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天子的分量
……盛夏里的中州皇城依旧和平时一样,让人觉得凉沁沁的,礼天监的议事大厅地上铺着的是平平正正的青玉,更是让集中在内里的数十名官员心中寒冷。
此时正值午后,并不是朝堂议事的时候,礼天监是礼司平rì管理祭天、祭司事宜和修改礼法的地方。
然而若是要修改宫中和外面的一些礼法,被传唤到场的官员似乎也并不合适。
所有这数十名官员之中,属于礼司的官员只有四人,其余大多却都是军方的官员和吏司、工司官员。
更为关键的是,所有这些官员之中,大部分,平时都没有机会上朝,根本没有机会面圣。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又有脚步声响起。
一名身穿金边紫服的老人,负手走入了这间大厅之中。
“陈大人!”
数十名官员之中,大半顿时大惊,纷纷躬身行礼。其余一些原本不知道这名老人身份的官员,听到这样的称呼,再看到那些官阶远高于自己的人都这样的反应,顿时也是心中一震,知道了这名老人的身份,惊恐的躬身行礼。
老人微颔首回礼,两条雪白的眉毛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看着厅中那张已然给他准备好的铺着金sè软垫的黑sè金属大椅,似是在考虑要坐下,还是要离开。
一些官员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这名老人,在心中愈发震惊的想着,怎么连陈家这名平rì里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老人都到了此处…圣上到底要在此处商议什么事情?既然这种黑金大椅是给他这样的人物备着的,那另外一张大椅,又是给哪一位元老备着的?
厅堂中,这些官员的红木大椅的上首,一共有两张铺着金sè软垫的黑金大椅。
这些官员心中的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又有脚步声响起,一名同样身穿金边紫服的威严老人走了进来,在看到陈家陈兆吉的瞬间,后进的这名威严老人的眉头便顿时紧锁了起来。
“胡大人!”
厅堂内所有官员,顿时再次震惊的行礼。
这是胡沉浮。
这再次出乎了这些官员的预料。
这两人都是重重帷幕之后的至高权贵,先皇指定的辅政者,且所有中州城的各方势力都心知肚明,无论是先皇近侍出身,配合皇帝建立雷霆学院的陈兆吉,还是先皇座下骁将出身的胡沉浮,和江烟织一样,都是强大至极的修行者。
然而所有这些官员也都十分清楚,陈兆吉和胡沉浮之间,一直十分不合。究其原因,早在先皇时期,将领出身的胡沉浮便一直看不起陈兆吉,觉得陈兆吉只是阿谀奉承讨圣上欢喜之辈。一开始能成为先皇近侍,便只是嘴巴甜,说得许多讨喜的话。
在云秦民间广为流传,最为出名的一件事,是在云秦,rì食被认为是不吉之事,一次rì偏食,陈兆吉正在先皇之侧,便说些吉言,大约是说了些圣上吉祥,rì食只缺一角,就像没发生一样,大吉。此事传到胡沉浮耳中,原本便不怎么喜欢陈兆吉的胡沉浮便冷冷一笑,说了句,只吃了一口屎,就和没吃是一样的么?
这讥讽之言被陈兆吉得知,陈兆吉自然大怒,当即要和胡沉浮决斗,虽最终被先皇从中调停,但两人从此交恶,本身不合眼缘,官阶又都越来越高,数十年朝堂明争暗斗之下,其中自然更生许多龌龊。所以隔着重重帷幕辅政的九老,在外界很多人说来,一是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看到对方的面目,容易想到往昔的许多不快的事情,二是都互相生厌,地位绝高,不想掩饰,便不想互相看对方憎恶的脸sè。
所以按理来说,要商议事情,若只是召两名元老的话,出现了陈兆吉,另外一人便自然不可能是胡沉浮的。
……大厅内的空气骤然变得更具压力。
胡沉浮在看清厅内有陈兆吉在,且只准备了陈兆吉和自己的两张位置时,他便停了下来,看了陈兆吉一眼。
陈兆吉也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面上都没有什么特别憎恶的表情,也不知道两人这一瞬间的目光交流了什么样的情绪,胡沉浮开始缓缓的走入了大厅。
只是十余息的时间,在胡沉浮和陈兆吉刚刚在大椅上坐下之时,一道金黄sè的身影,便跨入了这间大厅。
数十名官员都是一怔,接着都是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数名每rì都要上朝的官员,在跪伏在地的同时,呼吸却都是更加的困难,他们心中震骇的反应过来,胡沉浮和陈兆吉恐怕是感知到了皇帝的到来,才会坐下来…而他们没有能够预先感觉到皇帝的到来,是因为皇帝走进来,似乎根本没有脚步声。
平时在进出金銮殿时,皇帝的脚步声都是异常清晰有力,如同雷霆。
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为什么今rì皇帝的身体,竟然轻得好像失去了分量一般,而且他的脸sè,也似乎比平时要更为苍白一些。
……胡沉浮和陈兆吉不用像这些官员一般惶恐而不敢看长孙锦瑟,且他们见皇帝的次数,比起所有这些官员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在他们的眼中,皇帝和平时相比便显得更加不同。
除了面容略微苍白一些之外,皇帝和平时相比似乎同样威严,但给他们两个人的感觉,皇帝的身体此刻都好像是空的,他身上的毛细孔中,却似有无数冰冷的杀气在沁出来。
这种气息,只昭示着一点,他要杀人。
“钟家反了。”
像是有一层幽幽的火光在皇帝的眼眸中燃烧起来,他看着胡沉浮和陈兆吉,并没有浪费什么时间,直接幽幽的说出了这一句。
只是并不大声的一句,整个殿堂之中的空气,便似乎骤然被人抽空,然后塞满了无数看不见的冰块。
所有跪伏在地的官员全部脸sè瞬间变得雪白,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胡沉浮的面寒如水,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双手便落在了大椅的扶手上,站了起来,直视着皇帝,寒声道:“我不明白圣上这句话的意思!”
皇帝冷漠的看着胡沉浮,用温和,但显得特别怪异的声音,缓声道:“钟家指使钟天阔勾引朕的妃子,并暗结贱种,瞒天过海,今rì已经事发,钟天阔和贱妃供认不讳,确凿无疑。”
此言一出,胡沉浮的心猛的一落,一股寒气从脚下冲到头顶。就连原本还坐着的陈兆吉,都是面sè霎时雪白,猛的站了起来,颤声道:“云妃?…”
所有跪伏在地的官员心脏都开始抽搐起来,身体跪伏得更低,似乎想要此刻地上生出一个洞来,好让他们的身体陷落下去,让他们从皇帝眼前消失,让自己从这比冬天还寒冷的中州城中消失。
皇帝看了不可置信的陈兆吉一眼,点头。
胡沉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了出来。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阵仗,然而今rì面对这样的事情,他却是依旧无法让自己保持彻底的平静。
“钟家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他沉冷的看着皇帝:“钟家不可能反。”
听到这一句,一些已经都心寒得无法呼吸的官员也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纷纷大呼出声,“圣上贤明,请明察,钟家不可能反!”
“不是你们认为反不反的问题,而是已成事实。”
皇帝根本没有看这些跪伏在地上的官员,只是看着胡沉浮和陈兆吉,冷漠道:“朕已经颁布圣旨,钟家逆反的事实,已经开始昭告天下,朕的军队,已经开始拘捕钟家的逆臣贼子!”
平整的青玉地面上,骤然出现了无数蜘蛛网般的裂纹。
胡沉浮没有任何的动作,然而无数细微的蜘蛛网般的裂纹,却是从他的脚下开始延伸,延伸到整个厅堂的角落。
他的面sè,反而彻底的平静下来。
“你做得太过了!”
他没有再呼圣上,盯着皇帝冷漠如空洞般的双目,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个决定对于我而言一直极其艰难,就像一座大山始终压在我的胸口。”皇帝自言自语般,面无表情的缓声道:“但真的做了…发现原来也就是如此,朕的心中,此时反而轻松。”
胡沉浮摇了摇头,眼睛微微的眯起,讥讽的笑了起来:“你真的疯了,既然如此,你将我召到此处,是想要将我也杀死在此处?”
“不。”皇帝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请你和陈院长,在此呆上一天。”
“然后呢?”
胡沉浮伸出了手,点了点跪伏在地上的官员,冷讽道:“然后等灭了钟家,再开始清算这些钟家的心腹一样,来清算我们胡家?”
“这是无奈的事情。”
皇帝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自嘲道:“在这中州城之中,身为这云秦帝王,朕居然还有许多无奈的事情…然而事实便是如此无奈和可笑。中州城中很多军方的人都是你胡家的,很多雷霆学院的门生,朕却不明白他们遇到这种变故,到底会效忠我,还是效忠他们的陈院长。朕不知道你们会采取何种反应…但朕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朕不留你们在这里,你们应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朕灭了钟家,朕便不可能灭得了钟家,有你们的插手,这中州城,还不知道要产生多少的变故。”
“为了保持你们的实力和地位,你们会做出许多大胆到可怕的事情。”皇帝再次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轻声道:“朕只是想灭钟家,只是想你们不要插手这件事情。”
第五十六章 何来自信(第一更)
陈兆吉没有出声,摇了摇头,他的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失望至极的神sè,脸上的皱纹似乎瞬间多了几根。
“你疯了。”胡沉浮看着皇帝,缓慢的说道。
“是被你们逼疯的。”皇帝笑了起来,他此刻的牙齿上没有鲜血,所以显得分外的白,分外的寒冷。
胡沉浮也笑了起来,笑得神容极其复杂,“不是反,是被你逼反。”
皇帝冷漠的嘲讽道:“若是你们真怀着臣子之心,便根本连这样的话都不用说,这云秦,是朕的,所有云秦人的命,也都是朕的。”
“你错了。”胡沉浮讥讽的笑了起来:“这云秦,是我们和先皇一起打下来的。立国易,守成难,我们见不得这中州城乱,然而这中州城,这云秦,还是要乱了。”
“大破之后有大立。”皇帝笑了起来,真诚的笑了起来,“不管你们信不信,今rì做出这决定之后,朕每一口呼吸都是新鲜的,朕在这皇宫之中,才算是真的活了,朕真的觉得无比畅快,也是时候了。”
“你还是错了。”胡沉浮更加讥讽的冷笑道:“你以为积累了这么多年下来,终于等到了青鸾学院内争的时机。终于耗掉了青鸾学院的大量实力…而且青鸾学院那些反对的势力,活下来的人无处可去,只有投靠你,你反而实力大增…但你可曾想过,当年先皇的处境何等困苦,拥有的对手比你现在的对手都要强大,他拥有的实力,却未必有你的十一,然而为什么终究得到了天下?”
“不是因为你们长孙氏的武力。”
胡沉浮似乎完全不在意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嘲笑着,“而是因为他有许多人的相助,有许多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视别人如手足,别人才以手足待他。你视臣子如草芥,臣子又以何视你?”
云秦皇帝笑了笑。
他完全没有一丝jǐng醒之意,反而也是嘲弄的笑道:“那又如何?至少曾经活过。”
“没有人能够随心所yù的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即便是先皇,即便是张院长。”胡沉浮的面sè变得无比的冷漠,他看了一眼云秦皇帝,道:“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只是不能随心做你想做的一些胡闹的事,便觉得不像活着?你如此心智不全,又怎么有可能超过先皇的功绩?因你这小儿野xìng,将这云秦和天下黎民当成玩物来瞎闹,便马上不知要失去多少疆域。到时我看你即便是死,又有何面目于九泉之下见先皇。”
“各人眼界不同,一时得失,又算得上是什么?”云秦皇帝面上没有丝毫的怒sè,平和道:“你又怎可断定,当朕扫除了这些障碍,不会政令通达,一改先前颓势,不会令云秦变得更为强大?”
“你们都是骏马,拉着云秦这架庞大的马车,只是力不在一处,朕便是要将这所有马匹,都往前方拉这辆马车。先前云秦刚定,要你们坐镇着,但现在,为何还要这沉重旧制?”微微一顿之后,云秦皇帝冷漠而傲然道:“朕只是要灭了谋逆的钟家,只是要废了那遮挡在朕面前的重重帷幕,一扫yīn霾,朕并不想置你们于死地。朕相信你们至少对于帝国是忠心的,所以朕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和黄家、闻人家一样,朕可以保你们的子嗣,平平安安的在云秦活下去。”
“你还是错的。”胡沉浮讥讽道:“我不会将我的朋友,亲人的生命,交托到一个发了疯的人手里。更何况…你凭什么来拉动这庞大帝国?难道凭文玄枢么?”
“朕已然不会相信任何人。”云秦皇帝明白胡沉浮话的意思,却是平静道:“朕自然也不会相信他。”
胡沉浮深深的看着云秦皇帝,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认真的道:“我真不能理解你何来的自信…你明明知道不管今rì我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今rì的做法,便是将我们彻底推到了你的对立面上,你要对付我们,文玄枢又很有可能随时咬你一口,你到底哪里来这么大的自信?”
“朕的自信,是因为朕是长孙氏。”云秦皇帝的嘴角浮现出了些狰狞的神sè,寒声道:“你们很多人都忽略这点,但你们也应该明白,不管朕做什么,朕依旧是整个云秦,这么多子民心中的皇帝!他们会为了朕,而战尽他们体内的每一滴鲜血!不管这天下,有你们的几分功劳,朕才是他们认定的天子!这是连张院长,都未曾能改变的东西!”
胡沉浮沉默了下来。
“所以不管你和朕的想法有何等的不同,现在的事情也只是选择的问题。”云秦皇帝却是看着他,接着道:“你是杀不死我,不可能冲得出朕这皇宫的,朕帮你想过了,你可以做的便只有两个选择,一个,便是在此时刺杀朕,然后死在这皇宫之中,朕也同时开始对付你们胡家。这样的话,不管你们的反噬和江家一样,给朕带来多大的伤害,你们胡家在中州城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活下来。第二个选择,便是在这里呆上一天,等你出去之后,将你们胡家的人,退出中州城再和朕为敌。朕不想和你们太过两败俱伤,所以朕会给你这个时间。”
陈兆吉脸上的皱纹又多了数条。
从一开始的愤怒、痛苦、失望,到此刻,他的心尖是近乎麻木的颤抖着。
他知道这世上先前的许多朝代之中,有无数愚蠢的帝王。
就如唐藏慧光帝,一生便从未早朝过,平生只好雕刻木鱼和听各种所谓吉兆。有大臣只是在宫廷墙上雕刻出一株白莲,都上书报称是天降吉兆,结果他也信。反倒是一些直臣纷纷被打压排挤。就如南摩国的那名末代皇帝,便是愚蠢且好大喜功到了极点,不务政事,只喜给自己加封各种将军,率大军打仗,结果最后在大败回国之后,在兵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还要亲自率军讨伐某支逆军,结果反而在军中遭遇兵变而亡。
然而陈兆吉却并未想到,在自己先前眼中的圣明之君,肯苦之君,竟然会一步步走到这样的地步!
“他真是疯了。”此刻他的心中,只是麻木的不停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
“我想知道你的选择。”
胡沉浮却是转头看向了他,沉静的说道:“你应该明白,你我此刻,才是此刻除了他之外,中州城中拥有最大力量的人,才是有可能改变局势的人。”
皇帝知道胡沉浮此刻的想法,但是他却是也没有出声,只是平静而冷淡的看着胡沉浮和陈兆吉。
陈兆吉显得更老。
“我一生不亏长孙氏…我会选择归老。”他沉默了许久,艰难的说道。
“呸!”
胡沉浮狠狠的吐出了一口唾沫,鄙夷的吐向陈兆吉。
陈兆吉自然能够轻易的将这口唾沫震飞,然而此刻心神激荡之下,他却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一口唾沫,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也没有对胡沉浮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转身,灰白着面容,坐了下来。
皇帝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有些时候,不是真正面对一个最为艰难的抉择,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会做出如何的选择,但此时陈家已经做出了他想要的抉择。
有些人觉得玉石俱焚好,有些人觉得在势不可行的时候离开,安度晚年的好。
他十分清楚,这些老人之中,每个人的想法都会不一样。
现在陈家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胡沉浮便也只会接受他的条件,留在这里。因为胡沉浮是冷静的将领出身,他会很清楚,没有陈家的支持的话,胡家的反击也不可能觉得决定xìng的作用,像他这样的人,便会将战争留到今后。
“和这些人斗…果然比起整理rì批复那些惩戒污吏的折子要有趣得多。”
皇帝轻快的走在夏rì的皇宫里,他微笑自语着,但是他的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欣喜。因为他的心是空的,在云妃死去的那一瞬间,他心中便没有正常人的喜乐,只是充斥着怀疑、野心,和不断膨胀的**。
……
一名银甲将领快步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在距离他五十步的地方,跪伏下来,语气微颤道:“文首辅命我传来消息,律政司替补给事中叶子沁率各司文官二十余人,阻拦军队,称要面圣。”
“杀了!”
皇帝冷冷的一笑,“此种时候,越是决厉,便死的人反而越少,传下朕口谕,所有阻拦中州卫执行军务者,便是协助钟家逆反!当军格杀!”
第五十七章 烧宫、杀军、看山(第二更)
蕴芳宫所有的人,侍女、内侍、甚至先前进入过蕴芳宫的太医,在云妃死后,便被召入了蕴芳宫,然后全部被杀死在蕴芳宫里,接着整个蕴芳宫封了起来,但那些人的尸体却全部留在了蕴芳宫里,没有收拾。
皇帝不发旨意,谁也不敢去动那些尸体,虽然明知道在此种盛夏天气里,不消两天,一些难闻的气息,就会很快散发出来。
“烧了吧。”
在文玄枢派来领旨意的中州卫银甲将领起身之时,脸上浮起yīn霾冷笑的云秦皇帝,却是又冷冷的吐出了三个字。
刚刚起身,还未抬头的中州卫银甲将领身体一震,他无法凭这三个字理解皇帝的意思。
“派人,将整个蕴芳宫烧了。”
云秦皇帝没有再看他一眼,从他的身旁走过,冷厉的出声补充道。
……
二十余名文官聚集在某条街巷口,平排的席地而坐,阻挡在一列列身上银光闪耀的中州卫前面。
吕灭敌的手掌轻抚在角楼上固定的大型弩机的粗砺金属表面上,手上的肌肤和金属刮擦,竟是发出了一些响声,从他所在的这处角楼望去,完全看不到中州城那条街巷中那些文官的身影,只是因为那些中州卫身上银sè铠甲的反光,才隐约看到,那里就像是一团水银被堵塞住了。
他是中州城防卫将,他的身上此刻也穿着银sè的铠甲,他身旁站着的络腮胡子,面相粗豪的将领,便是他的副将关勇。
文官和武官的立身处世,的确是截然不同的。
早在御都科设立,云秦名臣姜瑞死去的那天,中州卫防卫军中重要将领之一的吕灭敌和关勇就在这座中州城北角的角楼上进行过一次谈话。在当时,吕灭敌就觉得朝堂中许多文官是愚蠢的,不可理喻的,尽会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此刻,看着那处地方的拥堵,吕灭敌虽然还是在心中骂那些人愚蠢,骂那些文官的脑子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但心中却是没有丝毫讥讽嘲笑之意。
因为每到这种时刻,在朝堂之中,反而都是这些文官第一个站出来,做些明知会死去,明知无用,但还是要去做的事情。
“大人,都准备好了。”
脾xìng火爆的关勇,今rì也少有的有耐心,他也看着那处地方的拥堵,以及看着中州城中许多地方的金属闪光,低声禀报道。
“好,我们下去。”
吕灭敌深吸了一口气,面容冷厉,语气却是有些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些颤音。
六百名身穿银甲的中州卫已经在角楼下方等待候命。-xiaoshuoyd.-
所有的中州卫都经过严格的挑选,所以这些军人无一不是身材高大,健壮,且充满坚毅的神sè。
他们都只知今rì中州城中肯定又有大变发生,但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执行什么任务。
在走下角楼的吕灭敌和关勇的带领下,这些中州卫迅速的进入中州卫城防北营。
庞大的中州城一共有三道完整的城墙。
一道中州城墙,一道先前中州城规模还未扩大到如今地步时的老城城墙,还有一道便是皇宫城墙。
老城墙的一些角楼和期间驻军的空地,现今便成了中州卫的一些营区。
此时城防北营之中,一共有一千三百名未穿铠甲的军士,这批军士接到军令,在饱餐一顿之后,便要披挂执行军务,然而此刻这一千三百名未穿铠甲的军士却是都开始昏昏yù睡,失去力气。
在许多人发现不对,开始愤怒的厉喝,冲出休憩的营区,开始抢夺兵刃,并和两百名严阵以待的中州卫开始厮杀之时,吕灭敌和关勇率领的这支军队便到达了营区。
“杀死这些未穿甲的叛军。”
看着神sè复杂的吕灭敌,关勇咬了咬牙,便想替吕灭敌出声,然而吕灭敌却是用力的握拳,往前挥出,下达了军令。
六百名身穿银甲,手持长枪的中州卫出现了犹豫,他们视线之中的那些军士,都是云秦人,甚至许多都是平时他们认识的人,即便是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然而此刻,他们的心中却是震惊而犹豫,迈不动步伐。
“这是圣上的命令。”吕灭敌再次出声。
关勇发出了一声厉喝,冲了上去,六百名中州卫在犹豫之中,也终于选择了忠诚的执行军令,朝着那些大多手无寸铁的军士冲了上去,开始血腥的屠杀。
吕灭敌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眼前鲜血纷飞的场景。
他十分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只是皇帝和一些人的纷争之中的一个剪影。和那些文官不同,他是军人,他所认为的胜负,不在这一时,他不会做平白牺牲的事情。所以他在御都科建立的那时起,所做的事情便坚定而明确:效忠文玄枢,看着文玄枢。
从那时起,一时的荣辱和骂名,他便不再计较。
……
和江家展开绝厉反击的那rì一样,中州城中绝大多数百姓还根本来不及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因为百万人口的中州城实在太过庞大,有些地方,在流血,有些地方,却是浑然不知,市集依旧在和平时一样交易,一些溪水旁边,捶衣洗衣的妇人还是和平时一样的平静。
刘学青从私宅中走出,上了一辆已经安排好的马车。
答答的马蹄声中,他这辆由数名御都科的护卫保护着的马车,开始朝着中州皇城疾驰。
在姜瑞死后,他虽然已经从律政司给事中的位置调动到了御都科,成为了御都科三巨头中为首的一个,权势更大,且看起来,是文玄枢和皇帝的心腹,然而朝堂之中的官员都知道他清正而直,所以在姜瑞死后,他无形之中就已经成了云秦清流和文官的领袖,在朝堂之中影响力巨大。
当听到圣上宣旨钟家逆反,中州卫的一些军队以许多人都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直接冲入钟家的一些宅院,封地,开始抄家捕杀的消息,他面如土sè,手中的饭碗直接掉落在地。
和他个人无关。
在任何朝堂大变之中,像他这种直臣,反而是最问心无愧,最不需要担心自己的。他所担心的,只是这诺大的中州城,这庞大的云秦帝国。
钟家负责铸钱、漕运,本身子弟、门客大多出身于仙一学院。
皇帝这么做,不仅是在对付钟家,还是在对付仙一学院,在抽自己的基石!
只有疯狂的皇帝,才会将宫闱之丑曝于天下,尤其在此刻云秦和大莽的战事僵局之时,即便皇帝旨意之中所说的一切事情都是真的,皇帝也必须要采取一些更为稳妥的手段。而且所有文官直臣,虽然在一些军人眼中愚蠢,但只是有自己的坚持和节气,并不是真的愚蠢。
他根本不相信钟家真的逆反,所以他丢下饭碗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去皇宫,去进谏皇帝。
今rì的中州城,神秘的影子似乎出奇的多。
就在这辆疾驰的马车进入城中主道,穿过一个还依旧十分平静的街区之时,数名黑衣人骤然沿着屋面的黑瓦狂掠而下,瞬间降落到这辆马车上。
马车中的刘学青眼瞳骤然收缩,只是在他听到异常响动的一刹那,他就看到一名蒙面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割裂了马车门帘,冷漠的看着自己!
匕首冷厉的刃尖上在滴着鲜血。
刘学青不知道此刻是谁主导了这样一场针对自己的刺杀,但光是这名刺客身上冒出来的磅礴气息,便已经压得他在车厢之中的身体不能转动,他根本不可能从这名刺客的手中逃脱。
眼看这名蒙面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即将无情的刺入他的身体,蒙面黑衣人的整个身体却是陡然一阵,身上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冲击在马车之上,将马车的车辕全部震断。蒙面黑衣人转身,借助身上魂力的喷发,就要从马车上震飞而起,然而就只是在他这转身,身体和马车车身脱离一寸的瞬间,一截剑尖已经从他的胸口穿了出来。
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刘学青的身上,被刺客魂力一震的刘学青想要保持自己的意识清醒,但剑尖继续前行,带着蒙面刺客的身体,轻点在他的胸口,他便脑袋一晕,丧失了所有意识,昏迷在了淌血的车厢之中。
……
“奉圣意,阻军者,协助逆反,诛杀勿论!”
就在刘学青不知被何方势力所刺杀,又不知被何方势力所救之时,那处水银凝团般堵塞的街巷之中,一名银甲将领深深吸气,对着坐在地上的二十余名文官,缓缓的说道。
二十余名文官的脸sè越加苍白了些,但是没有一个人从地下站起,相反,这些人的手都牵在了一处。
银甲将领闭上了眼睛,不再看。
许多银甲军士也闭上了眼睛,手持着森冷的兵刃前行。
银sè金属流从这些文官身上涌过,热血噗噗的流淌在地面的青石之上。
……
文玄枢就站立在皇宫宫门外主轴线上的一座桥上。
他座下那名儒雅的白衣文士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走到了桥上,到了他的面前,微微躬身,低声平静道:“圣上果然下了这样的旨意。”
“他已经疯了,但有些地方不蠢,我们不能和他一样疯。”
文玄枢平静的看着白衣文士,道:“他会看着我…朝中那些官员,也会看着我,所以我不能将那些人的怒火引到身上,所以堵巷格杀这种事情,有一处震慑一些人,让皇帝觉得我们遵守他的意愿,不是乘乱为自己谋利,谋声名,便已经够了。你让人收好那些文官的尸身,还有,接下来你也管束住狄愁飞他们,不要让他们乘机多杀那些平素和我们不对的官员…相反,你尽可能的保住一些人。”
白衣文士点了点头,躬身离开。
……
狄愁飞此刻在中州城中。
他的大多数部下,都已经在配合文玄枢和皇帝进行云秦立国以来,在中州城中进行的最残酷和血腥的绞杀。
然而他此时却是并没有像文玄枢所料的一样,乘机多灭杀一些他的对手。
他在行走,他在看山。
看着中州皇城后方,那一座撑起整个云秦帝国般的高山…真龙山。
对于他而言,这是进入真龙山的最好时机。
第五十八章 吸引、所谓信仰
江山社稷之争,从来没有温柔收场的道理。
狄愁飞不仅是仙一学院出身的一名杰出修行者,而且他本身就是龙蛇方面军的一名高瞻远瞩的将领。
他十分清楚这终究是皇帝和那些元老,还有青鸾学院这种层面之间的争斗,要想在这里面浑水摸鱼,就首先也要有那个层面的力量,在这种局势之下,最终能否得到好处,只取决于依靠的大势力最终是否能够胜出,所以在他看来,乘机杀死几名敌手,或是在朝堂之中会对自己的升迁造成影响的对手,完全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要想在这个时代,在很多和自己一样的人中脱颖而出,便必须抓住关键,拥有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
当年的张院长在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中州城时,便是以一种无敌之姿出现,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手上有“大黑”。
“大黑”不是这个世上的匠师所能制造的魂兵,张院长有,别人没有,所以当时魂力修为并非已经能够压倒中州城许多强者的张院长,却是显得分外强大。
“大黑”这样的武器,来自世人和修行者的足迹不至的未知之地,不知道张院长是从哪里得到。
这个世间,有许多的未知之地。
比如登天山脉之后的冰原,比如般若寺之后的无尽黄沙,比如炼狱山后的魔原。
而整个世间,人口最为稠密繁华之地的中州城中的真龙山,实际上对于世人而言,却也是一个未知之地。
因为真龙山,在云秦立国之前,便一直都是长孙氏的封地。
长孙氏能够在云秦占据一席之地,能够成为先云秦帝国时期,最强大的诸侯之一,和真龙山的出产,也不无关系。
云秦人对于真龙山的了解,也只局限于真龙山中有金黄sè的真龙宝石出产。
这种宝石,纂以一定符文,或是本身用以嵌制一些符文之后,便可以激发出强大的雷霆,炼制出极其强大的魂兵。
一颗鸽蛋大小的真龙宝石,便是价值连城,便能碾磨成许多细小颗粒,嵌入许多具魂兵的符文之中。雷霆学院特有的可以激发金sè雷霆的魂兵,便是都利用了真龙宝石。
云秦围绕着真龙山,一直有各种各样的传说,狄愁飞一直就很想知道,真龙山除了真龙宝石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样的秘密。
尤其在进入中州城,每rì里能够看到真龙山,想要进真龙山看看的yù望,就像chūnrì雨季里的竹笋一般,在狄愁飞的心中无法遏制的疯长起来。
每次看到真龙山,狄愁飞总是觉得,那里面有一个异常神秘的东西,在里面等着自己。
尤其在接触到一些典籍,知道当年连张院长都在先皇的某些委婉意思之下,没有进入过真龙山,他便更加觉得冥冥之中,自己便就是要进入真龙山的。
这个心念,成了令他痴迷的魔念。
……
今rì中州城之中,会彻底的变成云秦立国前居留氏和长孙氏相争的那种时代。
各大门阀,必定会先后表态,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不知道会有多少军队和修行者,修行者和修行者的战斗,甚至不知道会有多少场圣师战。
狄愁飞也能理解皇帝的某些做法。
既然本身心中就是抱定了要去除那九道帷幕的决心,豁出去一次xìng解决,在没有耐心和发了疯的人看来,比起一次又一次的流血要好得多。
而且瞬间彻底的决裂,反而会打乱一些门阀的部署,让一些门阀有些手足无措。
那些老人都是层层布局的高手,要讲谋略,要用正常人的手段,想要赢这些老人,倒真是不可能,反倒是这种发疯般的豪赌和完全不合常理,昏庸般的不计损伤的决裂,反倒是有获胜的可能。
现在皇帝这一方,在这场大变之中,拥有的优势只是来自于军队,即便更加深远的战斗还远在后面,但在今rì,皇帝肯定不会在真龙山中,断绝和外界的联系,他必定会坐镇皇宫之中,调集着他所有可以调集的力量。
这样一来,如果真龙山中还有皇帝的一些外界所不知的底牌的话,今rì也应该会聚集到皇帝的身边,或者行走在中州城之中,替皇帝取得一些胜势。
现在,这座山里面,应该是最空虚的时候。
但这座山,依旧是禁地,文武百官,擅闯者,按云秦律,便是即刻处死。
且越是未知的东西,就越是让人会感到恐惧。
但那股莫名的吸引力,却是压过了恐惧,让狄愁飞朝着真龙山行进。
这又是他人生之中的一次豪赌!
……
真龙山有条金sè的围墙,这条围墙并不高,只有三米左右的高度,任何修行者都可以轻松的攀越而过。
只是要想接近这条围墙,却是有相当的难度。
即便是今rì中州城的局势,依旧有两百名中州卫,在围墙之外的一些园林、林地之中来回的巡逻着。
狄愁飞的脸上带着一个银sè面具,在穿过一片园林时,他的身体骨骼就咔咔作响,身体骤然矮小了一些,这样从外貌上来看,便谁也不会联系到他的身上。
就像行走在rì光下的幽灵,就在一列中州卫刚刚离开,背影还未消失的瞬间,他极速的越过了金sè围墙,一路过花过树过亭榭,朝着真龙山顶端的宫殿群飞速的前行。
第一梯次的殿宇近在眼前。
狄愁飞一甩手,一枝暗镖shè了出去,钉死了一名发现了他,张嘴yù呼的宫女。
接着,身穿白sè劲装的他就以更快的速度,像一只白sè的大鸟,以一种更快,更加粗暴狂妄的姿态,飞掠到一道宫墙上,掠上琉璃瓦屋面。
他需要速度。
他从来没有奢望自己可以直接站到真龙山的某些秘密之前,他十分清楚,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所奢望的,只是真龙山中此刻没有圣师镇守,他便能凭借速度,多搜索一些真龙山之中的地方。
……
在中州城中巨浪翻滚,狄愁飞暴戾而急速的掠入真龙山第一片建筑群时,林夕和高亚楠等人,已经降落在了原先属于苏友记的车队里。
被他的箭矢硬生生震得半截身体入土的神象军将领南歧岢虽伤重甚至无法将自己从地中拔出,但却还未死去,也没有像林夕遭遇的一些修行者对手一样,在林夕接近之前了解自己的生命。
他一直等到了神木飞鹤降落而下,落到了他的面前,等到林夕等人走下,走到他的面前不远处时,他才看着林夕,用唐藏话说出了一段话。
林夕不懂唐藏话,所以他看了这名头顶上和背上全部都是刺青的唐藏将领一眼,转头问高亚楠,“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佛,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将神,说你必定会死于他们神象军的复仇之下。”高亚楠看着林夕,说道。
“你说的不错。”林夕没有丝毫生气,他转回了头,看着南歧岢,好奇般淡然道:“这个世上当然没有什么神佛,只是有许多世人不了解的东西。”
南歧岢虽然说的是唐藏语,但这只是他表示自己最后尊严的某种方式,并不代表着他不会云秦话,听不懂云秦话。此刻他已经闭目准备迎接死亡,然而林夕的这句话,却是让他身体微微的一震,愕然的睁开了眼睛。
世人不知神象军创始的那些苦修僧侣和般若寺不和的缘由,但是神象军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因为那些苦修僧侣认为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佛,认为般若寺的那些教义,僧人,全部都是欺世盗名,捏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欺骗世人。而这整个世间的人,却似乎都甘心受这愚弄,觉得般若寺所说的神佛是存在的,他却是没有想到,林夕竟是也一口赞同这世间无神,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真坚信这世上无神?”他看着林夕,忍不住郑重的说出这句话。
“原来你会说云秦话。”林夕看了一眼南歧岢,自然道:“有神无神,还不是要教人懂得敬畏。这又有什么关系?”
南歧岢想要愤怒,因为事关信仰之争,因为在他们神象军的典籍之中,当时一些苦行僧侣和般若寺的决裂,也来自于一次辩论之中,般若寺一名大师淡淡的说了句,还不是一样。是就是,非是非,怎么会一样?然而此时林夕的这句话,林夕的神态,却是让他莫名的愤怒不起来。
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目,对着林夕低下了头颅,死去。
他没有屈从于林夕的战力和箭技,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却是在心中因为林夕的这几句话,而尊敬佩服林夕这个对手,对着林夕低下了头颅。
……
林夕掀开了数辆马车的雨布。
闪耀着森冷光泽的闻人苍月积累的军械,展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第五十九章 摸鱼者(第一更)
森冷金属光芒的闪耀下,林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眼中闪现出真正震惊的神sè。
高亚楠长长的睫毛也轻盈好看的颤动起来。
边凌涵的脸sè也是骤然变得严肃起来,白皙的脸上有种像玉般的光泽在闪动。
李五的眼睛看不见,但是他的感知却是让他可以感觉出这些军械的大致形状,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些震惊的神sè。
能令青鸾学院的黑袍讲师都感到有些震惊的,自然不是寻常的军械。
林夕伸手拿起了距离他很近的一具重弩。
这具重弩此刻看上去只是一个还未完工的半成品,但在林夕的眼中,这却是极有震撼力的一件东西。
这具重弩的旁边,有两种圆盘。
其中一种是扁平的铁带卡槽之中固定着一枚枚极短的金属弩箭,还有一种圆盘,却明显是混合弹xìng钢绞成的绞盘。
这种绞盘,林夕在南陵战场上,一些破损的弩车内部,也看见过。究其原理,便是一些军人合力,就像机械手表上发条一般,将这种独特的绞盘上紧,等到扣销松脱的一瞬间,这种金属绞盘疾松,便能通过弩车中的机构,迅速的转化成强大的冲撞力。
在完成一次激发之后,军士便再上绞盘,再次激发。
此刻高亚楠和边凌涵等人还无法看出两种圆盘和林夕手中这架看似没完工的重弩的联系,然而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林夕,此刻脑海之中却是异常的清晰…金属弩箭铁带盘和这种绞盘,都是装配在这种重弩上的!
等到装上这两件东西,他手中的这具重弩,便能成为一件shè速极其惊人的连弩!
金属绞盘急剧松脱,力量不断带动重弩机括,牵动铁带,并敲shè出铁带卡槽之中的弩箭,等到一块上紧的绞盘松脱,便马上可以换上另外一块已经上好的绞盘…甚至不需要其余的军士协助,一些重骑或是普通的军士在据守战中,便就像拥有了一挺连发机枪一般,会shè出恐怖的铁流!
当然这个世间的军士都是身穿着铠甲而战,这种小型金属绞盘力量激发的弩箭最多和普通强弓的箭矢力量差不多,甚至连制式金属铠甲还不足以洞穿,还不足以向神木飞鹤一样,有彻底的变革xìng作用,但在普通军队的厮杀之中,这的确能够带来成倍的杀伤力。
而且此刻这种极具创意的强大非制式军械,远不止一种。
……
“这种刃车的飞刃是可以裂开的。”高亚楠的目光,落在了一具刃车的上面。
她所看的那架八匹马拉着的重型载中平车上,堆着四具刃车。旁边另外一辆马车上,却是堆着些刃片和一些重铠铠甲。
那些平薄,却有半个桌面大小的刃片上,有着许多纹路,不是符文,而是特意磨出来的隐裂纹,不难判断,这种飞刃飞出之后,只要稍遇撞击,半片桌面大小的巨大刀片,就会化成上百片小刀片,四溅飞shè。
这样一来,修行者想要挺身而出,拦截这种飞刃,都根本无法阻止这种刃片的炸裂。
“这种刃车还是多刃刃车,一次xìng还不只飞出一片刃片。”林夕看着高亚楠看着那具刃车,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头看着高亚楠,说了这一句。
高亚楠的手脚顿时微微一寒,她这才看到,那四具刃车前方,有四道狭长的出刃口。
内里机构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将四片刃片带出强大的力量,飞旋出去,同时又能保证刃车的撞击和震动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令刃片在飞出之时便炸裂,这不仅仅是加了一点点构思的jīng巧,而是代表着制造水准超越了目前云秦所有制造制式刃车的工坊。
“这像是抛网机,但却不是抛网机,而是抛的金属锁链。”林夕摇了摇头,沉冷的抽出了一根长长的锁链,锁链边缘十分锋利,就像一个个枪尖连接而成,上面却还带着一些钩刺,“将这种长长的锁链抛出,虽然覆盖的面积不够金属网大,但是这种锁链极难切断,一次xìng抛出许多,对于修行者和重铠,却是更具威胁,缠绕在身上,连修行者和重铠军都一时未必能挣得断。”林夕用力扯动,锁链铮铮作响,却是怎么都不断裂。
“看来闻人苍月手下的这名大匠师很喜欢弹xìng钢。”边凌涵皱着眉头,看着一些军械和大量的重铠,沉吟道:“而且这人所铸的弹xìng钢,品质比起一般工坊的要强出太多。”
“是的。”林夕将目光从冰冷的军械上收回,转头看着边凌涵和高亚楠,安静道:“现在我都怀疑,闻人苍月是不是故意留下了这样一批足以装备一支上万人军队的军械在这里…是不是这些军械,本来就是他备下的一条长线。这样的一批军械,太过容易引起一些人的野心,引起战乱。”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有这样的想法。”闻人苍月的名字,总是能让边凌涵的心瞬间冷硬起来,她的面容瞬间冷厉了些,冰冷道:“但最终的结果是,他带出碧落陵的部下胥秋白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这批军械,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林夕明白边凌涵的情绪,他温和的笑了笑,道:“一名大匠师带着一个工坊是肯定没有jīng力完成这么多种类的军械的设计和测试改进以及制造的,所以他的部下肯定有不少大匠师和匠师…也不知道这些匠师现在流落到了哪里。”
……
……
围绕着林夕的战斗太多,不用“将神”这样震慑人心的称谓,便是青鸾学院天选和风行者这样的身份,便已经足以将林夕抬到云秦立国前那种江湖宗师的地步,不停的迎接一场又一场的厮杀和挑战。所以林夕最多考虑的只能是眼前和他的足迹有关的事情。所以他虽然很聪明,也有着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不具备的知识和眼光,但他不可能管得到所有的事情。这天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事无巨细的管得到所有的事情。
湛台浅唐是湛台莽甚至不惜和炼狱山开战,都想要将大莽交到他手中的人,所以湛台浅唐自然会极其的聪明。
南宫未央虽然很多时候看上去都会让人怀疑她的年龄和智商,但她当然也是一个聪明到了极点的人物,否则她不可能从闻人苍月的手下逃脱,还让南山暮和他的那支军队存活下来。
林夕和南山暮并没有怎么接触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南宫未央在碧落陵之中还拥有着一些他想不到的力量。
他此刻也是因为想到鳌角山的流寇军而联想到要是能够得到一些闻人苍月的部下匠师,鳌角山说不定就能够很快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工坊,消化掉一时无法流通云秦国内的东西,并制造出一些耗资巨大,威力也同样巨大的东西。
对于一个帝国,还要通盘考虑全局,不能乱花银两,不能将一支军队装备到极致,而让许多军队饿肚子。各司银两的支出,还必须小心统筹着,还必须时刻想着国库是否被耗得空虚,但鳌角山却是根本没有这样的顾虑,只怕银两和积存的矿石用不完,库房到时候堆不下。
所以林夕也没有想到,湛台浅唐和南宫未央,在这方面的脑子,比他动得早,比他动得快得多。
就在直臣领袖刘学青在距离家门不远的云秦街道上遭遇刺杀的时候,一些中州军和一些内廷侍卫,便已脸sè极其难看的在朝着皇城角落的天牢赶。
在皇帝连发数道旨意,就连外陵卫的中州军都接到密旨赶往中州城对付钟家时开始,皇宫之中也已经出现了数次针对皇帝和一些将领的刺杀。
让现在这些中州军和内廷侍卫更是觉得钟家和江家一样太过放肆,太过目无圣上的是,在片刻之前,就连皇城之中的那处关押重犯的天牢都被人劫了,所有的犯人,都被放了出来。他们十分清楚,这里面至少有过半的犯人是修行者,其中有不少估计还有战力,这些人冲入皇宫之中,可是不会有任何顾忌,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祸事。
只是这些脸sè难看而在心中咒骂着钟家的中州军和内廷侍卫,却是没有想到,从天牢之中劫了不少人出去,放了许多人出来的,却不是钟家的人。
……
数辆马车在位于天牢这一侧的中州城街巷之中狂奔。
数名追上来的修行者都躺在马车后方不远处的街巷之中,更多的修行者和军队已经彻底清楚了这几辆马车的踪迹,分成数个方向,截向这辆马车。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这几辆马车冲过某处街道时,底部的木板翻了开来,然后很多人从马车底部落下,钻入了一个早已掀开盖板的泄水yīn井之中。最后落下的是一名手臂上缠绕着锁链,手中握着一柄剑的男子。他在落入yīn井的瞬间,无声无息的将头顶上方的那一块掀开的石盖板重新合上。
这一rì,在中州皇城中混水摸鱼者,不止狄愁飞一人。
第六十章 真龙山之秘(第二更)
寻常人看这世界,是用眼睛,然而修行者更多时候,却是可以用感知来看这世界。
天地之间有无数看不见的风和元气在流动。
即便是吹拂不动树叶的微风,在修行者的感知世界里,也会十分的清晰,一些比这种微风还要细小的元气变化,也会被修行者敏锐的感知到。
狄愁飞在真龙山中暴烈而急速的突进,他只是在赌这真龙山中此刻没有圣师镇守,只是想在有圣师到来之前,尽可能的看到真龙山中更多的地方。
他一直都是仙一学院最为优秀的学生,已经是和湛台浅唐修为相差无几的大国师巅峰的修为,他的感知,让他很快发现了有些异常气机的地方,在数息的时间,他便连掠三座殿宇,从殿顶屋面上狂掠而下,轰的一声,直接从那间殿宇的窗户中撞了进去。
殿内没有燃灯,光线随着被他撞开的窗户而洒落,但整个殿内依旧十分昏暗。
“嗤!”
他的双脚一错,于瞬间连掠七步,伸手抽出腰间的长剑,正中一名宫女的咽喉。
血花一溅,他的头颅往前微低,一道寒光从他头顶掠过,他手中长剑于腋下反刺而出,再次刺穿一名宫女的咽喉。
不待剑尖和这名宫女的咽喉脱离,轰的一声,气息再震,他的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撞入了这名宫女的怀中,将这名宫女的身体顶着,撞到了后面一人的怀中,撞得那人筋骨尽碎。
于这一息之间,狄愁飞一气呵成,瞬间连杀三名修行者,甚至没有让这三名修行者的口中发出一丝的声音。
“什么人!”
然而与此同时,一声厉喝还是响起。一道剑光贴地飞起,在狄愁飞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直挑狄愁飞的小腹,瞬间刺透狄愁飞的雪白外衣和内甲,刺入了血肉一寸。
狄愁飞一声低沉厉喝,手中长剑倏然如长河滑落,紧贴着这人的剑光,迅速前掠,竟以剑身和剑身磨擦之势,硬生生的黏住了对方长剑,让对方的长剑在这顷刻之间无法再行深入,也无法在他的体内旋转。他脚下金sè地砖在这瞬间尽碎,身体往后退出一步,脱离了这柄长剑。
“仙一贴剑击!你是仙一学院的人!”
对方身上魂力再发,整个殿内如惊涛骇浪,但一时之间,竟发现不管自己的长剑如何细微动作,对方之剑势始终紧紧贴着他的长剑,将他的长剑带得滑向狄愁飞身侧,只在他瞬间反应,发出一声厉喝之间,狄愁飞的身体已经沿着他的剑,滑入他的身体,一肩撞在了他的心口!
“噗!”
这名修行者口中鲜血狂喷,冲击在狄愁飞的白衣上,如同开出了一朵鲜艳至极的巨大红sè玫瑰。
狄愁飞的身体借势前进,手中长剑脱离了对方剑身,刺入了这名修行者的咽喉。
“啪!”
这名修行者落地。
狄愁飞迅速扎紧了自己腹部的伤口,这一剑创口并不深入,但是剑身上魂力的激荡,却是已经伤及了他的内腑,然而在这略微停留喘息之间,他的眼神,却是越发的火热。
这最后一名被他击杀的剑师,不是女侍,是一名面容五十余岁的男子,然而这名男子和被他杀死的三名宫女一样,双眼都是凹陷的,都是瞎子!
所以这四人在这种黑暗的殿宇之中,根本不需要燃灯。
真龙山本来就是禁地,而此刻就连里面的人,用的也都是瞎子,这便更加说明真龙山并不只是长孙氏皇室祖地这么简单,而是肯定有什么不能为人看,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在喘息之间,狄愁飞感知到让自己觉得异常的气机在这殿内更深处传出。
他没有丝毫停留,双足连点,飞快穿过十三道从殿顶及地的帷幔,他看到帷幔的正中心空旷,地面上有一点金sè的光芒,然而同时,他的身体却是猛的一震,又倒退了十余米,俯身往脚下看去。
他所站的位置,脚下的不再是金sè的地砖,而是某种森冷的青sè金属,上面纂刻着一条条深深的沟壑….像是一条条符文!
青sè金属和金sè地砖的交界线,是圆弧的,他屏息连掠数步,便已然确定,他站在一个方圆数十米的金属圆盘上!
这个青sè金属圆盘嵌在地上,不知道深达多少,而中间那一点金光,却是十余颗鸽蛋大小的真龙宝石聚集在一起。
这完全是狄愁飞没有见过,超出他认知的东西,所以一时间,他有些微微的失神。
……
这一rì,在中州皇城之中浑水摸鱼者,不止狄愁飞一人。
湛台浅唐带着十余名被他从天牢中劫出的囚徒,行走在中州城下的排水井道之中。
中州城不缺水,且地面不是石条铺地便是泥地,渗水极好,所以排水井道并不像唐藏流沙城一般完美和经过严密的规划,大多排水井道只是简略的通往某条河流,且大多狭小,根本不容人在里面随意穿行。
只是穿行了近百步,湛台浅唐和这十余名囚徒前方就已经十分狭小,根本不容人穿过。
然而跟在湛台浅唐身后的十余名囚徒的眼中,却是没有丝毫绝望的神sè,有的只是震惊。
他们看到,他们的前方被略微挖开了一些,铺着一些干草,而干草上面,有五个很大的,超过半人高度的蛋。
因为这种淡黄sè的蛋不仅高,而且直径也是滚圆,所以显得分外的庞大。
在这些囚徒震惊的目光之中,湛台浅唐就走到这三个蛋前,手指轻轻的敲击在了其中一个蛋上。在他手指敲击发出的沉闷如铜般的声音响起只是,这些囚徒听到,巨蛋的内里,也开始响起了一些碎裂的声音。
……
这一rì,胆敢进入真龙山的,也不止狄愁飞一人。
南宫未央不仅聪明,而且她从小都是在中州皇城之中长大,十分熟悉中州城和中州皇宫,最为重要的是,她做事情从来都比这世界绝大多数人认真、专注,而且她也绝对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胆大,敢做,不计后果。
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云秦的任何律法,世间的任何规则,本身就是浮云。
真龙山,她是早就想进了。
只是在跟着长公主离开中州皇城之前,哪怕是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突破到了圣师修为,南宫未央也十分清楚,中州城里的圣师比任何地方都要多,整个中州城里比她厉害的人物有很多,她还不能撒野,而且她也知道真龙山上平时肯定有厉害人物,不可能一名圣师想进去看看,就能安然无恙的看了就回来。
她和湛台浅唐,本身只是想得到一些匠师和一些其余方面有用的人,才在林夕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到了中州城。
正好撞到皇帝和钟家这样的大变,她的飞剑比起之前已经更强,更会战斗,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当然比狄愁飞更有理由进入真龙山。
在狄愁飞冲入不到半山的某座殿宇,发现自己战立在一个巨大的金属盘上面之时,南宫未央正在后山,将要接近山巅,站在一座很老的殿宇的门口。
这座通体是石制的殿宇位于一片山崖的下方。
这片山崖只有四五十米的高度,但因为尽头就已经是一侧山顶,抬头往上,就像连着天空一般,所以给人的感觉便有些雄伟。
山崖上的青藤都已经chéng rén大腿般粗细,一些分支细藤垂落下来,非但覆盖着整片崖壁,而且垂落到下方很古老,看上去似乎就是就地取材,切了这片山崖上的岩石建立的古殿上。古藤的枝叶茂盛,铺在石殿上,又遮住了不少阳光,使得这处石殿显得格外幽静,甚至有些恐怖。
南宫未央的感知自然比狄愁飞更强。
她从后山上山,还未去过别的地方,第一时间被吸引到此处,不是因为这座石殿的古老,而是因为这座石殿之中传出的气机。
在这座石殿的前方,依旧是一脸认真神sè的南宫未央少见的犹豫了片刻,然后她还是动步,朝着前方走去,沿着布满斑驳yīn影的石阶,朝着分外幽静的石殿中走了进去。
……
真龙宝石对于狄愁飞而言自然也是极其宝贵的,一块真龙宝石,便有可能为他增添一件厉害的魂兵,如虎添翼,但是这超出他认知的巨大金属圆盘上的气息,却使得他不敢妄动,不敢设法挖掘中心的真龙宝石。
他掠出了这座殿宇,然后继续在真龙山中以最快的速度突进。
感知之中,经过的殿宇之中,又出现了足够吸引他,但是已经有些略微熟悉的气息。
他的眼中开始充斥震惊的神sè,面具下的冷峻面具上,也是神sè明显变化,出现了震惊神sè。
这一股股和方才金属圆盘同样的气机,似乎隐隐的昭示着一些隐秘,但是他却一时无法明白。
蓦的,他霍然抬头,往上看去。
他感知到了一股分外强烈的气机,那股气机,就从无疆大殿下方不远处的一座大殿中透出!
这是一种接近某个秘密的结果的直觉,他的心脏微微抽搐了起来,不顾身后一些破空风声,他再次将自己的魂力激发到极致,朝着那座大殿掠去。
第六十一章 两个半秘密(第三更)
同样是一座没有燃灯的幽暗大殿,内里同样垂着重重的,不是用来隔绝人的身影,而是用来隔绝天地元气的帷幕。
在狄愁飞的身影接近这座大殿前门的瞬间,一只干枯老迈的手掌倏然推开了金sè大门,不知夹杂着多少年练就的强大魂力,握拳,一拳朝着狄愁飞击去。
魂力聚集在拳上,结成了晶质,前方的空气之中,发出了撕纸般的声音。
只是这样的声音,才显得这看上去柔顺幽宁的一拳分外的霸道和刚烈。
狄愁飞的瞳孔微缩。
这一拳的力量,恐怕和他所能激发出的力量不相上下,但是魂力由体内迸发而出的速度,以及身体出拳的速度,却是显然要超出他许多。
这便只有一个可能,击出这一拳的人,曾经是一名圣师阶的修行者,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堕境,魂力退到了唯有和他相差无几的修为,然而战斗经验和感知和身体以及魂力的力量无关,这样的对手,自然比同阶的对手要可怕得多。
但他的身体没有减速,滚滚的魂力从他的体内涌出,顷刻间贯入他手中的长剑。
长剑递出,剑身拍击在拳上,却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声,硬生生的黏上了拳上。
幽暗的殿内发出了一声惊疑的声音,只在这一瞬间,狄愁飞的身体随着剑身的一震,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殿内切入。
然而就在此时,又一只干枯的手伸了出来。
狄愁飞的呼吸骤然停顿,心中极其骇异。
这只干枯的手在伸出之前,竟没有任何的气息,不仅是身上魂力激荡的气息,就连浑身肌肤上散发的热气,都似乎完全收敛在了体内…这只手的主人和先前击出一拳的主人,显然不是同一个人,但关键在于,在这只手伸出来之前,狄愁飞竟是根本没有感知到还有一名这样的对手,就在自己极近的范围之内。
这只手的主人,就像是迎面给他一拳的那人的一道影子。
“嗤!”
但是这只手伸出来的瞬间,却是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他体内收敛着的力量,就在此刻形成了一柄大剑,朝着狄愁飞猛斩而出。
云秦三方边军的将领,永远是最会战斗的修行者。
在这一瞬间,根本来不及躲闪的狄愁飞将浑身的魂力,聚集到了左手,阻挡这柄无形大剑。
轰然巨震。
狄愁飞的整条左臂衣袖全部炸裂,露出了内里墨绿sè的软甲,他的整条左臂软软的垂了下来,也不知这仓促间一击硬挡之下,是手臂脱臼还是骨骼断裂,他的脸sè惨白,唇角溢出一片鲜血,右手的长剑从手中震飞而出,整个身体也被往后震飞出去。
磅礴魂力的震荡,吱呀一声彻底推开了这座大殿的金sè大门。
内里一条条黑sè的沉重帷幔猎猎作响,如黑sè浪涛,阳光洒落进大门,狄愁飞看到在这些沉重帷幔之前,根本不止两个,而是三个身材魁梧,容颜十分苍老的老人。
而且这三名老人只是眼眸昏黄,却并不是瞎子。
哗啦一声,狄愁飞的背部撞碎了一段玉石围栏。
三名的战斗方式和一些修为手段似乎和现在的修行者既然不同的老人冷漠和惊疑的看着狄愁飞,他们也不知道中州皇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竟然有人闯入到了此处。
在背部撞碎玉石围栏的瞬间,狄愁飞再次喷出了一口淤血,然而出乎所有这些老人的预料,他并没有借势翻飞出去,他体内的魂力,反而急剧的从他的双脚下涌出,让他的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投石车投出的一块石头。
这座大殿的侧墙上,忽然发出了一声巨响!
砖石纷飞,一个孔洞骤然出现,狄愁飞的身影,就从这个洞中飞了进来,不顾一切的连过数道帷幔,直扑这个大殿正中。
三名老人同时厉声怒喝。
最先出拳的老人再次出拳,一拳轰向狄愁飞的后背,但拳风冲开了数道帷幔,只有极少数冲到狄愁飞的身上。
狄愁飞一个踉跄,身形往前却反而更快。
第二只手再次并指为剑,凌空刺击,割裂了狄愁飞后背侧腰处的坚韧甲衣,甚至隐约可见血肉中的白骨,鲜血如瀑,淋得他半片身体都是血sè。
第三只手就要触及到狄愁飞的后背,然而此时,却是硬生生的顿住。
因为狄愁飞已经到了这间大殿的中心。
狄愁飞只是看了一眼,便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知道了为什么身后这名老人不敢在此时狂暴的喷涌魂力,硬生生的收势,他得知了真龙山的这一个秘密。
就在他作势要用力往下蹬踏,身后那第三只手的主人昏黄双瞳骤然收缩的瞬间,狄愁飞却是轻咳了一声,再次咳出了一口逆血。
在他的这口逆血喷洒到一条遮挡风流和元气的黑sè帷幕上的时候,他的整个人已经掠到了另外的一侧殿墙上,再次撞出一个孔洞,冲了出去。
……
同一时刻,这殿中三名老人都是面sè再次大变。
一阵低微,但是异常密集的声音和元气波动造成的异样风流,从远处传来,让他们清晰的感知到。
这股异常密集的声音,从后山那座古老的石殿中传出,异常的幽远,似乎这石殿内里,深邃到令人难以想象。
一股狂风骤然从石殿的门口冲出,卷起了门口石阶上无数的黄sè枯叶。
一些顺着石殿顶部生长下来的青藤,在一道道急剧震动的狂风撕扯下,显得出奇的脆弱,裂成无数段,飞散出去。
石殿的入口内里,甚至也有一段段碎裂的青藤飞出,像是因为这石殿太过古老,甚至都已有青藤从石殿的缝隙之中,生长到了石殿的内里。
刚刚知晓了真龙山的一个秘密,撞出一间殿宇的狄愁飞也感知到了强大力量的对撞,他的眼瞳之中开始流露出极为恐惧的神sè,强压着伤势,拼命的朝着计划中的逃遁路线开始拼命逃遁。此时,他知道自己期待的完全没有实现,这真龙山之中,没有像他所想的一样,圣师全部抽调去了中州城别处,依旧有圣师在这山中坐镇。
只是这名圣师,此刻恐怕也遭遇了一名像他一样潜入真龙山的人,而且那人,同样是圣师。
……
石殿入口出的狂风喷涌在十数息的时间内,便震荡了上百次。
南宫未央的身体首先从石殿入口处出现,她的面容依旧十分平静,只是身上的青衫上多了几道细微的裂口。
在她的身体完全退下石阶之后,她那道冰冷的剑光,才从石殿入口飞了出来,悬浮在她的身前。
一名身材佝偻矮小,身穿一件金sè大蟠龙古袍的枯瘦老人,接着出现在石殿的入口,踏在了被狂风吹得干干净净的石阶上。
在此刻的云秦帝国,唯有云秦皇帝和长公主才能穿着金sè大蟠龙纹饰的衣衫,但在先皇时期,却还有一批人,因为先皇的嘉奖而龙衣加身。这批人,便是先皇的死士,真龙卫。
“你必须死。”
似乎直到此刻,这名已经只在云秦有关先皇的传说中才出现的真龙卫才看清楚南宫未央的身形和面目,因为南宫未央的年轻和强大,他的脸上出现了惊羡的神sè,然而他却是又马上发出了声音,异常雄浑和肃杀,带着一丝遗憾。
“你是云秦立国以来,我见过修行资质最佳的天才…只是孩子,真龙山不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
面对这名佝偻矮小老人的这句话,南宫未央认真的摇了摇头,却是莫名奇妙的说道,“你没有手指。”
佝偻矮小的双手和身体其余部位,完全笼在威严宽大的蟠龙金袍里,唯有头颅露在外面,听到这句,他却是没有意外,一道金光从他的袖中飞了出来,却是一道金sè的,有蟠龙符文的金sè小剑。“没有手指,魂力也可以喷涌得很快。”他看着南宫未央,道:“而且我也有剑。”
“可是你害怕我的剑。”
南宫未央再次认真的摇了摇头,看着这名面容平静的老人,“我还没有想明白是什么原因,但你确实害怕我这柄剑…所以你的修为虽然比我高,但留不住我。”
佝偻矮小老人的身体微微一晃,平静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连脚趾头也没有。”这个时候,南宫未央却是又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他的双脚处,“我也没想明白是什么原因,但是没有脚趾头,毕竟在飞奔逃离的变向时,不如我灵活,所以你更不可能留住我。”
说完这一句,这名恐怕是天底下最有个xìng的圣师,便转头离开。
她的身体行在前方,而她的那道飞剑,却是就像有生命一样,始终跟在她的身后数尺处。
佝偻矮小老人的身体再次微微一晃,金sè飞剑上的光芒闪烁不停,然而他却终究没有迈出一步。
“我不是害怕你的剑,只是这冰冷的气息让人想起某些往事。”
“你已经带走了真龙山一个半的秘密,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意识到。”在南宫未央的气息彻底从他感知的世界中消失之后,这名佝偻老人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无奈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第六十二章 死人会说话(第一更)
真龙山的秘密自然很多。
真龙山里面,有长孙氏的一些起源,一些修行之法,还有许多外面没有的孤本典籍。
但是秘密有大有小,对于这名在外人看来应该已经死去的真龙卫老人的眼中,整座真龙山最大的秘密便只有三个。
这三个秘密,都足以对整个云秦帝国的走势造成决定xìng影响。
在他的眼中,他无力阻止的南宫未央带走了一个半秘密,只是南宫未央无法从那半个秘密上面,推究出整个完整的秘密。
此刻他却还并不知道,狄愁飞也看到了三个秘密中的其中一个。
而云秦帝国另外一处地方,许箴言却是已经接近了南宫未央估计无法推究出的那一个完整的秘密。
……
许箴言在一辆黑sè的马车里。
他的身旁,坐着一名面目滚圆白胖的中年锦服男子,脸sè始终是笑眯眯的,显得分外的和善。
然而在身上的气息特别yīn沉冰冷的许箴言旁边,对着一具遍体鳞伤的身体,还能笑得如此和善,好像对着一堆美食一样的胖子,却根本无法让人心中生出觉得他和善的心念,只能觉得他的笑容分外的yīn森。
他和许箴言对面的人,是张秋玄。
天子之师,中州城中最为强大的圣师之一,此刻的形容十分凄惨,身体上找不出一块好肉,连一个眼球都被略微挑剔出了眼眶,带着诸多血管耷拉在眼眶上,十分触目惊心。
然而张秋玄的面容却是还依旧十分平静。
“花了这么大力气,不惜显露神象军和动用大黑这样的东西,这么大的阵仗,生擒住我,只是为了想要知道那三本古籍的内容?”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就吊着他头顶上方的一个水囊,平静的看着许箴言和文玄枢的心腹之一,洪鲜花,微嘲道:“这古籍的内容,对于文玄枢就真的那么重要?洪鲜花,你的名字很有特sè,但我没有想到,身为吏司一个文官,刑讯逼供,你的手段却不在这许家小子之下。”
洪鲜花依旧和善的笑着,道:“这说明文首辅看人看得比你要准。”
张秋玄的嘴角出现了些嘲讽的神sè:“圣上连周首辅都不相信,又岂会相信文玄枢,你们跟着他,最终就是一个满门抄斩的谋逆大罪。”
“你应该心中清楚,我们关心的并不是这三本古籍的内容。”许箴言平静的在此时出声,淡淡的看着张秋玄,“我们想要知道的,只是那三本古籍和张院长消失在这世间的联系。”
微微一顿之后,许箴言看着张秋玄,接着平静道:“你在修行和朝堂上,都算得上是文首辅的前辈,你自然应该明白,青鸾学院很多时候采取忍让的态度,只是因为不想搞得云秦生灵涂炭,即便他们想要和皇帝争斗,也会始终将自己局限在一定范围内,采取一些破坏xìng很小的渐进xìng手段。但现在青鸾学院内乱已然平定,若是张院长的消失真的和你那三本古籍有关,若是出于皇帝的原因,青鸾学院便或许会采取和江家一样决烈的手段…可惜青鸾学院不是江家,如果青鸾学院不在意一些人的死伤,我想或许皇帝应该也挡不住青鸾学院的刺杀。”
张秋玄沉默了下来。
“你说的不错。”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所以张院长的失踪自然和那三本古籍以及和圣上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知道你们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但这除了时间上有些巧合之外,根本没有半分的联系。你们也不可能从我的口中知道那三本古籍的内容。”
“不一定。”面对张秋玄这样的回答,许箴言冷漠的摇了摇头。
张秋玄的眼神也冷漠了下来,声音微寒道:“我虽然落在了你们的手中,但败在大黑这样的东西手中,却并没有什么丢人的,当年张院长在第一次进入中州城时,魂力修为比起那名唐藏将领还略逊,但却击败过不少比我还强大的对手…我说这么多,只是提醒你们一点,不管我现在如何没有反抗余力,修为尽废,但我毕竟是圣师。像你们这样的修为,恐怕根本无法理解,要成为一名圣师,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所有这些折磨,这些痛苦,对于一名圣师而言,哪怕放大百倍,都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
“不。”
许箴言幽冷的看着他,再次摇头,“我虽然无法体会圣师的境界,但我在鬼牢之中已然呆过很久,我逼供的修行者数量,比起绝大多数刑司的人都要多,你的这些反应,你的话多,只能让我肯定,你的心中在恐惧…和那些不怕死的修行者一样,不是因为自己而恐惧,而是生怕秘密暴露。其实是有一种方法,有可能从你口中得知到我们所需的东西的。”
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闪电般伸出手,咔嚓一声,卸下了张秋玄的下巴。
张秋玄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是用被侮辱的愤怒和不屑的目光看着许箴言。
许箴言对他的目光丝毫不在意,只是从袖子之中取出了一个琉璃药瓶。
“多说说话,能让人缓解一些紧张的情绪,也能更容易让人的意志松动。”许箴言拔出药瓶的盖子,将药瓶中的微刺鼻黑sè药液全部灌入张秋玄的口中,“鬼牢里面,为了能够从修行者口中掏出东西,会用一些药物辅助。其中有些药物能增加痛楚,有些药物能削减些意志。不过听你的语气和观你的神sè,似乎你十分清楚,这世上还没有一种药物能够彻底松动圣师的意志。”
“这药物,的确也不能。”
“鬼牢之中很难坚持,一般的掌管鬼牢的官员,很快就坚持不住调走了,而我算是坚持得最长久的人之一了,而且在我任内,恰好有许多特别硬骨头的闻人部下,所以我无意中也发现了一个有可能让你这样的人都说出秘密的方法。鬼军师的修为不如你,但是意志恐怕不会比你差多少。他便是我用这种方法撬开了嘴,闻人苍月那批军械的具体下落,就是从他的口中审出来的。”
“人在濒死之前,意识会模糊,那时意志的强弱,便和能否保守秘密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极短的一瞬间,配合着药物,至少可以让我来得及问几句话。”
“我称之为…死人也会讲话。”
……
听到许箴言的这些话,张秋玄面容上的神sè瞬间全部改变,他赫赫出声,面容都扭曲了起来,眼中甚至出现了某种请求的神sè。
然而许箴言却似乎依旧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这种神sè,只是再次从袖中取出了一瓶药液,然后缓缓的倒入了张秋玄的口中。
这一瓶气味微甜,却是足以让张秋玄死去的毒药。
张秋玄的意识很快开始模糊。
他很快开始真正的死去,气若游丝。
始终微笑着的中年胖子也开始紧张起来,丝的一声,张秋玄的呼吸彻底停顿,就在这一瞬间,许箴言手中出现了一根长长的金针,在他另外一个药瓶中沾了一沾,猛的刺入了张秋玄的心脏。
张秋玄停止跳动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再次出现了呼吸。
“在张院长失踪之前,你借了三本古籍,然后圣上将整个古籍库房都搬入了真龙山,那三本古籍,和张院长消失,到底什么关系?”许箴言俯下身体,用最平静的语气,清晰的在张秋玄的耳畔问道。
“登天山脉之后…上古仙魔战…青鸾学院起源…我们告诉了张院长…”
张秋玄极其细微的声音,却是如惊雷一般,在许箴言和中年胖子的耳廓之中响起,让两人忍不住连呼吸都彻底屏住,放佛他们才是将要死去的那人。
“青鸾学院起源,有什么古怪,告诉了张院长之后,然后呢?”许箴言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感觉自己接近了云秦最大的秘密,问道。
“有传说有可能是真的,不可知之地,有古法传承,我们将张院长引向了那里。”
“将张院长引向了那里?哪里?登天山脉之后,青鸾学院的起源之地么?具体到底在登天山脉后面的哪里?”许箴言知道时间已经十分局促,也开始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焦急的问道。
“冰晶谷…冰雪古城之后…青鸾宫…”张秋玄的声音开始骤然变得低落。
许箴言的身体猛的一震,嘶声道:“张院长到底死了没有!”
“不知…”张秋玄的声音,戈然而止。
“不知?怎么可能不知的!”许箴言的脸sè骤然变得雪白,他的双手不自觉的用力拽紧了张秋玄的双肩,用力的摇晃。然而张秋玄的气息已经彻底断绝,其实他自己也明白,张秋玄已经不可能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是当一个惊天的隐秘骤然断在此处,使得他的心神承受不住这种冲击。
“这么说...张院长的失踪,是被他们故意传给张院长的讯息,引得去了登天山脉之后?”洪神花的身体也是不停的颤抖着,他脸上白胖的面皮如同白花花的肥肉一般抖动着,他连连深吸着气,不可置信的自语着:“他们从三本古籍上得到了一些线索,后来又经过一些查证…证明登天山脉后的冰原之中,真的有传说中的古修行之地?张院长就被他们设局引入了那些地方?张院长的失踪…竟然真和他们有关?竟然真是事关圣上的某个yīn谋?!”
第六十三章 城中的圣师们(第二更)
洪鲜花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和许箴言一起审讯张秋玄,便足以说明他是文玄枢的心腹,同时起着监督许箴言的作用,他的能力和心志,也绝对不会像他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普通。
然而这个秘密实在是太过惊人。
张院长在云秦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甚至隐隐超过云秦先皇,这是一个完全被神化了的人,无数云秦人在他的事迹之下寻找着荣光…如果张院长真是被云秦皇帝设局害死,那云秦皇宫,不仅要面对的是青鸾学院的怒火,云秦皇宫要面对的,是所有云秦百姓的怒火。
这不是一根稻草,而是一根巨木,完全足以压倒长孙氏的巨木。
“如果真是如此…只要能够找出些确实的证据,展现给世人,那长孙氏便自然土崩瓦解。”洪鲜花的身体颤抖着,身上的绸衣全部被一阵阵的冷汗湿透,“这天下,自然就是文首辅的。”
许箴言的双手也在微微的颤抖着。
无论是谁,手中骤然抓住了足以砸倒一个庞大帝国皇室的东西,都会如此。
“你不要忘记。”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转头看着洪鲜花,艰涩而极其yīn冷的缓声道:“即便证据是否到手,要怎么做,依旧必须是文首辅决定,而不是我们所能决定怎么做的…还有,要找到证据,唯有两个地方,真龙山或者登天山脉之后的冰雪神原。这同样是只有文首辅才有可能做的事情。”
洪鲜花一滞,明白了许箴言话语中隐含的意思,苍白的笑了笑,背心之中却是又沁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这个秘密,要尽快让文首辅知道,且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我们会死得很快。”他看了许箴言一眼,缓解着自己心中紧张和恐惧得忍不住要呕吐的心绪,说道。
许箴言微微点了点头,低垂下头。
“不管如何…这至少是杀死将神,或者至少是让将神消失在世间的方法…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杀不死的将神这种东西存在的话。”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许箴言无比冰冷的,用唯有自己才能听得道的声音,缓缓的自语道。
……
这一rì,真龙山的三个最大的秘密,分别为南宫未央、狄愁飞和许箴言知晓。
这个世上,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其实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朋友,一种是敌人。
有朋友,就会有敌人…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一样的公平。
对于每一个人,所要做的事情,就是选择自己的朋友和敌人。
……
此刻,中州皇城之中,黄雀观前,一场战斗正在进行。
黄雀观只是一个散人道观。
云秦的散人道观,一般都是不得志的文人雅士出世,修身养xìng的地方。不讲神佛,只讲清净无为,燃灯点香,在散人自嘲之中,也只是为了烘托些气氛,多些可做的事情。
所以和劝人向善的一些唐藏佛寺不同,云秦的道观反倒是文人雅聚,开导人心xìng,帮人治病,传授一些养生长寿之道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平时并没有太多的人烟。
黄雀观在云秦立国之前,观主便暗中做过许多帮助先皇的事情,所以在云秦立国之后,先皇赐了黄雀观不少田地,修葺了几栋旧楼,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黄雀观之所以得名,是因为黄雀观位于中州皇城南郊,是中州城热闹街区的边缘,正是跨在闹静两端,观后有一座秃头小山,小山后便是菜园农田,而前端却是大片热闹的集市。有两个巷口通到黄雀观,观前有大片平整的石条地,先前观里的散人这片石条地上翻晒谷物时,往往能吸引不少黄雀,有一任观主本身擅长书画,便索xìng专门画这黄雀,还做了黄雀观的牌匾悬挂,后来这散人道观,便得名黄雀观。
因为有这大片石条地,又是闹中有静之地,和中州城一些湖畔垂柳岸一样,这便成了中州城修行者决斗最多的出名地点之一。
每每有修行者在黄雀观前决斗,便立时会有大量人群涌入石场周围,甚至连临石场周围的商铺酒肆二楼,平房屋面上都坐满了人,然而今rì,这里却是没有任何的观众。
因为这并不是决斗,而是一场皇宫和辅臣之间的厮杀。
就连平时喜欢搬个板凳,磕个瓜子看决斗的闲散道人,也都一个没有出现,连黄雀观的大门,都是紧闭着的。
倪鹤年缓缓的从一条巷口走出。
他身上的大袍,是用数种金属丝线编织而成,有飞鹤的花纹,袖口和领边,有小蟠龙纹,肩上有龙鳞纹。
这件大袍,看上去异常的细致坚韧,且异常尊贵,人臣中已经极致。
因为在先皇真龙卫之后,所有云秦臣子,最高的赞誉和赏赐,也没有大蟠龙纹,只能在袖口和领边上有金sè小蟠龙纹,至于龙鳞纹,那是皇帝的特别赏赐,寓意着富贵荣华,有我的天下,你的子孙,也可以享受荣华,得到荫蔽,子孙有资格享受封地的显示。
倪鹤年绝对有资格穿上这样的一件大袍。
因为他是云秦皇庭大供奉。
皇庭供奉不止一个,但唯有里面最厉害的那个,才能称为大供奉。
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整个中州城最强大的修行者。
他这一生之中,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强大修行者的挑战,而到后来…很多修行者甚至连挑战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此刻的对手,是站在黄雀观门口之前,一个皮肤黝黑的黑衫中年男子。
这名黑衫中年男子的面容十分普通,但负手随随便便站立在黄雀观前,就像是一座大山镇在黄雀观门口,占据了黄雀观门口这一片足以容纳万人的石板地。
这已经不只是宗师的气度,而是一股人高我为峰,和天争锋的气度。
倪鹤年平静的走来,但身上的气机也都被这名黑衫中年男子牵引,jīng神也都集中在这名黑衫中年男子身上,所以这名黑衫中年男子,也只可能是一名圣师,而且不会是一名普通的圣师。
“你来了。”
看着走来的倪鹤年,看着倪鹤年身上极贵的大袍,这名气度平和的黑衫中年男子微躬身,执手行了晚辈礼,如同平静的迎接某个熟识的长者。
“钟城,你降了吧。”
倪鹤年微躬身回礼,清淡的看着黑衫中年男子,平静但诚切的轻声说道。
“为什么?”黑衫中年男子平和微笑道:“这世上任何事情,总须要理由。”
倪鹤年平素并没有多少话语,且与人并不和善,但今rì他的面容和语气,却是比平时要平易近人和平和得多。这是因为平时那些人,并没有和他平起平坐交谈的实力,而在他眼中,这名黑衫中年男子有。
“圣命为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看着黑衫中年男子,平静而缓和道:“天下之运行,皆需要一个规则,任何人都要遵守这个规则。”
黑衫中年男子微笑道:“但任何规则的制定,都不脱道理二字,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讲道理的,圣上自然也是要讲道理的。”
倪鹤年微微皱了皱眉头,沉默数息时间,出声道:“钟城,你虽是钟家最强的人,但不是我的对手。整个中州城人口百万,但这百万之中,到圣阶的,也就每家那么一两个,即便是张院长昔rì进入中州城,云秦立国前十年,中州城中惊才绝艳之辈云集,圣师最多之时,两双手便也能数得过来。从那之后,中州城中的圣师越来越少…对于我们而言,这中州城越来越大,眼中的景物却越来越为乏味。转过一个巷口面铺,便看到一名圣师,转过一片湖,便看到两名比自己还厉害的宗师论道…至于四五名圣师在某座楼中以小手段切磋技艺,互相感悟,修行者盛世…这种时候,今后都不会有了。圣阶者,都是国之大梁,我是爱才。”
“你这些话,才是真诚不虚。”黑衫中年男子微笑道:“你和我既然都是圣阶,我们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自然截然不同。一些所谓的规则,在我们的眼中也是淡之极淡。你惜才,但皇帝不惜。家父为我取名钟城,其意是取谐音,忠于这座城,忠诚。然而钟家百年来对长孙氏如此,忠于这座城,却迎来这样的结果,我自然不得不战。”
倪鹤年点了点头,“但你依旧败于我手,没有任何意义。”
“我至少知道,你有后人居于这黄雀观中,所以你必定会因为我来这里而来。我在这里,你来这里,我拖住你,你便不能腾出手来去做别的事情,对我钟家便有意义。”钟城平静的说道。
“请。”
倪鹤年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静而肃然的对着钟城拱手。
钟城的神sè也肃穆了起来,缓缓伸手,拱手施礼,“请。”
倪鹤年不动。
钟城一步跨出,黄雀观前天地之间,平静的元气被打破,无数的旋风凭空而生。
钟城在这紊乱的风中,朝着倪鹤年前行。
第六十四章 相忘于江湖
这一rì之内,即便是脚程最快的圣师也难以踏遍没一个角落的庞大雄城里面,就像云秦立国十年左右,那个修行者世界中最热闹的rì子里一样,注定有很多世间本来罕见的圣师战。
圣师战,就如同发生在真龙山里南宫未央和那名真龙卫之间的战斗一样,一提起,便让人想到强大的飞剑。
但这个世间最大的雄城,本身就是各种流派的超凡脱俗的宗师们,汇聚的地方。
在倪鹤年怀念的云秦立国十年前,用各种方式战斗的圣师,比现在多得多,又岂止是飞剑一途。
他和钟城的这场战斗,也没有出现飞剑。
钟城在无数旋风中行走,走向倪鹤年。
本来阳光明媚的天地,因为无数的风流,而使得周围的景物都好像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钟城就像行走在一片迷雾里面,这片迷雾,遮住了这座城。
他的人在这无数风流产生的光线扭曲之中,也折闪出了许多镜像般的影子,元气的紊乱,使得无论是从感知还是视线,都会判断不清他和自己之间的具体距离。
然而倪鹤年却是神容平静,鹤发被风吹拂得在空中乱舞,他的身体却是一动都没有动,只是看着钟城的接近。
钟城走到倪鹤年的面前。
他的双手抬起,置于丹田之前,虚抱,磅礴到了极点的圣师魂力,从他的双手臂间,胸腹之间,尽情的喷涌而出,顷刻间他双手和丹田之间尽是光华,就如同抱起了一轮明月。
然后他就抱着这轮明月,极其简单的朝着倪鹤年撞了过去。
是为明月捶。
是为一击道。
先前以魂力在体内的蓄势,震动紊乱天地元气,引起风流和扭曲光线,产生幻象和让对手无法判断清楚具体距离,这些在于寻常修行者而言十分神妙和难以想象的手段,却并非是钟城最强的道。
他这名钟家最强的修行者,苦修的最强道,便是一次xìng将所有的力量迸发出来。
**的力量,魂力的力量,一次轰出,只有一击。
一击之下,他便也再没有发出第二击的力量。
成也一击,败也一击,所以这一击,便分外的霸道,一往无前。
钟城抱着明月,身体也彻底化成捶势的一瞬间,他周身地面上的条石,便全部往上震跳飞起。
周围的空气,随着他的魂力的急剧喷发和收缩凝聚,急剧的凝聚在他抱着的那一轮明月之中,跳起的条石,依旧违反了世间重量的规则一般,不见丝毫下坠之势,反而似要悬浮在空中。
这些年里面,jīng彩的中州城中,常住着的圣师也好,来来往往走入过,走出过中州城的圣师也好,没有几个人敢在钟城的面前动飞剑。
因为曾有那么两个御剑圣师,对钟城用了飞剑,结果他们的飞剑在钟城这明月捶的一击之下,便化成了碎片,碎片便倒飞到了他们的身上。
能够打造成飞剑的,都是这世间最为坚韧的金属或者晶石,否则难以承受住一瞬间无数次的击刺和冲撞,无法承受住圣师本身磅礴的魂力贯注,彻底击溃一柄飞剑的力量,自然恐怖到了极点。
然而面对钟城的这一击,倪鹤年的双手也只是从极贵的袍袖中伸了出来,平静的搭在了钟城的双手上。
无数条石悬浮在空中。
倪鹤年的双手搭在钟城的双手上的瞬间,这所有悬浮在空中的条石通体一震,经过许多修行者踩踏的石头表面骤然出现了许多裂纹。
然而倪鹤年并不是想要以自己的双手硬生生的按住钟城的这一击。
在这一瞬间,他只是平静的朝着钟城的体内贯入魂力。
……
在这唯有圣师阶的修行者方能反应的极短时间内,钟城感觉到了对方魂力的迅速透入,冲入自己的丹田,他平静的眼眸之中,出现了难言的光芒。
他终于知道了倪鹤年的最强手段,终于明白倪鹤年为什么是这些年中州城中最强的圣师,唯一不可动摇的大供奉。
每个修行者的魂力,都可以驱动魂兵,对于魂兵而言,就像是魂兵的燃料。
这个道理十分简单。
然而魂力本身实则也是十分玄奥,就像流淌于每个修行者体内的鲜血,jīng神凝聚着某种独特元气的能量聚合。
每个修行者的魂力就像自己的鲜血一样,xìng质都差不多,但却又有着细微的差别。
也就是说,每个人的魂力对于魂兵一样,都可以当燃料烧,但是每个修行者的这燃料虽然都能烧,但却又是不同的燃料。
一名修行者体内贯入别人的魂力,完全就像是体内植入了不能相容的别人的器官。
这器官,自然会坏死。
所以即便是般若寺将自身当成容器的绝学,也是用自己的魂力组成晶壁,护住自己的经络,让对方的魂力只是在自己的经络通道中穿行,而并非是和自己的魂力结合。
若是魂力能简单的由一名修行者灌给另外一名修行者的话,那这个世界的修行者的修为提升就不只是冥想修行一途了,只要如故事书里说的那种灌顶大|法,功力传继就可以了。
而且魂力这种东西,除非是像云海那样自行抽引对方魂力进入自己体内,否则即便是高出对方一阶两阶的修行者,强行将魂力贯入对方体内的话,都会和对方的**,魂力冲撞而震荡开来…所以像圣师这种级别的修行者,随手将一名寻常大国师阶的修行者轰成粉碎容易,但要将魂力贯入对方体内的某处,却是难以做到。
修为水准接近的修行者交手之中,魂力和魂力相交,便是瞬间冲撞之势,纯粹的力量和力量的对击,绝不可能一方的魂力能够贯入到一方的体内的。
然而此刻,钟城却是感知得清清楚楚,倪鹤年的一股魂力,涌入了他的魂力之中,涌入了他的丹田。
这和力量的大小无关,只可能是某种强大的修行秘法。
这便是这数十年间,无人可以撼动倪鹤年皇廷大供奉的原因,属于倪鹤年的秘密。
……
倪鹤年的这一股魂力,就像一支墨笔深深的没入一盆清水之中,一股股浓墨,便瞬间融于清水之中,氤氲开来。
钟城的许多魂力,便顿时如同坏死,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魂力。
他抱着的明月,光华便骤暗,力量迅速缩小,而且不受他控制的坏死魂力,就将他和倪鹤年短暂的僵持之势间,在他的体内乱撞开来。
这就像云秦立国十年,中州城那个对于修行者而言最好也是最坏的百花齐放的年代,完全是两种不同修行之道,不同的战斗方法的冲撞,这种战斗,不像两柄飞剑相交一样看上去惊心动魄,但却是更加细微,更加凶险。
而只是这一瞬间,胜负就将分出,倪鹤年依旧是中州城中最强大的圣师,钟城便应该会死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叮”的一声响起。
这声音,是有人在敲击着刀尖。
就像是当初江烟织敲击刀尖一样,叮的一声,骤然转化成无数的响声,尤其转化成无数频率高亢或者低昂到人耳根本听不到的声音。
这些声音,如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在空中切割而过,又落在了倪鹤年的身上。
倪鹤年身上的极贵长袍上骤然显现出无数光纹。
他的眉头微皱,一声沉闷轻哼,惊诧的转头看向黄雀观关着的大门。
这一瞬间,倪鹤年持续朝着钟城体内贯入的魂力因为这一击而中断,钟城浑身的毛细孔之中,冲出许多道血污和元气,他就在这样的血雾和激起的狂风中往后急速退却。
悬浮在空中,原本已经布满许多裂纹的条石被无声的音线彻底的割裂了,全部变成了一块块碎块,掉落下来。
倪鹤年身上的长袍没有一丝破裂。
黄雀观那扇大门却是裂成了无数块三角小片,就像一片片的刀尖。
碎裂的大门后面,站着一名很老了的老妇人。
这名黄脸老妇人原本是这黄雀观中看看菜园子的闲散人,平时手中拿得最多只是浇水的水瓢,然而她现在的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柄刀,一柄和江烟织用惯的一样的刀。
她叫夜莺。
在云秦立国前十年那些岁月里,她只是中州城烟花柳巷中的女子,曾经和江烟织有过一段缠绵,后来江烟织将她赎身赎了出来,她却是厌倦了那些繁华,最后选择在这个黄雀观里归隐,很多年以后,她和江烟织也早已相忘于江湖,江家和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
然而江烟织死了,江家彻底亡了,中州城中,已经没有江家的人了,在此时,她却是反而站了出来,成为这中州城中,最后一名江家人。
“叮!”
洗净铅华,忘记了江湖,甚至已被江湖忘记了的这名女子不再柔嫩的手指再次重重敲击在了刀尖上。
“想不到江烟织的音震之法,在这中州城中还有人会。”
倪鹤年的眉头皱起,伸出了手。
无数破碎的声音有声无声,冲击到他的身前,他身上的长袍上没有再出现任何的光纹,他的手上却是出现了许多道光纹。
他的脸sè略白。
夜莺手中的长刀,却是碎裂。然后她也随着钟城,狂退。
倪鹤年开始动步,开始追击。
这对于皇帝而言,是两名可怕的对手和刺客,所以他不能让这两人活着离开中州城。
第六十五章 那些曾掌管这座城的人们
在张院长当年带着大黑走入这座雄城时,倪鹤年还只是个谦虚学习着的修行者,看着那一场场的战斗,试图寻找出自己可以在这座雄城中安身立命的战斗之法,但很多年过去,他悟出了某种妙道,现在已然成为整个中州城最强的人。
所以没有任何中州卫出现在黄鹤楼附近拦截钟城,因为出现任何一名中州卫,都是浪费。
至于已经被相忘于江湖的夜莺,完全只是意外,在倪鹤年和钟城交手的最关键时刻,她的音震之击,救了钟城,伤了倪鹤年,这本身便已经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在过往很多年里面,这座世间最大的雄城里面,都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有资格挑战倪鹤年,他这名皇庭大供奉,就像是一块镇城石,是镇住所有圣师不敢乱来的人。
倪鹤年在她的一击之下,闷哼了一声,一名圣师如果无恙,自然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只是这依旧无法改变任何的结果。
这名最后的江家圣师和钟家最厉害的钟城,已经根本挡不住他的一击。
倪鹤年的强大,不只是在于他领悟出了魂力玄奥之中的某一种秘密,拥有极其强大的战斗之法,还在于,他的魂力修为,本身就比一般的圣师要强出太多。
他本身是已经到了圣师巅峰,距离大圣师只有一步的人。
所以他很快,夜莺和钟城穿过了两条街巷,倪鹤年便已经距离两人不到五十步。
钟城咳出了一口血。
他也不认识早已经被这座城忘记的夜莺,但他知道从夜莺出手开始,便代表着这是江家人。
所以他咳着血,平静的转头对着夜莺笑道:“我伤得太重,你先走。”
夜莺脚步微顿,谁也不知道这名隐居了数十年,将自己的花容月貌最终隐居成了无数皱纹和记忆的女子此刻做了什么决定,因为就在此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出现在了她和钟城面前的巷口。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感慨而苍老的脸,露出一身红sè的祭司长袍。
“想不到你还活着。”
这名头发是黑sè,脸上刻满无数皱纹的红袍大祭司,走下马车,看着夜莺,无限感慨的叹息。
钟城和夜莺都认识这名红袍大祭司,但不明白这名红袍大祭司此时的立场,不明白对方是自己的朋友还是敌人,所以两个人都是停住。
倪鹤年的眉头深深皱起,也是停住了脚步。
这名祭司院红袍大祭司的任何举动,便都能代表着朝堂之中另外一个庞大的门阀,宇化家的决定和立场。
这足以让任何人的心神凝重。
“你们上车走。”
这名红袍大祭司手指上盛开了一朵光明的花,无比圣洁,花朵转瞬即灭,散成无数光丝,沐浴在钟城身上,沁入他的身体。
只是简单的话语,简单的动作,便已彻底表明立场。
钟城的平静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感动和热血的神sè,他没有停留,躬身行礼,和夜莺掠过这名红袍大神官的身体。
倪鹤年一声厉喝:“诸葛千山!这是你的决定,还是宇化家的决定!”
“是我的决定。”
红袍大祭司睿智的微笑着,“祭司院还在等待着陈家和胡家的消息,然而我觉得不能再等下去,我相信我做的事情,也会帮助他们下决定。”
“乱臣贼子!”倪鹤年的面上出现了真正的杀意,他的身体,破风前行,两侧的街巷,在他身体带出的狂风中,如同纸片一般被撕裂,倾倒。
“真正的祭司,代表的永远是光明。”
红袍大祭司郑重的宣誓,微笑,然后他的身前大放光明。
无数极其纯净的光线,明亮到根本看不出颜sè的地步,瞬间充斥这个街巷。
此刻整个中州城阳光普照,然而这条街巷,却是最为光明的地方。
倪鹤年一声低沉厉喝,双手伸出,阻挡在自己的双目之前。
在这过往六七十年间,他也见过许多祭司院大祭司的战斗,明白这种光明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平素这种光明,在他看来,用于治疗的力量远大于用于对敌的力量,和炼狱山的火焰根本无法相比,然而今rì,这光线却是分外的强大,强大到令他震惊的程度。
所以这唯有一种可能…这名红袍大祭司,是完全不顾自己的损伤,就像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一般,在发出光明。
在这样的光明面前,他无法保证自己最薄弱的双目能够抵挡这种力量。
所以他用自己的双手,帮助双目抵挡。
红袍大祭司依旧平静的微笑着。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光线,在倪鹤年双手之前化为虚无。
倪鹤年的魂力在他的双手前形成了无数沟壑,像无数把纂刻着符文的锉刀,将光线锉碎。
红袍大祭司的身体,在此时猛的一震,在这一震之间,他的双眼变得透明,然后shè出两道异常纯净,明亮的光束。
这两道光束冲破了倪鹤年双手前的无数透明沟壑,撞在了他的手上。
倪鹤年面sè大变,双手被撞开了一条缝隙。
只是一条缝隙,便已足够,许多丝纯净的光线沿着缝隙散开,照落到了倪鹤年的双眼上。
倪鹤年已经闭上了双目,但是这种光线的力量,依旧映透了他的眼皮,深深的刺入了他的眼球,刺伤了他的双目。
倪鹤年一声厉喝,双目之中留下两条细细的血流,他的身体继续前行,双手分开,印在了这名红袍大祭司的身上。
红袍大祭司微笑着倒下。
他自己的眼睛在shè出光束之时就已经瞎了,看不见了,但是因为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事情,所以此刻他死去之时,心中却是一片光明。
因为无愧无悔,心中才充满光明。
……
在这名祭司院的大祭司倒下之时,中州城东角的一座城门打开了。
中州城极大,一共有十九处城门楼。
其中十二处是平时正常人等进出所用,其中七处,是应急疏通,或是军队进出等朝堂机务所用。
此刻中州城的有些城门开着,但一些皇帝要杀死的人,却是不可能逃得到那些城门。
有些城门关了起来,有些人即便能够逃得到这些城门处,也无法冲得出去。
城东角的这座城门,应该是关闭着的,上面的守城弩等强大军械,本身也是应该全部锁定着城门处。
然而这座门却打开了,上面本身cāo守军械的军人,却是被调集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下的命令!”
一名随着数百重骑赶到的银甲中州卫将领,面目苍白的厉声狂喝着,追查着这座城门打开的原因。
按理这根本不是那几家门阀能够插手的,这毕竟是中州卫,而且在圣上下密旨之前,所有中州卫都已经进行过清洗。
骤然间,这名银甲中州卫将领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几乎是唯一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情,曾经掌管过中州卫的人,“周首辅?”这名银甲中州卫将领惊骇失声。
……
这是事关整个云秦的事情,所以所有的云秦人都会做出选择。
在周首辅所在的老宅,身穿着普通布衣的周首辅洗净了双手,然后就像平时出去闲逛一般,走出了宅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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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对鸭弹琴?
周首辅和平时一样走出了宅门。
他老宅的附近有一条清幽的街巷,有一个豆腐店,兼卖些撒着小虾皮和榨菜末的咸豆花。
和平时一样,他要了一碗豆花,慢慢的喝完了,然后走出了这家豆腐店。
然而在和平时一样走出豆腐店的时候,这家豆腐店的老板,一名五十余岁的灰发跛子却是感觉到了些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这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跛子明白了些什么,眼中出现了震惊和惊恐,身上开始发出光亮。
但是这家豆腐店,已经开始结冰。
这个跛子身上的光亮刚刚闪现,就开始熄灭,他的身上首先结满了一层透明的坚冰,然后,烫着的豆花大木桶也结冰,豆腐也结冰,所有的一些,迅速的结冰。
周首辅跨出这家豆腐铺子的门槛,身体完全脱离这个铺子的瞬间,这个铺子里的一切,全部都冻住了,连空气里,都是一层层透明的冰晶。
周首辅走向了下一个地方。
中州城在清扫,他也开始在这老宅附近的街巷之中开始清扫。清扫掉那些对手派来看住他的人。
而这些对手派来看住他的人,第一次惊骇的发现,恐怕昔rì整个中州城中,最强的未必一定是倪鹤年,然后这些人就被冻结,死亡。
……一辆马车行走在道上。
马车内,坐着南宫未央和湛台浅唐。
南宫未央一直在低着头,眉头皱着,似乎要将面嫩的少女脸上硬生生挤出几条皱纹。
“虽然中州卫大多都调往了中州城,且那些方面的势力都在和皇帝争斗,我们行事会更加方便。”湛台浅唐看着已经沉默了许久的南宫未央,忍不住苦笑道:“可是我们已经劫了好几个牢,难道你还觉得不够么,人要是再多…返回路上可就是不好弄了。”
“我不是在想这件事情。”
南宫未央抬起了头,皱着眉头看着湛台浅唐,认真道:“其实在帮你引走那个影子供奉之后,我进去了真龙山。”
“什么!”
湛台浅唐吓了一跳,明显也不知道南宫未央偷入真龙山的事情。
“我发现了真龙山的一个秘密。”南宫未央看着湛台浅唐,道:“真龙山里真的是有龙的。”
湛台浅唐再次吓了一跳,脸sè都有些白了,“真的有龙?”
“已经死了。”南宫未央点了点头,认真道。
湛台浅唐一怔:“死了?”
南宫未央点头:“真龙宝石已经没了。”
若是别人,可能根本无法适应南宫未央这种很跳跃的思绪和对话,但是湛台浅唐却是已经很适应,所以他能够感觉出南宫未央这两句话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联系。“到底怎么回事?”所以他也不心急,只是凝重的看着南宫未央,问道。
“真龙山有个石殿里面,有个很深的矿洞,里面有一具龙的骸骨,应该是极强的,传说中的那种妖兽,只是死去的时间已经太长了,连骨头都已经变成了石头。”南宫未央看着湛台浅唐,道:“有些骨头上,有些圆形的凹孔,和真龙宝石的大小一致。”
湛台浅唐深吸了一口气,脸sè微白,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真龙宝石,只不过就是那具龙骨上结出的骨珠,或者是魂珠一样的东西?”
“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是髓珠,就像是琥珀一样,骨髓流出凝结成的宝石。”南宫未央看着湛台浅唐,点了点头,道:“现在那些真龙宝石都已经挖光了…真龙宝石的数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稀少。”
湛台浅唐凝重道:“你真确定别的地方没有这样的骸骨,没有真龙宝石出产?”
“那种骨骸的元气十分独特,只要真龙山里还有,我就一定能感觉得到。虽然后来那影子供奉也追了上来,我没有办法多转真龙山里的别的地方,但是我在山脚下就能感知到那种独特的气息,所以我可以肯定,真龙山里只有那一个地方有。”南宫未央看着湛台浅唐,认真的答道。
“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秘密。”
湛台浅唐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吐出了这一句。
世间所有人都知道,真龙宝石和真龙山,是长孙氏的命脉。
正是因为真龙宝石的强大和极其珍贵,当年才让长孙氏有了争雄天下的本钱。
如果真龙宝石有一条矿脉的话,那这条矿脉,就是长孙氏的真正龙脉。
可是现在,真龙宝石竟然已经绝了!再也没有出产!
不管先前还有多少稀少的存量,只要没有出产,便是绝了。
“张秋玄身上那件真龙宝衣,一定让长孙锦瑟非常心痛…怪不得长孙锦瑟这些年这么急躁。”湛台浅唐又沉默了片刻,忍不住看了一眼南宫未央,接着道:“看来这恐怕是最为重要的原因之一。”
南宫未央点了点头:“长孙氏的根基已经断了,是人都会急。”
“有些事情急是没有用的,他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肯定有其他把持。”湛台浅唐低头说了这一句,又抬起头来,看到南宫未央依旧紧锁着眉头,已经很了解南宫未央的他便有些奇怪,“既然只是这样的一个秘密,那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想不通的?”
“因为那个殿里不止有真龙宝石断绝的这一个秘密。”南宫未央看着湛台浅唐,道:“那里面还有不少棺木,里面躺着的都是一些当年真龙卫的尸体。”
“当年那些云秦先皇身边的,云秦最为厉害的一批修行者,真的都已经死了?”湛台浅唐眼睛霍然睁大,他没有想到此点,因为当年云秦先皇逝去之后,那批真龙卫的消失也是一个迷,有些人认为是已经归隐,不问世事,有些人便认为是藏匿在真龙山中,守护着中州城。直到这近二十年过去,即便云秦有些大事发生,也依旧不见一名真龙卫出来,世间人才开始怀疑这些真龙卫都因为什么事情而死去了。
“还有一个人活着。修为比我高,我打不过,但是他追不上我。”
南宫未央的说话一直很认真直接,没有多少废话:“他没有手指头,没有脚趾头。那些棺材里面的真龙卫尸体,也没有手指头,没有脚趾头。”
“没有手指头,没有脚趾头?”湛台浅唐愣住,他是绝顶智慧的人物,自然马上明白困扰南宫未央的,是这个问题,而他也根本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修行某种秘法?”他也皱起了眉头,探询般问道。
“不像,也没见有什么特别厉害。”南宫未央摇了摇头,“那些棺木里的尸骨都没有什么外伤,不知道是怎么死去,只是手指头和脚趾头,不是利器切断,倒像是坏死掉落。就算要试探修行某种秘法,也不会这样。”
湛台浅唐想了好久,抬起了头,苦笑:“这的确是个想不明白的难题。”
南宫未央的眉头微挑:“想不明白的,换了那个家伙或许就不会花力气去多想,只是要忍住不去想,倒也麻烦。”
湛台浅唐笑了笑,看着南宫未央,一时不说话,好像觉着南宫未央的脸上开出了朵花来。
南宫未央不解的看着湛台浅唐,认真道:“你这样子什么意思?”
“最近你提林夕可是越来越多。”湛台浅唐笑了起来。
“那这种算是思念么?”南宫未央眉头微蹙,看着湛台浅唐,“然后你这种算不算吃醋?”
“吃醋?”湛台浅唐差点一头撞到车厢壁上,他无语的看着认真探讨般的南宫未央,终于摇了摇头,“看来要让你明白什么是强烈的男女之情,真是比想明白这件事情还要困难。”
…………“你知道张院长去了登天山脉后面么?”
“他把你留在青鸾学院,除了让你帮忙镇守着青鸾学院,有没有交待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否还活着?…他有没有交待,如果他在登天山脉出了意外,要我们怎么做?”
碧落陵里,草长莺飞,这样的谈话正在进行着。
说是谈话,但实际上只是林夕一个人在不停的发问,得不到解答。
他谈话的对象,是一头威严的“鸭子”,明哥。
林夕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张院长留下来的,这头被他称为鸳鸯的强大存在,到底听不听得懂他所说的话。
因为不管他怎么说,这头鸳鸯只是昂首挺胸,用不可一世的威严姿态看着他,也不发出任何的回应。
“好吧。”
林夕有些气馁,他伸出了手,一点光亮从他的手指上渗出,变成很多丝比阳光明白许多倍的纯净光线。
“明教授,这是祭司院的‘光明’,和你发出的威能,是一样的东西么?”他看着威严的“明哥”,忍不住探询般的问道。
“明哥”依旧只是威严的看着他,依旧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
林夕终于彻底气馁,“好吧,我们出发去马场…看看有没有可能遇到大黑。”
第六十七章 生命的部分(第一更)
林夕垂头丧气的跟在“明哥”的身后。
“明哥”昂首阔步的走在前方。
走向已经在视线之中的“落rì”马场。
“它到底能不能听懂我们说的话?”
在一旁等候的李五和边凌涵、高亚楠也跟上来之后,林夕忍不住极轻声的对着李五和边凌涵问道。
李五似是根本没有想到林夕会问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怔:“当然。”
“你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边凌涵是佟韦的嫡传,说话起来也带上了佟韦的一些风格,她说出了一句佟韦在青鸾学院授课时经常说的话,然后才看着林夕道:“如果听不懂你的话,它又怎么知道落rì马场和神象军有关系?又怎么直直的朝着落rì马场来?刚刚又怎么会知道单独和你谈谈?”
林夕无言。
他也是方才不停发问,得不到回答,被弄得实在是太过无奈和气馁了。
因为现在来这落rì马场,的确不是他的主意。
虽然今天正好是落rì马场又购了一大批粮食入马场,按道理,如果要运送这批粮食到般若走廊之外,肯定会有神象军的人暗中接应,上次林夕是跟踪卢天福的马车便遇到了那名持有大黑的唐藏将领,那负责接应的,便极有可能就是这名唐藏将领。
在这个时候进入落rì马场,或者暗中观察落rì马场的动静,便极有可能发现运送粮食的车队和这名唐藏将领。
但在林夕看来,这个时候并不是个进入落rì马场的好时机,因为先前学院传来的消息,御药系已经在准备对付神象军的毒药,即便能够杀死这名唐藏将领,夺回大黑,也会打草惊蛇,哪怕对方不再用落rì马场,换了别的方法筹集粮食,依旧有可能被大德祥察觉,但便又多了无数不可知因素,更难把握。
然而他管不了“明哥”。
在发现今rì“明哥”带着他们来的地方就是落rì马场后,他便请求“明哥”进行一次单独的对话,但刚刚的结果就是把他气得糊涂,无奈得糊涂了。
不管他说什么,“明哥”都只是同一个样子,根本没有任何的改变,他所做的就只有接受。
“你有你的想法,它肯定也有它的原因。”高亚楠看林夕的神sè和所问的话,便知道“明哥”肯定没有给林夕任何的回应,她看了前面威严的走着的“明哥”一眼,又转头看着林夕,轻声道:“就像以前夏副院长他们做的一些事情,我们不能理解,但到后来自然会明白。”
林夕心中情绪渐消,他的目光落到了前方昂首阔步的明哥身上。
学院平乱,那最重要的一战发生在张院长在青鸾学院所住的小院中,那座青鸾学院中最低矮的山峰是学院的禁地,所以除了夏副院长等当时在场的人之外,学院其余的人,外界也根本不知道那一战的具体情形。林夕也并不知道那一战的具体情形,但是此刻看着前方昂首阔步的“明哥”,他的心中却是陡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面sè蓦的变得凝重起来。
……
“明哥”继续昂首阔步的走着。
就像当年它跟着张院长第一次走入中州城,踏上中州城的石板路时一样。
它第一次跟着张院长踏入中州城,就有修行者嘲笑它不可一世的威严样子,进而嘲笑张院长。
它发怒,然后张院长笑着告诉它给人一条活路。
然后它便将那个嘲笑它的修行者打得飞了出去,且衣服全部震裂,光溜溜的挂在了一间酒楼的屋顶。
太过强势的外来汉总是会引起更多的纷争。
那时候的中州城修行者的背后,帮派多过师门,有更厉害的修行者找上了张院长。
大大小小十几次战斗之后,整个中州城的修行者知道了大黑。
很多人被大黑打成了白痴。
它和张院长一次都没有败过。
然后再也没有人敢嘲笑它走路的样子。
大黑、麒麟,都是它生命中最为宝贵的记忆,是它生命的一部分。
它伴随着大黑的时间,甚至比张院长还要早。
在某个没有人迹的地方,它早早的发现了大黑,发现了大黑的强大和不同,所以它守着大黑,下意识的当做自己的私藏,最好的宝贝。直到有一天,那个中年大叔走到了它的面前,看着它,只是说了一句话,“你老呆在这种地方,守着这个东西,守财奴一样,有什么意思,不如跟着我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莫名奇妙,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是因为这一句话,它甚至没有和这个中年大叔交手,它便将大黑交给了他,然后跟着他走入了世间,有了这无比jīng彩的一生。
所以没有人比它更熟悉大黑的气息。
它已经感应到了大黑的气息。
大黑,就在它面前的这个马场里面。
……
落寞的无名唐藏将领坐在马场里一间木屋中。
他的身后摆着装着大黑的箱子,前面温着一壶酒,放着一盆浓油赤酱的大块五花肉。
他这一生,也和这大黑休戚相关。
大黑令他变得更为强大,在唐藏一时甚至几近无敌,然而却也使得他不敢出世,或许没有大黑,今rì他反而会拥有更高的地位。
此刻他微醺。
人之一生之得失,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若是顺风顺水,今rì成为唐藏那数一数二的权贵,一直锦衣玉食,不像之前一直居於陋巷,甚至为了暴露身影而只吃自己做的一些食物,今rì便不会感觉得出这份红烧五花肉的美味了。
“好歹是个更美的念想。”
他夹起了一块五花肉,慢慢咀嚼着,感受着浓郁美妙的滋味,自嘲的笑了笑,再次想到了当年自己下定决定不惜一切也要占有大黑的理由。
很多年以前他已经想通了这个理由,今rì半醉微醉之间,他不知道为何会再想起,觉得自己居然还在想这个,所以自嘲,然而就在他慢慢咽下这块肉,再次端起酒杯的一刹那,他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突然还会想到这个,他也瞬间明白了,自己最为恐惧的事情,也终于降临了。
难道这终究是逃脱不过的宿命?
这名落寞的中年男子脸sè微白,身上魂力震荡,体内所有的酒气,在一瞬间从他身上的无数毛细孔中被震荡而出,整个木屋,瞬间充斥浓烈至极的酒香。
他不甘心。
他的手落在了身后黑sè的箱子上,箱子直接震开,他的手落在了大黑上,勾动琴弦,直接shè出了一箭。
此时他只是感知到了一股令他心颤的气息。
这股气息甚至不足以让其他圣阶修行者察觉,但这些年,他即便在睡梦中,也在担心着青鸾学院的刺杀,所以他对细微天地元气的变化,要比绝大多数圣师都强出太多。
此时凭借着这样微弱的气息,他还根本无法确定对手的方位,但他这些年早已想好了无数应对青鸾学院强者的战斗方法,他这一箭,是直接shè向了马场中的一个池塘。
这个池塘是平时饮马所用,岸边都被马蹄踏实,寸草不生,水中却是水草幽幽,十分葱绿。
一股黑sè的箭光,无声无息的从这座木屋的后窗窗棂间飞出,画出了一道盘旋过半个马场的弧线,涌入了这片池塘之中,然后化成了一片黑夜,带着大半个池塘的水,顷刻间冲上高空。
黑夜骤然遮住了马场上方的天空。
马场中所有的人看着光明和黑暗分明的天空,没有发出惊呼,也没有发出尖叫,因为他们所受的震撼太大,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被黑夜带起的无数水珠在空中往上飞行,急速的蒸发,化成更小的水珠,整个天空骤然变得冰冷下来,湿润的空气之中,更多的水汽开始凝聚。
这一箭,就像是一个引线,就像是人工降雨一般,一场大雨,骤然笼罩整个马场周围。
……
林夕震惊的抬首望着天空。
他震惊于那名落魄唐藏将领真的在马场之中,震惊于对方竟然这么快就能感知到危险的气息,发动了如此惊人的一箭。
一箭引起一场大雨,这在之前,根本就是他连想象都想不到的景象。
他方才根本没有发觉,这一箭到底是从哪个具体的方位shè出,此刻在这样的茫茫大雨之中,想要发现对手到底在哪里,就更加的困难。
他不知道明哥有没有能力确定对方到底隐匿在这场大雨里的何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时他和其余人,在这样的对决面前,根本插不上手。
第一滴雨珠掉落在地上。
在数片草叶上淋洒开来。
就在这一刹那,明哥威严的抬头,一道纯净到了极点,也凝聚到了极点的光束,从它的口中喷出,化成一片光明。
黑夜和白昼分明。
就在这片光明化出的同时,一片黑夜也正好降临。
无数黑sè的粉末和白sè的碎裂光丝,如同火焰在交界处边缘燃烧。
无声无息。
唯有磅礴的气息在震荡,湮灭。
明哥挡住了大黑的一箭。
前一片黑夜还未完全消失,又一片黑夜不知从何处洞穿而来,降临,压在前一片黑夜上。
黑夜更浓。
第六十八章 人生便差一步(第二更)
林夕大雨纷飞,黑夜越来越浓,林夕根本感知不出大黑的箭光是从哪里shè来。
无数黑sè的粉末飞洒,粉末凝聚在一起,越来越大,就好像有无数只黑sè的蝙蝠,在明哥的身外飞出。
黑sè和白sè的交界处,那无数碎裂的白sè光丝,却是越来越细小,越来越凝聚,就好像一颗颗无比纯净的细小钻石,每一颗钻石的表面,都在折shè和闪耀着光华。
这幕画面看上去很简单,只是越来越多的细小钻石一般的光星飘洒在空中,越来越多的黑sè蝙蝠在黑夜中翱翔,然而林夕和高亚楠等人站在明哥的身后,只看到这简单的光暗明灭,却是根本没有感觉到力量的震荡,很显然,所有袭向明哥或是他们的力量,都被明哥准确无误的抵挡住。
这种看似简单的对决,却恐怕已经超过了寻常圣阶的范畴。
所以看着眼前的这幕画面,所有人都震撼到了极点。
明哥依旧威严而昂首挺胸的站立着,它的身躯很小,但是随着身外光星的堆砌,它的身体,却显得越来越为庞大。
黑夜的力量似乎缓缓出现了颓废,所有的雨丝和黑夜,似乎都要被光明尽数驱散。
但就在瞬息之间,天地之间突然多出了一道流星。
一道黑sè的流星,从天空之中坠落,就像一柄无比巨大的黑剑,一剑将天地之间都划出了一条黑sè的深痕。
这条深痕就像最为原始的符文,落在明哥身外的无数光星上。
一颗颗无比璀璨凝聚的光星如同一座座细小的雪山一般迅速崩塌。
明哥的身体,出现了微微的摇晃。
林夕和高亚楠等人的呼吸骤然变得艰难,从这名无名唐藏将领动用大黑和明哥开始交手,他们第一时间感受到了真切的压力。
此时的天地之间,就好像多了一座黑sè的巨山,缓缓的往下压落,林夕甚至听到了自己身上的骨骼开始轻微的发出响声。
更多的光亮从明哥的身上散发出来,林夕等人压力骤轻,然而林夕的双手手心之中,却是不自觉的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从过往的一些经历和见闻之中,林夕隐约可以肯定,夏副院长和炼狱山掌教应该不止圣阶,应该是到了传说中的大圣师阶的存在。
眼下明哥展现的力量,显然也已经不止圣阶,它也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大圣师。
林夕从未怀疑过它的力量,但他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所有人都没有考虑过,万一明哥不是这名手持大黑的唐藏将领的对手怎么办?
毕竟这名唐藏将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圣师。
在得到大黑之后,他又深居简出的修行了许多年。
大黑又是如此强大的一件神兵。
最为关键的是,明哥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世间,它的骄傲和自信,会不会还停留在许多年前对这个世界和修行者的印象上面?会不会因为这点,而产生错误的判断?
这一瞬间,林夕对明哥产生了怀疑。(手)(打)(吧)(.
因为即便是明哥此刻又抵挡住了大黑的强大一击,但是他看到,此刻明哥的身体在摇晃着,而且它的身体,明显低矮了下来,头颅都似乎有些低垂了下来,不再像之前始终昂首阔步的威严样子。
大黑和大圣师间的交战,这不是现在的林夕所能理解的,但通过这些细节,他已经感觉到,明哥已经到了极限,开始走下坡路,开始不支。
“对于明教授来夺取大黑,夏副院长有没有说什么?”
林夕忍不住转头,看着身旁的李五,出声问道。
“没有。”李五转头对着林夕,摇了摇头,“他对明教授来找你,很放心。”
林夕怔住。
只是这一句,他黑暗的心间就蓦然闪现了一片光亮。
他骤然明白了。
明哥不是只是因为它自己而有信心,而是因为和“将神”联手而有信心。
它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当年的张院长是多么的强大。
所以即便林夕只是一个未彻底长成的将神,恐怕在它的心中,也已经足够。
一个和张院长来自同一地方的人,加上曾经陪着张院长在这世间打服所有强者的自己,难道还拿不回大黑么?这个时候,林夕如同走进了明哥的内心,明白了它的骄傲,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他伸出了右手。
他的指尖上,也开始大放光明。
一道道透明纯净耀眼的光丝越来越粗,变得浑圆,最终变成一条条圣洁的光束。
放佛无穷无尽的光线,从他的体内喷shè而出,让越来越浓的黑暗都似乎变淡了不少。
然而这圣洁纯净的光线,并没有shè向那天空之中的黑痕,而是形成了一条光虹,源源不断的贯入了明哥的体内。
明哥再次骄傲而威严的挺起了身体。
它再次张口,喷出了一条光束。
马场外某处,落魄的中年唐藏将领盘坐在地上,他的右手五指都已经肌肤龟裂,鲜血都似乎将尽流干,整个身体都摇摇yù坠。
在之前那一瞬间,他以为胜利就要来临,然而这一刹那,他的面sè骤然雪白得近乎透明。
一口血从他的口中溢出,流淌到了他横放在双膝上的大黑上。
明哥口中喷出的光束,化成了无尽的光星,燃烧起来一般,演变着无数个庄严的rì出一般。
所有的黑暗,天空之中的所有黑痕,所有淋洒下来的雨滴,全部被吹散,清空。
光明里,林夕的面容也十分苍白,眉头紧蹙,难掩痛苦,然而他平静的眼神之中,却是现出了一丝欣喜。
整个天地,再次恢复清明,除了少了大半个池子的水之外,整个马场,风淡云轻,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马场外的草甸之中,落魄的唐藏将领想要站起来,然而他的身体晃了一晃,却是被大黑压着,根本没有站起。
不是没有站起的气力,而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
明哥昂首阔步,吧嗒一声,跨出一步,朝着落魄唐藏将领的所在行去。
在重重跨出一步的同时,它回首,看了林夕一眼,微沉头颅。
这似乎是有些满意和赞许。
这是它给林夕的第一个回应,虽然它的姿态依旧那么骄傲,但林夕却是没有再觉得无奈,只是心中莫名的肃穆。
明哥走到了唐藏将领的面前。
唐藏将领迷茫的抬起头,他看到了明哥和林夕等人。
看着威严的看着自己的“鸭子”,他的身体开始发抖,惨笑了起来,“我真的是不配拥有大黑,连跟着他的一头妖兽我都不如。”
明哥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也和面对林夕时一样,只是一动不动,看着他。
唐藏将领的头颅缓缓的垂了下去。
他看出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颤抖着,伸出了手,将大黑捧起,递到了明哥的面前。
明哥威严的转头,看了林夕一眼。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抱起了大黑。
大黑的入手非常沉重,就像一块沉重的黑sè条石。
在抱起这件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三弦古琴形状的绝世魂兵时,林夕莫名的想到了当时张院长带着明哥和那一头麒麟,走进中州城,看着好大一座城时的景象。
是惊叹还是满足?
林夕想象不出当时那一名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中年大叔的心情,就如此刻,他也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复仇?传承?责任?
这件大黑对于学院和他而言,蕴含的意义,实在是太多。
“人死如灯灭,在我临死前,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落魄的唐藏将领在交出大黑的一瞬间,眼中的神光就开始黯淡了下去,似乎生命的光华也开始消隐,此刻他抬起了头,看着明哥和林夕,面容却是有些平静了下来,请求般问道。
林夕看了一眼明哥。
明哥依旧只是一动不动的威严站着,如同一座雕像。
“可以,不过你也必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林夕沉吟了一下,道。
落魄唐藏将领点了点头,躬身致谢。
“朝中到底是谁和你们神象军勾结?”林夕看着他,问道。
落魄唐藏将领看着林夕,道:“文玄枢。”
林夕的眉头微微一蹙,点了点头:“你来这里,是帮神象军运送粮草...如果我在粮草中下毒,你不出现,你觉得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落魄唐藏将领的呼吸骤然一顿,他的面容微僵,他没有想到林夕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想到林夕竟然会直接问出他这样的一个问题。
然而想到这世上的一切和自己已经并无关系,他僵了一僵之后,还是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有成功的可能…只要车队正常运送,神象军会有人接应。平时我担心车队被发现,遭遇云秦军队,也并不跟着车队行动。”
林夕想了想,平静的看着他,道:“你有什么问题?”
“你刚刚用的是祭司院的光明…你应该就是青鸾学院的天选,拥有将神天赋的林夕?”落魄唐藏将领看着林夕,问道。
林夕点头:“是的。”
落魄唐藏将领有些吃力的呼吸着,难以理解的问道:“你是怎么肯定,我就在这里的,如果我没有感觉错,张院长这一头鸳鸯的寿命将尽…只要再差一些时间,你们找不到我,我便可以逃过此劫,你们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便能找得到我?”
“其实我们遭遇过,只是你不知道是我们而已。”林夕看着他,道:“你朝着歇马湖shè出了一箭,而我们那时候就在湖里。”
“只差一步…”落魄唐藏将领呆住,有些失神的呢喃,“原来只差一步,我便可以改变这一切。”
“很多事情,都是只差一步便完全不同。”林夕看着他摇了摇头,“在灯已要灭时,再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是没有意思…”落魄唐藏将领落寞的低声苦笑着,“最终都是不服命。”
林夕看着他,看着手中的大黑,没来由的说出了第一次进入青鸾学院就看到的一句话,“和命不命无关,这个世上,没有谁是无敌的。”
落魄唐藏将领再次一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多谢指教,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一些。”
说完这一句,他的头颅就低垂了下去,口中的鲜血开始不断的漫出,身体开始变得冰冷。
没有人觉得惊讶,因为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就在明哥到达他面前时,这名已经绝望的唐藏将领,已经用自己最后的魂力震断了心脉。
……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明哥的身上。
因为明哥在这个时候转过了身,看着林夕。
它依旧没有出声,依旧和平时一样的威严样子,但它开始再次发出光明,耀眼而纯净的光明,在所有人震惊和不解的目光中,开始落到林夕的身上。
第六十九章 强大之道,宗师之道
林夕的面容十分肃穆和尊敬。
他不知道这光明落到自己的身上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他明白这头被当年那名中年大叔从某个不可知之地诱拐出来的强大妖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已经是在做着最后的交待。
所以他一动不动的让纯净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沁入他的体内。
“噗”“噗”“噗”“噗”…林夕的身上响起一阵极其细微的轰鸣,无数肉眼都难以看清的细砾从身上喷溅而出,带着各种各样的血腥气向四周散去,仿佛是他体内积蓄了很久的尘埃。
这一瞬间,即便是聪慧如高亚楠,都不可能来得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唯有林夕自己,才感知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进入龙蛇边军开始,在大荒泽,在碧落陵,在南陵行省,在千霞山,他经历了很多一般修行者难以想象的艰苦卓绝的战斗。许多战斗都是面对修为远高于他的修行者。
即便有着特有的天赋,但很多时候,面对越阶的修行者,他都只能以自己身体的负伤为代价而杀死对手。
他受过很多次伤。
还有许多连南宫未央都忍受不了,都无法做的修行,也给他的身体,内腑留下了很多损伤。
即便所有的伤势表面上都已经好了,但很多暗伤隐疾,很多骨骼、肌腱重生处,都会有些异样,有些创伤复原之后,哪怕是看不出疤痕,有些血肉组织可能就会变得比之前粗粝,这些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能要到老年气血不足,yīn天下雨等气候变化时才容易感觉出来伤痛,但对于修行者而言,这些暗伤隐疾都会影响魂力在体内运行流淌的速度,都像是一条顺畅的沟渠之中,有许多堵塞水流的小石子。一些暗疾的累积,严重,必定会对将来的修为有所影响。
林夕体内有很多的暗伤隐疾。
然而此刻,明哥发出的光明涌入他的体内,却是以强大磅礴到令林夕此刻根本无法想象的力量,直接将堵塞在他体内的那些“小石子”全部瞬间冲出了他的体内。
只是这一瞬间,林夕的体内便是一片通透光明,在感知之中,林夕甚至觉得自己是纯净而透明的。
所有的暗伤隐疾,在这一刹那便被明哥的力量所剔除烫平般治愈。
这的确是祭司院的光明,但应该是比祭司院更强的光明!
林夕的心神震撼着。
然而在他感知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却是令他的心神更加震撼,令他的身体都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
他感觉到他体内的魂力在对方庞大的光明力量推动下,开始流转,他的体内,开始生出自己的光明,然后他自己生出的无数纯净光线,却是在对方强大的力量推动下,凝聚,极速的贴合在自己魂力流经的每一条经络之中。
他的经络内壁上,生成了一层光明的壁,每一条经络,都如同变成了一条条光明的通道。
这是一种强大的秘法。
林夕可以感知,可以明白这是对方在传授自己这种秘法。
然而这种秘法,似乎和谷心音和自己讲述过的,般若寺云海小和尚修成的那种秘法,极其相似!
他失神震撼着,却没有多少时间去思索。
因为他体内有更多魂力化成了光明,然后对方此时发出的力量,却是并没有再推动着他体内的光明汇聚在他的经络内壁,而是顺着他的经络,急剧的喷涌了出来。
林夕的双手十指和双瞳,都开始发光。
开始发出纯净至极的光明。
无数微小如钻石的光星喷涌出来,又形成纯净至极的光束。
高亚楠等人都是骇然的看着这副不可思议的场景。
林夕的双瞳之中,都在发出纯净至极的光线。
在中州城祭司院那名无怨无悔的红袍大祭司和倪鹤年的对决之中,红袍大祭司的眼中发出光明,伤了倪鹤年的双目,但自己的眼睛也被自己发出的光线灼瞎。
但此刻,林夕的眼睛却是并没有瞎,安然无恙。
在他的感知之中,对方传授给他的光明,和祭司院的光明似乎只有微小的差别。
就像是分别由两名大画师,画出来的两朵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花朵。
然而只是画法上面的一些细微改变,他此刻发出的这光明,却更为纯净,力量更为强大。
……明哥身上的耀眼光明开始熄灭。
在林夕的感知世界里,这一段时间十分的漫长,然而实际上,却只是极短的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明哥眼中的光亮也很快的黯淡了下来。
它看了林夕一眼。
事实上它当然听得懂林夕等人的任何一句话,只是有些时候,即便连带它走入这个人间的中年大叔都没有留下更多的东西,它便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因为它很明白,那名中年大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想让自己的某些决定变成后来人的负担。
它不知道林夕此刻到底有没有完全领悟它传授给他的东西。
但它看着抱着大黑的林夕,感到十分满足。
它已经没有时间…正是因为它本身已经没有时间,所以张院长才将它留在了青鸾学院之中,此刻在它生命的最后时光,最后的光yīn里,抱着大黑的林夕,让它想到了一生中的很多片段…让它想到了中年大叔走到它面前的那一瞬,让它想到了中年大叔带着它第一次走入中州城,让它实际上吓了一跳,心想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一个雄城的时刻。
如果没有这些画面,那自己的一生,应该真的会变得很无聊吧?
它不会笑,但是它的心中,此刻却是在笑着。
它知道林夕已经不会知道,当年它走入中州城时,是并不会这光明的。
它只是和当时还并没有那么谦逊和脾气好的宇化灵毓打了一架,从他的身上偷偷的感悟和学到了这光明,然后将这光明变得更加厉害。
“不知道也好…我明明,又怎么可能会偷别人的东西?”
想到世上终究没有人会知道这样的秘密,它在心中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在一生的回忆画面中,在消散的光明中,停止了呼吸。
……李五的身体第一个震颤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肃穆的对着这头守护了学院的强大妖兽深深躬身,行礼。
高亚楠和边凌涵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脸sè微白,都捂住了自己的嘴,也都对着它躬身行礼,送它离开这个世间。
林夕躬身行礼,沉默了片刻,才略有些艰涩的微微一笑,看着高亚楠和边凌涵道:“应该为它开心才对…至少我们正好来得及帮它完成最后这个心愿。”
高亚楠和边凌涵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是都啊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许多点光星从明哥的身上浮现了出来。
这是它体内最后的一些魂力。
它体内的力量已经不多,然而这些却是它已经控制好的,在它死去之后,这股力量便散发了出来,然后它的身体,便在这些光星之中消失,被这些光星净化一般,震成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细尘,弥散在天地之中。
“很尊严,很潇洒。”
林夕看着这种只有在他先前那个世界电影之中才会看到的景象,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忍不住轻叹出声。
高亚楠看着这传说中的强大存在彻底消失在世间,等到所有光星消散了许久,她才转过头,缓缓的问道:“明教授它最后做了些什么?”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他才开始有瞬间思考。
他沉吟了片刻,抬起了头,“它帮我伐骨洗髓一般,驱除了我体内所有的暗伤隐疾…它还教了我两门强大的秘法。”
“两门强大的秘法?”
“是的。”
面对高亚楠等人的疑问,林夕重重的点头。
“最为关键的是,它还告诉了我很多道理。”
林夕感慨的,轻声又说了一句。
他的心中极其清晰,那在体内经络形成晶壁的秘法,和光明并不是一样的东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秘法。
在明哥生命的最后时刻,消散的光明里,林夕并没有辜负它的期待。
林夕懂得了它真正想要告诉他的道理。
修行之法,是可以学的。
张院长这一生之中,走过不知道多少地方,也见过了不知道多少强大的对手,或许他也遇到过般若寺的修行者,所以明哥才会懂得这样的秘法。
但学习并不是终点。
通过不同的学习,融汇出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令自己变得更为强大,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在它的眼中,林夕当然和张院长一样前程远大,能够成为真正的宗师。
所以在它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它设法告知林夕,不要固步自封,不要纯粹局限于前人留给他的一些东西上。
……高亚楠了解林夕,所以她此刻并不急着问更多的细节,想给林夕更多思考的时间,将思绪理得更为清晰一些。
也就在此时,林夕和她却是同时觉察到了什么,转头往天空看去。
一点淡淡的黄光,飞翔在白云间,然后很快的下落,在他们的眼中,变成清晰的神木飞鹤的光影。
神木飞鹤在他们的注视下飞落下来。
落在他们的身旁。
上面一个人走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着急的出声道:“我…来晚了么?”
听着这人在此刻都依旧有些读书般的语气,看着对方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有些书呆气却清秀的容颜,林夕忍不住微微的一笑,躬身行礼,“安老师…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