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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红之月     赤色黎明txt下载     赤色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5章 构架(七)

    处决蔡元培等人之后,为蔡元培求情的家伙们都偃旗息鼓。劳动群众某种意义上是“善变善忘”的,对他们来讲,必须跟随着社会的变化向前才行。蔡元培等人只是政治斗争中的一个人物而已。没有蔡元培等人,日头照样东升西落。为了蔡元培耽误任何一丝生计,都是对自己不负责任,都是对自己家人不负责任。

    所以蔡元培死后,市面上最新的热门消息就变成了人民党设在杭州的丝绸厂大量招工的新闻。又过了十几天,杭州竹器厂招工的新闻暂时压倒了丝绸厂的新闻成为街头巷尾关注的内容。

    清末严重的失业问题一直是社会上最大的难题,杭州乃至整个浙江也是如此。一份体面的工作并不好找,那得托多少关系,认识不少头面人物才行。跟人民党这样只需要办理一下户籍,就可以报名当工人的机会可是不多。

    然而人民党跟变魔术一样建厂,招工。传统的丝绸、竹器、造纸、甚至是改名为“销售员”的小伙计,这些行业纷纷开始招人。有把子力气的还能去各处工地当“夫子”。

    杭州劳动者对接受那些印刷精美的纸币稍微有些不安,但是人民党开设的各种粮店、供销社,只接受纸币。不管心里面再不安,杭州当地人也只能用金银铜钱兑换纸币,或者去做工赚取纸币。肚子总是很快就会饿的,为了活下去,劳动人民总是能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忍耐力。

    当“义务教育法”宣传队在杭州敲锣打鼓的大搞宣传之后,劳动群众的惊讶情绪到了新的高峰。人民党强制性命令孩子上学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义务教育法中勒令成年人也必须接受文化教育,这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咱们上学之后做什么?当先生么?”不少市民对此很是兴奋。这情绪中欢喜的成份更大一些。每个人都想多挣钱,而且大家对行业也有自己高低贵贱的评价,营业员需要懂算盘,会写字,会记账。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学到的。

    至于医院和学校的医生、老师、护士,这更是市民们所羡慕的工作。在漂亮的大房子里面,风也吹不到,雨也淋不着。当然,这些都要经过更长久的学习,得有严格的拜师流程,要花大价钱进行更专业的知识教育。在人民党治下,这些高高在上的行业居然也向普通百姓们敞开了大门,这不能不让人兴奋。街头巷尾所讨论的热门话题又变成了学校教育和最近越来越惊人的房产登记工作。

    进入到1917年9月,杭州的热门消息又变成了人民代表大会的推选。有过浙江与杭州的议会选举,这个消息令地方上的群众感到十分有趣。杭州以前的选举候选人要求极高,普通百姓毫无兴趣,现在的地方选举条件就是中国公民,有户籍,就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

    这下地方上的讨论焦点就是谁愿意去报名。经过412与之后的大审判,杭州城里面的士绅基本上全部完蛋,头面人物所剩寥寥。没有这么多人,到底怎么一个选举办法,大家都很好奇。

    周树人已经不止一次的被告知,大家想选他当人大代表。现在的杭州,人大代表根本不吃香,虽然也没有为搞选举花大价钱的事情。但是能花得起大价钱的都已经被杀被抓,幸运逃过这事情的有钱人是死活不肯再露脸。周树人当然知道这些人准备先避避风头再说,浙西的确是被杀的够惨。但是浙江议会中,被北洋杀掉的,被人民党杀掉的,包括缺席审判判处死刑的,议员死亡率高达98%,惨烈程度基本能与浙西大屠杀持平。杭州议会稍微好一点,死亡率95%。周树人知道他老家绍兴的情况,绍兴地方议会中的议员,被杀和被判处死刑,还有被缺席判处死刑加起来,创造了100%的奇迹。

    以周树人的敏锐,他都不知道对这等局面该说什么好。大赞反革命者与革命者立场坚定斗志强么?周树人是说不出这等话的。不过周树人最后拒绝参选杭州人大的职务,倒不是他不想找麻烦,而是因为人大代表不能是政府职员。周树人作为教育局副局长,没有资格参选。

    仅仅是这么一件事,周树人就明确感受到,人民党准备彻底弱化人大的态度。至少是近期准备全面弱化人大的职权。中国最有力量的组织是人民党,如果这个组织放弃了在人大中获得领导地位,那只意味着一件事,这个组织准备全面弱化人大这个权力机构。没有人能想象,人民党的权力者们会向人大低头。

    作为明证,周树人发现人民党的党代表会议就极为热烈。这个关着门开会的党代表会议,内部激烈的竞争甚至连周树人这个外人都感受到了。为了争取人民党三届一中全会的代表资格,即便是杭州这个地区都竞争激烈。

    周树人与范爱农讨论起此事,范爱农反倒没有这么敏感。他笑道:“当下工作如此之多,想这些做什么。参与政治什么下场,咱们还没有看够不成?我当年若不是跑得快,现在你就只能去坟上看我了。”

    这话由范爱农说出来就显得很轻松,偏偏又不是玩笑话,周树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一阵,他突然说道:“爱农,我想辞职之后去当人大代表。”

    “什么?”范爱农吃了一惊,“工作好好的,怎么想起辞职了?”

    “你也知道我现在也就挂个名而已,白领份工资。平日里除了写东西还是写东西。这也不是什么长久的事情。”周树人答道。

    周树人笑道:“周兄,杭州大学中文系想请我去当老师,现在编戏也有份收入。实在是混不下去,回医院当个医生总是能混口饭吃。再说你也知道我家里面土改后把东西都给卖了,好歹能在杭州买套房子。靠这两份收入吃饭总不是问题。”

    “你是准备专心写作了?”范爱农正色问道。

    “是。这个时代变化如此之大,各种胡言乱语又如此之多。我这段终于能够确定我是真心喜欢喜欢写东西,若是能靠写作强壮国民的精神,那就更好。”

    范爱农的神色更加凝重起来,“咱们现在都在人民党手下干,你肯定知道人民党铁了心要铲除文人,你又何必在这风口浪尖上选这份工作呢?”

    “他们要铲除文人,又不是要铲除文化。现在就是因为有人分不清文人和文化,把这两者给纠缠在起来。有心写文的人心里害怕,想借着写文发泄不满的人定然是像前一段时间那样胡说八道。若是纵容那些人胡作非为,岂是好事?在此时,就得有人站出来才行。”

    范爱农微微摇头,“周兄,你这么说是没错,但是做起来实在是艰难。人民党现在不动手,可不等于他们以后不动手。你觉得那些文人会有好下场么?他们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要不了多久,连祖传的家业都靠不住。就他们的那个样子,你觉得人民党会让他们当官?就这么败落下去之后,你觉得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就因为这样,你不觉得更需要有人出来写文么?”周树人答道。

    范爱农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住周树人了,他最后说道:“那周兄不怕有人骂你当了御用文人不成?”

    对这么一个问题,周树人只是轻蔑的笑了笑,根本不予回答。

    范爱农知道周树人已经下了决心,他给周树人倒了杯茶,也不再继续谈下去。

    既然没有上层肯出来参选人大代表,最终杭州人大名额就成了人事安排,大部分选出来的都是劳动者里面颇为能干的那些人。周树人即便是辞去公职,好歹也算是名人。简单的选举之后,周树人又被选为浙江人大代表,又经过简单的选举,周树人又被选为全国人大大代表。

    1917年12月,人大会议在武汉正式召开。

    在11月,人民党三届一中全会已经结束。周树人很清楚这说起来是人大全国会议,实际上也就是奉旨办事。果然,会议上人民党的代表们抛出了一系列的议题。

    确立国号为中人民共和国,国旗为五星红旗,国歌为义勇军进行曲,国徽等等都已经确定。甚至国庆日也是由人民党确定的,“由于中国还没有真正统一,国庆日暂时不定。”

    感觉自己在一系列被迫举手投下毫无意义的一票之后,周树人倒是对这个决议深表赞同。人民党并没有狂妄自大的认为自己作为名义上中国的合法政府,就仓促的定了一天作为自己的建国日。若是人民党做出这等沐猴而冠的事情,周树人真的会觉得自己实在是看错了对象。

    在所有的议题中,据说国旗是陈克的建议,国徽是人民党的传统标志与国旗结合改出来的。国歌也是陈克所做。其他几个议题周树人都投了赞同票,唯独在国旗上周树人投了反对票。

    这反对并非针对国旗的样式,周树人觉得旗子很漂亮。

    周树人的不满也不是针对国旗的红底,“国旗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这个解释的确是有令人振奋的作用。而这也的确是事实,没有先烈们不畏流血牺牲,也不可能有中国的今天。

    甚至是视觉效果中关于”近大远小”上的视觉效果的黄色五角星,也不是周树人的不满对象。黄色在中国在中国代表帝王的颜色,能在国旗上与红色相匹配的也只有黄色了。

    周树人不满的是大星小星的问题,人民党的解释是小星代表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这四大阶级平等的围绕并且监督作为领导政党的人民党。

    这在个时代,“小星”是有隐喻的,是指小妾。清朝人张船山是蜀中四大才子,他在苏州搞了一个小妾,这老不正经的张船山还设计让小妾与张船山的夫人相会在可中亭中,会谈甚欢,他夫人却被蒙在鼓里。这个张船山很得意他的手段,发挥了骚人的本质,赋诗曰:“天孙冷被牵牛笑,一解银河露小星。”意思是说,织女还在银河那头苦等,牛郎却有了小妾了。

    尽管人民党把国旗称为五星红旗,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这种无聊的争论。但是周树人能保证肯定会有文人起来反对的。

    不过少数人的反对并无意义,至少周树人很清楚,由劳动者组成的浙江人大代表团里面,凡是工农兵出身的没有一个懂得这个隐喻。这些工农还有军队出身的人大代表们是真心觉得这旗子很好看。

    所以周树人也不得不反思自己的想法了,如果认为“自己的那一票应该是至关重要的一票”,那么周树人大有理由认为其他人所赞同的国旗是“没文化”或者“包含恶意”。可是从少数服从多数的角度,既然最终投票结果是大多数人都同意国旗的样式,那么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的周树人就有义务来维护共同的投票结果。哪怕是他心里面再不爽,都得承认这面国旗是中国的旗帜。

    不管是**理还是讲民主,周树人对于投票结果都挑不出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可周树人心里面就是感觉不爽,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一种全新的体会。

    除去这个内容,人大作为权力机关,还真的享有巨大的权力。例如政府1917年工作报告中关于1917年已经完成的工作报告,以及1918年财政预算。各种数据看得周树人头晕目眩。什么是财政,政府的钱到底是怎么发行,还有货币回笼计划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周树人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这不仅仅是专业术语问题,而是周树人根本没办法对全国有一个概念。

    例如新建立的东北三省到底是什么样?为什么要撤销热河省?人民党提出了一个未来三十年内废省建郡的讨论草案到底基于什么目的。周树人发现别说全国,就连浙江废省建郡,到底以什么理由建郡,到底把浙江分割成多少个郡。他作为土生土长的浙江人都理解不了。

    周树人感觉自己唯一能够理解的则是“问责制”,就是说怎么建立劳动群众对政府以及人大等机构的监督。周树人倒是真的理解了。不过他对人民党提出的“群众路线”“法治框架”“保护公务员”的说法又感到了狐疑。

    人民党很实在的提出了“认知程度”的问题,就是关于群众们对各种制度的认知程度,人民党提倡的平等,与人民认知的平等,两者之间到底有何种差别。如何处理这种差别。

    周树人对人性的黑暗面颇有认识,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对谁都是一样。如果是一个不平等的社会,每个人都会有希望自己立于别人之上,到底以什么为判断标准。这可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反正人大会议就这么开呀开呀,人大代表们更多的是来学习的。人民党把一个中国的模样描述给大家听,大家听的晕晕乎乎,树立了正确或者不正确的理念,最后对人民党提出的议题投赞成票拉倒。

    就连周树人也发现,自己真正面对国家大事的时候,尽管很想实行人民权力,可具体操作中,也只有这么随大流。

    会议上所有代表都明白的,也就是陈克当选国家主席这件事,就连尚远当选政府总理,很多人大代表都不知道尚远是谁,也不知道伤员都干过什么。所有人都投票给陈克的时候,还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投票给尚远的时候,很多人就不知道这庄严的一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经过了这次人大会议,周树人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坐在书房里面指摘天下事很容易,真的把天下事往面前一方,这些人大代表们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

    到了1918年1月,人大会议结束后,果然如同周树人所想,文人对各阶层成为“小星”是极为反对的。各地都有无聊人提出了各种嘲讽。

    倒是人大代表冯煦与沈曾植倒是发文试图驳斥这种污蔑诗经的问题。

    “嚖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宦命不同。”是《诗经??召南??小星》中的一章。这两位学者认为这是指一位小吏的感受。

    后来在诸多人胡乱解释,认为此诗之意为颂扬后妃之德。汉代郑玄便认为,“小星”即众多无名的星,用以比喻周王的众妾。南宋朱熹的看法近似:“南国夫人承后妃之化.能不妒忌以惠其下,故其众妾关之如此。盖众妾进御于君,不敢当夕,见星而往,见星而还……遂言所以如此者,由其所赋之分不同于贵者,是以深以得御于君为夫人之惠,而不敢致怨于往来之勤也”深奥之极。故小星在古代又借指“妾”。

    冯煦公开认为这种辩驳纯粹是三纲五常的思路导致的曲解。

    尽管反对冯煦的文人远比支持冯煦的人多得多,但是冯煦好歹通过这件事开始试图确立自己的立场。

    对于这些争辩,人民党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对人民党来说,真正的大事在于1917年11月,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列宁领导布尔什维克推翻了临时政府,获得了莫斯科等大城市,以及俄国相当国土的领导权。

    布尔什维克建立的苏维埃正式向人民党发电报,电文中请求中国政府与俄国一起退出第一次世界大战。电文中说苏维埃正式派遣使者到中国来与人民党做正式谈判。

206章 构架(八)

    陈克没有学会上网之前,一度相信过列宁说要归还所有沙俄侵吞中国领土,后来斯大林就不认账了。后来等到学会上网,特别是网络上开始出现各种比较专业的讨论之后,陈克才知道这话就是谎言。

    当年苏俄想退出战争,就和德国人签署了《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约》。这份合约充分显示出伟大的列宁同志到底有多么老奸巨猾。

    布尔什维克一直是少数派,列宁领导布尔什维克获得成功,真的是因为列宁同志卓越的个人能力。当时参加一战的俄国局面恶化到民众无衣无食的地步,民众最大的渴望就是停战,希望国家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国家建设上,至少让民众有饭吃。

    列宁同志看穿了当时的局面,如果布尔什维克不能在极短时间内把力量集合起来,一旦欧洲战争结束,苏俄就必然灭亡。所以列宁同志就和德国签署了《布列斯特合约》。签署过程也是一波三折,德国人在合约中要价极高。布尔什维克中央不乐意,所以第一次、第二次投票都否决了列宁的意见。其中布哈林跳的很欢,几次反对他都带头。这只怕也是后来在《列宁在十月》中出现“布哈林是叛徒”这句台词的原因之一。

    列宁最终以退出政府和中央委员会为要挟,布哈林对此毫不在乎,斯大林也未发生动摇。托洛茨基不同意列宁的意见,但为了防止列宁辞职和党的分裂,他的态度发生变化。在他的影响下,出现了4票弃权。结果列宁的主张以7票赞成、4票弃权、4票反对获得通过。

    2月24日,苏俄政府重新派出了谈判代表团与德国进行谈判。

    3月3日,布列斯特和约正式签订。按照合约,苏俄割让323万平方公里领土,赔款60亿马克。托洛茨基被解除了外交人民委员的职务。

    德国战败后,于1918年11月11日同协约国签订了停战协定,苏俄政府立即于11月12日宣布废除此条约,使得该条约的内容实际上成了一纸空文。

    率先退出一战的苏俄,抓住宝贵的时间完成了力量的集结,所以布尔什维克在铲除敌人时候手段之毒辣果决,也是与当时的局面有着极大关系。研读过这段历史的陈克当然不会相信列宁同志真的想把沙俄侵占中国的领土都给吐出来的屁话。

    人民党一直不关注俄国,就是因为陈克并不清楚十月革命到底会不会爆发,现在既然十月革命爆发了,陈克当然也不会傻到会去相信列宁同志的话。

    “布尔什维克也是信仰马克思**的吧?”人民党的同志里面对布尔什维克很是不了解,实际上人民党根本就没有空搭理北方的邻居。

    “是的。”陈克答道,“这个政党里面有些不世出的人杰。”

    被称为人杰就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人杰之上又被定义为“不世出”,那就更加可畏。特别是这是人民党领袖说出的评价,人民党中央政治局全体会议的同志们立刻打起了精神。

    “陈主席你还去过俄国?”游缑忍不住问道。

    “我看列宁同志的文章,这个人厉害的很。”陈克轻描淡写的答道。人民党与第二国际有联系,虽然关系也不咋样,好歹第二国际向人民党提供了很多能够公开的文献。

    “那咱们怎么对付俄国这档子事情?”游缑继续问道。

    “我想和俄国达成睦邻友好的关系,前提是中俄两国能够恢复尼布楚条约。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咱们的伟大诗人李白的出生地能够回到中国版图内。”陈克依旧轻描淡写的答道。

    没有人民党的中央委员会错误理解陈克的态度,虽然大家都不想用察言观色的方式来求得陈克的欢心,不过大家都知道,陈克越是轻描淡写的说话,就说明陈克心里面越是充满了狠劲。大家都没看错,陈克眼中有着一种找不到焦点的模样,脸上更是一丝表情都没有。这足以证明陈克也在考虑着到底该怎么应对未来的局面。

    这也是同志们觉得陈克十分有趣的地方,他好像随时都能进入一种说不清的状态,在那个状态里面,陈克会用一种同志们都无法想像的视野去看待世界。在这个状态下,陈克甚至还能和大家基本正常的谈话。

    “咱们现在根本没有兵力打俄国,即便紧急动员,在东北顶多能够维持三十万兵力。”华雄茂说道。

    “现在还没到军事解决问题的时候”陈克的双眼还是没有焦点的模样,不过他还是否决了华雄茂的建议。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华雄茂问。

    这个问题终于让陈克闭上了眼睛,片刻后陈克张开眼睛,目光锐利有神的看着华雄茂,“即便北方的领土索要不回来,也不是问题。我们宝贵的国力还是放在当下更好。而且只是把目标放在给列宁同志增加些麻烦的程度,那法子可就太多了。”

    即便不知道陈克到底准备怎么给列宁同志添麻烦,但是人民党中央已经明白,当下如何对待列宁同志领导的布尔什维克以及苏俄已经被定调了。

    人民党到现在一直没什么对待盟友的经验,确定把列宁同志作为潜在敌人之后,人民党的同志都觉得轻松不少。章瑜问道:“列宁同志的使者到了我们这里,我们应该如何对待?”

    陈克答道:“告诉他们,我们始终反对帝国主义战争,但是为了中国的利益,我们不能退出协约国集团。这是利益的多面性,请列宁同志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

    “哦?居然要和列宁同志说实话呢!”章瑜登时就来了兴趣。如果对方真的是能够听明白这话,而且能够实事求是面对人民党态度的话……,还真的是了不起的人物。

    陈天华微微皱眉,“但是我们作为信奉**的政党……”

    “首先就要实事求是。”陈克从中截断了陈天华的话,“马克思主义首先强调的就是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首先要解放的就是马克思主义者本人。我们不要被空泛的理论所拘束,因为我们活在一个物质的世界里面。修正主义当然搞不得,但是靠形而上就能走通社会主义乃至**道路么?社会主义和**之所以先进,首先就是因为他们是科学,而不是宗教。”

    “那么怎么讲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呢?”陈天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科学首要特点就是能够证伪。非科学的本质不在于他的正确与否,而是在于它的不可证伪性。所以我讲过数学和逻辑学就是非科学,因为他们不用任何经验去验证它们。如果我们要证明社会主义和**是一门科学,那么就需要能够证明,他们是能够证伪的。是有办法能够证明,它们是错误的。如果能把这些错误一项一项的验证,那么剩下的是什么呢?剩下的就是正确的方法。”陈克忍不住讲起了这些有些离题太远的东西,但是作为一名信奉马列毛的家伙,陈克不能不在接到列宁的消息之后谈到这些。苏联的例子太过于伟大,也太过于让陈克不能释怀。如果不是历史上毛爷爷在党内强力清除苏联模式,天知道中国会出现什么糟糕的结果。

    但是这话未免太玄乎,作为信奉马克思主义的政党要给马克思主义证伪,这怎么听都有欺师灭祖的嫌疑。同志们互相瞅着,很是不解陈克的意思。

    陈天华说道:“陈主席,你能不能用更简单的话解释一下。”

    陈克冷哼一声,朗声说道:“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是《道德经》的开卷语,浓缩了中国哲学中对待科学对待世界的基本态度。读起来比陈克抄袭的《猜想与反驳》都要玄的多。

    陈天华能当上党口的常委,也不是吃干饭的,在其他委员或者皱眉深思,或者干脆瞠目结舌的时候,陈天华笑道:“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就是如此,马克思主义认为世界上的真理都是相对的,是辩证的。我们坚持马克思主义,我们坚持的是用理论来实践,我们相信的是生产力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我们相信的是劳动创造人本身,我们还要学习一切文化中先进的部分。但是,我们绝对不能把马克思主义请来当神位,当牌位。如果咱们做不到,咱们是斗不过帝国主义,更斗不过列宁同志的。”说完这些,陈克仿佛呼出毒气一般长长舒了口气。

    陈克说到这里,同志们即便不理解那些文言文,也已经完全理解了陈克的态度,《矛盾论》里面反复讲,矛盾是永恒存在的。既然列宁同志领导的布尔什维克与人民党接触,那么在这样的关系在建立的那一瞬间,矛盾就已经存在。剩下要做的就是怎么解决旧矛盾,迎接新矛盾。在马克思主义革命者眼中,矛盾这就是世界的一切真相。至少陈克是这么灌输给同志们的,而且既往的一切都证明了这个事实。

    “那么我们近期的工作还是放在通过搞交通和基础建设来降低社会营运成本喽?”游缑有些高兴的问道。最近的基础建设成效卓著,钢铁和水泥行业面对空前的压力,让人民党完全收回了大型粉碎机项目上的投资。哪怕不从赚钱的角度来衡量问题,铁路与航运所到之处,交易成本的降低都极大促进了各地劳动力发展。由社会需求拉动的劳动力发展,也促进了地方上群众的社会意识。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群众很清楚得有外面的人来买东西,他们原本卖不出去的东西才能卖出去,他们肯定得知道到底是谁来买他们的产品。而且他们最希望的是外面的人能够继续来购买他们的产品。通过铁路、道路、水运等基础建设,越来越多的群众终于和政府主导的社会有了更多联系。

    人民党中央谈起经济问题,绝对不会像人大那样不知其然也不知所以然,政府工作报告中工业部分还是国防科工委提出的。游缑指着地图说道:“东北的煤铁符合集团,北京地区到邯郸的煤铁复合集团,河南地区的煤铁复合集团,长江流域的煤铁复合集团,枣庄附近的煤铁复合集团,都已经布局,南方的已经有了建设成果。不过我现在对湛江这里的煤铁复合集团还是感到不对劲。特别是为啥要在琼州岛上建设煤铁复合?”

    陈克当然不会告诉游缑,这是日本侵华时候证明了海南岛上的优质铁矿,更不会告诉游缑,21世纪网络上《临高启明》这本书对开发海南岛有充分的yy。陈克只是问道,“找到铁矿了么?”

    “找到了,品位不错。”游缑答道。

    “那就建设呗。”陈克答道。

    游缑笑道:“我们工业部门怎么可能怕投资呢?我们是只怕投资不够,但是财政部现在胆都吓破了。陈主席你得去说服他们。”

    “这还用我说服?我们人民党的全球化顶多辐射到东南亚一部分,咱们的触角刚刚到了印度,除了生丝和重化工产品之外,别的产品都没有能够进入欧洲。我问了财政部,财政部说现在大部分成本都花在运输上了。甚至不说这些大宗贸易,咱们的纯碱有多少就能卖多少。但是生产不出制造高温高压设备的钢材,这又让美国人赚了咱们多少钱?电渣重熔技术咱们开发了六年多,花了无数的钱,现在咱们自己能造反应釜了,对于各种矿渣的反应认知也不提高了一大截?这些钱转眼就能赚回来。”

    财政部长听陈克批评自己,很是不服气,“欧洲战争,哦,世界大战一旦结束,英国佬法国佬欠了一屁股债,美国的生产能力暴增,欧洲打得一片废墟,怎么看世界市场都要处于一个萧条期。咱们生产规模扩大到如此地步,不出事才怪。”

    “如果认为一战结束后的中国还与现在一模一样,而且不会变化,你的说法就是对的。但是世界是变化的,中国每天都在变。第二次工业革命现在不是结束了,而是方兴未艾。”陈克很清楚加入wto那时候到底中国是怎么一个畏惧,其结果就是中国不仅没有被外国干掉,反倒是中国把外国给干掉了。人民党现在面临的这个时代,与21世纪新中国面临的局面十分类似。

    在每一个环节上,中国都比世界落后一些,但是这些落后却能够被劳动密集型产业,以及中国的制度所拥有的“全国上下一盘棋”的产业链优势给抵消掉。所以中国没什么可以畏惧的。问题就在于中国产业研发,能不能最快速度的强制淘汰落后的生产方式以及技术。中国能不能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强大的企业,以及企业精神。

    如果不能消除掉生产领域中的种种画地为牢的封建主义的玩意,中国迟早会落入欧洲和苏联那种结局去。这才是陈克所害怕的。至于发展过程中那一路连滚带爬以头抢地的惨状,这才是社会发展的常态。人民党有了陈克在,这个过程绝对能用一路顺风来形容。

    财政部长知道拧不过陈克,他咬着牙下了决心,“只能再给五亿,多一分钱都不行。”

    “可以。”陈克答道。

    游缑刚开始笑颜如花,就听到陈克继续说道:“上次讨论的商业银行贷款问题,还有所有企业信用评级办法,我觉得可以用这五亿试行。”

    听到这话,游缑登时黑了脸。到时财政部长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他连忙猛烈点头,“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207章 构架(九)

    列宁同志派来的使者不可能是什么高级干部,会议讨论的结果中,人民党对列宁同志都不是特别在乎,更不可能对使者有什么期待。章瑜倒是做了些准备,他很快发现,除去“保卫世界和平,我们来帮你”这样的说辞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俄国布尔什维克一开口就希望和人民党一起退出战争,人民党在战争中的付出微乎其微,更没有指望从战争中捞取更多的东西。眼瞅着熬到战争结束之后就能收回中国失去的主权。陈克预言过这次大战之后,世界各国肯定要痛定思痛,建立新的世界秩序。新中国马上就要第一次真正的进入世界舞台,怎么看都没有理由为了俄国的利益放弃自己利益的必要。

    至于苏俄吆喝着什么取消俄国在华一切不平等的治外法权,这就更让章瑜觉得好笑。别说当下俄国根本无力维持在中国的特权,就算是世界大战结束后俄国不肯取消在华特权,难道他们以为自己还真能保住这些特权不成?

    人民党是靠中国人民的支持才获得了国家解放,一路上胼手胝足历尽艰辛,同志们流下的血汗洒遍了解放区的每一寸土地,列宁同志靠张嘴就想来忽悠中国。章瑜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连章瑜都这种心情,就更不用说别的同志了。陈克总爱说,国内的建设能够多积累一丁点,在未来的日子里面就会有可观的收益。事实证明陈克所说的一点没错。为了俄国人耽误中国的时间,人民党的同志完全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而且当下的焦点已经放到了陈克推行的新政策,商业银行审批贷款的方式引发了各省以及中央好些个部门的全面反弹。人民党根据地里面国有企业接着强大的资金以及人力优势,很轻易的就占据了几乎所有的产业。在这么热火朝天的建设过程中,突然间银行那些坐办公室的人员把原本可以由党政机关拥有的经济建设权力收到手中,人民党党政军的大员们怎么可能服气呢?

    中央的同志大概被陈克暂时说服了,而地方上的同志们不用想就能猜到,这肯定是陈克力主的馊主意。这种事情大家也习惯了,同志们发现陈克每次拿出新的制度,像笼头一样套在同志们脑袋上的时候,同志们就如同被束缚了烈马般浑身不得劲。说怪话,大肆抱怨,这都是轻的。比较激烈的时候也不是没人私下吆喝着“下次要重选党主席”。等到在工作中,陈克定下的规矩起到作用,让不断复杂不断膨胀的工作找到了合适的执行方法之后,从上层向中下层蔓延,同志们又开始歌颂起陈克的“老成谋国”来。

    这些年反复折腾之后,同志们也懒得再骂陈克瞎指挥。实际经验告诉大家,就算是现在理解不了,过不了太久,同志们就会感激这些看起来离谱的政策是从制度上多么有效的保护同志们,让他们少犯了多少足以杀头的错误。

    但是商业银行负责审批项目的制度依旧激发起了极大的反抗。没人敢骂陈克,于是火力点转而集中在管司法的政治局常委徐电脑袋上。政法委与人民内务委员会这个世界上是杀人民党人杀的最多的两个部门。而负责司法的徐电无疑“负天下之众怒”,挨骂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湖南省委书记谢明弦无疑就是当下不满徐电的一员。

    谢明弦并不在湖南,而是坐在前往湖北的船上。湖南水系丰富,人民党玩命开发造船业,现在湘江上往来的船只中倒有三成以上是装了发动机的。体积明显比风帆动力船只大出去几圈的船队或者顺流而下,或者在烟囱中冒着浓烟逆流而上。一些大型蒸汽船后面挂着长长的集装箱式的拖船,犹如一条长龙般行进在水面上。看着就威武气派。倒是那些风帆动力船,以及小船,要么让道,要么阻碍了航运。水警们不得不乘坐着快艇往来维护秩序。

    作为湖南省委书记,谢明弦本该为之高兴的,不过他看着眼前的局面,眉头却皱了起来。

    湖南解放的比较晚,当地情况也相对复杂一些。湘西剿匪难度不高,有五六支单打一的老实李恩飞武装的土匪集团都能被称为悍匪的时代,人民党剿匪部队装备了弹匣式步枪、轻机枪、迫击炮、手榴弹、信号弹、指南针。天上有飞机侦查,地上有狼狗靠前搜索。经过两年的反复剿杀,除了脑子里有贵恙的贼骨头,湘西土匪已经变成了历史名词。

    对湖南省委书记谢明弦来说,湘西土匪自打七八年前何足道军管江西的时候,就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彻底剿灭土匪的政治宣传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谢明弦需要的是对湖南的投资,通过投资降低生活成本,才能够让湖南百姓紧密结合在人民党周围。

    这种想法在新开辟的解放区中很流行,在这产销两旺的美好时代,只有生产不出来的问题,没有卖不出去的问题。谢明弦与现在的浙江省委书记李寿显关系不错,当年李寿显是完全吃透了陈克的指示,别人觉得山区很难搞生产,都愿意去平原地区。李寿显反其道行之,几乎跑遍了安徽的山区,不遗余力的帮助山区群众开发理顺各种产品的生产以及运输渠道。欧洲战争一开,原本贫困的安徽立刻焕然一新。

    人民群众收入上来了,李寿显此时再号召群众修路、开渠、兴建水库,大家热情高涨,全身心投入。生丝根本不用再强调,毛栗子、茶叶、竹子,这些在南方根本不算什么的产品成了安徽的支柱产业。李寿显除了名声大噪之外,居然还弄得安徽有点富甲天下的味道了。

    另一个成功的例子则是江西这个穷地方,何足道治理江西的时候,采用的办法与李寿显差不多。而且何足道最大的成功亮点则是开发了养殖鹿的产业。鹿茸、鹿皮、鹿角、鹿骨、鹿血、鹿肉、鹿筋,这些玩意完全不愁销路。

    在欧洲战争爆发之前,鹿皮鹿角就是国际上很流行的商品,欧战一起,这些产品价格水涨船高。倒是开创了人民党动物饲养业大笔盈利的先河。

    作为后发地区,湖南既没有老解放区的积累,也缺乏搞工业的基础。这地方群众风气保守,地方势力强大。陈克给谢明弦的建议是先从当地解放思想开始。但是谢明弦却不是太认同这点,他认为湖南缺乏拳头产品,应该采取先进带动后进的法子。在土改已经完成的当下,人民党恰恰需要让湖南暂时修养生息,以经济发展促进整个湖南的变化。

    湖南不缺乏水系,清末时候,湖南就有有充分开发航运的内部冲动。只要人民党能够在这方面加大投资,应该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几年下来,水运的带动作用明显,只是远没有达到谢明弦的期望。偏偏这时候又出现了银行负责项目审批的规定。

    各地银行都是垂直接受商业银行领导,商业银行又接受中国人民银行直接领导。徐电他们负责起草的法律中规定,中国人民银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中央银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组成部门之一。中国人民银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银行法》的规定,在国务院的领导下依法独立执行货币政策,履行职责,开展业务,不受地方政府、各级政府部门、社会团体和个人的干涉。甚至财政部都不是中国人民银行的直接领导。这次党组织调整之后,陈克实际上已经是中国人民银行的领导者。

    这些年银行与税务在一次次的整顿中被整的很惨,很多人翻身落马,不少人命丧黄泉。有这些前车之鉴,即便各个商业银行的行长与书记那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条子,条子内容都是请求贷款的。但是他们就是严格遵守了银行的制度,坚持着各种看起来复杂以及毫无意义的审批流程。

    谢明弦即便是恼羞成怒也毫无办法,他总不能拎着枪找到银行负责人要求贷款。如果谢明弦这么做了,首先就是银行那帮人只怕死也不会给谢明弦放贷款。因为死在谢明弦手中好歹能混个烈士的称号。如果不按照规定放贷,查出来除了死路一条之外,还得背上犯罪者的污名。其次,谢明弦敢这么做的话,几小时内,人民内务委员会的那帮人就会拿着枪把谢明弦给拖走了。

    即便是读书的时候读到过明君贤相能够“明法令,定制度,厘清天下”,谢明弦也对此极为赞美。不过等到自己在这等明晰的制度下试图一展抱负的时候,谢明弦才知道那是何等困难的事情。陈克设计而且执行的制度,层层设限,层层管制,层层监督。任何一省再也没有可能像陈克十年前管理安徽的时候,依照自己的想法任意行事。

    令谢明弦更恼火的是,徐电大权在握,就向各省发布了命令,要求各省彻底落实《婚姻法》的执行情况,居然还点名批评了河南与湖南。在中央出了这等大名,实在不是谢明弦所期待的。谢明弦对徐电的恼火程度完全可想而知。

    在满腔怒火的情况下,谢明弦紧锣密鼓的开始安排婚姻法的落实情况,要求各地的干部把各地情况汇总。但是谢明弦并没有把主管司法的同志拽来一通狂批,如果他只有这个水平的话,谢明弦是绝对坐不到湖南省委书记的位置上的。

    就在这个时候,谢明弦接到了故乡湖北的一封家信,说他母亲病危,希望临终前能够见见谢明弦。谢明弦是个孝子,当然是心急如焚。作为省委书记,谢明弦也明白最近的很多事情会有所改变。所以他就向省委请了假,前往湖北探望母亲。

    谢明弦的母亲是妾室,这也是谢明弦走上革命道路的重要原因。因为自由聪明好学,读书的时候被先生称赞过,谢明弦可没少被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弟弟们刁难甚至殴打过。谢明弦的母亲更是他父亲的正妻的眼中钉肉中刺,受尽了刁难。在那时候,谢明弦学会了忍耐、伪装,也在心中深深埋下了仇恨。

    人民党夺取湖北之后,谢明弦倒是一度把母亲接出来和自己住。结果住了没几个月,他父亲就写信过来,让谢明弦的母亲回家住。谢明弦当然知道理由,他父亲不想接受土改,而且还想让谢明弦的几个哥哥弟弟借着谢明弦的光混个一官半职。谢明弦怀着深切的快意在组织会议上对湖北省委书记路辉天说,“我们家不能有一丁点的特殊之处,我们家子弟绝对不能照顾。老路,你要是违反了纪律,你可别说我没有公开和你说。对我们家宁严勿松。”

    大家都是老战友,互相之间知根知底,谁不知道谢明弦这是什么意思。同志们就缺谢明弦一句话,谢明弦把话撂在这里了,大家自然而然该怎么干怎么干。

    谢明弦当然不肯让自己母亲再回那个家受气,当年他离开家选择参加革命的时候,就已经不把那个家当作家了。那些欺凌过他的人,那些敌视过他的人,那些袖手旁观的人,对谢明弦来说已经是路人。能把母亲接出来一起生活,谢明弦就永远不想再看到那个家。

    只是事情并非谢明弦所想的那样,他以为从此就可以过上努力工作,孝敬母亲,他伺候着母亲颐养天年的日子。可是总有人不肯让谢明弦如愿以偿。

    谢明弦的父亲多次写信来要谢明弦的母亲回家,谢明弦总是把信给扣下了。然而他父亲却没有放弃,最后居然派了个谢明弦的舅舅亲自来找。被人民党已经初步拥有的森严气象吓得说话都不利索的中年男子最后也不知道哪根劲错了劲,居然对谢明弦的母亲说道:“大哥说了,你要是再不回家。以后就别回去了,也别想埋到谢家祖坟里面去。”

    谢明弦好歹是个读书人出身,也有前清秀才的功名,所以那些出身草莽同志们对谢明弦的一贯看法是“颇为斯文”。而此时谢明弦已经如同莽汉一样腾的站起身,拽着他舅舅的手臂就往外拖。然而谢明弦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母亲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208章 构架(十)

    谢明弦的老家距离岳阳很近,却在湖北境内。一路之上时间并不算长。所以谢明弦在道路上始终没有时间想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老家去。即便谢明弦用尽说辞,讲以往的悲惨生活,讲光明未来。但是谢明弦的母亲依旧不为所动,老太太就一句话,“我跟了你爹,我就跟他到底。你不能让我没了来历,没了结果。”

    最后谢明弦苦劝之后,他母亲终于有些松动的迹象,但是老太太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要谢明弦把他父亲全家都接到武汉来安置。

    谢明弦自然是不会同意,在那个家里面他可以接受的只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人。小家伙很聪明,很上进,跟着谢明弦读书颇有进境。若不是满清没了科举,谢明弦相信自己的弟弟将来一定能考取功名。但是除此之外的谢家人,谢明弦宁肯从来不认识他们。

    老太太不善言辞,见谢明弦死活不肯与谢家和解,只留下一句“你爹对你我都挺好的!”然后就收拾东西跟着谢明弦的舅舅一起回老家了。

    那是两年多前的事情,谢明弦那时候正被通知有可能升任湖南省委书记。工作忙的他根本无力顾及家事。怀着极大的疑惑,谢明弦只能送母亲上了回老家的客船。

    在岳阳下船,谢明弦带了警卫员刚进湖北地界,前来迎接的队伍就把谢明弦吓了一跳,那可是整整一个连的骑兵。在这么一个时期如此兴师动众,谢明弦很怀疑湖北省委书记路辉天到底想干什么。曾经有出身凤台县的干部回乡的时候大摆排场。陈克得知后二话不说就把那人给一撸到底。虽然必须承认,那位胆子太大,竟然让一个营随行。那可是一个四四制的步兵营,让千把号人前呼后拥的的确是作死。

    只是一个骑兵连有一百号人,加上高头大马,也是一股绝对不可能无视的队伍。谢明弦不能不怀疑路辉天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居心。不过骑兵连的连长解释道:“谢书记,我们出动一百人也忙不了几天,就当是拉练了。咱们在湖北不找人接待,尽量不麻烦地方政府。万一您在湖北出点什么事情,你让我们湖北方面怎么交代呢?如果有什么不便,您得担待着。”

    谢明弦想想也就认了,如果路辉天到了湖南探亲,谢明弦也不敢对湖北省委书记路辉天的安全有丝毫马虎。而且路辉天既没有亲自来迎接,也没有让地方干部们迎接,这已经是很谨慎的处置了。

    湖北是老解放区,光看道路就比湖南好上不少。此时正直春耕时分,田里面到处是人插秧、播种,不时还能见到拖拉机缓缓驶过的身影。看着故乡的熟悉的风景中增加了很多解放区特有的变化,谢明弦也感到颇为欣慰。想到母亲重病在家,他加快了催马的速度。

    大队人马到了村口,谢明弦就感到一阵眩晕。这毕竟是自己的故乡,就算是在家的时候并不喜欢到处乱走,村里面是不是办了红白喜事谢明弦还是清楚的很。

    果然,一看到自家大门,谢明弦的心脏就跳动的更加厉害起来。已经不需要迹象,他家门口搭着灵棚,即便是春耕时间,依旧有人进进出出。村里面这些人看到疾驰而来的马队,都连忙让开道路。他们站在村里面的路边,认真的打量着这些军人,以及混在军人中的谢明弦。只有人一个人不是穿军服。

    翻身下马,谢明弦大步闯进了自家大门。从他上次踏出这个门开始计算,到现在为止,谢明弦已经整整十三年没有进过自家的门了。

    没有任何人敢去阻挡谢明弦,每个人都愣愣的看着谢明弦带着几名军人大步走到灵堂门口。这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动静可不小,灵堂中的人自然也听到外面的嘈杂。谢明弦看到灵堂门口站着几个人,正是谢明弦的父亲谢福正。谢明弦一愣,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已经老了。整个头发几乎全白,脸上的道道皱纹仿佛木器上深深的刻痕。唯一还能与谢明弦记忆所重叠的,可能就是谢福正那笔挺的腰杆。

    谢福正披麻带孝,站在谢福正身边的则是谢明弦的弟弟谢明固。这个谢明弦记忆中瘦瘦的小孩子长高了,谢明弦离家的时候谢明固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现在已经是二十岁的青年。只是眉眼上还能看得出小时候的样子。

    不过此时谢明弦根本不想对父亲和弟弟说什么,他大踏步走进了正屋中,却见屋内陈放了一副棺材,棺材口没有合上,从缝中看进去,只见谢明弦的母亲静静的躺在里面,神色安详。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一股酸气从鼻腔中直冲脑门,谢明弦趴在棺材上已经开始放声大哭。

    当认识到自己永远见不到自己亲人的时候,谢明弦才深刻的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曾经对未来生活的期待、憧憬、计划。那都得是大家没有离世的时候才真正有用的东西。就如同谢明弦还想着今年夏天,不是太忙的话再把母亲从故乡接出来。坐坐船,感受一下长沙满城灯火的模样。包括路灯在内的工程,都是谢明弦今年计划内的城市建设的一部分。看到自己的儿子能够主持这样巨大的工程,想来谢明弦的母亲也会感到高兴吧?

    但是这一切的想象都永远成了想象,看着母亲躺在那里的平静神色,谢明弦终于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母亲。

    外面好像有些动静,谢明弦却根本不想理会。他胸中的哀伤只能通过痛哭,然而眼中流出多少泪水,都不能让心中那种痛苦的感受有丝毫的放松。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谢明弦觉得两腿一软,双手几乎也扒不住棺材,整个人差点从棺材边上滑倒。幸好有人在两边扶住了谢明弦。“哥,你先坐会儿。”一个带着熟悉强调的声音说道。微微扭头,泪光模糊的眼睛中是谢明固的身影。

    “谢书记,你先坐,先坐。”另外一边则是谢明弦的警卫员有点哽咽的说道。

    几乎是被这两个人架着坐到离开棺材有几步距离的椅子上,谢明弦突然很想再扑上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不过他心中突然又极为害怕再次看到母亲的面容。看到自己母亲的面容就是再次提醒谢明弦,他已经真正失去自己的母亲了。

    又哭了一阵,谢明弦好不容易收住了悲声。他从弟弟手中接过毛巾,擦了脸。整个人靠在椅子中呼吸微弱的动弹不得。也就在此时,谢明弦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厅堂门里门外已经站满了人,年轻人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谢明弦。中年人则多是带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见到谢明弦稍稍看过来,他们的表情则变得有些谄媚起来。至于老年人,则是用一脸赞赏的样子。

    脑子里面浑浑噩噩的,谢明弦甚至不明白这些人聚集在门口到底是想做什么。他自己只想坐在母亲身边尽情的发泄自己的哀伤,有这么一群人在旁边,实在是过于碍眼了。

    见谢明弦注意到自己,为首的一个白胡子老者有点一步一颤的走上前来,他张开缺了好几颗牙齿的嘴说道:“明弦,还记得我不?”

    谢明弦微微摇头。

    “我是你大爷爷。”老者虽然说话有点漏风,但是声音却颇有力道,“你这孩子真的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住在村头的大爷爷。”

    谢明弦继续摇头,他作为一个妾生的儿子,在那时候的社会地位本来就不高,谢明弦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着母亲去看戏,周围人异样与嘲笑的目光。出门去的时候,经常听到各种讽刺的言语。谢明弦不是太爱说话,这却不等于他分不清别人的心情,故乡在谢明弦的记忆中根本不是一个令人感到怀念的地方。

    村里面那些祭祖、大戏等活动,都是小孩子们喜欢的大热闹,谢明弦是从来没有资格位列其中的。这或许就是谢明弦厌恶几乎一切娱乐活动,自幼就把精力完全放在读书上的真正原因。

    所以什么村口也好、地头也好。谢明弦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他不想去知道那里到底住着什么人,住着什么人对谢明弦区别不大。反正那里住的肯定是看不起谢明弦的人。

    老者明显对谢明弦很失望,不管他怎么提醒,谢明弦脸上都没有丝毫恍然大悟的模样。他干脆叹口气走到一边去了。

    “明弦哥,你还记得我么?”这次上来的是一个精装汉子。

    既然给谢明弦叫哥,想来这位也是比谢明弦要小些的。不过谢明弦根本没有继续和这些人瞎扯淡的愿望。他只想赶紧把这帮人劝走,只留下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母亲身边。

    但是说话的那人偏偏没有这个打算,他热情的继续说道:“明弦哥,咱们小时候还一起读过书呢。”

    一提起读书,谢明弦就对这位更没有好感了。如果村里人只是能用异样的眼光看谢明弦,而读书的同学们,则是唯一能对谢明弦直接说出嘲讽言语的地方。不用再辨认那人是谁,那肯定是曾经当面嘲讽过谢明弦的家伙。

209章 构架(十一)

    乡下地方出现一百多人的骑兵可是件极为震动的事情,村里面的干部们已经在谢明弦家门口等了好久,作为村干部,村里面婚丧嫁娶的事情,他们本来也有义务参与。不过这可是堂堂湖南省委书记路谢明弦家的事情,村长自知在谢明弦面前他什么都不算。事情办好了,这谈不上什么功劳。事情办不好,那可就是很大的问题。

    看着村里面一众宗族首领们大大咧咧的进了谢明弦家,村长谢福生感到自己有必要进去一下。无论如何,此时缩在一边不露头根本不合适。

    谢福生刚进了谢明弦家的大门,却见一个文书模样的同志操着一口湖南味道很重的普通话对聚在谢明弦家的众人说道:“乡亲们,谢书记是回来奔丧的。大家体谅一下,请先回去吧。”

    为首的几个老者却站着不动,跟他们后面的几个中年人向前一步吆喝道:“谢书记就算是不想和我们说什么,我们这么久没有见到谢书记,还想和谢书记多说几句。”

    谢福生甚至不用看到人,听声音就分辨出那几个是本地谢家宗族中长房的几个人。谢明弦的父亲谢福正不是长房,却是整个谢家相当有实力的人物,平素与长房中就不是多么和睦。当年谢明弦受欺负,不少原因还真不是他有多讨人厌。尽管谢明弦作为这一带读书颇有名声的人,的确也引发不少人的嫉妒。当年谢明弦从出生到成长,最后到离开家去了外面去闯荡,整个在家乡的过程中始终是个人畜无害的家伙。莫说他平素连打狗撵鸡的事情都没干过,谢明弦甚至很少出门。所以谢明弦母亲妾室的身份就被长房家里面拿出来当了抨击谢明弦的理由。

    从当下这架势来看,这次谢明弦回来奔丧,长房倒是一改以往对谢福正家的对抗,摆明了要和谢明弦拉一拉关系了。

    与村长谢福生想的一样,那位文书同志只听谢明弦的指挥,不管那些“乡亲”如何想与谢明弦直接对话,文书都客气的先拦住了众人往屋里面挤。部队的同志很快就加入了文书同志的行列,他们先用人墙把这些乡亲拦在外面,然后一面说着“乡亲们,体谅一下谢书记的心情。”“乡亲们,先回去吧。”一面慢慢的向前移动,把院子里面的人向外挤。

    不过虽然是向外撵人,部队的同志也不能动粗。而乡亲们也完全没有退让的打算,两边的人就这么人挨人人挤人的不肯后撤。这么对峙了片刻,几个宗族长老终于唉声叹气的大声说道:“明弦,你这出去这么多年,派头也大了。我们就不打搅你了。”

    说完,他们带头就走。其他人跟着他们也离开了谢家的院子。村长没有想到这些人走的如此干脆,一时没来得及躲开,就被出来的人流正面给撞了几个个趔趄。出来的这些人也没搭理村长,就这么离开后散了。

    等到院子里面没了别人,村长提好了在人群中被踩掉的鞋跟,这才进了院子。文书同志立刻迎上来,“这位老乡,请您先回去吧。”

    谢福生连忙说道:“我是咱们村的村长,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没有。”说完之后,谢福生指着后面跟上来的几个同志,“这是咱们村的几个干部,大家前两天已经过来帮了忙。这次也是一起来看看。”

    谢明弦的秘书刘春生微微一愣,谢福生看着蔫蔫的,怎么瞅都不像是大部分村长那种精明强干的模样。不过谢福生既然自报家门,想来也不是冒充的。刘春生连忙上前与这些村干部同志一一握手,“谢谢同志们关心。不过咱们关于最近的制度大家想来都学习过,谢书记这次回来也不敢打搅同志们的正常工作,更不用说现在这春耕的时候,大家都忙。办丧事本来就惊扰了诸位同志,就更不能多影响大家的正常工作。谢谢了,谢谢了。”

    直到刘春生把村干部们往外送,谢福生等人才明白谢明弦这是真的在送客。村干部当然不敢打搅省委书记的家事。少干少错,谢福生离开的时候倒是觉得心里面轻松不少。

    谢明弦实在是没有心情和外面的人说什么,见刘春生把人都给送走了。他对走回来的刘春生说道:“春生,安排部队的同志们休息吃饭。把大门给关上,我不想见外人。”

    刘春生去安排这些事情,谢明弦的弟弟已经拿了毛巾和一盆水过来谢明弦。谢明弦刚擦了脸,抬头看到母亲的棺材,他立刻又是泪水涟涟大放悲声。又哭了好一阵,谢明弦才觉得心里面稍微好受了一点。再次洗了脸,谢明弦才恢复了起码的镇定。

    坐回到椅子上,谢明弦问他父亲,“我母亲怎么去世的。”

    谢明弦的父亲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屋里面停放的棺材,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失落的神色。谢明弦等了一阵,见父亲还没有说话,他正想继续追问,却听到屋里面的门一开。扭头过去,谢明弦就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母亲。”谢明固迎了上去,搀扶着一位裹着小脚的老年妇女从内屋门口走了出来。

    谢福正的正妻走了几步,在屋里面的主母位置上坐下。她尽量用一种还算是温和的语气说道:“明弦,你回来啦。”

    谢明弦下意识的想站起身,不过瞥见母亲的棺木,他就稳稳坐在椅子上,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你好,阿姨,好久不见。”

    屋里面的气氛登时就僵硬起来,谢福正的正妻脸冷的仿佛挂了寒霜。按照规矩,谢明弦得向她叫母亲,更得磕头跪拜。但是谢明弦用实际行动以及话语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态度。看着谢明弦不仅没有动弹的意思,更是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谢福正的正妻怒气冲冲的冷哼一声,干脆起身回了内屋。

    等自己父亲的正妻回了屋子,谢明弦才放下二郎腿,转头继续问自己父亲。“我母亲怎么去世的?”

    仿佛完全没看到刚才激烈的家庭冲突,谢福正还是一脸失落的神色,“先是风寒,然后发烧。咱们本地的医生治不了,送到县里面的部队医院。医院说是什么感染,高烧不退。后来就没有撑住。”

    “为什么不送到岳阳的医院?”谢明弦忍不住质问道。不过刚说完,他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有些过份。能送到县里面的部队医院,这对农村来讲已经是很费力气的事情。谢福正已经不是谢明弦十三年前离家时候的那个中年汉子,此时的谢福正也已经是个老头子了。这么严厉的指责这么一个老头子实在是很没道理的事情。

    谢福正仿佛没有听出自己儿子的这种过份,还是一脸失落的看着屋中的棺材不再吭声。

    “哥,你这么说就不对。”谢明固把他母亲送回内屋,刚出来就听到谢明弦质问谢福正,他忍不住反驳道,“当时是我和咱爹把二娘送去县医院的。咱爹倒也说过是不是把二娘送去岳阳的医院,可是咱们是湖北,又不是湖南,人家那边收不收还是回事。这是我自作主张把二娘送去县医院。你要怪就怪我!”

    谢明弦听了这话差点勃然大怒,不过他毕竟是能当上省委书记的人,批评与自我批评平素可是没少做。此时谢明弦已经明白,人民党中级干部中的心理学中提到了悲伤的五个过程,拒绝,愤怒,彷徨,消沉,接受。此时谢明弦明显处于愤怒阶段,而且谢明弦也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愤怒与其说这是不能接受母亲离世导致的愤怒,倒不如说是谢明弦对这个家早就沉积多年的一次爆发。如果作为一个普通人,谢明弦或许可以这么做。但是作为一名省委书记,谢明弦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做。

    即便心里面明白了这个道理,谢明弦依旧觉得自己的心脏因为遏制不住的愤怒而激烈的跳动着,甚至耳鼓都能听到血管充血而发出的咚咚声。

    就在此时,谢福正终于主动说了句话,“人都不在了,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明弦,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谢明弦被这话给弄的目瞪口呆,他一路上也想过自家老爹肯定要说什么,却没想到自己父亲根本不提谢明弦给家里出力的事情,竟然是一副撵人的架势。既然自家老子准备撵人,谢明弦也没有理由死皮赖脸的要留在家,更不用说他原本也没有准备长留在家的打算。谢明弦早就没有任何对故乡的眷恋,他只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次见到这个地方。

    “母亲下葬之后我就走。”谢明弦答道。

    “那你这几天准备住在哪里?”谢福正继续问道。

    “先和部队的同志们一起住。”谢明弦可没有胆量搞什么特殊化,尽管他在党内资格很老,也有自己的优点。不过谢明弦深知自己没有其他同志那种善于上刀山下火海的才干。谢明弦参加革命的理由很单纯,他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的,陈克给他了一份能发挥谢明弦所学的书籍编辑工作。后来继续跟着陈克走是因为人民党有钱维持组织营运,大家有工资。他起初在上海跟着齐会深搞“地下工作”,后来到了安徽根据地工作。上战场前有军事训练,战前有安排,有计划。做民政工作同样有分析,有调查。总的来说,他所做的一切不比同志们更危险,也不比同志们更辛苦。同志们遇到什么,克服了什么,谢明弦同样经历了一番。

    凡是开拓、创新、随机应变,谢明弦认为这都不是自己的长项。如果说谢明弦认为自己有什么独到之处,那或许就是他能够“熬”。体会了陈克的指示到底是想说什么,谢明弦就把这些指示分配给各个部门的干部,然后通过细密的工作基本能够让政策执行不太走样。而谢明弦发现,自己这种“能力”也不过是在家备受欺凌中学到的保命技能而已。

    谢明弦其实非常羡慕那些挥洒自如的同志,非常羡慕那些处在激烈的斗争第一线的同志,尤其是羡慕陈克展露出来的万事皆在掌握的那种作风。在谢明弦看来,人民党在针锋相对的时候,面对敌人的匕首,总是能从背后抽出一把大砍刀来。

    而谢明弦甚至不用面对敌人,光是面对他爹这么一个平头百姓,就已经步步落在下风。

    谢福正根本不在乎他儿子什么想法,既然儿子谢明弦已经明确表示了未来的行动计划,谢福正起身说道:“那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坟地吧,那地方也就在我给自己定下的地旁边。”

    谢明弦跟着父亲身后走在故乡的田间,他弟弟谢明固则跟在谢明弦身后。真心来讲,谢明弦是很泄气的。他这次来本想等母亲病有起色之后把接到岳阳的医院,然后有机会再把母亲给转到长沙的医院,这也算是曲线救国的法子。

    然而母亲的去世已经让谢明弦惊愕中备受打击,现在更是像小时候那样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己父亲背后走。这与谢明弦曾经设想过的主导局面的情形完全不同。然而谢明弦的父亲还是那副不急不慢的样子,这更让谢明弦感到气馁。

    如果从官位而言,谢明弦现在身为湖南省委书记,手里面还有一百多部队。虽然不可能血洗故乡,不过想顺应自己的意思把他故乡这么一个村子整的倒过来都可以。但是组织纪律牢牢的束缚了谢明弦的手脚。而且谢明弦从来没有胆敢挑战过组织纪律的严肃性。

    三人停在一片坟地前面,那是谢家的祖坟。虽然这么说,但是整个谢氏宗亲其实也都埋在这一带。看到坟茔占了老大一片土地,谢明弦忍不住问道:“这里还没提出建立灵塔么?”

    人民党在很多地区都开始推行墓园,灵塔。特别是推行很不占土地的灵塔,实施骨灰集中安葬的政策。

    听了谢明弦的话,谢福正只是微微扭头看了儿子一眼,却一声不吭。这让谢明弦满是斗争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自己的父亲是要坚持土葬不成?

    没等谢明弦说话,谢明固已经大声说道:“哥!你这是怎么了?回了家之后就知道和咱们自家人斗。是,我知道你觉得咱家里不少人对你和二娘不好,所以咱爹对你从不回家这件事一个字都没说过。可说道安葬这件事,我得对你说明白……”

    “明固,你给我闭嘴。”谢福正慢悠悠的说道。

    谢明固听了父亲的话之后,终于气鼓鼓的停住了。谢明弦扭头看着自己气的满脸通红的弟弟,心里面有些动摇。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真的过份了,其实即便不叫自己父亲正妻为“母亲”,不过好歹站起身,叫声“大娘”也是应该的礼数。自己这个弟弟很懂事,即便是谢明弦当着他的面给了难堪,谢明固也没有吭一声。所以能让谢明固气成这样,想来不是一般的事情。

    “明固,到底怎么回事?”谢明弦正色问道。

    谢明固别过头不去看谢明弦,过了好一阵,他才扭回头带着相当的恶意说道:“你们不是说你们走群众路线,密切联系群众么。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去问那些群众。”

210章 构架(十二)

    谢明弦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去在故乡开展群众工作,更没有去继续想平静如常的父亲,还有死活不肯开口解释的弟弟追问。谢明弦直接去拜访了村干部。

    村长刘春生很晚才回来,因为谢明弦母亲的去世,还有谢明弦本人的出现,作为村长的刘春生已经在这紧张的春耕时候耽误了不少功夫。幸好谢明弦没有与刘春生攀谈,这让刘春生有了继续下地工作的时间。回到家后他发现谢书记竟然亲自等在屋里面,刘春生吓了一跳,他紧张的问道:“谢书记,是不是我哪里安排的不对?我已经派人给部队的同志安排了宿营地。”

    谢明弦笑道:“刘春生同志,你的工作干的很好。我这次来可不是要想你质问什么。我这次是真的来想你请教的。”

    刘春生听谢明弦这么说,才算是稳住了情绪,“谢书记,您要我汇报哪一方面的工作?”

    “不是汇报,我是真的向你来请教的。”谢明弦很认真的说道,“我这一直没有回来,却不知道我家里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我希望刘春生同志你能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向我介绍一下情况。”

    刘春生摸不清谢明弦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果是要来兴师问罪的,其实大可不必搞的这么复杂。把刘春生叫去狂批一通,谢明弦还是绝对能办到的。甚至根本不用对刘春生说什么,谢明弦如果真的想对他家里面采取什么政策,从上面一道批文就能解决问题。所以刘春生不得不有点相信谢明弦是真的想来了解情况。

    大概判断出谢明弦的目的之后,刘春生的脸色就更难看起来。“谢书记……,这个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

    谢明弦或许不了解故乡的情况,不过对刘春生这等村官还是有足够了解的。若是把村里面治理的很好,他只怕早就开始大说特说,肯定有什么问题刘春生根本不敢提,这才会如此推托。不过谢明弦不能对群众如何,对付刘春生还是毫无难度。

    板起了脸,谢明弦语气平淡的说道:“刘春生同志,如果你不肯和我谈,我也不逼你。我可以给县里面打报告,让他们派人来和你谈。如果县里面的同志也觉得有些事情不方便说,那我可以给省委打报告,让路辉天同志派人来和你们谈。如果还是不行,我可以请路辉天书记亲自来和你们谈。不过,你觉得有这个必要么?”

    听完这话,刘春生吓得脸都白了,他连忙摇手,“谢书记,您想问什么就问,我一定说,我一定说啊。”

    “我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想请你亲自给我说一说和我们家有关的事情。”谢明弦板着脸继续说道,“我们们家人也都在,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也就是些邻里的冲突。想来你也知道我在村里面根本不受待见,这些事情能有多大的事情呢?你直说就好了。”

    听谢明弦先给汇报情况定了个调,刘春生心中的畏惧稍微减少了一些,他吞了口口水之后说道:“谢书记,我也只是说说我知道的。若是我说错了什么,您可别生气。”

    谢明弦给刘春生拉了把竹凳子,自己也坐在一张竹凳子上,“有什么说什么。”

    刘春生坐在凳子上,想了想就开始说起来,“谢书记,这次您母亲不在了。本来您父亲是准备把您母亲给下葬的。不过村里面的一些老人家说了,都是谢家长房的人。他们说这妾是不能埋到祖坟里面的,没这个规矩。”

    说完之后,刘春生自己观察了一下谢明弦的表情,却见谢明弦神色竟然没什么太大变化,就停下来再也不敢继续往下说。

    见刘春生不继续说下去,谢明弦问道:“那你作为村长,你怎么解决这件事的?”

    “我这个村长啊!被选的时候就有些问题。”刘春生很是为难的说道。说完这话之后,刘春生想了片刻,干脆直起腰板看着谢明弦的眼睛说起来。

    “谢书记,你也知道,村里面你们谢家是大户。你当了大官之后,谢家的人可是想着借了你的名头办事。最初的时候县委书记和县长也不太敢得罪他们,选出来的村长也是谢家的人。结果咱们村和邻近几个村闹了一次抢水的事情,谢家打伤了人家村不少人。结果还把你的名头给搬出来,说就是告状,有你在,邻村的也告不赢。这件事当时就这么过去了。可是邻村里面有人当了兵,后来转到了政法委工作。这件事就被捅到上头去了。路辉天书记极为恼火,亲自派人过来处理此事。县委书记、县长都记大过免职。新上来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哪里还敢放松此事,打人的被抓了,判刑了好几个。村里面凡是有姓谢的当官的,统统给免了。”

    谢明弦这下算是明白了基本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甚至觉得有点明白为什么路辉天居然要派一个连给自己当护卫。“那我家有没有人卷到此事中去了?”谢明弦问道。

    刘春生见谢明弦真的没有生气,心里面也是大定。他说道:“谢书记,我比你大几岁,村里面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你父亲当年很厉害,得罪了村里面不少人。你家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官之后,原本想在土改中背后弄你父亲的人也不敢动手了。就我所知,原先他们是想通过你家是地主这件事狠狠整你家呢。那次的事情之后,村里面要你父亲出面帮忙,谢家吆喝着县长算什么,他们上头有人。可你爹是死撑着根本不动。这下谢家看你家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对你家就更差了,经常找你家麻烦。你把老太太接走之后,不少人说你要把全家都给接到省城去。可等了快一年都没动静,这下说三道四的人更多了。我们刘家也没谢家人多,说话也不管事,谢老爷子没办法才把老太太请回来。”

    听到这里,谢明弦的神色终于变的难看起来,他用一种干涩的嗓音说道:“刘村长,出了什么事你都给我讲清楚,什么都别瞒我。听到没有!”

    刘春生见谢明弦是动了真气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天够凉,还是谢明弦的声音够狠,他忍不住稍微打了个哆嗦,“谢书记,您也知道您母亲就是刘家的人。不过你舅舅家当年破落了,有说法要把你娘给卖了。后来也不知道你爹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出了一大笔钱娶了你母亲做小。那时候谢家长房的人正好在和我们刘家争地,从那时候就用这个看不起我们刘家的人。可是那地最后还是被你爹给弄到了,所以长房的那些人对你家就怀恨在心。我们刘家的人也因为被人总是在说这个,也不喜欢你家。所以那时候您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谢明弦万万没想到本想问最近发生了什么,却连陈年老账都给牵出来了,原来母亲和自己受了那么多歧视居然是这么一个原因。愣在那里半晌,谢明弦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离家就是为了逃离那绝不善待自己的人,逃出来之后,谢明弦加入了革命大家庭。国家国家,人民党以国为家,有这些一起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的同志,建立起属于人民党的功业。然而在乡间的矛盾却到现在还没有彻底解决。

    “你们作为村干部就没有斗争一下?”谢明弦冷冷问。

    “县里面对咱们村的事情是不肯插手的。因为抢水的事情和临近几个村结了冤仇,县里面连合村的事情也不愿意再惹这个麻烦。临近的几个村原本被您的名声吓住,现在看谢家根本也没有说的那么厉害,人家也不愿意和咱们村合并。要不您看咱们村怎么还是这个模样!”刘春生颇带怨气的说道。”

    谢明弦接过话头,“所以村里面就把怨气都撒到我家头上来了?”

    这次刘春生不敢接这个话头,因为感到极为为难,刘春生是坐立不安。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谢书记,我也参加过不少县里面的会议,我也知道中央三令五申不允许对领导干部家属搞什么特殊化待遇,我知道您也是真为难。您这次带了这么部队的同志来。我觉得您就让部队的同志抬了棺材发殡。人埋了这事也就过去了。部队的同志帮着发殡,那些谢家长房的人怎么都不敢拦着。”

    谢明弦这下总算是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湖北省委书记路辉天也是如何有手腕的一位同志。就这么百十号同志简简单单的举行一个葬礼。既全了谢明弦的面子,也能有效的震慑谢家的长房。最重要的在于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个问题。即便有人拿这件事说事,路辉天也能一力承担下来。等谢明弦走后,谢明弦的故乡还是暂时维持现状,以后有大把的机会来解决此事。从行政手段上看,的确是非常值得学习的经验。

    但是谢明弦心中的怒火却被加倍的煽动起来,不是对路辉天,而是针对那些曾经让谢明弦受过那么多罪的家伙。如果按照路辉天安排好的路数来做,至少谢明弦是对这些宗族势力的屈服。路辉天治理湖北的时候完全可以这么处理,但是谢明弦却不愿意就这么继续认输下去。

    又在一些问题上与刘春生交流了一阵,谢明弦这才起身告辞。

    从刘春生家里面出来,谢明弦没有直接回自己家,他先去了自家舅舅家里面。对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外甥来访,谢明弦两个舅舅全家都整个被惊动了。听谢明弦只是要舅舅家出几个年轻后生帮忙,他两个舅舅家是满口应承。谢明弦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让自己询问舅舅,当年他们家到底是要把自己母亲卖到哪里去。即便如此,谢明弦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给舅舅家留了些礼金之后,他就匆匆告辞。

    在部队的营地里面住了一晚上,谢明弦几乎是整夜未眠。以前的种种事情都能够依照一个脉络联系起来,让谢明弦感到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不过这个心结却是长年累计,也不可能就这么一天就冰消雪解。所有的症结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谢明弦的父亲。

    谢明弦也不是傻瓜,即便受了外人的气,谢明弦都不是太放在心上。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父亲在刘春生的描述中是一个极有手腕,颇为精明强干的人。为了娶谢明弦的母亲,也是花了偌大的精力与钱财的。那么这么一个人,在谢明弦受到欺负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肯站出来给谢明弦稍微撑一下腰,至少稍微给谢明弦打打气。哪怕是做不到这些,说几句能够温暖人心的话,谢明弦的父亲总是应该能够做到的吧?

    但是谢明弦从来没有这样的回忆,一次都没有。鼓励、支持,乃至为了成功欢庆,这都是谢明弦在书本上读过,直到加入了人民党之后才亲身体会过的东西。在他父亲身边的时候,谢明弦感受到只是再平淡不过的冷漠。想到这些,谢明弦就不能得出一个深深的疑问,难道自己就让父亲这么失望么?从小被老师称赞,后来考取功名,这放到任何家族里面都算是很不得了的事情,难道在谢明弦的父亲看来就那么不值一提么?

    死前想后,谢明弦觉得脑子里面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报口令的声音把谢明弦从睡梦中惊醒,抬起头,却见天色微明。外面的部队已经开始早操了。谢明弦看着支撑着帐篷的竹筋,一时竟没有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他也在部队干过,其实人民党中高层干部中鲜有未曾从军的人。这熟悉的操练声一度是同志们生活的一部分。

    几乎是本能的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谢明弦才想起自己已经身在故乡,此行的目的从探望母亲变成了奔丧。一想到母亲,谢明弦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捂住嘴无声的抽泣了一阵,谢明弦才起身擦了脸。

    走出帐篷,看着天边的朝霞,谢明弦知道,今天是他一定要斗争的一天。是斗争一定要胜利的一天。打起了精神,与同志们吃了简易的野战伙食,谢明弦与秘书一起大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211章 构架(十三)

    谢明弦觉得心里面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放下,对心理上的影响还是颇大的。就如同他回家之前,几乎把自己与父亲的冲突提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现在这个矛盾依旧存在,却从阶级斗争一路降低到人民内部矛盾,而且这个斗争级别还是不断下降。等谢明弦走进家门,看着父亲已经在院子里面,正在做抬棺出殡的准备时。谢明弦心中把这个矛盾级别一路又调低到家庭内部矛盾的档次上。

    有了这样的感受之后,谢明弦突然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以前就没有这样的领悟。如果把谢明弦自己的不上进推给“腐朽儒家文化”也是可以的,儒家文化里面讲父慈子孝,讲敦睦,讲了一切美好事物,那时候谢明弦真的渴望书里面这些东西都是存在的。他希望能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

    从辨证角度来看待这些文字的话,谢明弦立刻就有了完全不同的认识。宣传的目的是为了实现难以实现的东西,如果这个世界不是充满了矛盾,不是充满了残酷的斗争,儒家宣传的那套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正是因为希望世界能够更好,儒家先贤们确立思想,制定制度。而谢明弦以前无疑没有达到儒家先贤的水平与高度,他根本没有读懂那些书,就如谢明弦昨夜苦思冥想中突然想起的《狂人日记》里面所说的那样: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日头继续爬上来,天色大亮之后,谢明弦舅舅家的几个后生接班到了谢明弦家。他们昨天没敢直接到谢明弦家,只是远远的看到谢明弦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上百威武的部队簇拥下风风光光的回到故乡。所以他们年纪有二十刚出头的,有快三十岁的,却都用敬畏与羡慕的目光看着谢明弦。

    谢明弦的父亲谢福正先请大家喝水,然后指着靠在墙边的木杠与绳索,“准备抬人走吧。”

    几个后生听了之后有些局促,为首的那位是李寿显的表哥,他迟疑的说道:“姑父,我们要是抬的不好,您可别怪我们。”

    谢福正苍老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语气平静的说道:“你们能来出力,这就是你们讲亲戚的情分。我是真抬不动了,就得靠你们这些后生。这有什么抬的好不好的?路上累了咱们就歇歇,走不快咱们就走慢。把你们姑姑抬去埋了,我就对你们感激不尽了。等抬回来了,我请你们吃饭。”

    说完之后谢福正从怀里摸出几个红包,一个后生给分了一个。

    见谢福正根本不挑剔,又给了红包,几个后生的表情立刻就轻松起来。他们捏了捏红包的厚度,几乎是眉开眼笑的上来就开始把木杠插到棺材下架好,又用绳索把棺材牢牢绑在木杠上面。因为害怕木杠不结实,六人抬的三排位置上各放了两根木杠,杠头用白布包的厚厚的。既不哏肩,又好用力。

    见准备好了这些,谢福正对谢明弦说道:“你要不要再看看你娘,还是到了坟地的时候再看几眼?”

    谢明弦听了这话,已经忍不住又哭起来。他扶着棺材口看着他母亲的遗容,怎么都不忍心让人合上棺材。他的几个表兄表弟看谢明弦哭的哀伤,想上来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贸然上来劝。谢福正却把几个人请到后屋去喝茶吃点心。让谢明弦一个人在这里尽情的发泄他的悲伤。去后屋之前,谢福正对谢明固说道:“把门关上,让别人看什么。”

    对这些父亲的这些处置,谢明弦根本不在乎。一想到以后永远要和母亲分离,他就哭的不能自己,生老病死这些事情,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战场上那么多鲜活的年轻生命顷刻间就尸横遍地。水灾之后河道上总会有尸体。谢明弦在上海干“地下工作”的死后,即便是没有战争与自然灾害的年景,上海街头每天都会有死尸。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每到冬天,更是有无数的穷人死去。那时候谢明弦也感到悲伤,悲伤之后心中生出的则是改变中国这个悲惨现状的强烈愿望。

    现在他的母亲去世了,谢明弦的感受与以前完全不同,那仿佛是自己的灵魂中硬生生被挖掉了一大块。即便知道母亲总会去世,可那种巨大的空洞敢怎么都无法填补。那种空虚的感觉让谢明弦浑身发抖。他很清楚,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他最亲的母亲。

    又哭了好一阵,谢明弦离开棺材旁,默默的跪在母亲棺材前开始在盆里面烧纸。人民党绝不招收信宗教的,更不主张什么死后世界的观点。这种出殡的老规矩一定要上纲上线的话,那就是搞封建迷信。不过谢明弦此时也不在乎了,他脑海中那掌管省委书记谢明弦的那部分脑细胞依旧在活动着,如果此时有人质问谢明弦为什么要这么做,谢明弦一定会冷静的告诉那人,他自己其实并不信这个,但是他母亲信这个,谢明弦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求安心。

    简单但是一个环节不少的走完了传统的出殡程序,谢明弦发现只要不掺杂任何向别人炫耀的心思,只要不掺杂任何毫无意义的花哨,这些传统的出殡程序倒是把人们要痛苦的与亲人分离的过程给很有效的组织起来,每一步都在表达哀思,每一步的完成都大概能够给生者的心理一点慰藉。

    作为前清秀才,谢明弦很清楚《中庸》里面说道: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谢明弦终于感受到,这对于生者而言,的确是能够极大缓解失去至亲痛苦的好办法。虽然这对于死者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作用。

    也就在此时,谢明弦听到外面先是传来敲门的声音,接着有人喊道:“明弦哥在不在?”

    谢明弦那斗争的神经立刻活跃起来,发殡埋葬亲人本来只是非常私人的事情,但是在人类的社会中这又不是什么单纯的私事。至少在很多人看来不是私事。这并非玩笑,人民党在做社会调查的时候归纳总结的人民因为借贷导致的破产中,“红白喜事”这个理由高居第二,吃喝嫖赌抽导致的普通民众破产远在“红白喜事”之后。

    对于谢明弦来说,办这么简单的一件丧失根本不可能让他破产。而且谢明弦的父亲谢福正甚至没有动用到谢明弦的钱,从棺材、衣服、甚至给抬棺材的人分发的红包,还有招待出力的人的酒菜,事实证明谢福正早就把这一切都给准备好了。然而现实证明,即便是谢家这么低调,依旧有人不肯放过谢家。

    此时院里面根本没有别人,秘书看着谢明弦,谢明弦向他摆摆手,示意秘书先不要开门,也不要应声。外面那些人倒是催促谢明弦下了决心,他原本还不能确定到底拿什么给母亲陪葬。什么口含铜钱,甚至口含金银美玉,都不能让谢明弦感到有什么可以骄傲的。谢明弦从衣服里面的衬衫上摘下自己的党徽,认认真真的别到了母亲的头边的枕头上。谢明弦发现这才是真正让自己感到骄傲,能够寄托自己哀思的东西。

    不管外面怎么敲门,怎么吆喝,谢明弦招呼秘书过来一起扣上了棺材。舒了口气,擦去泪水,整理了衣服。谢明弦这才去开了门。

    门外黑压压的聚了好大一片的人,在春耕的这么一个紧要关头,这些人不去地里面劳动,却跑来谢明弦家,这实在是让谢明弦感到很是失望。

    敲门的是昨天那位自称是谢明弦幼时同学的那位,后面站了几位老头子。见开了门,那位“同学”先探头进去看了看,院里面根本没有部队的同志。“同学”这才收回身子,如释重负的对谢明弦说道:“明弦哥,你这是准备怎么给咋姨风光大葬呢?”

    谢明弦用很冷静的口气说道:“没什么风光大葬,我准备今天把我娘给埋了,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什么?!”谢明弦的同学立刻惊叫起来,他略显夸张的上上下下打量了谢明弦一番,“明弦哥,你也是这么大的官了。说起来这也是以前的巡抚,你这么给咱姨办了后事,这会被人笑话。”

    “呵呵”谢明弦冷笑几声,他与他母亲几十年都生活在被人的笑话之中,这帮嘲笑过谢明弦的人居然有脸说谢明弦简单办了丧事会被人笑话,这实在是太过于“幽默”了。

    见到谢明弦冷笑,那位“同学”也知道谢明弦到底在冷笑什么,他脸上划过一阵讪讪的表情,然后“同学”凑上来,几乎要贴着谢明弦的耳朵低声说道,“明弦哥,以前的确是有人笑话过你,不过咱姨的事情你这次风光大办了,以后提起这件事,谁还敢笑话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谢明弦很想质问自己的“同学”,你算老几。不过好歹人民党有纪律,而且谢明弦也不愿意无意义的激化矛盾。他稍微退后一步淡然说道:“笑话就笑话吧,我这人就是这么办事的。如果大家没有别的事情,那就赶紧去地里面忙活吧,我们自己家把人出殡了就完了。”

    见谢明弦始终不肯让步,那位“同学”也没有办法,他们也不敢真的对谢明弦如何。“同学”为难的扭过头看着背后的几位老者。

    昨天那位“大爷爷”一筹谢明弦是油盐不进,心知谢明弦的“同学”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谢明弦,他上前一步,“明弦,你娘当年对你多亲,我每次见到你娘带着你出来,你娘把你护得跟小鸡娃一样。你就忍心让你娘就这么葬了?你这还算是孝顺么?!”

    听到这位“大爷爷”如此质疑自己的孝顺,反倒把谢明弦原本心中残存的那点子愧疚心态也给消除的干干净净。不管谢明弦如何自责,但是此时若是对这帮人示弱,被这帮人给操纵了,谢明弦觉得这才是对自己母亲的最大不孝。

    稳稳的站在自家门口,谢明弦平静的说道:“大爷爷,我是不是孝顺,我娘知道,我自己也知道。这是我们娘俩的事情,您现在说什么我娘都听不到了,您这又是何必呢?大爷爷,只怕您也站了好一阵子了,我觉得你可别累着,要不先回家去歇会儿吧。”

    听了谢明弦的话,前面这几位都是脸色大变,倒是后面有人忍不住窃笑起来。

    “大爷爷”板起了脸,他嘴里面絮絮叨叨的说着谢明弦这么做是如何不孝,是如何对不起谢明弦的母亲。谢明弦身后的秘书已经怒容满面,正想上前说些什么,谢明弦已经拦住了秘书。此时谢明弦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不仅仅是谢明弦自己,此时在后屋招待客人的父亲谢福正也根本不在乎村里面这些人会说什么。即便谢明弦从此在故乡“名声扫地”,甚至周围的那些地方也认为谢明弦“名声扫地”,这又有什么呢?谢明弦该吃吃该睡睡,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只要有人民党确立的制度在,就没人能够公然伤害任何正常生活的人。别人说什么,随他去吧。

    见谢明弦一副老鸹吃秤砣的模样,而且“大爷爷”咒骂抨击好一阵子,看来也累的不轻。最后“大爷爷”终于收住了话语,他停下来喘息了片刻才继续问道:“那明弦,你到底是准备怎么发殡啊?”

    “我把我娘抬出去埋了,就这么发殡。”谢明弦答道。

    听完这话,“大爷爷”冷笑一声,“那你准备从哪出啊?”

    谢明弦心里面颇为奇怪,这个奇怪的疑问到底是怎么一码事。依旧保持这平静,谢明弦答道:“从门里面抬出去就行了,这还有什么从哪里出的?”

    “大爷爷”脸上露出了大大的冷笑,“咱们可不是谢家一家的规矩,这可是千百年的老规矩了。妾!死了不能走门。得在墙上凿个洞,从洞里面出去。”

    这下谢明弦还没吭声,秘书已经真的大怒了,如果前面还是小冲突,这位“大爷爷”现在说的可是摆明了要对抗到底了。

    谢明弦哪里猜不出秘书会有什么反应,他扭头一把按住秘书的肩头,让这年轻人稍安勿躁。扭回头,谢明弦大声问道:“那我要一定抬着人从正门出去呢?”

    大爷爷也毫不退让,他指着门口说道:“我们几个老家伙就搬了椅子坐在门口,你要是想出去,就从我们身上压过去!”

212章 构架(十四)

    几个老头子终于拿出了“长辈”“宗族长老”的身份来对付谢明弦,谢明弦早就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事实上自打谢明弦认识到自己的个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的时候,他不仅不觉得老先生们这么做有什么荒谬的,反倒认为这些老头子们必然做出这等选择。好歹他们也是村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把面子看得比天还高,真的让这些人在地上打滚撒泼,老头子们只怕也做不出来。

    眼瞅着省委书记遭到如此刁难,秘书再也忍耐不住,他靠近路谢明弦低声说道:“谢书记,要不我把部队的同志们给请来吧。”

    路辉天微微摇头,“不用。我是来奔丧的,又不是来扫荡的。”

    “但是这些人太过份了。”秘书还是忍不住怒气。

    谢明弦微微摇头,在秘书看来“敌人”已经是步步进逼,差不多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但是在谢明弦看来,眼前的这些人基本上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虽然不知道他们还会采取什么样的具体努力步骤,不过长久的斗争让谢明弦很清楚,接下来的局面只要一小步,最后一小步,这些人就会崩溃。

    没有让谢明弦等太久,他的“同学”已经跑上来对谢明弦说道,“明弦哥,大家都乡里乡亲的,你这又何必呢?”

    谢明弦一声不吭,等着自己的“同学”划出道来。谢明弦的“同学”也没有让谢明弦失望,他接着说道:“要不这样,明弦哥,咱们就去祠堂,长老们也不是不能说通话的人,只要好好说,这肯定是能说通的。”

    “祠堂我是不会去的,而且我今天来是奔丧的,我要把我母亲埋了。还是你们觉得我不能埋我母亲?”谢明弦朗声说道,锐利的目光让面前的同学差点打了个寒颤。

    “这绝对没有,这绝对没有!”谢明弦的同学连忙说道。他此时突然深恨自己太性急,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底牌,让谢明弦抓到了道理。可是方才这位同学所说才是谢家长房最在乎的事情,谢明弦的父亲作为旁支一直太能干,始终压着长房一头。而谢明弦身居高位之后,谢明弦的父亲反倒与谢家长房看着更生分了不少。谢家长房不仅没有因为谢明弦得到丝毫好处,还因为抢水斗殴遭到了政府的打击。如果不能趁此机会拿捏住谢明弦,万一谢明弦一走,以后再想找谢明弦就只能到谢明弦的地头上去。

    但是原本可以从容策划的事情完全被谢明弦的父亲谢福正快刀斩乱麻的下葬计划给破坏了,没有大摆酒席,也没有敲锣打鼓吹吹打打。长房本以为谢明弦回来之后会因为这么简陋的葬礼而与谢福正大肆争吵,没想到谢明弦居然和他老子谢福正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如果百十号军人强行抬人出殡,给谢家长房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拦着。

    然而关心则乱,谢明弦的同学一不小心还是说出了被谢明弦抓到辫子的话,而且谢明弦摆明了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管谢明弦的同学怎么试图辩解。谢明弦都跟没听到一样继续大声说道:“我娘现在在屋里面停着,你们现在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娘出殡?如果你们是这么想的,那就不妨直说么。”

    一旦气势上压倒了对方,谢明弦也不是什么软弱的角色,一个软弱的家伙无论如何是当不上省委书记的。更重要的是,谢明弦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不过是一个群众间的利益冲突而已,不管背后有什么想法,但是一定要把问题局限在事情本身上。很明显,谢明弦的对立面是满心想把水搅浑,而谢明弦要做的就恰恰是把问题引到具体问题上。在杀蔡元培的过程中,谢明弦对此是再明白不过了。

    被谢明弦这么一通抢白质问,门外的人气焰被打掉了很大一截。不管咋说,不是生死时刻,谁也不会不顾一切的动粗。人民党治下的湖北,即便是谢家长房没有得到额外的利益,这日子却是一天好过一天的。让他们杀官造反,他们既没有这个胆子,更没这个心思。眼瞅着计划全部即将落空,几位长老也只能严守底线了。

    “明弦,你要埋你娘我们什么都不说,更不会拦着你。”大爷爷结果话头说道,“但是这千百年都没有埋个妾走正门的规矩。这只能开墙走。你现在要坏了这个规矩,我们老头子绝不答应。你现在说什么都不行!你要是不想让部队的人来,我们来给你帮忙开了墙。总之,这规矩不能坏。你一定要走正门,那我说什么都是要拦的。”

    方才颇有点剑拔弩张的局面几句话就扭转成了类似倚老卖老的事情,谢明弦的秘书觉得这变脸未免太快。可眼下谢明弦却陷入了更加为难的局面,若是刚开始就派部队来威慑,即便是理由牵强,好歹还有点理由。现在再想用强都没了机会。秘书一面脑子里面快速想着办法,一面看向谢明弦。

    谢明弦听了这话之后,朗声说道:“大爷爷,你说我娘不能从这个门出去,那我问你,我能不能从这个门出去?我从这个门出去你们要不要拦我?”

    这话未免有些莫名其妙,门口那帮谢家长房的互相看着,实在搞不明白谢明弦到底什么意思。谢明弦也没有给这些人太多时间,他向前跨了一步,继续大声问道:“我谢明弦从这个门出去,你们要不要拦我?”

    堵着门的人看着谢明弦居高临下气势汹汹的模样,忍不住退了一步。大爷爷定了定神,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谢明弦,“你要是从这个门出去可以,不过你要是和别人抬着你娘可不行。”

    “好,就这么说。”谢明弦大声答道。说完,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大踏步的走向后屋。

    却听到背后的大爷爷说道:“明弦,我劝你还是在墙上开个口子出去吧,咱们自家人,开口子之后,抬棺送葬,我们一定不让你动手。”

    谢明弦也不再回头,径直向自家后屋走去。这么一番争执早就惊动了后屋的人,谢明弦的表哥表弟躲在门口直愣着耳朵听了好久了。见谢明弦进来,他们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谢明弦。

    “大家准备出殡吧,这就要辛苦诸位了。”谢明弦对屋里面的人说道。

    谢明弦的大表哥从屋门口看出去,只见外面堵着门口的那黑压压的一片人,他吸了口凉气不敢动弹了。过了片刻,他说道:“我这腿软,只怕是抬不动了。”

    听到这话,谢明弦有点目瞪口呆了。不过他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不管胆小如鼠的大表哥,谢明弦向其他几个表哥表弟问道:“谁还抬不动了,现在说。”

    立刻又有三个表哥表弟表示自己只怕是不行。只有三个年纪最小的表弟倒是跃跃欲试的模样,“明弦哥,我们愿意抬。”

    谢明弦稍微有些为难,抬棺需要六个人,而且按照他的计划,这还非得六个人才行。即便是三个表弟加上谢明弦的秘书,四个人只怕是不够。

    见到谢明弦的表情,他父亲谢福正慢悠悠的说道:“人不够让你哥哥弟弟来帮你的忙。”

    这话让谢明弦颇为意外,他弟弟谢明固倒还好说,他的哥哥们自幼就是谢明弦的敌人,平日里甚至都不说话的。见谢明弦迟疑的神色,谢福正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进了里屋。很快,他就带着谢明弦的弟弟谢明固还有谢明弦的二哥谢明望走了出来。十几年没见,谢明望也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壮实的中年。

    延续自幼的对立模样,谢明望根本没和谢明弦寒暄,只是静静的站在父亲身边。

    “六个人了,抬吧。”谢福正说道。众人一声答应就向前厅走去。谢明弦的表弟兴冲冲的跑到前面,正要抓最前面的杠头,却听到谢明弦的哥哥谢明望说道:“让我们谢家的人抬前面。”

    谢明弦的表弟一愣,脸上立刻露出些不满的神色。谢明弦连忙上去安抚表弟,为了表示尊敬,他让自己的秘书站在最后面的位置。谢明弦的表弟再不满,也不敢不给谢明弦面子。稍微带点怏怏的神色,他们让出了前排。

    虽然听说过“抬杠”这个词,也听说过那些刺头会在一些地方被称为“杠头”,谢明弦却不能保证自己的哥哥算不算是“杠头”。心里面稍带带点不安,谢明弦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素来不亲近的哥哥能够站出来,这已经大大出乎谢明弦意料之外了。

    谢明弦连忙说道:“谢谢哥哥了。只是接下来只怕得让大家多受点累。”

    谢明望只是轻声哼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谢明弦却踩着棺材下旁的凳子爬上了棺材,他双手紧紧抓住棺材最前面的两边,然后肩膀与棺材前沿齐平,脑袋从棺材前面探出来。在抬棺的六个人惊讶的目光中,谢明弦说道:“行了,咱们走吧。”

    方才众人都听到谢明弦和“大爷爷”达成了一致,谢明弦出门谁都不能拦,但是谢明弦要是抬着他母亲出门,那就一定要拦。众人万万没想到谢明弦居然玩出这么一手来。六个抬棺材的人脸上或者惊讶,或者干脆露出了完全不适合在出殡时露出的笑容。

    正是不知所措之间,却听到谢福正慢悠悠的说道:“抬了走。”

    说完,谢福正把装着纸钱的褡裢搭在肩上,率先往外走去。

    外面的人也没想到谢明弦这么堂堂一个省委书记竟然这么耍起赖皮来。可眼瞅着棺材抬起来,谢明弦的脑袋伸在棺材前面,棺材在六个人的努力下就这么一步步向着院门而来。

    这下门口那些人可是着急了,正想一拥而上,谢明弦的几个胆子不大的表哥表弟此时倒是显露出了足够的机灵。他们连忙上前挡住了众人,好歹护住了大门。

    等棺材到了门口,谢明弦大声说道:“大爷爷,你堵着门是不是不让我出去。”

    “明弦,你这是要干什么。”那位大爷爷的脸都快气白了,方才被谢明弦用话把他给顶住之后,现在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再说什么。

    只见谢明弦趴在棺材上大喊道:“我现在要出去,你们谁也不要拦着我。”

    此时不管是试图堵门的,还是试图抢门而出的人,不少人脸上都露出的是与葬礼毫无关系的笑容。一场原本应该严肃的出殡,差点弄成了一出闹剧。

    谢明弦却也不管这么多,他只是继续高喊着:“我现在要出去,你们谁也不要拦着我。”

    谢明弦的几个表哥表弟也努力连挤带抗,外面那些人已经站了好一阵子,大部分人也都累了,而这些人在后屋连吃带喝,歇了好一阵。体力上明显处于优势。更加上此时不管是哪方面的道理都占据优势,更是无所顾忌。一番争扛拥挤之后,棺材头终于出了大门。

    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么一回事,道理上争不过,诡计上争不过,加上力气上也争不过。当棺材一部分终于挪出大门之后,外面的人也泄了气。有人终于从阻挡的行列中撤了身出来。其他阻拦者要么放弃了,要么就是消极怠工。很快,棺材出来的越来越多,谢明弦跟骑在颠簸的马匹上一般左晃右晃,他手脚并用,努力把自己稳定在棺材上不掉下来。又经过一阵努力,六人抬的棺材最终整个从大门中挣脱了人群,到了街上。

    抬棺的六个人都累的呼呼直喘,一见终于达成了目的,几乎不约而同互相问道:“歇歇吧。”

    谢明弦虽然没有加入“战团”,为了把自己稳在棺材上,他也是非了老大的劲。等六人把棺材放下,也明显也呼呼喘着气爬下棺材。回头看着自家的大门,谢明弦心里面是一阵宽慰。无论如何,谢明弦都冲破了阻碍,让母亲从正门出来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大家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么休息了一阵,谢明弦让排在最后的一排的表弟让出杠头,他说道:“走吧。”

    六个人抬起了棺材继续向着坟地方向去了。

    自然有人跟着看热闹,但是远远看到坟地的时候,眼尖的人就看到已经有一众军人已经率先在坟地那里等候,见出殡的棺材出现,部队的同志们赶紧派人过来护送。几根木杠往棺材下面一架,抬棺材的就从六人变成了十人,这么一个数字日后也成为流传在谢明弦故乡的一个笑话,抬棺的从来没有这样的数字。

    不过谢明弦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人多好干活,新加入四人之后,众人都感到肩头压力一轻,行走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部队的同志们已经挖好了坟坑,下葬的速度也很快。谢明弦撒下第一锨土之后,不到半小时,一个新的坟茔就垒起来了。

    谢明弦咕咚一下跪在母亲的坟前,这次他没有再哭泣,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谢明弦目光明亮的说道:“娘,我这就走,以后有空我就回来看您。不过我在您坟前向您发誓,我这一生一定会和这些事情斗争到底。一定会把这些封建的东西铲除干净。再也不会让中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郑重的许下诺言,又给母亲磕了三个头,谢明弦这才站起身来对同志们说道:“准备出发!”

    谢明弦的表弟们经过这件事,对谢明弦的态度明显出一大早更亲近许多。谢明弦的二哥还是一脸冷漠,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帮过自己弟弟一样。一众人在骑兵们集结的场所停下,部队早已经收拾好了装备,人人牵着马匹,就等谢明弦下达出发的命令。

    谢福正还是平静的说道:“明弦,你这就走吧。后面的事情我来办。”

    谢明弦实在不知道改喝和自己父亲说什么,他迟疑了一阵才说道:“爹,要不要过一段搬到长沙去安家?如果不想去长沙,去武汉去岳阳都可以。”

    “让你弟弟现在跟着你去吧,他年轻,让他出去走走。”谢福正还是平淡的答道。

    谢明弦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老爹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谢福正就好像没有人类的感情一样,无论是生离死别,还是儿子远走他乡,对谢福正就如喝了口凉水般平淡。倒是谢明固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谢谢爹。”

    “现在就跟着你哥哥走,不用回家了。”谢福正说道。

    谢明弦实在是不想再去考虑他爹到底怎么想的,他忍不住问出了此时最在意的一个问题,“爹,你当年为什么要娶我娘。”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作用,至少谢福正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变。不过这表情也没让谢明弦感到有什么高兴的,因为那表情更像是一种对不肖儿子的嘲笑,停了一阵,谢福正才开口说道:“我娶你娘,因为我喜欢你娘。”

    说完,谢福正也不管二儿子还有那群外甥,一个人向着村子的方向慢悠悠的走去。

    盯着自己父亲的背影看了好一阵,谢明弦才转过身对兴奋的弟弟说道:“走吧。”

    骑兵部队都会多带一些备用的马匹,给谢明固安排了马。一众人都上了马,与谢明弦父亲谢福正走的方向相反,大部队向着夕阳的方向隆隆而去。

213章 构架(十五)

    谢明弦的秘书始终不理解谢明弦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放过故乡的那群宗族成员,只是一路上谢明弦要么沉思,要么写东西,要么和他弟弟谢明固说话。等回到了长沙,秘书才在谢明弦的空闲时候再次提起了这件事,“谢书记,您为什么要放弃斗争呢?那几个老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都不用派部队,村里面的同志就把他们给收拾了。”

    “你是不是觉得那几个人做错了?”谢明弦问。

    “是!”秘书答得理直气壮。

    谢明弦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问道:“就算是他们做错了,这顶多是个吵架的矛盾,派人动手的话,矛盾立刻就上升到打架的程度。我们为什么要激化这个矛盾呢?”

    秘书看得出谢明弦是反对自己的想法的,不过好歹秘书也是党员,就党的工作讨论上,他与谢明弦倒是平等的,所以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秘书就直率的说道:“这……,他们宣扬封建宗族,往大了说,他们都是反革命。”

    谢明弦笑道:“那你不用往前说太久,十二年前,咱们解放区里面基本上每个人都是反革命,连我也是个反革命呢。我当年不喜欢宗族,那是因为他们欺负过我。要是宗族把握奉若神明,我说什么算什么,我还会觉得宗族是个最好的组织。”

    听谢明弦这么一说,秘书不吭声了。谢明弦继续说道:“想消灭宗族,首先就得明白宗族到底是什么,所谓宗族势力的力量从哪里来的。宗族的核心力量,就是对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成员有下到舆论压制,上到宗族成员性命的管辖权。所以宗族是一个利益集团,我们说解放,解放,我们就是要把人民从旧的社会组织中解放出来。”

    秘书微微低下头,他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听谢明弦这么一说,再与实际情况一对比,秘书就已经明白谢明弦这次回乡显示的并非懦弱,而是真的与那些宗族成员进行了斗争,并且获得了实实在在的胜利呢。只是这种胜利,与人民党在政治与军事上实现的辉煌胜利一比,就显得微不足道,甚至给人一种极为憋屈的感受。

    谢明弦并不想批评秘书,这次从故乡回来之后,谢明弦感到自己看问题远没有以前那么“尖锐”,不过这并不等于谢明弦没有了进取心。相反,彻底粉碎宗族的愿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坚定。

    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意,谢明弦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以前一直不理解我父亲,我现在有点理解了。他虽然没有学过咱们人民党的理论,不过我得说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因为他真的认识到这个世界是永远处于矛盾与斗争中的,你要做任何一件事都得斗争。”

    秘书对这话倒是挺支持的,“所以我们就要创造一个朗朗乾坤!”

    谢明弦微微摇摇头,“不,绝大部分人都认为朗朗乾坤是一个没有斗争,没有欺压,没有不平等的世界。一个人如果认为革命是为了创造这样一个世界,那只能说这个人不是革命者。这个世界就是在斗争中存在的,这个世界就是在各种碰撞中存在的。没有斗争就没有这个世界,矛盾和斗争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样的教育在人民党中也是基本理念,不过即便是党员也未必都能够真心接受这样的观点,至少谢明弦的秘书对这种无限的斗争就感到不是那么能接受。“谢书记,我还是觉得大家应该和睦相处,社会应该应该井然有序。至少那些人不该欺负人。”

    谢明弦笑道:“斗争的目的是为了建立秩序,乡里面那些人难道不是想建立他们自己主张的秩序么?他们并不是要制造一个无法无天的世界啊。从我们人民党的角度而言,他们这么做是无法无天,但是从那些人的角度来看问题,我们人民党才是无法无天呢。”

    秘书立刻兴奋起来,他大声说道:“对啊!所以我们要和这些反动的封建宗族作斗争啊!”

    “那我们派部队,再从县里面村里面征集人手,把这些人打得狗头冒血,然后勒令他们排着队从村口一路给跪倒坟地去。我们抬棺过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依次三拜九叩山呼万岁。这么做的话咱们人民党和他们比到底有什么区别?哈哈哈哈!”谢明弦虽然坚持党的理念,坚持党性,不过描述那样一番景象的时候,他还是笑的挺开心的。

    一听谢明弦描述的场景如此令人解气,秘书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边笑边说道:“真的这么做,我们也不是做不到。”

    谢明弦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不过他却突然笑得更厉害了。在大笑中,谢明弦勉强调匀了气息对秘书说道:“我们还可以把那位大爷爷绳捆索绑,脖子上系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系在我娘棺材头上。……还要……还要在他……在他头上捆两根哭丧棒……”说完这些,谢明弦再也说不下去,他差点笑的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听了谢明弦的话,秘书脑海中顷刻浮现起一幅画面,那个老家伙狗头冒血,身上的绳子麻花一样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白布条把两根沾满白纸条的细长哭丧棒牢牢捆在脑袋两侧,仿佛竖起两根蟋蟀般的细长触角,再配合了老头子的白胡须,还有那缺了几颗牙的嘴……。秘书登时也大笑起来,他一面笑一面结结巴巴的说道:“最好……,最好把您的……同学也这么给捆上。”

    这次回乡把秘书气的够呛,谢明弦自然也不会满心欢喜,听了秘书提到把那位讨厌的同学也如此炮制一番,谢明弦从大笑变成了狂笑。

    两人满脑子报仇的画面,笑的前仰后合。警卫员听着这大笑,忍不住从门外探头进来,疑惑的看看谢明弦他们发神经。可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又重新恢复了警卫的状态。

    通过充分意淫大大发泄了心中的怒气之后,谢明弦和秘书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因为笑的太厉害,谢明弦好一阵咳嗽。秘书脸上上来给谢明弦的背上用力捶了几下,谢明弦才气喘吁吁的说道:“我们人民党的敌人不是劳动人民。我这次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其实每个人都只是想活的更富裕,更幸福。这么想有什么错呢?”

    “那也不能欺负人啊。”秘书尽管疏散了不少怨气,还是不能接受谢明弦的宽容。

    “不杀穷汉不富。如果欺负人就能让自己富裕起来,那我可以说,对绝大多数人只有做到做不到,却没有想做不想做的问题。”谢明弦的神色恢复了平静,阐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脸上甚至没有丝毫表情。

    人民党素来把人民看得极重,秘书万万没想到谢明弦居然把人民看得如此“可怕”。然而谢明弦却毫不在乎这种政治上“不够正确”的发言,他坦然说道:“我们一直说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因为中国人民是最富于斗争精神的。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一部血泪积成的斗争史。中国人民很清楚,现在欺负了别人,别人有机会就一定要报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大家不愿意把事情做绝,希望能够减少一切不必要的麻烦,从而把精力放到与自然环境作斗争上,把精力放到搞生产上,这就是中国人民为什么这么伟大。”

    秘书不吭声了,方才一通发泄之后,心中的怨气大大降低,加上谢明弦所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的,除非把村里面的人往死里整,否则部队在村里的时候还好说,部队撤走之后局面不仅不会焕然一新,只会变得更糟糕而已。

    谢明弦继续说道:“所以当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团结劳动群众,发展生产力,至少让矛盾冲突摆脱为了活下去而奋斗的那种低级层次。收入高了,群众自然会跟着咱们走,咱们剥夺了宗族一切司法行政权之后,他们顶多不就是跟现在一样堵着门吆喝两句么?几句话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那至少会消停一些吧。”秘书答道。

    谢明弦微微摇头,“不,在咱们的主导的新制度,咱们主导的新生产方式下生产出的产品大大丰富,新的矛盾就会随之出现,只怕比现在更激烈的多。但是,那时候主导权就咱们手中了。甚至不用到那个时候,只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旧有的东西统统得进垃圾堆。咱们把这些玩意彻底根除,不比简单的耍耍威风来的更开心么?”

    秘书很想点头称是,不过他怎么都点不下这个头。铲除旧制度,那面对的是虚无缥缈的思想。真的铲除了又能如何?只不过是让以前干过坏事的人生活的更好。而迅猛有力的打击对面的敌人,却能够在胜利后得到实实在在的巨大快感。两者相比……,明显后者更有吸引力的多。秘书问道:“那咱们能不能打击了坏份子之后,再铲除旧制度呢?”

    谢明弦还是摇摇头,“革命革的是天命,要消灭的是原来的那套社会制度。如果只是原先人家欺负咱们,现在成了咱们欺负别人,那是换庄,那不叫革命。现在中央三令五申,说的就是这件事。如果咱们先欺负了别人之后,再树立新制度,群众会怎么想?群众会认为咱们只是要把咱们现有的利益给制度化。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那几个表哥表弟为什么一开始抬棺材都不敢?不就是害怕咱们对群众动粗之后,咱们拍屁股走了,他们留在村里面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后来他们为什么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不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咱们的法子可行,所以他们才要帮着咱们从大门出去么。”

    一提起谢明弦那几个表哥表弟的表现,秘书心里面只能轻蔑的给他们定性为“投机份子”。但是不能不说,没有那几个投机份子的帮忙,这大门可也不好出呢。但是即便心中还是极为不爽,秘书却被谢明弦给说服了。他问道:“谢书记,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到地方上去。听听同志们的要求,看看具体的执行中遇到的问题,好制定一下整个省里面的工作安排。我这次下去都被弄成这样,同志们的工作只怕更困难。”停顿了一下,谢明弦继续说道:“我这也得向同志们学习,和同志们交流。真的是得先当学生,再当先生。”

    秘书对谢明弦最后这句奇怪的感叹很是不解,不过这也是人民党政治教育里面常用的话之一,所以他也没有再细问。谢明弦有了自己的打算,秘书的工作就是给谢明弦的工作进行安排,后面的事情多着呢。

    这事情发生在湖北,路辉天下令调动了一个连的部队,这可不是小事。尽管路辉天肯定要承担一切责任,不过万一出了事情也不可能单纯惩罚了路辉天就能了事的。整件事的报告很快就汇总上来,甚至惊动了军委主席陈克。陈克看完了汇报之后不管心里面怎么想,他却对此不予置评。

    苏俄的代表此时正在武汉,即便人民党战略上没有把苏俄当成多大件事情,不过陈克要求调集铁道兵强化对东北的运输线路建设,同时也强化了京张铁路“延伸”到绥远的命令,已经证明了人民党新的军事行动已经开始。沉寂了一年多的国内战争重新燃起了烽火。而这哥新的方向,也不能不让高层感到一种猜测。陈克到底准备如何对待新生的苏俄政权。

    苏联代表是一位名叫别尔科夫的二十六岁的年轻同志,二十六岁就承担起重任,这在人民党里面并不稀奇,甚至是一种常态。人民党最初的党员们,以周年计算党龄的话还不够十三年。十三年前,别尔科夫同志已经上了初中。按照他俄国莫斯科上等中产阶级的出身,那时候他只怕已经能够用小提琴拉几首曲子了。

    哪怕是陈克根本没空,他也必须抽空来见见这位正式的使者,国内懂俄语的不多,一位操着东北腔的同志做了翻译。简单的握手,落座,陈克开门见山的问道:“别尔科夫同志,布尔什维克中央委托您来,有什么使命呢?”

214章 构架(十六)

    别尔科夫同志已经与章瑜见过面,对于人民党的立场已经非常清楚。联共布尔什维克也知道中国有人民党这么一个政治组织,据说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不过两方根本没有机会建立联络,欧洲的第二国际在世界大战中几乎彻底分裂,就更没有机会对人民党有更多了解。

    这年头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在欧洲绝非一个微不足道的思想流派,欧洲各国基本上都有社会主义政党、马克思主义政党,所以联共布尔什维克对人民党到底持什么样的政策很是感兴趣。就别尔科夫了解到的情况,他认为人民党与其说是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倒不如说是更加类似欧洲的社会民主党。列宁交代过别尔科夫,如果人民党是一个社会民主党,那么就一定要极为注意人民党的民族主义倾向。

    果然如同列宁所预言的那样,在退出世界大战的事情上,陈克断然拒绝了列宁的建议。“我们向来反对帝国主义战争,所以不会派遣任何军队到欧洲参加战争。但是,我们也不会退出协约国。俄国不管和欧洲之间有什么分歧,有什么样的冲突,但是欧洲还是把俄国看成欧洲的一部分。而我们中国需要加入到世界之中。正如马克思在《**宣言》中所描述的那样,全球化是世界未来的必然方向。”

    “全球化”这个词在一战时期根本没有出现,所以别尔科夫对这个从未在《**宣言》中出现过的陌生名词很有兴趣。但是基于双方相差了一百年的认识,别尔科夫最后只能通过和陈克讨论了《**宣言》的具体内容,才算是大概明白了陈克到底指的是什么。

    ……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

    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使反动派大为惋惜的是,资产阶级挖掉了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古老的民族工业被消灭了,并且每天都还在被消灭。它们被新的工业排挤掉了,新的工业的建立已经成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关的问题;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旧的、靠本国产品来满足的需要,被新的、要靠极其遥远的国家和地带的产品来满足的需要所代替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

    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

    这就是马克思在1848年2月正式刊行的《**宣言》中对与全球化的预言,陈克实实在在的看到了这种预言是如何精确实现的。

    别尔科夫即便没有看到过21世纪的模样,不过在《**宣言》刊行后70年的1918年,他也的确感受到了马克思深邃的洞察力。同样,一改最初对人民党的印象,别尔科夫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位人民党领导人绝非是一位单纯的社会民主党领导人,从陈克所说的内容上判断,陈克的确是真正研究过马克思主义,并且受到相当程度马克思主义影响的人物。

    对于人民党的政治纲领,陈克也不藏着掖着,人民党认为科学**肯定能够实现,但是生产力落后的中国暂时不可能实现“生产资料公有制”,所以人民党只能以社会主义制度的方式暂时对生产资料实施管理,并且允许多种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长期存在。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

    别尔科夫在联共布尔什维克中不主管意识形态,如果是一位主管意识形态的同志,他也不可能被万里迢迢的派来中国。这在路上可是要浪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对于陈克态度坚定的说明,别尔科夫也没有太多能够充分讨论的地方。而且陈克已经断然拒绝了联共布尔什维克希望中国共同退出世界大战的请求,接下来他就提出了中俄建交,一旦建交之后俄国愿意取消在华的一切特权,并且取消俄国与中国签署的一切有害中国的“秘密条约”。

    陈克也没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别尔科夫同志忠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态度很值得赞赏。如果他没有这样的忠诚心,陈克反倒会感到失望。不过列宁同志这位老狐狸玩弄这样的手腕,陈克也颇为遗憾。历史上有种说法是,列宁同志提出废除沙皇俄国与中国签署的一切“秘密条约”。陈克对这种所谓“秘密条约”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对于别尔科夫同志希望中俄建交的提议,陈克用政治局讨论的理由给拒绝了。在会面结束时,陈克委托别尔科夫同志向列宁同志以及联共中央带去他的祝贺。陈克表示相信联共一定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整个俄国的解放。

    结束了会面,陈克立刻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议,他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个人认为俄共已经在考虑与中国接壤的那些领土问题了。”

    人民党的同志们当然知道陈克想收回那些领土,却没想到陈克居然这么简单明了的提出了这个想法。

    “要打仗么?”游缑立刻紧张起来。

    陈克笑道:“咱们的内战没有结束,俄国内战也没有结束。就是打仗也轮不到先打俄国人,现在只是必须开始准备了。东北军区等到春天开始,立刻向北方进军。河北军区则开始进军内外蒙。”

    “向北方进军到哪里为止?”游缑对此很是在意。

    陈克回答的很干脆,“恢复到尼布楚条约就可以了。我对俄国人的土地并没有兴趣。”

    陈天华倒是看过一些俄共的资料,虽然资料很有限,不过陈天华还是颇有兴趣的,“那得看俄共会和我们进行什么样的战争?东北已经冷成那样,再往北又会冷成什么样子?如果失去了远东,俄国在东方很难维持大规模的存在。从社会营运成本角度,俄国想和我们维持均势的话,成本太高。”

    陈克点点头,“只要能恢复尼布楚条约,我就并不想与俄共发生什么战争。那将是得不偿失的战争,大家已经看过了咱们在老挝与越北的报告了吧?我们为什么不向南,而要在北方毫无意义的消耗宝贵的国力呢。”

    政治局当然看过在越北的报告,人民党占领了广宁鸿基之后,当地的煤矿让人民党矿业专家们差点疯了。这的是从所未见的优质无烟煤,随便扩建一下当地港口就能往琼州岛运,直接就能用来炼铁炼钢,刚开始建成的钢和铁直接就解决了琼州岛很大一部分需求。而且越北也有铁矿和石灰石矿,加上水量丰富,完全具备了煤铁复合体工业基地的重要条件。

    更不用说东南亚等地的丰富资源现在是完全向人民党敞开了怀抱。原本那个莫名其妙的椰子买卖,现在已经成为中国很有影响力的一条产业链的源头。椰子糖、椰油、椰肉、椰壳、椰棕,这条产业链提供了近百万人的就业岗位,大部分岗位都是女性能够胜任的岗位。人民党根据地的扣子价格之低,甚至在不到十年时间里面,在极大的范围内消灭了千百年间传统布料制成的扣子。至于已经着手的马来棕榈油开发,陈克预计每年可以向中国提供超过五百万吨的油料。这又是何等庞大的收益。

    现实已经让政治局常委们认识到,贸易可以带来如何丰富的收益。东南亚是人民党工业品的重要市场,正因为贸易让东南亚当地商人和殖民者们赚到了大钱,他们对贸易也更加重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与东南亚的贸易在极短时间内改变了人民党解放区内的经济形态。在这样的局面下,与北方的俄国邻居来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的确是很傻的事情。

    “寸土不让,俄国也未必肯吃这个亏。”陈天华并没有被迷惑,认为俄国人就是随便可以揉捏的软柿子。

    “所以我们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陈克答道。

    “说起准备工作,英国和法国已经要求我们提供更多的防毒气药物。”游缑说道。人民党上下,乃至中国的有识之士们对兴奋剂有种本能的厌恶。即便这种药物几乎要贵比黄金,游缑也一点都不喜欢这项贸易。

    “他们还要多少?”陈克问。

    “十吨?”这下陈克也有点懵了。人民党也曾经很不人道的用自家同志和囚犯做过实验,一次吸食0.2克就够刺激神经的。一吨一百万克,就算是英法军队一次用了一吨,而且英法的白种人对兴奋剂更有耐受性,一人需要0.5克,对也够让200万军队来一次大进攻。他们一气要买十吨,这是准备打什么空前规模的战役啊?

    游缑冷笑道:“陈主席,你觉得英法那些人跟咱们一样,就是山穷水尽了也不愿意碰那东西。我也了解了一下,他们现在几乎就是靠这个吊命呢。我也派人调查了一下,现在战争前线的英法军队就是靠这个维持士气呢。每个月都要定期服食振奋精神。战斗前更要吃,战斗后他们吸鸦片、服食吗啡,甚至注射杜冷丁、海洛因。不用这法子他们在战场上甚至没办法维持军队。我觉得他们要这个数,只是为了维持日常消耗。”

    1917年中期,法国人靠了从中国大规模购进的“神功护体丸”,接连发动了数次大规模的战役。经过一番血战,法国人再也打不下去了。现在的法国高层已经不太担心法**队缺乏战斗意志的问题,打不下去的原因是他们真的流干了血。法国街头已经看不到什么青壮年,青壮年都去了前线。

    法国几乎流干了血,1917年下半年进攻的主体就变成了英**队。一系列的战斗下来之后,在“神功护体丸”的帮助下,英**队发挥了空前的战斗意志,英军以及从各个殖民地征召来的炮灰部队,伤亡了将近200万。特别是那帮殖民地仆从军,英国人战前必然给他们大剂量服食“神功护体丸”,这些炮灰部队的伤亡格外惨重。

    “英法做事挺科学的,他们也做了定量实验。白种人一次在0.5到0.7克之间,北非和南亚的仆从军也是差不多的量,可能稍微少一点。黑人一次大概需要一克。”

    陈克难得的露出了傻愣愣的表情,毒品这玩意实在是超出了陈克的想象力之外。他的道德观实在是没办法让他理性的构架出一个合理的思路来。

    “另外呢,美国人也知道这个药了。他们向我们提出购买一吨的要求。不过希望我们能够便宜些,王斌已经拒绝了这个没有道理的要求。”游缑抛出了另一个消息。

    没等陈克明白过来,游缑继续抛出了一个更加巨大的闪光弹,“德国人也派人和我们联系了,只要我们能够把这些药给运到德国,他们肯出十倍的价格,完全用黄金交易。如果我们肯把配方给他们,他们答应可以给我们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身为一个对军事有兴趣的家伙,身为人民军队的崇拜者,以及八路军的后裔,陈克对战争还是有一点神圣的感觉的。伟大的人民解放军自打建立以后,从来没有为了侵略打过任何一仗。身为新中国的公民,这也是陈克为之骄傲的一部分。

    陈克知道自己有时候有一种殉道者的心态,革命需要牺牲,历史的祭坛从来渴望着祭品。即便知道这想法只是证明自己人性中的软弱与无能,陈克依旧需要这种心态来平衡自己的情绪。他在国际上阿谀我诈,试图充分利用局面为中国获取最大的利益,这些手段都不能撼动陈克对个人道德自信。

    所以游缑的汇报勾勒出一幅画卷,帝国主义战争的交战各方试图完全依靠药物去麻醉自己的军队,以维持一场残酷血腥的战争。这不能不让陈克生出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好不容易压抑住了这种情绪,陈克说道:“咱们不是开发了好几种兴奋剂么?找一种效果最弱的给德国。大家觉得如何?”

    有陈克作为托底,游缑根本没有什么良心上的问题,她冷笑一声,“卖给德国佬是可以的,根据交战国的惯例,咱们已经没收了德国在华的一切资产。问题是德国佬已经注定战败,一旦战败,他们注定被协约国剥夺的一干二净,到时候他能用什么还给我们呢?”

215章 构架(十七)

    “只要德国人多杀点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陈克原本认为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应该是理直气壮的,不过很难得,他觉得有些心虚。倒不是道德上感到愧疚,而是觉得这么说显得很是多余。

    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陈克说完之后,政治局常委们立刻就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于是问题就向下一个阶段进发,中国到底怎么才能让通过执行这个选择而得到最大的利益。

    “德国肯定给不了咱们东西。”陈天华对此认识的非常清楚。

    “尽量不要让协约国知道咱们做了什么,是不是组建对外的情报机构。”有深厚人民内务委员会背景的齐会深提出了相当专业的观点。

    “难道是玩商业贿赂么?”因为党内推行整风以及三反,游缑倒是很快想到了更加具体的执行办法。

    “是不是与德国进行更多军事技术的私下交流?”尚远也以惯有的稳健态度说道。

    总之,关乎到未来大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表现出相当的稳健。

    “关键是德国下一步要怎么做?”陈克当然大概知道一战的进程。即便是当下的一战与历史上的一战颇有不同,陈克根据当下的情况好歹也知道美**队要进入欧洲作战,德国人必然要和美国人生死相搏。

    德国除了进攻之外别无他法,实际上1918年德国也真的玩命发动了进攻,暴风突击队的名声就是在那时候确立的。经过1917年的锻炼,陈克有理由相信德国的暴风突击队能干的更出色。

    经过讨论,人民党最终却否定了向德国提供药物支持的打算。这不是因为常委不支持让战争多流血,而是因为人民党对如何搞这些活动完全没有经验。若是有利可图的时候,大可这么做。在无利可图的时候向德国提供了这些药物合成技术,英法肯定能看出人民党不怀好意。此时距离稳稳收割战争胜利成果只有一步之遥,过分追求利益最大化往往会适得其反。

    最后对外的商议结果是“对欧洲稳定,对俄国采取攻势,努力消化南方,特别是要消化柬埔寨”的战略方针。

    人民党确定自己的战略,苏联代表别尔科夫也在分析人民党到底对世界采取什么态度,特别是会对新生的苏维埃采取什么态度与行动。列宁同志反复强调,“化帝国主义战争为国内战争”,就是要通过一战的局面在全俄国完成革命。而对于民族主义,列宁同志一直极为反对。别尔科夫这次来中国之前,列宁就要求别尔科夫认真观察人民党的性质。

    甚至不用太仔细观察,别尔科夫也明白人民党是铁了心要占到协约国的船上,参与到帝国主义行列中去了。不过与陈克交谈后,别尔科夫倒也不敢轻率的将人民党中国简单归到帝国主义的行列里面去。

    联共布尔什维克成员对中国有两种观点,第一种是人民党并没有太过于强大的力量,只是充分利用当下的局面为自己牟利。第二种则是人民党能够独立在中国东北击败日本,是很有实力的政党。无论对中国到底持有何种立场,联共布尔什维克都承认,中国将近一个世纪以来饱受列强摧残,俄国则是侵吞中国领土最多的国家。如果寄希望于中国对俄国抱有良好的态度,这根本不现实。列宁同志反复要求别尔科夫去判断人民党是否拥有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

    经过观察,别尔科夫发现人民党主席陈克在党内拥有巨大的声望与控制力,陈克一句不提关于民族主义的话题,这本来或许可以证明陈克对民族主义很不感冒。可是在别尔科夫故意涉及民族主义问题的时候,陈克却总是很巧妙的避开了所有关于民族主义的讨论。这就不能不让别尔科夫感到畏惧。

    别尔科夫不知道中国有“咬人的狗不叫”的俗话,也不知道“哑巴蚊子咬死人”的俗话,不过能够避开谈及所有关于民族问题话题的一个人,绝非不可能是一个没有民族主义情绪的人。这样的谈话让别尔科夫生出一种极大的危机感。

    在沿途的观察中,别尔科夫看到的中国是一个长江上机动船只往来不断的中国,看到的是遍地是楼房与宽阔街道的中国。也是一个长江边到处有高大烟囱踪迹的中国。俄国在欧洲也不是什么工业强国,农村的局面与中国相比并没有强到哪里去。看到一个与欧洲广为流传的愚昧落后的中国完全不同的“工业化的中国”,别尔科夫感到联共布尔什维克对中国的基本认知大错特错。一个工业化的中国,一个拥有四亿多人口的中国,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对付的对手。更不用说这个对手的领军人物是陈克这样的人物。

    在武汉还有“俄国领事馆”,不过那是沙皇俄国的领事馆,并不是新生的苏维埃政权的领事馆,别尔科夫跟不想与那些人有什么交道。到底是现在赶回俄国,还是继续留在中国进行基本情况调查。别尔科夫心中做着艰难的判断。最后别尔科夫决定,在人民党现在的首府武汉多待几天,仔细观察一下人民党的实力。他认为即便是可能性极其微笑,还是要向人民党申请参观一下人民党的工厂,看看人民党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工业实力。

    如别尔科夫所料,他第二天提出申请,第三天就得到了同意的回复。看来人民党的确想向联共布尔什维克的代表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呢。

    原本双方商量的第一站就是武汉的港口,不过人民党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这让别尔科夫大感兴趣,他派其他同志去武汉的港口去看看情况。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人民党不想让人看到他们的港口。当天晚上,参观了人民党武汉铁路系统回来之后,别尔科夫的同志告诉他,“三艘满是军人的军舰正在向西边的长江上游开去。”

216章 解放战争(一)

    在1918年,机器轰鸣可不是一种描写,而是一种阐述。工厂生产需要动力,俄国采用的是蒸汽动力,作为动力来源的大型锅炉高高竖起,发出隆隆的轰鸣声驱动着各种传动装置。蒸汽动力集中供应已经算是非常先进的技术,技术落后的企业,几乎是每一个大中型设备都需要独立的蒸汽驱动装置。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到处是炙热蒸汽的潮湿环境中,还有随处可见的各种炉火,这样的环境下别说专心工作,能维持心理与生理的正常就已经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产业工人面对着极为恶劣的劳动环境,还有资本家的疯狂压榨,若不是实在没有别的谋生办法,谁肯去当工人啊。

    所以进入人民党的工厂之后,别尔科夫明显感受到人民党的工厂里面机器也在轰鸣,然而与俄国工厂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别尔科夫同志惊讶的发现,人民党的工厂中竟然大部分采用电力作为动力来源。即便是武汉钢铁厂这样的重工业企业,从江边往工厂拉矿石的火车是蒸汽驱动的,一些大型设备也在使用蒸汽动力,但是中小型设备已经改用了电机驱动。

    与沉重的蒸汽动力设备相比,电力驱动的设备在体积、重量上都明显小了很多。自重降低的直接结果就是设备的运转速度大大提高。例如钢厂的吊车,若是以蒸汽为动力,根本不可能那么轻巧,却拥有着足够的强大功率。吊起一捆捆的钢筋、好几块叠在一起的钢板,还有那一卷卷的轧钢薄片,吊车都能够轻易的吊起,然后利用自身吊臂的转动来移动。别尔科夫在俄国钢厂看到的这些移动基本都是靠有轨车辆来完成运输的。

    原本别尔科夫认为人民党展示出的实力应该是绵延出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的大型企业群落,即便是这样的企业群落,俄国也不是完全没有。莫斯科,圣彼得堡存在这种企业群落。看到人民党的企业生产之后,尽管别尔科夫对其内在的技术还没有理解,他仍旧直觉的明白了这是超出俄国现有工业水平的强大力量。

    不仅仅是钢铁厂这种企业,生产枪炮和子弹的军工厂,生产各种民用设备的企业。人民党几乎全面实行了电气化。当然,电气化的结果是各种故障频发,几天里面光别尔科夫亲眼见到的动力故障导致的大型生产中断就发生了十几次。小问题更是多如牛毛,别尔科夫甚至都不想再费精神去统计。

    联共布尔什维克的情报中记载着中国有四亿人口,若是有上百个武汉这样的城市,中国就拥有几乎能够彻底压倒俄国的工业实力。得到这样的结论只需要简单的算术能力,甚至都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政治水平。

    参观完人民党的武汉工业区,别尔科夫又参观了四层楼为主的武汉新城居住区。居住区和工业区之间有民用快速铁路,有公交车,还有大量中国工人骑着自行车上班。居住区里面则是幼儿园、学校、医院、邮局、花园和绿地、广场、娱乐设施。大白天的社区居民楼里面冷冷清清,学校幼儿园里面每隔一段时间后就会十分热闹。特别是幼儿园老师们经常带着孩子到绿地嬉戏,大群的小不点你挨我我靠你的跟在男女老师身后,有些在尖叫,有些则是欢喜的笑着,有些则是莫名其妙的哭起来。

    别尔科夫还没有结婚,更没有孩子。看到这样大群的小娃娃,他只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了微笑。

    到了白班结束之后,社区就热闹起来了。人来人往,每家厨房的窗户中都传来炒菜的声音,飘出各种饭菜的香气。卖馒头的店铺前总是拥挤着最多的人。吃完了饭,大人小孩都在外面散步。不少人围在商店前的收音机前边听广播,边聊天打牌。

    天色再晚一些,家家户户的窗户中都亮起了灯光,在外面疯跑的孩子们在父母的呼喊下一个个的回家,街上逐渐安静下来。再晚一些,整座城市的灯光逐渐熄灭。三班倒的工人上下班时到也算是有些动静,晚归的工人多数会在夜宵摊子上吃些东西才回去睡觉。除此之外,武汉的夜晚笼罩在梦乡的沉寂下,直到天色破晓时分才会随着上班上学的人群重新活跃起来。

    参观中别尔科夫注意到一件事,武汉这座热闹非凡的城市中没有富人区,也没有贫民区。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居住环境,所有商店一视同仁的向所有人提供服务。甚至在武汉为数稀少的外国人,也在中国人开的商店里面购买各种商品。当然,也有少量颇具外国人开办的颇具异国风情的商店,这些商店也向中国人开放。

    没有拉客的妓女,也没有乞丐,这座1918年的中国城市看着很普通,这种平等的普通感让别尔科夫感到最大的讶异。这座城市的风格很像是人民党给别尔科夫的感觉,很从容,很淡定,同时又充满活力。在这座城市中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希望能够幸福平稳生活下去的愿望。

    参观结束之后,别尔科夫同志也生出一种愿望,能够建设起这样城市的人民党或许可以和俄国和平相处下去。对于别尔科夫同志的诚挚恳请,陈克也给与了足够的尊重,“别尔科夫同志,我认为基于尼布楚条约的和平,对中俄两国都是很好的选择。我们愿意在基于尼布楚条约的基础上与俄国建立起完全的睦邻友好关系。”说完这些,陈克又诚挚的祝愿以列宁同志为首的联共布尔什维克能够早日取得俄国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接着就让章瑜送别尔科夫同志离开。

    别尔科夫同志明白,面对联共布尔什维克这个**政党,陈克终于露出他民族主义者的本来面目。根据别尔科夫的判断,负责接待联共布尔什维克代表的章瑜应该是人民党中的重要人物。所以别尔科夫同志与章瑜就人民党的民族主义倾向,甚至是帝国主义倾向进行了讨论。

    章瑜回答的颇为干脆,“别尔科夫同志,就我们所知,现在联共布尔什维克也在与德国进行停战谈判,很可能会接受德国方面极为苛刻的停战条件。那么我就不能不问一个问题,贵方为什么要对德国采用那样的方式。这实在是很令人不解的事情。”

    听了章瑜充满威胁的话,别尔科夫觉得现阶段再与人民党继续谈判就是纯粹的扯淡,人民党看来已经做下定了对俄国下手的决心。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令别尔科夫同志心中沸腾着强烈的爱国主义的正义怒火,以及对人民党反动思想的深刻仇恨。

    送走了别尔科夫,章瑜却意外的接到了英国领事馆的邀请,作为实际上的外交部长,章瑜也只能带了秘书前去参加英国领事馆的外交舞会。在会议上英国驻华公使询问起人民党是不是要定都武汉的事情。

    这也是人民党内部一直讨论的事情,陈克几年前开创的流动中央的模式,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各省当时遇到的麻烦。当时的麻烦解决了,这又带来了新的麻烦。人民党对到底在哪里定都争论不修。武汉现在建设的很不错,不过同志们都发现,陈克并没有表现出要定都武汉的意向。章瑜也不想操这份闲心,他笑道:“公使先生不习惯武汉的气候么?”

    “这倒没有,”英国公使笑道,“但是在贵国首都修建大使馆也是我们需要做的事情。”

    “可以暂时等我们完成国内统一之后么。”章瑜笑道,“还是公使先生对我们并不信任?”

    英国公使当然知道章瑜这是在开玩笑,尽管心中其实很期待人民党的统一战争遇到失败,英国公使依旧哈哈笑道:“章部长说话真有趣。”

    又谈了一阵最近的贸易问题,英国公使就介绍了走到两人身边的那位,“我想章部长一定见过俄国公使了。”

    章瑜当然见过俄国公使,不过现在这位公使已经很有些名不副实的感觉。俄国二月革命之后,罗曼诺夫王朝垮台。十月革命又推翻了二月革命后上台的克伦斯基临时政府。然而眼前这位俄国公使,还是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沙皇尼古拉二世任命的驻华公使。只是因为协约国中英法态度还颇为暧昧,加上已经垮台的俄国克伦斯基临时政府在台上的时候根本没空搭理中国的问题,所以这位先生才能继续被称为“俄国公使”。

    既然完成了引见的任务,英国公使就借口要与比利时公使谈话,把章瑜和“俄国公使”留在一边。

    章瑜外语很不怎么样,对外基本都靠翻译。俄国公使也知道俄语不是中国的主要对外交流的语种,两人以及随行人员到了僻静的地方,俄国公使干脆就说起了法语。章瑜的翻译认真听着俄国公使的话,并且及时进行着翻译工作,“听说贵国向英法提供了一些药物,不知道贵国是否愿意秉持协约国成员的义务,也向我方提供这些药物。”

    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完全在章瑜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是章瑜与人民党的同志们一样,都认为“不择手段”的适用范围应该是在“修内功”上,并不是弄些来路不明的药物吃下去,然后在药物的作用下爆发出“战斗力”来。

    其实人民党内部关注“神功护体丸”也是在陈克向英法推荐这种药物之后的事情。然而这药物果然如同陈克所“预料”的那样,有强烈的成瘾性。志愿使用这些药物做实验的同志都是意志坚定的同志,戒除的时候依旧遇到极大困难。试药的囚犯们几乎是采用治疗精神病的方式,捆版乃至电击,才实现了**戒除,在心理依赖方面还是遇到了极大的问题。

    当然,这药物的效果的确是非常可怕。试用的同志创造了连续三天不睡觉的情况下,连续进行抄写,运动,乃至大量数据计算的工作。洋鬼子对这药物趋之若鹜,章瑜完全能够理解。若是不考虑药物的副作用,章瑜每次想象到要是上百万服药后的洋鬼子杀进中国的景象,他心里面也的确有些发毛。面对这么可怕的恶魔之药,章瑜对陈克的“化学天才”更多的是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贵方想使用这种药物么?”章瑜问道。

    “我希望以俄国在华的产业为抵押,购进一部分这种药物。”俄国公使急切的说道。

    章瑜对此有些愕然,这位“俄国公使”其实并不存在对俄国在华财产的处置权,他开出这等完全不切实际的条件,实在是不符合公使的身份。不过章瑜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果“俄国公使”能够以最快速度将这种药物送回国内去讨好正在与联共布尔什维克政府交战的俄国势力,就有极大可能继续当“俄国公使”。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章瑜自己给推翻了,如果需要这种药物,其实大可由英法向俄国方面推荐。俄国是出了名的穷,英法分给俄国一部分药物也不是什么沉重的负担。可英国公使为什么要绕远道让章瑜和天知道还能干多久的“俄国公使”联络呢?

    所以“原则上”表示了同意达成销售意向之后,章瑜就离开俄国公使那里,找到了英国公使。英国公使此时正在与荷兰公使一起谈话,听章瑜看似行若无事的询问起协约国对俄国当下几个政府到底是什么看法的时候,英国公使满意的说道:“贵方可否知道莫斯科政府正在与德国谈判?”

    “呃?”章瑜知道陈克预言过这件事,英国公使提供了更准确的消息时,章瑜只能装傻的说道,“我暂时还不知道。”

    “那么您现在就知道了。”英国公使正色说道,“协约国绝对不接受莫斯科政府采取的这项行动,更不接受莫斯科政府一定要退出协约国的选择。”

    “那就是说协约国并不承认莫斯科政府了?”章瑜问道。

    “是的,协约国不承认莫斯科政府,也不可能与莫斯科政府建交。”英国公使非常认真的说道。

    虽然不知道英国方面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章瑜现在脑中的第一念头却是,即便是加入了协约国集团,人民党中国政府在英法眼里面也是需要防范的二流角色。接下来的念头则是,需要看看是不是内部有谁向协约国方面走漏了消息。

    想到这里,章瑜一面微微点头,一面对英国公使说道:“我知道了。”

217章 解放战争(二)

    在常委会议上陈克很赞同章瑜对英国的判断,陈天华地方工作经验丰富,但是对最近的国际局面感觉变化有些把握不住,他问道:“英国人到底准备怎么对付联共布尔什维克?和他们进行战争么?”

    尚远虽然不搞党务,却是对更具体的利益十分敏感,“英国和联共布尔什维克的矛盾现在还不是英国的主要矛盾,等到欧洲战争结束之后,这个矛盾等级才会提升。”说完之后,尚远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所以列宁同志的确是一个非常有战略眼光的人。”

    齐会深答道:“说来说去,他选择的也是咱们人民党走过的这条路。”

    陈克听到这个比较,差点笑出声来。这不是他敢嘲笑列宁同志,陈克很清楚人民党的战略选择实际上抄袭的是列宁同志的道路。然而这个表情却被同志们误解了,徐电虽然不管战略,但是毕竟和同志们一起辛苦十几年,当个事后诸葛亮的水平自然是绰绰有余,他也笑道:“革命果然是孕育在人民当中的,我们收到的情报中,布尔什维克以反对继续参与战争为号召,才能够夺取了政权。列宁同志想利用帝国主义战争的时期来完成国内革命,这想法的确不错,我们当年最担心的就是帝国主义联手干涉中国的局面,到现在总算是是千方百计的避免了这个情况。可惜的是联共布尔什维克准备的太晚,要是他们能够有目的的早准备几年,现在只怕已经基本抵定局面了。”

    尚远也感叹道:“这也只能说明他们的战略目光还是不够。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咱们这一路真的是刀尖上跳舞,随便冒进一点,或者随便懈怠一点,都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咱们避免了国内国外敌人联合围攻的危机,而联共布尔什维克很难得到这样的机会了。只怕咱们中国也为成为围攻布尔什维克的一员呢。”章瑜个性里面充满了与时俱进的特点,总结过去固然重要,然而每个人都活在当下,艰苦跋涉的现在与滚滚而来的未来更加重要。既然英国方面已经表明了态度,章瑜认为确定中国的立场远或许是当务之急。

    陈天华并不希望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覆灭,听章瑜说的杀气腾腾,他问道:“从战略上讲,我们和联共布尔什维克联手,或者是对其保持善意中立,会不会引发协约国的围攻?”

    “能给联共布尔什维克致命打击绝对不是咱们,咱们的帮助对他们也未必有多大用处。”章瑜很巧妙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与立场。

    听了章瑜的话,陈天华干脆就把话题挑明了,“那我这么说,根据咱们的经验,在战争初期,在我们还输不起的时候,前来围剿我们的北洋军都用了那个……,啊,神功护体丸,我们很可能会遭到重大的损失。那对于革命而言,会是沉重打击。旧军队的确缺乏战争意志,缺乏革命理想,他们在战略上是一群纸老虎。但是真刀真枪的战斗中,这些旧军队也是有战斗力的,更不用说经历过战火的旧军队。”

    政治局常委们现在有自信对抗任何吃药的军队,而且陈克开发的药物毕竟是用在欧洲战场上,大家甚至还能用这个来开开玩笑。不过一旦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军队直接与数量和装备都不算差的俄国旧军队交战,在初期只怕是会遭到不小的损失。以人民党为例,只要当年北洋能和人民党打出一比一的交换比,就很难确定谁将是中国国内战争的胜利者。

    游缑也没了前一阵子那种能开玩笑的情绪,她见其他同志争论得颇为激烈,忍不住摇摇头,“我学化学的,药物不仅能针对性的治病,做到药到病除。甚至能有针对性的改变人类的精神状态,我本该感到很骄傲。但是现在我也觉得很悲哀。”

    章瑜冷冷的答道:“那是使用者的问题,可不是研发者的问题。陈主席研发前就知道这东西的用法,为什么咱们从来不用?鸦片、吗啡,甚至包括海洛因,当药用的时候的确是非常好的产品。有人非得用这些药物找刺激,难道也是药物的错?”

    听大家竟然把讨论给引到了战争伦理上去,陈克连忙打断了这无意义的讨论,“联共布尔什维克肯定要面对激烈的战争,我们也没有必要在此时率先表态。如果他们肯先和我们签订边界条约,我们就有理由向协约国表态,我们不想过度取得利益。背地里怎么支持列宁同志都是可以的。”

    “不想过度取得利益?”陈天华对陈克这个用语感到非常奇怪。

    陈克点点头,“是的,所谓墙倒众人推,如果布尔什维克撑不住,各国都要从他身上割块肉,我们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英国人肯定不可能支持我们吞下俄国的亚洲部分,但是我们如果不表示出与自己实力相符的对利益的窥视,英国人肯定觉得我们不正常,一定觉得我们背后有鬼。这个时候我们做出与我们实力相符的表态,反倒不会引人注目。而且这是我们取回北方旧有领土的最后机会。我们只是要恢复尼布楚条约,这就恰恰在协约国集团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如果我们提出哪怕多出一丁点的要求,协约国集团就会认为我们必须付出更大利益,所以关键是时机。在恰当的时机提出恰当的要求,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政治局常委和委员们当然知道这个时机非常重要,具体怎么选择时机,一直是陈克的工作。同志们都想听听陈克的意见。

    陈克起身指着地图,“现在的时机中我们的最佳选择就是统一全国。一个完整的中国本身就有巨大的价值,就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想动俄国,咱们自己就不能有把柄在别人手中。”

    “军委不是已经开始进军北路和西路了么?”尚远问。

    “北路有羊毛与畜牧这个生意,牧民们自然愿意和我们进行全方位的合作。而西路,我最在意的就是到底怎么样迅速改变地方上的局面。”陈克说完,指着地图上奉节白帝城的位置,“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就我看,李太白的诗里面颇有战略的意味呢。”

    奉节白帝城位于长江北岸,距奉节城东约15华里,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绿树丛中,是三峡的西口,入川的门户。由于地势险峻,古往今来,常为兵家必争之地。西汉末年公孙述据蜀,在山上筑城,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气,宛如白龙,他便借此自号白帝,并名此城为白帝城。公孙述死后,当地人在山上建庙立公孙述像,称白帝庙。由于公孙述非正统而系僭称,明正德七年(1512年)四川巡抚毁公孙述像,祀江神、土神和马援像,改称“三公祠”。

    明嘉靖十二年(1533年)又改祀刘备、诸葛亮像,名“正义祠”;以后又添供关羽、张飞像,遂形成白帝庙内无白帝,而长祀蜀汉人物的格局

    人民党一支十艘舰艇组成的船队在1918年3月4日抵达了白帝城。四川素来富庶,但是面临蜀道难的局面。三峡风景固然秀丽,奇峰怪石让能吃饱饭的游览者赏心悦目,但是却绝非行船者的福音,甚至可以说是行船者的灾厄。风帆动力时代,每年三峡都会沉没船只,而且四川纤夫们拉船的号子声,千百年来始终回响在这条水道之上。

    逆流而上的船队平均吨位都在千吨左右,船上装了人民党的最新式蒸汽机,更准确的说,是美国提供图纸,人民党自行生产的蒸汽机。即便如此,逆流而上的船队也感觉这蒸汽机的马里还是不太足。

    千吨的钢铁大船自然称不上是轻舟,船速上也做不到一日千里。不过沿途的其他船只看到这这钢铁巨兽分开波浪,逆流而上的姿态,所有水手艄公都站在自家船上靠近人民党舰队的那边瞠目结舌的观看。

    舰队首位的自然是开路的炮舰,炮口粗大,桅杆高耸,灯火与旗语向着整支舰队提供引导。而人民党舰队中还有着一艘“科学考察船”,这就让同志们感到不解了。由矿业学院以及海军学院共同提出设计思路建造的这艘船表面上平平无奇,上面加载了很多测量仪器。从水速,水温,水深测量,还有各种矿石样品采集的设备。虽然体积也不是特别大,但是据说整个造价远高于舰队中的任何一艘舰艇。由于有这艘科学考察船的存在,整个舰队的本来就不够快的行驶速度更是大打折扣。

    白帝城其实并不大,奉节也不是什么大城市。令这座城市比较兴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有一处名叫“滟滪回澜”的风景。

    “那座大石头就是滟滪堆了吧?”舰队司令命令舰队抛锚停泊后指着前方问道。

    只见在白帝城下瞿塘峡口不宽的江面中心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柱,说石柱还是不够,甚至称其为小岛。

    政委和舰队司令并肩立在船头,之间江面波涛汹涌,更高的位置上雾气弥漫,抬眼向天,山峰几乎整个湮没在云雾之中,在那山上更高处,隐隐绰绰能够看到白帝城的身影。政委忍不住背诵道:“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牛,瞿塘不可留。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袱,瞿塘不可触。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窥。滟滪大如鳖,瞿塘行舟绝。”

    舰队司令倒是没有这番雅兴,他指着滟滪堆堆说道:“只要这块大石头还在,不管它看起来是大是小,看上去想什么模样,从这里经过的船只就别想过好日子。我这么说没错吧。”

    政委也笑道:“没错。”

    “咱们的任务不就是把它给炸了么?”舰队司令接着问道。

    “是的。”政委点头称是。

    舰队司令继续问道:“另外炸掉这个大石头之前,不是要多拍些照片么?陈主席其实更早前已经派人拍过照片了,那些照片都是用来当作这次行动的资料来着。”

    “没错。”政委答道。

    舰队司令这才扭过头来,“那么政委,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次行动前我听说有人把风水和这次行动给联系在一起了?这完全是一件航道清理工作,和风水有什么关系啊?”

    政委并没有被舰队司令给问倒,他笑道:“风水这种事情,你不信,有人信。你不说,有人说。咱们是来工作的,赶紧动手把这滟滪堆给炸了。只看眼下燃料消耗情况,咱们还未必能把船给开到重庆去呢。”

    很多年后,奉节的老年人还会津津有味的向来白帝城旅游的年轻后生谈起他们亲眼见过人民党是如何炸毁滟滪堆的,而且川戏班子还专门排了一出“炸滟滪”的戏剧。什么滟滪堆一破之后改了四川的气运,这种传说也有着各种版本。

    然而工农革命军的军史记载则远没有这么浪漫和玄幻。军史记载中,工农革命军海军舰队在江边的石头上打下钢柱,拉起钢缆。海军官兵与工程兵官兵们在先上了滟滪堆,在上面用电钻钻孔钉上钢缆。为了完成这个工作,一艘供电的军舰还不小心触礁,造成了船体破孔。也就是损管得力,才没有出翻船沉没的大事故。

    潜水员们身上绑了上百斤的钢锭潜水下去,仔细测量滟滪堆的尺寸规模。爆破专家们也实地下水考察,经过周密计算后制定了爆破方案。

    从1918年3月15日开始,经过连续三天的爆破,终于将滟滪堆炸成了碎片。舰队并没有在滟滪堆从江面消失后就结束工作,他们在爆破前就在滟滪堆上钉了不少钢钎。潜水员在利用沉在江中的滟滪堆残体的钢钎系上钢索,用舰艇把最大的一块滟滪堆残块给拖离江心,又用炸药把其他残块继续炸成不会影响航运的小碎块。

    最大的残块用卷扬机给拖到江边,在残块前立了一块石碑,上书“滟滪堆残体”。

    一开始的时候,奉节的群众对人民党莫名其妙的行动很是不解,加上行船多要在滟滪堆停靠等待当地的领航员。见到人民党的大型军舰,而且接到人民党封锁航路的消息,船队都极为害怕,根本不敢去冒险自找别扭,自触霉头。

    等到开始炸滟滪堆的时候,奉节百姓和船队的船主、水手、艄公们就给跪了。这不是心里面害怕,而是真的给跪下了。

    滟滪堆固然是鬼门关,然而千百年来它始终存在,已经是长江上人人都存于心中的神圣之物。人民党就这么简单粗暴的把滟滪堆炸的影都找不到,更是对滟滪堆“悬尸示众”。没有几四川人能够搞明白此时的心情。

    即便是靠滟滪堆领航吃饭的领航员,这门手艺多是家传,滟滪堆要了他们多少辈祖上的性命。所以跪地大哭中倒是悲中有喜。倒是行船的人知道滟滪堆一去,从此行船方便很多。可是看着空荡荡的陌生江面,他们感到极为失落。跪地大哭的时候倒是喜中有悲。

    工农革命军的舰队完全不理睬这些人的反应,舰队中有舰艇受伤。而且燃料消耗也超出了预计,经过讨论,舰队果断调头返航。舰队决定回到武汉休整之后再次顺江而上。1918年3月25日,舰队离开白帝城顺流而下。

    到了1918年4月初,人民党炸毁滟滪堆的消息传遍了大半个四川。

218章 解放战争(三)

    白帝城三面环水,一面傍山,孤独峙,气象萧森,在雄伟险峻的夔门山水中,显得格外秀丽。从山脚下拾级而上,要攀登近千级石阶,才到达山顶的白帝庙门前。在这里可观赏夔门的雄壮气势。绕至庙后,可见蜿蜒秀丽的草堂河从白帝山下入江。

    四川巫文化盛行,自唐代以来的各种民间神话人物基本都可以在四川找到一定的源头,最著名的那位就是二郎显圣真君。出川的船到了白帝城下,看到宽阔的江面上少了那熟悉的滟滪堆,江边上却出现了一块几人高,十几人都未必能合抱的大石,大石上钉了不少“大钢钉”,前面还立了石碑。滟滪堆炸毁前,上面有一个亭子,亭子中有块石碑,上面刻着没学过流体力学的苏轼写的二货文《滟滪堆赋》,这块碑也被敲下来运到残石旁竖着。毁灭滟滪堆、钢钉镇邪、立碑为证,这些艺人们“喜闻乐见”的元素大大刺激了他们心中的巫文化以及神话故事情节。

    人民党炸毁了滟滪堆之后,奉节是谣言四起,白帝城的香火也随之兴旺起来。然而1918年4月14日,白帝城的山道上出现了一群身穿深蓝色衣服的人。深蓝色的军服,深蓝色的军帽,皮鞋倒是黑色的。没人敢挡这些人的道,山下传上来的消息说,这些人是上次炸毁滟滪堆的船队上下来的。

    部队很严谨的排成纵队沿山道向上,为首的是舰队司令朱姚。对于他们干净利落的完成炸毁滟滪堆的任务,海军政治部给与了表扬。经过实际航行积累了大船向长江上游通航的经验,至少军委通过了紧急方案,宜昌扩建了一个燃料供应厂以及机修厂。

    朱姚这次接到的任务是沿上次的航线继续向上长江上游挺进,然而舰队中的科学考察船正在收集滟滪堆炸毁之后的新水文资料,所以舰队暂时停泊在奉节一带。朱姚是个有些闲不住的性子,所以他干脆组织官兵到白帝城参观。既能够活动一下身体,也能够彰显一下人民党军队的风采。

    白帝庙倒是没什么特别好看的,山挺高,庙很小。人民党反对封建迷信,海军官兵参观了一圈蜀汉人物像之后,就列队准备下山。此时一位眼睛通红,脸色惨白的妇女战战兢兢的靠上来,用奉节当地话说了一阵什么。

    朱姚是河北人,他父亲作为北洋子弟很仰慕严复的大名,所以朱姚在1909年被送去人民党那里求学,经过政审之后分到海军学校就读,毕业后干过不少海军工作,现在担任工农革命军进军四川的舰队司令。朱姚很习惯普通话,对于奉节当地化话一点都听不懂。好在湖北出身的同志能听懂不少,他向妇女询问了几句,问答间,却见这位妇女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喜色,甚至看上去连肤色都红润了不少。

    湖北同志转过头对朱姚说道:“朱司令,这位大婶的儿子病了,她问我们有没有医生,能不能治疗。我们说顶多可以帮着看看,却不能给她承诺任何治疗效果。”

    朱姚是微微皱眉,共和国解放区的医疗水平远高于中国其他地区。如果舰队的医疗队一旦开始在奉节治疗,很可能引发当地就医的狂潮。白帝城香火旺盛,除去本来就有的求神拜佛的传统,人民党炸掉滟滪堆导致的心里空虚也是原因之一。只是求神拜佛的目的是为了解决显示手段无力解决的问题,特别是渴望对疾病的治疗。

    有没有政委在,对工农革命军来说意味着是否有政治上的领导。朱姚很清楚医疗可以极大促进人民党的影响力,不过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把宝贵的人力放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不过朱姚同样很清楚,政委只怕会选择在奉节给群众提供医疗服务。

    事情果然如同朱姚所预料的那样,一众人下到山下,政委同意给那位当地妇女的儿子进行诊断。诊断很快就出来了,那个少年急性阑尾炎发作,需要立刻动手术。听说医生要切开儿子的身体,割下某个器官。这可是把那位妇女给吓坏了,不过后续发展大出朱姚意料之外。那位母亲脸色如同纸一样白,紧咬着嘴唇迟疑了一阵,她突然跪下了喊道:“请诸位老爷一定要好好救治我儿子。”

    接下来的发展非常简单,有着丰富外科手术经验的医生实施的手术很成功,切除肿大的阑尾,仔细的缝合伤口,虚弱的孩子很快就在麻醉剂的帮助下进入了梦乡。阑尾介于溃烂的边缘,但是却没有溃烂。消炎的药液给挂上,孩子的脸色竟然从青白色逐渐恢复了较为正常的肤色。

    政委当然看出的出朱姚并没有挽救生命的热情,不过质问舰队司令是不是缺乏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貌似也不太合适,至少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的确是不合适。所以政委只是询问朱姚,“要不要继续进发。”

    “现在就进发吧。”朱姚立刻答道,语气中一点停留的想法都没有。

    这态度让政委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朱司令员,我怎么觉得你对帮助群众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朱姚一点都没被政委的态度吓住,他坦然说道:“我们这次行动不是民政行动,要是说咱们就是负责建立医院,那么当然可以奉节这地方大力宣传,大干特干。但是我们的行动目的是沿江而上,你说打草楼兔子的救治了几个人,我们当然可以伸出援手。不过若是因为这些与行动目的无关的救治行动耽误了工作,我不认为这是对革命负责任的态度。”

    政委年纪其实也不大,三十出头而已。朱姚只有二十六岁,而且政委作为党委代表,无论是地位还是职权其实都在朱姚之上。对朱姚这种“轻视”政治工作的态度,政委相当不满。他问道:“那么朱司令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在消息扩大之前立刻继续沿江而上。我们的任务就是这个,我们的目的也是这个。而且……”朱姚说道这里停住了话头。

    “而且什么?”政委倒是真的很想知道朱姚到底对救治群众是个什么态度。

    朱姚毕竟年轻,虽然知道这话其实不该说,但是他还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给说出来了:“政委,我的态度是,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不等于是卖市恩。我们团结群众,可不等于时时刻刻要得到群众的好评。我认为那不是干革命的态度。”

    敢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这样的观点,朱姚其实也算是个实在人。但是这话让政委的脸都有点发白了,他严肃的说道:“朱司令员,你这是反对群众路线!”

    朱姚也严肃的说道:“那么咱们现在是服从军委的命令,还是走群众路线,去发动群众。你给我来个二选一。”

219章 解放战争(四)

    工农革命军长江舰队决定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外科手术可不是单单开刀缝合之后就完事的。包括术后观察,保持消炎,术后身体恢复指导,乃至拆线。这一系列的工作都要专业的知识。为了一个少年病人留下几名医生明显不合适,而把少年接到船上继续向上游航行也不合适。把少年留在奉节白帝城同样让有着较为流程化思路的工农革命军官兵感到不合适。

    舰队司令朱姚好不容易让自己不再说些无意义的扯淡话。为人民服务没错,发扬革命的救死扶伤精神也没错。不过追求完美就是极大的扯淡了。要是医生管用,这世上就不会存在病死这回事。

    舰队政委一度对朱姚的态度很不满意,不过此时他也不太愿意继续说话。工农革命军拥有的医学知识以及治疗流程毕竟远高于地方上的百姓,若是部队里面有人敢说给部队指战员们做完手术之后就完事,那可不是仅仅是被骂死的结局,持这个态度的人还会遭到纪律处分。

    到了此时,舰队只能召开党委会议来解决问题。听政委简单介绍完了情况,党委的同志们也不吭声了。舰队副司令高猛作为有八年海军资历的同志,今年24岁。所以说话更加直率些,他问道:“政委,你这是要大家一起承担责任,还是要大家举手表决?”

    举手表决就是承担责任,而且任何党委决议都要记录在案。政委怎么听高猛的话都觉得很不友好,不过转眼间他也就释然了。既然治疗前没有开会表决,治疗之后却要会召开党委表决。不管政委最初怎么想,大家有完全正当的理由质疑政委有事后拉大家垫背的嫌疑。

    理论上,谁决定开始,谁承担结果。不过人民党党员们有一项比别人“更平等”的特权,那就是做好了是本分,出了事也不能逃脱责任。每个人入党之前都被反复告知,凡是把这个告诫当作耳旁风的家伙都倒了大霉。

    好在朱姚插话进来,“不要谈这件事谁对谁错,我现在问,有谁要反对此时不留人,直接的。还有,留些消炎药的事情我们得向同志们通告一下。”

    朱姚这么说,是表示他要承担起责任。既然不是要拉大家垫背,同志们也不再提出异议。部队的药品管制很严,每次党会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学习各种典型事件的通报和处理,私下倒卖盗卖药物被处决的案例可不是学习了一次两次。朱姚在这件事情上要大家监督,倒不是吃饱了撑的。

    留下医嘱和药物,反复向那位母亲强调消炎药的使用方法和剂量,舰队用小船把医生接上军舰,才开始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航行中政委一直显得极为沉默,他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的具体工作。沿途之上朱姚一直忙着指挥舰队航行,等舰队过了宜宾,朱姚也不得不亲自找政委谈话了,“政委,是不是我说话太直,你不高兴了。”

    政委此时已经完成了对船舱内后勤物资检查,他擦着汗说道:“不高兴只是一方面,我在想是不是赶紧完成工作,然后尽早能回到白帝城看看那孩子。”

    “这白帝城已经过去了,你还继续想着白帝城也没啥意思啊。”朱姚劝道。

    “被同志们批评,我就算是不高兴,也不觉得有什么冤枉。不过白帝城这件事我还真的不想放下。”政委倒是尽量坚持了实事求是的态度,说的非常实在。

    朱姚很遗憾的看着政委,“放不下也得放,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从咱们离开白帝城的一瞬间,那孩子的生死就不由咱们主导。政委,你就不要产生咱们还对那孩子有影响的幻觉。”

    政委微微摇摇头,“道理都是讲过无数遍,不过我心里面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见政委态度坚定,朱姚也无法再继续劝说什么:“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工作也不是光是埋头干。这得交流才行。”

    “上次党会开的大有问题,我也在反思上次的错误。党会真的不能随便开,也不是随便什么都能提。”政委叹道。

    朱姚对此有异议,“上次党会我觉得开的不错,该说的说了,同志们也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和态度。开会的目的就是要表达态度,解决问题。这又不是次次都要是什么团结的会议,胜利的会议。要说有什么问题,我倒是觉得会议没有开完,有些事情没有讨论清楚。”

    政委阴沉着脸瞅着朱姚。若不是对朱姚还保持着起码的信任,政委就会彻底质疑朱姚是是要在政治上痛打落水狗。正在两人这么沉默无语的时候,外面进来的信号员倒是很好的缓解了尴尬。“报告!测量船遇到河道问题。”

    “开会!”朱姚命令道。

    1918年四川地区两大城市一个就是重庆,另一个则是成都。舰队接到的命令中是看看能否直达成都。舰队此时早就从宜宾由长江转而进入岷江,出发前部队收集到了大量情报。只是这些情报一看就是文人编写的各种玩意。抒情多,具体数字极为稀少。舰队中配置科学考察船,目的就是为了实地测量长江与岷江的水文资料。也多亏了科学考察船,舰队在这两条河流中还没遇到太多问题,好歹前进到了现在的位置。

    “已经接近了乐山地区。这河道问题太多,测量船都不行了。就现在看,能过这一段的只有300吨的几艘小炮艇。吃水很浅的运输船也差不多能过去。”负责测绘的指挥员对着地图汇报着情况。

    千吨的军舰装甲厚,火力猛,人员多。四川这么一个闭塞的省份现有的火炮都不可能直接打穿装甲。不过200多吨的军舰可就未必是能防住敌人的重火力。

    “蚁多咬死象,要是敌人发了疯一样的运了重火力过来,咱们只怕是顶不住。”朱挺对此很是担心。

    “这不是说现在四川军阀混战么?到现在还没见到有成建制的敌人,是不是因为害怕都躲起来啦!”高猛开起了玩笑。

    “我是真的不想看到成建制的敌人。”朱姚却不想开玩笑。这次的行动几乎是一场军事冒险,唯一和军事冒险不同的是,部队并非是来四川开战的,也没有设定军事打击目标。即便如此,党委会议上的军事指挥员们心中还是非常紧张。成都平原的百万亩良田是四川被称为天府之国的根基,长江舰队没有在重庆遇到打击,不等于不会在成都附近遇到打击。长江内的军舰可以躲闪的空间很小。岷江水文资料不足,舰队能不能开到成都附近还是个大问题。

    听了同志们说了一堆话,政委原本就恼火的心情更显得恼怒起来,“那就不妨把问题从最困难的角度来看,如果咱们有军舰在岷江遭遇敌人炮击,敌人的火炮口径有多大?射速多快?炮手的训练如何?”

    高猛主要是负责舰队火炮,他稍稍沉思了一下就爽快的答道:“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我一点都不对四川的炮手以及火炮有什么幻想。”

    这个说明很是苍白无力,不管理论上如何,那都是理论。就如同舰队也想不到在滟滪堆能够触角导致一艘军舰受损。而且通过重庆的时候还没有遇到什么袭击,但是面对成都这个名义上的四川省会的时候,舰队也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如果现在就调头回去的话,我觉得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朱姚迟疑着说道。

    “舰艇的优势在于它能不停的行进,放弃了这个优势,我们也就只能被动挨打。”政委也是老内河舰队出身,加上心中有气,态度就显得格外强硬,“既然大船过不去,那就不妨由小船组成分队,继续前进。精确测量做不了,就大概测量。舰队主力在宜宾到乐山之间往来行进。一面测量,一面吸引各方注意力。顺流而下节省燃料,半程的燃料不用非得够一半才行。”

    如果原先的行动叫做有风险,现在政委提出的就是真正的冒险,至少也是风险大增。然而政委态度非常强硬,“我来负责分舰队继续前进。军委的命令必须贯彻到底。”

    这样的争执之下,轮到不得不怀疑政委是不是心怀报复。但是军委的命令的确是尽可能向成都挺进。当下四川部队根本没有出现,四川的混乱直接表现的仅仅是地方草头王们内部低水平的局面,没有沿长江流域的电报以及针对性的预警系统,是没办法对舰队实施有效攻击的。

    最后在政委的坚持下,他提出的建议得以通过。舰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继续沿岷江而上,另一部分一边做测量工作,一面以机动来制造假象。

    到了5月1日晚,也就是根据地劳动节那天,分舰队已经接近了都江堰。军委的计划中明确提出,都江堰是这次航行的最远目标。

    “实在是没有兵力投入都江堰维护了。”政委看着那个并不起眼的水利设施,忍不住叹道。都江堰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水利设施,其设计达到了一种近乎完美的程度,自打李冰父子成功完成这个水利设施之后,成都平原“水旱从人,不知饥馑,食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

    然而小艇载着政委和战士们登上都江堰之后,见到的情况果然如同人民党的报告中所说的那样,很久没有人修理这个水利设施了。按照记载而言,都江堰需要每年维修一次,然而满清完蛋后,四川这里根本没有人再管基础设施。

    就如同政委站立的飞沙堰,采用竹笼装卵石的办法堆筑,堰顶做到比较合适的高度,起一种调节水量的作用。当内江水位过高的时候,洪水就经由平水槽漫过飞沙堰流入外江,使得进入宝瓶口的水量不致太大,保障内江灌溉区免遭水灾;同时,漫过飞沙堰流入外江的水流产生了游涡,由于离心作用,泥砂甚至是巨石都会被抛过飞沙堰,因此还可以有效地减少泥沙在宝瓶口周围的沉积。

    然而本该清楚看到的竹笼已经埋在砂土下面,只有接近江水的地方才能看到些浸泡了好久的竹笼的痕迹。其他地方则完全掩盖在砂土碎石之下,仿佛是一片完全自然形成的水中小岛。

    政委弯下腰抓起一把砂土,然后站起身。这就是最近人民党的目标四川,在民政目标中,一旦解放四川,除了尽快维修都江堰之外,还有抓紧完成成渝铁路建设的工作。当年四川闹得沸沸扬扬的保路运动,在人民党收集的资料中分析的结果,满清政府一度让四川当地承办铁路修建,结果政府安排的勘测等行动已经完成,可是满清调拨的工程款要么私吞侵占,地方上发行的铁路债券则是被那帮士绅给私吞掉了。政府最后准备收回筑路权,由政府来解决。于是四川就大闹起来。

    满清固然罪孽深重,不过一码归一码,不能说保路运动就是满清胡作非为。如果满清有责任,那也是政府执行能力过于低下。低下到还没来得及在修铁路这件事上犯下错误。

    然而政委想起此事的时候,心里面联想到的则是自己的工作。人民党有着强大的执行力,如果不是这份执行力,他也不可能与同志们一起逆流千里而上,一个月就站到了都江堰上。但是这份执行力带来的结果就是每件事都有太多的选择。政治、军事、组织秩序。这些力量拧成一股绳的时候,的确是所向披靡。在目标并不够明确的时候怎么理顺这些庞杂的关系,这的确是非常为难的事情。

    想起前些日子与朱挺的争执,政委觉得心头更加烦躁起来。然而警卫员已经跑过来,“政委,出现了像是敌人的家伙。”

    “撤退。”政委干净利落的答道。如果面对的是立场颇为鲜明的战争,无论什么命令都很容易。工农革命军的官兵都知道为何而战,哪怕是再危险,顶多是个死。这次沿江而上就是为了彰显力量,为下一步全面解放四川做准备。

    炮艇和运输船已经完成调头,等指战员都上了船,汽笛的鸣响第一次回响在成都平原上。也不管胆战心惊围上来的那些人怎么想,小小的舰队起锚开始顺江而下。返程的确很快,即便没有李太白“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速度,船队只用了不到逆流而上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乐山。与舰队主力汇合之后,舰队踏上了返航的行程。

    到了5月7日,舰队再次回到白帝城。观察员远远的就看到高高的岸边竖起了一座简易灯塔,那红色的灯光是电灯。有这样设备的只可能是人民党的大部队。“奉节已经解放了!”观察员忍不住对同志们高声喊道。

    无论是朱挺还是政委都长长出了口气,只要在解放区,有强力的组织作为后盾,一切问题都好解决。根据各种优先级处理遇到的诸多问题,至少那个孩子的性命是保住了。

    舰队停靠在奉节,前来迎接的同志立刻上来询问起这次航行的过程,遇到的情况,包括长江与岷江两岸各种关键位置的照片,以及手绘的地形图。这些都是继续进军四川中重要的资料。

    好不容易弄完了这些,没等朱挺与政委来得及问关于那孩子的事情。驻扎奉节的同志就问道:“就我们所知,你们在奉节做了一台手术?”

    “是的。”政委答道。他看得出,地方上的同志神色预示着一些不好的事情。

    果然,地方上的同志认真的说道:“那孩子死了。”

    “什么?”政委和朱挺都差点蹦起来,“手术很成功啊。”

    “是的,我们的医护人员检查了孩子的尸体,手术并没有问题。那孩子是死在手术后引发的细菌感染上。”地方上的同志答道。

    “不可能啊。我们给了那孩子的母亲医嘱,还有消炎药。”政委站起来大声说道。

    地方上的同志点点头,“这件事我们也调查一下,那孩子的母亲也说了你们给了药,但是她觉得一开始没事,没有按照医嘱每天吃。后来等到那孩子因为细菌感染之后发起高烧,她情急之下,把药都给孩子一次性吃完了……”

    政委颓然坐回到位置上,他大概听到了地方上的同志说此事已经调查完毕,所以舰队的同志并无责任。然而政委一片混沌的脑子对这些信息完全没有反应。他能够确定的是,如果当时没有那么着急的继续去上游的话,或者留下医生的话,这孩子只怕就不会死。可是当时能做到这些么?经过这些天的反思,政委其实承认朱挺所说的是对的,军委的命令是舰队沿江而上,并不是跟活菩萨一样来治病救人的。而且如果没有医生当时开动动手术的话,那孩子撑不过三天。阑尾已经出现溃烂迹象,等到溃烂的脓液进入腹腔,神仙也救不回来。

    舰队燃料不足,而且必须回到武汉汇报情况。原本沉默的政委一路上更加沉默了。到了武汉,汇报了工作之后,政委干脆直接找上了总政委何足道。除了何足道之外,政委真的不知道到底谁能完全解开这个心结。

    ps:本书还有三四个月就完本。尽管未必能做到,但是绯红会努力每日两更,暂定早6点,晚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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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黎明介绍:
1905年,黎明前的黑暗,魑魅魍魉、百鬼夜行。前方有无数的岔道,前方也只有唯一的生路。
砸碎奴役者们所铸造的一切枷锁,我们在革命中失去的只有锁链,获得的则是整个世界。
黎明前的天际必将赤红如血赤色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色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色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