稍有一句答不对......
立马叫你头滚地!!!
司马绍不由得紧了紧眉头,深看了一眼孤立无援的庾亮......
那弱柳扶风一般的小身子,又如何能经受得住这等威压?!
司马绍忽地生出一丝警觉......
他怎会如此怜惜一个男子?!
“咣当”一声!
庾亮就在虞氏姐弟的面前,随手盖上了盛满珠宝的箱子......
虞孟母立时眯缝起了双眸,虞胤也是惊得一阵目瞪口呆......
庾亮似笑非笑地看着虞妃,嘴角抬起了一抹戏谑的弧度......
“庾氏虽然是颍川大族,可如今客居会稽,处处都被吴兴沈氏所打压......”
庾亮故意停顿了一下,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虞妃,又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虞胤,赶紧话锋一转道:“亮最近又听闻,就是这几日之间,沈充已经将他们沈氏所有的铸币权都交给了琅琊王氏......”
“全部?!这不可能吧?!世子待他不薄啊?!他怎么就去投靠了王导?!”
虞胤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庾亮,又禁不住地转头看向了他的亲姐姐......
司马绍的眉头也止不住地拧在了一起,甚至就连牙根都咬得“咯嘣”作响......
虞孟母的眼角只是轻微地抽搐了几下,可她的呼吸声却似乎又粗重了几分......
而藏在内室屏风后面的琅琊王司马睿,也不由得眯缝起了满含杀意的双眼......
庾亮低头不语地挑了挑灵动的柳叶眉,眼神里却闪过了一丝丝莫名的轻松......
要不是拿沈充和王氏兄弟做了替死鬼,恐怕今日他们庾氏就要撞在刀口了......
“庾亮!这么隐晦的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虞胤突然怒目圆睁地对着庾亮质问了起来......
“咳咳......”
虞孟母忽地轻咳了几声......
虞胤错愕地皱了皱眉头,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庾亮的心头也是一个“咯噔”,神色更是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虞孟母目光深邃地看着越发恭顺的庾亮,又瞥了一眼他那个冲动不懂事的蠢弟弟,竟是不由得攒眉蹙额地用右手轻轻挼搓起了细洁白嫩的额头......
“咚”的一声......
那个躲在屏风后面的司马睿竟是不小心地踢到了什么......
虞孟母立即坐直了身子,直接对着外室轻轻喊了一声......
“是绍儿来了吗?!怎么还不进来呢?!”
司马睿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真没想到自己儿子也在偷听......
不然虞妃又怎么能声东击西?!
司马绍也听到了那一声“咚”......
显然母妃的内室里还藏着人......
而那人显然比自己重要得多......
司马绍笑嘻嘻地从外室走进了内室,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尴尬,还对着虞胤和庾亮二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母妃安康,孩儿听说舅舅正在母妃这里听琴,所以想过来给您请个安,顺便让舅舅一起去趟新亭,因为那里还有些地方需要舅舅帮衬着想想办法,免得到了晚上再想查遗补漏就来不及了......”
虞孟母立即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尤其看着一脸如蒙大赦的虞胤,恨不立时撒丫子跑路的亲弟弟,一时竟是气结得说不出话来了......
虞胤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妥,赶紧把一张笑脸都憋成了苦瓜一般......
可他看向司马绍的眼神里,却全都是一句话:懂事!舅舅没白疼你!
司马绍立即对着虞胤飞了一个心意相通的“媚眼”,然后又有意无意地扫了几眼虞孟母身后的那面花鸟屏风,却又鬼使神差一般地突然转过了头,目不转睛地看向了那个让他情难自禁的“妙人”......
庾亮的俏脸也迅速泛起了红霞,一双美目还闪烁着异彩的涟漪......
这真是......
一汪秋水情窦开......
暗香撩动三生弦......
若非前世姻缘起?!
如何今日会相逢?!
“咳咳......”
虞孟母再次轻咳了起来......
庾亮赶紧缩回了目光,慌乱地低下了头,眼珠子更是急得“滴溜溜”直转......
司马绍眼见着庾亮脸上的红霞迅速消散,只好不情不愿地收回了他的目光......
虞胤却是一脸坏笑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甚至故意对着司马绍挑了挑眉毛......
司马绍没好气地对着虞胤翻了一个白眼,却又忽地心生怜惜地看向了庾亮......
“咳咳......,绍儿......,沈充这事......,你怎么看?!”
司马绍的眉头立时又拧在了一起......
虞胤的脸上也莫名多了几分凝重......
“母妃不必过于担忧,父王已经任用刁协等人去掣肘琅琊王氏......,只要假以时日,再将父王主张的“申韩”之法,继续在朝野之间大力推广,想必用不了多久,如今这局势就会大为改观......”
司马绍一字一句地小心斟酌着用词,目光更是紧盯向了虞妃身后的屏风......
可就在众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去轻易开口的当下......
一声压着嗓子的娇喝突兀地响彻在了众人的耳畔......
“不可!大王若是长期如此行事,必败无疑啊!”
庾亮突然不管不顾地站了出来......
司马绍的脸色立时一阵青红不定,甚至连眉目之间也隐隐透着股怒意......
“哦?!你是说琅琊王做得不对?!”
虞孟母的声音立刻变得严厉了起来......
庾亮却没有一丝一毫要退缩的意思......
“申不害与韩非子二人,皆是主张抑制豪族,而且都做得富有成效......”
虞孟母有些诧异地蹙了蹙眉,一时竟是不知道庾亮想说什么了......
“可时过境迁,如今之江东,门阀之势已成,这土地,人口,钱粮,皆在各大门阀豪族手中,此时若是强推“申韩”之法,去与各大豪族争权夺利,又同时重用刁协之流去掣肘琅琊王氏和其他豪门大族,那么不仅人人自危,还会逼得所有豪族都会倒向琅琊王氏,如此一来,岂不是腹背受敌,自绝于天下?!”
司马绍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虞孟母也露出了沉思之色......
“那照你庾亮看来,本王这仗是还没打,就已经彻底输了?!”
琅琊王司马睿突然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然后迅速地走到了虞孟母的身边,笑容可掬地看着虞胤和庾亮二人对他行起了跪拜之礼......
“平身吧,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做这些虚礼......,而且司马氏的情况,天下皆知,本王也不过是尽些人事罢了,毕竟祖宗的基业,总不能毁在孤这一代吧?!”
虞胤赶紧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脸上还挂着一抹习惯性的谄笑......
可庾亮却是像充耳不闻似的,依旧一脸严肃地跪在那冰冷的地面上......
“大王之法并非不好,而是缺少了后招,何况大王之策已经施行,不可再轻易改变,所以亮愿斗胆再向大王敬献一策!”
司马睿有些动容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诚挚的青年,竟是恍惚像是又看见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王茂弘......
“还请大王不要屏退左右,因为此事之成败,全赖世子能否忍辱负重!”
司马绍满脸疑惑地看着大言不惭的庾亮,目光却莫名其妙地瞟到了他的脖颈上......
那犹如凝脂一般的肌肤上......
竟是有一颗月牙状的红痣?!
“哦?!什么后招?!你不妨细细说来......”
司马睿兴致盎然地开了口,有些期待的深看了一眼庾亮......
“朝令夕改,不仅是取乱之道,还会让依附豪门心生轻慢,所以为今之计,只能让世子反其道而行之,甚至必须处处和大王唱反调!”
庾亮面不改色地陈述着策略,根本没有在意司马睿,又或者其他任何人的“精彩”神情......
“大王越疏远琅琊王氏,那么世子就越要去亲近他们,若是大王要用贤臣去与琅琊王氏正面对抗,那世子就必须重用那些与大王意见相左,甚至被罢黜之人......”
庾亮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决然地抱起了拳......
“若是王氏与其他豪门依旧不信任世子,那么还请大王壮士断腕,与朝议之时,提废立世子之事!”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嘉陵江畔壮士来
申时初刻
秦州,武都郡,故道县,县城之北的城墙上(公元前221年,始皇帝二十六年,设故道县,县治在今陕西省凤县双石铺乡张家窑村与龙家坪之间。)
“平地卷起千堆雪......”
“狂风声里飞砂石......”
“天昏地暗路难行......”
“嘉陵江畔壮士来......”
“三少!好文采!好诗呀!”
“哦?!好在哪呢?!老子不过是看着突然起了漫天的风沙,随口胡诌了几句......,就这?!你也觉得文采斐然?!哼哼!”
杨初皮笑肉不笑地对着田封冷哼了几声,嘴角更是抬起了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
故道县令田封的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就连强挤出来的苦笑也带着些许心酸......
“嘿嘿,三少这诗,忧国忧民,咏怀抒志......”
“好了,不用牵强附会了......,原本俺也不该说那些话......,哎!如今你我都活得不尽如人意,俺爹爹要是能比杨难敌早出生个一时半会,老子现在也不会被排挤到这么个小地方来,你也不用赔着笑脸伺候本少了......”
杨初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也再次凝视向了前方的风沙......
“三少说得哪里话?!从咱们故道县北上,就是雍州的地界,这次杨大首领带兵去劫掠了汉中,下次说不定就能轮到咱们打头去劫掠雍州了......”
“哈哈哈!去给他杨难敌做替死鬼?!雍州现在是贾彦度在当政,匈奴人那么厉害都快被他给打残了,咱们还敢去劫掠雍州?!这不是他娘的自己去找死?!哼!他要是真的下令让老子去做先锋,恐怕连你小子也活不成了!”
田封脸上的尬笑立时变得沉重起来,就连喉结也止不住地一阵上下翻滚......
“啪”的一声......
杨初突然轻轻拍了一下田封的肩膀......
田封立时被他给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三少!你那句“嘉陵江畔壮士来”,不会是想从雍州借兵,然后......”
田封立刻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身子都不自觉地打起了冷颤......
杨初目光冰冷地慢慢扭过头,面无表情地深看了一眼田封......
“田封......,你是个聪明人......”
“三......,三少谬赞了......”
“那你就应该好好想一想,哪天要是杨难敌做了仇池王,他会不会派人送封书信给你,然后再命令你暗中结果了本少的性命?!”
田封的心头一阵“扑通”乱跳,根本不敢去抬头看一眼杨初......
杨初却伸出手按住了田封的肩膀,然后只是轻轻地拍了一拍......
“本少不是什么薄情寡义之人,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就凭你我从小到大的交情,俺的这颗项上人头,你就自取便是......”
“扑通”一声!
田封直接跪在了杨初的面前......
“三少明鉴!若有一天三少蹊跷身死,田封一门必定满门皆斩!田封早已是二首领和三少的人,三少何必还要如此试探?!”
杨初紧皱着眉头,依旧是一言不发......
“小的全家几代都深受大王和二首领的厚恩,三少对小的更是情同手足!如今田封虽然忝为一县之长,但也不会做下什么忘恩负义之事!更不会平白让那个黑心黑肝的杨难敌,趁着大王病重的当口祸乱仇池!”
杨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转过了身子,再次望向了前方的江陵江畔,并且故意把他的后背暴露在了田封的眼前......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来这里玩?!还就是在这嘉陵江里玩的水......,嘿嘿,那时候你还不是这儿的县令,本少爷也不是你的阶下囚......”
田封禁不住地咽了一口黏稠的唾液,根本没去听杨初说了些什么屁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向了他那毫不设防的后背......
只要拔出匕首,往他背心上一捅......
什么荣华富贵,立刻就唾手可得......
什么狗屁骂名,根本就无足轻重!
可万一杨难敌真的卸磨杀驴呢?!
田封不由得深吸了一口腊月的寒气,慢慢松开了他那已经攥成拳头的双手......
杨初也慢慢地转过了身,目光闪烁地看向了田封,看向了他额头上的冷汗......
“田封......,俺听说杨难敌那边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三少要是觉得汉中战事有变,田封虽不是武将,也愿意为三少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杨初不禁有些动容,赶紧上前扶起了田封......
“三少!”
田封目光诚挚地看着杨初的眼睛......
杨初也用力地握了握田封的双肩......
“田封!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在故道县的人马不过两千多人,大半还是老弱残兵,这样的人马,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杨初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头也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
“三少何出此言?!咱们可以向雍州求援,把杨难敌劫掠汉中之事全部告知贾大帅,这样不仅能撇清咱们和叛贼之间的关系,还可以保全咱们仇池免遭屠戮之苦!若是等到开春,贾大帅得知了汉中之事,并且派兵平定了汉中,那咱们也要跟着杨难敌一起遭殃啊!”
田封一脸不解地看着愁眉苦脸的杨初,真是恨不得立马就自告奋勇前往雍州......
“贾彦度自然会记得咱们的好,更会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危再次派兵前往汉中平乱,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王师前来,那咱们仇池一地还能姓杨吗?!”
田封立刻恍然大悟似地瞪大了眼睛......
“那可怎么办?!咱们兵力不足啊,而且主公此刻就在杨难敌的身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要是贸然行动......”
可就在这时!
“嗖”的一声!
田封突然瞪大了一对瞳孔,向后快速地踉跄了几步,竟是直愣愣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杨初亡魂皆冒地看着田封脖子上的投枪,浑身发颤地转头看向了那满是风沙的城外......
一面绣着“北宫”二字的大旗......
一路劈风斩沙地朝他疾驰而来......
“敌......”
“敌袭......”
“敌袭啊!!!”
同一时刻......
雍州,扶风国,汧县之西北(今陕西省陇县城关镇东南)
“鞬儿?!怎么还不走,这天色马上就要彻底黑了,咱们还得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去扎营!”
秃发推斤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了秃发思复鞬的身边,然后重重地拍了拍伫立在寒风中,还在走神的秃发思复鞬......
秃发思复鞬立时把目光从汉中郡的方向收了回来......
“父亲......,咱们就这么走了......,孩儿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个小丫头......”
秃发推斤立刻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哼!咱们一路上也帮了她不少了,还有什么对不住的?!尤其是这次,要不是咱们主动离开,帮北宫他们引开了所有的眼线,恐怕他们这次就根本没法走陈仓道去汉中!”
秃发思复鞬莫名地点了点头,却是又往汉中的方向,露出了凝重而又深邃的目光......
“她现在应该是最需要的咱们帮助的时候......”
“哼哼!要是这点小场面都扛不住,那还不如早点让人送去和亲!鞬儿!如今可是天赐良机,只要咱们尽快去河西娶了折屈氏头人的女儿,你还怕打不下一片天地来?!”(请参考本书256章秃发四部的内容。)
秃发思复鞬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目光也变得异常坚毅起来......
“父亲!咱们走!终有一天,咱们秃发鲜卑也要在中原大地上叱咤纵横!!!”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老子可是你的贵人
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申时五刻
梁州,汉中郡,成固县与梁州城的交界之处,胡家堡外
“轰隆”一声!
冬雷炸开漫天雪!
余晖荡尽满地尸!
奈何枪尖襁褓婴?
哭干老妪肝肠血!
只可怜......
飞血渐欲迷人眼......
胡兵屠戮犹正酣......
哀嚎遍野北风啸......
狗彘不如是流民......
明月双眸充血地凝视着城墙下的血腥屠戮,浑身发颤地攥紧着那双红肿渗血小手,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一个个惨死在了凶神恶煞一般的氐人刀下......
谁也没有料想到会突然变成这样......
这才刚到交界之地就遇到了埋伏......
不仅仅是官军都被杀得四窜逃亡......
一路跟随的百姓们更是死伤无数......
“娘的!这帮畜生!”
“老子跟他们拼了!”
“对!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拼你娘呀!要不是咱们跑得快,差一点点就被关在邬堡外了!这时候说不定尸体都凉透了!”
“拼得过吗?!咱们才多少人?!能不能守住这里都是个问题......”
“哎!咱们的人都被打散了......”
“你们看!外面的氐人怎么好像越来越多了啊?!”
“娘啊......,俺不想死在这里啊......”
一时之间......
那绝望的情绪就像是瘟疫一般迅速蔓延传播......
硬是把仅存的一丝血勇也凉透在了北风之中......
沈薇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缩了缩瑟瑟发抖的脖子,看着士气低迷又惶惶不安的将士们,竟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一直以来就“智计百出”的阿郎......
阿郎眉头紧锁地看着邬堡外的危机情势,又偷偷扫了一眼四周仅存的那几名将领,竟是只剩下了梁州刺史张光父子,还有老参军晋邈和始平郡守胡子序等寥寥几人了......
毛宝和刘遐等人此刻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李运和王建那些贼寇更是不知逃往何方?!
“张刺史可认得出这帮氐人是什么来头!?”
张光立即再次定睛看向了敌阵之中的主将......
“杨毅?!对!应该就是杨茂搜的嫡长孙杨毅!老夫曾经见过他几次,可他是怎么到的此地?!难不成......”
张光不禁连打了几个寒战,额头上更是沁出了一丝冷汗......
“哼!那还用问?!必定是梁州城已经丢了!不然他们怎么能够如此长驱直入?!甚至在这里以逸待劳地设下埋伏?!如今咱们的人都被打散了,邬堡之内更是只剩下几百残兵,要是这帮畜生再逼着百姓前来攻城,那今日就是咱们所有人的祭日!”
晋邈突然一反常态地怒斥着垂头丧气的张光,甚至已经情绪激动地往张光那边扑了过去......
始平郡守胡子序赶紧一把拉住了怒不可遏的晋邈......
“放开老子!你是不知道啊!这些该死的氐狗,都是张光一手养大的白眼狼!要不是他对这帮仇池氐人太过宽厚,他们怎么可能在这几十年内,这么顺风顺水地不断壮大?!”
“晋参军!你现在就算立刻杀了张刺史也是于事无补啊!老夫这胡家堡,城墙低矮,兵力不足,根本就挡不住这些氐狗,大家还是先赶紧想想办法,看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吧?!”
胡子序心慌意乱地看了眼还在“借机发挥”的晋邈,禁不住又瞥了一眼坞堡外那些杀气腾腾的氐族战士......
若是此刻杀了众人再绑了公主殿下......
外面那群疯狗会不会因此饶他一命?!
胡子序莫名地扫了一眼邬堡内的族兵,竟是悄悄松开了拉着晋邈胳膊的双手......
“哎!时也命也......,杨茂搜没有病倒的时候,这帮氐人还算是比较太平,可如今杨茂搜一病不起,这才让杨难敌这个竖子......”
晋邈一把抓住了张光的衣领,右手更是高高地抬了起来,对着他的鼻梁就要狠狠地一拳砸下......
可就在这混乱之时......
杨难敌却是“闲庭信步”似地慢慢走到了一群跪地求饶的流民身边......
流民们立时像待宰羔羊一般,害怕地躲避着他那沾满了鲜血的大手......
那种惊惧的眼神......
那种无声的颤抖......
杨难敌突然一把扯住了一个少女的长发......
她的祖父赶紧抱住了到了杨难敌的左脚......
可杨难敌却直接一脚踢在了他的胸口上......
“嘭”的一声!
枯瘦的老者立时一口鲜血喷在了她孙女脸上......
身子更是无力地躺倒在了冰冷刺骨的雪地上......
杨难敌毫不犹豫地上前一脚踩断了他的脖子......
片刻之后......
杨难敌一路拽着少女的长发,强行将她拖行到了城墙下方......
所有的人都像是屏住了呼吸,就等着看她会是怎么个死法......
杨难敌高高举起了手中战刀,笑容狰狞地看向了城头之上......
那些个畏畏缩缩的土鸡瓦狗,瞪一眼都能让他们屁滚尿流......
“啊!!!”
惨绝人寰的干嚎声立即压过了呼啸的北风......
滚烫的鲜血更是溅射在了飘过的白雪之上......
少女的尸体像死鸡死狗一般在血泊中抽搐......
而下一秒又是几十个无辜百姓被拉了上来......
“官军的废物们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等老子杀光了这帮贱民,你们若是还不肯交出公主,那他们就是你们的下场!”
杨难敌突然把高高举起的右手用力往下一挥!
瞬间几十颗喷洒着热血的脑袋就滚落了一地!
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好像都在瞪着城头......
杨毅二话不说又对着身边的氐人战士使了一些眼色,立即就又有几十个无辜百姓被强行推搡到了前方......
寒光熠熠的屠刀再次被人高高地举起......
瑟瑟发抖的流民却绝望地低下了头颅......
“公主!你死哪去了!?看看这些百姓吧!他们可都是冲着你来活命的,如今你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都死在你的面前?!你他娘的还想继续做个缩头乌龟啊?!”
杨难敌狂笑着举起了鲜血淋淋的战刀,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城墙上的一举一动......
胡子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众人的身后,然后对着他的胡氏族兵缓缓抬起了左手......
沈薇和阿郎同时注意到了身后的异动,立即各自奋不顾身地挡在了明月的身前......
张光立即怒视向了面沉如水的胡子序,晋邈也脸色煞白地咽了几口惊惧的浓痰......
“胡郡守!”
胡子序立即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目光疑惑地看向了带着蚩尤面具的公主......
明月竟是慢慢摘下了脸上的蚩尤面具,缓缓露出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胡子序的一对瞳孔立时瞪得又大又圆,目光之中甚至闪烁起了难以形容的贪婪......
“胡郡守......,他们要的只是明月一个人而已......,你会保护好他们的......,对不对?!”
明月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沈薇和阿郎,还有那些好不容易逃进邬堡的各部士卒......
胡子序的眉头不由得再次拧在了一起,却又鬼使神差一般地对着明月点了点头......
“公主!咱们宁死都不会把你交出去的!只要能熬过今晚,这里又有不少粮草,毛宝他们一定会重整兵马过来救援咱们的!”
阿郎激动地大吼大叫了起来,再也没了过去那般的从容不迫......
“还要为我白白死上多少无辜的性命?!你心里也是清楚的,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然我们连下一刻都撑不过去了......”
阿郎双目通红地紧咬着牙关,深看着明月那决绝的笑容,心头更是涌起了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屈辱和悲愤......
可明月却轻轻地伸出了冻得青紫的小手,温柔地撩了撩阿郎鬓边的散乱秀发......
阿郎眼角含泪地翕动着干裂出血的嘴唇,心如刀绞一般地颤动着单薄的身子......
“你会来救我的......,对不对?!”
明月忽然对着他莞尔一笑,又擦了擦阿郎脸颊上的清泪,然后扫了一眼四周蠢蠢欲动的胡氏族兵......
“杨难敌!你说话算话?!只要本公主出城投降,你就会放过这满城的将士,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
杨难敌的脸上立时涌起了一股子狂喜,甚至肆无忌惮地在明月脸上看了又看......
“哈哈哈!他娘的公主殿下就是漂亮!你这么漂亮,老子当然不会反悔了!哈哈哈!”
“好!那本公主一会就跟你走!但你不许再杀任何一人了!”
“公主殿下!老子可不像你那么无情无义!还拿臂弩来杀老子!你是不是忘记了?!燕子山的时候,老子可是从君子营的手里救了你呀,然后又把你卖给了大户人家,不然你现在也不可能恢复身份吧?!老子可是你的贵人啊!!!”
明月莫名地蹙了蹙娥眉,不自觉地咬了咬贝齿,过往的凄苦经历再次清晰地闪现在了脑海......
那时候确实有个君子营的带头大哥......
似乎也是那个混蛋折断了她的手脚......
难不成是因为各种不堪回首的经历......
让她在这不知不觉之中混淆了记忆?!
尤其是再次见到这个人牙子的时候......
又是她身陷绝境,九死一生的刹那......
“胡郡守!”
“公主殿下......”
明月不由得深看了一眼神色阴晴不定的胡子序,又瞥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光父子和晋邈......
“本公主早就和胡郡守商量好了,今日之事,皆是明月自作主张!待氐兵退却之后,尔等不可再提此事!”
胡子序动容地睁大了眼睛,一言不发地皱着眉头,忍不住又深看了一眼已经转身离去的明月公主......
不久之后......
天沉沉......
风萧萧......
一袭白衣出城来......
人无语......
血无声......
飘零总是无根草......
可恰在此时......
又是“嘎吱”一声......
胡氏族兵赶紧合上了犹如“纸糊”一般的大门,生生将明月一个人留给了如狼似虎的氐族兵马.....
杨难敌赶紧带着儿子杨毅,还有一众亲兵们,迅速地迎了上去......
可就在这时!
一道白色的寒光突然带着凄厉的“呼啸”声,风驰电掣一般地扑向了毫无防备的明月......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借鸡生蛋之计
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八日,将近黄昏之时
并州,西河国,隰城县的南大门(西汉置隰成县,今山西省汾阳市境内。请参考《谭其骧地图》来阅读本书。)
一座似毁未毁寂灭城......
两扇似残未残破木门......
“呼呼”北风推着门......
“嘎吱”声里寒毛竖......
汉国镇北将军靳冲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报!县城里空无一人,引火之物也未发现......”
靳冲脸色铁青地对着斥候点了点头,不由得又抬头看了一眼城头上,那几个赫然用血污书写而成的“醒目”大字......
“贼酋死于此城中......”
靳冲眼角抽搐地眯缝着双眼,咬牙切齿地默念起了这几个,让人心惊胆战又“分外眼熟”的血红大字......
之前一路奔袭中阳县的时候......(今山西省吕梁市境内)
城头上也写着这么几个大字......
同样是一座死寂无人的空城......
“你们可查仔细了?!”
靳冲目光阴骘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斥候,右手更是刻意地扬了扬寒光熠熠的战刀......
“小的敢以性命担保,绝无任何可疑之处!”
斥候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打起了哆嗦,后背上更是不知不觉地流下了一行冷汗......
“哦?!”
“除......,除了有一些怪异......”
靳冲立时皱起了眉头......
斥候的喉结也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几次......
“县城内的所有民房都没有大门,像是全部被人提前拆走了一般,屋子里也是空空荡荡,一点余粮也没剩下,就连那些坛坛罐罐也像是被人故意砸碎的......”
靳冲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将军......,咱们不会是中了什么圈套了吧?!”
“混账!咱们的大军都没有进城,能中什么圈套?!不就是他们临走的时候,像败家之犬一样写了几个狗屁字,就弄得你们人心惶惶了?!你可知道,扰乱军心是什么罪?!”
“咚咚咚!”
斥候立刻拼命地在地上磕起了头......
“嘭”的一脚!
靳冲狠狠地踹了斥候的肩膀一脚,竟是没有再欺身上前结果了他的性命......
“滚!”
“是是是!谢将军不杀之恩!”
斥候赶紧连滚带爬地起了身,一溜烟地逃进了军阵之中......
“传令官!传我将令,立刻焚烧隰县!”
“将军!咱们之前已经烧了中阳县,要是再烧了隰县的话,这带的火油怕是不够了,而且万一暴露了咱们的行踪,那咱们真的连一点屏障都没有了啊......”
“怕什么?!老子就是要烧了它!什么他娘的死于此城?!他刘琨写一座城,老子就烧他一座城,看他还敢不敢再写了?!”
“将军英明!”
“哼哼!他刘琨不是喜欢护着百姓吗?!好啊!老子就是要放火给并州的百姓看,让他们全部都聚到他身边,老子看他能有多少粮草去喂饱这么多的晋狗!哈哈哈!!!”
不久之后......
靳冲望着已经被熊熊大火点燃的隰县城,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了一股子难以形容的不安......
那个与他分兵并进的平北将军卜珝......
那个自称能窥人生死的匈奴大巫师......
他的那些预言似乎都一一在兑现了......
刘琨果然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
不仅是提前带走了所有的当地百姓......
还把所有可以军用的物品都拿走了......
这显然就是在坚壁清野打持久战了......
靳冲突然瞪大了眼睛,想到了一种更恶心的可能......
难不成刘琨就是在故意地激怒于他?!
然后借他的手断了匈奴大军的后路?!
毕竟一旦用大火烧了这些城池之后......
这一马平川之地就没了任何的屏障......
万一刘琨再带兵突然来个夜袭的话......
靳冲的脸色立时变得无比惊惧起来......
“娘的!中计了!快!全军立刻向平陶进军!务必在今夜拿下!再派人去催促一下卜珝,让他加快进军速度,帮咱们牵制住刘琨的人马!”(今山西省文水县孝义镇平陶村)
同一时刻......
并州,太原国,中都县城外(今山西省平遥县西南)
“贼酋死于此城中......”
汉国平北将军卜珝神色平静地抬着头,小声地念叨着这几个刺眼的血红大字......
“将军......,好像......,好像咱们之前攻下的邬县城头上,也写着这么几个字......”(今山西省介休市)
“县城内也是空无一人?就连民房里的坛坛罐罐都被敲碎了?!”
亲卫不由得愣了一愣,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卜珝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浊气,莫名地抬头看向了那有些惨淡的夕阳......
那一抹残血似的落日余晖......
真是像极了郭璞那张臭脸......
还有他那张该死的乌鸦嘴......
卜珝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恨恨地咬了咬牙根......
那时他还隐居在龙门潇洒......(龙门应在今山西省太原市龙山风景区)
每天都过得相当快活自在......
偏偏郭璞那个杂毛找到他......
还非要跟他一起自算生死......
今年此刻他已经四十有一......
正是卦象中说的大厄之岁......
难不成他真的要死于此地?!
卜珝赶紧用力地摇了摇头,可脑海里卦象里的说辞,又再次清晰地涌过了心头......
流年不利......
恰在今岁......
不是战死......
便被兽吞......
“快!传令全军,就地驻扎!明日天亮之后,再伺机进军京陵县!记住了,务必要徐徐前进,若是路遇猛兽,务必格杀殆尽之后,再缓缓进军!”(今山西平遥县东北的京陵城遗址)
片刻之后......
并州,太原国,祁县县城,刘琨的行营大帐内(祁县位于山西省晋中市境内,古称“昭馀”,不仅是晋商故里,晋商文化和万里茶道的发源地,也是戴氏形意拳的发源地。)
“果然是兵分两路?!”
“启禀将军,汉国镇北将军靳冲由左路进军,按照他的行军速度,今夜就应该能到达平陶县了!”
“卜珝呢?!”
“卜珝从右路进军,但行军缓慢,按照他们的速度,若无意外,此刻最多只能到达中都县城......”
刘琨眉头紧皱地点了点,示意斥候退下休息之后,就立刻往徐润的身边伸出了右手......
徐润赶紧把早已润好了的朱笔,小心翼翼地递交到了刘琨的手上......
战图上赫然多了一左一右,两条清晰可见的进军路线......
“中阳县被火烧了?!靳冲这么沉不住气?!”
“嘿嘿,一切皆在主公的谋算之中......,谁能想得到,这坚壁清野之计里还藏着这么一手借鸡生蛋的连环计?!恐怕就是想破他靳冲的脑子,他也不可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哈哈,主公仅仅只是用了三言两语,就让靳冲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真是估计少有妙计呀......”
徐润适时地飞了刘琨一个受用的马屁......
刘琨的嘴角也愉快地回应了一抹笑意......
“这两个想打秋风的匈奴狗,还真是没把我刘琨放在眼里,明明兵力不足,还敢分兵冒进?!要不是我军兵力也不足,哪里能让他们这般撒野?!哎!温峤去了拓跋猗卢那边也许多时日了吧?!怎么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刘琨突然加重了语气,脸色也瞬间拉了下来......
徐润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即咬文嚼字地回应道:“或许代公还在等待时机......”
“等他娘的什么时机?!等邢延那个叛贼从新兴郡杀进晋阳城?!”
刘琨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句,眼角也止不住地抽搐了起来......
“主公......,晋阳太守高乔和并州别驾郝聿二人,向来与叛贼邢延有些交情......”
徐润不阴不阳地提醒了一下刘琨......
“子谅!你立刻带着群儿,连夜回转晋阳,许你们便宜行事,务必守好晋阳!不然一旦晋阳有失,为兄这里就要腹背受敌了......”
“诺!”
卢谌立刻目光坚定地向刘琨抱了抱拳,二话不说就带着满脸坚毅的刘群,一起携手去军帐之外调兵遣将了......
刘琨又把目光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内侄崔悦......
“悦儿!你可愿去大陵县督战?!”(今山西省交城县西南大陵庄)
“侄儿愿为姑父赴汤蹈火!”
刘琨欣慰地对着一脸诚挚的崔悦点了点头......
“郝诜与张乔二人都是可以托付之人,你去了大陵,务必以长辈之礼待之,如此方可与他们一起同心协力,如今又是腊月,只要咱们再多坚持一会,继续坚壁清野,用不了多久,敌寇就会主动退去......”
“诺!”
崔悦满脸郑重地抱拳领了命......
一炷香之后......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刘琨疲惫地望着空荡荡的大帐,忽然吟诵了一句汉代的乐府诗,竟是莫名地想起了那些没有被战火蹂躏过的江南美景了......
徐润闻弦而知雅意地挑了眉毛,立即吟诵起了陆凯的《赠范晔》......
“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刘琨不由得半睁开了已经闭合的双眼,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对他笑脸相迎的徐润......
“嘿嘿,江南真是个好地方呀......”
“若是没有主公牵制,一旦匈奴人没了后顾之忧,那江南也会是一片尸山血海......”
刘琨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哼哼,以后......,会有人记得咱们的好吗?!”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新亭夜宴之伯仁醉酒
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八日,傍晚时分
扬州,丹阳郡,建业城外,新亭传舍旁的江面上
那真是......
无情风波多情浪......
画舫笙歌商女笑......
往来客官无白丁......
岸上琼楼烟雨中......
又忽而......
高阁响起拍栏声......
何人嚎哭江南冬?!
醉里梦醒今何在?!
北望中原一片黑......
周顗突然大喊大叫地抓着栏杆,撕心裂肺地对着中原的方向,又蹦又跳地大声恸哭了起来......
那一声声痛不欲生的凄厉哀嚎......
那一阵阵如丧考妣的捶胸顿足......
硬是镇住了满堂的欢声与笑语......
“哐当”一声“巨”响!
一只打磨精细的“立虎”铜釜突然被周顗狠狠地投掷在了不远处的木地板上......(铜釜是流行于战国秦汉时期的炊具和容器,也是项羽背水一战时“破釜沉舟”里的釜;贵州博物馆中就有一只立虎套头铜釜,故宫博物院里还有一只晋朝太康年间所造的铜釜。)
“陛下啊!秦王啊!臣无能啊!臣有罪呀!臣只顾自己逃命,竟置陛下与秦王不顾,臣罪该万死!我周氏一族,尤其是我周顗,实乃千古罪人啊!”
周嵩立时冷汗直流地吞咽了一口唾液,脖子僵硬地往新亭暖阁里瞥了一眼......
那一双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那一张张让人毛骨悚然的笑脸......
还有地上那只仍在晃动的铜釜......
“兄长!谨言慎行呀!”
“什么狗屁玩意!中原都沦丧了,这里活着的都是亡国奴!来!再给老子拿一釜美酒来!老子今天就是要醉死在这里!”(河南出土了一只西晋太康三年的“右尚方”铜釜,标注容量为“一斗”,实测容量为2500毫升。这比曹魏时期的容量大了24%,又比新莽时期的大了28%)
“兄长!不能再喝了啊!”
“哼哼!既然伯仁兄有如此雅兴,那就让他今夜好好喝个够!”
王导突然冷不丁地从人群之中丢出来一句话......
周嵩的脸色立时变得无比煞白,好半天只是看着王导离去的背影,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周顗的脸色立时一阵青来一阵红,心头更是涌起一股子难以抑制的逆反......
“王茂弘!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你兄长王衍活着的时候,都没跟老子这么嚣张过!你他娘给老子摆什么谱?!老子就是看你小子不顺眼!凭什么老子要在你面前低三下四?!凭什么啊?!拿酒来啊!”
周顗醉醺醺地涨红着一张长方大脸,龇牙咧嘴地瞪着早已回返座位的王导,竟是又故意挤眉弄眼地瞥向了那群一心只想看他笑话的文武重臣们......
“嘿嘿......”
“严冬之岁,辛未之终......”
“日归西土,月出山东......”
“三五遥集,相延亭中......”
“快雪时霁,寒带朔风......”
恰巧又是一阵冷风吹过......
周顗竟是突然对着一众文武咧开了大嘴,然后笑容满面地拍了拍他那鼓胀的大腹......
“我有嘉宾,堂上列公......”
“鼓瑟笙歌,其乐融融......”
“施酒炙肉,举杯推盅......”
“属酒吟诗,吾曹所衷......”
周顗忽地又“吧唧”了几下嘴,目光也朝着地上的铜釜看了几眼,然后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噫......”
“杯盏无味,坛瓮又穷......”
“云中有镜,白子当空......”
周顗忽地又踉跄了几步,然后醉眼惺忪地抬起了头......
那些在他眼前乱窜的“金星”,竟是与夜空里的那些闪烁星辰,莫名其妙地“旋转”在了一起......
“兄长......”
周嵩禁不住又想要去上前搀扶他一把,却不料直接被他周顗一把给推了开去......
周顗目光悲戚地倚靠在朱漆的栏杆上,右手更是肆无忌惮地指向了暖阁众人......
“江苇摇摇,虫鸣斯螽......”
“诸子醺醺,独倚孤松......”(周顗所吟诗篇为猗顿倾心所作《宴会》,此诗寓情于景,特别通俗易懂,又风趣生动。)
不久之后......
阁外早已风停雨歇......
阁内却是暗流汹涌......
周顗依旧抱着一只盛满了美酒的铜釜在暖阁外的栏杆旁哭哭笑笑......
可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去理睬这个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个遍的醉鬼了......
琅琊王司马睿不动声色地抬起了青铜酒樽,眼光却看向了坐在左边席位的一众北方豪族......
河南阳翟的西阳王掾属褚裒......
京兆杜氏的当阳候杜乂......
琅琊诸葛氏的博陵亭侯诸葛恢,镇东参军诸葛颐......
广陵戴氏的镇东右司马戴渊......
琅琊刘氏的镇东大将军府舍人刘超......
彭城刘氏的镇东从事中郎刘隗......
渤海刁氏的镇东军谘祭酒刁协......
颍川陈氏的广陵公陈眕......
济阴卞氏的广陵相卞壸......
琅琊颜氏的王国郎中颜含......
太原王氏的蓝田侯王承......
陈留阮氏的镇东参军阮孚和阮放......
泰山羊氏的镇东参军羊曼和王敦的妻舅羊鉴......
汝南周氏的镇东参军周嵩......
清河傅氏的上虞令傅晞和他那人称“药罐子”的兄长傅敷......
河东卫氏的前江州刺史卫展和他那同样是“药罐子”的同族卫阶......
沛国刘氏的镇东参军刘耽(其子刘惔以后会是谢安的岳父)
颍川庾氏的会稽太守庾琛,镇东大将军府西曹掾庾亮......(郑重声明:此北族排列之法,没有大小或者强弱之分,完全是照搬猗顿给我的列表......)
司马睿莫名地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诡异笑容......
琅琊王世子司马绍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庾亮的一举一动......
可庾亮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只是一边精心照顾着他的老父亲,一边自斟自饮地细嚼慢咽着美酒佳肴......
这才堪堪几个时辰的光景?!
这厮怎么就变得如此奇怪?!
明明之前还是娘里娘气的……
莫不是自个儿的眼珠坏了?!
他竟像是忽地长高了许多?!
司马绍疑窦重生地皱着眉头,患得患失地揉搓着手心,总觉得眼前的庾亮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儿似的,可又根本说不清楚“他”到底哪里变得特别不一样……
而恰在此时……
司马睿又扫了一眼左席后面的几家豪族,然后才用眼神对着陪坐在左席,正与人推杯换盏的彭城王司马雄点了点头,示意他一定要照顾和应酬好左席这边的众人......
司马雄心领神会地轻轻点了点头,立马又喜笑颜开地跟着左右宾客,一起谈笑风生地热聊了起来......
司马睿笑容满面地慢慢扭过头,又目光深邃地看向了酒宴的右席......
吴郡陆氏......
竟真的只来了一个对外宣称永不出仕......
此刻又大摇大摆前来白吃白喝的陆玩......(陆逊一脉已经全灭。)
吴郡张氏的大司马东曹掾张翰......
吴郡顾氏的镇东参军顾众和顾和......
云阳殷氏的吴郡郡守殷佑......
会稽谢氏的谢沉和谢行言......
丹阳陶氏的镇东参军陶恭......
会稽贺氏的军谘祭酒贺循......
会稽孔氏的镇东参军孔侃和孔愉......
会稽虞氏的天文博士虞喜和功曹史虞预......
吴兴沈氏的镇东参军沈陵和沈充......
丹阳薛氏的军谘祭酒薛兼......
琅琊王氏的参军王含,参军王邃,参军王廙,参军王彬,溧阳令王舒,还有攀附王氏的军谘祭酒胡毋辅之和左将军长史谢鲲......
这王氏一族真的是人才济济呀......
今夜又为何要故意坐在这右席......
嗯......
还有这义兴周氏......
司马睿的眼角上止不住地轻轻抽搐了几下,脸上的笑容却是变得愈发浓郁了起来......
乌程亭侯周玘的脸上也绽放出了灿烂笑容,瞳孔里更是迸射出了寸步不让的气势......
而就在这时!
“啪啪啪”的声响传来......
王导忽然用力地拍了拍手......
整个暖阁内的灯光也瞬间黯淡了下来......
第一千五百章:新亭夜宴之背生双翼
秦砖汉瓦犀角灯......
雕梁画壁暗香浮......
焦尾琴诉脉脉语......
点点滴滴醉心头......
意渐浓......
琴声又起《琵琶语》......
百转千肠勾人泪......
问君能有多少愁?!
江上此时升明月......
宋哲一脸陶醉地闭上了他那双显得“多余”的眼睛,摇头晃脑地沉浸在了张翰那优雅曼妙的琴声中......
那醉人的旋律就像是最甘醇的美酒......
让人瞬间忘却了“孤松”般的周顗......
“啧啧,真不愧是张子房的后人呀......”
“公主殿下应该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里弹奏她的《琵琶语》吧......”
孙盛醉眼惺忪地看着身影越发“模糊”的张翰,目光呆滞地捏紧了手中那尚有余温的青铜酒樽......
“怪不得这曲调如此新颖......”
宋哲下意识地高高昂起了头,身子也忍不住向前倾斜了几分,细细地品味起了乐曲之中的各种精妙“碰撞”......
“张季鹰确实是天赋异禀啊......,若是公主殿下能与其倾心合奏一曲,不知又会是何等的盛况?!”
宋哲不由得颔首称赞了起来,就连看向那薄如蝉翼的犀角灯,也似乎多了几分别样的情趣......
“嗯?!张翰所弹之琴......,怎么看着那么像古籍上所描绘的焦尾琴?!”
“确实是......,焦尾琴......”
孙盛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嘴......
宋哲也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我记得蔡邕死后是被直接丢在了乱葬岗上吧?!”
“宋使君看来是没少干过这种盗墓掘坟的事吧?!”
“咳咳......”
宋哲险些呛了一口酒水,却又慌忙干咳了好几声......
孙盛的嘴角冷冷地露出了一抹戏谑轻蔑的弧度,目光更是不停地游移在满堂的筹光交错之中......
那一个个勋贵子弟......
那一副副道貌岸然......
哪个不是男盗女娼?!
哪个不是人面兽心?!
孙盛不由得悲从心来......
若不是不能背生双翼......
又怎愿在这格格不入?!
尤其是那一双双满怀恶意的眼睛......
还一个个都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更是看得人止不住一阵毛骨茸然......
“啪”的一声轻响!
宋哲突然用手搭在了孙盛的肩膀上,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毛,然后对着他的脖子暧昧地吹了几口热气......
“孙郎休得胡言......,焦尾乃是蔡邕挚爱,若是他活在太平盛世,焦尾琴自然是要拿去陪葬的,可蔡邕死得如此凄惨,焦尾琴也早已不见踪影了几十年,此刻突然出现在此,怎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哼哼!宋使君难道忘了?!顾元叹可是蔡邕的爱徒......”
宋哲立时睁大了双眼,满脸都是恍然大悟......
孙盛赶紧趁着这档口,挣脱了宋哲的搂抱......
可那浑身冒起的鸡皮疙瘩......
还有耳鬓之间的酸酸麻麻......
无一不让他一时心神失守......
宋哲满脸坏笑地看着迅速与他挪开了些许距离,又一脸惶恐与惊惧莫名的幼稚小儿,嘴角更是露出了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笑容......
可惜这娃不是什么花容月貌......
不然倒是可以悉心调教一番......
“嘿嘿,师生之谊?!如今不还是入了他张季鹰的手心?!”
宋哲笑容揶揄地撇了撇嘴,眼珠子更是“滴溜溜”转个不停......
孙盛故作镇定地抿了一口水酒,又一言不发地吃了几口小菜......
“啧啧,当年顾元叹领袖群伦,他们顾氏一族是何等的叱咤风云?!可惜啊!不过只是几十年光景,如今的吴郡顾氏,已经到了要靠转卖祖宗之物来苟延残喘了......”
宋哲有些唏嘘地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目光忽然凝滞地看向了,右席上那两个似乎越发“黯淡无光”的顾氏族人......
顾和心有所感地回头看向了那个坐在上首的宋哲......
宋哲立时满脸堆笑地举起了手中满溢的青铜酒樽......
顾和赶紧笑脸相迎地对着秦王使者遥敬了一樽酒......
宋哲忽地扭头深看了一眼似乎有了些醉意的孙盛......
“啧啧......,想是这无心片瓦......,撩动了人儿泪......”
孙盛立时猛地扭过了头,看向了满嘴流油的宋哲,心头更是一阵“砰砰”乱跳......
“孙郎......”
孙盛不由得把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这等词句,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刻印在了人心之上......,再有这如泣如诉,却又透着百折不挠的曲调,倒是真的很像公主殿下的为人......,可惜啊可惜,公主殿下此刻应该还在关中浴血......”
孙盛突然仰头满饮了一樽烈酒......
酒劲立时冲头灌脑地一阵激荡......
孙盛满脸血红地撑着案几,压抑着犹如决堤的心绪......
宋哲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刻意地舔了舔嘴上的油腻......
“若我是你......,我是绝不会离开她身边的......”
孙盛禁不住又猛地举起了一樽烈酒,“咕嘟咕嘟”地一个劲往下生咽......
宋哲不由得摇头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抿了一口小酒,然后又莫名地看向了一旁酒席上,那个正在对沈充频频点头的王茂弘......
沈充眼见王导露出了满意之色,心下更是一阵肉痛到了极点......
这新亭最大暖阁的低调奢华......
真是藏着数不尽的无价之宝......
可惜今夜之后就全归了王氏......
沈充心如刀绞一般地咬着牙......
可脸上却还要挤出一丝谄笑......
宋哲似乎也看出了其中一些门道,目光更是瞬间变得异彩涟涟......
“啧啧,这沈充真是好大的手笔呀......,你看看这暖阁里的四面砖墙,还有阁顶的望板,无一不是轻薄之极的上品,怪不得能够让这满堂都有余音绕梁之感......”
“......”
“听说这里的每一块青砖上,都刻着历代历朝的不同地理,官制,文书和图案等等珍贵史料,单单就这份心思和收集之难度,今夜这场酒宴也是必定要记入史册的......”(《千甓亭古砖图释》中记载着各朝各代的古砖文化。望板也可以理解为古代的房屋上的天花板。)
宋哲故意把“史册”二字咬得特别特别的重......
孙盛的眼角立时止不住地一阵阵抽搐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
张翰突然甩了甩披散开来的一头秀发......
焦尾琴的节奏也瞬间变得轻快了起来......
而恰在此时......
一个身披薜荔......
一个腰束女萝......
一个穿着石兰......
一个系着杜衡......
一个戴着花狸......
一个个身穿着各色彩衣和头饰的妙龄歌姬们......
不知从何时何处突然娉娉袅袅地鱼贯入场了......
随之而来的......
还有那贯穿了整一个大堂......
犹如天籁一般的空灵歌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新亭夜宴之巫山神女
念呀念的都是你......
盼呀盼的又是你......
等呀等的也是你......
一日三秋牵肠挂......
哎哎哎......
明明佳人难再寻......
偏偏彩蝶分雌雄......
今日今夜相思苦......
仙子却从巫山来......(此时应响起高胜美的歌:《笑拥江山梦》,读完本章再听,会更有感触。)
琅琊王世子司马绍突然站起了身,直勾勾地看向了远处的一袭红影......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那清扬婉转的天籁之声......
那赤着双足的一袭红影......
那灿若星辰的剪水双眸......
无一不刻在了他的心尖......
司马绍一往情深地望着那片翩翩起舞的“赤霞彤云”,整个儿的心也随着她的曼妙轻舞一起宛若游龙......
“子慕予兮......,子慕予兮......”
孙盛摇头晃脑地反复吟诵着诗句,醉醺醺地强睁开了一条眼缝,手指更是跟着《山鬼》之歌的节奏,轻轻地敲击着他面前的黄花梨案几......
可就在此时!
一袭豹衣的陆氏女......
无巧不巧地出现了......
还就在他的眼跟前......
巧笑倩兮地献着舞......
“乘赤豹兮从文狸......”
“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
“折芳馨兮遗所思......”
陆氏女浅笑盈盈地舞动着身姿,瞬间就隐入了一众舞姬之中......
孙盛的心头却是“砰砰”直跳,整个人都像是着了梦魇一般......
而恰在此时......
司马绍的喉结又止不住地滚动了几下,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竟是当众与那一袭红影深情地对唱了起来......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这真是......
情郎将诗唱成歌......
艰难险阻皆不惧......
今夜借歌诉衷肠......
一片冰心寄予卿......
那一袭红影也傲然地挺起了胸膛,娉娉婷婷地向他一步步走去......
“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她的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她的歌里迸发着无比的向往......
哪怕他就是一团熊熊的烈焰......
她也要义无反顾地扑入其中!
宋哲突然坏笑着一把搂住了孙盛的肩头,又对着他的耳畔吹了口“咸湿”的酒气......
“孙郎......,他们唱的都是什么呀?!你倒是给说说呀,这么风雅的事情,要是就老子一个人听不懂,那他娘的多尴尬呀?!”
孙盛禁不住鄙夷地白了一眼不学无术的胖子,赶紧用手强行推开了这个满嘴胡茬的宋哲......
“这是屈原《楚辞.九歌》里的名篇《山鬼》,说的是巫师和随从们带着大量祭品去巫山祭祀山鬼,可惜却没有得到山鬼的庇佑......,屈夫子真是风雅啊,竟然还能将这种事给写成了情诗?!”
“他娘的!真不愧是你呀!嘿嘿,老子其实也学过这篇,只不过一看那么多难懂的玩意,就直接把书简都给扔了,哈哈!等等?!情诗?!那山鬼应该是个公的吧?!屈原不会也是个龙阳君吧?!”(第一个咬死山鬼为女性形象的是清代的顾天成,而郭沫若则更是直接认为山鬼就是巫山神女......)
突然!.
丝竹管乐的曲调忽地一变......
那歌声也随之哀婉了起来......
“留灵修兮憺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
“石磊磊兮葛蔓蔓......”
司马绍的眉头忽然也跟着一阵紧皱......
她的脖颈之间竟是真的有一颗红痣......
那还在酒席上推杯换盏的人又是谁?!
如果她不是那个她,而她又不是他......
那他又算个什么?!
司马绍禁不住扭头看向了那个庾亮......
这两个人竟是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甚至就连他的脖颈上也有一颗红痣?!
庾亮似有所感地红了红脸,眉目之间更是荡起了秋波......
那红衣女子也露出了彷徨,似乎这一切本不应该如此......
甚至连带着她的歌声里面,也又平添了几分百转千肠......
“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司马绍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一般......
这台上之人舞得是千娇百媚......
这台下之人笑得是花枝招展......
可他的心儿却明明只有一颗......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红衣女子轻咬着血红的朱唇,深看了一眼风度翩翩的琅琊世子......
他明明只是那个他......
可他心里却还有他......
那她又算个什么呢?!
真真是......
无聊假戏当做真......
真情却在假戏中......
真真假假都是情......
如今叫人怎分辨?!
只可惜......
舞有穷尽之时......
歌有停歇之意......
哪怕仍有双袖舞得如同落英缤纷......
歌姬们依然是在有序地迅速离去......
司马绍立时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甚至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寻找她去......
“咳咳......,绍儿!”
琅邪王世子司马绍立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脸色通红地停下了他那已经抬起的脚步......
“好歌,好舞,妙人呀!庾爱卿,你做得很好!”
琅琊王司马睿忽然对着庾亮夸赞了一句......
庾亮赶紧恭恭敬敬地向司马睿行了一礼......
“多谢大王,此皆是家妹文君胡闹,实在当不当大王如此夸赞......”
沈充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浅浅地尝了一口美酒......
可他的目光却一直锁定着看似已经有些魂不守舍的司马绍......
宋哲却只是瞥了瞥神色异样的司马绍,然后又坏笑着看向了同样失魂落魄的孙盛......
而暖阁之内的其他豪门世族们,也一个个都忍不住在窃窃私语了......
显然......
此刻一唱一和的君臣二人......
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这庾氏文君的深情献舞......
似乎也在预示着一些什么......
“哈哈哈,庾氏果然是人才济济啊,只是不知令妹如今可许过人家?!”
“仍是待字闺中,尚未有任何婚配......”
司马绍立时竖起了一对耳朵,脸色通红地看向了他的父王......
司马睿却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笑容满面地看向了庾亮......
“不愧是钟祥世族,毓秀名门之女啊,就连今日这舞也是含章蕴美,柔嘉表范......”
王导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在了当场......
可司马睿脸上的笑容却是变得更浓了......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新亭夜宴之雉朝飞兮
素手纤纤三两弦......
轻拢复捻《雉朝飞》......
曲中突传“金戈”声......
熠熠华堂风波起......
这这这......
君王错用册妃辞?!
群臣笑里藏白刃?!
谁人不想王氏倒?!
庾兮庾兮可奈何?!
宋哲浑然不觉地抿了一口小酒,醉醺醺地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那个兀自还在患得患失的小“情种”孙盛......
“咳咳......,这......,这是战国名曲《雉朝飞》,由齐国的牧犊子所作,相传那时他已是迟暮之年,不想百无聊赖之时,竟是忽见雉鸟双飞,不由得触景生情......”(《五知斋琴谱》甚至将“牧犊子”列入《历代圣贤名录》,《雉朝飞》也可叫《雉朝飞操》,蔡邕将其与《歧山操》、《履霜操》、《龟山操》、《猗兰操》等古操列为“十二操”之一)
“情?嘿嘿......”
宋哲笑容戏谑地挑了挑灵动的双眉,故意把“情”字念得特别特别暧昧......
孙盛的眉头又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神色之中也莫名地透出了一丝痛苦......
宋哲却是歪着越发“沉重”脑袋,努了努油润光泽的嘴唇,然后又“顺手”把满手的油腻都擦拭在了孙盛的身上......
“不就是个女人吗?想要的话,凭你哥哥我的身份,帮你要来就是了......,嘿嘿,何况这种露水之欢,爽过了,就应该赶紧忘记......”
孙盛立时涨红了小脸,甚至咬紧了牙关,强行挣脱了他背上那只“油腻”的大手......
“宋使君......,自重啊......”
孙盛咬牙切齿地“憋”出了这么几个字,然后又举起酒樽猛灌了他自己一大口......
宋哲笑容尴尬地抽动了几下嘴角......
孙盛却只是愣愣地望着张翰出神......
宋哲挤眉弄眼地摸着扎手的胡须,一会去看了看意志越发消沉的孙盛,一会又瞥了瞥似乎同样面带悲戚的张翰,竟是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敏锐的警觉......
“伯牙遇知音,顾荣赠焦尾......,哎,只可惜......,顾荣估计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真是可惜顾荣与张翰这段忘年之交了,只不过......,这么悲凉激荡的曲子......,为何偏偏要放在今夜来弹奏......”
宋哲禁不住地皱起了眉头,偷偷地瞥了一眼神色自若的王导......
王导似有所感地回过了头,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一贯笑容......
宋哲赶紧举起了青铜酒樽,一本正经地遥敬了王导一杯美酒......
王导脸上的笑意浓了些许,却也只是轻轻举了举手中的酒樽......
而恰在此时......
张翰的琴声也到了最浓烈之处......
宋哲有些唏嘘地抬了抬眉毛,瞥了一眼已经转过身去,正与右席那个司马羕互敬水酒的王导,这才悻悻然地扫了一眼已经再次亮如白昼的暖阁大厅......
这真是......
醉在梦中琼楼里......
昔日繁华又重现......
民脂民膏可管够?!
酒池肉林方叫好!!
宋哲一脸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回味着战乱前的种种美好,还有此刻众人的各种恭维和享受,嘴上却还不忘故作深沉地提醒了孙盛一句......
“孙郎啊孙郎,看来今夜还有好戏要上演呀......”
孙盛却是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自顾自地又满饮了一杯美酒,然后浅唱低吟起了《雉朝飞》的词句......
“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兮于山阿......”
“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此版本为晋代崔豹《古今注》中的记载。西汉杨雄的《琴清英》,东汉蔡邕的《琴操》中记载的这首歌词又各有不同。)
宋哲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趣地抿了一口小酒......
而就在这时......
王氏的族人开始在右席不断地交头接耳......
甚至还把“窃窃私语”的声音越说越响......
一众吴地豪门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阴沉......
“南有乐土,凤凰来仪......”
“彼囿群类,翙翙其羽......”
“翩彼飞鸮,怀我好音......”
“济济多士,桓桓成行......”
“雍雍喈喈,海内承宁......”
“琅琊王世子真是好文采呀,尤其这句“翩彼飞鸮”,真是把咱们吴人都当成了下贱的东夷了!”(司马绍的言论,请参考本书1478章的内容。此诗出自猗顿之手。)
“哼!世子羞辱咱们吴人之事,整个江东都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呸!一边骂咱们吴人,一边还要娶咱们吴地的女人?!”
“庾氏真是不知羞耻,竟然还敢让嫡女出来献丑?!这不是给他们“北伧”机会骂咱们少廉寡耻?!”
“你们他娘的骂谁是北伧呢?!”
“嘭”的一声!
琅琊王司马睿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案几!
“够了!都住口!秦王使者还在,你们这是要让人看笑话不成?!”
众人顿时都住了嘴......
庾亮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可左席的北方豪门们却是依旧一个个面露着嘲讽......
而右席的南方豪门们却只能忍气吞声地干瞪着眼......
琅琊王司马睿目光阴骘地扫视着众人,脸色更是铁青的让人禁不住一阵不寒而栗......
司马绍的眼角更是止不住地抽搐起来,尤其是看向始作俑者的王氏族人和王茂弘......
王导却是神色自若地举起了青铜酒樽,然后随意地对着乌程亭侯周玘遥敬了一杯......
周玘冷冷地抬了抬他那厚实的单眼皮,嘴角上更是露出了一抹恶毒的嘲讽与不屑......
沈充禁不住地倒吸了一口透心的凉气,真是越发看不懂他王导为何要闹这么一出......
毕竟根基未深的颍川庾氏根本就威胁不到琅琊王氏......
而义兴周氏又一直是与他们琅琊王氏斗得你死我活......
如今王导不仅主动让人攻讦皇族还妄图去拉拢周玘......
难道真是要在宋使君的面前争一争谁才是江东之主?!
沈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王茂弘......
而就在这时......
那一直余音绕梁的古琴声......
终于到了最后收尾的时刻......
张翰忘我地闭上了双目,丝毫没有在意之前的嘈杂......
甚至就在那琴声到达最最激昂的那一刹那!
突然就用双手轻轻摁住了颤动的琴弦与琴声......
然后无比享受地细品起了把手掌上传来的共振......
“哈哈!妙哉!妙哉!!!季鹰与这焦尾琴,真是绝配呀!”
王导忍不住拊掌称赞了几句......
众人也识趣地跟着一起夸赞了起来......
张翰赶紧起身一一答谢,并且就当着众人的面,朝着右席的顾众叔侄,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顾众赶紧起身还了一个同样郑重的大礼......
顾和也强忍着悲恸向张翰行了一个大礼......
可张翰的眼里却分明地透出了一丝落寞......
这真是......
那年那日那份情......
今日今夜何处寻?!
曲中之意谁人懂?!
顾郎可知吾心忧?!
王导轻轻地眨了眨眼,又扫了一眼大厅众人,这才高高举起了酒樽......
“诸公,今夜盛宴,皆是为了与二位秦使接风洗尘,正所谓有酒,有歌,有舞,亦应有诗呀!正好张季鹰刚刚弹了一曲《雉朝飞》,不如咱们今夜就用鸟来入诗?!左席与右席比拼一下才学如何?!”
“好!诗以咏志!那就由我这个左席之人先来!”
袁琇突然用手强压住了他身旁那个,正要起身去应命作诗的卞壶,然后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走到了王导与司马睿父子的身前......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新亭夜宴之朔气寒光
昔日周处除三害......
今日周玘定江南......
父死沙场儿浴血......
奈何君王恁多疑?!
恨恨恨!
狡兔死兮走狗烹......
飞鸟尽兮良弓折......
满腔怨兮满腔恨......
血债终须血来偿!!!
周玘慢慢地抬起头,目露杀光地瞪向了,那个让他如今举步维艰,甚至随时有可能举族覆灭的琅琊王司马睿......
那双布满了猩红血丝的眼睛......
那种烙印在骨子里头的仇恨......
琅琊王司马睿不仅迎上了他的目光,还露出了一抹无比诡异的笑容......
周玘下意识地伸手摸向了他腰间的匕首......
漳浦亭侯周札赶紧一把握住了他兄长周玘的右手......
周玘眼角抽搐地瞪着周札......
周札却用眼神瞟了瞟四周......
那一个个目露精光的诡异身影......
那一处处可以伏兵的暗阁侧室......
还有那些个伺候在左右的侍女......
周玘禁不住地扫了一眼一众右席的吴地之人,尤其是那几个曾经与他一起同生共死的盟友......
陆机一族已经全灭......
陆玩根本就是废物......
顾荣更是行将朽木......
而剩下的顾众叔侄......
显然早已没了骨气......
周玘终于慢慢松开了已经攥紧的匕首......
可周札却还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右手......
王导不经意地挑了挑眉毛,又对着热气腾腾的佳肴,摇头晃脑地吹了几口浊气......
王含也看似随意地放下了手上的酒樽,然后扭头吃了一口侍女递过来的鲜鱼肉......
宋哲不由得咽了一口心惊胆战的唾液,就连擦着额头冷汗的右手也是抖个不停......
袁琇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竟然敢去挑衅吴人的首领......
而且据他所知......
袁琇和陈頵二人向来交好,而且都是主张北伐之人......
这些人对于吴人不思进取,那是打从心底里鄙视的......
袁琇此番故意去激怒周玘,显然还想在北族中立威......
毕竟这些个北方豪门之中,很多人其实并不想北伐......
可是想要拿他周玘来开刀,那死得可能会是司马睿......
王导又故意要用鸟雀入诗,显然有点借刀杀人之意......
宋哲的喉结又止不住地上下滚动了几次,满脑子都是琅琊王司马睿被周玘手刃,然后连累他也被乱兵一拥而上活活砍死的“壮烈”场面......
“哎,这江东久后必乱啊......”
宋哲用着低不可闻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又在心里把那个让他出使江东,还笑得无比灿烂的贾彦度,还有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个千遍百遍......
而就在这时!
周玘突然从身旁一把拽住了一个身材丰腴的侍女,并且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还对着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的袁琇投去了一抹戏谑的笑容......
孙盛的眼睛立时瞪得大大的,整个人都像是魔怔了一般......
那个搂着周玘脖子撒着娇,使劲卖弄着风骚的丰腴侍女......
不就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甚至已经患得患失的陆氏女?!
陆氏女却是媚眼如丝地飞了孙盛一个秋波,然后又一脸娇羞地主动对周玘献上了香吻......
沈充笑容揶揄地瞥了眼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杀了周玘的孙盛,禁不住又心情愉悦地“舔”了一口甘醇的美酒......
而恰在此时......
一阵“呼呼”作响的“噪音”突然响起在了众人的耳畔......
袁琇一脸昂然地用力甩了甩袍袖,然后姿态倨傲地负手而立,目光更是挑衅地看向了琴台之上的张翰......
张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袁琇却是笑容戏谑地挑了挑眉毛......
卞壶禁不住眯缝起了双眼,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
正所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行高与人,众必非之......
琅琊王早就在防备着王氏一族......
而他和袁琇又只忠于司马一族......
恰巧又是这种必争的场合之下......
即使换他上去也会去挥斥方遒......
更何况义兴周氏不服王化久矣......
若之前挑衅周玘的人是他卞壶......
恐怕以他性格会直接破口大骂......
那后果真的是有一些不堪设想......
所以王茂弘是故意想让他送死?!
“咳咳!”
袁琇突然大声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略作思量地歪了歪头,顺便又对着张翰挑了挑眉头......
张翰头皮发麻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下意识地朝着王导的所在多看了几眼......
王茂弘的脸上立时闪过了一丝不悦......
张翰的心头立即就“咯噔”了一下......
袁琇却是忽然转过了身,脸上的戏谑也变成了悲切......
“故国山外山,延我楼中楼......
“江烟何寥寥,狄芦亦油油......”
袁琇一脸哀伤地看着满座的宾朋,听着暖阁外“窣窣”作响的芦苇荡,竟是不由得思念起了早已生灵涂炭的故乡......
“朔气浸神都,寒光绕九州.......”
“鸟雀时相问,明日雁回否?!”
袁琇的鼻头莫名一酸,眼里也多了些许晶莹......
“横江冰未坼,翕张反侧愁......”
“纵使恒春处,安得死首丘?!”(此诗名为《燕雀问答》,乃猗顿倾情所作。)
张翰的脸色立时涨得通红通红......
而左席的一众豪门,也是一个个神色复杂......
宋哲更是直接在孙盛的耳畔吹了一口热气......
孙盛立时从惊怒交加与嫉妒之中回过了神......
可只要一看到那个还在周玘怀中的陆氏女......
孙盛的眼神也随之又变得黯然无光了起来......
“女人有的是,尤其这种水性杨花的......,快说说,袁琇这诗到底什么意思?!前面还听得懂些,尤其鸟雀之前那几句,都是说怀念故土的,后面就有点莫名其妙了......”
孙盛暗暗地咬着牙根,好想狠揍这个宋胖子一顿......
可惜他根本就打不过,所以忍不住又痛饮了一杯......
“这首丘者......,乃故乡之意也......,《楚辞.九章》里的《哀郢》有云: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屁话少说!说重点!”
孙盛没好气地白了宋哲一眼......
“哼哼!意思是说连鸟都知道要返回家乡,连狐狸都知道死的时候要头朝故土......,而袁琇这诗里的最后一句,就是说他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故乡,而且一定要杀回中原去报仇雪恨!”
宋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在嘲讽那些被胡虏吓破了胆的北族......,那他为什么要故意看着张翰的脸来说?!”
孙盛醉醺醺地朝着王导瞥了一眼......
“张翰今夜出尽了风头,也给他王导长了不少的脸......”
“打他王导的脸面?!”
宋哲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张翰也写过一篇《首丘赋》,那时他为了哗宠取宠,硬是将京师比作了他的故乡......”(张翰的《首丘赋》已不见踪迹,并未被流传下来,猗顿也只能从《晋书》中找到一些只言片语,我也添了一点点的猜想......)
宋哲立时有些忍俊不禁,神色也变得戏谑了起来......
“好像当初张翰和顾荣是一起从京师都回江东的吧?!”
“可人家顾荣有本事啊,硬是从反叛陈敏之事中,博得了高官厚禄,可他张翰呢?!哼哼,只能弹个琴,唱个小曲了......”
“他娘的,怪不得张翰要当众礼待顾氏族人,这是要“借尸还魂”啊?!嘿嘿,今夜这场戏可真他娘的带劲,这王导要借刀杀人,袁琇又立马打了张翰这条王导的走狗......”
孙盛的嘴角禁不住抬起了一抹鄙夷的弧度,然后又黯然神伤地看向了周玘怀中的陆氏女......
可就在这时!
张翰突然恼羞成怒地举起了手,甚至恨不得将手指戳到袁琇的脸上......
“哼哼!袁参军真是大言不惭呀!翰也正巧有一首诗,还请袁参军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