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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越罗     争弦txt下载     争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7章 爱与怖(二)

    横梁上人影一动不动,杜息兰的脸色却变了。段崎非心中本一宽,可看到杜息兰眼底弥上的惊慌,心又不由自主一揪。

    穆静微话音刚落,一十三道金弦中,东北,东南,西北三处方位的金线乍地一闪,竟折转出击,一齐袭向横梁。随着三处金弦的攻势,穆静微喝道:

    “说!三根隐弦藏在哪里!”

    朱云离袍袖疾收,以横梁为轴,连续几个急翻,堪堪闪过第一第二道金弦攻击,穆静微的第三道弦光又刺到,刺击中,他问话更快更急:

    “那三根隐弦,是不是被你用来封住——”

    屋顶天窗里,侧墙颓洞中,突然涌入一阵漫天遍野的奇异乐音,生生打断了穆静微的喝问。那乐音忽尔如幽泣,忽尔似利爪,忽粗忽细,时锐时钝,听来竟如魔似幻!

    段崎非只觉胸腔中被那魔音一敲,竟憋闷无比,透不过气。他一瞥师父,却见穆静微神色吃惊,双腕一抖,十三金弦猛地静止,叫道:

    “留神!这是……真正的……‘喜怒忧怖阵’!”

    段崎非闻言一震,洛阳往事历历涌上心头。那一日,讳天假借喜怒忧怖阵之名,却行调虎离山之计,差点造成伤亡,可如今,却遭遇了真的喜怒忧怖阵!

    魔音如浪潮,一波又一波袭向屋中,天台派几人的神色随着起起伏伏的魔音不断变幻着。朱云离在横梁上冷冷一笑,忽然开口,道:“玉儿,听!”

    魔音霍然一转,转为柔美悦耳。听着那乐音,段崎非胸中窒闷之感顿消,竟莫名生起一股遐思。戚横玉正朝杜息兰进逼,乐音入耳。却似受了极大震惊,猛地住了手。

    朱云离两道又凉又亮的眼光投向她:

    “你听!这,是谁的笛音?”

    戚横玉凝立当场,怔怔地开口,语声中渐渐掺杂难以置信的激动:“是他……是他!朱云离,你在哪里找到了他?”

    朱云离避而不答,盯住她,只道:“你已整整二十五年没听过他的笛音了,如今再次听到,可喜欢么?”

    戚横玉微微侧头聆听着。目中绽起一片又一片惊喜与神往。她喃喃地说:“这首曲子,是他特意为我谱写的。从前,他最爱在华顶之巅,静静地吹笛给我听……小叶……是小叶!——朱云离!快告诉我,这些年来他过得好不好?!”

    朱云离笑了笑,窗外的乐音益发轻快悠扬。朱云离忽地道:“他若不好,怎会为你吹笛?玉儿,快去!再不寻他,小心他又离开你。”

    戚横玉道:“甚么?又要离开?……”

    她闻言呆了一呆。大声唤道:“小叶哥哥,别走!”猛地发足,竟不管不顾一切,奔向南窗颓墙。似想穿洞而出,去寻觅那笛音之源。她双目晶莹,神情又喜悦又期待,霎时如同少女一般。杜息兰含笑立在侧旁。见她经过身畔,伸指一点,戚横玉浑不及防。啪地栽倒在她脚边。

    戚横玉犹未反应过来,在地上挣扎:“放开我!放开!他在等我!”杜息兰轻轻一拂,戚横玉哑穴被封,再说不出话。

    月光自天窗中倾泻而下,黄朦朦的,映得朱云离面目模糊不清,唯有讥嘲的笑声在梁间回荡:“喜怒忧怖之‘喜’阵刚开,你就中招了——哈,玉儿啊玉儿,你能为叶歌和苦守这么多年,挺痴心哪!”

    段崎非道:“四师叔!”几步抢到戚横玉身边,蹲下身就要替她解穴。刚伸出手,另一对雪白纤细的手却已搭上他双腕。杜息兰柔声道:“渊儿,别动!”段崎非刚想说话,却被她从身后轻轻一搂,竟再难使出半分气力。

    他警觉地道:“放开我!”杜息兰的声音却益发温柔,只说:“渊儿,这‘喜’阵好看极了,对么?”段崎非只觉她的内力透过手腕绵绵传入,自身内息竟被牢牢压制住,莫说解穴,就连极简单的举手投足都难以办到。

    傅高唐和穆静微双双一惊,同时脱口而出:“不许那样对她!”可傅高唐却无法撤开双掌。穆静微刚想动弹,朱云离已厉声喝道:“敢越过我,她就死!”穆静微投鼠忌器,一时竟不能上前。

    金桂子叫道:“师父!保重!”奋力爬起,挨向戚横玉。

    朱云离缓缓点了点头,道:“金氏后人,果然硬骨头。可惜,这隐弦的伤,你却挨不起!”他话音一顿,扫了金桂子一眼,又淡淡续道:

    “隐弦裂伤,绝非寻常。这一点,你的三师叔心里可明白得很。要知道,十三金弦的特性,隐弦都具有;十三金弦没有的特性,隐弦也有!”

    金桂子咬紧牙关,艰难前行,无暇回答。先前那悠扬的乐音突然一顿一挫,竟不再像笛音,而变为尖锐凄厉,浑似鬼魅啸吼。

    朱云离的声音亦变得又锐又利:“渭南金桂,你父亲生前听信挑唆,曾仗多欺少,在他人脊背上,亲手印下致命掌伤。而那人,却与他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你父亲欠的血海深债,唯有用全家性命相抵,才勉强够偿还——你父兄俱已入地狱,你还有何面目独自苟活!”

    魔音陡升,金桂子惨叫一声,手臂与断腕处血瀑激溅,他猛地跪跌在地板上。

    段崎非在杜息兰怀抱中挣扎着,不住地道:“停下!停下!”可魔音哪里管他,只不断盘旋提升,金桂子跪伏在地,缓缓抬头,突似瞧见了甚么幻象,对着空荡荡的前方颤声说:“我……我……爹爹,大哥……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朱云离一声震喝:“‘怖’阵已开!速速自戗谢罪!”金桂子随着他的话昂起头,眼光迷乱,低呼道:“我来了!”弃断腕于不顾,举起另一只手,一掌朝自己胸前拍下!

    陡然之间,四面八方的空气中,响起无数铃铛的清音。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当——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

    清清的铃音,虽细微却有力。它们悠悠地弥漫、渐渐地变响,宛如邪恶幽暗的林间千百条新生的细小藤蔓,在固执又迅速地成长。每一棵正义之藤的枝叶间,都点缀着无数枚小小的金色铃铛,藤蔓弯弯曲曲盘向天空,紧紧缠绕住一株株丑恶扭结的食人古树。

    金桂子掌势顿住,表情一怔,似如梦初醒。

    段崎非奋力撑起身,去瞧穆静微,见他左手托着一个小小的白玉架子,右手搭于其上,六盏黄金铃铛在架中轻轻晃动。十三根金弦静静凝护在他身周,他伫立在金色的弦律中。

    伴随着铃音,他缓缓开口,念诵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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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爱与怖(三)

    傅高唐的双掌每颤震一次,穆静微的手指便随之抖动,那六盏小小金铃的摇摆,竟也与他俩的内息起伏相辅相成,屋外的魔音立时被消除了大半。

    段崎非只觉身后的杜息兰轻轻一抖,似也未料到有此光景。他心中一亮,马上抓住机会,默运起倚火心法,只求能一举挣脱。

    朱云离亦微微一惊,却马上复归冷静。他居高临下,瞪住穆静微和傅高唐,咬牙说道:“我倒要瞧瞧,你俩靠传递内力,能垂死挣扎多久!”

    他缓缓盘腿,在横梁上坐下,神色阴沉,从腰间抽出一支三尺长的笛子。

    屋外魔音忽尔降低,似甘为陪衬,竟退居一旁。朱云离的笛声却陡然扬起,直吹出一段哀切的曲调来。

    那曲调两句一组,相映相和,就像流浪的旅者,在旷野里遇上失落的亡灵。那一人一灵,隔着幽冥一问一答。问者凄噎,答者悲切,每个音符都是那般诡奇暗晦!

    穆静微蓦地睁大双眼,双手一抖,白玉支架拿捏不住,哗啦砸在地上。六枚小小金铃受了冲击,叮铃铃一阵乱响。穆静微容色一变,叫道“不好”,向前俯身,想把铃铛架子拾起。

    说时迟,那时快,朱云离一收长笛,用力一挥袖,那白玉架子和黄金铃铛瞬间爆裂开,化为齑粉。

    穆静微的动作怔在半途中,朱云离的笛音却又响起,愈发尖亮。穆静微失了清心的铃音,又加胸前的伤痛一激,脸上顿时浮起悲哀神色。他胡乱地举起手,想掩住耳朵,周身丝丝金弦因无人操控,一起瘫挂下来,他手上和脸上顿现出无数条血痕。

    屋外魔音一闻笛声召唤。立时再度升扬,和着朱云离的长笛,声声都似催人泪下。穆静微顾不得周身伤痕,用力捂住耳朵:“住……住手!别吹了!”

    他踉踉跄跄朝前踏了两步,傅高唐的双掌顿时落空。傅高唐猛地圆瞪双目,伸手欲拉,可是朱云离已在瞬间一扬袍袖,长笛破空袭出,直直击打在穆静微“脊中”穴上,穆静微砰的栽倒在地。摔离了傅高唐的救助范围。

    但见绀影一闪,朱云离已跃落,立在穆静微身前。他右足轻轻一勾,长笛弹起回到手中。他低头瞪住穆静微,又将长笛缓缓举到唇边,话音如朔风穿过大漠:

    “‘喜’与‘怖’二阵刚开,阵眼尚未至,他俩就不行了。但你,却比他俩强得多。幸好。我就是‘忧’阵之眼,也幸好,我一直牢牢记住了那段曲调——穆静微啊穆静微,这一首《蒿里曲》。听着亲切么?”

    段崎非一听《蒿里曲》三字,顿觉浑身血液哗啦啦一齐倒冲入脑,他厉声道:“卑鄙!太过分了!”

    他咬牙运气,陡觉督脉中一股热息涌动。体内力道顿时加强不少。他奋力一挣,陡从杜息兰怀抱中挣脱。杜息兰“啊呀”一声,段崎非已长身欲起。杜息兰伸臂去揽,二人你来我往,一时纠缠不开。

    刀风扑面,傅高唐的咆哮声在耳边轰然炸响:

    “剁不碎你个杂种,老子改姓朱!”

    刻碣刀在半空中一撇一竖一折,呼地攻到朱云离身前。朱云离冷漠的面色竟也微微一惊,他不敢再耍笛技,迅疾后闪两步,轻轻一纵,跳上案桌,足履到处,那铺开的犹沾穆静微鲜血的卷轴,被纷纷碾碎。朱云离一踢桌上的铁砚台,砚台嗖地飞起,激射向傅高唐面门。

    傅高唐将刻碣刀横了两横,又用力一撇,那铁砚当地撞上刀身,被刀势一绞,四四方方的形状顿时被绞得不成样。刻碣刀一带一钩,变形的铁砚台挟着风声,反弹向朱云离。

    朱云离在桌上沉身朝后一仰,铁砚台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傅高唐抬手,将刀光划了个圈,怒喝:“畜生!受死!”

    朱云离借着仰势,双手一撑桌边,从桌面翻下,又自桌肚中翻出,眨眼间旋转了一周,又立于桌案正中,身法之快,疾如闪电。傅高唐正要再攻,朱云离突然抛开长笛,双手一举,又作出一套奇异的动作。

    他凝顿住双腕,盯着傅高唐,声音又烈又狠:

    “隐弦已布,你敢上吗?”

    傅高唐火冒三丈,叫道:“我要不敢打十三弦,我就是龟.孙子!”他沉身错步,右臂猛力一端一挥,刻碣刀锋指住朱云离的额头,在他前方笔直落出一竖。刻碣刀尖顺循一竖之势,劈向朱云离的头颅,刀意似要将无形的空气斩出一道巨痕。

    朱云离一咬牙,双腕一抽动。

    迎面劈向他的刻碣刀竟骤然一顿,似在半空中遇到了阻挡,傅高唐脸色微变,刀身突然一歪,仿佛有瞧不见的小鬼悄悄潜伏在四周,趁他不备,丢出丝绳束住了刻碣刀,又不断牵扯,想要夺走它。

    朱云离和傅高唐的动作都骤然静止。二人一个立在案上,一个立于地下,互瞪着对方。傅高唐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额上青筋一根根浮起。朱云离的汗珠一粒一粒冒出来,滴落在衣领上。

    猝然间,傅高唐巨吼一声,双臂奋挥,倾斜的刻碣刀身竟摆正了。他再度挥动双臂,刻碣刀又舞动起来,虽比先前砍劈的时候慢了一些,却坚定地继续走着那一竖的轨迹,刀尖依旧指住朱云离的前额,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朱云离手势连变,刻碣刀身随之一阵抖动,却又被傅高唐稳住。朱云离双目中渐渐绽出红丝,十指缝间,不断渗出鲜血。

    杜息兰蓦然停止动作,段崎非趁机往旁边一闪,杜息兰却顾不得拉他,反而跳起身,急奔几步,遥遥立在傅高唐身后不远处,颤声叫道:

    “浅浅余寒春半,雪消蕙草初长……”

    段崎非正自情急,却骤听她念起诗来,顿觉莫名其妙。他顾不上许多,抢到戚横玉身边,便要替她解穴。却听傅高唐疾喝:“住嘴!”

    杜息兰不为所动,继续大声念着:“烟迷柳岸旧池塘,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

    傅高唐叫道:“无聊的女人!给我闭嘴!”

    段崎非双耳被他的喝声震得生疼,他震惊于二师伯对这几句诗的反应如此激烈,却又来不及多想,赶紧拍开戚横玉的哑穴,又扶起她,想替她解开另一处封穴,却苦于解穴技法浅薄,杜息兰点穴手法又极怪异,竟无从下手。他茫茫然一抬头,却惊异地发现傅高唐连人带刻碣刀,竟无法抑制般地在颤抖。

    傅高唐死死控住刻碣刀,声音中掺着愤怒:“活见鬼!”朱云离亦紧紧控着隐弦,无暇开口。杜息兰却反而镇定了一些,她朝傅高唐靠近两步,说道:“想不到吧!你本以为只有天知地知,却不料我和云离也知!此时此刻,你若再不收手,那么一代豪侠傅高唐和这首《临江仙》的故事,明日必将传遍江湖。”

    刻碣刀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突地猛一晃。傅高唐怒道:“甚么玩意,鬼鬼祟祟,窥人**!再敢念一个字,老子打断你俩的腿!”

    杜息兰道:“怎么不敢?还有一半没念呢。听着啊。”她清咳一声,朗声诵道:“月堕枝头——”

    傅高唐暴吼:“闭嘴啊!”他火气上蹿,身形一抖,竟似要提刀转身,去阻止杜息兰。然而两强相争,岂容半刻放松?朱云离嘴角骤扬一丝冷笑,眼中忽现杀机,他双掌一牵一抽,傅高唐惊觉不妙,立时发力想稳住刻碣刀,然而却迟了半步。

    刻碣刀在隐弦牵引下,刀身猛然一侧一沉,朱云离振臂一拉,直欲夺刀!傅高唐却也不是吃素的,虽失先机,却立即运起倚火沧波双重心法,阴阳两股真力交织,浑如山光水焰,霎时叠起百千层,自刻碣刀身源源而出,袭向朱云离,与他展开拔河之势。朱云离咬牙抗衡,益发汗如雨下。正当其时,杜息兰悄无声息地动了,她欺向傅高唐,右手食指伸出,往他后背穴道点去。

    段崎非叫道:“住手!”饶是他平日沉静稳重,心中也陡生一股怒气。怒意一翻,体内突然腾起一股热焰,他离杜息兰尚远,一瞥之下,见霁虹枪正横在不远处,他不假思索,伸手提起枪,微一犹豫,将枪杆反了过来,枪尖朝内,末端明珠朝外,长枪搠出,欲阻止她。

    杜息兰正全神贯注偷袭傅高唐,右肩忽感有物接近,骤然回眸,见霁虹枪身闪闪,已到面前。她不得不缩回右臂,反手一撩一抄,牢牢握住枪杆,低低责备道:“渊儿!”

    她使力一拨,想推开霁虹枪身,同时疾伸左手,依旧点向傅高唐背心。段崎非瞅见此状,一双俊目似要喷出火来,他喝道:“走开!”那勤练了两个多月的倚火内劲,被怒焰激发,在已获解封的任督二脉中攒动不息。

    杜息兰右臂一拨,陡感霁虹枪身灼热无比,她呆了一呆,段崎非枪杆末梢的明珠,朝她‘秉风’穴打到。杜息兰右臂已甩出,无法回救,只好收回想偷袭傅高唐的左手,拍向霁虹枪。

    傅高唐正全力拔刀,忽闻身后动静,神情微微一警。朱云离趁他分神之际,蓦然松手,傅高唐的巨力没了方向,整个人朝后一仰。他反应极机变,立时稳住身形,但朱云离已瞅准时机,闪电般出足,全力一脚,踢在他小腹上!(未完待续。。)

    ps:  明日中午13:00左右更新。

第139章 爱与怖(四)

    傅高唐痛吼一声,将身一弯,硬生生挨了一记踹。他握着的刻碣刀挣脱了隐弦束缠,倒趁机获得了自由。傅高唐忍住痛,横刀于前,防止朱云离趁隙再攻。

    杜息兰双手握住霁虹枪,发力一推,段崎非心中狠劲上来,牢牢把持住枪杆,指住她肩头,死活不肯撤手。杜息兰一惊之下,不得不加大劲力,却感觉段崎非的内息从枪杆另一端源源不断传递过来,化作无数根灼热的刺,刺得她掌中麻痛无比。她竟不由自主胆怯了,差点便想松手。

    她斜眼一望,见夫君并未占得明显上风。惶急之中,她心生一计,咬紧牙关,硬忍掌中灼痛,侧转身子,双手把住枪杆,顺着段崎非的使力方向,朝傅高唐背上一拨一带一推。

    段崎非始料未及,大惊失色,叫道:“你!”可霁虹枪在她与段崎非二人力道相加下,已砰地顶上傅高唐背心。

    傅高唐刚挨了踢,好不容易稳住刀,正全神贯注提防朱云离,受此撞击,猛然一惊,全身筋肉一绷,注意力顿时分散。朱云离岂肯放过此等好机会,五指一勾,无形无色的隐弦飞弹向傅高唐面门。

    傅高唐一抡刻碣刀,面前激起一大片苍黑色刀光。朱云离似也畏惧他刀的锋芒,一时竟不敢催动隐弦攻入。然而杜息兰已顺着枪身之势,掠到傅高唐身后,她松开枪杆,手肘往后连撞,正击在傅高唐“神道”、“中枢”两大穴位上。

    傅高唐腹背受敌,要穴被点,刀意顿时凝滞。朱云离趁此时机,十指向他脸上一弹,傅高唐咬紧牙关,在穴道被封的最后一刹那,将身子一仰一旋。避开隐弦扑面攻势,但他整个人也失去了重心,转了半个圈,重重摔落在地板中。朱云离欺身于前,出手如风,一连点了他身上十几处穴道,又警惕地后退好几步,确信他已无法行动,才长长松出一口气。

    段崎非叫道:“二师伯!”将霁虹枪一撤,直扑过去。杜息兰怕他惶急之下被枪尖割伤。忙忙地道:“别过去!”掌力递出,阻住了他的扑势。朱云离冷笑一声,再次朝傅高唐走近,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黑漆漆的,将傅高唐横眉怒目的表情尽皆遮没了。

    不远处的金桂子本来已被铃音从“怖”阵中唤醒,但铃音一失,断腕之痛外加隐弦裂伤,顿时又变得痴痴呆呆。但此刻师父砰然倒地。却反令他全身一震,如梦初醒。见朱云离逼近师父,他大喊道:“住手!”竟不顾伤痛,纵身扑去。死死将身护住傅高唐。朱云离怒道:“找死!”飞起一脚,踹中他“人迎”穴,金桂子惨叫一声,顿时晕厥。

    段崎非眼瞧桂师兄和二师伯有难。情急之中,一运霁虹枪,演出第三路刻碣刀法“行柔而刚”。想越过杜息兰,去阻拦朱云离。杜息兰唤道:“渊儿,你怎可同我动手?”她见刻碣刀法神出鬼没,不敢硬接,只左闪右挪,始终挡在段崎非面前。

    段崎非见她只躲不还手,心中既焦急,又莫名生起一股恻然,竟不知是否该继续攻击她。就在这一念之间,突觉手腕上又被那无影的“蛛丝”缠住,隐弦虽细却韧,一牵一拉,段崎非手臂骤感酸软,霁虹枪已被杜息兰劈手夺去。他还想抗争,杜息兰却已将枪往旁边一掷,迎面疾点了他的穴道,叫道:“呆在一边,别动。”

    朱云离哼了一声,道:“息兰,看好他。刚才他差点儿坏了大事。”说着,收起隐弦,朝前踏了几步。

    他负手立于屋中,居高临下,眼神如凛冽冰泉,缓缓扫过穆静微、傅高唐、金桂子和戚横玉四人。隔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若非用攻心术,想要打倒你们几个,还真颇为不易。幸好,二十五年前的耻辱,今夜已一并洗清。此时此地,死到临头,你们服不服?”

    傅高唐趴在地上,破口大骂。朱云离眉头一皱,顺手扯过一条又脏又臭的破布,牢牢捆扎住他的嘴。傅高唐大怒,太阳穴上青筋乱跳,却无法再发声。

    朱云离瞪着他,道:“喜怒忧怖之‘忧’阵,专挑人心底深处的遗憾事,骤然出击,令人失神。阵眼再趁此出手,自当无往不利。阿唐,你若非心中埋藏着一段憾事,又怎会怕听那首《临江仙》,又怎会中我‘忧’阵,疏忽失手?”

    傅高唐正自青筋乱迸,一听《临江仙》三个字,却倏然停止,面上神色竟从愤怒变成羞恼。

    朱云离不再理他,缓缓立起身,望了戚横玉一眼,见她半坐于地,斜倚在墙,神情哀伤却一言不发。他淡淡地问:“玉儿,时至今日,你可有话说?”

    戚横玉似失了魂魄般,半晌,神智才悠悠回转。她怔怔地瞧了瞧朱云离,突然开口,声音苦涩,大有恳求之意:“告诉我,小叶……今晚到底有没有来?”

    朱云离失笑道:“小叶?他当然没来,别异想天开,醒醒罢。”

    戚横玉眼中似有波光,不断起伏闪动,她低声道:“可是,那首曲子,的的确确是他写的……那样熟悉的吹奏,也确然是他的……”

    朱云离不屑地道:“当年,叶歌和天天吹那曲子给你听,想记住曲谱,依样画葫芦,还不容易?话说回来,叶歌和如此怯懦,恐怕二十多年前,就已曝尸荒野了吧,你莫要做梦了。”

    戚横玉不再说话,双眼阖起,两道细细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淌下。

    段崎非被杜息兰按在一边,只能奋力侧过脸,盯着戚横玉,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她。他心中又痛又恨,却苦于无法动弹,正气恼时,突然瞧见朱云离慢慢转过身,踱到穆静微身边,冷冷地道:

    “穆静微,十七年之期已到。你输了!”

    穆静微气息惙然,好一会,才挣扎着说:“决斗之约,本是你要求的,可你却只敢使诡计,不敢光明正大面对我。我早应料到有今日,十七年前,就不该答应你。”

    朱云离道:“这些话我统统不要听。我只要你承认一句话。”

    穆静微问:“甚么话?”

    朱云离声音霍然拔高:“承认你不如我,承认我比你强!”

    穆静微一口气似卡在胸口伤处,好半天才提上来,他艰难地咳了几声,苦笑着道:“好。我承认。朱云离,你赢了,我死在我儿子手下,你却找回了你的儿子。是的,你比我强。”

    朱云离身形微微颤抖,猛然笑道:“死在你儿子手下!你的儿子!哈!哈!很好!你终于低头认输了,很好!那么,你可以去见裴释舟了!”

    他正要晃动身形,穆静微却勉力叫道:“且慢!”

    朱云离止住笑:“有何遗言?”

    穆静微垂下眼帘,凝望着自己一滴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低声说道:“我穆静微一生中,从没威胁过人,也从未苦求过人。然而今天,云离,我求你,放过我的女儿,放过天台派其他人……至于我,杀也好,用刑也好,你想怎样处理都可以。”

    段崎非声嘶力竭地道:“别杀我师父!”杜息兰却疾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朱云离面色漠然,道:“凡在二十五年前看过我受辱的人,都得死!还有,莫要操心你那位宝贝女儿了,她早已得罪了人,就算我不杀她,也自有别人来杀。”

    他蹲下身,一把揪住穆静微衣领,道:“反正你也活不成了。上路之前,不妨再告诉你一桩秘密吧。”

    他俯近穆静微耳朵,用极细微的声音,说出了几句话。穆静微本已奄奄一息,可一听完,却神色大变,惨声道:“不可能!他明明喊我了……他喊了……”

    朱云离冷笑道:“一声‘爹’,换一条性命,值了!”

    穆静微嘶声道:“朱云离啊朱云离,你可知我此时此刻,心中最悔恨的是甚么事?”

    朱云离扬眉道:“哦?说来听听?”

    穆静微目眦俱裂,喉头格格连声,吼道:“我后悔极了,十七年前的今夜,根本不该有一念之差,更不该答允你俩的狗.屁约定!我恨透了自己,恨我当时为何不亲自出手,把所有人都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朱云离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如今将要挨宰的人是你!去吧,九泉之下,千万莫要瞑目!”

    他揪住穆静微衣领的左手一紧,将他提了起来,右手五指陡然弯曲如钩。

    不远处的烛火轻轻一晃,突似笼罩上一层烟雾,竟变得朦胧不清。朱云离似有所感觉,脸上浮起警惕之色。他尚来不及细察,身后却蓦然现出一道白影,幽幽白影飘过,一条青翠的杨枝无声无息拂向他后脑。

    杜息兰惊叫一声,神情恐慌至极,她疯了般扑向朱云离,嘶声力竭地狂唤:

    “暗暝术!暗暝术!云离,快!快跑!跑啊!”(未完待续。。)

第140章 遗明珠(一)

    朱云离“咣”地推开穆静微,头也不回,纵跃如电,右手在空中虚抓一把,人却已似箭,笔直蹿开。他奔到杜息兰面前,急喝:“走!”二人一齐扭转身,没命地朝南墙破洞扑去。

    屋中烟雾越来越茫,段崎非用力睁大眼,想辨清楚那白影。那模糊的白影却闪了闪,青色净瓶一扬,几滴冰凉的水珠遥溅上脸,屋中烛火猛地熄灭。

    黑暗骤至,段崎非蓦觉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提起,风驰电掣,直穿出墙洞,转眼冲出客栈外。他但闻耳边风声呼呼,转眼一瞧,见提拎自己的人正是朱云离,杜息兰牢牢陪护在侧。他心中大急,无奈身在半空,穴道又被封,竟无半点挣扎机会。

    朱杜二人足下生烟,呼呼飞逃,东拐西绕顺山势朝上跑了好远,才在一片断崖边的古树后停了下来。朱云离将段崎非往地上一放,杜息兰心疼儿子,赶紧上前解开穴道,见他坐着沉默不言,以为他手足麻软,忙又替他轻轻拍打。

    朱云离背对二人,直僵木立,半晌无语。杜息兰脸色惨白,好不容易才开了口,声音犹夹杂着恐慌:“怎么会……怎么会是暗暝术……”

    朱云离乍然回头,眼神如受惊的山豹:“潜隐入画,出手狠辣又绝无声息,确实是暗暝术!”

    杜息兰又惊又疑:“之前明明检查过屋中一切,那幅画绝对没有问题,为何观音像却突然活了?!”

    朱云离咬牙道:“那人狡猾得很。咱们中招了。”

    杜息兰吞吞吐吐地说:“但他明明已经……怎会在此地出现……”

    朱云离道:“别忘了,你只是怀疑,却始终没亲眼瞧见过他。”

    杜息兰摇摇头:“虽没亲眼瞧见,但那么多年来,他的气息……绝不会有错!”

    朱云离眼光一闪:“你刚才可有感受到那种气息?”

    杜息兰犹豫一下,说道:“有。你呢?”

    朱云离略一沉思,道:“稍纵即逝。”

    杜息兰庆幸地道:“幸亏咱俩动作快。否则再多呆一瞬,只怕就死无葬身之地。”

    朱云离却没有接她的话,只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杜息兰好奇地问:“奇怪甚么?”朱云离蹙起眉,道:“以顾无音的脾气,怎肯眼睁睁瞧着同伴陆续被放倒,却强忍到最后一刻才出手?”

    他一说出“顾无音”三字,杜息兰竟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道:“别提他的名字,我……我听了身上发凉。”

    朱云离沉声道:“再凉也得面对。与其害怕,不如冷静思考对策。”杜息兰轻轻嗯了一声。朱云离仔细地想了想。又道:“方才的一击好生蹊跷……当初那三根隐弦是我亲手布下的,威力如何,我心里很清楚。”

    杜息兰怯怯地道:“也许,他曾强行突围而出……”

    朱云离决然地说:“若敢强抗隐弦,就算不死,也必落下一世伤残。”提到“隐弦”二字,他似有所触动,垂下头去,不知在察看甚么。突然之间。他脸上漾起惊讶之色,招呼道:“息兰,过来瞧。”

    杜息兰问:“甚么?”奔至他身边。朱云离将右手朝她眼前一举,杜息兰“啊”了一声。语音中竟似极激动:“我明白了!他功力果真打了折扣,他没有把握,所以一直不敢贸然出手。”

    朱云离缓缓地道:“不管那人是甚么情况,反正。今夜天台派无论再来多少助手,都得落入彀中。”

    他昂首而立,交叠的树影印在他身上。飒飒山风在林间旋动。杜息兰低声道:“山中的布置确定周全吗?”

    朱云离的声音挟了凛冽杀意:“放心,他们必死无疑。”

    就在同时,另一个人的声音静静响起,虽平静,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决:

    “未必。”

    朱杜二人齐齐一惊,望向声音来源处,却见段崎非不知何时已站起,背抵树身,右掌中露出半截晶灿闪耀的棱锋,尖刺正对着他自己的脖颈。他凝视着朱云离,目光又深又亮:

    “若敢杀他们,我就毕命于此。”

    朱云离脸色倏地变了。杜息兰大惊,叫道:“那是玉儿折柳十二式中的‘悬冰’!她方才发出了两支,一支被隐弦破去,另一支被我避开后钉入了墙里……你竟然趁我不注意,把它拔了出来……渊儿,快放下,那暗器太危险,快放下啊!”

    段崎非没有答她,依旧注视着朱云离,一字字说道:“把穆青霖还回去,放过天台派,我跟你们回家。”

    朱云离瞪着他,目光中怒意渐浓。段崎非毫不畏惧,回瞪着他,将手里‘悬冰’的尖刺轻轻往前一送,瞬间有血冒出。

    杜息兰朝他奔了几步,一见此情景,哪敢再动,悲声唤道:“渊儿,住手!别伤害自己,别那样……”

    段崎非咬紧牙关,不去瞧她,只牢牢盯住朱云离。朱云离喝道:“天台派不值得你舍命相护,别犯傻!”

    段崎非警觉地挨紧树身,缓缓后退半步,已接近断崖边:“我以性命相护的,不只是天台派。”

    他清亮的目光朝朱云离脸上一瞥,扬声说:“还有恩情,以及道义!”

    朱云离面肌一抽,似想反驳,见到他颈中鲜血,硬生生住了嘴。杜息兰心魂欲碎,叫道:“渊儿!渊儿!放下那东西,爹爹和娘亲一定听你的!你……知道吗……”

    她伸手掩住脸,指缝中有泪涌出:“十七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想接你回身边,可是,我办不到,穆静微在你身上……”

    朱云离突然沉声打断她:“我来。”他转向段崎非,强抑忿怒,说道:“穆静微曾在你幼年懵懂之际,封锁你周身经脉,令你从此无法研习高深武学。并且,他封脉制穴时,还采用了自创的独特顺序与手法,天下间能揣测并解除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他眼中溢出怨恨之色,定了定神,才又接着说道:“我曾想过在你北上途中提前救你,以抢占先机,但经反复揣磨,终无自信能解开封脉,只得作罢。幸亏他方才中计,交出了写有解脉之法的锦囊,否则我还不敢轻易下手——他对你讳莫如深,还令你姓‘段’!渊儿,我与他的恩怨,岂能轻易断却。你就算不护我,也不该站在他那一边。”

    段崎非微微一惊,旋即镇定下来:“是否真有封脉,光听你的话,我不能够确信。但师父明知中计,却依旧没有为难我——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二师伯,还有青露,他们对我真心实意的关怀,我明明白白感受得到。至于师父,他压抑了十七年的心情,此时此刻,我全理解了。何况,他再压抑,也从没哄骗过我,更不曾唆使我下手弑我亲爹!”(未完待续。。)

    ps:  今天18:30左右还有一更。

第141章 遗明珠(二)

    杜息兰叫道:“你放下悬冰,娘甚么都答应你。云离,答应他,快答应他……”她绝望地凝视着段崎非,眼中泪流不止。段崎非心头一乱,不敢瞧她,只大声朝朱云离道:

    “若不答应,我立即跳下去!”

    朱云离反而冷静了,他轻轻一拍杜息兰肩头,将她揽到身后。他对段崎非说道:“好。我答应你,不再为难天台派,并且把人归还——现在,你可以放下悬冰了吧!”

    段崎非纹丝不动:“把山里的布置告诉我。”

    朱云离低下头,正对上杜息兰的目光。二人目光一交汇,杜息兰轻轻呜咽,又垂下眼。朱云离略一思索,道:“可以。你听着。”

    他沉声说:“我有意将天台派分成两股,一股被引到外面山路上,而讳天 ‘喜怒忧怖阵’的另几大阵眼已沿途守候,随时进行伏击。至于屋内剩下的人,我原本以为能当场一一解决,不料却被搅了局。但我事先已有防备,在他们可能逃生的路线上,都布置了机关,只要踩上去,刹那间粉身碎骨,神仙无救。”

    段崎非脸色猝变,朱云离却不疾不徐接着说了下去:“如今傅高唐一行中有人身负重伤,不宜在山上久留。从那客栈下山,只有两条途径,一是从正面走山路,那就需要强抗讳天。今夜讳天来的人虽不多,却几乎皆为元老,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一旦狭路相逢,就算傅高唐和戚横玉能侥幸逃掉,穆静微和金桂子也必死无疑。

    “而另一条途径,就是从山背抄近路。名为抄近路,其实并无现成的路,那山背平时人迹罕至,崖面又陡又斜,杂木丛生。极易失足,但比起两侧的悬崖来,总算还有几分下山的希望。傅高唐和戚横玉各背一人,无法施展轻功,只能艰难穿越。而我早已派人在那山背斜坡树林掩蔽下设了多处‘击贼神机石榴炮’,只要踩中任何一个,就……”

    段崎非喝道:“‘击贼神机石榴炮’是甚么?!”

    朱云离道:“那东西形似石榴,外壳用生铁铸成,在黑夜里极难分辨出。内里中空,填了火药与毒药。以及火刀火石机关。经小心放置后,平时轻易不会晃动,但假如有人匆匆赶路时一脚踢到,炮体摇动,火刀火石相碰,溅出火星,立时引爆。石榴炮威力极强,若被它炸到,就算没当场死去。也必定失足落山,尸骨无存。”

    段崎非脸色霎时苍白,暗暗叫苦:“不好!二师伯他们无论走哪条路,都要陷入绝境。而青露很可能已被引入了讳天埋伏圈……”

    一想到穆青露。心中大乱。他攥紧手中悬冰,道:“你马上命令讳天收手,我去找二师伯,陪他们沿大路下山。你把穆青霖带到山脚下。等大家平安撤离了,我再跟你们走!”

    朱云离缓缓摇了摇头,道:“做不到。”

    段崎非厉声问:“怎会做不到?”

    朱云离道:“讳天并非我的下属。他们只听首领命令行动,我控制不了。”

    段崎非怒道:“休想骗我,讳天若不听你的,又怎会帮你!”

    朱云离又摇了摇头,说道:“讳天与我合作,不是因为服从我,而是因为另两个原因。第一,天台派与摧风堂是盟友,而摧风堂和讳天却有世仇。而天台派第二脉首徒金桂子的父亲,当年曾跟随洛韫辉参与围剿讳天,因此讳天与天台派的芥蒂也日益加深。”

    他停了一停,又说道:“第二,天台派中有一个人,曾重重得罪过讳天,首领下了命令,今夜若不斩除此人,就绝不收兵。”

    段崎非听得此言,又吃了一惊,道:“谁?”

    朱云离的目光停留在段崎非脸上,慢慢地说道:

    “穆青露。”

    段崎非脚下一滑,险些踩空,幸好他及时靠稳了树身,才免于坠崖。杜息兰急叫道:“渊儿小心!”段崎非心中大乱,叫道:“这些日子来,青露始终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有机会得罪讳天!”

    朱云离反而更从容了,淡淡地道:“能说的全都说了,信与不信皆随你。如今穆静微和穆青露各落一方,你想先救哪一边,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干涉你,但也绝不会帮你。渊儿,两不相帮,已是我最大的让步,你再拿性命来要胁,也没用的。”

    杜息兰急唤:“云离……”朱云离却轻轻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段崎非情急之下,心念电转,已有了主意,他大声道:“好!不须你帮,你带上穆青霖,到山脚等着,我走了!”

    他将悬冰牢牢抵在胸前,拔脚就走。朱云离提高声音,唤道:“把锦囊留给我!”段崎非微微一停,从怀中摸出锦囊,遥遥抛给他,匆匆朝下方客栈奔去。

    杜息兰颤声唤:“渊儿,渊儿。”不由自主跟了几步,似想追他。朱云离低声道:“莫去。惹急了他,日后反而难办。”

    杜息兰哭道:“好不容易寻回儿子,转眼他就又跑了,我舍不得啊!云离,你快绕到前头去,趁他赶路分心,夺走悬冰。你武功高,一定拦得下的……”

    朱云离道:“拦下又有甚么用?这傻小子的脾气同我一模一样,就算今天强行制住他,将来也必不肯服帖。唯今之计,不如先顺从他,待他冲回去乱跑乱救一通,亲眼瞧见无力回天,自然也就死心了。”

    杜息兰拭着眼泪,说道:“乱跑乱救?倘若天台派被围逼得急了,劫留他当人质,无力回天的人就是咱们啦……可怜的渊儿,十七年来,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俊了,若是栽在天台派手上……”她边说边哭,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朱云离道:“哭也没用。他同咱们才刚见面,和天台派却相处了整整十七年,谁亲谁疏,一目了然。方才那般情形下,势必得放他走不可。别哭啦!咱俩这就悄悄跟上去保护渊儿——切记,我已答应他不再插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莫要出招,以免惹恼他。反正穆静微已被我亲手除去了大半条性命,剩下的杀戮流血之事,自有那人率领讳天去办,渊儿他哪边都救不了。”

    杜息兰一听,止住哭声,道:“那咱们赶紧跟过去,莫被阿唐他们劫了渊儿,占了先机。”

    朱云离道:“傅高唐自居英雄,万万不肯做出劫持人质之事。戚横玉虽然机灵,但今夜已濒临崩溃,玩不出甚么花样——就算她想劫,傅高唐也断不会允许。”

    杜息兰擦了擦泪,道:“我怕的是顾无音……凭他的性子,莫说劫持,就算动手索命,只怕也不会眨一眨眼……”

    朱云离听到“顾无音”三字,脸色沉了沉,冷哼道:“我方才撤退时,顺手挡了一把,没想到啊,居然有意外收获……哼,如今装神弄鬼的那一位……只怕他有心无力、自身难保!”

    他右手微抬,指缝间无影无踪的隐弦中,有一条居然现了半截形相。它悬挂而下,在山风中轻轻晃动,上头凝挂了一排细细的血珠,泛着冷冷红光。(未完待续。。)

    ps:  明日中午更新。

第142章 遗明珠(三)

    段崎非一面朝下方客栈狂奔,一面想:“先去找二师伯他们,告知两处埋伏情况,要他们小心提防。然后沿路下山寻青露,大不了再像上次洛阳巷道中那样,把她护在怀里。讳天的人纵然再狠毒,谅也不敢对我动手。”

    跑了一会,已瞧见客栈虚掩的后门。夜色中杳杳几点孤萤舞动,山间各种怪声盘旋,客栈内却黑灯瞎火。段崎非心想:“不知二师伯可还在。”加快奔势,从后门进了厅堂,呼唤道:“二师伯!四师叔!我是崎非!”

    四下一片静悄。段崎非暗道不好,他犹未死心,摸黑奔上二楼东厢房,借着天窗敞洞中的月光一瞧,人去屋空,只余数滩血迹,映着墙上业已空白的杨枝观音像。

    他心中焦急,瞧见霁虹枪犹横于地,便拾在手中,又一步步摸下楼。厅堂中黑魆魆的,前门虚掩一道缝。段崎非再次叫苦,情急之下,失声自语:

    “糟糕。二师伯他们究竟走了哪条路?倘若已去追赶青露,岂不正中讳天圈套……倘若想先抄近路送伤者下山,再回头接应青露,那一旦误踩炸药机关……”

    四周的黑暗益发深浓。纵然段崎非平日沉稳多智,此刻心中也自为难,只得停下脚步,立于厅堂中央。他踌躇不定,额上冷汗滚滚而落,长叹:“现下十万火急,得先往哪边寻人?若判断失误,必将铸成大错……”

    浓浓的黑暗如一块硕大肉冻,沉重包裹了周身。骤然之间,黑暗似乎微微一抖。段崎非警觉抬头,陡感一股奇异的气息从半空中迅速接近自己。他下意识握紧霁虹枪,刚想喝问,耳畔忽有极轻极细的声音传入:

    “大路……”

    那声音低回如烟、浅淡若雾,缥缥缈缈。分辨不出男女老幼。段崎非下意识后退一步,低叱道:“谁?!”

    没有回答。段崎非脸颊旁却蓦觉一股微温萦绕。他怔了一怔,心下立即明白:“那奇异的感觉,原来是呼吸。厅堂中有人,这人正在观察我!他是友是敌?”

    他稍一分神,温热的气息愈加贴近,竟吹拂过耳垂。段崎非突觉后背被轻轻一推,力道不大,却极机巧,恰把他往虚掩的前门送出了好几步。

    话音又起。益发缥缈空灵,低低地道:

    “快去……”

    段崎非只觉这一句又离开耳畔,飘回上方,声虽轻细,尾音却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痛楚。时势紧迫,他心念电转,一瞬间已打定主意:“我明白了。”

    他飞步抢出前门,门前灯笼积尘被一激。纷纷扬落在地。他从支径转入山道,朝下直奔。奔了一会,前方有几条人影踽踽而行,跑近一瞧。果然是傅高唐一行。傅高唐背着晕迷的穆静微,拄了刻碣刀,走在前方。金桂子已醒转,戚横玉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头。

    段崎非唤道:“二师伯!”飞跑上前。傅高唐猛地回头,眼中一亮:“崎非?”

    段崎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他收起悬冰,奔到傅高唐面前。道:“终于赶上了!二师伯,四师叔,我……”

    他朝戚横玉看去。戚横玉脸色苍白、神情委顿,默默转开脸,低低地说:“莫再唤四师叔,我受不起。”

    傅高唐疾道:“玉儿今晚正伤怀,崎非,别在意。对了,你如何跑来这里?你父母呢?”

    段崎非神情复杂,听他问话,蓦地回神,道:“二师伯,我听说前方有埋伏……”

    他将朱云离先前的话复述了一遍,又说到方才屋中人的指点。傅高唐浓眉渐渐锁紧。过了一会,方说:“我们既想转移伤者,又想援救后辈,先前因不知青露和阿翼在何处,所以正自为难。现下既知他们可能已掉入圈套,更得赶快追上去搭救才是。”段崎非道:“我也去。”傅高唐叹道:“走吧!但愿紫骝山庄和摧风堂的人马能依照先前约定,及时从另一端杀上山来接应。”

    段崎非问:“二师伯,要不要叫上那位替我指路的高人同行?”傅高唐摇了摇头,道:“他趁灯灭之时,替我们解了穴道,就消失不见了。眼下他似乎不愿主动现身,旁人想找他也是难上加难。我们且先走吧。”

    五人沿着山路,匆匆加快脚步。天上淡黄圆月高悬,原本透出一团严光,然而却接连飘来几片阴云,四周顿时变暗,星辰尽皆消失不见。四周草间蓦地传出一声长嘶,紧接着又是啪棱棱连声,便如垂死的蝙蝠,在狂扑狂扇黑漆漆的翅膀。

    傅高唐停步,道:“留神!草里藏着东西!”段崎非道:“我来背师父。”

    长嘶不断传来,傅高唐端起刻碣刀,挡在众人身前,遮住黄月的云层却更厚了。伴随着嘶叫声,天地间忽旋起一股啾啾怪笑,蹿上云霄,又落于簇簇草间。山风扣打群木,云层忽现一道裂缝,月光再现,只见前方斜斜草树影里,几道黑影疾闪而没。

    戚横玉颤抖着嗓音,说道:“七月十五夜半,鬼门开了!”

    段崎非道:“四师叔,别怕。”背着穆静微,挨到她身边。戚横玉皱了皱眉,下意识想避开他,却挣不过心里恐惧,终究没有挪动脚步。

    傅高唐喝道:“甚么鬼!分明有人装神弄鬼!待我砍了他们!”

    那嘶笑声陡然一折,转为扬厉,须臾,竟化为几个反反复复的字,在山间回旋激荡:“来——来——来——哈——嘎——”

    戚横玉脸色发青,双脚一软,差点立不稳。金桂子强自支撑住身体,在她耳边道:“四师叔,莫害怕,那不是鬼魂。”

    段崎非伸手扶住戚横玉,沉声道:“世上没有鬼魂。那定是讳天的人。”戚横玉一怔,低声道:“对。”

    傅高唐听得那挑衅的“来来来”声,怒火烧心,喝道:“老子这就来砍你狗头!”他听音辨位。猝然跃起,径奔向前,刻碣刀在身周一掣一劈,草木丛立时崩腾倒伏下一大片。

    段崎非心中一惊,叫道:“二师伯,莫被调虎离山!”话音未落,侧后方草林间横空飞掠出一条短小人影,人影纵跳如风,跃在半空,双掌中光环舞动。自上而下,直直砸向段崎非背上的穆静微。

    段崎非本就暗自提防,见偷袭果然从后而来,他朝前一伏,避过当空一击,顺势一记翻滚,将穆静微挡在身下。那人影略略一凝,突折转身,扑向金桂子左方。金桂子左腕新断。无力阻挡,戚横玉又在他右边,若匆忙发暗器,恐伤及自己人。稍一犹豫间。那人影身形如电,早已遁走,仓猝一瞥,竟依稀是个穿红衣的小孩儿。

    凄厉的怪笑声依旧在回荡。且越来越响:“来——来——来——来——啊——”

    傅高唐大吃一惊,拖着刻碣刀,倒跃而回。叫道:“怎样?”

    戚横玉道:“差点中招。阿唐,千万莫要远离。”

    段崎非翻身爬起,将穆静微重新负在背上,道:“二师伯,讳天故意激怒您,好引诱咱们前行,伺机伏击。”

    金桂子强忍腕上伤痛,说道:“方才一击,只是投石问路。咱们若再向前去,可能还会出现其它埋伏。”

    戚横玉凄声道:“到时再想保住静微和阿桂,可就难了。”

    傅高唐浓眉紧拧,饶他一世英勇豪迈,脸上竟也流露出为难神色。那嘶笑声却连在山间打了好几个回旋,越来越响,越逼越近。遥遥的山下,似乎隐隐传来金铁撞击和叱喝声。

    傅高唐突似打定主意,疾收刻碣刀,决然地说:“此路走不得了。”他转过身,朝段崎非一伸手,道:“崎非,我来背静微。”

    段崎非道:“二师伯?……”

    傅高唐道:“我背静微,玉儿扶阿桂,咱们四人从山背后绕下去,那条路距离短,我们将伤者转移下山,立即回身冲杀上山路,胜过现在强行前进。崎非,如今你才是最安全的人,请你沿路下去寻露儿和阿翼,倘若……”他脸色沉重,顿了一顿,续道:“倘若还来得及,叫他们无论如何也要隐蔽起来,千万莫现形迹。”

    段崎非只感嘴里又涩又苦。他朝傅高唐迎了两步,突然灵光一现,道:“有了!二师伯,我想出个更好的方法。”

    傅高唐问:“甚么方法?”

    段崎非从怀里摸出悬冰,晃了一晃,道:“你们立即出手,把我扣住,一路架下山。那样的话,讳天就算再大胆,也绝不敢轻易来袭。”

    傅高唐瞪他一眼,运掌如风,一把夺过悬冰,递还给戚横玉,断然地说:“师父在世的时候,就常告诫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崎非,你心地善良,愿意替大家着想,我们都很感谢你,但这种馊主意,再也休要提起。”

    段崎非心乱如麻,见他拒绝得干脆,奋力争辩:“可是,山背后有神机石榴炮阵,讳天此举,正要逼你们去穿越……”

    傅高唐忽地哈哈一笑,道:“这玩意儿我从前就听说过,那是朝廷行军打仗时爱用的,咱们江湖人不屑一顾——崎非,放心吧,有二师伯在,那些破炸药不值一提。”

    段崎非道:“不值一提?可那朱……他……他说,若被神机石榴炮炸到,尸骨俱无存。他一心要消灭天台派,选用的机关杀伤力必定是极强的。”

    傅高唐转开脸,道:“他觉得强,可吓不倒我。有我这般绝世高手在,区区几粒小炮弹,岂能阻挡得住咱们将静微平安转移。”

    段崎非将信将疑,瞧傅高唐拍着胸膛,满脸不在乎的神情,他记挂穆青露,心知不宜再耽搁,却终究又觉得哪里很不对劲。正犹豫间,傅高唐已一迭声催道:“快快,把静微给我背。”

    段崎非只得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放下穆静微。山谷间又升起一阵怪声,穆静微经了这番波折,似受到惊动,低低呻吟了两下,双眼睁开一线。(未完待续。。)

第143章 遗明珠(四)

    段崎非道:“师父!您醒了!”穆静微蓦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段崎非连忙扶他坐下,穆静微好不容易止住呛咳,凝目一瞧,忽然发疯似地攥住段崎非的手臂,嘶声道:“崎非!你!你!你……”

    傅高唐喝道:“静微,崎非是特意来帮咱们的!”段崎非任由穆静微握攥,低声唤:“师父……”

    穆静微脸色煞白,前胸包扎处不断冒出鲜血,支撑不住,往后一倒。几人慌忙扶住他,他兀自死死抓着段崎非,边喘气,边挣扎着道:“崎非……你……你过来,听我说……”声音却因力竭而越来越轻。

    段崎非见他神色有异,赶紧应道:“是。”将耳朵凑到他嘴边。穆静微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求求你……去追回露儿……要她快逃……千万莫……莫招惹那个人……他……不是霖儿……不是的……”

    段崎非心中一寒,道:“师父?不是青霖?那他是?……”

    穆静微断断续续地道:“求你……快……快去……他是……是……讳……”他气急攻心,话说到一半,头一偏,停了声息。

    段崎非大急,悲声唤道:“师父!师父!”傅高唐、戚横玉和金桂子三人闻言,神色亦大变。傅高唐一探穆静微鼻息,沉声说:“伤势太重,流血太多,又昏过去了。如今想要保全他性命,必须在两个时辰内送去就医,否则……唉!……眼下露儿和阿翼一直没回来,很可能也已被困住了……”

    他长叹一声,突然住口,腾地站起身,低低迸出两个字:“出发。”

    段崎非眼睁睁瞧着他,只觉喉咙堵得慌,血液在脉管里哗哗流动。周身涌起一阵阵凉意。傅高唐仔仔细细背负好穆静微,突然抬头,朝他温和地笑了笑,道:“崎非,你过来。”

    段崎非叫道:“二师伯!”他突然飞身抢上前,双膝一屈,跪在傅高唐面前,大声道:“二师伯,求求您,快押着我下山。这本是他们欠您的,您是英雄,就算那样做了,您也依旧是英雄……”傅高唐却微微一笑,并不动手,只道:“傻孩子。”段崎非颤声说:“我不傻。这……这分明才是更好的办法。”他又转向戚横玉,求恳地道:“四师叔,四师叔!”

    戚横玉轻轻摇头,向外走开两步。低声道:“阿翼和露儿,就拜托你了。”

    段崎非心中酸苦,抗声道:“我会去找他们,可我……我希望你们也全部安然无恙……”

    傅高唐笑了笑。笑容中却有涩意:“落到这般境地,朱云离纵然有责任,但咱们自己又何尝没有?”

    他抬起头,凝视着月亮。缓缓地说:“天台派中人禀性纯良,易轻信他人。明明对这一十七年之约有怀疑,却依旧心怀侥幸。以为多来几个人,朱云离便无法再糊弄静微。却不曾想到,对方的预备竟如此周全……今夜遭此大挫,教训沉痛,我和静微兄弟一场,绝不能容他有三长两短,无论如何,总该倾力帮他,让他能瞧一瞧亲生儿子的模样!至于你……崎非,如今危机四伏,天台派传人能否保全,恐怕得靠你了……”

    段崎非越听越不对劲,喉中哽咽,答道:“我必尽力。倘若辱命,愿自刎谢罪。”

    傅高唐轻叱:“小小年纪,不许乱说话!”

    说完此句,他停了一停,脸上满是悠然回忆之色:“当初,那林鸿深明大义,放我出狱,我与静微、洛堂主为寻回刻碣刀,连夜偷闯灵川帮。却未料那黎越峰竟彻夜未眠,一直端坐在刻碣刀旁。我本以为一场大架在所难免,没想到那黎老儿瞧见我们,却肃然立起,双手捧住刻碣刀,交还至我面前,只说了四个字:‘一路顺风’。”

    他晃了晃脑袋,似收回思绪,正色道:“崎非,这世上坏人永远不会灭绝,然而好人也是永远不会消亡的。所以咱们每做一件事、每行一步路,都须对得起咱们的本心,而本心,始终都该是善良的。”

    段崎非低声道:“是!”

    傅高唐忽然笑道:“我平时不爱教训人,怎地今天话这般多。罢了!罢了!——喏,对啦,本大侠等下要去破那神机炮阵,有件东西带在身上不太方便,就送给你罢。”

    他俯下身子,握住段崎非的手。突然之间,段崎非感到掌中被塞进一卷事物,他低头一瞧,那事物用油纸包着,纸色暗黝黝的,裹得密密实实。

    傅高唐道:“快收好,等过了今晚,再拆开不迟。这东西脆弱,不像刻碣刀,风里来火里去,甚么也不怕。”说着,意味深长望了段崎非一眼,立起身来。

    月色朦胧,尽映在段崎非英挺的容貌上,他黯然神伤,低声唤道:“二师伯,四师叔,桂师兄,你们一定要保重,我……我希望能早日与你们再相见!”

    金桂子突然走上前来,单掌作揖,朝段崎非深深一拜,低声道:“崎非,有一句话,请你替我带给晏姑娘。就说……我……我很思念她。”

    段崎非道:“我一定会带到。但……金师兄,这句话最好还是由你自己去说!”傅高唐在旁哈哈一笑,拍了拍金桂子的肩膀,道:“阿桂,终于也不是无牵无挂的人了!”说着,他双眼微眯,突似有所感慨,自言自语地说:“可惜,老子现在既是逃犯,又是负心汉,转眼臭名就要远播江湖。先前夸下海口,却终究没能打过十三隐弦,回头还得改姓朱……”

    他瞪起眼,哼了一声,道:“老子非得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情出来。老子可不想遭人耻笑,被唤作朱高唐!”

    他再朝段崎非伸出手。段崎非被他轻轻一扶,站起身来。傅高唐道:“时间紧迫,都走吧!”

    戚横玉默默点头,搀住金桂子,率先转过身去,忽又叹息一声,回首低低地说:“崎非,谢谢你。”

    他三人立在一处,朝段崎非挥了挥手,动身折向山背。段崎非心中难受,追了几步,叫道:“神机石榴炮万万不能被踢到。二师伯,四师叔,金师兄,你们若真要穿越山背斜坡,千万得瞧清路面,下脚轻些!”

    傅高唐边走,边回过头,用力一挥手,道:“崎非,珍重!”(未完待续。。)

    ps:  今晚18:30左右还有一更。

第144章 万籁怒(一)

    瞧着寂寂身影消没在山道背后,段崎非只觉胸腔中一股浊气翻腾,说不出地难受。可漫山遍谷窸窣吱嘎的异响却依旧回荡不息,他心中一警,迅速收敛情绪,朝山下跑去。

    山道曲折,两旁沿悬崖衍生密林长草,遮蔽视野。段崎非极目眺望,却只能瞧见月光下弯弯曲曲的山径,如同兽肠一般蜿蜒。他一边跑着,心中反复咀嚼穆静微昏迷前的话:“那人不是穆青霖,又会是谁?他的武功竟能同二师伯分庭抗礼,青露被他引下山去,若真打起来,岂不……”

    他心中焦灼,冷汗涔涔而下。沿山路奔了一程,方才回旋摇荡的嘶笑怪叫声却变轻了,渐渐飘远,终至静寂。段崎非心道:“果然是挑衅。如今二师伯他们被迫绕山而行,那声音便消停了。现在它朝下转移,很可能想去找青露的麻烦。”

    一念及此,他心中一动,停住脚步,侧耳倾听。周围交杂着山风声、草叶声、蟋蟀鸣声,遥远的山脚处隐约飘来兵刃碰击声,但却听不见穆青露和司徒翼的叱喝。段崎非心中明白,如今只能病急乱投医,先找到人再说。他将霁虹枪握在手中,收了奔势,沿山道大步向下行走。那枪尖与枪身明晃晃,颇为醒目。他走一会,就稍停一停,朝四下里低声唤道:“青露。青露。”

    奔了一晌,始终无回音,眼见已过了半山,段崎非的心又开始下沉,冷汗越冒越多,额角脊背有如针扎一般。正当他再次停下脚步,边低声呼唤,边打量周围草树石堆时,山道对面的木叶丛突然轻轻分开,半只纤纤的手探了出来。对他招了一招。段崎非一瞧之下,顿时狂喜——那隐在后头的脸被若明若暗的月光映着,却正是穆青露!

    他心中大喜,脚下却愈发谨慎,只装作毫无收获,满脸失望地继续前进,却边走边缓缓靠近山路边缘。走了颇长一段路,当中还特意停住呼喊了几回穆青露的名字,只是越喊越轻。不知不觉间,他将身一侧。隐进草木林中,又隔了一会,才悄悄挪动脚步,在草木掩蔽下向穆青露匿处靠去。

    穆青露和司徒翼正背抵着背,藏在林叶中间。二人脸上神色警惕,看到段崎非过来,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招呼。

    段崎非方才放下心来。他挨近二人,极小声地道:“青露。翼师兄,你俩躲了多久?”

    穆青露一把扯住他手臂,满脸焦急,却又不敢大声。压着嗓子问道:“我爹爹他们……怎样了?!”

    段崎非喉头一堵,竟没能立时作答。穆青露瞧见他的神色,脸霎时惨白如纸。段崎非赶紧道:“你别怕,他们……他们都在。只是往另一边走了。”

    他压低声音,将方才的经历简要说了一遍,却因怕她担心。略去了穆静微的性命之虞和山背后的神机炮阵。又道:“如今沿大路皆有讳天埋伏,而咱们的援兵却被阻山下,一时难以赶到。二师伯和四师叔决定先转移伤者,再尽快赶回来接应。他们已取道山背,那里坎坷崎岖,极不好走,但却无讳天埋伏,离山脚距离也近。他们嘱咐我设法找到你俩,要你俩千万藏好,不可轻易现形迹。”

    穆青露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爹爹没事,那我可就放心了。”忽地又瞪圆了眼睛,奇道:“那人不是我弟弟?难怪我瞧着他,连一丝一毫亲切之感都没有。只是……只是……他明明叫了‘爹’呀!……”

    司徒翼在她身后淡淡地说:“在有些人眼里,若有利可图,叫声‘爹’,实在算不得甚么。”他轻轻一叹,看向段崎非,轻声道:“小非,你不容易,谢谢你。”

    段崎非道:“不必谢我,我不会有危险,倒是你俩……”

    他忽想起朱云离那句“讳天今夜若不斩除穆青露,就绝不收兵”,心下悚然,却不能流露,只好说道:“眼下既然已有藏躲之处,便属万幸,咱们一起呆着,等救兵到来。”

    穆青露摇摇头:“不行,躲不了太久。”

    段崎非怔了一怔,将询问的目光投在她身上。穆青露轻声说:“方才那刺客逃了出去,翼哥哥本想瞧清他逃跑路线,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追。但我当时满肚子怒火,非要亲手抓他,翼哥哥不放心我,只好也一路跟了下来。却不料那刺客逃出一段路程后,突然往草中一拐,消没不见。我俩吃了一惊,停下脚步搜寻,谁知山林里突然蹿出一只硕大的怪东西,那东西……张牙舞爪,黑漆漆一团,像只大蝙蝠,上来就咬我脖子!我和翼哥哥奋力抵挡,见情况不好,就想退回客栈,可那怪物却展开翅膀,阻住了退路……我俩情急之下,使了吃奶的力反抗,翼哥哥灵机一动,丢出师传暗器‘升烟’,趁它视线被挡的一刹那,我俩钻进草木丛中,大气都不敢出……”

    段崎非听得心惊,道:“它如何反应?”

    穆青露道:“那蝙蝠回过神后,纵身飞天,边嘶声怪叫,边四下盘旋搜寻,好几次险些擦过我俩头顶!我俩不得不屏气敛息、蹑手蹑脚缓缓转移。这儿地方狭窄,草林深处就是悬崖峭壁,藏身之处本来就少。我俩换了好几个地方,眼看快撑不过去了……可也奇怪!它突然放弃搜寻,喳喳嘎嘎地飞远了。我俩急得要命,却怕它故弄玄虚,因此不敢乱动,幸好你来了……”

    段崎非点了点头,道:“我听人讲过,蝙蝠是瞎子,无法以目辨物。但据你所说,方才那东西却能被‘升烟’迷惑视线,可见它绝非真正的蝙蝠。仔细想来,必然也是讳天中人。它方才放弃搜寻,是因为要参与围逼二师伯他们,现下二师伯已撤离,它很可能会回来继续搜索,咱们得仔细留神些。”

    话音刚落,那桀桀嘶笑声陡地响起,听其方位,竟又自下往上,一路迅速欺近。三人互觑一眼,各各变色,心道:“糟糕!”(未完待续。。)

    ps:  明日更新在中午。

第145章 万籁怒(二)

    怪叫声来得极快,眨眼已到附近。段崎非潜在木叶中,悄悄抬头,从间隙里朝上望去,只见阴森圆月下,一团漆黑巨影盘旋在头顶。它张开双翼,绕圈而飞,刺耳叫声不断钻入草树丛中,片片草叶似受刺激,颤舞不休。它一圈一圈回旋扫荡,圈子越收越小,而圈的中央,恰为段崎非三人藏匿之地!

    段崎非皱眉道:“这东西仿佛能以声探物,要有麻烦。”

    穆青露恨声说:“破玩意,烦死了,看我把它打下来。”段崎非一把按住她,道:“别冲动!”

    司徒翼道:“不能干躲在一处。咱们慢慢挪动,拖得一时是一时。”

    三人屏住呼吸,猫身蹑步,分开草叶,迂折穿行。段崎非走在前头,司徒翼护在最后,小心翼翼摸过了两三丈,那东西似乎未觉察,依旧在后头盘飞。三人心中虽庆幸,却不敢大意,段崎非借着月色,只挑那没有树枝石块绊足的地方前进。

    又走了十余步,霍然听到穆青露“啊”惊呼出声,段崎非猛地回头,却见她身形一歪,整个人直直朝他倒来!他想也不想,一把揽住她,道:“怎么了!”穆青露道:“有东西,有东西绊我的脚!”

    司徒翼赶了过来,问:“在哪?”段崎非低头瞧去,却见她脚下除了杂草和少许落叶外,皆是泥地,并无别的障碍。

    穆青露道:“真的……有根东西,跟绊马索似的……”话音未落,半空中猝然一声厉嘶,一团硕大黑影朝三人当头笼罩!

    段崎非喝道:“被发现了!”搂住穆青露,往旁边一滚,但闻腥臭扑鼻,脸颊被劲风扇得生痛。

    黑影扑击而下,一爪掠过。扫了个空。它似极恚怒,嘶声震耳欲聋,翅膀一扇,贴地飞折,又袭向段穆二人。它背月而扑,段崎非瞧不清它的模样,只觉黑影中央有两排森森獠牙,一开一合,直似噬人。

    段崎非转念飞快,心知凭自己武功。万万挡不住扑击。仓促间,他扑到穆青露身上,一手擎起霁虹枪,枪尖直刺上方两排獠牙,用力叱道:

    “滚!”

    那蝙蝠怪叫一声,收起利齿,段崎非刚呼出半口气,它却继续掠冲上前,右翼一展。露出锐爪,一把攥住霁虹枪杆,朝旁边甩开。

    段崎非咬紧牙关,同它硬抗。穆青露在他后头爬起身来。段崎非察觉到了,大惊之下,喝道:“躲在我身后,不要出来!”

    那蝙蝠长声嘶吼。蓦地丢开枪杆,腾身一起一伏,直直冲向穆青露。段崎非猛转身。正欲再挡,那巨翼阴影下却骤然绽开出一小片粉色花海,团团簇簇,细碎花瓣在风里飘舞,从四面八方纷纷洒向黑影。

    那黑影哗地一顿,粉色“花瓣”越聚越多,劈头盖脸朝它洒落。它狂呼一声,双翼拂动,花海摇曳,大团花瓣被震开,却又有更多迅速补上。段崎非得了隙,立刻挡在穆青露跟前,听到司徒翼的声音在花雨中响起,叫道:

    “带她走!我断后!”

    段崎非道:“翼师兄——”司徒翼叫道:“快!”穆青露叫道:“我不走!我不怕死!”她挣开段崎非的手,朝司徒翼扑去。司徒翼喝道:“快跑!涵空和三秋正在攻上来,去会合他们!”

    穆青露叫道:“我不——”司徒翼大声道:“别犯傻,我有‘升烟’,可以不停地躲!你俩跟着,目标太大,反而难撑!”

    段崎非一把扯住穆青露,道:“翼师兄说得没错,走!”穆青露怔了一怔,神色凄惶,司徒翼扬声道:“快!别让我分心!”

    穆青露一咬牙,道:“你不许死!”段崎非已拉起她,二人跌跌撞撞向下方逃去。那蝙蝠狂呼狂扇,声音渐渐落在后头,越来越远。

    山道也越变越窄。二人一阵狂奔,上气不接下气,步履渐渐慢了下来。段崎非牢牢握住穆青露的手,道:“离我近些,他们不敢碰我。”

    突然听到穆青露的声音响起,怯生生的,微微发抖。她怔怔地问:“小非,你说……翼哥哥他……他会有事吗?……”

    段崎非心中一颤,只觉她掌心冰凉,他将她拉到身边,凝目瞧去。却见她咬着嘴唇,眼中有浅浅泪影浮动,却终究没有落下。他认识她那么久,她从来都是风风火火,又几时有过这般无助的神色?段崎非胸中隐隐作痛,柔声道:“讳天的目标不是翼师兄,别怕。”

    穆青露幽幽地说:“他方才使出了十二式中‘怒樱’,威力巨大,但太耗内力。他虽然还有几枚‘升烟’,但数量有限,躲不了多久的。”说到这里,她清丽的脸上蓦地泛起坚定神色,咬紧牙关,一字字道:“多说无益。他若真出事,我绝不独活,但我死前必要除灭讳天,替他报仇!”

    段崎非叱道:“不许乱想,大家都会平安的!”穆青露道:“好!”段崎非朝四下一望,道:“听说沿路都有埋伏,我们从林叶间穿行,能躲一程是一程。”穆青露点点头。

    二人正要往路边草树丛中隐去,穆青露耳朵尖,突地一拦段崎非,道:“别进去!里头有动静!”段崎非心中一凛,拉住她,后退了两步,木叶中突然慢慢响起一阵又一阵轻歌声。

    那声音又细又柔,欢快稚嫩,像天真无邪的孩童,在咿咿呀呀唱着自编的儿歌。唱几句,便夹杂银铃般的轻笑,歌声伴着笑声跳跃在每一片叶梢、每一支草尖。

    穆青露奇道:“此时此地,怎会有小孩子唱歌?”

    歌声一蹦一跳,渐渐靠近。段崎非脸色忽变,道:“快走,这是‘喜’阵!”穆青露愣了一下:“啊?甚么?喜阵?”段崎非道:“来不及说了,快跑!”话音刚落,骤见草叶哗哗摇动,朝两侧一分,陡现一条矮小的红彤彤的人影。

    段穆二人大惊,正要迎战,那矮小的人影将头一抬,正与二人打了个照面。霍然之间,他却晃了一晃,朝后一退,消失不见,草叶丛中复归平静。

    段崎非道:“是他!这孩子方才袭击过师父!”穆青露的表情却很古怪,愣了一会,才说道:“咦?好像在哪见过他?”

    二人严阵以待,等了一会,那红色孩童的身影却没了下文,连轻歌声都完全停止。二人心中狐疑,对视一眼,不敢轻易踏进草木林间。段崎非生怕再遇袭,道:“挨着我,千万别远离。”左手持霁虹枪,右臂将她揽在怀中,边警觉四望,边朝山脚行走。

    走了一会,已能遥遥望到山脚。兵刃声与喝骂声仍不断传来,听其方位,虽比先前靠近了些,却依旧有不短的距离。段崎非道:“讳天的人正在前头阻拦。援兵要想冲杀上来,还得费一番周折。”穆青露道:“没别的办法了,大不了咱们施展开轻功,奋勇冲下去同他们会合。”

    段崎非道:“那样太危险。还是由我护着你,一路小心些下去。”说着,将她揽紧了些。穆青露有些感动,在月色下抬首望了他一眼,轻声道:“小非,谢谢你——啊呀!你身上好多血迹,是不是受了伤?”

    段崎非低头瞧了瞧,道:“没有啊,不是我的血,是刚才背师父的时候沾染上的。”穆青露道:“不对,你的脖子在冒血,别动。”

    她探手入怀,掏出一条绢丝手帕,折成条,又摸出一个小小药瓶,在上头倒了些白色粉末,仔细地将丝帕在段崎非脖颈处绕了两圈,打了个结,才释然地说:“走啦。”

    段崎非动了动嘴唇,想说甚么,却终于忍住了。他瞧着她的侧脸,心底有一个声音不住呼喊:“谁敢伤害她,我必要他付出惨重代价。”

    二人互相依偎,小心翼翼沿山道朝下走去。段崎非边走,边对穆青露说了先前屋中听闻的“喜怒忧怖阵”之说。穆青露听说讳天今晚布下真正的阵法,也大为吃惊,想了一想,道:“方才那只蝙蝠又恶心又吓人,说不定就和‘怖’阵有关。”

    段崎非道:“那个奇怪的小孩,想来同‘喜’阵也有联系。现下‘喜’、‘怖’阵已现,而‘忧’阵的阵眼由朱……云离担任,还剩下一个‘怒’阵,八成就在前头。讳天今夜来的人不多,却全为高手,咱们必须多加小心。”

    二人盘算一番,终无计可施,只得硬起头皮,继续向前行走。走着走着,鼻端慢慢飘入一阵阵奇异的醇香,四周渐渐明亮起来。

    穆青露惊道:“深更半夜哪来红光?莫非有人放山火?”

    段崎非朝四下眺望,低声道:“按理来说,就算再大胆,也不该猖狂至此啊。”

    穆青露吸了吸鼻子,问:“小非,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很像酒香。”

    段崎非道:“有。可是……此地怎会飘出酒香?”

    说话间,月亮又被浓云遮起,段穆二人心里不安,停住脚步,朝四下一瞧,却见前后各二十余步处,骤升起两道赤红光焰,火影腾涌四照,刹时形成高达二丈有余的火墙,一前一后,阻断了山路,将他二人困在当中。(未完待续。。)

第146章 万籁怒(三)

    穆青露叫道:“火!好大的火!”段崎非伸臂环住她,道:“别怕,靠过来些。”

    眼前越来越红、越来越亮,山枝林石皆映在朱焰光色中。焰影簸荡处,忽传来鼓号声,伴着成百上千激昂的吟诵:

    “乌蟾俱沉光,昼夜恨暗度。何当乘云螭,面见上帝诉!臣言阴云欺,诏用利剑付。回车诛**,自散万籁怒!”

    鼓号震响,吟唱激荡,伴随千军万马刷刷踏步。段崎非与穆青露听在耳里,竟茫然恍如置身战场。那无数人声忽尔一转,又齐齐吟唱:“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光焰愈发刺眼,段崎非不得不眯起眼,却惊觉红彤彤的火光中,似有熟悉场景缓缓浮现——洛阳城里遇袭!摧风堂中蒙冤!神乐观外惜别!千佛山上溅血!

    一场场,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再次重演,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伴随着千军万马的号角,如铁锤重重砸在心间。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回车诛**,自散万籁怒!”

    段崎非咬紧牙关,听着鼓角声,眼见山路已断,只觉胸腔中也有火焰在熊熊燃烧。忽然之间,听到穆青露愤愤地说:“我回想起好多往事,我心里有一股怒气。”她用力一挣,挣脱段崎非环抱,猛地昂起头来,喝道:“不平事!我有不平事啊!你们这些无耻的奸邪小人,敢滚出来吗?!”

    火光闪动,鼓号声吆喊声依旧,却不见半条人影。

    穆青露用力携起段崎非手,大声道:“天台派向来清正,却偏偏遇到那么多不平事,眼看全派将要覆亡,我怎能甘心坐以待毙——小非。你呢!”段崎非被她一拉,满腔悲愤之气加重,应道:“不能!”

    穆青露叫道:“走,咱们冲下去!就算死,也绝不能死得窝囊!”

    段崎非被她拉扯了两步,刚要开口,心中忽掠过一丝不妥。他顶住燎烧的火光,用力睁大双目,定睛瞧了瞧,又举起左臂。探向火光最艳处。猝然间,他神色一凛,一把攥住穆青露,叱道:

    “别冲动,别硬拼!周围不热,也没有烟气,这不是真火,一切全是幻象!我们中‘怒’阵了!”

    他甫喝出声,鼻端的酒香顿失。火光骤然暗灭,昂扬的鼓号与吟唱声也倏地消散。山路依旧,月色阴森。

    段崎非拉起穆青露,道:“‘怒’阵被我识破了。幻象中很可能有杀手埋伏。快,走!”他二人撒开腿,刚奔行几步,前方忽有人一字字说道:

    “千军万马。怒阵当康——你错了,就凭你,是破不了的!”

    一名高壮的妇人。缓缓自木叶丛中踱出。幽黄月光镶于她周身,她缓缓转了过来,首如飞蓬,宽袍广袖,左手中握了一件事物,右臂却挎着一个竹篮。

    段崎非抬起眼,正与那妇人目光对接。但觉她相貌怪异、眼神肃杀,他心中一沉,却听到穆青露在旁边叫起来:

    “咦……你……你是……康前辈!”

    她向那高大的妇人奔了几步,段崎非怕她有失,紧紧跟随。穆青露似很激动,一迭声朝那妇人说:“康前辈,你来千佛山上作甚么?这里很危险,快点离开呀!”

    那被唤作“康前辈”的高大妇人凝视着她,好一会,才慢慢开口,声音却很柔和,与面貌迥然不同:“小女侠。”

    穆青露道:“是啊,是我。康前辈,今夜千佛山上有恶斗,我刚才差点丢了性命,你赶紧走吧,小心被误伤。”

    那妇人不作声。段崎非心底起疑,问道:“青露,你认识她?”

    穆青露点点头:“嗯。我以前因缘巧合,有幸认识这位康前辈。小非,康前辈是很自尊自立的好女子,是我的榜样。”

    段崎非不言,脑海中却蓦地浮现那妇人方才说的话:“千军万马,怒阵当康。”想到“当康”二字,《山海经》中的一段话立即涌上心头。他自从在洛阳听说讳天中人常以上古神兽为名,便早已暗中寻来相关典籍,并记得烂熟,此刻转念一想,心中霎时雪亮:“《山海经》中提到过,‘钦山,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牙,其名曰当康,其名自叫,见则天下大穰。’这人根本不是甚么‘康前辈’,她叫‘当康’!不知道青露如何会认识她,但这个当康,显然也是讳天的人!”

    一念及此,又见穆青露已离当康越来越近,段崎非大惊,正要去护她,当康忽然微微颔首,向侧方退开一步:

    “小女侠,你走吧。”

    穆青露停下脚步,问:“你呢?你也快走,对了,有人追杀我,你离我远些,不然太危险。”

    当康目光深澈,道:“多谢提醒。”

    穆青露点点头,招呼段崎非,一起朝前走去。段崎非护住她,二人肩并肩,从当康身前经过。段崎非悄悄向当康瞥了一眼,只见她右臂竹篮上搭着一块盖布,不知内中藏有何物,而她左掌中,却握着一个小小的土黄陶瓶,瓶口用木塞堵着。

    当康端立一旁,目送二人缓缓经过。段崎非见她没有动弹,方才略略放心。他暗暗想:“那土黄陶瓶中的东西,必定与方才的异香有关。但此地山势开阔,就算砸碎二三十坛酒,味道瞬间也会被山风吹散。她手中的瓶子很小,装不下多少东西,她又是如何将异香送入我和青露鼻中,导致我俩产生幻觉的?那又是甚么幻觉,竟能将记忆里悲愤不平的经历一一再现?”

    时势不容多想,当康虽未出手,但他仍旧高度警戒,护着穆青露一步一步越过她。忽然之间,山路上自后向前横掠过一道长长黑影,当康的急喝声猛地在身后响起:“快跑!”

    段穆二人吃惊抬头,却见一道人影,自圆月中翩然而下,似飞絮、如轻羽,素玉般的衣袂在山风中微微飘动。

    只一眨眼,他已稳稳落于正前方。双眸在莹白面具后闪烁,他冷冷盯着二人,一言不发。(未完待续。。)

    ps:  今天就此一更了。周末会多码些字。千佛山剧情还剩一章就要结束了^_^

第147章 朱弦绝(一)

    段穆二人异口同声喝道:“是你!”

    白衣少年持笔而立,沉默不语,两道冷漠的眼光,牢牢锁在穆青露身上。段崎非已知他不是穆青霖,见此情景,又想起朱云离的话来,虽值盛夏,身周却不自由主泛起一股寒气。

    当康在后头重重叹息一声:“迟了!”段崎非听她语声有异,警惕地侧目一瞧,却见虽只短短一瞬,她额心却惊现一个奇怪的标记。那标记像是以锐器划出,一道道鲜血正自伤口中涌出,顺着鼻梁汨汨淌下。

    他心中一凉,暗道:“这假穆青霖来得好快,出手也好快!”当康却表情冷漠,举起衣袖往脸上一抹,又放下前额乱发,将脸一转,那奇怪的伤口顿时隐没在黑暗里。

    穆青露一见白衣少年,又惊又怒,叫道:“你——”才刚吐出一个字,玉笔陡然飞动,犹带着淡淡血色的毫端,直直戳向她咽喉!

    穆青露叱道:“恶徒,拿命来!”反手推开段崎非。她盛怒之下,不躲不闪,策出一双锋利的圆钹,青光凛然,割破夜空,径自迎向白衣少年,挥手之间,竟为同归于尽的招式。

    段崎非心魂一震,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执起霁虹枪,从旁刺向白衣少年。那白衣少年显然不愿同穆青露换命,玉笔疾收,闪身后退**步,段崎非一枪刺空,万幸已抢回穆青露身畔。

    穆青露将手一招,圆钹飞回掌中。她牢牢执住双钹,眼中似要喷出火来。那白衣少年右掌握笔,向外一张,左掌在身前划了一道弧线,观其身姿,竟像又要攻击。

    段崎非抓住时机,扬声道:“青露。别独自乱冲,若因此受伤,太不值得!”穆青露听他如此一说,咬牙道:“知道了。”二人不敢怠慢,各自把住武器,随时准备闪扑。剑拔弩张之时,陡闻山路中一记长啸,又一条人影自下而上,狂奔而来。

    那人身形雄伟,步伐却无比轻捷。眨眼间已奔到近处。那白衣少年背朝他而立,听到动静,双眸中射出警光,姿势益发戒备,却没有立即转身。那雄壮人影又一记厉啸,吼声如雷:

    “讳天畜生,拦道者死!”

    段崎非瞧见那人的脸,心中宽了一宽,穆青露已呼唤出声:“洛大哥!”

    洛涵空奔势如电。双掌一震,击向白衣少年后背。那白衣少年却早有戒备,陡然弯腰,笔尖前指。人亦飞快蹿向前方。段穆二人本与他对面而立,见他来势汹汹,不愿硬接,双双往侧旁一闪。避了开去。

    那白衣少年一蹿之下,扑出三丈有余,掠至当康身边。洛涵空见前方还有一人。猛地收住攻势,疾道:“露儿,怎样了?”

    穆青露叫道:“洛大哥,来得正好!”

    洛涵空怒骂道:“讳天和朱云离手下那帮狗贼在山脚阻挡我们,有几只狗腿子武功还挺硬,韦总管他们一时攻不上来——那群货色里似乎还有官兵,喊叫的时候想充威风,结果不小心露了馅儿。我撂倒了好几个,打得性起,本想把他们都做掉,但远远听得山上怪声连连,觉着情况不对,赶紧先冲上来——我洛涵空要冲,谁拦得住?”

    他越说越兴奋。那白衣少年将身子藏在当康高大的阴影里,闻言眸中利光一闪,旋即深深隐藏。

    穆青露道:“洛大哥,我们今晚很惨。这家伙假冒我弟弟,偷袭了爹爹,爹爹伤得很重。如今大家不得不分头行动……”

    洛涵空大怒,戟指白衣少年和当康:“你俩是甚么东西?敢报姓名吗!”

    当康瞥了洛涵空一眼,面无表情,淡淡应道:“讳天,当康。”一言既出,穆青露“啊呀”一声,道:“康前辈?……你是?你怎么受伤了?”段崎非猛地阻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洛涵空哼了一声:“鬼鬼祟祟,果然是讳天的鼠辈。”当康闻言,脸色一沉,洛涵空却伸出食指,朝那白衣少年隔空一点,喝道:“你又是甚么货色?你脸上长了甚么怪东西,宁可用罩子罩起来,也不敢拿真面目示人?”

    那白衣少年徐徐侧过脸,死死瞪住洛涵空,半晌,才缓缓开口,嗓音竟又低又暗哑,带着种奇怪的克制之意,不像正常人的语声。但听他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乃讳天新一任首领——”

    玉笔陡起,银光溅空,他的声音伴着笔势,如流星般袭到洛涵空身前:

    “我叫白泽!”

    洛涵空狂吼一声:“好极了!”掌风忽起,两侧木叶似惊涛般摆晃不定。他仿佛对那玉笔银毫视而不见,一巴掌挥出,迎击白衣少年面门。段崎非目炫神摇之际,禁不住暗叹一声:“这洛堂主同青露一样冲动,出手就是玉石俱焚之招。”

    白衣少年似极爱惜性命,一见之下,当即撤招。他将身一侧,与洛涵空堪堪擦肩而过,回身一指当康,用嘶哑的声音喝道:“阻住他!将功赎罪!”

    段崎非一听此言,立刻牵起穆青露,道:“不好了。跑!”当康已点了点头,将土黄陶瓶的木塞一拔。段崎非见状,喝道:“洛堂主,小心,千万莫闻她散出的气味!”当康已将陶瓶朝洛涵空一举,一道细细清泉激射他面门。

    洛涵空闪身疾避,口里叱道:“露儿,这里交给我,立刻下山去!援兵就在山脚附近!”穆青露还想回身帮他,段崎非使尽全身力气,拖起她向下飞奔。

    眨眼间,奔出二三十步,山道弯折,渐渐已瞧不到洛涵空与当康。正忐忑之时,陡见一道银光如殒星划空,瞬间驰至身畔。段崎非心头一凉,银光中已化出白泽身影,他右手拈住玉笔,眼眸又黑又深,脸上的面具明明毫无表情,却又像在他奇怪的眼光里变幻了万千回。他一笔落出,似信手挥毫,却又不偏不倚,点向穆青露额心。

    段崎非下意识想替她遮挡,穆青露叫道:“小非,让开,纵能挡一时,也挡不了一世!”她疾踏采菱步,倏息之间,绕转半周。白泽的笔势一斜一划,竟跟着她的身姿也转了半个圈,依旧指着她。穆青露步法极快,刹那间停止转绕,飞速朝下山方向退去。

    白泽身形闪动,步步相逼,与穆青露一进一退,同在山路上飞掠。他手中玉笔稳稳指住穆青露,纵然激奔之际也毫无偏倚。

    穆青露忽地顿住退势,拔身而起,玉腕一抖,七根朱弦出手,居高临下一齐缠绕上玉笔。白泽身形一停,竟没有闪避,任朱弦裹住笔杆。穆青露眼见得手,大喜过望,轻巧落地,用力一扯,喝道:“放手!”

    一扯之下,玉笔纹丝不动。穆青露呆了一呆,刚想再扯,段崎非已扑至面前,喝道:“他武功和二师伯不分伯仲,别同他硬抗!”穆青露略一犹豫,朱弦犹自缠在笔身,白泽突然发力,一收玉笔,反将她拉向自己。

    段崎非道:“松手!快松手!”穆青露道:“不行,弦在人在!”她右手牢牢攥住朱弦,左手一挥,一片圆钹旋向白泽面门,白泽将脸一侧,圆钹擦脸而过,穆青露得隙,轻轻一控,七根朱弦从玉笔上散开,缩回她手中。

    段崎非挡在她面前,唯恐白泽再攻,叫道:“我阻住他,你赶紧奔下山。”他一喊完,便执住霁虹枪,投身扑向白泽,枪尖攒晃,使出了刻碣刀法中的“泰初有无”。

    一套“泰”字招式划出,白泽竟连退两步,没有接招。段崎非见他后退,心中庆幸,忙忙地又演出一套“初”字招式。刚要接着施展“有”字时,白泽陡然举笔,动作迅捷如风,抢在他前头,一横一撇一竖一折,竟先一步画出了反向的“有”字!

    段崎非一愣,银色笔毫已将一个“有”字正现于他面前,不知不觉间,霁虹枪的走势竟似被玉笔带动,每一招每一式,都不由自主跟随笔势走向而行。

    段崎非先前的庆幸之情一扫而空,咬牙想道:“这人竟能在瞬息之间瞧出招式名称来源,不愧为劲敌!”他眼见陷于被动,心下一横,收起刻碣刀招式,连人带枪一同刺向白泽。仓猝之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谅你不敢碰我,能多拖住你一时,她就多一分希望逃脱。”

    白泽举着笔,冷冷瞧着他,二人离得越来越近。突然之间,白泽微微侧身,将笔杆朝霁虹枪身一敲,一股怪异的力量涌来,段崎非虎口剧痛,霁虹枪当的落地。就在同时,白泽一伸左手,段崎非只感到咽喉被他一把扣住,白泽的声音响起,依旧暗哑,却带着威胁:

    “再敢阻挡,连你一起杀!”

    他五指发力,段崎非顿感呼吸困难。他不及多想,猛地举起右手,扣向白泽掐喉之手的脉门。白泽哼了一声,右手一伸,反抓段崎非脉门。段崎非还剩下一只左手,情急之中,左手成掌,倚火内息流动,一掌朝白泽胸前击去。

    白泽右手将笔往腰间一插,也变为掌形,径直迎向段崎非左掌。段崎非先前见过他与傅高唐对掌,心知万万不是此人对手。但此地此时,说不得只能对峙到底。于是一咬牙,将周身倚火内息一起调至左掌,拼着性命,便要将左掌与他相合。(未完待续。。)

    ps:  明天更新在上午10:30和下午18:30。

第148章 朱弦绝(二)

    电光石火之际,突听穆青露的声音响起,叱道:“不许欺负我师弟!”段崎非只觉眼前红光频闪,白泽掐他咽喉的手腕倏地被朱弦牢牢缠住。穆青露怒道:“再敢掐,切断你手!”

    白泽冷笑一声,左手五指陡松,右掌一斜一震,将段崎非推出丈余。段崎非的倚火内息骤然间无处发泄,在胸腔内一回荡,浑身窒闷难受,他又气又急,勉力喝道:“叫你跑,怎地还在!”白泽却一振左腕,牵动朱弦,穆青露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拖至身前。白泽俯下头,与她的脸相距不过一尺,二人眼神交汇,白泽目中竟有光焰流动,流光之中,带着种奇异的气息,似妒嫉,又似怨恨!

    他瞪着穆青露,右手抽出玉笔,疾划她面门。穆青露咬紧牙关,猛然撤回朱弦,双手各执一端,将朱弦展开,牢牢护在身前。白泽又哼了一声,玉笔划势依旧,直朝七根朱弦落下。

    段崎非强捺住激荡不定的倚火内息,见此情景,猛扑过去,便要击往白泽后背。此时恰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笔触弦,掌触背,将触未触之际,脚底山路忽震动不止,遥遥的山背后霍然传出一记爆炸声!

    三人齐齐一怔,攻势略停。山背后却紧接着又有第二声爆炸,三声,四声……一连十七八声,距离虽远,却仍震得人耳朵生痛。伴随着爆炸,有炽红火光迸发,千佛山诸峰的轮廓皆映于赤色中。

    轰轰的声音在谷中连串回旋,山路摇晃不止。白泽仿佛极畏惧那爆炸声,竟疾收玉笔,双臂微举,似想掩耳。穆青露却被爆炸声惊住了,呆呆的忘记了进攻,也忘记了闪避。只不住地问:“小非!山背后怎么了!他们……他们……不是都在那里吗……”

    段崎非心脏狂跳,直似要蹦出嗓子眼。他拼尽全力,扑向穆青露,将她一拖,叫道:“莫要乱想,快下山!”他见白泽犹自举手掩耳,目中似有痛苦难受神色,心知这恐怕是唯一可逃脱之机,便用力牵住穆青露,踉踉跄跄沿路狂奔。

    穆青露一面跑。一面叫道:“小非,爹爹和二师伯……他们难道……”段崎非听她语声惶急,似将崩溃,他心中又何尝没有同感!他想宽慰她,而心底也确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于是他鼓足勇气,边奔边答:“你别急……二师伯刚才亲口说过……他能破除那神机石榴炮阵。”

    穆青露问:“那些声音,是二师伯在破阵吗?……”段崎非大声道:“是的!破了阵,你爹爹就能被安全转移。他们也可以放心杀回来了!所以咱们一定要及时下山去,同他们会合!”

    穆青露的手同他紧紧相握,她叫道:“好!我相信你!”段崎非的心却绞痛不已,爆炸声渐渐止息。山路晃动渐止,赤光也慢慢消失了。段崎非边跑着,边回想起方才与傅高唐分别时,他的种种神情话语来。越回想,却越觉得最后一丝希望很渺茫。他左手与穆青露右掌相握,此刻再按捺不住。略略放慢脚步,落于她背后,右手悄悄探入怀,将傅高唐临别时塞给他的那卷事物掏了出来。

    他在奔跑中,艰难地将那卷物事按在胸前,单手将油纸一剥,油纸被扯下大半,那卷状的物事猛地摊开变平,竟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段崎非颤抖着手,将小册子移到眼前,就着月光,低头一望,映入眼帘的,赫然为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

    ——《登善集》。

    他一颗心重重沉下去,似堕于冰窖中,脚底踉跄,差点摔倒。穆青露察觉到了,赶紧转身,一拉他,唤道:“小非,怎么了?”

    段崎非迅速垂手,将《登善集》往身后一藏,低声道:“没事,不小心踩空而已,快走。”穆青露点点头,又转回身,拉着他朝下奔去。段崎非将《登善集》揣回衣内,只觉阵阵心酸抑止不住,直冲入鼻,又径直向上,往眼睛里涌去。

    两人的脚步声在山道中不断响着。段崎非在夜色里穿行,一言不发,却心潮汹涌,十七年来所有的宁静,竟在一夕之间,被击得粉碎。他默默抬手,揩去眼角的热意,心中唯余一个呼喊声在不停回荡:

    “我一定要保住她,一定!天台派……不能再有人死去了……”

    青凌凌的天,暗云支离破碎。二人纵然身怀武功,但惊忧之下,也跑得气喘不已。即将精疲力竭之际,终于望见了山脚,前方依稀有不少黑影,在叫喊厮杀,虽辨不清面目,但想来即为援兵和阻兵。

    段崎非道:“咱们去加入他们!”穆青露道:“嗯!”二人一起加快脚步,奔向远处的战团。电光石火之间,忽有暗哑的声音在后道:“休想。”

    段崎非心中一凛,牵住穆青露的手,缓缓转回头。却见白泽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他的衣衫依然整洁,面具也依旧冷漠,但面具底下的双眼闪烁着光芒,青白的光芒中,竟隐隐含有戏弄之意。段崎非瞧着他的眼,突然想起了捕鼠的猫,猫在逗弄将成食物的小鼠时,那眼神同白泽真是像极了。

    穆青露怒道:“这厮又来了!”段崎非却迅速冷静下来,他挡在穆青露和白泽之间,反手将穆青露一推,喝道:“去那边同自己人会合!快!”

    穆青露听他声音严厉,知情形严重,只得叫道:“你也快跟来!”身形展动,朝远处战团扑去。段崎非迎着白泽,咬牙挺立。他的霁虹枪已丢在半途,徒留一对肉掌,见白泽牢牢盯住穆青露,衣袂拂动,似随时会出手追击,段崎非将心一横,飞身往前,双掌全力击出,只求能阻他一时。

    白泽正要挪步,却见段崎非双掌击到。白泽眼色一沉,停止追击,双掌疾翻,正正迎上段崎非。

    二人四掌相抵,段崎非只觉对方掌中有两股又冷又麻的奇异内力不断涌来。仓促之间,容不得他多想,只得飞快聚集起周身十四条经脉中所有的倚火内息,奋力与其相抗。

    白泽的眼神微微一晃,似有惊奇之意,段崎非旋即觉得那两股又冷又麻的内力加重了。他咬紧牙关,却忽觉周身除却任督二脉外,另十二条经络中各有一股古怪力量在攒动,那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经脉中开始疼痛,似虫咬,如蚁噬,正像那日在洛阳巷道中的病症一般。(未完待续。。)

    ps:  下一更在18:30分。

第149章 朱弦绝(三)

    他心中一颤,暗呼糟糕。可就在一转念之间,那十二条经脉中突又涌现十二股暖烘烘的力量,先前如万蚁噬骨般的痛感被那些暖力一镇,竟又慢慢减弱,终至平息,泰和舒畅之感遍布周身。

    他暗暗诧异,但觉自己的倚火内息在那十二股暖力协助下,仿佛加强了许多。他不敢分神,只不住地运功,将一股股内息送去与白泽相抗。

    白泽眼底的惊奇之意愈来愈盛,他边对抗段崎非,边朝前一望,只见穆青露的身影越掠越远,眼看将奔至前方人群。白泽蓦然省悟,猛地撤掌,便要去追。段崎非岂肯容他抽身,益发勇猛,挥掌挺步,继续朝他进逼。白泽停下脚步,突探手至腰间,段崎非以为他要抽出玉笔,正凝神戒备,却见他探手握住的,却不是玉笔,而是那一卷薄薄书册。

    白泽抽出书册,迎风一展,书页飞扬。段崎非正不知他要作甚么,陡见白泽用力一抖,竟有五片书页自册中脱离,激弹而出,纷纷飘向穆青露。

    那书页又轻又薄,平平飞去,无声无息。穆青露奔得正急,毫无觉察,段崎非大吼一声:“青露,闪开!”穆青露闻声一震,下意识朝旁一避,躲开了其中三页,却仍有两片书页翻卷,一齐划过她后背。她的一袭白衫上,瞬间绽开朵朵鲜红血花。

    段崎非嘶声道:“青露!青露!”再顾不得白泽,飞身朝她扑去。白泽动作却更快,早已截到穆青露面前,一晃玉笔,迎面急攻向她。

    穆青露不愧出身名门,剧痛之下,犹攒足余力,回身便逃。只是被白泽一逼迫。她不得不反向奔跑,却离人群越来越远。白泽牢牢跟在她身后,眼中射出攫食者般的幽幽绿光,却不急着赶杀,倒似想把她撵向山脚另一端,好独自慢慢地享用猎物。

    段崎非扑到穆青露身边,见她脸色惨白、脚步摇晃,他心痛如绞,一把扶住她,唤道:“你快些制住我。拿我性命同他作交换,再一步步往人群退。你别跑,越跑越远,正中他下怀。”

    穆青露却没有应他,在白泽逼赶中依旧向前跑着。段崎非以为她没听清,提高声音叫道:“青露!你的圆钹呢,快拿出来,架我身上!快些!”

    他用力一拽穆青露的手,穆青露忽然甩开了他。大声道:“那种卑鄙的事情,我做不出!”她声音颤抖,一句既罢,又牢牢闭住嘴。白衫上的鲜红却越扩越大。

    段崎非吼道:“你们怎么都这样!刚极易折,你不懂吗!”穆青露忽提高嗓音,道:“小非,他们很明白。我绝不可能伤害你,他们不会上当的!”段崎非道:“我没让你装模作样,我叫你真的动手。你别跑,动手啊——”

    穆青露道:“小非!笨蛋!你不懂,这个白泽武功太可怕,不能留在人群中。我把他远远引开去,这样韦总管他们才更易上山接应……”段崎非一听,脑袋差点爆炸:“那你呢?!”穆青露却不再理他,把嘴一闭,加快脚步,段崎非顿时被她甩在后头。

    二人一前一后,一口气奔出好几里地,面前隐隐现出一方巨大的湖泊,夜冥之中,无数粉色荷花在湖上亭亭盛开。白泽不紧不慢,始终撵在身后两三丈处,手中玉笔闪着幽幽白光。

    穆青露见有大湖拦路,脚步稍一停顿,便折转方向,顺湖岸飞奔。她失血越来越多,脚下益发虚浮,奔势也渐渐减慢,却依旧一心想将白泽往远处引。白泽忽然冷笑:“够了!”纵身跃起,眨眼间落于她身前。他左掌虚幌,穆青露急刹脚步,想避开掌击,无奈重伤之下被劲猛掌风一带,难以立稳,踣倒在地。

    白泽握住玉笔,一提一纵,自上而下,落向她头顶。穆青露咬紧牙关,笔直展开七根朱弦,奋力举起,往玉笔来处一挡,玉笔挟着冷光破空而下,一一划过朱弦,朱弦迸出清脆的声音,纷纷断为两截,被湖上拂过的夜风一吹,一根一根散落向四周。

    段崎非已扑到穆青露身边,将她用力一推,二人差点一同跌入湖水里。他脑中空白,牢牢覆在她身上,却不知下一步究竟该如何。白泽哼了一声,右手执笔,左手陡出,扣住段崎非背中要穴,哑声道:“让开!”腕上使劲,将他推掀向旁边。段崎非翻身坐起,一手将穆青露推远,另一掌拍向白泽,白泽左手反捏住他脉门,右手探向他胸前,将他牢牢按在地上。他似动了真怒,大力源源不断涌出,段崎非咬牙硬抗,却纹丝不能动弹。

    穆青露浑身是血,借着推势翻滚开去,双手一撑,从湖岸边爬起,见白泽兀自扣着段崎非,她强忍痛楚,叫道:“有种别打他,来追我啊!”白泽眼中寒光陡射,忽地松开段崎非,段崎非哪里肯放,一把牢牢攥住他左臂,白泽用力挣扎,段崎非死活不放,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穆青露跌跌撞撞奔了几步,段崎非怕她过来相救,大声道:“跑远!跑远!”穆青露伤口剧痛,道:“我……”脚底一滑,脸朝下砰地摔倒在水岸交接处,几片荷叶晃动,遮没了她身影,段崎非额上冷汗涔涔而落,不知她情况如何,万般无奈中只得死死拖住白泽。

    遽然之间,一阵响亮的马蹄声自远驶近。段崎非艰难转脖,朝声音出处一望,却见月色之下,有一人策着白马疾驰而来。

    那白马四蹄踏风,转眼奔到近处。马上骑士红袍飞动,银甲凛凛生光,他一勒缰绳,白马长声嘶鸣,人立而停,离段崎非和白泽所在处不过五六丈。那骑士按住辔头,侧过身子,湖光月色交映下,段崎非猛然瞧清了他的脸,以及他背上那柄重剑。

    段崎非陡吃一惊:“这人不是思鸣剑樊千阳么,缘何出现在此处?”(未完待续。。)

第150章 朱弦绝(四)

    他朝樊千阳一望,却见他按辔不动,眼光在自己和白泽身上一扫,剑眉一轩,朗声问道:

    “罪臣之后在哪里?”

    段崎非双掌齐出,用力想扳开白泽的手,白泽却用右肘紧紧压住他,侧过头,举起左手,朝正从荷叶间艰难爬起的穆青露一指。穆青露已挣扎着站起,她伸手一拭脸上血迹,踉跄踏出两步,抬头朝樊千阳一望,二人眼神相对,双双怔住了。

    樊千阳扬眉道:“你?”白泽忽松开右肘,猛然立起,段崎非迅疾翻身,又一掌朝他击去。白泽却不愿接招,边撤身欺向穆青露,边朝樊千阳道:“你看住这小子,我去处理她!”

    他与樊千阳一左一右,正斜斜形成夹抄之势。穆青露眼瞧湖岸三面都没了去处,银牙一咬,闪身而起,拼着最后的气力,使出采菱步,踏住片片荷叶,掠向湖心。

    白泽岂肯容她逃离,三步并作两步,发足便追,无奈天台派第三脉“采菱步法”原本就是在荷塘中悟得,此时踏叶渡波,自占上风。白泽眼见穆青露将飘远,他情急之下,索性停步,更不及抽武器,举起右臂,隔空朝她猛拍出一掌。

    半空中似有无形巨掌扫过,周围风荷瞬间折断了二三十枝。穆青露哀呼一声,一口血箭激喷而出。段崎非顾不得自己性命,大吼一声,自后跃前,抱住白泽,二人一齐滚翻在地。穆青露摇摇晃晃,几度险些失足落水,她勉力稳住身形,还想挪往湖心深处,无奈脚步越来越沉重,沿途碧绿圆叶上,溅满了点点血迹,丝丝缕缕晕染在水波中。

    樊千阳忽然扬声道:“我去捉她。”红袍银甲一闪。他已从白马背上跃起。白泽正应付段崎非,闻言愣了一愣,似极不甘心,百忙中指住穆青露,作了一个砍劈的手势,叱道:“她乃前朝罪臣穆氏孙女,穆氏族灭,唯有她父亲潜逃多年。你听过密令,今夜不必活捉,务须当场格杀!”他似极激动。一口气说出好几句话,声音忽粗忽细、忽哑忽脆,听来极其怪异。

    樊千阳人在半空,略略侧首,道:“明白了。”他火红披风张开,身法轻灵,如大鹏展翅,转瞬掠过无数圆叶,朝湖心追赶穆青露而去。

    段崎非一颗心似裂成十七八片。狂呼道:“姓樊的,你爹不是忠臣吗?你怎可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他无暇再缠斗,甩开白泽,也想赶往湖中。忽感后颈一凉。已被白泽五指紧紧扣住。他用力一挣,白泽忽举起另一只手,朝他背心一点,段崎非穴道被锁。浑身一麻,被白泽从水边提开,扔在岸上。

    白泽脚步一展。似也想掠上湖面。樊千阳的声音忽远远传来:“站在原地!本将军处事,不需插手!”白泽身势一顿,悻悻停足。

    他立在段崎非斜前方,段崎非恨意满怀,手脚却无法动弹。他悲愤交加,嘶声道:“你同她素不相识,究竟有何深仇大怨,非要赶尽杀绝?”白泽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玉白衣衫沾上了点点污泥,在夜风里翻飞。

    段崎非费力抬颈,望向湖心。樊千阳已越过田田荷叶,将穆青露阻在湖中。他二人离岸颇远,红白两道人影,正各自出招。人影数度交错分合,穆青露的身影连连后退。白泽似极烦躁,踏前两步,运起内力,将声音遥遥传出:“你若自负英雄,不敢对女人下手,就趁早退开!”

    樊千阳喝道:“看招!”喝声里,他反手拔出背上思鸣剑。青光照目,剑气思鸣,朝穆青露当头劈下。穆青露长长的黑发,与溅满血迹的白衫,在剑气包围中飘动不息,她茫然举手,往空中一挡,樊千阳的重剑却毫不留情,继续下压。

    穆青露晃了两晃,似力绌难支,重剑已压至头顶。她猝然缩手,仿佛想逃,却脚底一软,从荷叶上踩空,猛地栽入水中。她在水里连连扑腾,周围花叶受到惊扰,簌簌抖动。樊千阳伫立荷叶之上,握住思鸣剑,青光映着粼粼水波,牢牢指向她。穆青露几度挣扎,一双雪白的手屡次探出碧波,企图攀住荷茎,浮出水面,却都被他用剑锋逼了回去。她又挣了几下,终于力竭,绝望地将手一松,缓缓沉入水中。水面上咕咕咕浮起一串气泡,渐渐消散,花叶也慢慢停止了摇动,天地复归于平静。

    樊千阳退后半步,瞧了瞧水面,忽又举起思鸣剑,一剑朝水里斩去。青光纵闪,剑气横飞,片片碎叶伴着粉色莲瓣,在幽蓝夜空中纷纷洒落。

    段崎非嗓中干裂,已哑到喊不出声,满湖青荷,似都染满血色。天旋地转间,眼角瞥见一道人影自远处跌跌撞撞扑来,那人满身血痕,在湖畔怔立片刻,忽地长跪不起。段崎非用力瞪大双目,见那人泪流满面,英俊的脸上交织着悲恸与绝望,赫然竟是司徒翼。

    他无法再看,发疯似地垂下头,前额和脸颊撞上粗糙的泥地,在碎石土块上擦来擦去,却丝毫不觉疼痛。耳畔忽传来脚步声,樊千阳和白泽一左一右,回到他身边。樊千阳的声音很冷静,在问:“这位就是渊公子?”白泽道:“带他回去。”樊千阳“嗯”了一声,忽又问:“那个跪在湖边的人是谁?”白泽道:“不必管他。走。”

    段崎非胸腔似要炸裂,樊千阳和白泽却已一人一边,将他扶了起来。他拼尽全力,才紧紧闭住嘴,心中却有声音不断狂呼:

    “终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我要你俩偿命!”

    昏昏然中,忽听得杜息兰轻柔的话声响起:“渊儿,你受惊吓了?没事了,来,咱们回家。”

    段崎非一听她的声音,霎时所有悲怨混杂着全身血液,一起冲涌入脑。他嘶声道:“渊儿?去他.妈.的渊儿,我不是甚么渊儿!不是!”

    杜息兰已来到他身后,纤纤双手,拥住了他的肩。朱云离的声音陡然间也响起,依旧平静,却不容置辩:

    “你就是渊儿。你是我和息兰的儿子。《淮南子》中有言:‘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你一出生,我和你母亲就对你寄予了厚望,所以,你的名字,就叫做朱于渊。”(未完待续。。)

第151章 痴儿女(一)

    红日平西,遍洒余辉。层层叠叠院落中,一堵堵朱墙衬着明黄色的瓦檐,沐浴在浅金色的夕光里。

    楹柱林立,长廊望不到头。雕花红漆栏杆前,一对翠绿的雀儿扑扇着翅膀,探头探脑,刚栖停一会,却又被突然传来的嬉闹声惊飞了。

    四名明艳的少女,正说笑着自檐下走来。她们身形相仿,容貌殊异,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蓝色道袍。她们至多不过十六七岁,言谈之间,皆充满少女的天真与巧稚。

    内中一名圆圆脸的少女道:“咱们在这坐会吧。”语声带着北方口音,脆脆的煞是好听。

    另三人道:“行啊。”一同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坐下。

    圆圆脸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朝嘴里塞了一块,笑道:“这些日子好轻松,我似乎长了不少肉呢。哈哈。”

    另一名有着细细柳叶眉的少女道:“就知道吃睡,等恢复歌舞演练后,挨骂了可别哭。”

    圆圆脸扁了扁嘴,没有说话。旁边两名少女中有一位抢着道:“依我瞧啊,乐舞官们忙得很,这演练……十天半月内恐怕恢复不了啦。”

    柳叶眉奇道:“为甚么?”那名长了淡淡雀斑的少女笑了笑,说道:“内院最近来了贵人,上头一时没空管咱们。”

    圆圆脸顿时精神抖擞,停下塞糕点的手,道:“是呀,贵人!听说是朱大人家的公子!对了……”她脸突然红了红,才接着说了下去,“那位……渊公子,他怎样啦?”

    柳叶眉的脸颊也泛起浅红,她应道:“说起来,自从十天前碰巧见着渊公子一面后,就再也没看到过他呢。”

    雀斑道:“唉。渊公子刚被送来的那天,那模样儿可真令人担心。”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胸口,眼睛却有些发亮。

    圆脸道:“对呀。那天的祭祀大典排练刚结束不久,咱们几个出了玄武殿往大门走,迎面正好碰上渊公子一行人。他……他……第一眼可真吓了我一跳。”

    柳叶眉语音含着轻怨:“他被好些人簇拥着送进来,可是他的衣裳又破又烂,头发凌乱,脸上还积着厚厚的血泥。我听人说……渊公子曾被歹徒劫持,千辛万苦才救下了他。他们没日没夜,连赶好几天的路,只为将渊公子平安送回京师……但既然如此。为何又让他这般落魄,一路上也不替他擦洗擦洗?”

    雀斑道:“怎么没擦?光是从进大门到前殿的路上,就有好几个人想替他擦脸,只是那蘸水巾帕一凑近,就被渊公子暴喝‘滚开’。有人想讨好他,端着盛满水的木盆跑过去,或许是哗哗的水声惹恼了他,他直接就把盆砸了。唉,他那天虽蓬头垢面。但瞧人的眼神,可真……可真……”

    圆脸道:“他弄成那般模样,定然遇到过甚么惊心动魄的大事儿……息兰夫人一直跟在他旁边,穿过后殿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跑上去抱着渊公子哭,渊公子顿了一顿,总算没有挣开。息兰夫人哭了一会。掏出手帕去替他拭脸——幸亏有那一拭,否则咱们还没机会瞧清他长啥样哩。”

    柳叶眉突然叹了口气,道:“瞧清了又如何?整整十天。他都再没现过身。”

    雀斑幽幽地说:“他自从被送进最里边的跨院后,就没出来过。”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眼中充满向往与遗憾的神色。圆脸突然像想起了甚么,欢叫一声,指着第四名少女道:“你前天不是被息兰夫人叫去了吗?快说说,碰到渊公子了没?”

    那第四名少女一直默不出声,直到此时,方才将薄薄的嘴唇一抿,说:“可算碰到,也可算没碰到……”

    另三人急了,一起拖着她的衣裳,叱道:“甚么叫可算可不算?哼,你自从回来后就一直高深莫测,啥也不说,哼,莫非?……”

    薄嘴唇双颊飞红,挣道:“莫非甚么啊?”

    雀斑盯着她,瞧了一会,说道:“莫非你不但见到了渊公子,而且他还对你?……”圆脸和柳叶眉一听,又惊又羡,一起牢牢瞪住薄嘴唇。

    薄嘴唇叹了一声,道:“你们就爱乱想。唉,他那样的人物,就算瞟到了我,只怕也不会多瞧一眼。”

    另三人闻言,瞬间静默下来。半晌,圆脸蛋才轻轻地说:“唉……他的脸……教人看了就移不开眼。但他究竟碰到了甚么事,才会悲伤愤怒成那种样子呢?”

    薄嘴唇转过脸,望着檐角,似在回忆。过了一会,才悄悄地说:“其实我被叫进去的那天,并没有再瞧见他的人,但听到了他的声音。”

    另三人精神一振,一齐道:“来嘛,说说那天的见闻?”

    薄嘴唇道:“息兰夫人那天很忙,要我和另几名帮手在屋外的院里等着。她却和朱大人一同进了渊公子的房间。我站在外头,竖起耳朵,朱大人说话的声音好轻,我费尽耳力,才隐隐约约听见他在说‘锦囊’、‘研究了十多天’、‘穴道’、‘解开顺序’诸如之类的话。我听不太懂,倒觉得像要练甚么功夫一般。”

    柳叶眉急道:“练功夫?哦,原来渊公子也练武功啊。哎呀,刀枪无眼,难怪他会受伤。真是的,练武功有甚么好,非要把自己弄成那样?”

    薄嘴唇道:“随后又听到息兰夫人的劝慰声,她似乎很急,声音也挺响,不停地说‘所有往事都一笔勾销了,千万莫要钻牛角尖啦’,又说‘那人已经去了,你再念念不忘,也不可能复生了。渊儿,求求你,为了大家,好好活着吧’。”

    雀斑瞪大了眼,惊道:“念念不忘?莫非渊公子……已有心上人?”

    圆脸嚷道:“有又怎样?听方才的意思,他的心上人……不在了。”

    薄嘴唇低下头,小声地说:“息兰夫人带着哭音,说了很久。随后她和朱大人都沉默了。就在此时,我突然听到渊公子开了口,只说出了四个字。”

    另三人赶忙问:“哪四个字?”

    薄嘴唇道:“他说……‘替我解脉’。”(未完待续。。)

    ps:  明日更新在中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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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介绍:
从前,有对少年情侣。天资聪敏,一心想出人头地。无奈师门强手如云,内中更有一人,令他们感叹“既生瑜,何生亮”! 于是,他俩悄悄设计,想在某场重要角逐中,阻那位对手一阻,以争夺觊觎已久的灵物——十三金弦!然而,不慎揭开了他人心底最痛的伤疤,反导致恩师震怒、同门不齿。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和她也委屈。可惜!他俩选择的发泄方式却是——报复。 误解与怨恨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大,终于砸断了牵系同门情与姐妹情的心弦。他俩夺走了别人的最爱,只留下一个冷漠的约定,和一段长达十七年的疑虑与纠结。上代的二家纷争,渐渐演变成一场四方会战! 一十七年后,相约之期来临,下一代也已长成。沉静的少年、莽撞的少女,共同踏上寻求真相之旅。等待在前路的,有挚友,有良师……也有天敌!争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争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争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