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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红之月     赤色黎明txt下载     赤色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6章 血债血偿(十二)

    人民党抽调所有浙江、福建、广东籍贯的同志前往上述三地开展工作,周树人、林觉民等人都在抽调名单之上。这三地出身的同志有近万人,除去部队中的同志之外,其他六千多人返回故乡之前都接受了培训。

    培训课法律方面的总负责人是最高检察院院长徐电,这位法律专家再也没有年轻时候法律至上的想法,徐电在培训会议上直白的告诉同志们,“这次工作面临两大问题,第一就是解决刑事案件。我们不能把解放区的法律照搬到东南三省,这点必须要强调再强调。我们处理刑事案件的依据只能是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基本共识,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谁欠下人民的血债,谁就得偿还。我要反复强调这点,同志们工作的时候绝对不能宣传我们人民党要如何如何。希望同志们能够把握住这个基本点。”

    周树人与林觉民正好在党校礼堂里面挨着坐,组织上安排周树人回杭州负责以杭州医院为基础,建立杭州医学院以及杭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工作,林觉民则是回广州负责建立广州地方政府。听了这冷酷无情的话,周树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倒是林觉民低声冷笑一下。

    听到这笑声,周树人扭头看向林觉民。却见林觉民的神色一点都不是在嘲笑徐电,那挂着冷酷笑容的面容中有着一股极大的热情。周树人能够猜的出,林觉民支持在各地推行血债血偿的政策。

    徐电从法律角度以及法律执行角度将这次工作的目的与方法的要点向同志们阐述了一番后,就进入了课间休息阶段。周树人忍不住与林觉民攀谈起来。每个人胸口的标志上都有性命,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应该怎么称呼。周树人问道:“林同志,我觉得你坚决支持这次行动?”

    “为何不支持?”林觉民反问道。

    周树人其实也找不到为何不支持的理由,沉吟了好一阵子才答道:“有些人是能不杀的。”

    林觉民看了周树人一阵之后突然笑了,“周同志,我觉得不少同志真正担心的是咱们人民党立了这个规矩之后,百姓以后就采取这法子解决所有问题。现在毕竟不是刘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的时代。或许你觉得百姓们若是起来说话,喜忧参半。”

    周树人一愣,林觉民的话直直的戳中了周树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有些不言而喻的东西甚至周树人自己在听到这话之前都没有想到,可偏偏完全符合周树人的想法。周树人仔细打量着林觉民,从相貌上看,林觉民的年纪不到30岁。

    就在此时,另外一个胸口标牌上写着“方声洞”的青年靠了过来,“觉民,怎么坐到这里了?”

    林觉民笑道:“来晚了,没地坐。我哪里还敢挑位置,有空位就赶紧坐下,不然不是找骂么。”

    此时课间休息已经结束,大家纷纷回来听课。方声洞见到这里还有空位,干脆也占了个位置坐下了。年轻人都喜欢结交朋友,一听说周树人是医院院长,学的还是西医,林觉民与方声洞就更愿意结交了。

    周树人爱静,加上投入人民党时间不多,没什么亲密朋友。午饭的时候就被林觉民方声洞给拉去了广东的同志那里。这两位和其他一些同志都是陈克按照自己记得的黄花岗名单找到的同志。不过这些年轻同志一开始却对人民党有自己的看法,所以一部分同志回去了。在七八年的革命生涯中,有些广东同志战死或者因病去世,也有些因为违法犯罪,被关或者被处决。那批一起来根据地的青年剩下的也没有几个。不过能够坚持到现在的,也都不是一般人物。

    只是交谈不久,大家就喜欢起周树人来。林觉民说道:“周同志,原本我一直对看人之术不太了解,总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却觉得一眼就能看明白。”

    “怎讲?”周树人知道林觉民是在夸周树人是个人才,他倒也有了点兴趣。而且这等时候,哪怕是凑趣也得问个究竟。

    林觉民笑道:“周同志言谈从来不浮夸,说的都是发生的事情。不臆测,不把推断当事实。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周树人就是个说实话办实事的性子,对林觉民的赞美反倒没什么感觉。他问道:“林同志,既然你负责组织部工作,应该对民情颇为了解。这次412若是只遵循蔡……元培先生清党的本意,断然杀不了这么多人。后来杀得血流成河,绝大多数都是各地为了利益相杀。这次人民党以血债血偿为指导思想,这类事情难保不会再次重演。我觉得须得谨慎。”

    林觉民点点头,“这次干部整顿,首要提的就是坚持实事求是的作风。若是实事求是,就不会相信世上有一劳永逸的事情。一件事有开始,有结束,这是事情的过程。我做组织部工作的人事工作,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总会不由自主的希望能够把事情做好。现在看,能把事情从头到尾干完,就已经不错。所以一事一了解,看似没效率,反倒能够提高效率。”

    若是别人只怕就觉得林觉民说话未免离题万里,周树人却听明白了林觉民作为组织部成员的态度,“那么林同志的意思就是,血债归血债,偿还归偿还,赔偿归赔偿,发展归发展。绝不掺和到一起去?”

    “正是如此。”林觉民答道。

    周树人点点头,执行过程中真的能够做到这点,的确能够避免很多麻烦。只是这对于人民党的要求实在是太高,正常人都希望一劳永逸,或者是得过且过。林觉民所说的内容在执行过程中会遇到无数的麻烦。

    看周树人脸上露出的疑虑,林觉民笑道:“我等当年投身革命,就是为了扫清天下污秽,建一个朗朗乾坤。这等事再麻烦也得去做。不仅是要去做,还要竭尽全力把这些做事的法子推行到天下去。若是每个百姓都能如此做事,那样的中国将何等的伟大!”

    周树人到现在还没有选择加入人民党,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觉得人民党的政治理念太过于高深。若是按照人民党的要求,人人即便不能出将入相,至少也是人才。这等理想当然值得尊敬,不过正常人若是能够做到这一步必须经历无数艰辛与痛苦。想迈过这一步的确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有了这等认识的差别,后面的话就不那么投机了。而且午饭时间也不久,同志们吃完之后就继续去上课。这次相识并没有让大家结成什么挚友。

    上课培训主要是针对非阶级斗争地区,浙西这个爆发了阶级斗争的地区完全实施了军管。工农革命军解放东南三省后,对于处理流程有了相当大的争论。

    一切社会行动都需要支出成本,关押罪犯的成本更大。一部分同志提出,那些下层的执行者牵连少。各种问题基本调查清楚,干脆先把他们处决,给百姓一个交代。

    同样,另外一部分同志认为,如果只是追求简单结案,那当下抓起来的所有人都可以推出去杀了。要杀也先从犯罪的头子开始杀起。不然的话犯罪头子一旦把责任推到已经被杀的家伙身上,反倒让事情复杂起来。更重要的是人民群众的态度,若是先把执行者杀了,他们反倒不会在乎从未见过的那些谋划者的罪行。

    两种态度都有道理,只是相当一部分犯罪者没有归案,一部分人现在跑去了王有宏控制的地区,也有跑去租界的。缺了这一部分人,整个412犯罪体系就缺乏人证。最后有人询问起人民内务委员会的代表,是否可以大规模重新采取刑讯的模式。

    这个建议直接被人民内务委员会的代表给否决了。这些年人民当强调科学与民主,在人民内务委员会里面,对科学的应用结果是尽量不制造冤假错案,制造冤假错案是对革命工作的极大伤害。经过大量实践积累,审问的方法越来越针对事实查询,采用正常流程定罪。一听说重开刑讯,人民内务委员会觉得大受侮辱。

    这条路行不通,那么就只能尽可能的将犯罪嫌疑人全部抓捕归案。而这就牵扯对外问题。那就是江苏王有宏的势力。这几年王有宏控制了苏南后,实施了以纳税以及服兵役为核心的公民体系,凡是人民党的政策,特别是与工农有关的政策,王有宏都会尝试在苏南试着进行实施。

    王有宏与苏南的家伙们运气不错,如果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单纯模仿人民党的政策会导致苏南自己的全面内乱。不过第一次世界大战让英国扩大在中国的采购,王有宏得到了市场与资金。学着人民党在贸易平衡的基础上购进机械设备,组织机器生产。苏南的民生局面有比较大的改善。

    如何对待王有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完全靠军事力量征服江苏当然能够办的到,只是大家都不认为有必要直接采取这么简单粗暴的措施。所以讨论结果是,先正式向王有宏提出,要求王有宏交人出来。

    人民党商量怎么对付王有宏,在南京,王有宏也召集了江苏议会商谈如何应对当下的变局。这位浙江都督穿了身北洋军的青色军服,在此时虽然显得有些不太识时务,却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点。王有宏头发全白了,满口牙齿倒也没有掉,看上去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诸位公民,诸位议员。当下的局面我想已经无需再多说什么。人民党爱说实事求是,咱们也不妨实事求是。世上的道理有两种**,第一是靠嘴讲,第二是靠拳头讲。今天的局面已经如此,我们肯定想用嘴讲道理,只是人民党肯不肯听,愿意不愿意和咱们用嘴讲道理,这却是件谁都不能确定的事情。我召开这个会议,就是想听听大家想如何讲道理。”

    这等说法很清楚明白,江苏议会的议员们脸上表情各异,倒是露出悲愤神色的议员数量比较多。江苏靠打仗绝对打不过人民党,每个江苏议员都很清楚。所以感觉自己受到欺负所带来的悲愤感也格外强烈。

    “王都督,我们绝对不投降!”已经有议员喊道。这么一喊,已经有其他议员开始应和。

    王有宏忍不住笑起来,“诸位,人民党还没有劝降,我们自己就讨论起投降的事情,若是大家都这么想,那我觉得咱们还不如干脆主动投降的好。”

    被王有宏这么讽刺了一番,那些沉不住气的议员都是脸上发红。不过王有宏并不想追究这点,他说道:“人民党肯定不会现在提出这个要求,我倒是有件事需要大家下了决定。那些逃到咱们江苏来的人,人民党绝对不会放过里面大部分人。而这些人前来投靠的不少都是咱们江苏的议员或者头面人物。如果人民党向我们索要这些人,我们到底是交还是不交。这件事需要诸位拿个主意。”

    “为什么要交?”有方才露怯的议员急不可耐的开始表现自己的“傲骨”,“人到了咱们江苏,送回去就是杀头,咱们这么做跟投降人民党有何区别?”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议员起来反驳,“咱们江苏人为什么要庇护浙江佬、福建佬,还有广东佬?”

    争论随即展开,有些议员认为这是人民党该求到江苏门上的事情,有些议员则是完全为江苏的安全担心。王有宏瞅着这场活剧,脸上毫无表情,心里面大为鄙夷。这些家伙的表现只能用一句“又卑又亢”来形容。明明是心里面害怕,嘴上不敢直说。有这么一群手下,王有宏完全放弃了武力抵抗人民党的想法。

    看够了这些议员的表演,王有宏挥手打断了议员们的争论,“无论人民党想做什么,都让他们以正式的法律文件向我们提交请求!”

    这是王有宏心里面的一处痛,当年试图纳妾的行动,最后在人民党一封法律文书上败下阵来。堂堂江苏都督却不得不屈从人民党刀笔吏写下的文书。所以王有宏决定,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都要人民党以正式公文的方式进行交流。这么做也不完全是王有宏意气用事,虽然不能完全圈定是谁,王有宏却知道,在江苏议会里面有人与人民党互通声气。这次的要求也是王有宏试探人民党是否有心和平解决江苏问题的方法。

177章 血债血偿(十三)

    与王有宏想的一样,在他向江苏议会做了要求人民党以正式文件要求引渡犯罪份子的发言后的第三天,人民党驻江苏办事处,就正式向王有宏递交了浙江省检察院的正式公文,请求江苏都督王有宏提供逃去江苏的浙江人员名单。

    这消息从谁那里走漏的,王有宏并不在意。他仔细看着公文抬头上写的那行“江苏都督兼江苏议长王有宏先生收”的文字,至少表面上人民党完全承认王有宏的官方地位。把信交给江苏警备司令余晨,王有宏端起杯子品起了茶。

    余晨看完了信之后眉头紧皱,他试探着问道:“王都督,您准备把人交给他们么?”

    “在这等时候肯定得交人,但是不能全交。”王有宏慢条斯理的说道。

    余晨对王有宏的想法完全理解不了,他思索了好一阵,才继续问道:“请王都督明言。”

    “人民党这次要人,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想吞并我们,无论我们交什么人,他们肯定要吹毛求疵,说我们包庇人民的罪人。以此为借口进攻我们。若是如此,那我们只有束手待毙。”王有宏并不想说什么奋起一战的蠢话。袁世凯比王有宏力量强大的多,奋起一战后落得什么下场?江苏能够继续存在至今,靠的就是厚着脸皮苟延残喘。

    余晨作为警备司令,掌管江苏的整个军事力量。他自然明白江苏指望用武力保持独立的下场。所以他怀着期冀的心情问道:“如果人民党不想吞并我们呢?”

    “如果他们不想吞并我们,定然是想用我们江苏做个反面典型。陈克这个人阴险毒辣,偏偏他还想把他平生所学全部教给人民党那些人。人民党又讲究实事求是,有些事情陈克光靠嘴说干了肯定出事,他手下那些人未必肯信。所以陈克宁肯暂时不扩大地盘,让其他省份的把傻事干了,用实际发生的事情证明陈克所说的没错。”说到这里,王有宏也激动起来,他咒骂道,“陈克这个人真的是丧尽天良!”

    余晨忍不住连连点头,若是陈克耍阴谋诡计让其他省份上当受骗,这好歹是把对手当了平等的人类看待,或许还能赞一句陈克够聪明。但是为了证明自己指出的道路是正确的,就坐视其他省份干傻事,以证明陈克的预言没有错。却是摆着把其他人当了低陈克一等的存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只能用丧尽天良来评价。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的只怕就是陈克这种态度。

    骂完了陈克,王有宏镇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当下人民党势如破竹,想夺取我们江苏只是举手之劳,陈克即便想拿我们江苏作法,也未必能够让他下面的人同意。所以交人的时候却不能都给交了。他们人民党嚷嚷着讨还血债,讨还谁的是谁的血债?还不是浙西那帮人的血债!蔡元培在浙江清光复会的党,冯国璋和张人骏在福建广东连同盟会和光复会一起杀。这些人被杀光之后,陈克心里面只怕还暗自高兴呢。若不是冯国璋和张人骏在福建广东这么杀起来,陈克夺取福建广东之后照样得这么杀一遍。所以人民党想杀什么人,我们就给他们什么人。”

    余晨很支持王有宏的分析,不过他依旧有疑问,“王都督,这么做与人民党不进攻我们江苏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做是告诉人民党,我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告诉他们咱们愿意侍奉人民党。我这些年也看了点书,小国的悲哀就是必须侍候大国。若是人民党觉得咱们有用,咱们还得让人民党明白咱们懂得怎么侍候大国。这才能存活下去。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说完这些,王有宏忍不住解开了自己军服的领扣,天气已经热了,王有宏心里面也如同沸腾一样焦躁。道理很容易说出口,可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奈,这种痛苦比**上的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

    余晨也能理解王有宏的心情,仰天长啸后冲上前去被敌人打死,这个决定有时候很容易下。忍字头上一把刀,卧薪尝胆却是极为不易的事情。

    没等余晨出言安慰,王有宏已经喘着粗气说道:“满清倒了,袁世凯那么厉害,照样倒了。我就不信人民党十年就有如此局面,他就真的能够站稳脚跟。只要咱们江苏能够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能看到人民党出事。我无论如何都想看到那天,看到陈克那小崽子众叛亲离死于非命的日子。”说到这里,王有宏的调门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几乎八度,以嚎叫般的气势喊道:“到时候我也要写篇《陈克的这一生》烧给陈克看!”

    余晨心中自然也是极为不甘心的,不过王有宏的话就未免有些赌气的味道。尽管心中依旧十分压抑,余晨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浙江都督王子鸣理论上是与江苏都督王有宏平级的大人物,在北洋政府中,王子鸣是嫡系,王有宏是外系,所以王子鸣的实际地位应该稍微超过王有宏一些。在半梦半醒之间,王子鸣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参加北洋的国会,广阔的宴会厅里面都是各地的大员,自己站在冯国璋背后与其他人一起拍手,精神抖擞的袁世凯在众人的掌声中走到主座的位置上坐下。而王有宏在距离王子鸣背后三四步的地方静静的站着,没有任何人搭理他。一种自得的感觉瞬间充斥了王子鸣的全身,让他亢奋与欣喜……

    随着脑袋猛的往下一垂,王子鸣打了个哆嗦,从睡梦中醒来。在王子鸣面前不远处是手臂粗的木栅栏,大铁链穿过栅栏上的木门,被铁锁紧紧扣住。王子鸣和他的亲兵被关在同一个牢房中,牢房只有三个草席铺成的地铺,王子鸣自己一个人靠墙半卧在一个地铺上。三名亲兵挤在另外两张草席拼成的大铺上正在睡觉。

    工农革命军打到了杭州城下,王子鸣逃出杭州之后并没有逃向福建,而是直奔南京。当下的局面谁都能看得清楚,东南三省是完蛋了。北洋的防线挡不住人民党的军队,野战更不可能是人民党的对手。王子鸣根本不想再去见冯国璋,见了冯国璋除了挨一通怒骂,甚至被拖出去杀掉以儆效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当下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逃去上海的租界躲藏一段。等到局面稳定之后,王子鸣也可以选择跑去其他地方,或者干脆出国。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面,沿途行走风险太大。南京有到上海的轮船,这是最快捷的道路。

    王子鸣把各种问题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江苏看着外松内紧。在江苏与浙江的交界处看不到与以往不同的局面,王子鸣前去购买船票的时候也很顺利。可他被港口的引路员引进一件“候船厅”,就发现另一边的大门外面站了不少军人。“候船厅”的大门一关,这些军人就进来挨个盘查旅客。凡是有嫌疑的统统被带走。

    发现事情不对之后,王子鸣立刻亮明了自己浙江都督的身份。军人不仅没有因此对王子鸣毕恭毕敬,为首的军官骂骂咧咧的喝道:“就你这一副小赤佬的模样,还冒充浙江都督?作死呢?”一面骂,军人吧王子鸣等人捆起来带走了。被扔进牢房之后,没人审问,没人搭理。除了有人按时送点囚徒的食物,收取便溺的木桶之外,王子鸣等人仿佛被世界遗忘了。

    牢里面的日子过的快也不快,每天都是心里面万千思绪度日如年,可偶然计算的时间才发现,王子鸣居然被关押了一个多月。

    “王子鸣!你们出来!”外面有人喊道。

    王子鸣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激动,对方直呼名字,说明江苏已经承认了王子鸣的身份。被关押的日子太难过,王子鸣根本不害怕王有宏会对自己如何。即便被杀,也比在监牢里面一天天腐朽更舒服。

    狱卒给王子鸣等人带上手铐脚镣,摆明了要过堂的态势。王子鸣任由狱卒摆布,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带着哗啦哗啦的背景音乐,王子鸣等人跟着江苏狱卒走出了大牢。牢外的空地上已经有一群同样带着手铐脚镣的人。他们的衣服多数破烂,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味与尿臊气。大部分竟然是王子鸣在的浙江的熟人,文官、军官、议员、光复会的头面人物,即便这些人从头到脚都是阶下囚的标准配件,王子鸣还是忍不住生出这里是浙江地盘的错觉。

    大家都是私自逃离浙江,逃跑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让其他人吸引人民党的注意力,没想到居然在遇到如此故旧,想说话之前又觉得有些讪讪的。只是点头示意,偌大一片空地上却没人主动吭声。

    就在此时,一群穿着北洋军服的江苏军人带了一大队穿着人民党军服的军人走了过来。人民党的军人拿着花名册,开始接收这批浙江大员。这批人立刻明白江苏都督王有宏早就做了准备,天知道王有宏关押这批人的期间与人民党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眼前的事实毫无歧义的证明王有宏完全把浙江大员当了送给人民党的礼物。

    王子鸣原本那副视死如归的气概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千方百计的试图逃离人民党的魔掌,却没想到经受了这么多苦楚之后还是没能逃出生天。王子鸣的嘴唇与双腿都在颤抖,恐惧和绝望让他的喉咙变得干渴万分。不过王子鸣又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些恐惧并没有那么丢人。因为周围的一些浙江的“前头面人物”已经哭泣起来,恐惧和绝望让他们哭的如同小姑娘。

    ps:12点前还有一章

178章 血债血偿(十四)

    有江苏的帮助,大部分412大屠杀的元凶,特别是浙西大屠杀的元凶都被人民党抓获。王有宏想的没错,他交出的人都是人民党最需要的那批人,最重要最关键的浙西审判已经可以顺利开始。

    蔡元培早年从事革命,搞过暗杀。他从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以反革命的身份受审,更没想到一贯坚持地方自治的自己竟然在法院门口听到遇到数以千计的浙西百姓用浙西腔高声喊着“杀了蔡元培!杀了蔡元培!”

    所有的荣光与曾经发誓要维护的那批人都已经离蔡元培而去,即便知道落到人民党手中就是必死无疑,蔡元培还是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当然,蔡元培并不想对人民党低下头颅,即便是人民党的法庭,蔡元培依旧试图用自己的理念来驳斥人民党,来揭露人民党的本来面目。

    受审的并非只有蔡元培一人,冯国璋,王子鸣等一众浙江高官都垂头丧气的站在犯罪嫌疑人的位置上。法庭的旁听席座无虚席,蔡元培尽管知道这些人都是人民党安排的,却也没有感到害怕。冯国璋王子鸣等人都垂头丧气,蔡元培却昂首挺胸。在书记员开始确认众人性命身份的时候,蔡元培答道:“我就是蔡元培!不过我却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反革命!”

    法官冷静的打断了蔡元培试图开始的演讲,蔡元培也冷静的停下来等着法官说话。就蔡元培的经验来说,那些居高临下的家伙们经常会说出一堆胡话。等他们胡说八道之后,就是更好的反驳时机。即便旁听审判的都是人民党的人,蔡元培却相信在这些人面前当中驳斥人民党法官是更让人觉得有价值的事情。

    “蔡元培,我们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不是因为你想了什么,也不是因为你宣传了什么。我们把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是因为你干了什么!”法官的声音在法院审判大厅里面回荡着,没有居高临下,更没有声嘶力竭,可法官的气魄让整个法院里面受审的与旁听的人都感到一种压力,“你涉嫌谋划杀人!你涉嫌参与杀人!你涉嫌指挥杀人!这才是我们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接受审判的原因。你是作为一名杀人嫌疑犯,而不是作为革命者在这里接受审判的。这点请你弄明白。”

    被法官定性为杀人嫌疑犯,蔡元培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若是论这十年来中国杀人最多的组织,其他组织加起来也赶不上人民党。蔡元培觉得人民党这个杀人机器竟然以杀人嫌疑犯的名义来审判自己,只能用滑稽来形容。

    没等蔡元培想好怎么反驳,法官在旁听者的一片窃窃私语中说道:“公诉人继续公诉。”

    公诉人根本不指责蔡元培个人,而是接二连三的拿出了证据。经过一年多的情报收集,以及一个多月来花费巨大人力物力的调查,浙西大屠杀的全貌基本调查清楚。一桩桩一件件,从北洋军和民团实施的集体屠杀,到地主士绅实施的私刑杀人。公诉人将浙西大屠杀的全貌向法庭进行了举证。

    旁听者们大半都是人民党的人,还有一小半则是浙江各地百姓。即便如此,浙西的事情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耳闻。即便没有耳闻,浙江人对浙江的疯狂杀人也是知道一些。即便如此,整个法庭上下还是被浙西屠杀的惨状给吓到了。法庭中不时传出惊叹声,有些旁听者愤怒的呼喊着杀掉作为屠杀元凶的冯国璋蔡元培等人,法警立刻上前制止了这些人扰乱法庭秩序的行为。

    蔡元培再也说不出他已经想好的演讲,人民党并不批驳蔡元培这帮元凶首恶的个人人品,而是指出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公诉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讲述,又开始请证人出面。证人里面有北洋军的军官,有士绅,还有屠杀幸存者。他们的证词,以及拿出的手令,都证明412大屠杀是有预谋,有组织,精心策划的,针对浙西百姓的一次大屠杀。

    上午的三个多小时转眼就过去了,公诉人的公诉还没有结束,但是听审的间到了。法官宣布休庭一小时,让大家吃饭休息,听审一小时后继续进行。

    为了防止串供,受审的这帮头面人物全部分开羁押。蔡元培被带去厕所撒了尿,让他洗手后又带到了羁押室。饭食已经准备好,却没有准备筷子。只是给了个很钝的木勺。蔡元培失魂落魄的坐在桌子前,迟迟没有吃饭。

    上午的听审不仅震惊了旁听的人,同样震惊了蔡元培。蔡元培一点都不后悔杀死光复会浙西分部的成员,一点都不后悔杀死农会与工会的成员。即便到了此时,蔡元培还是坚定的认为那些乱党们的主张祸国殃民,必须除掉才行。让蔡元培震惊的是浙西对妇女儿童的屠杀与虐待。更震惊人民党居然能够花了偌大精力心力把这些资料给收集的如此清楚。

    如果人民党要以这些罪名给蔡元培定罪,蔡元培很清楚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尽管蔡元培从来没有命令过杀戮妇女儿童,但是他在发布清党命令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清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些乱党的亲属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在考虑到这些妇女儿童的时候,蔡元培是有着随便他们怎么去死的恶意。

    人民党的公诉人并没有认为蔡元培下达了杀死妇女儿童的命令,但是认为蔡元培对此有不可推脱的责任。面对这些无可辩驳的事实,蔡元培实在是无法去反驳。作为一名读书人,蔡元培对杀百姓并不在乎。反正又不是他亲自动手,他更不会到第一线,历史书里面充斥着战乱中某地百姓全部被杀光的记载,死百姓只是一种纸面上的事实,而不是能让蔡元培感动的真实。

    而人民党把浙西大屠杀的真实摆到蔡元培面前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无法辩驳。可是无法辩驳就意味着必须认罪服法,这恰恰是蔡元培原本认为很荒谬的事情。杀乱党何罪之有?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与好事!作为早期的造反者,作为著名的文人,蔡元培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他的内心无法证明自己是无罪的,却也无法认为自己有罪。可现实有毫无歧义的让蔡元培明白,如果他这么保持沉默,那么他一定会以杀人者的罪犯身份被处决,而且一辈子被顶在耻辱之上。

    一个小时过去的很快,警卫也没有劝说蔡元培吃些饭。他们的任务是监视蔡元培不要自杀,而不是照顾蔡元培的衣食住行。时间一到,他们就拖起还在恍惚状态的蔡元培,把他带上法庭。

    公诉人继续进行着上午的工作,浙西屠杀的暴行实在是太多。针对对象也为数众多,仅仅是陈述事实就是一件极为辛苦的工作。更不用说陈述这些事实本身就是对人性的一种挑战。有时候说着那些犯罪事实,公诉人自己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法庭上的旁听者们也同样泪流满面。浙西群众遭受的痛苦太多,太沉重。只要是个人都不可能不受影响。维持秩序的法警,让嚎啕痛哭的旁听者安静下来,或者把他们带出法庭避免影响听审。他们自己却也眼圈通红,或者干脆脸上已经挂着泪水。

    仅仅是陈述就花去了一天半的时间,审查是通过麦克风对外广播的。第一天结束之后,杭州城内听了喇叭里面广播的群众都聚拢到法院门口。当蔡元培黎元洪等人在工农革命军层层保护下离开法庭的时候,外面的群众看到这些人,已经是大声怒骂呵斥。若不是有军队保护,群众能冲上来把黎元洪蔡元培等人撕成碎片。

    “杀了黎元洪!”“杀了蔡元培!”“为老百姓报仇!”这些口号越喊越响。黎元洪蔡元培等人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百姓包围过,那虽然杂乱,却凝聚着同样愤怒的吼声,让他们感到骨髓都仿佛被冻僵了。

    第二天上午的听审,法警们废了好大力气才阻止了旁听群众中传出了“杀了黎元洪!”“杀了蔡元培!”的吼声。公诉人陈述结束之后,请求法官将这些人以杀人罪判处死刑。

    “我不是主谋!主谋是蔡元培!清党的事情是蔡元培一个人策划的!”黎元洪突然嚷嚷起来。

    法庭上下都是一愣,大家都没想到黎元洪居然来了这么一手。而黎元洪找到了这个空隙,继续高声喊道,“我们北洋军都是外来户,怎么知道光复会的内幕?蔡元培自己跑到我们这里要求我们出兵,而且袁世凯大总统也命令我们动手,我这才被逼无奈派兵跟着蔡元培他们干了这些事情。我不是主谋!我不是主谋!”

    浙江都督王子鸣随即跟着喊道,“当时参与的是朱瑞!朱瑞被炸死之后我才当了浙江都督!我根本就没有参与此事!我……我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

    这两人带头,蔡元培之外的其他人立刻跟进,他们纷纷高喊自己是裹挟进此事的,主谋是蔡元培,是袁世凯。他们不得不被迫参与此事,即便是参与了,他们也是出工不出力的。

    只是这么十几号人一起说话,各种地方口音七嘴八舌的声音混在一起,反倒什么都听不清。法官连忙用锤子猛烈的敲击“惊堂木”,而从旁听席上传出了一声怒吼,“你们都是放屁!”群众们随即站起身对着受审的这批人一起怒骂,整个审判庭内一片大乱。

    法官无奈的挥挥手,法警们把嫌犯暂时带出审判庭,同时试图平息旁听群众的情绪。

    看到黎元洪与蔡元培等嫌犯要离开,也不知道是谁激怒之下脱下鞋砸了过去。这下旁听群众们得到了提醒,鞋,口袋里的零碎,硬币,还有人脱了上衣卷成一团向蔡元培等人砸去。顷刻间,法庭上飞舞起五颜六色的布料。

179章 血债血偿(十五)

    公审412大屠杀的局面已经失控到如此程度,继续允许旁听看来是无法完成的任务。法官最后允许记者旁听,普通群众一概不能进入法院。公开广播的途径还在继续,在几处大喇叭附近,人山人海的聚集了数万名群众。

    中国的弹词、说书、戏曲里面从来不缺乏关于审判的内容,不过那些大众喜闻乐见的玩意并非宣传公正的审判,而是宣传特权以及个人传奇。人民党审判冯国璋蔡元培,是浙江百姓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法律,什么叫做审判。甚至没有听完公诉内容,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冯国璋与蔡元培他们死定了。杀了这么多人,又被人民党抓到,哪里有不死的理由。

    这审判更是向江浙百姓传递着一个信息,原来身份高的人杀戮百姓也是要赔命的。至少在人民党的治下,杀戮百姓的行为需要用那些“大人们”的脑袋作为偿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大部分听到审判的百姓都感到一种扬眉吐气。有人在高声说话,表明自己的立场或者先见之明。更多的百姓则是静静站在那里,支愣着耳朵倾听法庭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法庭里面的情况并没有外面那么凝重,冯国璋、王子鸣等人都是官场出来的,按照他们的经验,被敌人抓住已经就是必死的理由,是不是曾经杀戮人民反倒是末节。满清与北洋的官场上,判刑的理由只是给处决找到合理的借口,敌对势力在确保能够弄死对方的状态下,喝口凉水都是可以判敌人死罪的理由。当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可能表示自己本人对人民党毫无敌意。局面已经如此恶劣,这办法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不过什么都不干已经确定必死无疑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把责任推倒了蔡元培头上。

    蔡元培没有愤怒,面对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蔡元培反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可理解。他从来都没有看得起北洋的这帮人,卑劣胆怯的行为完全符合蔡元培对北洋的判断。等冯国璋等人尽情表演一番之后,蔡元培这才开口了,“人民党自称革命,然后大肆杀戮反革命。就我所知,死在你们手里的人有几十万上百万。我作为浙江议会议长,光复会的会长,怎么处理光复会的事情是我份内的事情。既然我落到诸位手中自然没什么好说,你们想怎么杀我就可以怎么杀我。只是我有个疑问,诸位到底是凭借什么道理来杀我的。”

    这话即便不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也算是坦坦荡荡。法官早就与同事们商谈过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包括蔡元培等人的反应。在革命上的分歧并不是蔡元培的罪行,能击溃蔡元培的心理防线,让蔡元培承认自己是一个反革命,这的确是大快人心的事情。然而驳倒蔡元培与审判蔡元培之间其实一丝关系都没有。前者针对的是个人想法,后者针对的则是实际行动。个人想法并非是把蔡元培抓到法庭上的理由。更不是需要在法庭上要讨论的理由。若是在法庭上讨论起思想问题,那就只能用“不务正业”来形容。

    法官问道:“蔡元培,你认为公诉人对你所作所为的指控不正确么?如果你认为你没有干这些事情,你有权力进行质疑与反驳。”

    蔡元培满腹的想法本来如滔滔江河,要用语言的方式喷涌而出,可法官一提“干过什么”,他立刻就语塞了。想过什么,说过什么,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蔡元培有自信与任何人据理力争。但是干过什么的话,除非是拒不承认,或者指望别人没有发现,否则事情肯定无法抹灭。

    见蔡元培不再吭声,法官继续开始庭审进程。

    范爱农干过教育工作,跟着浙西分部投奔人民党后,他对人民党态度十分积极,现在已经脱离光复会。作为人民党的预备党员,作为浙江教育局代理局长,也作为大屠杀的见证者之一,范爱农出现在证人席位上。

    武家岭大屠杀无罪的目击者不多,范爱农就是其中之一。蔡元培看到范爱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眉毛微微一抖。范爱农并没有太注意冯国璋等人,他的视线也落在蔡元培脸上。他们两个人都曾经很欣赏对方,现在却作为势不两立的对手出现在法庭上。两人心情都不太平静。没等蔡元培看清楚范爱农的表情,就看到范爱农把头别过去。

    法庭上的流程都是固定的,询问了证人的姓名等基本情况之后,就是法官询问范爱农是否知道做假证会导致被刑法惩处的结果。范爱农表示知道自己完全遵循实事求是的态度,所做证词都是亲眼所见。

    最初流程结束后,在公诉人的提问下,范爱农介绍了当时自己的所见所闻。没有抒情,没有批评。只是介绍了什么情况下到了武家岭,被鲜血染红的河流,所见到的行刑过程,几堆尸体,行刑者的身份,范爱农与他们的交谈。然后范爱农就退席了。

    蔡元培对这些杀戮过程并不在意,一来是这等场面听的多了,二来他也并不关心到底杀了多少人。清党本来就是为了杀光乱党,不杀人反倒奇怪。唯一令蔡元培注意的是范爱农的举止。根本没有再看蔡元培一眼,范爱农就这么简单的退席了。蔡元培很欣赏范爱农这个直率富而且有正义心的青年。对范爱农这种冷淡的表现,蔡元培有些不解。

    接下来就是公诉人传唤其他证人,武家岭民团头子文思德被击毙,其他的民团成员倒是俘虏了不少。绰号游老虎的民团副头子被带上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丰富的多。游老虎在询问过程中,只要有任何机会,都会想尽办法把责任都推到已经被击毙的文思德头上。如果不听事实陈述的话,游老虎的其他话简直把游老虎自己形容成了一个纯真善良,吃斋念佛,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白兔。当然,游老虎的容貌并不符合他的形容,一道长长的刀疤仿佛是蜈蚣般从上到下贯穿了游老虎的右边脸颊。这据说是游老虎在南方走镖的时候被一伙海南贼寇用刀砍出来的。在游老虎为自己激烈的变白中,刀疤不是扭曲起来,又随着游老虎肤色的变化而格外凸显,仿佛这条蜈蚣活了起来。

    法官和公诉人好歹问出了不少具体发生的事情,文思德接受了北洋的指示,由当地士绅地主的出资与指挥下在武家岭实施了大屠杀。北洋军的公文也被抄了出来。游老虎被带下去之后,指挥此事的北洋军军官也被带上来提供证词。北洋军军官证明这是他签发的,命令签发这些文件的是更高级的指挥官。

    证据链被一环环的拉扯出来,最后人证物证都证明,这是浙江官府根据黎元洪批示的文件,以及文件附带的由蔡元培制定的清党名单策划的行动。其目的是采用**消灭的模式彻底杀光武家岭一带的浙西分会成员,以及当地的农会成员。

    法官询问黎元洪与蔡元培是否有此事。黎元洪连忙解释道:“若是没有蔡元培的名单,我都不知道武家岭在什么地方。蔡元培些名单,袁世凯下令,我签署文件。我就是个干活的!”

    蔡元培根本不想对这个提问辩解,连名单与公文原件都已经被人民党给抄出来了,这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蔡元培,这名单是你拟定的吧?”法官问。

    尽管不情不愿,蔡元培答道:“是!”

    “你拟定这份名单,是要求按照这份名单去杀人的。是么?”法官继续问。

    “是!”蔡元培觉得自己的气势实在是太弱,他抬起头用更加响亮的声音答道。说完这话之后,蔡元培终于补充了一句,“我拟定这份名单是让他们杀乱党,名单里面完全没有妇女儿童。”

    书记员刷刷点点的记录下法庭内所有人的发言。黎元洪听蔡元培这么一说,连忙插话:“我也只是写公文附议,也没有让下面的人去杀戮那些妇女儿童!”

    所有上层的经手者立刻都这么强调自己的无辜,比较底层的犯罪嫌疑干脆涕泪横流的嚎叫补充道:“那时候公文那么多,我当时急着去赴宴,根本就没看公文上写了什么,我只是随手签了公文。我真不是有心的。我当时不签也不行!我若是不签,我就会被让黎元洪蔡元培他们当成乱党给杀了!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

    法院不是抒情的场所,庭审的工作就是确定发生的事情是否属实。既然这些人都承认这些事情属实,庭审就继续下一个事实。

    蔡元培觉得人民党的这些人实在是够能忍,他们始终不提及为什么,只是询问发生了什么。不臆测,不编造,就是拿出所有的证据。而且看这样子,他们好像是真的准备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给理清楚,若是单纯想杀人的话,仅仅已经被证明的事情就足够把所有犯罪嫌疑人都给拖出去杀掉。即便是判处凌迟处死也足够。对人民党葫芦里面到底卖什么药,蔡元培是真的搞不清楚了。

    法庭里面的蔡元培听不到法庭外面的声音,而作证后走出法庭的范爱农却听的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通过电喇叭收听庭审的群众中掀起了一阵阵的杀声。人民党的政治宣传员们则站在群众面前大声的宣讲着人民党的理念,“百姓们,老乡们!不管谁都不能以别人没干过的事情处分别人。我们人民党把这些人抓起来,并不是因为他们当了官,而是他们干了坏事!不放过干了坏事的坏人,大家说这对不对!”

    “对!绝对不能放过坏人!”群众们热烈的回应着。

    “对于干了坏事的人绝对不能放过,对于没干坏事的人,我们也绝对不能冤枉!大家说对不对!”

    “对!”群众们依旧热烈的响应着。

    范爱农脸色阴沉的站在激动的群众周围,静静的看着群众们应和着人民党干部的宣传。脸上虽然冷漠,范爱农心里面却激动的很。他一度很是崇拜蔡元培,所以对蔡元培干出这等事,范爱农一半是愤怒,另一半则是痛心。看到那位德行高洁的革命前辈居然沦落到这等地步,范爱农感觉比自己沦落到这等地步还难受。

    可这就是事实,是发生过的事情。面对无可辩驳的事实,范爱农在法庭上根本不忍心去看蔡元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一直盯着蔡元培看的话,他到底会说出什么来。在群众激愤情绪汇成的热浪中,范爱农感觉心里面好受了些。外界的情绪波动足够强烈,反倒让范爱农觉得自己内心的激动显得平静起来。若是自己一个人独处,范爱农根本没办法处理自己的心情。

    而这种冷漠的表现与外界如此格格不入,已经有人注意到范爱农了,越来越多的人看着范爱农,脸上从不解到不忿的各种表情都有。看范爱农若有所思的继续站在那里,有些群众的动作跃跃欲试,大概是想过来质问范爱农。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支手搭在了范爱农肩膀上。范爱农缓缓扭过头,却见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徐电带了两个法警站在自己背后。徐电的手正搭在范爱农肩膀上。

    群众虽然不认识徐电,却能看得出徐电是人民党的高官。制服上的徽章,以及背后跟随的警卫都能证明徐电的身份。又看到徐电亲热的揽住范爱农的肩头,一起向圈外走去,原本在亢奋中尝试找范爱农麻烦的群众立刻放弃了这种打算。

    正好人民党干部正在呼喊口号,群众的注意力顷刻就转回了宣传汇聚起来激烈群众情绪之上。

    徐电把范爱农拉出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不过那时候人声嘈杂,范爱农根本没有听清楚。走到远离群众聚集地的地方,徐电才再次开口,“范爱农同志,心里面很不好受吧?”

    对这个问题,范爱农只是用长叹作为回应。

    “走吧,去西湖那边逛逛。我来杭州也有几天了,一直没空去西湖走走。这要是回到武汉,别人问起西湖来,我即便是说不出西湖到底有什么好。好歹也得说出西湖长什么样吧。”徐电笑道。

    范爱农知道徐电这是为了缓和气氛,只是他真的无心闲聊,又不能推了徐电的邀请,他沉默的点点头,就跟着徐电一起向着西湖方向去了。

    到了西湖边,范爱农却见到了一位老朋友周树人已经等在那里。人民党掌握了浙江之后,范爱农与周树人现在又当了同事。范爱农是浙江教育局代理局长,近期主抓政法学院建设。周树人则是浙江教育局代理副局长,近期主抓医学院建设。

    三人并肩走在西湖边,徐电开口说道:“我以前听过一句话,真相永远不会伤害我们。却不知二位对此有何想法。”

    周树人素来稳重,所以只是微微一愣,却没有开口。范爱农却是个激烈的性子,根本不在乎在级别上与徐电有着极大的差距,他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狠狠瞪了徐电一眼。

180章 血债血偿(十六)

    徐电与周树人范爱农一起在西湖边说话散步。三人的年纪差不多,都是三十过半的岁数。人民党的食堂伙食挺注意营养均衡,徐电虽然人稍微严肃些,肤色却是很好,看着反倒比旁边两人年轻些。范爱农黑眼珠比较小,换句话说就是有点眼露四白的样子,目不转睛的时候就有中寻衅滋事的观感,这也是他站在群众旁边,差点招来人找他麻烦的原因。当范爱农真的用力瞪视徐电的时候,这表情在别人看来就显得更加凶狠毒辣起来。

    对这样的举动,检察官徐电根本不在乎。莫说被凶狠瞪视,就是被人吆喝着要杀徐电全家的事情,法庭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更重要的是,徐电还是挺欣赏周树人与范爱农的。

    见范爱农不吭声,徐电再次问了一句,“我以前听过一句话,真相永远不会伤害我们。却不知二位对此有何想法。”

    周树人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徐电到底指的是什么,范爱农倒是有点情绪外露的脾性,听徐电再次一问,连周树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对于江浙百姓来说,蔡元培是以前一众高高在上的人物中的一个。对江浙文人来说,蔡元培受审的冲击之大是难以形容的。这已经是偶像倒塌的感觉了。

    见两人都不说话,徐电慢下脚步,指着面前一棵柳树,“两位,我看到前面有一棵柳树,应该是没错吧。”

    周树人与范爱农对视了一眼,对徐电这么故弄玄虚的做作,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厌恶。然而徐电这么说,两人也不能不答话,范爱农用一种颇为恶意的语气答道:“应该是没错,却不知周兄是不是也这么看?”

    周树人做人却是很礼貌的,他淡然答道:“前面的确是有一棵柳树。徐电同志说的没错。”

    徐电走上前去用手拍了拍树干,听着树干因为拍击发出一丝沉闷的声响后,徐电收回手搓掉粘在手上的一点枯死树皮,这才继续说道:“我们看到了柳树,摸到了柳树。如果这不是幻觉,说明这棵柳树的存在是一个真相。这个真相并没有伤害到我们,我觉得这么说应该是没错吧。”

    这话就颇对了文人的口味,周树人神色中有了点敬意,范爱农也收起了对立的态度,虽然他白眼珠较多的视线依旧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徐电笑道:“陈主席这个人看着很严肃,不过他小时候据说研究过玄学的玩意。有一次他说过有种法术,叫做言灵术。”怕说不明白,徐电从地上拾起根树枝在地面上写了这三个字。范爱农与周树人都是日本留学生,看了这三个字觉得有些熟悉,貌似在日本或许听说过此类玩意。当然,他们是不会在徐电面前卖弄这些的。

    “言灵术的意思呢,大概是会这个法术的人施法的时候。让听到他说话的人产生幻觉,他说前面有一棵柳树,大家就会看到前面的确有这么一棵柳树。神奇的很。”徐电说完之后又笑起来,“不过这法术却有一个问题,如果中了言灵术的人看到了真实……,例如我会言灵术,说前面有一棵生机盎然的柳树,但是这里有一棵柳树,却是已经死的。那么真实与幻觉同时存在,真实就会刺激人类的大脑,产生出一种痛苦。在痛苦作用之下,言灵术就会被破解。”

    看着周树人与范爱农两人闪烁不定的目光,徐电继续说道,“如果一个丑八怪用言灵术让人认为他是另外一个长相俊俏的人,大家中了言灵术后,也会这么相信。可是如果这个丑八怪与那个长相俊俏的人同时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的脑子受到真实的刺激,最后还是能认出那个丑八怪的伪装来来。不过这脑子受到刺激的痛楚是免不了的。”

    其实不用徐电说的这么直白,用柳树做比较的时候周树人和范爱农已经大概猜测出徐电到底要说什么。周树人阴沉了脸色,范爱农干脆用一种受到伤害的语气说道:“想来徐兄是不会受骗,是绝对不会受到真相伤害的人喽。”

    听了范爱农的嘲讽,徐电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人都是在痛苦中慢慢长进的。我受的伤害经受的痛苦多了,自然不肯再主动受伤害。不过做事总得**子,若是不能遵从了唯物主义,不能讲求实事求是。想不受伤害也是不容易的。”

    范爱农此时的心情根本不适合接受教育,即便知道徐电所说的都是正确的,即便是明知道真相已经被人民党揭露与天下,可是范爱农还是认为维持心目中蔡元培的美好面目更让他舒服一些。所以范爱农用很冲的口气对徐电说道:“徐兄,你若是想让我说蔡先生的坏话,你可是找错人啦。”

    徐电依旧笑嘻嘻的,“我才没这个想法,你说蔡先生好也罢,说蔡先生坏也罢,都只是言灵术而已。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只用实事求是的看他干了什么就行。”

    徐电的话虽然很温和,范爱农的胸口却感到一阵隐隐作痛,仿佛大脑承受不了这种痛楚,就不负责任的把这感觉交给了心脏一样。在痛苦的刺激下,范爱农瞳孔收缩,黑眼珠几乎小了一圈,眼白看起来仿佛更多了。

    “两位,今天我和大家谈这个,是因为我觉得两位都是很优秀的人才。范爱农同志也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所以作为党员,我有义务与同志们就党的理念进行交流。大家都是抱着拯救中国推行革命的态度参与到这个时代的大变动中来的。陈主席说过,如果我们往东走不对,那么不用问,往西走肯定也不对。我们只有往前走,因为历史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这就跟驴蒙上眼拉磨,东西南北都走过了,看似向前,看似四方奔走寻求道路。但是还是在这么一个平面上瞎转悠。如果脚下的道路是向上的,一圈圈转下来之后,总是能升上天空,向着广阔的天空去了。我希望两位能够选择这样的方向。”

    周树人与范爱农都没想到徐电居然用蒙眼的驴拉磨比喻革命,在脑子里面回想着见到过的驴拉磨的模样,两人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又想象到蒙眼的叫驴脚下如果有一条斜向上的道路,就这样坚持走下去的会有什么结果,两人的神色又不自觉的变得严肃起来。

    过了好一阵,范爱农才缓缓说道:“徐兄,蔡先生毕竟是革命前辈,为了革命出了大力的。你们若是把他一刀杀了,我们即便是伤心,却也觉得有些慰藉。把蔡先生折辱成这样的地步,即便是明知道他是罪有应得,可我这心里面还是不忍。”

    说完这些,范爱农却觉得自己胸口的痛楚不仅没有消失,反倒更激烈了些,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徐兄,我其实不想看到真实的蔡先生,我希望蔡先生永远都是那个不惜生命也要去刺杀满清高官乃至于慈禧太后的那个蔡先生。我想看到的是那个敢于革命,勇于革命的蔡先生。我希望蔡先生永远都是那样一个人!我不想看到真实!”

    周树人一直没有说话,听了范爱农的真心倾诉,周树人忍不住把脸转向西湖方向,再次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过徐电知道,之所以叹气的声音很轻,是因为周树人的嘴唇紧闭,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气息是从鼻孔中呼出去的。

    徐电依旧微笑着说道:“范爱农同志,周树人同志,你们两位都应该走过山路吧?回答我,你们走过没有?”

    “走过。”“走过。”范爱农和周树人先后答道。

    徐电点点头,“你看这山路,蜿蜒先上,也是绕着山一圈一圈的。我们从山下看到上面路上有一处不错,我们就沿着路往上走,顺着路东西南北的瞎走,肯定会走到那一点。在山下的时候,那个点一定是在我们头上的。但是当我们走到了那一点的时候,我们肯定已经把那个点踩到了我们的脚下去。”

    说道这里,徐电的神色严肃起来。“蔡先生是革命前辈,这是事实,这是真相。你我必须认清这个事实,承认这个真相。但是革命是向上的,蔡先生认为他走到的那个位置就是革命的终点,但是我们人民党认为那仅仅是革命道路上的一个需要经过的一个阶段。这时候蔡先生觉得再往上走就上了邪路,谁要继续往前走,蔡先生就杀谁。那么在山下的时候,蔡先生的确是革命前辈,这一点都没有错。可是当我们走到了这点,而且继续要向前走的时候,蔡先生就是反革命。这也没有错。”

    徐电的话已经相当不客气,周树人与范爱农却没有反驳,更没有激动。周树人低下了头,范爱农仰起头的时候却闭上了眼睛。两人都沉默了。

    照顾到两人的情绪,徐电停了一阵后才继续说道,“所以说,真相永远不会伤害我们。两位,蔡先生没有变,是你们变了。是你们靠自己的力量沿着这条路东西南北的走,走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两位在不断前行的时候没有去看蔡先生,没有看到蔡先生已经停下来了。你们最后一眼看到蔡先生的时候,蔡先生还在你们之上。你们也没有看清你们走过的路到底是什么样的,在艰难的跋涉中,大家能继续走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谁能想那么多呢。所以等你们再次看到蔡先生的时候,你们还觉得蔡先生在你们之上。你们觉得你们在先上走的时候蔡先生还在向上走,此时比你们要高出去更多。但真相是什么?真相是你们两位已经在革命的道路上已经超过了蔡先生。蔡先生已经在你们后面,在你们下面。这就是我想告诉两位的真相。我希望两位能够看清这点。”

    周树人和范爱农都不是傻子,更不是浑人。徐电既然没有说瞎话,他们两人也都经历了这么多,他们很快就理解了徐电所说的话。周树人与范爱农忍不住对视一眼,痛苦的神色消失了,两人只看到对方脸上的无奈。

    范爱农走到徐电身边的柳树边,先是用手掌摸了摸柳树粗糙的书皮,又用手掌开始拍击柳树。徐电和周树人看到范爱农拍击的速度越来越快,用力越来越大,正想上前阻止。却见范爱农停了拍击,用通红的手掌捂住脸呜呜的低声哭泣起来。两人走上前想安慰范爱农,却见到范爱农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痕,看来已经无声的痛哭好一阵子。

    不过范爱农的哭声却不再是因为无法接受事实的那种惶然和绝望,而是因为发自内心的遗憾带来的哀伤。

    等范爱农恢复了平静,徐电让他在西湖边随便洗了洗脸,然后继续谈话。

    “今天我请两位来,一来是要解决一下两位的认识问题,现在看样子已经解决了。那么就进行第二件事。咱们人民党都是一群凡人,一文钱难死英雄好汉。所以这次审判必须提高效率。这是党中央的指示。两位都是教育系统负责人,也知道最近到底来了多少人。这件事我得好好和大家商量一下。”

    浙西各种屠杀发生了数百起,参与者数以万计,想完全实践实事求是是一件恐怖的工作。程序正义意味着海量的费用,光把一系列的犯罪事实全部理清楚,按照每天审查三起的乐观估计,仅仅在在法庭上把事情理清楚,就最少需要半年。中间若是出现波折,一年也不稀奇。

    徐电一度是法律至上主义者,看到整个清单,以及需要的各种支出,徐电脸都绿了。这个花费能把解放区十几个省司法部门一年的预算用个干干净净。理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鸿沟必须用海量金钱填平。甚至不用计算这些钱,被抓的十几万人每天的吃喝,居住,看守,都是一笔可怕的支出。把这些钱投在经济建设上,足以让小半个浙江的民生发生改变。

    包括中央在内,都对此有着尽快定案,无须太细的观点。然而陈克对这件事却有着不同的想法,“反革命们屠杀了群众,咱们对反革命来一场报复性大屠杀。这么干的话,成本的确能够降下来。不过我们剥夺一个人生命的时候,也是需要成本的。法律之所以强制性的推行秩序,目的不是为了惩罚,从社会意义上讲,那是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人民党讲科学,讲民主,那就一定要有法制。靠法制来维护科学与民主。咱们剥夺这么多人的生命,那就要让群众经过这次大审判明白,法制是怎么运行的,法制所划下的的准绳到底在哪里。不然的话,我们杀这么多人有什么意义?我们不仅要对我们自己负起责任来,我们必须对敌人也负起责任来!没有这样的态度,整个审判与处决只会变成一场意义有限的狂欢,一次庆典。”

    经过多次讨论,最后形成了决议。中央给与这次审判更多的资金与人力支持,浙江近期以此事为核心工作,解放区各法律专业的学生统统调去浙江参与大审判工作。并且抽调各部门的大量同志参与此次审判。除了审判本身,务必完成司法体系的内部教育。

    介绍完了情况,徐电总结道:“虽然想一次性在浙江建立起司法体系不现实,想让所有群众都树立起法制观念更不现实,不过我们也得尽力而为。社会营运成本太高,咱们能用的成本都是群众劳动所得,尽量不能浪费。所以如何高效率使用这些成本,是个重要的实践。大家都得打起精神工作!”

181章 血债血偿(十七)

    周树人见过陈克,以当时的印象而言,他觉得陈克是个见面不如闻名的家伙。陈克外表上丝毫看不出那种杀伐果断的气魄,也缺乏那种不怒自威的风范。很多人看着就很可靠,让人能够相信。而陈克给周树人留下的印象则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整个人过于阴沉了一些。

    不过周树人也并不愿意把自己的第一印象当作是陈克的真正模样,那些比陈克更有“范儿”的贵人多了去,他们一个个都败在陈克手下。人民党里面看着豪爽洒脱极具吸引力人物多如牛毛,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的接受陈克的领导。所以周树人猜想,陈克一定有一些极为与众不同的地方,而这地方是周树人没有看到,或者是陈克不想让周树人看到的。

    教育局代理副局长的工作极为辛苦,然而周树人在辛苦工作中却接到了陈克的一封信。确定发信人是陈克的时候,周树人感到十分讶异。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陈克亲自发信过来?

    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陈克想委托周树人写篇文章,主题是“从戏曲《打銮驾》看满清腐朽司法体系”。陈克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宋朝的司法系统,包拯作为钦差的地位,如果真的有皇亲国戚敢阻拦包拯的车驾,那纯粹是自己找死。《打銮驾》是从清代小说《三侠五义》里面的故事。陈克请求周树人能够在百忙之中牵头把这篇文章写出来。言语风格采取的模式完全周树人自行决定。在信里面还附带了一些关于宋代司法体系的资料。

    对写这篇文章的目的,陈克提出的解释是,一来是浙江在确立法律体系,所以要对满清腐朽体制来一次清算。人民群众未必对人民党的司法理论感兴趣,以戏曲入手更容易得到人民的共鸣。二来则是陈克希望能够以此为开端,掀起还原中国历史文化本来面目的开端。

    把陈克的信反复读了数遍,周树人心里面很是疑惑。天知道陈克这疯狂的想法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普及法制的工作本身就是一个教育与实践过程。陈克居然把这个给当成唱大戏一般来推广。别的不说,这么做首先就显得很有儿戏的味道。而且周树人感到一种不安,陈克安排周树人来写这篇文章,不用说,只怕他是知道周树人从小很喜欢《三侠五义》这本小说。这种细致的情报工作不能不让周树人感到非常不安。

    不得已,周树人带着信前去找徐电,希望徐电能够给出个解释。没想到徐电看完信之后倒是连声称赞这个办法好。周树人对此很是不解。

    徐电答道:“我们起来批评《打銮驾》不好,那肯定有人会说既然《打銮驾》不好,那你们人民党写些好的出来。现在正在审判反革命,我们大可把我们怎么办案的编成戏剧,重点宣传我们司法体系的原则、特点、流程。这可比那些空口白牙的宣传强的多。”

    这下周树人倒是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么做未免太儿戏。一个政府居然通过诋毁传统戏剧来争夺对人民的宣传阵地,这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徐电并不支持周树人的看法,“哎!这怎么叫作小家子气?群众若是真的能够把戏曲的内容记在心里面,他们到法院去的时候也就知道办案流程,这得节省多少社会成本?我们花这么大成本建设这个体系,就是要让这个体系维护群众的利益。群众都不来法院,我们养这么多人干嘛?”

    周树人倒也认同徐电对社会成本的想法,他问徐电,“徐检察长,听你方才的意思,这个计划是陈主席设计出来的?”

    “看这个狠劲,还有对历史的挖掘与考证,也就陈主席能够想出来。哦,对了,对宋史的细节考证,应该是文史馆那帮人干的。一群老朽,写的东西里面那股子酸儒味道够重的。”

    既然徐电这么说,周树人也就这么听了。回去之后仔细读了陈克提出的纲要以及附带的考证,倒还真的读出了一些味道。陈克完全是以一个领导者通览全局的角度入手,提出了北宋覆灭前各个派系利益关系与渊源,读了之后就有一种清楚明晰的感觉。考据内容则是咬文嚼字,充满了歌功颂德战战兢兢的味道。

    接到这个任务之后,周树人不能不对陈克有了新的认识。这个人或许立于庙堂之高,但是仿佛又处于江湖之远。周树人知道人民党没有幕僚制,没有人拥有纯属于私人的策划团队。人民党的体制很透明,根本不需要什么臭规矩。尽管不是人民党党员,可是开起党委会的时候,每个与会者都是有发言权的。据范爱农所讲,在实事求是的作风要求下,人民党要批评与自我批评,所涵盖的范围极广。核心思想却只有一个,就是如何把事情办好。

    经过判断,周树人不得不相信徐电的话,这主意大概是陈克想出来的。这又引发了周树人的另外一个疑惑,这得脑子长什么样,才能一面从事着极其理论化的政治军事思考,还同时抱持着市井百姓的思维路数?这已经不是伟人能干出的事情,不客气的说,这很像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才能具有的跳跃性思维。

    想到这里,周树人又觉得有些泄气。因为人民党的医学方面不少理论性假设还真的是陈克提出的。关于大脑构造的假说系统可是标着陈克的大名。

    叹了口气,周树人觉得对陈克能够成为人民党的领袖倒是有点能够理解,当一个人不仅提出正确的理论,还能提出很多看起来切实可行的方法,至少是看起来切实可行的切入点,这就必须令人尊敬。如果陈克每天的思维都在这样的理论和现实中跳跃,那陈克表现出来的那点子“阴沉”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事情真的如周树人所想象的这样,陈克在完成这样的思考工作后表现出来的神情甚至能够用开朗活泼来形容呢。

    不用别的例子,作为文人,周树人完全能够从陈克这个“从戏曲《打銮驾》看满清腐朽司法体系”的建议中读出那种尖酸刻薄的恶意与开心。敢这么做,可是得有勇于嘲笑天下人恶意与勇气。

    陈克有这种敢于嘲笑天下人的恶意与勇气,周树人也有把这种勇气贯彻的坚持,实际工作却远比想象的更辛苦。大量宋朝的市民资料让周树人感到一种愕然,在这么系统的总结整理前,周树人其实并不知道中国历史上宋朝居然有如此辉煌的文化与制度,更不清楚宋朝中央集权制度的脉络和特点。

    将史料与陈克提出的推论向印证之后,周树人形成了陈克是个老学究的印象。周树人当然知道,以陈克的年纪是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宋史资料。就陈克所写的《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里面,各种史料谬误多如牛毛。浙江文人嘲笑陈克的文章可是写了不少。但是从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角度,陈克所说的的确能够完全摆脱了那虚无缥缈所谓“气运”直说,在道理上是能够自圆其说的。

    周树人当然不知道陈克的出身,更不可能知道陈克所在的论坛上有些“宋史专家”,更有人大量搬运关于宋史的研究文章,还有一些宋史方面的网络小说也给陈克提供了不少思路。这些小说虽然不能当作宋史研究,但是在很多细节方面也能提供很多有趣和有见地与思路。

    周树人更不知道的是,陈克在借用别人智慧的时候到底能有多么丧心病狂。

    作为医学专家兼文人,周树人有组织上配给的团队,他自己也知道一些浙江一些有戏曲特长的失业文人。周树人对抨击那些不**制的旧传统也有真正的热情。一个月后,文章就写出来了。为了能够能够保证自己的身份不会对文章造成影响,周树人还用了鲁迅的笔名。这篇文章与以前写过的《理水》作为《故事新编》一起发表出来。

    关于司法审判的戏剧也紧锣密鼓的开始编排中。鲁迅文学水平那不是一般的高,加上情绪饱满,还有那帮饿着肚子的文人出于对攀高枝的热情,戏曲编排的速度也非常快。审判开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后,戏曲就送到了徐电那里接受审查。

    徐电看完了之后对周树人的负责的戏剧很满意,“这东西细节和主旋律没问题,核心要点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想找这样的法律,只有我们人民党这里有!至于艺术性和词语的修饰可以后再来。”

    周树人觉得徐电未免太豪爽了,这里面其实有不少很是恶意的嘲讽。周树人也知道这么犀利是有些过份,不过他就是想把这些编进去。

    法律系统的党委成员咧嘴苦笑,“徐检察长,有些细节是不是可以再推敲一下?”

    徐电大笑,“不就是有些情节刻薄了些么?对咱们来说,这就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于群众么,我们要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比我们更有分辨能力。萝卜快了不洗泥,先演着再说。”

    说完之后,徐电转头对周树人说道:“这些戏剧不要浓缩成一个,要分开,就跟那《三侠五义》一样,以连续故事的方式多编一些。周副局长,这个工作就得辛苦你了。”

    周树人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努力这么快就得到了承认,他更没有想到,以这些戏剧为蓝本的小说《浙西风暴》会问世,以这些戏剧为蓝本的电影、电视剧、乃至歌曲在之后的几十年纷纷问世。

    周树人更没想到,几十年后中国文学的最高奖项,则是以周树人的笔名鲁迅冠名的鲁迅文学奖。

    当然,在短期内,周树人的名声并不显著。但是鲁迅这个名字则被新组建的未来司法团队们熟知。鲁迅《xxxx》剧观后感,成了这些学员们必须完成的作业之一。

    周树人是个非常善于观察的人,他对于流程的认知,对人物特点的把握,对细节的刻画远远超出常人。有些学员苦背各种条例时费尽了心思,效果却不太好。反倒是看了剧目后,对其流程有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公审开始的两个月后,公审还没有结束,关于公审的戏剧开始在各地上演。戏剧指导不足,直接由法律方面干部和学员充当。戏曲队伍到了各个城市,村镇,戏曲演出结束后,干部与学员们针对戏曲中的事实进行解释。有戏曲做噱头,人民群众好歹知道问什么。有戏曲做引子,干部和学员也有可以宣传的切入点。东南三省的群众很快就知道人民党有法院这个机构。若是想告状的话,找政府是不行的,得去找法院这个机构。政府不能审案,法院才行。

    对于政府和法院到底是一个什么关系,百姓们并不清楚,但是好歹法院才能审案的概念总算是宣传到了民间。至于怎么辨认谁是法院的人,群众可是聪明的很,甚至不用特别宣传,他们就知道按照大戏里面那些服装去寻找就行。

    当然,这些大戏演完之后,群众还明白了一件事。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家伙们死定了。人民就是这么务实的一个群体,既然知道某个阶层很可能要完蛋,群众的反应就是参与推倒这个阶层的行动。地主士绅发觉自己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人民党当下只是向策划浙西大屠杀的那帮人讨还血债,因为暂时没有能力与人员在东南三省全面推行土改政策,所以对内讧中互相屠杀的地主士绅并没有动手。这些戏剧上演,以及跟随大戏班子深入到各地的法院同志的宣传。在内讧中遭受到杀戮的死者家属们当然知道得势的那些势力都是有钱有枪,想报仇是千难万难。现在见到戏中那些高官们一个个都当了阶下囚,面对人民党的根本不敢反抗,而人民党的大戏班子又到了地方上。不少人的心思就活络起来。

    很快,有些遇害家属们就等到大戏演完离开之后,趁夜色偷偷跑去找戏班子喊冤。各种命案的资料在人民党法院开始堆积起来。针对东南三省基层的行动逐渐成熟起来。

182章 血债血偿(十八)

    “人心都是肉长的啊!”徐电在向中央进行了江浙大审判阶段性述职会议上难得的用抒情语气说道,“中国老百姓们真的很容易满足,当正义被满足之后,他们实在是太善良了。”

    人民党原本就不想大开杀戒,从理论上讲,那些帮凶们不管有没有亲手杀人,都可以对其处以死刑。大审判开始之后,群众的愤怒很快就从基层的行凶者转移到大屠杀的策划者身上去了。

    徐电叙述着情况的变化,“对这些群众来说,他们原本无法触及元凶恶首,那些人高高在上,群众们不光从没有见到他们,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把这些人从云端一脚踹下来,让他们跪在人民脚下接受审判,群众们现阶段反倒对具体实施者的憎恶减轻了不少。”

    “就是说那些手上没有沾血的小喽啰有可能不死了?”组织部部长齐会深问道。

    徐电点点头,“那也得看中央决定怎么操作此事,如果咱们铁了心要让这些人一起死,操作群众情绪判他们死刑还是很容易的。如果中央认为有期徒刑作为惩戒已经足够的话,这些人就能活下来。”

    路辉天笑起来,“我不这么认为。这都已经十月份了,浙西土改马上就要开始。在土改中这些人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土地对农民来说是命根子,即便是互相之间没有血仇的家庭,为了争夺心里面渴望的土地都能爆发血案。更不用说实际中已经存在血仇这个矛盾。人民党党中央能够以“一码归一码”的态度看待问题,但是基层同志们在实际操作中就得面对无数的麻烦。路辉天行政工作经验极为丰富,他这么一说,中央的同志都能想象出来具体会发生什么。

    路辉天继续说了下去,“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有多少血仇也都得吃饭啊。我们原先想着要把地主士绅的家属迁走,现在看情况,这些幸存的革命百姓反倒是少数。如果从效率的角度而言,我们不得不考虑把幸存的革命群众以及群众的家属迁走才行。”

    听了路辉天的提议,中央的同志们神色都有些不快。但是没人批评路辉天的路线不对,因为路辉天说的是实话。人民党在其他地区实施的土改,都能够团结大多数群众。浙西惨烈的阶级斗争之后,浙西的大多数反倒不是革命群众。更直白的说,从人民党的角度来看,浙西的大多数群众都属于“有罪者”。把革命群众以及遗属留在浙西,很容易形成少数压迫多数的局面。如果是满清这种故意挑动地方矛盾的政权,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这么去做。人民党绝对不会选择如此的办法。

    即便贯彻了实事求是的态度,中央同志们心中的正义感依旧受到了刺激。没有人会对这样的局面感到舒服。

    沉默了片刻,陈克问徐电:“李寿显同志怎么看呢?”

    徐电答道:“李寿显同志说这个责任太大,一句话就能决定十几万人的生死。他负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李寿显同志希望中央能够先做出方略性的决定。”

    这下,中央的同志又沉默起来。大家都明白,李寿显这么做是对的。如果对革命者的遗属们实施了迁徙,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好处理。谁都不想背井离乡,背井离乡后大家心中都有一股子强烈的怨气。决定那些从犯生死的很大一部分权力可是在这些遗属手中。若是不背井离乡,遗属们很可能还要考虑一下自己以后要与其他人继续当邻居,只要补偿满意,或许会手下留情。

    可是一旦背井离乡了,这些遗属们还会有什么好客气的?大家顶多老死不相往来么,提出杀光所有参与者的要求是完全能够想象的事情。这就像是化脓的伤口,不管怎么处理,已经形成的脓液是一定要出来的。

    李寿显的行政工作能力大家都很清楚,中央能够想到的李寿显肯定也想到了。他果断的选择不承担责任的确是正确的。中央之所以成为中央,是因为中央就是要承担起责任来。而不是好处中央担,坏处下面抗。

    政策的制定从来不是对某一条真理的绝对实践,更不是寻求完美。而是对各种长期与短期利益的均衡。

    中央没有理由要求被杀戮的百姓比杀戮者更加善良。

    中央也不愿意在能够留住那么罪不该死的从犯性命的时候,因为某些情绪上的东西而狠心牺牲这十几万人的性命。

    作为推行人人平等理念的人民党中央更不能让某个地区形成天然的高低贵贱的门槛。

    只是这一切都是人民党中央的认识,却不是人民群众的态度。

    会议室里面每个中央委员都皱眉不语,在实际工作中积累的经验让他们脑海中翻滚着各种可能性的推测,到底选择哪一个利益作为最终的指导性标准,的确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

    徐电也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中央同志们的苦恼他完全明白。而徐电终于理解了自己为何不能成为党中央的真正核心成员。这不仅仅是一个职务特性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明白自己缺乏足够的决断力。毕竟在一开始的时候,徐电就已经表态,他不希望多杀人。可徐电并没有把所要遇到的其他问题都给考虑进去。他仅仅是提出了司法部门的观点。即便这个想法是中央的共识,但是面对要承担的可怕责任,徐电明白自己绝对担不起来。

    “人脑袋不是韭菜,隔了之后长不出来。”陈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中央当时即便杀意极盛的时候也没有人愿意采取简单的杀戮途径,更别说当下局面远比想象的要好的多。

    中央的同志微微点头,齐会深说道:“那要不要派同志到浙西去协助工作?”

    这话就很含蓄了。什么叫协助工作?完全是中央派人去浙西承担责任。

    “我们还是应该相信李寿显同志么。”路辉天说道,“当下的情况主要存在于浙西。对于整个浙江来说,我们的政策没有任何变化。”

    齐会深态度还是很坚定,“就因为我们相信李寿显同志,所以更要支持他。如果大家觉得有顾虑,可以派一个年轻同志去浙西。”

    “哦?”在座的同志立刻觉得齐会深这位组织部长有自己的想法了。

    “有多年轻?”华雄茂问。

    “快20岁了。”齐会深坦然说道,“今年政法学院毕业。”

    这下可没人想吭声了,人民党里面20岁就开始成为方面负责人的不是没有先例,甚至可以说是常态,例如军委里面掌管军政的何足道。人民党里面超过30岁才执掌大权的反倒是少数。不过那可是10年前。现在齐会深敢这么推荐人选,可见他的确是有充分的信心。

    组织部长管人事,推荐人选还是齐会深的职权范围。到了此时,同志们觉得齐会深态度过于强硬,可是偏偏在制度上没什么可说的。齐会深秉承着人民党的传统,在追求虚名的脸皮方面早已经越过由薄到厚的程度,现在已经进入由厚到无的境界。他坦然说道:“这份工作要的不仅仅是讲原则,还得在讲原则的技术上处理好人际关系。也就是陈主席说的情商。浙江当地的很多干部情商或许还行,但是原则性以及对原则的运用程度有问题。咱们很多老根据地的同志原则问题把握的很好,情商有问题。我想推荐的这位年轻同志,在实事求是的唯物观,智商,做人,追求上进方面态度上都超越了优秀的范畴。更重要的是,在情商上,咱们不少人中央的老家伙都未必赶的上他。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陈克也不能驳了齐会深的要求,他笑道:“不用讲,那肯定比我强了。”

    中央委员们忍不住笑起来。而齐会深没笑,他认真的对陈克说道:“咱们人民党里面谁都可以讲人际关系,但是就你不行。你不能有人际关系。”

    这话说完,同志们愣了愣,接着整个会场里面哄堂大笑起来。陈克也哈哈大笑,“原本我担心我不懂人际关系,会让大家讨厌。没想到这还是好事呢。”

    等大家笑完了,齐会深接着说道:“有些时候,看到极为优秀的同志,我还是忍不住想把更艰苦的工作交给他们。有压力才有动力,不过任何工作都必须有人承担起责任来。既然我这么做了,我就要提出三点想法,第一、举荐的同志必须经过党委讨论。第二、举荐人必须一起承担责任。第三、举荐的同志必须有明确的使用范围,而且举荐人不能寻求照顾。如果不能做到这三点,严谨举荐,也不是坏事。”

    这是实在话,所有的中央同志都点头称是。华雄茂笑道:“这就是组织部的工作了,你齐部长肯定要在错误当中不断进步。”

    众人见华雄茂支持齐会深,而陈克也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边纷纷表示了同意。党委决议,这次举荐必须保密。而且建议以后的党委举荐工作统统采取保密存档制度。由政法委对其审查。所以,三天后,一名叫做伍翔宇的年轻同志,带着中央的指示文件前去向李寿显报到。

    李寿显看到了中央的决议后很是满意,决议中要求处理浙西问题的时候,采取适当手段“稳定浙西群众情绪”,在审判与土改结束后,革命群众遗属们迁移到城市安排工作。李寿显很明白,这就是恩威并施的手段。直白说,就是通过革命群众遗属的存在,让浙西地区的人感到压力,在压力下完成审判、土改以及基层组织建设工作。当这些工作完成之后,再由政府出面把革命群众遗属迁移出浙西,恢复浙西的平等与稳定。

    更令李寿显惊讶与满意的是,伍翔宇的年轻同志很快就理解了中央的想法,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这可不是年轻人身上容易有的特制,年轻人是很容易大惊小怪,而且完全以自己的认识来看待世界。而伍翔宇这位年轻同志却有着异样的亲和力,很容易就融入了组织里面,并且能够很快确定自己的工作范围以及工作内容。

    人民党从来不怕同志失败,但是这不等于允许同志干工作的时候的思想出发点有问题。干工作完全就是干工作,伍翔宇这等年轻同志实在是让李寿显喜出望外。不过越是优秀的同志就越需要锤炼,没有大量的失败经验,没有这些失败让劳动者明白自己到底“做不到什么”,优秀同志的政治生命很容易在半途夭折。根本不用中央交代,李寿显就很清楚应该怎么使用这些年轻同志。

    人民党的组织工学中有一条,合格的干部必须要在工作中能够发现和培养自己的接替者。把职位当作自己不可侵犯的地盘,是封建制度的标准表现。没有了谁,地球都在继续转,太阳会照样升起。既然作为组织的一员,就必须从组织良好营运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看到有接替自己职务可能性的年轻同志,李寿显感到很欣慰。不过这同志如此年轻,又让李寿显感到年长者对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嫉妒与羡慕。

    浙西的土改工作既然要展开,审判工作也就必须加紧。好在前期投入的巨大人力物力终于见到了效果,对于上层的审判已经接近尾声,浙江省高级法院负责对那些高级反革命实施审判。各地的中级以及地方法院则负责起对于各级反革命的审判工作。

    人民党花费巨大人力与精力要处理的是对浙西进行大屠杀的那批人,这些事实调查清楚之后,浙江乃至东南三省统治阶级内部屠杀倒是可以稍微放一放。反革命份子中的高层自然是无一能够幸免,现在不杀他们的原因是有些问题还没有最终搞清楚。反革命份子的中层人员也都死定了,现在他们不死的原因是下面的具体执行者们还有些问题需要完全搞清楚。地方法院在整个浙西开始全面审判具体执行者。他们中间的领头人自然没有脱罪的可能。针对从犯和附庸的判决,大多数都只判处了有期徒刑。

    有期徒刑判决方面,李寿显向徐电提出了一个实际操作性问题。“如何在实际操中不让群众形成劳动是一种惩罚的概念!”

183章 血债血偿(十九)

    “我们一直讲劳动最光荣,绝对不能把劳动当成一种惩罚。那么到底什么是惩罚呢?惩罚就是剥夺了犯人通过劳动得到的经济收益。这点才是惩罚的内容。当然,我其实不建议剥夺犯人通过参加劳动获取报酬的权力。我认为这还是需要划分清楚的。”

    李寿显面对徐电侃侃而谈,徐电静静的听着。理论研究,以及将事实与理论结合的研究一直是人民党的重要工作。人民党靠建立社会主义制度,推广科学体系,提高劳动效率的方式促进了根据地经济飞速发展。在这个过程中,人民党以及党政军都付出了巨大的劳动,乃至不计报酬的劳动。所以在劳动报酬与产权界定的领域上,争论与研讨一直很多。

    听李寿显表达了一通人民党内的左派理念后,徐电问了一个问题,“现在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惩罚界定问题,陈主席说过劳动密集型的血汗工厂,咱们劳动改造部门曾经做过尝试,按照那种方式组织过生产。我想你肯定知道那有什么一个结果。”

    李寿显当然知道,湖北有一个劳动改造队,实施了空前“苛刻”的管理模式,所有行动都必须严格按照时间来进行,还有强制性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思想教育。这个劳改队从事的是制作扣子的重复劳动,一年下来,高效率工作的犯人收入比外面的普通工人都高。由于这些钱扣除伙食费后是全部交给犯人家里的。最后闹出犯人刑期坐满将要释放的时候,犯人家属哀求把犯人多关几年的事情。

    妒忌是人类的天性,湖北闹出各种顺口溜来讽刺此事。“坐牢坐成有钱人!”的谣言可是让湖北地方政府颇为难受了一阵。

    李寿显当然不会被这个例子给难倒,他冷笑道:“宣传部门干什么吃去了?”

    徐电摆摆手,“这不是宣传部门的事情,在外面也想实施这么高强度的工作量,但是根本找不到这么多肯出大力气的劳动者。劳动改造队那可是无微不至的管理。而且犯人参与劳动是强迫性行为,劳动成了犯人生活的全部。可是你在外面的时候,生活并不是这么简单的。那叫什么?哦,追求生活质量。”

    李寿显冷笑一声,“只有劳动者才有可能提高生活质量,不劳动哪里来的生活?”

    徐电实在是想不通李寿显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笑道:“你这想法啊……”刚说到这里,徐电有点想明白了李寿显到底什么意思,他讶异的说道:“你这是准备在浙江这么搞?”

    “不行么?”李寿显答道。

    徐电严肃的答道:“我觉得不行,至少是不合适。要知道,现在群众想摆脱的是穷困的现状,你这么用物质刺激,只怕会引发思想混乱。肯定有一部分会觉得犯罪并不是那么可耻。”

    李寿显认真的答道:“你这才是扯淡。中国老百姓谁不知道犯罪可耻?你说的有人会有混乱那是必然的,不过那说明宣传部门有问题。路辉天同志很能干,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右派。宣传工作不可能让群众明辨是非,宣传工作的目的是让群众接触到事实。明辨是非是个人的思想问题,靠嘴说能解决思想问题,那是唯心主义。”

    徐电倒也相信李寿显的话,即便是采取了严刑峻法,照样有人飞蛾扑火般的去触发法律。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同,为了满足心中的渴望,很多人真的是不顾一切。平息了一下情绪,徐电答道:“但是不强制的话,很多事情只怕未必会按照咱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我还是那话,社会成本太高。有时候强势管制也是必须的。”

    面对徐电的质疑,李寿显答道:“社会成本怎么提高的,这必须实践之后才能确定。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见李寿显是下了决心,徐电也放弃了说服李寿显的努力。因为徐电本人也希望看到李寿显的尝试能够成功。

    对劳动者的关注,对劳动的尊重并不意味着李寿显对该枪毙的反革命有任何手软。在安排劳动改造的同时,李寿显也安排了对浙西反革命的枪决。在每个乡村,在每个村镇,在那些反革命对革命群众实施杀害的场所,都举行了处决大会。披麻带孝的革命遗属,还有脸上带着各种神色的百姓都到了现场。

    红旗招展,在冬日的晴空下格外耀眼。被处决的犯罪份子们一个个早就知道自己逼死的命运,每个人都浑身瘫软,再也没有当初杀人时候那种蛮横。四人一组,这些人被带到处决地跪在,法警们抽出插在他们背后的标有他们名字的木牌,然后用手枪对着他们脑后的延髓位置射击。

    枪声响过,人群都黑着脸不吭声。而革命遗属们则是放声大哭。十天内,浙西共处决了九千七百多名反革命份子。加上判处徒刑的四万五千余人,盘踞在浙西的地主士绅等势力荡然一空。

    以这样强大的震慑力,人民党在浙西推行了土改。没有任何人反抗,根据人民党对浙西山林田地的调查,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土改工作。土改完成之后,浙西按照预定计划建成了供销社,各种劳动生产技术服务部门。人民党在浙江深深的扎下了自己的根基。

    与浙江毗邻的江苏在1916年的冬季也迎来了人民党的代表,工农革命军正式向王有宏提出要求,要全面接管北洋政府在江苏的资产。王有宏当然知道,人民党指的是上海的官方所有土地,以及江南制造局为核心的一系列产业。

    对此,王有宏并没有拒绝。而且王有宏也保持了非常弹性的讨论技巧,针对人民党与江苏如何在上海进行合作方面进行了讨论。“生丝不仅是贵方的出口的大头,也是我方最大的出口项目。而且我们都需要进口机器设备,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能够进行合作。”

    人民党的代表对王有宏表现出的态度很是欣赏,他问道:“王提督,我方对你在江苏推行的新政很有兴趣。却不知道王提督是如何进行理论设计的?”

    王有宏笑道:“这却是托了严先生的福,先后出了两个版本的《国富论》翻译文。我也看了贵党陈主席的书评。实在是大有裨益。”

    “亚当斯密那本《国富论》?”人民党的代表问。

    王有宏坦然答道:“不错,陈主席在书评中说道,亚当斯密在书里面最闪光的一点,就是鼓励发展工业资本,限制乃至打击地主势力。因为工业资本是基于整个社会的资本,地主势力则是画地为牢的落后方式。我们江苏就学了陈主席的态度,鼓励生产,限制投机以及各种租税。头几年日子尽管难过,熬过了关口之后就好起来了。”

    “原来如此。”人民党代表缓缓点头说道。

    王有宏也不清楚人民党代表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有所感动。反正这些已经不重要,人民党拥有摧毁江苏的能力,那么嘴上说什么都不再重要。

    果然,人民党代表停顿片刻后说道:“王都督,陈主席委托在下给您递个话。对于江苏,我们想把它一分为二。上海作为直辖市,直接由我们人民党掌管。而江苏剩下的部分,则组建一个特别行政区,这个行政区可自行决定自己的制度,确立法律。一切皆如联省自治时候的政策。却不知道王都督意下如何?”

    该来的终归要来,王有宏想。不过王有宏的力量已经无法决定江苏的命运。人民党到底是鲸吞还是蚕食对王有宏已经都不重要。而且陈克提出的要求本身也真的不能说不给王有宏留了脸面。上海这个地方根本不是王有宏能够控制的地区。不仅是外国势力王有宏惹不起,就是上海本地的帮会力量,王有宏也很难撼动。既然人民党愿意去趟这趟浑水,王有宏除了同意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至于江苏特别行政区,可有什么讲究?”王有宏询问起对自己最重要的事情。

    与王有宏想的一样,人民党其实根本不在乎王有宏到底对上海有什么想法。在人民的那个代表与王有宏谈判的同时,工农革命军在何汝庆的帮助下已经控制了江南制造局的各个企业。而一支规模不小,锈迹斑斑的舰队也驶近了江南造船厂的船坞码头。船上北洋的标志依稀可见,但是桅杆上的旗帜已经换成了红色的八一军旗。

    严复一身雪白的海军制服,站在码头上看着这支历经风雨的中国舰队缓缓驶近,眼中已经闪烁着泪花。这支舰队经过紧急维修,又补充了煤,小型舰艇在马尾进行大修。大型舰艇则开往上海,在江南制造局的船厂进行全面维修。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两个月后,将有一支焕然一新的人民海军舰队从上海启程南下。这支舰队的目的地是海南岛。

    人民党建设海军的目的是面向未来,可严复此时所感受到的却是沉重的历史。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无数的努力,也有无数的伤心。严复前半生中近30年的时间经历了这支海军的一切大事。在这支海军被冠以人民之名的当下,他又与之相会了。

    江南造船厂的工人与技术人员已经大部分到位,在他们中间还有很多人民党的工程人员。江南造船厂的人员表现出的更多是警惕,人民党的人员则是一种热情的期盼。他们中间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登上过吨位超过一千吨的军舰,更不用说对这些军舰进行维修整备。现在终于得到了这样的机会,每一个同志都充满了干劲。更重要的是,在人民党的工程技术人员看来,眼前的这支舰队是“我们的舰队”。这格外激发了他们的情绪。

    在拖船的帮助下,为首的最大一艘军舰终于靠上了码头。江南造船厂的技术人员以及港务人员开始对舰艇进行捆绑缆绳等工作。

    舷梯架好之后,一队穿着工农革命军海军制服的军人从斑驳的舷梯上走了下来。为首的是海军司令萨镇冰。与严复的激动情绪不同,萨镇冰稍显有些拘谨。以工农革命军海军成员的身份第一次出航,对萨镇冰来说也是很新的体会。

    在船坞港口外,不仅有工农革命军的海军,还有英国乃至日本的军舰。与锈迹斑斑的中国舰艇相比,英国与日本的舰艇因为维修及时,舰体看上去颇为光洁。而且从吨位到火炮,英国和日本的军舰都超过工农革命军的军舰很多。两相比较起来,英日军队充满了一种趾高气扬的示威姿态。只是两国海军指挥官的心情远没有那么轻松。

    能够在海洋上摧毁舰队的只有敌人的舰队。到现在为止,英国和日本暂时都没有在陆地上与人民党一决高下的打算。他们能够威胁人民党的利器就是手中的海军。中国海岸线漫长,港口众多。即便是以这支几乎能用残破来形容的舰队经过维修,脱离了英日海军的监视后,依旧能够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工农革命军已经证明了自己在陆地上的威力,这样强悍的战斗力即便有并不强悍的海军配合,与工农革命军的战斗难度都会极大提升。特别是日本,他们很清楚与工农革命军在朝鲜交手仅仅是个时间问题,如果在战争中日本遇到了工农革命军海军的袭击,日本的战斗也会遇到极大的问题。

    日本海军指挥官其实很想现在就对工农革命军的海军发动炮击,在眼下发动奇袭,有九成以上的几率可以全歼这支舰队。不过日本海军指挥官同样清楚,如果他现在这么做了,工农革命军的陆军将有十成十的几率立刻向朝鲜发动进攻。发生了那样事情的话,日本到底能够在朝鲜战争中有几成胜率,日本海军指挥官一点都不想去猜测。反正那绝不会是一个令日本人感到欢欣鼓舞的数字。

    以前只要接到战争威胁就会屈服的中国,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哪怕是亲眼看着中国努力磨砺自己的战争獠牙,外国也只能干看着。感受到这种变化的日本海军指挥官,心里面生出极大的不安来。

184章 蝴蝶的翅膀(一)

    1916年的世界,中国内战以及中国与rì本的战争,以及人民党随后的肃反,让东亚伤亡近百万人。在世界岛的西端,欧洲战争也继续进行着残酷的血战。

    陈克在年初的时候用尽办法,在美国财团的帮助下将700名德**人送回了德国。帮助人民党的美国财团问了人民党代表一个问题,“把700人送回德国有球用?”

    人民党代表答道:“我们也想在战后与德国建立关系,好歹700人到站后总会剩几个。或许这些幸存者中有愿意帮人民党牵线认识一下德国战后的头面人物也说不定。”

    跑关系不是中国独有的特sè,世界各国都是如此,只是表现形式各不相同而已。德**人社会地位比较高,有军官帮忙的话的确会大有好处。扣押德国俘虏在中国,与付出一定代价准备将来的人脉相比,后者风险大,成功后收益也比较大。美国方面也调查了这帮德**人的情况,没发现德**人有什么特别使命。毕竟中德两国的距离让两国合作显得极不可能。最终美国财团决定出手忙帮。

    这本来是件小事,美国国内德国移民不少,一战中返回德国参战的德国人后裔并不稀罕。所以美国人对此根本没有多想。

    在凡尔登战役的夏季,德国前线两个方向上采取了与以往战役模式大不相同的战术的时候,美国人根本没有把这里面的细微变化与人民党的行动当成一回事。

    在1916年初,德意志帝国统帅部决定把战略重点西移,德军总参谋长法金汉将打击目标定在法国境内著名要塞凡尔登。凡尔登是英法军队战线的突出部,它像一颗伸出的利牙,对深入法国北部的德军侧翼形成严重威胁,德、法在这里曾有过多次交手,但德军皆未能夺取要塞。如果此次德军能一举夺取凡尔登,必将沉重打击法军士气。同时,占领了凡尔登,也就打通了德军迈向巴黎的通道,占领了巴黎,法国就不攻自灭,剩下的英、俄两军就不足为惧了。

    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欧洲西线集结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的炮兵集群以及连绵不绝的堑壕防线。协约国与同盟国都不缺乏火力,甚至不缺乏兵力。他们缺乏的是突破敌人防线的机动力与方法。

    凡尔登战役从1916年2月打到6月,几乎每一寸土地都遭到过炮火轰击,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曾经有人试图挖掘战壕或者成功挖掘了战壕。德军的艰难推进付出惨重代价。在6月22rì,德军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使用了毒气战。毒气战起到了一定效果,轻易将战线推挤了几公里,这在可怕的堑壕战绞肉机的战场上是极大的成功,却没能达成真正意义上的突破。

    而另外一个方向上,德国一个师自发的采取了全新的突破战术。德国的步兵师并没有采取以往的炮火覆盖,然后步兵冲锋的战术。这次的炮击从猛烈的全面覆盖式shè击变成了连续火力攻击。这种攻击是很危险的,不是说对敌人的威胁,而是一战时候欧洲战场汇集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炮群,连续炮击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让炮兵阵地遭到敌人炮兵的炮击。

    德国的连续炮击目的在于扰乱敌人防线的通讯与指挥。真正的重头戏是这个师的战术,他们没有呈横队攻击,整个师分为三个突击方向。最前端的突击队以小战斗群为主﹐装备轻机枪,迫击炮,火焰喷shè器﹐榴弹发shè器和手榴弹,寻找敌人的薄弱地带并进行突破。突破后突击部队继续向前推进,目标包括敌军的火炮阵地,指挥部,交通线的交汇点。进攻路线上的敌军残余部队则交由后续部队清理。在6月22rì,进攻开始了半天时间他们就以惊人的速度推进了8公里。

    这次进攻最后败给了法军铺天盖地的炮火,为了扼制这支德军的凌厉进攻,法国人发现局面出现无法挽回可xìng能的时候,甚至置尚且在阵地上残余法军于不顾,两小时内向进攻的德军这个师发shè了十几万发炮弹。德国人当然也不肯放弃这8公里的突破纵深,尽管战斗开始前没有人想到能有这样的进展,后续炮火准备不足,但是德国也竭尽全力调集火力对法军炮兵阵地猛烈shè击。一天之内,在这个宽三公里,长八公里的突破口上,双方共消耗了上百万发炮弹。

    实施突破的德国师伤亡超过80%,这些伤亡90%都是炮击造成的。最后这个师被撤回后方整编修养,凡尔登战役继续按照历史上那样打了下去。

    变化来自于3个月后,此时索姆河战役正在最艰苦的时期。

    在1916年6月,为了减轻法军在凡尔登战役的压力,英法联军共同发动了索姆河战役。1916年7月1rì,英国人创造了人类战争史上“可歌可泣”的二货行动。从6月24rì起,英、法军进行了7天的炮火准备,7月1rì晨7时半步兵在炮火支援下发起进攻。英法的主攻方向都获得了突破,但是英军左翼进攻部队排着方阵,军官的马靴军帽都擦的雪亮,步兵们刺刀闪着寒光。他们就排着横队,以军乐队的音乐伴奏声中,以方阵形式向德国的战壕发起了冲锋。

    在德军马克沁机枪和火炮的猛烈shè击下,这些英**队仿佛割麦子般被成片的打死,一天下来,英国人就损失了6万人。

    当然,英国人很快就表现出了工业强国的风范,这等二货行为根本没有出现第二次。而且1916年9月15rì,英国就在索姆河战役中实施了人类历史上首次坦克进攻。这些钢铁的庞然大物发出轰鸣,厚厚的外壳抵挡了机枪子弹乃至阵地上小口径火炮的炮弹。它们压过铁丝网,越过壕沟,用坦克上携带的机枪居高临下的对德国士兵猛烈扫shè。给德军带来了极大的恐慌,一天内就突破了四五公里之远。

    仿佛是为了报复英军的坦克进攻一般,1916年9月16rì,德国一个军从后方上了前线,这个军负责十公里宽的一条战线,与其他部队不同的是,这个军接收了三个月前从凡尔登遭受惨烈损失,不得不撤回后方的一个师的人员。并且由这个师的成员担任了这个军不少重要职位。

    1916年9月27rì,索姆河战役陷入僵持阶段的时候,这个军对正面英法军队发动了攻击。与三个月前的进攻几乎是如出一辙,这个军趁着夜sè派遣突击队潜伏至敌人跟前,剪断铁丝网,在黎明前发动了突然进攻。他们不再追求全面突破,而是对十几个早已经确定的攻击点发动猛烈攻击。

    这些军人将轻机枪、火焰喷shè器、迫击炮,枪榴弹,甚至将工兵铲应用的得心应手。一个多小时内就完成了突破。德军这个军的后续部队随即以纵队方式跟进攻击,杀进了英法军队的阵地。德国炮兵以弹幕的方式对英法实施炮击。这个军不管后方与侧翼,埋头向前不断进攻。

    德军大部队则跟着这个军开辟出来的道路跟进,他们剿灭阵地上的英法“残敌”,虽然残敌的数量大大多于前面战斗中被消灭的数量。不过这些英法士兵已经被分割包围,在受到数量远多于己方的德国攻击的时候只能被一一歼灭。

    索姆河战役整个战线宽度不过50公里,德军在10公里的战线宽度上一天就前进了八公里,引发了德军在整条战线上的反击。眼瞅着整条战线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英法联军用炮弹交织成了死亡的火力网,炮击持续了一整天。加上使用坦克部队实施反击,在付出了巨大的人力以及武器弹药消耗的情况下,千辛万苦维持住了局面没有继续恶化。

    一天下来,整条50公里宽的战线上,英法联军被打退了五公里,德军最远的攻击距离达到了空前的十公里。德国人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负责进攻的那个军伤亡近半,干脆就地解散。一部分人员编入其他部队,另一部分人员调回后方整编重组。

    到了11月的雨季,索姆河战役结束,英法联军损失96万,不仅没有夺取索姆河,还被德军将战线反向推进了8公里。德军则损失了45万人。

    凡尔登战役还在继续,法军已经在凡尔登损失55万人,德军损失34万。战斗还在残酷的进行着。

    到了此时,英法联军的兵力已经到了谷底,两国的统治阶层都很清楚,如果没有新的力量加入战争的话,能不能同盟国未尝可知,两国在看到胜利前就会耗尽本国所有的兵力。

    除了强烈要求俄国立刻实施对德国的进攻,缓解德国在西线压力之外。英法都把目光投向全世界,试图寻求新的兵源。进入两国视野的势力首当其冲的就是一直“保持中立”的美国,其次则是一直在为本国获得解放而进行战争的中国人民党。

    美国是协约国的供货商,有着强大的工业能力。来自中国的最新情报声称,中国人民党现在已经夺取了东北,东北地方军阀张作霖逃往蒙古。一支人民党海军跨过琼州海峡夺取了中国南方岛屿琼州。此时人民党控制了从东北到南海的广大地区,拥有超过两亿人口,以及百万计的军队。

    特别是人民党旗下的工农革命军,这支军队中的陆军展现出远超rì本陆军的战斗力。单以战斗力而言,大大超过英法所期望的炮灰部队的上限。

    美国与人民党都没有表示出任何加入同盟国的打算,特别是人民党,他们即便处于和英国人撕破脸的危急时刻,也始终强调自己不愿意加入同盟国的态度。

    英国人当然能够理解人民党的想法,实际上他们这几十年来一直面对那些试图寻求自己国家**的各地反抗势力。人民党追求的目标对英国人一点都不陌生。在几乎流干了大英帝国鲜血的1916年年底,中国这个国家获取自己的**与主权根本不是让英国人头痛的一个问题。即便在中国问题的序列中,英国人更头痛的问题是如何让中国人民党能够接受英国的战争债券。中国人民党不仅仅是英国人的对手,更是英国一个规模可观的供货商。

    所以英国与法国很快达成了一致,当下最重要的外交工作就是如何让美国与中国人民党加入协约国,并且提供兵力。

    很快,英法两国在美国和中国的公使都接到了本国的命令。

185章 蝴蝶的翅膀(二)

    “他们终于来了!”陈克送走了亲自到武汉拜会人民党的英国公使后,很没形象的在座位上大大伸了个懒腰。同志们传递阅读着英国公使带来的文件。这份文件用中文写成,而且很体贴的采用人民党的左右行文排列方式,并且用了简体字。

    能让陈克都感到如此轻松的事情,同志们的感受更是欢欣,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不仅英国公使亲自到了武汉,英国表现出了真正的诚意,在武汉与人民党对峙了一年多时间英国长江舰队起锚驶向上海。尽管英国舰队还堵住了长江入海口,英日同盟也让英国在远东海洋上存在压倒性的优势,不过英国的退让让人民党认识到一件事,这退让仅仅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到底谈出什么样的结果?”章瑜问道。与其他同志一样,他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这么久的坚持与努力,终于看到了真正的曙光,章瑜也有些情不自已。

    “启用一些北洋成员吧?”陈克没有回答怎么做,反倒提及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同志们很是讶异。人民党已经把北洋彻底踩在脚下的今天,启用北洋人员显得颇为奇怪。哪怕是从建功立业的角度来看,也没有让北洋成员戴罪立功的必要。

    陈克答道:“因为咱们都是群土包子,不懂国际法与国际惯例。”

    “哈哈!”“嘿嘿!”“呵呵!”同志们不同的性格让他们发出不同的笑声,只是这笑声里面的含义都是一样的,大家觉得陈克太爱开玩笑了。

    “国际法不就是正义在大炮的射程之内么?”华雄茂说道。

    陈克也笑着答道:“没错啊。问题是大炮范围之外的谈判还是得讲技巧。让咱们撸起袖子打英国人,我对同志们很有信心。让你们和英国人耍嘴皮子,搞尔虞我诈的工作,咱们真的没有受过这方面训练。这种工作得找专业人士。”

    见陈克不是想对北洋那帮人给出路给政策,同志们情绪也就平复下来。“那陈主席是准备用谁呢?”

    “唐绍仪的女婿顾维钧。”陈克给出了答案。

    唐绍仪大家倒是听说过,顾维钧这个名字大部分同志都是第一次听到。既然陈克点名了,而且只是想把北洋里面一个年轻人弄来工作,同志们也就不再试图阻止陈克的想法。

    “近期工作不是以外交为主。正义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咱们需要的就是努力造出射程更远的大炮。”陈克的话刚说一半,华雄茂就高兴起来,看来很可能有仗要打。然而华雄茂很快就失望了,陈克继续说道:“当下的核心工作就是炼钢铁,修铁路。”

    见同志们很是不解的模样,陈克心情不错,所以解释起来,“美国人的工业实力早已经超过了英国,他们重工业发展的根基之一就在于大修铁路。铁路的好处在于降低了运输成本,让商品流通的成本大大降低。更不用说运兵,运粮,运物资的效率。京汉线当下什么一个模样,我不用向大家再强调了吧?”

    “咱们真的暂时不采取军事行动了么?”华雄茂对此很是耿耿。眼瞅着统一中国的大好机会,竟然只能干看,他心里面十分焦虑。

    陈克劝道:“未来咱们绝对不缺仗可以打,我们缺的反倒是和平与建设的时期。现在多搞一分的建设,未来就能有十分的收益。京汉铁路的现状还不能说明白问题么?”

    游缑一听要发展要向重工业倾斜,她立刻就来了精神,“这些工作还需要部队的铁道工程兵全力支持才行!”

    游缑说的这么客气,华雄茂也不能不表示一下,“造船厂也会大发展。”

    “造船厂造再多的船,没有部队的工程兵支持,这运河航运也会被淤塞给堵死。”以游缑的聪明,她根本不会上华雄茂的当。

    见斗嘴斗不过游缑,华雄茂也就认了,“好吧!好吧!我们部队在基础建设上会加大投入。只是地方上的同志对于劳动也该有些配合才对。”

    财政部长傅雨有些担心的说道:“归根结底,还是组织劳动力的问题。但是国家财政预算能支撑下来么?现在的货币发行量太大了,比起两年前大出去几倍。到现在还没有通货膨胀的迹象,财政部的同志们计算模型都不敢再弄了。按照老模型计算的话,这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陈克是见识过2008年金融危机,所以他倒是不太担心货币发行问题,“财政问题核心要点在于劳动者能不能拿到报酬。如果钱只是进入劳动者手中,这个社会营运就健康的很。如果钱只是进入食利者,资本拥有者手中,那肯定是要出大事的。所以发展生产力的同时,一定要降低各种社会成本。重工业恰恰是最能兼顾这两者的。咱们现在从海外大量进口原材料,很多地区根据自己的特点,也有很多专业的加工产业。降低不了成本,咱们国内的群众消费不起这些产品,那就是真正的浪费。扭曲供需只能维持一时,不可能永远这么搞下去。那是要出大事的。我个人精力有限,最近我还是想主抓经济建设方面的工作。”

    陈克想主抓什么工作,都没人敢拦着,外交工作就交给政治局负责。英国正式向人民党提出了一系列的要求,首先就是英国在废除各种旧条约方面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对于英国在华利益方面,再也没有以前那种“什么都能谈”的模样。

    到了真正讨价还价锱铢必纠的时候,意味着这单生意正向着谈妥的方向大踏步前进。英国商船进出长江的航运权问题是英国在华最重要的商业利益,人民党与英国以这个问题为切入点进行了首轮谈判。

    顾维钧被人民党抓获是属于“自投罗网”型的。他老岳父唐绍仪让顾维钧赶紧逃跑,他倒也带着老婆一起跑了。顾维钧到了河南之后就觉得实在是没办法再继续南逃,不仅火车站等地盘查的极为严格,走陆路的话乡村也都戒严了。

    这样的局面下,顾维钧被滞留在郑州动弹不得。最后顾维钧干脆行了一步险棋,他跑到人民党河南政府自报家门,要求送他去见严复,沿途路费顾维钧会自掏腰包。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情,严复是顾维钧能够搭上关系的人民党唯一高官,外头兵荒马乱的,若是强行南下,顾维钧觉得自己与老婆的小命只怕不保。不得已,顾维钧只能够先抱上这棵大树再说。

    听说顾维钧这个年轻人居然是北洋的代理外交部长,又听顾维钧居然想见严复。郑州的同志也不敢轻易自作主张,除了一方面调查顾维钧之外,他们也向中央与严复通了消息。结果中央的回复是,“确定此人是顾维钧的话,就把他给送到武汉。”经过一番调查,顾维钧就与他老婆唐宝玥一起被送来了武汉。人民党也没有难为他,也没有释放他。只是把顾维钧给监管起来,让他在武汉一所中学暂时当了英语老师。

    顾维钧很识时务,对这个安排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现在被紧急调到外交谈判组,顾维钧在中英航运问题的谈判中颇为尽力。而且顾维钧还大胆的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能够调集一些北洋外交部的一些人加入谈判组。

    章瑜做事很有担当,他也没有专门去请示陈克就自作主张的同意此事。对同志们的一些质疑,章瑜答道:“我们不是让北洋那些人来做官的,而是让他们来劳动的。我们支付报酬么。”

    这么一说,也没人敢再吭声了。北京方面按照顾维钧提出的请求,先释放了一部分北洋外交部人员,同时将顾维钧申请的文件资料书籍一起紧急运来武汉。有了这些资料,人民党这帮外行才明白外交谈判里面真的有很多不是开玩笑的东西。

    关于航运权,就存在内水,领海,以及包括无害航运权在内的很多问题。只要不是抱持着“我家的事我说什么就算什么”的态度,这些经过很多年积累的惯例的确有其道理所在。平等的大国之间需要这些协议作为各自利益的保障基础。与英国人签署这些协议后,就可以根据“列强一致”的原则与其他国家签署同样的协议。

    而且协议也不是每一条都要傻乎乎的去照抄,根据什么样的原则选择签署什么样的协议,在这些协议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猫腻,人民党知道些表面的东西,更加细化的内容真的不懂,也没有足够经验。顾维钧与他的团队加入之后,的确大大增强了人民党的力量。

    当然,人民党并不用为了协议来委屈自己,毕竟协议完全是依靠力量来执行的。即便是废除了英国舰队在长江自由通行的权力,如果人民党不能拥有在长江里面击沉英**舰的能力,英国舰队就算是杀进长江来人民党还是只能干瞪眼人没办法。柔顺的丝绒手套下必须是强劲有力的钢铁手腕,正义只在大炮的射程内是国际法的唯一基础。

    章瑜赞叹顾维钧等人的专业能力,对陈克“识人之明”也颇为支持的时候。顾维钧同样对人民党的强大感到敬畏与欢喜。收回租界,废除不平等条约,一直是顾维钧的理想。在北洋的时期,顾维钧也始终为此努力。以顾维钧的学识与经验,他完全能够确定这次英国人的确是真心想和中国重订条约。也是中国收回主权的最好机会。

    在参与这次谈判之前,顾维钧从未想过,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白手起家,只用了十年时间就能够办到满清六十多年都不能达成的目标。人民党这些领导者年纪基本都比顾维钧大上几岁,比起袁世凯和顾维钧的岳父唐绍仪这些成名已久,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则小了几十岁。

    对于自己能够参与到这样重大的历史**件中,顾维钧是真心想全力以赴,以名留青史。在实际工作中他也是这样去做的。

    然而每次与英国人针锋相对,或者据理力争,或者与人民党的干部们就各种细节以及隐藏在细节背后各种利益纠纷进行讨论结束,回到家躺到床上,顾维钧就往往会感到一种惶恐不安。他很怀疑自己白天为中国利益奋斗的一切仅仅是一场美梦,顾维钧自己不过是躺在床上大梦未醒。然后顾维钧就拿起法律方面的书籍仔细研读,除了排解这种毫无理由的忧虑之外,还能为第二天的谈判继续做准备。

    经过为期三周的谈判,中英终于就英国人航运权,以及长江流域租界问题达成了初步意向性协议。在这个意向性协议的基础上,英国人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与人民党商讨关于英国承认人民党政府为中国合法政府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章瑜就不能不向陈克请示了。与章瑜想的查不多,陈克根本不在乎英国人是不是承认人民党政府的问题,陈克向章瑜说道:“联系一下美国人,看看他们现在是什么态度?”

    章瑜开玩笑般的说道:“难道我们真的要抱上美国人的大腿,而不是英国人的大腿么?”

    陈克也笑道:“英国佬脸皮厚,他们才不在乎是不是小小的丢了点面子。倒是美国人和我们暂时在利益上有着更多共同点。而且,你告诉美国佬,我们想让法国人在安南问题上对我们做出一些让步。”

    “为什么不告诉英国人?”章瑜问。

    陈克答道:“英国人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如何都是会支持法国人的。法国佬现在被打成这样,咱们再要他们吐出土地来,他们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不会同意此事。”

    “那我们想让美国佬充当什么角色?”章瑜倒是真的有些不解了。

    “咱们既然想卖给美国那么大的面子,那么咱们也得让美国人感觉为难一下。不然咱们岂不是太自轻自贱了?而且美国佬如果肯当传声筒的话,我们也欢迎啊。如果美国佬干这么点事情都不肯,那咱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和英国佬勾结了!”陈克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章瑜眨眨眼,被陈克描述的复杂国际关系给弄糊涂了。

186章 蝴蝶的翅膀(三)

    继英国公使与人民党达成了一部分协议之后,法国公使也到了武汉。陈克这次没有见法国公使,而是让章瑜先以私人身份与法国公使烩面。法国公使首先谈起了英国与人民党达成的关于租界协议,态度坚定的表示法国愿意和中国签署相同的协议。

    章瑜乐呵呵的对此表示了赞赏,同时又乐呵呵的与法国公使谈起了法国曾经想把云贵广西划为法国势力范围的往事。这个内容非常尖锐,章瑜乐呵呵的态度又可用和蔼可亲来形容。法国公使立刻表示,那完全是外界的谣言。法国向来尊重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

    “如果贵国能够秉持这样的态度,我们是极为欢迎的。我们想建立全新的中法友好关系。”章瑜甚至有些眉开眼笑的说道。

    笑面虎一样的态度令法国代表立刻紧张起来,他沉下脸问,“请问贵国到底有什么意图呢?”

    章瑜拿出了一张印度支那地图,地图上有五个地区。此时法国已经将老挝与柬埔寨变成了自己的被保护国,安南则一分为三,形成北部、中部、南部,三个部分。指着老挝与越北,章瑜说道:“我们愿意出兵保护老挝与越北,这样法国就能有更多兵力回去保卫法国。”

    看着法国公使那震惊的神色,章瑜用认真与诚恳的语气说道:“保卫世界和平,我们来帮你!”

    法国人当然很清楚他们到底怎么得到安南的,在“聊天”的开头部分,章瑜又提到了法国试图吞下云贵广西的野心。有了这些前期铺垫,法国公使对章瑜这种落井下石的要求反倒没有那么激动。即便法国公使内心激动,当下的法国也不再是1914年初的法国。那时候法国还敢吆喝对人民党采取军事行动,甚至到了1915年的时候,法国也在欧洲战事正酣的时候,还不断试图对云贵搞小动作。

    不过到了1916年12月,法国也已经几乎流光了血。从法国国内传来的信息,法**队在惨烈的损失下几乎酿成了兵变。参加凡尔登战役的法国士兵们不愿意在看不到尽头的惨烈战争中白白丢掉性命,最后法国上层不得不答应士兵今后再也不参加向德军进攻的严酷的战斗,才使叛变没有真正发生。以后法军士兵拒绝进行进攻性的战斗,只是守在战壕中进行保卫战。欧洲战场尚且如此,法国实在是没有力气去为了万里之外的印度支那战斗了。

    “保护老挝与越北的必须是协约国的成员,不知道贵国这是在表示愿意加入协约国了?”法国公使询问道。

    章瑜严肃的说道:“如果贵国认为我们提出保卫这两个国家是最初的要求,只是一系列要求的开始,我们觉得这对我们是缺乏了解的结果。这个要求是我们人民党的底线。于是否加入协约国没有任何关系。在是否加入协约国方面,我们的态度早就有所言明。我相信公使先生到达武汉之前已经很清楚会发生什么。”

    英法都知道人民党并不反对加入协约国,现在章瑜嘴上说的漂亮,要把中国夺回一部分印度支那作为自己与法国关系的先决条件。不过无论章瑜怎么试图把这两件事给分开讲,法国公使都不可能真的把这两件当作完全独立存在的需求。

    看着法国公使那稍显不耐烦的模样,章瑜不得不继续解释道:“正在进行的战争肯定有结束的时候,中法之间的关系在这次战争前就已经存在,在这次战争后也会继续存在。我们为何不开创一个友好中法关系的开端?”

    “友好中法关系的开端?”法国公使对如此着眼于未来的话很有感触,他已经知道如果人民党对印度支那提出的问题不能够得到解决,这开端也就是永远只是一个开端。远离战争的中国人大可以这么等下去,可是法国人等不了。普法战争中法国战败,遭到了割地赔款的惨痛命运,这次欧洲战争如果失败的话,英国人顶多打不下去之后退出战争。他们有舰队保卫自己英国本土,还有着广阔的殖民地体系。英国皇帝头上的那顶皇冠可不是源自欧洲,而是源自印度。但是法兰西怎么办?难道跪倒在未来神圣罗马帝国新皇帝的脚下么?

    绝不能让中国人的诡计得逞,法国公使做了这样的决定。这样强烈对抗意识引发的不快很快就超出了普通的水准。就在这对抗意识高涨的时候,法国公使忽然想明白了章瑜到底想说什么。章瑜要表达的是,人民党坚决不会同意在协约国框架内对印度支那问题进行讨论。人民党很聪明的认识到,协约国体系的主导权必然在英法手中。这个体系内的任何妥协,都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如果是日本公使面对这类问题,一定会勃然大怒。尽可能采取所有的小手段来逼迫人民党做出让步。如果是英国公使遇到这样的问题,他们就会想办法给人民党添堵。反正双方的合作范围这么大,想让人民党感到不舒服的法子多的是。

    可是法国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选择英国和日本这两国的方式。且不说中法双方在印度支那问题上旧有的纠葛,法国并非是依靠战胜中国而夺取印度支那的。夺取安南更多的是依靠了英国人的力量。人民党提出了这个纠纷之后,英国人肯定不会认为法国这两块小小的殖民地有什么价值,法国建立的越北国地处山区,老挝则是丛林密布的热带雨林。只要把这两片鸟不生蛋的地方丢给人民党就能换取更多的利益。英国即便不对法国施压,也不会乐于见到法国对这两块地的坚持影响到把人民党拉进协约国的进城。而且英法两国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做出点牺牲法国利益的事情,对英国根本没有任何压力。即便法国现在撂了挑子,至多也不过是法国投降的结局。英国的世界霸权摇摇欲坠,法国人则要当了亡国奴。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章瑜又把谈判的对象仅仅限于法国方面。面对的现实让法国公使感到极为棘手。双方又交谈了一阵后,章瑜就把满脸冷峻的法国公使送了出去。

    美国方面稍早前就得到了章瑜的通告,经过一番商议后,美国方面终于理解了人民党的意思。如果美国不肯支持人民党的要求,那么人民党就会尝试通过与英法协调的方式加入协约国。

    英国此时已经欠下美国的巨额债务,如果协约国战败,美国必然蒙受可怕的损失。对美国来说加入协约国只是个时间问题,如果中国直接与英法达成协议的话,其结果必然是美国自己孤孤单单的加入协约国。美国政府与国会都希望通过加入这场欧洲战争大捞一笔,确立美国在世界上更大的发言权。中国一旦与英国亲近,英国在远东就有日本这个盟国,以及中国这个合作者。美国在远东就处于完全孤立的地位。

    美国政府和国会议员们经过仔细商量后,认为不能在此时做出错误判断。如果美国不能支持并且满足中国的需求,对美国大大不利。所以美国政府向美国公使发出命令,要求他们一定要想办法让人民党与美国方面的“备忘录”改签为正式协议。

    原来美国人不肯掺乎人民党与日本的战争,几乎是应付差事般写了个备忘录,备忘录里面满是对美国大有好处的条款。当时美国觉得这首鼠两端的姿态进可攻退可守,能够最大程度满足美国的利益。

    现在“备忘录”这种非条约性质的文件就显现出其不足之处,人民党大可把备忘录抛在一边,实施单边行动。这份备忘录的内容当下甚至不能公开。因为英法看到这相当苛刻的条款后,只要能比美国做的“更厚道”一些,就能让中国毫无道义压力的转投英法。

    为了避免这等事情发生,美国公使要做大量的外交工作才行。

    人民党的谈判团队雇员顾维钧看到了相关的资料之后,真的有种事后诸葛亮的透彻感。如果从当时而言,人民党与外国的交涉可以说是忍气吞声。被迫“承认现状”,被迫签署“备忘录”以稳住美国。不过这一系列的忍气吞声在局面发生巨变的今天就成了绝佳的伏笔。

    章瑜并没有洋洋自得的向外国提出领土要求,而是单方面与法国进行了谈判,这个行动把法国给逼上了很尴尬的位置。法国现在面临左右为难的局面,短期利益与长远利益都要求法国维持与人民党的良好关系。两小片土地的纠纷与合作后的利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对中国来说,所获得的利益则是空前巨大的。英国没有割去太多中国的土地,英国还是世界霸主,所以人民党与英国商谈中国与外国正常交流的基本协议。法国夺取过中国的势力范围,所以中国让法国做出了充分的“友好姿态”。至于美国,章瑜已经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交给顾维钧,要顾维钧与美国以此为基础商谈全面友好建交协议。

    针对不同的对手,采取不同的处理方式。除非现在英法美联合起来打击中国,大家撕破了脸大打出手。否则的话中国就确立了自己的外交立场。作为中国人,顾维钧还能体会到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镇南关大捷的时候,老挝并不是中国属国,而人民党现在居然不是要法国吐出安南,而是要法国吐出老挝。这里面蕴含的各种含义实在是值得深思。

    当然,作为中国谈判代表,顾维钧对此事当然不会有任何私下的说法。更不会自作聪明的卖弄。他反倒是向章瑜提出了一个问题,“法国人即便同意了,也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章瑜点点头,“国家于国家之间绝不可能一帆风顺,斗争才主流,才是唯一的核心。”

    顾维钧是个聪明人,他初时感到章瑜这话里面杀气太盛,但是仔细想来,顾维钧突然恍然由衷的钦佩起章瑜的气魄。满清时候法国和中国就有矛盾与冲突,人民党时期同样是矛盾与冲突。唯一的区别仅仅是人民党的力量强大起来,法国的力量衰落下去。尽管表现形式看着有天壤之别,本质上却没有任何不同。

    尽管知道这点,顾维钧却希望当下的局势能够延续下去,甚至是永远的延续下去。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顾维钧好不容易等到中国能够压了外国人一头。即便知道世界是变化的,顾维钧也希望中国再也不要重回那屈辱的日子。

    等到这种情绪平复后,顾维钧想起另外一件事,他试探着问章瑜,“章部长,听说浙江的案子快审完了。”

    “哦?”章瑜一愣,他没想到顾维钧居然提起这么一个话题,不过章瑜很快就想出了问题所在,他笑道:“你那达令对你说了什么?”

    尽管学习了好久的普通话,章瑜也只是能说一口普通话腔的山西话。顾维钧听了硬朗的“达令”,好一阵才明白章瑜指的是顾维钧的老婆。忍不住脸一红。

    章瑜笑道:“对北洋的处理暂时还没有下结论,你岳父他们只怕还得再关押一阵。”

    “我听说对浙江是先处理上层,再处理下层。不知对北洋是怎么一个处理法子?”顾维钧还是没有放弃,他对人民党到底想对北洋实施什么处理方式感到畏惧。

    就北洋那帮人的操行,按照人民党在浙江的大审判标准,每个北洋高管都有处决的罪行。袁世凯或许是陈克的媒人,但是北洋可不是陈克的媒人。相比较起来,蔡元培还曾经是革命党呢。人民党不太可能厚此薄彼,对北洋放了一马,却对同为革命党的光复会痛下杀手。即便是知道自己的这点“功劳”对人民党微不足道,顾维钧还是希望能够帮上自己老岳父的忙。

    章瑜倒没有想那么多,人民党中央暂时还没有决定怎么处理北洋那伙人。但是出于爱才的心思,章瑜答道:“等把蔡元培那帮人给毙了之后才会轮到北洋。你到也不用着急,枪毙蔡元培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187章 蝴蝶的翅膀(四)

    法国政府对人民党提出保护越北与老挝的“建议”反应根本没有人民党想象的那么大。万里之外的几块殖民地与法国本土进行的激烈战争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法国倒是对人民党提出的“中法关系”很感兴趣,中国与英国之间在商业合作上达成的广阔利益合作让法国方面非常羡慕。如果章瑜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支持中法之间建成独立于英国之外的商业合作关系,法国人当然是热烈欢迎。

    顾维钧在中法谈判中,越来越深的认识到人民党的“气魄”到底有有多大。中国5%的关税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非常低的水平。这本来是外国用坚船利炮强行打开中国国门的副作用,他们威逼中国降低关税,直接导致了中国税收大幅度降低。

    取消租界、收回主权,人民党在这些方面并没有暴发户的狂躁,而是实事求是的根据双方利益进行谈判。提出各种满足正常商业利益的协议,对历史造成的现实也一点没有回避。这种成熟的风范令年轻的顾维钧经常感到自己的幼稚。

    在关税方面,人民党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些税收问题一样,一点都没有要强行改变当下税率的打算,低关税此时反倒成了人民党与外国谈判的利器。章瑜唯一坚持的就是在定额贸易的基础上发展人民党与外国的贸易,他的解释是,“我们没有硬通货,搞不了金本位,只能采取法币。”

    对于这种坚持,顾维钧发现自己怎么都猜测不出人民党的核心政策,他干脆就不再询问其道理何在。

    法国外号“高利贷帝国”,在放债方面有着相当的水准。既然低关税能够保证法国的利益,法国提出向为了建设“全新的中法关系”,法国可以考虑向中国“转移越北国与老挝的保护国权力”,不过中国也应该考虑向法国提供贷款支持法国的战争需求。

    “就我所知,法国并不缺钱。”章瑜答道。

    法国公使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章瑜这话等于是直接拒绝了法国的要求。章瑜接下来的要求让法国公使更为意外,“我想邀请公使先生和我一起参观中国的农场和工厂。不知道公使先生意下如何?”

    法国公使疑惑的问道:“章先生到底有什么打算?证明中国有粮食与工业的生产能力么?”

    章瑜笑道:“法国的工业、农业、科技水平在欧洲是第一流的。不说参加协约国的问题,那是以后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公使能够评价一下,中国的这些农民与工人水平能否达到法国的水平。”

    法国公使对章瑜的说法有些恼火,说来说去还是想展示中国的实力么!法国公使很不友好的说道:“难道章瑜先生还能把这些农民与工人派到法国去工作么?”

    章瑜答道:“为什么不可以?”

    这下法国公使恍然大悟,他带着礼貌的笑容说道,“我从没有来过武汉,倒是很想参观一下。”

    章瑜也很爽快的答道:“我们中国有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让我来亲自给您做导游。”

    参观的范围相当广,章瑜陪着法国公使用了一周时间参观了湖北与安徽的农场、农村、工厂、矿山。大家一面旅行,一面商讨着中法在各个领域的合作可能性。清末的中国在技术上并不比世界水平相差太远,人民党夺取了中国几个重要的工业中心后,更是强化了工业水平和实力。法国在重工业方面也有着自己的独到的水平,更不用说法国是欧洲农业大国。原本他们的工矿企业没有注意到中国工业建设的巨大需求。即便注意到也没有办法与英国在远东开展竞争。

    一周的参观后,法国公使真是“意犹未尽”,若不是身负使命,法国公使甚至想把整个人民党根据地给转一遍。这是一个何等广阔的市场!这里有着何等无限的商机!不用说吃下整个中国市场的需求,仅仅是看到的需求就足够法国各个行业吃的满嘴流油了。

    至于农场以及工厂里面的中国工人农民,他们的工作表现也大大超出法国方面的想象。农业是中国的强项,法国人甚至在农场里面见到了大量的热球机拖拉机在往来行驶,耕地也好,运输也好。中国根本不是一个落后的国家,这个国家同样也进行着工业化的努力。

    至于工厂么,法国人对自己国家的水平很有信心,法国工业水平远在中国之上。虽然不知道法国工厂里面的具体情况,法国公使认为那些埋头工作的中国工人到法国当个学徒工人,想来还是能够符合法国的标准。

    法国国内男人都上了战场,中国方面即便不肯派兵,能够派遣几十万上百万工人农民到法国空荡荡的工厂和农场工作的话,同样能够给法国巨大的支持。法国公使的谈判角度自然就倾向这个方向。

    “如果派遣工人的话,这些工人不能算是移民。”法国公使首先强调了这个问题。

    “当然,我们并无移民几百万到法国的打算。”章瑜对此表示同意,“不过如果我们派遣劳动力到法国的话,我们也需要与法国方面签署保证中国工人正当权益的协议。”

    章瑜接着着重强调,“我们是派遣工人到法国去,而不是派遣奴隶到发过去。所以我们必须确保这些中国公民的正当权益得到保证。这是所有的基础所在!”

    法国公使当然能够理解章瑜的要求,在这方面进行了友好谈判之后,法国公使以身体疲惫为理由回到武汉领事馆。三天后,法国公使正式向章瑜提出,希望能够与章瑜就派遣五万名华工到法国工作进行谈判。

    国际政治中,两个很重要的国家进行小黑屋谈判的时候,其他国家就会感到不安。中法两国的秘密会谈引发了英美的极大“兴趣”。这两个关系一度颇为紧张的国家之间现在猛的亲密起来,英国倒还无所谓。反正他们追求的目标是中国参加协约国,中国认同英国的债券。

    相对英国的从容,美国代表最大的感受则是不安。如果中国抛开美国与法国勾结在一起,这对美国的大战略有不小的影响。但是负责谈判的是章瑜,章瑜一直不现身,人民党其他领导者也都不露面。美国公使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

    既然国家级别的外交工作不能够得顺利进行,公使公使阁暂时就先把自家的的商业利益在前头。由于曾经牵头谈妥了与中国的椰子买卖,美国公使花了大价钱保住自己在华公使的地位,目的之一就是能够继续垄断这档子椰子买卖。美国公使很快就与这方面的中国商务代表接上了头。不过以前和美国公使接洽的那位中国商务不见了,新的代表神色冷漠的告诉美国公使,“现在情况有变。”

    中国新商务代表脸上倒也努力客气起来,可是那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实在是够虚假,看上去还不如什么表情都没有更加令人舒服一些。这样的表情表示的是敌意和拒绝,美国公使立刻警觉起来。或许自家的买卖要遭受些损失?美国公使问道:“有什么变化?”

    “原本要通过长江运到安徽的路线有了些改变,我们已经着手在福州建立一个加工厂。就是在这里。”中国商务代表指着地图说道,“以后一部分运输路线将大大缩短。”

    美国公使听说不是要缩减乃至取消椰子买卖,这颗心立刻就放回了肚子里面。他只是不解中国商务代表的冷漠态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原先的商务代表到底去了哪里。整个会谈中,中方好几个人在场,一个个都脸色阴沉,仿佛要干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是整个谈判倒是很有建设性,人民党计划在福建和广东新建两个椰子加工区。这两地距离菲律宾更近,可以大大节省成本。美国公使提出希望中方扩大摘椰子的劳务输出名额。菲律宾本地人的劳动能力,特别是这种大量重复劳动的热情有限。中国劳工们在菲律宾的效率更高。

    这样的请求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立刻得到了同意,中国商务代表神色甚至变得更加难看了一些。他冷淡的表示,这件事可以继续商量。现在不能给美国公使任何答复。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会谈结束后美国公使最大的疑惑。上一任中方商务代表是个态度很灵活的家伙,特别是谈判中收取了一定好处之后,其姿态就更加灵活起来。对美国公使的要求是极力满足的。新的生产计划在美国公使看来设计的很好,无论是运输线路,地方安排。包括对一系列接收搬运的程序安排,中国方面明显下了功夫。问题在于这次的谈判对手非常生硬,甚至可以说是生涩。若不是美国公使更在乎钱财的话,他只怕早就因为个人愿意也冷下脸相对。

    出了这档子事情之后,美国公使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些事情这会不会是人民党的一种态度?

    对于人民党获取中国政权,美国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美国上下甚至很欢迎人民党能够完成对中国的统制。美国真正担心的是这个新兴的政治力量的对外态度。中国最近一次被外国按住一通暴打,不过是16年前的事情。从1916年往前大半个世纪的时间中,中国被外国一次次的痛打,所以好不容易开始取回中国地位的人民党,极有可能对外爆发出强烈的敌意。

    不过美国公使很快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美国各地领事馆很注重收集情报,就他们了解到的情况,原先与美国公使谈判的那个中国商务代表因为收受贿赂,已经被撤职查办。不仅仅是那一个人,人民党对各种商务谈判人员进行了一次大整顿,好多人落马。甚至有人因为收受贿赂额度巨大而被枪毙的。

    现在新上来的这批人倒也能够根据人民党的命令完成商务谈判,不过殷鉴不远,他们现在完全按照严格避嫌的谈判模式,生怕步了前面那些家伙的后尘。各国商务谈判中,特别是人民党这种近乎政府采购的模式中,官员们基本都要吃一嘴,这是全世界的惯例。和美国公使谈买卖的那位中国商务代表其实收取的东西并不多。就世界范围内的这个价码来看,这位官员已经是颇为清廉的。

    然而人民党甚至动用死刑来对付这种行为,美国公使也不知道是该对人民党的做法表示赞赏,还是该对人民党的这种做法表示骇然。若是美国也跟人民党这样搞起来的话,首先外交界就会统统被枪决。在美国,除了少数重要的外交官之外,其他外交官的职务都是用钱买来的,这在美国属于合法行为。至于各种政府官员和资本家勾结的商业行为,在美国也是有着相应司法程序将之合法化。那帮被判刑的家伙,都是不顾规矩自己胡来才会在政治斗争中落马。若是按照人民党这种标准和搞法,美国国内官员基本都得被处死,美国公使本人也不可能幸免于难。

    不过好在人民党并不反对正常的商业行为,美国公使也没有必要为人民党怎么处理自己的事物操心。但是兔死狐悲,美国公使觉得自己回国之后,需要推动几项法律来保护自己行为的合法性。人民党到底用什么道德以及行为标准界定本国那是中国内政问题,但是美国可是一个法治国家,作为美国统制阶级的一员,就必须用法律来保护统治阶级的利益才行。在中国不合法的东西,在美国就得是合法的。

    不过这些必须等到回国之后才可以开始操作,美国公使安排着工作。好不容易等到了章瑜和法国公使谈判结束。美国公使见到章瑜之后,立刻向章瑜提出了美国政府的态度,“美利坚联邦政府愿意承认人民党政府为中国合法政府,希望两国之间能够尽快建交。”

    “哦?”章瑜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笑道,“公使先生,我们很欢迎美国政府的态度。我向你介绍一位我们在美国留学的人员。这件事的具体操作可以交给他来负责。我希望和您谈一谈我们人民党的外交理念。可能你还记得,那就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188章 蝴蝶的翅膀(五)

    美国公使当然不可能空着手来与人民党谈判,除了负责承认人民党政权,并且负责之后与中国新政府建交事宜。美国方面也带来了一份官方礼物,美国在得知人民党控制了上海之后,希望能够在江南造船厂制造四艘万吨商船。

    “重要的设备,材料,设计图纸,乃至工程师我们都会提供。贵方只需要提供船坞、场地、以及辅助人员就行。如果贵方还需要增加造船的设备,我国甚至可以考虑给予贵国以信用贷款。”美国公使介绍着情况。

    陈克提醒过章瑜,美国方面也许会和人民党谈及造船合作问题。毕竟人民党与美国有过建设海军的讨论。那时候人民党没有造船基地,美国也不想在人民党正在与英国发生冲突的时候趟这趟浑水。合作意向早就有,现在正好是将意向变成实践的机会。

    章瑜也为此做了准备,资料信息早就看过。听美国方面这么坦承的说出了需求,章瑜答道:“这次是美国方面单独的向我们订购船只,还是美国方面准备兑现以前谈的海军建设方案?”

    “如果贵方准备兑现那个协议的话,我们当然欢迎。”美国公使一喜,他本来的使命中也包含了这个任务,不过好歹这个话题得人民党先提出才行。

    “机器设备的价格能否按照原先的价格?”章瑜继续问道。

    “绝对不行!”美国公使立刻否决了章瑜的提议。

    美国公使很明白人民党的奸猾。趁着一战前美国经济危机时候,人民党以很低廉的价格购买了一大批机器价。那时候美国航运比较空闲,人民党争分夺秒的把这些机器设备运回中国。为了尽可能收购设备,人民党甚至购买倒闭的工厂之后,就雇佣了当时被美国《排华法案》逼迫的走投无路的华工快速拆卸,然后连人带设备统统装船运走。

    当时美国国内对人民党的态度很是嘲笑,特别是持激烈排华立场的美国人干脆庆幸人民党把美国的垃圾都给清理一空。然而这些嘲笑没持续太久,一战就爆发了。整个美国工业在欧洲订单的刺激下几乎满负荷开工,机器设备价格扶摇直上。美国人发现人民党实际上大赚特赚。

    现在章瑜要以当时的价格购买机器设备,这些设备的价格比起战前翻了一番还多,美国政府再有诚意也不可能以那个价格向人民党提供产品销售。

    “我们还是没有钱。”章瑜诚恳的说道。

    “我国可以提供信用贷款。”美国公使连忙答道,现在协约国的黄金大量涌入美国,美国出现了通货膨胀的问题。能把钱贷给人民党的话,好歹有生丝贸易作为保障,比起英国那一堆白条好出去几条街。

    “万分感谢贵国的支持,不过借钱过日子实在是不可靠。这件事上我们能否再商量一下?”章瑜答道,“或者咱们先把当下的要务给解决了再说?”

    所谓要务就是美国政府承认人民党政府,两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陈克反复强调,要与美国确定“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但是对法国与英国则根本不用谈及这个话题。章瑜对人民党和世界强国开战已经有了底气和信心,至少他认为在中国的土地上与其他国家开战还是能够保卫中国利益。不过陈克这个态度隐含的内容是中国要对英国与法国“互不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相干涉内政”。这重要打出去的态度,不能不让章瑜稍稍感到亢奋一下。

    当然,章瑜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毕竟这时代的国际关系中,“互不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相干涉内政”本来就是一种传统。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在美国公使眼中看来是“脱了裤子放屁”的说辞,不过这个原则对美国来说也比较有利。美国公使完全能够想象人民党现在是如何渴望不遭到外国干涉,跨过太平洋干涉中国事物,对美国来说也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除非美国彻底放弃中国市场,并且准备军事入侵中国,否则用舰队封过中国沿海本身就是得不偿失的行动。广袤的太平洋本身就阻挡美国向中国投入太多兵力,有日本的前车之鉴,美国即便用尽吃奶的劲派来十万人,一进入中国内地就会被中国百万军队围歼。傻子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过人民党强调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绝非一个简单的口号,这些原则实用性极强。一旦签署了这个协议,美国就必须确立自己对中国其他地方政权的立场,美国公使问道:“当人民党剿灭各地乱党之后,我们美国商人可以到整个中国投资么?”

    章瑜连哄带吓的说道:“在最初阶段肯定不行,我们需要在各地实施最后的整顿。我想诸位也不想在跑去动荡的地区,结果遭到各种不可控的危险吧?”

    “但是这个限期会有多长?”美国公使坚持问。

    章瑜自信满满的笑道:“如果您指的东南地区,两年内就可以恢复完全正常的投资。如果是西北,最晚不会超过六年。”

    美国公使明白,这是章瑜在预言未来战争的进程。这个时间也在正常的想象之内。在东南投资等于是在东南与英国人竞争,美国在中国西北根本没有什么据点。人章瑜自信满满的认为五年内能够解决西北问题,到时候就看人民党到底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就好了。

    隔着太平洋的中美两国,既然都展现出能够保卫自己陆地领土的能力。在1916年只有疯人院里面的家伙才能想出中美来一场你死我们的陆地战争的打算。而疯人院里面的家伙是不可能主导中美两国官方谈判。

    人民党死死扣住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要求美国在这个原则下与中国建交。美国方面则是想尽量避免各种麻烦的细节问题。只同意这么一个看似包罗万象同时挺空洞的原则,可以给后面各种细节讨论展开充分的空间,所以美国方面同意了人民党的这个要求。

    顾维钧是在美国学习的法律,对于美国的司法体系很熟悉。人民党不以具体法律条文为蓝本,却以一个“原则”为基础。这明显是不符合美国惯例的做法。美国完全借由本国法律为借口来破坏这个原则。他向章瑜表示,这么做等于是毫无意义的。

    章瑜笑道:“定出原则就是要守卫原则。法律算个蛋,若是法律神圣的不可侵犯,那法律定完之后就不用修改了。不然的话,修改法律的人算是什么?神仙?”

    “法律是**理,讲原则……”顾维钧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已经不用再说下去什么。如果基本原则都不能得到遵守,具体的法律条文就真的如同章瑜所说的“算个蛋”。法律是人与人之间的约定,如果这个约定根本没有被双方当回事,法律条文根本毫无意义。

    感动、震惊、恐慌、钦佩,种种情绪在顾维钧心中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忍不住问章瑜,“为了这个原则,我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章瑜脸上露出了冷笑,在这冷笑背后的是莫大的决心,他答道:“别人我不能说,但是对我来说,想摧毁这个原则必须先跨过我的尸体。”

    听了章瑜的话,顾维钧忍不住在心里面重新背诵了一遍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对于章瑜到底有多大决心去不干涉别国,顾维钧其实没多大信心,他也根本不在乎。对于被欺凌了六十多年的中国来说,想不被别国干涉主权与领土完整,想不被别国侵犯,想不被别国干涉内政,并非是如何竭尽全力的去思考方法,而是要用血来实践。正如章瑜所说的那样,必须有战士真正踏上战场去保卫中国的利益。

    回想起自己在北洋的日子,北洋面对外国人的时候,引经据典,搜集所能搜集到的所有“公理与正义”,但是并不能真正完成什么。

    嘲笑着法律的章瑜等人民党却从不讲这些,他们只是走上了战场,用鲜血与生命维护着自己坚持的原则。正因为有这样一群人的奋战,作为人民党雇员的顾维钧才能与列强们玩弄着各种文字游戏,才能与章瑜在达成协议的时候讨论到底法律的意义何在。

    顾维钧知道弱国无外交,最初的这种痛楚感受还是人民党施加给顾维钧的。顾维钧到现在总算是完全明白章瑜为什么会嘲笑法律条文。强国绝对不是靠法律条文支撑起来的,靠的恰恰是这些根本不相信法律条文的这些人支撑起来的。

    “赳赳武夫,国之干城!”顾维钧现在明白为什么诗经里面如此赞美军人。在这个军人已经几乎是耻辱代名词的当下,人民党几乎是清一色军人出身的领导阶层让军人这个称号再次获得了真正的荣耀。

    顾维钧忍不住再重复了一次,“为了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我们甚至会和美国开战?”

    章瑜一点都没有顾维钧这些悲秋怀春的闲心,对这个愚蠢的问题,章瑜很简单的答道:“这不废话么?!”

    1917年1月1日中美建交的消息震动了世界,或者更准确的说震动了英法日三国。就如同中法两国代表秘密谈判让美国感到不安那样,中美的协议也让法国感到不安。如同人民党所预料的那样,英国人已经知道了中法之间的单独协议。

    对于法国很有可能在近期内得到五万名中国劳工的消息,只能用羡慕妒忌恨来形容英国此时的心情。不过这是一个中法之间的单独协议,既然人民党没有加入协约国,人民党对协约国就不存在任何义务。英国甚至没办法用列强一致的原则来要求人民党同样向英国提供劳动力。

    中美建交的消息更是刺激了英国,美国和中国签署的备忘录虽然是一个秘密条约,对于英国人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获得的秘密情报。如果人民党真的践行了这个备忘录,对协约国是好事,对英国却未必是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美国方面的“国际影响力”大大增加。

    英国国内只能催促本国公使尽快与中国达成建交协议,这有这样才能正式向人民党提出各种要求。

    然而人民党却没有立刻与英国达成协议,到了1917年1月4日,人民党政府与法国正式建交。双方在建交时达成了密约,一旦中国加入协约国,法国就将允许人民党军队进入北越国与老挝,同时支持人民党在印度支那的各种商业利益。在协约国战胜同盟国后的一年内,法国将越北国与老挝移交给中国“保护”。

    同时双方签署协议,人民党1917年2月前向法国提供首批五万名劳工,到法国农场和工厂工作。根据具体情况,法国有继续向人民党请求扩大劳工的权力。法国保证这些劳工不会上战场,而是在法国后方工作。法国与人民党共建了一个委员会作为协调与监督协议的具体实施过程。

    把英国晾在一边,人民党与协约国成员法国勾搭连环,与准协约国成员美国明目张胆的合作。英国公使发现自己完全不得要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中国人始终不肯与英国达成协议?最后英国方面找到了章瑜,要求章瑜解释人民党这种行为的原因何在。

    章瑜拿出地图,指着中国和印度的边界问道:“我们不知道英国单独圈定麦克马洪线到底是什么意思?”

    “麦克马洪线”的事情英国公使都不知道。但是英国公使很清楚英国一直在渗透西藏的事情。既然人民党这样态度强硬的提出这个问题,即便人民党甚至没有进入西藏地区,英国公使也赶紧电告国内。英国外交部大费周折总算是弄明白了麦克马洪线的事情。结果很快就确定了,英国表示取消麦克马洪线。在中印边界问题上,英国将会在友好的条件下与人民党签订协议。

    商量完这个问题,英国公使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不知道人民党对申请在英国租界避难的有什么看法?”

    章瑜笑道:“如果有些人自称政治犯,说受到政治迫害所以跑去你们英国那里。这种事情是说不清的,英国愿意怎么处理他们就怎么处理他们。我们也不愿意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不过如果这个人是个刑事犯,我们绝对不会放过,希望能和英国方面达成刑事犯引渡的协议。”

    英国代表点点头,这个要求也实在是很合理。他接着问道:“现在有人请求人民党释放蔡元培。请求我们英国庇护这个人……”

    章瑜刚听到这里,立刻很不礼貌的打断了英国公使的话,“这个人是刑事犯,是个杀人犯。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处决他,所以希望英国方面不要再为一个杀人犯求情。”

189章 蝴蝶的翅膀(六)

    浙西审判与处决准备都是公开的,处决冯国璋等北洋众人,没人敢吭声,更没人来求情。蔡元培被判处死刑的消息传出之后,中国的文人们可就热闹起来了。

    冯煦沈曾植这些“文史研究所”的老派人物当然不敢吭声,而且他们这类家伙心里面只怕还是比较高兴也说不定。

    凡是新派文人,以上海的马相伯为代表的“教育救国派”,到一度起来造反的陈独秀,还有北京李大钊那帮人,湖南的杨济昌等人都纷纷写信向陈克或者人民党请愿。最神奇的是尚且在牢里面关着的黄兴、宋教仁也试图通过各种渠道向陈克情愿。两人不顾自己还是囚犯的现实,吆喝着愿与蔡先生共死的场面话。

    人民党真的没想到杀个反革命,国内的文人反应这么强烈。最后严复都不得不很含蓄的写了封信给陈克,说:“最近日日有人拜访,为孑民说情。不胜其扰。”

    面对几乎无孔不入的游说,政治局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请陈克出来拿个主意。陈克一开始觉得是不是宣传工作不力,他问章瑜,“蔡元培所作所为宣传出去了么?”

    章瑜也挺委屈的,“我最近哪里有时间管宣传部?不过工作都已经布置下去了。我让宣传部的同志们调查了一下,各地该宣传的都宣传到了。谁知道这帮sb文人怎么想的。”

    陈克知道章瑜不可能在这等事情上说瞎话的,他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谱,“他们这是要救反革命,还是准备救文人?这个问题大家分析过么?”

    “救反革命还是救文人?”同志们真的没有考虑过这等问题。人民党素来轻视甚至歧视旧文人,这都谈不上是秘密。尽管在人民党里面充斥着在旧时代里面受过教育的人,不过这些年同志们都与人民站在一起革命,时时刻刻谈论的都是群众路线,发动群众,为广大劳动人民服务,劳动最光荣。根本没人有空与那些二货文人打交道。更不用说地方工作中的斗争里面,斗争维护宗法制度的文人是常抓不懈的工作。

    在这么一个氛围里面,文人几乎被全体打上了“不可信,不可用”的标签,加上人民党所向披靡,根据地的扩大导致了工作呈现几何式的井喷。人民党就更没有心思和力气搭理文人,谁也没想到全国上下的文人居然因为蔡元培的事情试图联合起来。

    路辉天左看右看,见每个同志都一副意外的脸色,他问道:“有谁负责调查这件事么?人民内务委员会就没动静?”

    中央办公厅主任任启莹笑道:“最近工作重点是反腐,反怠工,根本没人管这档子事情。而且这帮文人也没有真的串联,他们是通过各个渠道向我们这里递话,然后在递话过程中逐渐串联起来的。家父一个小秀才,多少年没见过的所谓同门同派的人都来找他。让他烦不胜烦。想来各位也都是一样的。”

    任启莹说是没调查,实际上总结的颇为到位。其实人民党这些中央干部们早就把蔡元培抛在脑后了,杀了几十万反革命份子,谁会在乎杀这个满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大反革命。但是大家都没想到,多年未见,乃至于从未谋面的家伙们居然通过各种渠道就这么来给蔡元培求情。硬生生逼着人民党中央为此开了会议。

    齐会深斟酌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家老爷子一个做买卖的,居然也被别人撺掇着掺乎到此事里面来。鬼迷心窍了!我收到湖南省委书记谢明弦的信,信里面讲,他为此事已经对党政军下了命令,谁也不许为给蔡元培求情的人通话。凡是这等人,统统不接待。”

    陈克很清楚齐会深这也是想保住他老爹,既然没办法回上海去劝说自己的父亲,那还不如先在会议上把自家老爹骂一通,这样为后面做些准备。陈克倒是挺赞赏齐会深的聪明,至少这件事发展到如此地步,就不是简单的杀不杀蔡元培,而是人民党要与旧士绅们来一次斗争。这样的斗争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可真的不好说。

    路辉天一直被认为是党内右翼势力,在斗争这根弦上绷的不是太紧。他忍不住问道:“这些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章瑜笑道:“想干什么?想翻天呗!现在通过义务教育,咱们大量培训出全新的知识阶层,而且努力对整个中国都完成扫盲,乃至让每一个人都成为有文化、有知识的新型劳动者。那帮文人看在眼里,当然会急在心头。等咱们完成了这份工作,他们靠什么维持自己的身份?”

    对这充满意识斗争形态的话,一部分同志没能立刻明白。倒是文化水平较低的宇文拔都立刻呼应了章瑜的话,他斗志昂扬的说道:“这帮人近些年越混越差,偏偏那点子臭德行一点都没变,读了几句臭书就自认不可一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看不起劳动人民,自己把自己当大爷看。早些年土改中间他们就和政府唱反调,后来有那么一阵子他们有试着歌功颂德。可那时候咱们不理他们,这几年他们是怨气越来越大,吆喝咱们人民党故意刁难他们。”

    宇文拔都因为文化水平较低,为人诚实肯干,虽然没办法承担方向上的重任,却也是在各个地方的重要部门工作。常委虽然没他的位置,但是在政治局委员里面也是老资格。现在宇文拔出任组织部副部长,负责基层干部培训与选拔标准的制定工作。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倒也颇显水平。

    而且宇文拔都很明显怨气极大,他继续说道:“那帮文人的还是喜欢高高在上的指点江山。幸好咱们人民党从组建起,就彻底废除并且严打幕僚,所有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工作前开会,工作后总结,谁出事追究谁的责任。那些通过考试进入人民党各级体系的文人因为看不起群众,又酷爱明着暗着指责别人,很快就被开除了大半,即便没有被开除的也都闭上了嘴埋头工作。所以我觉得章瑜同志说的对,这帮人根本不是为了给蔡元培求情,而是想翻天。尝试着夺回读书人的这点子地位。”

    同志们原本是迷惑,后来任启莹倒给勾勒了一个大概的情况。接着又被章瑜那杀气腾腾的话给唬了一下。最后听完宇文拔都这番恼怒的陈述,整个事情大概基本有了眉目。不过心情放松之下见宇文拔都急火攻心的模样,同时又觉得那些文人未免太不自量力。不少同志竟然笑出声来。

    宇文拔都以为同志在笑他,虽然宇文拔都可以蔑视那帮文人,但是在由努力工作的劳动者组成的党中央里面,他学历还是最低的同志之一。尽管宇文拔都这些年的文化水平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不过面对这些亲密战友形成的一种学历低的自卑感还是没办法清除。所以宇文拔都误解了同志们之后,干脆闭上嘴生气了闷气。

    任启莹和宇文拔都做了好几年搭档,深知宇文拔都的脾性与心结。在宇文拔都提高文化水平的过程中,任启莹和他老爹出了大力。所以任启莹也是哈哈一笑,接着说道:“这帮文人猪油蒙了心。”

    这话一出口,原本没笑的同志也忍不住带着恶意笑出声来,齐会深满脸恶意的冷笑几声,“拔都同志描述的太形象了,我这简直跟亲眼看到一样。”

    宇文拔都其实早就知道自家毛病,此时也很快恢复了心情,他冷着脸说道:“现在基层一搞这个公务员考试,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把他们的屁话放到心里去,咱们得气死。”

    同志们微微点头,然而目光转移到了陈克身上。如果只是单纯的情面问题,人民党大可置之不理。但是一旦把问题上升到文人阶层反扑,人民党就只能进行大规模反击。这么短时间内能够下达命令的只有陈克一人。

    陈克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了好一阵才说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咱们需要先调查一下。”

    “怎么调查?一个个找人问得到什么时候?而且问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章瑜明显不支持这么温和的办法。

    陈克微笑着说道:“调查的办法也很多,不过咱们现在有一个极大的优势。虽然可以说是极为武断的,不过无论调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改变咱们对文人的态度。既然先确定了最终的立场,那么调查大可放轻松。”

    章瑜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倒是路辉天觉得陈克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强硬,他劝道:“无意义的激发矛盾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

    “路辉天同志,我们人民党的本质是什么?”陈克问。

    “无产阶级劳动者的先锋队。”路辉天对这些自然是立刻能够回答。

    陈克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也变的相当刻薄起来,“无产阶级劳动者们怎么可能会支持放过蔡元培?更不用说这帮人用的是什么借口。他们认为蔡元培是个有贡献的学者,文人。如果是这个立场,只怕劳动者也未必能够支持放过蔡元培。文人阶层试图重掌中国社会的主导权,只要我们人民党还在,这就是他们的千秋大梦!”

    “但是强行激化起这样的矛盾来……”路辉天对此还是颇为担心。

    陈克冷笑道:“他们要是不怕死,可以去段祺瑞那里么。段祺瑞作为北洋继承者,应该是很欢迎这些文人的。他们若是怕死,可以去王有宏那里么。只要在咱们解放区,他们就得面对这个现实才行!由劳动人民组成的统治阶级行列中,没有文人的一席之地。”

    “对!新的统治阶级里面没有文人的一席之地!”宇文拔都大声赞成道,他其实早就想猛烈抨击与贬低那帮文人,却总是找不到适合的言语。听了陈克的话,宇文拔都觉得胸中的所有情感完全被抒发出来,他忍不住连声叫好。

    章瑜不想让路辉天再絮絮叨叨的说些右派的话,他问道:“那怎么一个调查法?”

    “找几个人同志和他们骂战。”陈克毫不迟疑的说道,“那些文人当下也有些报纸,咱们也有报纸。就当下发生过的事情,咱们实事求是的用大幅篇章介绍清楚。想来那帮文人肯定会反击。这样不就调查清楚了。”

    说完之后,陈克忍不住笑起来,“也不能说这帮文人没有帮上蔡元培,这么搞的话,蔡元培还能多活几天呢。”

    “说是骂战,咱们也不能真的骂人啊。”章瑜虽然是宣传部长,不过陈克插手之后他也得询问一下。

    “简单啊。告诉那些文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别人更平等。”陈克的话里面充满了恶意。

    人民党里面大多数都是读书人,听了这文人才能说出来的尖酸刻薄的话,大家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宇文拔都虽然从不以文人自居,不过他工作经验丰富。更知道这话能够如何刺痛那些文人的“自尊心”。

    “在河北,在东南,在武汉,在上海,找几个同志写文章。然后等着那些文人反击,我从来相信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除非是那些认为自己能够跃上文人阶层的家伙,否则没人会支持文人阶层再次获得高高在上的地位。另外,这次也是好机会,我们自己内部整顿也有了方向。除了反击文人阶层之外,我们自己要把有文化,有知识,与文人完全区分开。学文化。学知识,是为了更好的劳动,而不是去获得特权地位。”陈克快速布置起工作。

    听了之后,宇文拔都忍不住赞道:“陈主席,你这判断实在是好!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陈克笑道:“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在读书的时候,也是那种认为读了书就应该凌驾别人之上的混蛋。所以不用想,我自己就这么实践过。”

    中央的同志们听了陈克的“玩笑话”,几乎都放声大笑起来。但是章瑜、路辉天、齐会深、任启莹都没有笑。他们几个都相信陈克这话绝非玩笑。

    等同志们笑完,陈克说道:“这件事得有一个主抓的同志。我建议宇文拔都同志来负责此事。”

    宇文拔都没想到陈克居然这样安排,他连忙说道:“我不懂做文章,这等事我是办不好的。”

    “宇文拔都同志,你没想明白。现在恰恰不要你做文章,现在要的是你能够稳住立场。以一个劳动者的立场与那帮文人斗争。而且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去说服或者嘲笑文人,而是去争取群众,争取劳动者。现在中央里面都是读过书,会写文章的。反倒未必能够说道群众心里面去。在这点上,我们都不如你。你就把住群众关心的事情,写出群众们的顾虑,写出那些读书人到底怎么唬住群众的。这些你肯定最清楚。”陈克说道。

    如果不是陈克这么说,宇文拔都只怕会把这话当成一种嘲笑。但是陈克是从来不嘲笑同志的,所以宇文拔都总算是有了点自信。

    而陈克接下来说道:“宇文拔都同志,咱们党内能真的对群众抱持着宽容心态的,你应该是最宽容的。这点我们真的都不如你,得向你学习。”

    听了陈克这话,宇文拔都不知为何觉得眼睛一热。他连忙抹了抹眼睛,恢复了情绪。“我会努力把这项工作干……干完。”

    “具体写文章有各地的同志,你弄好把关的事情就行。另外,任启莹同志要是有时间的话,也来帮帮宇文拔都同志。你们搭伙这么久,应该能够很好的配合。另外,任启莹同志,我也煽动你一下,那些文人可是看不起女性的。”陈克说完就笑了。其他同志也一起笑起来。

190章 蝴蝶的翅膀(七)

    浙江,杭州。周树人坐在书桌边,摸出了香烟与火柴。自打投奔了人民党之后,周树人发现自己的薪水虽然不升反降,但是人民党解放区内部的物价远地于其他地区。以单纯的购买力而言,他的工资还是提升了一些。周树人没什么嗜好,唯一能称为消遣品的就是香烟,以他现在工资每天可以随意抽。

    点燃一根烟,周树人看着自己正在写的《中国小说史略》大纲。自幼文学就是周树人的长项,虽然因为父亲的缘故,还有为了生计,以及抱着“医治中国人身体”的心情搞了医学,但是周树人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还是文学。

    由于人民党的缘故,周树人转来转去终于回到了文学的道路上。加上写了陈克委托的文章,周树人重读了《三侠五义》以及其他小说后,就忍不住着手写了这篇研究论文。然而官方的工作好似没有停顿一般,现在为了对付文人,人民党的“骂战”选手之一就是周树人。

    文稿上刚写完对《三国演义》的评价,“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周树人缓缓的抽这烟,终于忍不住提起笔在诸葛上面加了陈克两字。

    陈克对文人的尖酸刻薄绝对不能用“长厚”来形容,但是他随机应变,努力主导局面的机智,倒是颇似诸葛亮。而且在争夺群众方面,陈克也算是顺应时机。只要有机会联系群众,陈克就不会轻易放过。

    周树人不懂军队,加入人民党这段日子以来,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工农革命军为何战无不胜。不过在政治宣传上,周树人的确感受到了人民党与其他势力的根本不同。其他势力都认为自己高人民一等,人民党却是真正与人民站在一起。孰胜孰拜已经不用讨论,周树人只是对文人的未来感到忧虑。

    这次试图营救蔡元培的人几乎遍布全国,反倒是江浙没什么人敢吭声。即便如此,最近也有人找周树人说项,希望周树人能够“帮蔡先生一把”。理由很简单,“毕竟蔡先生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一人”“或者蔡先生只是受人蒙蔽”。

    一言蔽之,就是“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人民党的斗争方略看似复杂,形容起来倒也很简单,“贼就是贼,读书人偷了东西也是贼。若是有读书人认为他们偷了东西也不是贼,那么这读书人只是没来得及偷东西的贼。”

    周树人当然知道读书人不满人民党的理由,也能猜到读书人看到人民党如此轻蔑的评价他们后的反应。那定会勃然大怒,奋起反击的。人民党等的就是读书人的这种反应。

    周树人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他自己是嘲笑读书人的读书人。本质上周树人还是希望能给读书人留点体面的。可现在这些读书人自己弄到斯文扫地的境地,那就真的不能怪人民党心狠手辣。

    但是,这么做真的好么?周树人很是怀疑。

    中国的历史上,读书人是中国的脊梁,不管出了多少败类。总是有以死明志的,舍身求法的。就连陈克也评价过,“在中国数次文明灭亡的边缘,有多少文人前仆后继的为保住中国文化奋斗过。没有他们,就没有中国文化的延续。”周树人对此评价也深以为然。不过如果摧毁传统读书人的风暴是来自中国自身的时候,周树人就不敢确定这次谁能够坚持到底。因为人民党选择的战友是劳动人民。

    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周树人干脆站起身走到书房窗下。马上就是春节,即便是江南的庭院里也没有了什么盎然生机。这样的庭院倒也颇符合了周树人此时的心境。

    在中国传统中,文人是一个阶层,他们或者在庙堂,或者在民间,士绅牢牢的把持了这个国家的命脉。哪一个王朝都要依靠士绅阶层来实施统制。但是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当下,貌似真的出现了一个试图终结这种体制的政治势力。

    人民党选择了并未掌握知识的民众作为自己的盟友和战友,人民党的领导层或许出自文人阶层,却无一例外的都背叛了文人阶层。周树人看得明白,人民党自己按照自己的政治理念去教育人民,培育人民。同时态度坚定的把文人阶层作为必须铲除的对象。

    文人阶层虽然未必能够理解人民党的态度,不过他们很直观的感受到了时代的变化。在人民党统治下,文人阶层遭遇迅速边缘化的命运。如果不是人民党当政,甚至不用假想此时建立一个新的王朝会如何“礼贤下士”,就拿已经覆灭的北洋政府为例。北洋政府就非常尊重文人。出身光复会的章太炎就经常在北京对袁世凯大骂,猛烈抨击袁世凯的很多政策。这种“不畏强权”的“名士风范”很被文人所推崇。文人么,当作帝王师!入则为相,出则为将。即便不能鱼跃龙门的金榜题名,也得能够在地方上说上话,主导一方的风气。

    前一段在陈克的请求下,周树人为了写文章,读了宋史。对“皇帝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往事颇为向往。而周树人很清楚,即便是文人被当奴才的满清,好歹奴才的地位还在人民这些奴隶之上。在陈克带领着人民党响应了在奴隶地位上奋力挣扎的人民的呼声之前,文人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比人民更高贵。这也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为蔡元培求情的原因。

    蔡元培亲自指定所杀的人,都是试图背叛了士绅阶层而站到人民立场上的人。仅仅这一点,在文人眼中的蔡元培就罪不至死。这不仅仅是文人们对蔡元培的支持,同样是文人有意无意对人民党的反抗。如果能够保住蔡元培,至少是保住蔡元培的“清誉”,文人就等于面对人民党获得了一次胜利。

    陈克无疑看透了文人的伎俩,而且决定毫不客气的反击。周树人也就被推上了战斗的第一线。

    再次叹了口气,周树人回到座位坐下,脑子中各种念头纷繁杂乱,他随手在纸上写了起来。写了一阵,周树人放下笔,把刚才胡写的东西看了一边,然后看到自己写的一段话,“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革新。大抵如是。大抵!他们之所谓复古,是回到他们所记得的若干年前,并非虞夏商周。”

    “哼!哼哼!哈哈!”周树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周树人并不清楚这是一种自嘲或者是别的原因。不过周树人很清楚,无论如何,这次他都没办法站到文人那边去。

    在人民党解放区待了这么久,周树人看到的是人民党把革命果实全部奉献给了劳动群众。对于文人,人民党则是极为吝啬的。眼瞅着没有分享到革命红利,文人们当然极为不满。只是这些文人没有骨气拿起武器与人民党战斗,所以几乎整个文人阶层都试图“营救”曾经奋起战斗的蔡元培。这也是文人应有的道理。

    沉思良久,周树人终于再次拿起了笔。

    几天后,宇文拔都怒不可遏的拿了一篇稿子找到了陈克,陈克展开一看,却见上面用红笔重重的标出了一段,“革命,反革命,不革命。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不顾宇文拔都的满脸怒气,陈克被这段充满鲁迅风格的文章逗得哈哈大笑。

    “陈主席,你还能笑出来?”宇文拔都怒道。

    陈克好不容易收起笑容,勉强用正常的语气说道:“为什么不能笑出来?周树人同志描写的还是很形象么。这不就是浙西的现状?”

    宇文拔都见陈克没有摆正立场,更是不高兴了,他指着一段念道:“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咱啥时候杀过不革命的。”

    “要不是李寿显同志拦着,只怕这事就发生了。要是说浙西真的没有遭殃的,我是不信。哪个庙都有冤死的鬼。”陈克还是用“没有摆正”的立场答道。

    “你这么说,那就是洪洞县里没好人啦!”宇文拔都坚决不认同陈克的观点。

    陈克让宇文拔都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这才继续说道:“宇文拔都同志,你这是摆明没有弄明白那帮文人是什么货色。你是觉得周树人同志写的文章吹毛求疵了,对吧?”

    “没错。”宇文拔都怒道。

    陈克和言语色的说道:“拔都同志,若是文人真的只是找出咱们所做的那些问题,我还真的觉得他们长进了。问题是文人都是狗改不了吃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想推翻咱们人民党。你觉得周树人同志这篇文章对咱们人民党不敬。在文人看来周树人这是摆明了背叛文人集团,是大逆不道。是一定要猛烈抨击的。文人的想法和你不一样,你就别操这么多闲心啦。等着看文人集团说什么就好了。”

    既然陈克这么说了,宇文拔都也就气鼓鼓的暂且这么认了,不过看他的那个样子也就仅仅能不去主动找周树人的麻烦而已。

    陈克也不肯让宇文拔都白跑一趟,他说道:“拔都同志,你觉得安徽的群众有多少肯去法国的?”

    “呃?”宇文拔都一愣,想了一阵才说道,“这得看给多少钱。要是挣不到钱,那就别指望有多少人。这些年咱们在水利上投入这么多,虽然也经常闹灾,好歹比以前的日子强的没边。指望还有逃荒那种规模,肯定是不行的。”

    看陈克陷入了考虑,宇文拔都又说道:“陈主席,我倒不是说安徽人不好,只是肯干活的,就绝对不想离开家。派人去法国的农场和工厂,我觉得还是找那些塌实肯干的。”

    陈克摇摇头,“你这想法就不对。咱们派遣劳工去法国农场工作,又不是完成任务,能干的差不多就行。主要是你得多弄些去工厂的工人干部。能在法国实习,这个机会可不好找。咱们不说把法国的全套东西都给学过来,好歹也得参与的工作给学到手吧?而且说个不太好判断的事情,法国缺人。如果咱们的工人干得好,或许能在法国多干几年,多学几年。这不比咱们在根据地里头自己研发省钱剩时么?”

    “如果真的有这么好,那倒是不错。不过他们要是不肯回来怎么办?”宇文拔都问。

    “所以我让你尽量挑选人手,真的不肯回来,那就随他们。不过我们当然希望是能够回来的越多越好。这就需要组织了。”陈克说道。

    宇文拔都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在组织上严抓的。”

    陈克连忙说道:“但是啊但是!拔都同志,你不能弄成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组织。若是真的有不肯回来的,他们为了能够留在法国,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呗?这还能怎么做?”宇文拔都说道。

    “他们就会向法国人出卖咱们的组织。”陈克答道。对于人性,陈克从来不抱什么幻想,人类在诱惑下是极为软弱的。历史上的白鑫夫妇也都是到过法国勤工留学的,结果他们喜欢上法国的环境。回到国内后,面对白色恐怖的压迫,白鑫夫妇干脆就当了叛徒,给革命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澎湃就是因为白鑫的出卖被捕后牺牲的。而白鑫夫妇出卖同志是索要的代价,不过是两张回到法国的船票。

    就法国人的那个态度,这次中国向法国提供的华工数量只怕有可能达到五十万之多。肯定有一部分人未必想回国。所以管的太狠,反倒容易出问题。

    宇文拔都不太高兴的说道:“陈主席,你怎么对那些动摇份子这么照顾呢?”

    “动摇份子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我们哪里有几十万坚定的同志派去法国。有这么多同志我们就去解放全国了!”陈克也抱怨道。他选择更加具有弹性的措施也是受限于实际情况,而不是陈克就真心要对坚定的同志苛刻。

    商量了好久,最后宇文拔都认为可以以2%的比例派遣核心成员,其他的华工们则以重工厂的管理方式进行倾斜。

    确定了这些之后,宇文拔都告辞回去工作,陈克继续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完成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工作。

    1917年1月23日是春节。春节过后,甚至没到正月十五。各地的文人们参与的报纸都开始刊登文章,针对人民党在春节前发表作为“骂战”引子的文章开始猛烈抨击。

    人民党一面迅速完成着对外的工作,同样也开始着手面对国内文人的挑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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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黎明介绍:
1905年,黎明前的黑暗,魑魅魍魉、百鬼夜行。前方有无数的岔道,前方也只有唯一的生路。
砸碎奴役者们所铸造的一切枷锁,我们在革命中失去的只有锁链,获得的则是整个世界。
黎明前的天际必将赤红如血赤色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色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色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