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 河南冲突(四)
开封的河南都督府后花园旁的小客厅中,张镇芳与周镇涛相对而坐。也许是自幼家教颇严的缘故,张镇芳本人其实不太喜欢奢侈品。张镇芳的父亲一直教育张镇芳不要“玩物丧志”,所以两人面前的茶杯中用的是根据地大量出品的茶叶。这种茶叶泡出来的茶,味道浓,不太经泡。香气不足,苦涩有余,很能提神。体力劳动者买的起,也很喜欢。
“周师长如此人才,何不留在我这里?”张镇芳劝道。
周镇涛丝毫不为所动,“张都督,前几rì接到家信,您给的赏钱已经送到了家里,在下的父母很是感激。只是父母催促在下一定要赶紧回家。在下也急着见父母,今天这就告辞了。”
张镇芳知道留不住周镇涛,却还是忍不住继续劝道:“周师长,这税收之事甚是紧急,何不多留几rì?”
对于张镇芳的心态周镇涛自然是明白的,他正sè说道:“张都督,我该说的早都说了。临别之时我再废话几句。收税这等事不是看百姓交了多少,而是看官府能收到多少。都督府想把税收到都督府手中,只能靠都督府亲自cāo办税收,指望那帮税吏是绝对不行的。张都督当前建成的税收体系与人民党的税收体系完全一致。人民党为何总是能收到税?因为定下三成税,人民党就真的能把三成税全部收进人民党的库房。”
张镇芳很不习惯周镇涛的“直白”,若是以前别人敢这么说,张镇芳重则斥之“酷吏”,轻则冷脸相对。面对面前的周镇涛,张镇芳脸上一点不满的神sè都没有带出来。即便是自幼读圣贤书,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张镇芳自知现在他能坐在河南都督的位置上,完全是因为有袁世凯的北洋zhōng yāng当靠山,人民党现在专注内部争斗,暂时无暇他顾。如果收不上来税,养不了军队,张镇芳不是被撤职就是被人民党轻松干掉。
话说道这里也就尽了,周镇涛站起身,“张都督,在下出来九年始终未能孝顺父母,反倒让父母为在下担心。还是靠张都督赏的五千两银子才能给父母一点交代,在下这里再次谢过了。”
张镇芳知道周镇涛这是在正式辞行,许官,许赏,他都试过多次,周镇涛始终不为所动。知道留不住周镇涛,张镇芳也起身答道:“周师长出谋划策,倒是在下受益匪浅。既然周师长一定要走,在下也不挽留。祝周师长一路顺风。来人,送周师长到火车站。”
命人送走周镇涛之后,张镇芳本想再研究一下整套计划,花费了好大心思整理出来的成套方案厚厚一本,可拿在手中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这对于张镇芳来讲是很罕见的事情,他自幼读书的时候训练的非常规矩,背诵诗文时,向来不许点灯,只准燃两只香火。这是为了让他集思静心,慢慢养成勤学强记的习惯。看不下去书,对于张镇芳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眼下这等心境,张镇芳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是看不下去书的。他干脆起身让亲随备车去开封税jǐng学校视察。
税jǐng学校说是jǐng察学校,实际上是一所准军事院校。张镇芳自己就爱办学,周镇涛一提出办一所税jǐng学校,目的是培养合格的税jǐng骨干,张镇芳当时就表示了支持。各地人员鱼龙混杂,只有靠信得过的核心人员才能在税收这等事上有所建树。
税jǐng学校分设初、中、高,三级税jǐng学习班。初级班共二十四个班,每个班正好招收一个排50人的编制。一年办四期,每期三个月。按照计划,三万余人的税jǐng部队两年内全部都要到税jǐng学校接受培训。凡是培训不合格的税jǐng,都要取消其税jǐng资格。
一进校门,立刻就能感受到一股森严之气。跑cāo的,队列训练的,以及训练喊口号的,让好大一片场地上热闹非凡。
“反对胡乱收税!”
“国家税务乃是国家根本!”
“杜绝勒索!”
“科学税收!”
这些标语在税jǐng学校教学楼墙上、学校围墙上、训话台子的影壁墙上随处可见。不仅到处有标语,学员们还要专门训练呼喊这些口号。
张镇芳一行从正在喊口号的税jǐng方阵前经过的时候,听到税jǐng们高呼这些口号的时候都是神sè严肃,丝毫不许有一丁点的轻佻。那些觉得不好意思这么高呼的学员,或者觉得口号内容比较“可笑”,脸上露出丝毫抵触的,都会被教官立刻拎出来,命令他们先正sè把口号喊好,然后再罚站,罚跑圈,或者做俯卧撑。周镇涛在制定税jǐng学校制度的时候,坚决要求一点,绝对不许殴打学员,也绝对不许人格侮辱。张镇芳倒也觉得能够接受,现在看这些制度倒也真的起到了效果,即便被处罚,即便被教官脸红脖子粗的一通乱吼,学员们更多的是羞愧,是委屈,却不是恼怒。
但人心隔肚皮,张镇芳并不真心相信这些学员们能够理解。税jǐng学校的文化课与军事训练并行,他前往教室前去听文化课教育。
老师声音高亢,“我们是税jǐng,负责国家税收的大事。同学们家里面都遇到过收税的事情,知道税吏下乡如狼似虎。前面的课程里面,我们都学习了历来的税收定额。大家现在总算是知道朝廷和省里面其实定下了多少税,可这么多税到了下头又变了多少。我们都计算过,同学们知道税吏在里面到底玩弄了什么花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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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员们都是各地良家子弟,原本大家在各地只能任由税吏盘剥,在课堂上学习了很多文献资料之后,才知道自己家里面被坑的很惨。教官这么一说,学员自然是群情激奋。“俺知道了!”“等俺们收税的时候,俺们绝对不会乱收!”“怪不得满清倒了!这就是坑害百姓啊!”
张镇芳好歹也是满清的官员出身,听着税jǐng学员们对满清不逊的发言,他心里面一阵不安。其实单从税收上,张镇芳现在制定的税率一点都不低。满清有一个“永不加赋”的口号,不过田赋名义上不加,各种苛捐杂税则是从来不少的。等到厘金制度兴起,这口号就彻底消亡。
在当年喊出这个“永不加赋”口号的时候,定下的是一成田税。现在新的税收制度经过周镇涛领头的一番计算,定下的是五成税。在张镇芳质疑这个税是不是过重的时候,周镇涛笑道:“上次我们一起计算过,按照张都督现在定下的税额,满打满算不过五成税,怎么都谈不上重。张都督原先定下的税额折算之后也不过是三成,由税吏负责收税的时候就能收到八成。要点就在人民党完全杜绝了中间盘剥,不管征收后怎么分,可征收的时候人民党上下一致。以前的税收,大部分都肥了地方上收税的小吏。只要能让百姓把税从八成交到五成,百姓头几年称赞张都督还来不及,怎么会感到过重?”
也就是在这次谈话之后,张镇芳认为周镇涛的本xìng就是个“酷吏”,重手段,重实践,轻伦理,更是从来不提圣人之言。即便是离开了人民党,周镇涛对于政务的考虑中,还是不时提到陈克。这点让张镇芳颇为意外。看来在周镇涛的心中,陈克依旧是他的导师。
学员们的热情好歹不错,尽管干的是小吏的工作,不过这份热情却远不是小吏可比的。旁听了课程,张镇芳觉得放心了不少。
他就去了校长室,准备和税jǐng学校的校长朱丹陛谈谈此事。刚进了校长室,就见朱丹陛正在呵斥教务长,即便见到张镇芳进来也只是稍微怔了怔。张镇芳连忙说道:“我先去里屋等着,你继续忙你的。”
屋子不太隔音,朱丹陛的怒气冲冲的声音穿透了房门传了进来,“为了公平税收,本来制定的规矩里面就不许托人进税jǐng部队,现在不仅有人托人进来,更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少爷,就敢顶撞教员。他这胆子也太大了!你怕什么,你是教务长,这学校里面你说话总是要算数的。你若是不敢,你和他一起走好了!”
朱丹陛是袁世凯与张镇芳的老乡,也是项城人。自幼好学,是项城当地公认未来大有前途的人才。袁世凯在天津建立北洋军校,张镇芳将凡属陈州(淮阳)所辖区县(淮阳、西华、项城、沈丘、太康、扶沟、商水)学子去保师上学的,食宿及学习费用全部由张镇芳负担。每期项城县的学生皆10名,他们毕业后有的从军,有的从政,多数从教,为mín zhǔ共和的革命建设作出了贡献。朱丹陛就是其中之一。,
民国成立后,朱丹陛被项城人民推选为河南省临时参议院议员。1912年(共和二年)朱丹陛发表了很多抨击时弊的文章。时张镇芳任河南督军,朱丹陛发动群众张贴标语并游行示威,反对张镇芳督豫。为此,张镇芳非常恼恨朱丹陛。在一次参议员会上,张镇芳公开提出朱丹陛只是一名秀才,功名低下,没有资格当参议员。朱丹陛说我的参议员是项城人民依法选举的,你对民国寸功未建,有什么资格督豫?这更激怒了张镇芳,扬言要罢免朱丹陛的参议员,朱丹陛毫不示弱,并说张镇芳无权罢免他,双方已达到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地步。
实际上张镇芳并不是真的恨朱丹陛,只是觉得朱丹陛实在是“忘本”,按照传统规矩,张镇芳作为朱丹陛的老师兼学资资助人,朱丹陛好歹也得投到张镇芳门下,怎么能当上议员之后就公然与张镇芳对着干呢?
但是周镇涛对朱丹陛却大为赞赏,他习惯xìng的引用了陈克的话,“陈主席说过,就是一条毒蛇,也是能来守卫财宝的。朱丹陛此人既然年轻气盛,自己觉得嫉恶如仇,那就不妨让他来管这个税jǐng之事。干税务,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这时候就得有人站出来才行!”
周镇涛怀着一种恶意的快感,让朱丹陛出任了税jǐng学校的校长。可实际工作证明,张镇芳没能看透朱丹陛,而周镇涛无疑是看透了,而且把朱丹陛放到了适合的位置上。自打上任以来,朱丹陛尽心竭力,兢兢业业。在实际工作中,他既然干了事物工作,体会了做事的辛苦,这批评张镇芳的话倒是再也没有公开提出过。
周镇涛对此的评价是:“人民党虽然是革命党,可党内讲的完全是利益二字。陈克主席说过一句话,官僚体系只效忠于给与他们权力的对象。现在的税金当然要让税jǐng部队分到一部分,可是税jǐng拿到的钱则是张都督给的。把握住这点,张都督当可治理的好河南。”
当时听完这话,张镇芳是忍不住苦笑了,他身为北洋zhèng fǔ的堂堂河南都督,可治理河南却要借用人民党的办法,这实在是莫名的滑稽。为了摆脱这种压力,张镇芳心里面试图把人民党的做法与北洋袁世凯的做法联系起来。
袁世凯练兵的要诀就是“一手枪,一手钱”。发饷的那天,每一个士兵领饷的时候,发放饷银的军官都高喊“大家吃的都是袁宫保的饭,拿的袁宫保的钱。”平rì里军纪那是反复强调的,官兵稍有逾规,立刻军法从事。根据周镇涛的介绍,人民党比袁世凯的北洋军更狠。工农革命军中专门设置了政委从事思想工作,任何一件大小事情都要开会与士兵商讨。一定要得到士兵的认同,说服士兵们理解这些事情。
在张镇芳看来,朱丹陛的做法无疑符合了当下中国最强的两个军事组织的模式,无论是北洋军还是人民党,做法看似不同,实则内里的办法一脉相承。都是纪律二字。在税jǐng学校内部纪律上,税jǐng是河南都督的直属军武装力量,自然只服从河南都督。各地的大户都想法设法把自己的子弟送入税jǐng部队,要的就是最先得到内部消息,朱丹陛针对这种人毫不留情,固然是极大的得罪了地方豪强,可这完全是忠于张镇芳的。即便是朱丹陛心里面或许不这么认为,可实际上完全是讲张镇芳本人的利益最大化。
想到这里,张镇芳感到有些失落。与周镇涛这个人民党老叛匪相处的时候,他事实加着小心。等周镇涛真的离开了,他又感觉心里面空荡荡的。这种矛盾的心态对张镇芳来说是很少见的。他这辈子除了袁世凯等豪杰之外,并没有和周镇涛这种拥有世纪解决问题能力的人相处过。几个月来一起工作中建立的这种认知竟然不知不觉变成了某种信赖。
长长叹口气,张镇芳又感到了一阵不安。周镇涛这等人物,放到满清,放到北洋,都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干将。但是按照周镇涛所说,在人民党中,周镇涛这等人物少说也得有四五百。水平能力在周镇涛之上的,也得有百余人。这些极为少见的人才现在都聚集在袁世凯都不得不甘拜下风的人民党主席陈克的手下,这不能不让周镇涛感到强烈的不安。
正思量间,房门一开,朱丹陛推门进来,“张都督,方才怠慢了。”
听着这礼貌的话,张镇芳起身微笑着答道:“朱校长忙于公务,我这突然来访,才是打搅了。”
两人稍微客气了几句,朱丹陛问:“这夏收马上就要结束,想来税jǐng部队也该正式开始收税了吧。”
一九八 河南冲突(五)
“朱校长,这次的税一定要收齐,税收的时候不妨给百姓说清楚,当下国事艰难,所以才收了这五成的税。只要两年,两年之后税就降下来了。”张镇芳正sè对朱丹陛说道。
朱丹陛听了之后连连点头,作为一个有志气的年轻人,朱丹陛是希望能够在自己当选议员之后,通过努力富国强兵,改变中国的现状。虽然他一点都不喜欢人民党实施的土改政策,不过人民党的强大也让朱丹陛颇为向往。他与周镇涛谈过税收的事情,周镇涛的建议是,改了以往只收钱的局面,模仿人民党纯盘粮食税的纳税方案。
人民党的确需要粮食,由于自己发行钞票,人民党的货币发行现阶段类似粮票。铁打不动的粮价,居民必须靠粮本与户口本才能购买规定数量粮食的政策。都保证了人民党的纸币相当坚挺。朱丹陛在税收方面也想学习人民党,收上来粮食之后,一部分卖掉,用以每个月支付各种银钱支出,而剩余的粮食正好可以在百姓需要的时候使用。赈济灾民也好,或者搞学校的时候用以支付学生的口粮。至少听了周镇涛的介绍,朱丹陛形成了自己的想法。人民党就是这么干的,所以现在人民党就有足够的粮食维持根据地的稳定,包括货币发行也相当顺利。各种工业也开始建设起来,眼瞅着一rì胜过一rì。
现在听张镇芳提出以后要减税的观点,朱丹陛更是高兴,他站起身激动的说道:“张都督,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张镇芳离开了税jǐng学校之后,心里面还是不安,却再不是那种悬在半空的感觉。朱丹陛对税收的想法张镇芳自然是知道,朱丹陛主动说过多次。张镇芳也好,周镇涛也好,都是只是支持鼓励。实际上两人的看法就大不相同。周镇涛的建议能被张镇芳接受,绝不是张镇芳好糊弄,而是周镇涛的建议确实是有合理之处。周镇涛建议张镇芳把河南税收的粮食利用铁路运出外地卖掉。人民党正在大修铁路,特别是夺取青岛掌控德国人的铁路工厂之后技术水平大增,加上从美国英国法国请来不少铁路专家,修铁路的速度快了许多。人民党已经开始修建从徐州到开封的铁路,这条铁路一旦完工,河南的物资就能通过铁路直通连云港。大量的粮食就可以出口到海外去,例如rì本和东南亚。
税收收银钱,这是逼着百姓被各地地主盘剥。囤积了很多粮食在河南,固然可以稳定河南地方的粮价,却也限制了粮价的上涨。若是能出口到海外,换多换少都是钱。而且通过定额贸易协议,可以让海关直接把钱划给袁世凯zhōng yāngzhèng fǔ,也能顺利交差。同时,大量粮食外运,可以有效的促进粮价。到了候粮价高时,张镇芳抛一批粮食立刻就能给人平抑粮价的感觉,同时也能有效的赚钱。
张镇芳思前想后,这才同意了收税只收粮食的计划。对于周镇涛的大局观,张镇芳更是相当震惊。当一个人的眼界不仅仅限于河南一省之地,也不仅仅限于中国,而是能把更大的范围收入眼底的时候,原先貌似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有了很多解决的办法。为此,张镇芳专门派人去调查,发现rì本购买低价粮食的买卖的确做的不错,不仅仅是粮食,rì本收购的商品多了去了。包括棉花,生丝,rì本都在收购。只是人民党不卖,北洋的治下也不产生丝。至于棉花,河南倒是生产,可没有铁路运去海边。
仿佛是要证明周镇涛的先见之明,yīn历四月,陈克派人到河南询问修铁路到开封的事情,张镇芳立刻表示同意。对于费用,张镇芳要求人民党两年内能够给他便宜的运费,在这点上人民党也答应了。所以税收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次夏收能把粮食收上来,张镇芳就可以实践自己作为河南都督的实权。又稍加准备了几rì,河南税jǐng部队终于出动了。
庄寨的小麦已经收获,由于采用了人民党“一茬麦”的种子,今年的收成很不错。头两年大家只能看着隔壁村子百姓们高壮的麦苗,心里面骂,嘴里也骂。今年除了几家胆子很小的人家之外,大家都种上了这麦种。虽然田垄没有人民党属下村落那么规整,可是收成足足得有两百多斤。有些好地能有三百斤靠上。平常的好地丰收后也不过是二百斤多点,普通地能收150斤就是很不错的了。庄寨百姓们的欢悦是完全发自内心的。看着那几块被丰收麦田所包围的普通麦地,百姓们也会和愁容满面的几家人开开玩笑。
刚收了麦子,百姓们就兴冲冲的去了投靠人民党的隔村亲戚那里求麦种。只是人民党那里的麦种也是此时收割,得再过一个多月才能到。攀亲戚的,索要麦种的,平rì里不怎么走动的亲戚当下都成了红人。
刘继盛没有这么做,他最怕麻烦人,麻烦了人就得承人人情。还钱虽然艰难,还人情更加艰难。他专门打听了人民党那村里的情形,麦种是从外地运来的。统一发放,隔壁村子里面的人其实玩了一个小花样,他们多买了一部分麦种,除了自己用之外,其他的高价卖给了庄寨的百姓。与其这样欠了人情,还得多掏钱,刘继盛觉得还是直接找到人民党负责种麦子的“农业服务公司”的人更好。俗话说烧香烧对庙,求人找对人。哪怕多掏的钱直接给人民党农业服务公司的正主当了“茶水费”,也比给了别人钱反倒欠人人情要强。
听闻人民党农业服务公司的人这几天要来,刘继盛每天一大早就去那里等着,不过他名义上还不敢这么干,就在各村成立的弄协会里面找了个运大粪的临时活,正好来来往往的可以看到更多人进出村里面。
自打跟了人民党之后,隔壁的村子给刘继盛的感觉就大不相同了。改变最大的自然是田里种的种子,其次则是村子里面的营生多了很多。隔壁村子与另外两个村子合并,合并之后的新村只能称为镇子。分了地主的土地之后,除了一人三亩地之外,还有大量的土地归了人民党。不过这村里面的百姓把这些地叫做“国有土地”,意思是国家所有。国有土地都不是好地,在农业科技服务公司人员的指导下,百姓们在上面种上了泡桐树,养起了蚯蚓,办起了饲养场。农闲时节,人民党治下的百姓们都去这些地面上开办的各种行当里面做工。而新镇子上开办了幼儿园,那些小娃娃们都被送去幼儿园,半大的娃娃们无论男女统统被送去新开设的学校读书。据说学校里面甚至供应一顿午饭。上学不仅不掏钱,还能吃顿饭。没想到这里,刘继盛就觉得莫名的嫉妒。
最让刘继盛嫉妒的是,人民党居然搞了什么“集中居住”,呼啦抄的开始集中建设房子。原本的土坯房统统推了,新房都是红砖房的两层小楼。看着比原先地主住的房子都气派好些,还装上了透明的玻璃窗。平rì里新的镇子与庄寨百姓农闲时节都不忙,新镇子归顺了人民党之后,一年忙到头。除了盖房之外,还有诸多新的活计可以干。不光男人干,女人也干。
这些新开办的营生现在主要是饲养业,还有种树。泡桐树苗也是从外面运来的,刚运来的时候,都是一根光秃秃的细长树杆,庄寨很多人都怀疑这根本就是骗人的。没想到两年下来,树苗不仅都成活了,更是长得极快,与庄寨那低矮的枣树丛一比,可是把庄寨的人羡慕坏了。既然有这么大的营生,自然有很多就业岗位。隔壁镇子上的人自己都忙不过来,刘继盛从来不去惹人厌,所以去申请个零工,人家也给他活干。靠了这个机会,刘继盛对人民党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刚运完一趟鸡粪,却见镇子口来了一群打着红旗的队伍。队伍里都是年轻人,压了几十辆大车,都是新式胶皮轱辘。上面堆满了麻袋。看穿着就是官面上的。镇里面的百姓一见这些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高兴的打招呼。刘继盛也没有急着迎上去。他干完了上午的活,又去新镇子的自来水管那里洗了手,这才去了农业服务公司的办公地点。
那些年轻人只能称为少年,好些瞅着根本不到20岁,一脸的稚嫩。刘继盛本想叫“老弟”,怎么看也不对,于是改了称呼,“小兄弟,你们是来卖种子的么?”
“你好,大叔。”少年礼貌的答道,“我们是来负责种子销售的。”
面对和善有礼的少年,刘继盛连忙答道:“小兄弟,你好。我是隔壁庄寨的,我想问问从你们这里买种子,你能做主么?”
少年笑道:“大叔,这件事我们做不了主。你得找我们公司的刘队长。”
“能麻烦小兄弟给带个路么?”刘继盛连忙说道。
“可以。”少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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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少年人走到另外一个房间,少年向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简单介绍了刘继盛的情况,刘继盛觉得这少年实在不是一般人,若是庄寨的少年,别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事情,只怕连话都说不囫囵。不过他有担心这位少年是不是有点太敢于揽事,若是刘继盛的话,他是无论如何先把事情推了,等到弄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再多定夺。
刘队长听完之后对少年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好。”少年沉稳的应了一声,大踏步出门去了。看少年没有因为带自己来见刘队长而挨训,刘继盛心里面放心不少。
刘队长先请刘继盛坐下,给他倒了碗水,这才问了刘继盛的情况。刘继盛也据实以答,自己不是人民党治下的人,但是想买人民党的麦种。想问问人民党卖不卖,而且卖的话到底要多少钱。
刘队长答道:“你想买当然是可以的,价钱的话一千粒五十文钱。”
刘继盛心里面一惊,这个价钱可是比“亲戚们”卖给庄寨的麦种便宜了最少10文。有些“亲戚”甚至敢要到一千粒70文。因为不放心,刘继盛追问道:“是和现在种的麦子一样么?”
刘队长笑道:“都一样,我们现在只出售这一种麦子。”
一千粒麦子大概是两斤,刘继盛家里面十五亩地,一亩地要用20斤种子,15亩就是300斤。一斤加十文,这就是3000文。这一算可是被“亲戚们”坑了不少。按捺住不快,刘继盛笑道:“我现在能不能买。”
“可以。”刘队长答道。
300斤不可能扛回去,刘继盛借了一辆独轮车,把麦种给运了回去。一路上他脸黑的跟锅底一样。因为害怕招摇,专门天黑了才回家。可是第二天晚上一回家,就有好几个亲戚上了刘继盛家。狠狠瞪了面带得意之sè的老婆一眼,刘继盛开始和这些亲戚们说话。大家都听说刘继盛低价买了麦种,都想让刘继盛帮他们也带些。刘继盛带着真诚的笑意说道:“几个哥,我能带你们去找人民党卖种子的人,但是我不能帮大家带。这要是带不回来这算是什么事,我还不得让大家骂死。”
几位亲戚脸上都露出了担心的神sè,“继盛,我们也不认识那些人民党的人。要是说错了话,人家不卖给我们怎么办?你熟门熟路的,还是你多劳累了。不说多的,我们每家请你喝次酒。你觉得咋样。”
刘继盛当时就乐了,“几个哥,我带不回来的话,我怎么向你们交代?我已经买了我家的麦种,几个哥你们家的麦种加起来得有一千多斤。我要是再去买,人家认为我这是拿了麦种出去卖的,我这说不清了。几个哥你们一定得跟我一块去。”
好说歹说之下,刘继盛才说服了亲戚和自己一起去买种子。送走了一拨人,又来了一拨人,直到深夜刘继盛才算是送走了所有亲戚。筋疲力竭的躺下,他老婆就在旁边说道:“继盛,大家都觉得你很能干呢。”
刘继盛本来不想再提这个茬,听老婆一说,他起来了,上去在老婆身上揍了一巴掌,“就你事多。你光想着事情能办成,事情办不成怎么办?”
揍了老婆一巴掌,刘继盛气消了,也不管老婆继续说什么,他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二天果然如同刘继盛所想,昨天十七八个说着一起去买种子的,直来了九个。也不多等,刘继盛带了众人推着小车去了新镇子。刘队长接待了他们,听说是买种子的,刘队长也不多说什么,问了众人要买的量,就直接卖给了这些亲戚。原本这帮人一个个吓的跟什么似的,出了门就有人开始吹嘘自己早就知道没问题。
也不搭理这些人,刘继盛只是埋头推车。果然如他所料,请喝酒的事情自然没人提起,反倒有人立刻拿了秤称了种子重量。刘继盛黑着脸等着看他们称完,这才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家。他倒不是觉得别人有什么错,不请吃饭,不信任,在刘继盛看来都是人之常情。既然买了种子,刘继盛已经没用了,谁还可能把他当回事。刘继盛反倒省了喝酒的麻烦。他烦恼的事情在于,这件事绝对不会到此为止。
果然,晚上更多人跑来找刘继盛,连那几个白天没敢来的也出现了。他们讪讪的说道:“你们走的太早,等我们到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
刘继盛只能再带他们去了一次。这次刘队长让下头的少年们分发种子的时候拉住了刘继盛,“刘大叔,让你跑来跑去的也不是个事。要不明天我亲自去你们村子一趟如何?”
“刘队长,你可是救了我的命了。您能去可就太好了。”刘继盛如释重负。
刘队长果然是个守信的人,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他手下的少年们,赶了六辆大车到了庄寨。让刘继盛感到难堪的是,自己跑去新镇买种子,百姓们一个个如同占了多大便宜。这卖种子的正主上门了,乡亲们反倒害怕了。
远远围观的人多,乡亲们发现这队伍里面有几个女生,男男女女的都指着人民党的这支队伍指指点点,上来真正买的人反倒没几个。刘队长对此毫不在意,他和那些少年一起支起了草绿sè的凉棚,那些纤细的铁杆子巧妙的折叠着,直接拉开就是一个凉棚,这新鲜玩意让庄寨百姓大开眼界。
不久之后真正的大买主出现了,庄寨首户“三瓦缸”刘存勇家有三百多亩地,他一气买了七千斤种子。慢慢三辆大车上的种子都被买走,让庄寨百姓们感到了敬畏。
到了中午,人民党的刘队长拎了一个jīng巧的炉子烧水。水开之后,他们用这两年在新镇出现的搪瓷缸里面放了些硬硬的玩意,接着倒进去热水,盖上盖子。不久之后,他们拿开盖子,放进去了些佐料,在一些捧着碗边吃边看热闹的庄寨百姓惊愕的目光中,这些人民党的人竟然从缸子里面夹出了面条吃起来。这可是把庄寨百姓稀罕坏了。大家惊愕的互相说着,方才放进搪瓷缸里面的绝对是硬东西,有些好逞能的已经信誓旦旦的争论起来。而有些胆小的人心里面已经打起了小鼓。几年前偷种“一茬麦”,结果造了咒。这种回忆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退。现在看到人民党这些男男女女变戏法一样用热水把硬硬的东西泡成了软软的面条。他们觉得这只怕也是人民党的一种新法术。
到了傍晚,六车麦种只卖出去五车。刘队长对围观的百姓大声说道:“乡亲们,我们明天还来。”收了折叠的帐篷就带队离开了。
虽然隔壁新镇归顺了人民党,可是镇子里面的人都是大家认识的。倒也没觉得太特别。这一天里面,庄寨百姓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真正的“人民党的人”,如同看西洋景般,那整齐的服装,还有那些衣着干净朴素,专心干活却不吭不喘稳稳当当的少年男女,还有那可以折叠的帐篷,直接泡了就能吃的面。都让大家看到了太多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不少人感到惊讶甚至畏惧,也有不少人却期盼着这些人民党的人第二天能再来。
第二天一早,刘队长果然带着昨天那些少年一起来了。六辆大车上依旧堆满了装着麦种的麻袋。这次总算是有更多百姓决定直接购买。
不过还没到晌午,村外面突然来了一大队人马。他们直接开进了庄寨里面。却是许久不见的税jǐng大队的人。为首的还是那个自称税jǐng营营长的胡汉三。他勒住马匹停在人民党的大车前,此时百姓们早就做了鸟兽散。胡汉三居骑在马上高临下看着刘队长,用一种不怀好意的声音说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来这里做点小买卖。”刘队长笑道,他反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胡汉三其实知道面前是人民党的人,他也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所以他特意此时出现,没想到面前这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不仅没有被几百人的税jǐng营吓住,反倒能如此轻松的对答。在这等众寡悬殊的情况下,这带了一帮少年男女的青年还是如此坦然。胡汉三突然就恼怒起来,他抡起马鞭就向刘队长抽了过去。
刘队长往后退了一步就轻松的让过了马鞭。接着刘队长又向前迈了一步,一把就抓住了胡汉三的缰绳。胡汉三没想到这个青年身手如此敏捷,倒是被吓了一跳。他接着就听到刘队长用不高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叫胡汉三,是这里税jǐng营的营长,是商丘人。你说我们人民党陈克主席向河南都督张镇芳要你的脑袋,不给我们就打过来。你说张镇芳会不会给?”
这话内容颇为蛮横,可是刘队长脸上却始终微笑着,加上声音低,连胡汉三旁边的人都没听到。胡汉三满脸怒容,却硬是不敢发作。
却见刘队长放开缰绳退了几步,转身对部下喊道:“今天咱们走了。”
少年们手脚麻利的收拢了东西,装好车离开了这里。
自始至终,胡汉三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直到人民党的车队离开的时候,他才恨恨的命人在后面跟着,仿佛是驱赶走了人民党的人一样。
一九九 河南冲突(六)
“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对税吏收税的场景描写的极为形象。
以往庄寨收税,都是税吏上阵。固然颇遭sāo扰,不过好歹百姓比税吏多。这次河南都督派下来的税吏数量很大,远超过一个村子的百姓。五百人转瞬就挨家挨户的上门收税去了。
胡汉三自然不可能去那些小门小户的家庭收税,他带了十几个人直奔村里面第一大地主刘存勇家而去。刘存勇当然不敢不让胡汉三进门,十分客气的迎了胡汉三进去,胡汉三也不废话,往客座上一座,就开口道:“刘老爷,兄弟早就听说过你是个爽快人。咱们也不说咸淡话,兄弟我奉河南都督张大人所命负责兰考税收。这税制已经改了,想来村长早就告诉过你了吧。”
刘存勇当然知道税制改了,他不仅从村长那里得到了消息,还通过在县里面的渠道得到了消息。以后税收不收银两,而是收粮食。这对刘存勇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一定要说的话,乡下小户贩卖粮食不易,每到收获,粮价都要大跌,凑齐这税钱往往会被粮商克扣不少。只收粮食百姓省去被粮商盘剥的这道手续,倒是好过了不少。
陪着笑,刘存勇说道:“胡营长,我看官府上定下的税收,一亩地按照打180斤麦子来算。这一收就要收五成,是不是太多了?”
“切,”胡汉三冷笑一声,“官府上的规矩就是规矩。以往收税一年两收,加上各种苛捐杂税项目繁多,还只收钱,实在没钱了才拿粮食顶。这一轮轮的下来,五成根本打不住。改了规矩之后,一年就收这么一次。你们安生,我们也安生。五成一点都不多。”
满清的税收遵循的是“薄税”,也就是说基本税收给定的很低。至于其他苛捐么,这就要地方上士绅百姓“体谅国家艰难了”。河南都督张镇芳拿出的新税收方法,就是一次收够粮食实物税,其他时间根本不管。这个理念倒是很先进。
刘存勇又不是三岁孩子,他能明白这种理念是比以前强,他听到的和见过的事情又证明了一个道理,官府变脸跟翻书一样,今天这么说,明天就能换了另外一个说法。收五成粮食税已经让人心痛,收完粮食税之后,保不住官府“突然想起某些税负原先没有想好”,或者“官府遇到了什么麻烦”。小门小户,就是把他们榨的jīng光,也榨不出什么来。遇到这等大事,总是刘存勇这等地方上的大户遭殃。
“胡营长,这粮食税能不能再减点?这五成实在是太多。”不管有用没用,刘存勇都要尝试着说这类话。
胡汉三在税jǐng学校培训过,培训内容之一就是实际模拟对话,这类对话是税jǐng学校里面的基本课程之一。该怎么应对,税jǐng学校早就演练过多次。他冷笑一声,“刘老爷,兄弟我来呢,是告诉你官府定下了这个规矩。可不是来和你说这个规矩到底对不对的?河南都督张大人根据各地土地定下了这个税。兄弟我吃着张大人的饭,这就得给张大人卖命。咱们在这里说一千道一万,说上几天几夜,税该怎么收还得怎么收。你也是个体面人,因为不交税被送进县里面的大牢,那里头的人多黑你不可能不知道。到时候你交了税,还得让那里面的人给弄上一回,你这又是何苦呢。”
看胡汉三态度十分坚定,平rì里与胡汉三也没什么交道,刘存勇也不敢造次。他咬着牙说道:“不知道我家得交多少税?”
“你家三百八十亩地,得交34200斤粮食。”胡汉三随口就答道。
刘存勇吓了一跳,他家的土地实际数目正好和这个差不多。而往年报土地的时候,他总是能少报50亩。没想到这么一个把戏居然被戳穿了。
“胡营长,我家只有330亩地。哪里多出来这50亩。”刘存勇连忙解释道。
“嗨!”胡汉三按照税jǐng培训时候交给的技巧叹了口气,“刘老爷,以前收税都是朱秉贵那几个人收税,中间玩的那些花活大家都清楚的很。本来朱秉贵按律得处斩,张都督有好生之德,饶了他一条命。你说朱秉贵还敢不说实话?你要一定说你家没有这么多地,那也可以。你和朱秉贵一起到县衙去打这个官司。官司你能打赢,这五十亩地的税我们就不要了。你看如何?”
这话可是把刘存勇给吓住了。素来是官府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且不说朱秉贵现在已经是税jǐng的人,也是官府的手下。就算朱秉贵是个普通人,一旦刘存勇进了官府,掏的钱就根本不止这50亩地的4500斤麦子钱。当下100斤麦子5块银元,4500斤麦子也不过225银元。他这等大户进了官府一次,上下打点的钱就不会比225快银元少。更别说这官司他又根本不可能打赢的。
心里面虽然已经认命,刘存勇却是堵得厉害。他忍不说道:“胡营长,俺们村旁边的镇子就是人民党在管,他们也是这么收税,可只收了三成。咱们能不能少点,四成,四成五也行啊。”
“哈哈。”胡汉三大笑起来,“别人说这个话,我觉得也就当他吃饱了撑的。刘老爷你这话就太可笑了吧。人民党要分地的事情刘老爷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要是觉得咱们税收的高,你可以去投奔人民党么。到时候你家的地能保住?”说到这里,胡汉三突然就冷下脸恶狠狠的说道,“刘老爷,这第一次这么收税,兄弟我就当没听见。你再给我说一次,我就直接把你送官府去了。”
看胡汉三如此油盐不进,刘存勇也没了办法。见刘存勇已经准备接受现实,胡汉三又换了笑脸,“刘老爷,你不要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庄寨今年种了人民党的一茬麦,随便一亩地收成就能超过200斤。你家的好地只怕就能打300斤粮食。一亩地要你90斤粮食,算起来比三成税还低。都这样了,你还非得不老实,让兄弟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
这话摧毁了刘存勇最后的心理防线。如果真的能只收一次税,一亩九十斤麦子,在今年这个大丰收年的背景下,刘存勇完全能够接受。他只是怕官府说话不算数而已。连最后的消息都被知道了,刘存勇叹了口气,愿意面对现实,接受现实了。不过刘存勇并不准备完全屈服。眼下的问题是一码事,可当下各地议会也建起来了,议员也都选出来了。刘存勇不是不认识议员。他下定了决心,被收了税之后可不能白收。既然河南都督张镇芳公开说只收一次税,那么议会的议员们就得让这话落到实处。
庄寨百姓今年收成不错,即便是被收走了五成税,留下的粮食还能够吃。加上税jǐng部队人数多,肯乖乖交粮食的,税jǐng也不过分sāo扰。不肯交粮食的,二话不说就给捆起来准备带走。如此情况之下,再也没有百姓敢对抗税jǐng。一天内粮食就被收齐。不过庄寨里再也没了欢庆的气氛,家家户户都愁眉苦脸。
就在庄寨税收完成后的两个月后,也就是1912年10月底,袁世凯给河南都督张镇芳的嘉奖令到了河南。虽然税jǐng部队还在外头玩命的收税,但是在北洋军第二镇统制段芝贵的主持下,河南省都督府与民政局的官员们哪里肯落在后面。尽管张镇芳对这场“庆功宴”并无兴趣,却实在不能驳了这些部下的面子,河南省省会开封召开了一场相当盛大的宴会。
张镇芳是一再要求宴会从简,可这么多高级文武官员加入,谁也不敢真的简办。众人怕张镇芳生气,所以私下达成了意见。宴会在北洋军军营召开,不包酒楼,尽量不声张。众人参加宴会的时候全部距离军营一定距离就步行,车马轿子都停在不被注意的地方。除此之外,专门从淮yīn请了最好的厨子,至于各种菜sè是绝对奢华jīng美。
其他官员早早就进了军营,河南都督张镇芳的马车驶近北洋军营门的时候,北洋军仪仗队早已经排开阵列,《北洋军在前进》的军乐奏响,门外以第二镇都督段芝贵为首的文物大员列队迎接。张镇芳下车之后,众人是热烈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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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鼓掌的心情倒是相当一致。此次袁世凯公开大赞张镇芳税收的政绩。“税收有方,杜绝酷吏盘剥”,总之,把张镇芳夸的如同一枝花般。袁世凯不仅是对张镇芳赞不绝口,还把嘉奖的公文分发给北洋各省的都督那里。这摆明了是要给各省都督树立一个榜样。原本张镇芳就是袁世凯的亲信,又经这么一件事,官员们若是不赶紧趁机拍马屁反倒奇怪。
河南都督张镇芳对当下的局面倒是有喜有忧。面对一众迎接的官员,他也温言相对。毕竟这些属下在税收这件事情上就算没有出大力,至少也没有给张镇芳找别扭。光这一点就很是了不起了。
众星捧月般把张镇芳送进了宴会厅,就见摆了二三十桌的酒席。参加的有一百多人,八人一桌坐下。段芝贵作为宴会的主人,自然起身讲了祝酒词。无外乎是张镇芳治豫有方,税收得力。将来必然进入内阁高升之类的场面话。
张镇芳听着这些话,脸sè平静竟看不出有什么高兴之处。因为这次税收的结果实在是大出张镇芳意料之外。河南东南地处黄淮平原,在平原地带税好收不少。各地官府们因为第一次面对税jǐng部队这样的组织,也还不太清楚怎么应对。所以原本想象的糟糕局面竟然没有发生。
特别是与人民党接壤的地区,由于不少村落,甚至不与人民党接壤的大地主们都采用了人民党的“一茬麦”,收成普遍不错。其中一个很扎眼的就是商丘大地主尚家。尚家也是良田千顷,几乎代代都有人做官。而眼下尚家最著名的“官员”却是人民党淮海省省委书记尚远。人民党根据地土改分田地这件事,经过种种宣传,河南各地大多数人都知道。所以大地主们旗帜鲜明的反对人民党,尚家原本作为豪门大户,纳税从来不积极。这次居然破天荒的配合了税jǐng的工作。尚家家族的六万亩地,一气就交了540万斤粮食。按照一石麦子5块钱计算,这可就是27万银元。到了yīn历八月,各地第一批征收好的粮食计算下来,竟然超过了10亿斤。市价就已经是5000万银元。
税jǐng学校不仅仅是培养税jǐng,在周镇涛的安排下,还有专门的计算部门。这个部门就是负责田亩统计的。河南耕地面积广阔,光确定的夏粮耕地就有三千万亩左右。虽然很多地暂时收税困难。经过这一轮税收之后,张镇芳是信心大增。按照现在的税收法子,能把税收给普及下去。折合成麦子,一年能收27亿斤,市价上亿银元。曾经的税收难题立刻就解决了。
作为袁世凯的亲信,张镇芳向工商民部提出出口粮食的申请得到了通过。rì本这几年缺粮,按照周镇涛所说,rì本为了能够大量出口生丝,土地大部分都种上了桑树。结果遇到了中国历史上早就多次遇到过的问题,“毁田中桑”。结果粮食产量骤减,rì本zhèng fǔ不得不进口粮食以弥补国内粮食缺口。粮价压低之后,rì本zhèng fǔ与北洋zhèng fǔ确定了一个协议,直接从中国进口50万吨,也就是10亿斤粮食。其他各省根本没有足够粮食能够出售,张镇芳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河南有京汉铁路,运输方便,从běi jīng到天津港也有铁路。这批粮食能够直接运去港口装船。袁世凯自然要对张镇芳大加赞赏。
段芝贵的祝酒词好不容易结束了,酒席也就正式开始。张镇芳坐在主位上,段芝贵陪坐旁边。向张镇芳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段芝贵笑着说道:“张都督,我北洋第二镇的粮饷全靠张都督出。这已经是秋天,马上就要到了年末,却不知道粮饷何时能够到位?”
张镇芳只是笑而不语。一提起粮饷的事情,张镇芳心里面就一阵烦闷。可就在此事,与议会议员代表坐在一起的河南省议会议长王杰却端了酒杯过来敬酒。王杰曾经加入过同盟会,在同盟会接近解散的局面下,他就干脆在河南自立门户。拉拢地方士绅,在河南议会选举的时候,原本没有能选上议长。结果袁世凯“钦点”的河南议会议长杨源懋在六月病故。此时正好是河南税jǐng马上就要下去收粮的关键点。王杰就大力游说地方士绅,以保护士绅利益为噱头,终于选上了议长。
因为收税得力,张镇芳得到袁世凯的赞赏,张镇芳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这次税收制度改革也带来了不少“副作用”。首先就是内部矛盾,黄淮平原地区的议员们如同商量好了一般,不管是原本出身同盟会的,还是支持袁世凯的“统一党”,一起要求张镇芳的都督府不能食言,只收这一次税。
这些苍蝇一般的议员在议会中纷纷串联,县议员,省议员,乃至国会议员大部分都加入其中。甚至有人敢要求张镇芳在河南省议会中公开保证不会食言。这可是把张镇芳气坏了。
平心而论,张镇芳倒也没有故意破坏“只收一次税”这个承诺的打算。可是官场最怕的就是许诺,例如这次虽然粮食出口问题得到了解决,但是他发给袁世凯的电文里面,要求袁世凯及时把卖粮食的款子扣除当年该上缴国家的税款后发还给河南。就如张镇芳所担心的那样,袁世凯大赞张镇芳税收有功,对张镇芳的请求含糊其辞,只是一个劲的催促张镇芳把粮食赶紧运去běi jīng。
官场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什么时候都得留好几个心眼,对下级如此,对上级更要如此。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面对的是袁世凯。要是袁世凯手里有钱的话也不会威逼北洋各省都督一定要向zhōng yāng缴够定额税收。如果粮食全部给袁世凯运去,袁世凯是根本不可能立刻把钱给河南发过来。即便袁世凯自己真心想这么做,rì本人什么时候给袁世凯钱这也是个大问题。更别说袁世凯不可能这么这么做。
现在就出现了一个局面,张镇芳手里面有粮却没有太多钱。郑县因为铁路的关系成了河南的新贸易中心,不过这个贸易中心毕竟时间短,税收的再狠也不可能刮出太多油水。紧邻河南的人民党又不缺粮,靠河南本地的粮食贸易,一时半会儿也消化不掉这么多的粮食。反倒因为粮商知道官府手中有这么多粮,粮价不涨反跌。
袁世凯一封封电报发过来,催促张镇芳赶紧运粮与rì本交易。张镇芳以粮食运输艰难为由,能拖则拖。可是伸手要钱的人是越来越多。一个个说的自己跟揭不开锅一般。再加上王杰等议员们兴风作浪,张镇芳脸上虽然平静,心里面已经恨不得在酒壶里放上毒药,把这群王八蛋统统送上西天。
见王杰过来敬酒,张镇芳连酒杯都没摸,只是淡淡笑道:“我不胜酒力,就不能陪王议长了。”
即便被拒绝,王杰跟没事人一样笑道:“张都督,您得到大总统的青睐,这得祝贺您。不过河南百姓已经交了这么多税,rì子也实在是艰难……”
没等王杰说完,坐在张镇芳身边的zhōng yāng持派大员雷震chūn就起身笑道:“王议长,今天是酒宴。不谈公事不谈公事。”
雷震chūn和张镇芳一样,都是袁世凯的亲信。在河南税收中,雷震chūn看似没有插手,却始终参与各种会议。有这个证人,张镇芳也觉得安全了不少。毕竟和周镇涛在一起,太容易给人落下把柄。
撵走了王杰,雷震chūn却对张镇芳说道:“张都督,这运粮之事我觉得不妨快些吧。”
张镇芳心里面又是一阵恼怒,雷震chūn在税收的事情上没出什么力,可是到了此时,他根本不考虑张镇芳的难处,一个劲的催张镇芳赶紧把粮食运去天津。作为zhōng yāng的特派大员,能督促把粮食运去天津,就是雷震chūn的大功。以雷振chūn的角度来看,张镇芳已经是河南都督,位高权重,给北洋zhōng yāng送去粮食就是该干的事情。
有段芝贵和雷震chūn左右相陪,张镇芳觉得完全没了胃口。即便面前是家乡菜,他也只是随便夹了几筷子就不再吃。
雷震chūn再次问起这个运粮的事情,张镇芳没说话,段芝贵倒是插话了。“雷大人,张都督的粮食有些是要卖了给我们北洋军发饷的。现在军饷马上就要用尽,何不先在河南卖了粮食再说。我们北洋军发饷从来都是按时,现在钱不到,我心里面可没底。”
在这件事上,雷震chūn不可能站到段芝贵这边。他咋了一下嘴,“段统制,国家国家,国事当排在前面。若是zhōng yāngzhèng fǔ都没钱这国事怎么支撑?而且张都督税收有方,军饷之事当可放心。”
张镇芳听了这话突然乐了,他是被气乐的。也不吭声,张镇芳拿起筷子再次开始吃菜。他已经想明白了,反正当下他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此时若是因为这些公事耽误了吃饭的心情,岂不是吃亏。
这心情没有维持太久,张镇芳刚吃了两筷子,就见有传令兵急匆匆的跑进来直奔段芝贵而来,见张镇芳在传令兵不敢吭声了。大家都是官场上的人,张镇芳与段芝贵起身去了旁边的屋子,传令兵这才敢禀报,“陆军部电报,住宅běi jīng的北洋第八镇兵变。”
听闻这个消息,张镇芳只是瞪大了眼睛。段芝贵已经惊呼道:“什么?”
正待细问,却有张镇芳的亲随急匆匆跑了过来,张镇芳以为是收到了běi jīng兵变的消息,随口说道,“什么事,说。”
亲随见张镇芳下令,也不管段芝贵这个“外人”在,他禀报道:“舞阳的税jǐng营禀报,当地的土匪白朗造反,袭击了税jǐng营。税jǐng营伤亡甚重。”
“什么?”张镇芳忍不住说道。倒是段芝贵瞪大了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张镇芳的亲随。
第一章 骚乱(一)
1912年10月24rì,běi jīng城大白天就已经戒严。店铺住家关门闭户,路上只有巡逻的北洋军士兵和站岗的jǐng察以及弃置的死尸,此外则是外国兵士腾马往来。偶尔有外国记者沿路拍照,萧条零落有如死市。很难想象这就是不久前还一片繁荣的中华共和国首都běi jīng。
越接近东交民巷,外国士兵就越多。外国士兵多是骑兵,高头大马在街上巡逻,视觉效果上格外有震慑力。各国使馆都是门卫森严,荷枪实弹的士兵们紧紧把守住使馆。而在使馆当中,公使们指挥着参赞们收集情报,派人向国内发电汇报,或者与更核心的成员商量对策。
英国公使或许是所有驻华公使中最焦虑的。英国作为世界的霸主,作为当下世界秩序的引领国家,这至少是名义上的引领国家。在很多问题上就不能是简单的考虑。
大使和头等参赞两人坐在小会议室中,讨论的话题并不是近在咫尺的袁世凯北洋zhèng fǔ,而是千里之外的人民党地方zhèng fǔ,还有远在万里之外的一场战争。
1912年10月9rì,保加利亚、塞尔维亚、希腊和门的内哥罗(即黑山)所组成的“巴尔干同盟”,由于向奥斯曼帝国提出给予马其顿和sè雷斯自治权的要求遭到拒绝,在沙皇俄国支持下对土耳其宣战。经过激战,塞、门两军进占马其顿和亚得里亚海沿岸;保军控制伊斯坦布尔以西地区;希军进占爱琴海诸岛;土军败退到埃迪尔内、约阿尼纳和斯库台等地。
巴尔干被称为欧洲火药桶,这块地区牵扯了太多的欧洲列强利益纠葛,在欧洲列强矛盾不断激化的当下,列强们勉强还能维持基本的自治,没有公然大打出手。德国人提出的“3B铁路”计划,即柏林,伊斯坦布尔,巴格达铁路。英国人即便觉得这条铁路破坏了地缘政治,在德皇威廉二世的坚持下,英国到了1912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允许德国开始修建这条铁路。
英国人造无畏舰,德国人跟着造。海军竞赛的背景下,至少在海军竞赛中出现胜利者之前,英国反倒要维持当下的和平。在这点上,德国作为挑战者,同样需要一时的和平。这些基本的政治常识,英国驻华公使和头等参赞两人不用讨论太多。他们所面对的情况是,为了应对德国的挑战,英国必须先稳定住各个地区的局面,以便在战争时期可以不至于被突发情况打乱阵脚。北洋zhèng fǔ无疑让远东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再次动荡起来。
“我今天见到了袁世凯,袁世凯表现的很有信心。”英国公使说道。他只想说这么多,实际上这番话用外交辞令来解释的话,可以说是英国公使对英国袁世凯的描述,也可以说是英国公使对袁世凯的否定。因为袁世凯仅仅“表现的很有信心”而已。
英国公使不愿意说那么多废话,袁世凯岂止是表现的很有信心,袁世凯根本是用一种吹法螺的姿态强调了北洋的强大,认为哗变士兵仅仅是一小部分人,这是一次不足挂齿的小事。但是英国方面得到的情报却根本不是如此,哗变绝非仅仅在běi jīng一地发生。
10月19rì,朝阳门外东岳庙哗变,先在朝阳门外劫掠果摊食铺,后与朝阳门内变兵会合,分头抢掠,凡金银钱铺首饰店、饭馆及洋杂货铺全遭洗劫,并火焚东安市场、东四牌楼等处,前后绵延三rì。
10月20rì下午4时,袁世凯在迎宾馆召集běi jīng高级军政首长会议,决定立即采取行动制止乱事蔓延,除照章补发未变各军应领之欠饷外,同时令饬毅军随时缉捕再图逞乱兵士。毅军统领姜桂题奉令后,亲率卫队四出弹压,遇见乱兵任意抢掠者,立即格杀。
běi jīng看似制止了兵变,不过兵变随后由běi jīng扩及天津、保定和丰台,天津的洗劫较běi jīng尤烈。10月21rì清,天津直隶总督署卫队和北段巡jǐng以及张怀芝所带的巡防营酝酿兵变。晚上八点,běi jīng火车开到,车上跳下乱兵四五十人,一下车即乱放一阵排枪,新火车站于是起火,接着大胡同、老洋钱厂、造币厂等同时着火,枪声四应,各繁盛街市富商大贾和新旧洋钱厂均遭焚掠,先是兵,后是匪,还杂以少数巡jǐng,沿街挨户抢掠。běi jīng乱兵陆续到天津,前后共达二千余人,正式抢掠,颇有组织。在10月22rì晚间劫夺火车开往东三省。22rì午夜维持秩序的巡jǐng捕获乱兵和匪徒四百余名,23rì晨在东马路处斩,23rì午后再提出十二名抢匪在北门处斩,天津才告安定。
当年袁世凯在天津创立jǐng察系统,一度得到了各国赞赏,认为袁世凯是有能力治理中国的人才。所以在后来袁世凯夺权过程中,各国才没有对袁世凯实施打压。现在,作为袁世凯起家之地的天津也被兵变波及,而且兵变还不是外部势力捣鬼,完全是袁世凯无力约束自己的部下导致的结果。这不能不让曾经力主支持袁世凯的英国公使感到了极大的失望。
参赞没有和公使一起去见袁世凯,他去见了北洋zhèng fǔ的外交大臣唐绍仪。唐绍仪已经从德国回来,面对英国公使虽然也是官话连篇,不过都是搞外交的,唐绍仪非常含蓄的表示,“北洋zhèng fǔ有能力处理国内问题,不过如果英国zhèng fǔ能够给与北洋zhèng fǔ一定的经济支持,北洋zhèng fǔ能把问题解决的更好。”
交换了情报,加上英国方面自己收集的情报,无论是大使还是参赞都认为北洋zhèng fǔ根本无力解决眼下的问题。这次兵变并非一个结束,而是一次开始。执掌着中国的海关大权,英国人对北洋的财政情况只怕比北洋都清楚。当下的局面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北洋zhèng fǔ没钱了。
参赞稍带遗憾的说道:“就现在看,我们对人民党的判断并不正确。如果当时就逼迫袁世凯组建联合zhèng fǔ就好了。”
欧美各国一直认为,北洋与人民党是同一股政治力量的两个派系。从这两股政治力量的出身,相互之间的关系来说,这个观点并不离谱。在袁世凯任命严复成为北洋内阁总理的时候,各国甚至认为北洋与人民党已经要在联合zhèng fǔ问题上采取合作姿态了。
英国公使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却问道:“人民党有没有可能在财政上支持北洋?”人民党是定额贸易协议的发起者,英国人很清楚以人民党当下的财力,想扶持北洋zhèng fǔ的话并没有压力。
参赞苦笑道:“我和唐绍仪谈起过此事,唐绍仪表现的很吃惊。就我看,北洋zhèng fǔ明显把人民党看成自己最大的敌人。人民党始终没有要求加入北洋zhèng fǔ,理论上他们还是叛军。如果他们要求加入北洋zhèng fǔ,就一定会要求在北洋zhèng fǔ中掌握一定的实权。就双方力量上的对比,人民党甚至能够得到绝大多数部长的职位。北洋zhèng fǔ是不会同意的。”
英国公使完全认同参赞的话,所以他沉默不语。过了良久,英国公使才说道:“如果袁世凯还不能摆脱财政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向袁世凯放一笔贷款。你觉得人民党会同意么?”
英国向袁世凯提供贷款与人民党会不会同意,这貌似风马牛完全不相及的问题,参赞却完全明白。现在中国能够抵押的就是关税,盐税。人民党只有很短的一截海岸线,这么短短的一截海岸线的位置也不适合晒盐。原本英国人认为人民党会在食盐方面会受到产盐地的钳制。可人民党在根据地的定远县开发盐矿,产的都是jīng细的食盐。食盐品质之高,连远在běi jīng的各国公使馆的厨子都选择使用人民党的食盐。各地食盐产地不仅没有能卡人民党的脖子,人民党的食盐向周边低价倾销,甚至反攻食盐产地。北洋zhèng fǔ的盐税受到了空前的打击,作为抵押的价值大大降低。
至于关税么,占了整个定额贸易协议不到二成进出口额的袁世凯zhèng fǔ肯定要用全部关税额来抵押。占了定额贸易协议进出口额度六成以上的人民党绝对不会同意。除非英国zhèng fǔ单独向袁世凯北洋zhèng fǔ提供一笔贷款,以袁世凯zhèng fǔ眼下的经济水平,正常的借贷合同中,他们甚至连还款的能力都没有。
“难道不能说服袁世凯组建联合zhèng fǔ么?”参赞对问道,“即便是让人民党掌握了一部分zhōng yāng的权力,袁世凯本人还是总统。我看人民党始终没有推翻袁世凯本人的打算。”
英国公使笑道:“好像东方人都喜欢绝对君主制,只有虚名,没有相对应的权力,会让这些东方人认为是一种侮辱。地位越高,侮辱越大。袁世凯应该就是如此,而人民党始终不愿意在zhōng yāngzhèng fǔ中谋取职务,只怕也有这种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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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种奇怪的想法。”参赞悻悻的说道。他并非不能理解这等心态,不过面对如此危险的局面,袁世凯还死死把住权力不放手,这对英国的利益造成了极大损害。
英国公使缓缓说道:“袁世凯的zhèng fǔ撑不了太久,如果按照眼下的局面发展,北洋zhèng fǔ与人民党zhèng fǔ力量对比会越来越悬殊。远东好不容易建起的平衡,迟早会破坏掉。如果战争爆发,我们很可能会失去对远东局面的控制。”
参赞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公使胸口的勋章。那是颁布不久的勋章,作为与中国签订定额贸易协议的奖赏,有了这枚勋章,公使阁下就是一位爵士,正式迈入了贵族行列。而参赞本人的胸口上也有这样的一枚勋章。作为促成定额贸易协议的功臣,英国的驻华使馆有三人获得了勋章。
所以参赞比谁都清楚公使的心思,袁世凯政权的发展其实不是最重要的,大英帝国在中国的利益才是唯一的核心。当下能够维护这个核心的并不仅仅是袁世凯政权,人民党这个地方政权在维护大英帝国在中国的利益方面起着更大的作用。但是人民党到现在为止的表现,都证明人民党绝不可能主动投奔英国的。如果人民党肯投奔英国的话,英国人早就扶植人民党政权成为中国的统治者了。
“不行的话让我去武汉一趟吧?”参赞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根据地英国的情报,人民党主席陈克在1912年7月离开了徐州前往武汉。始终不断移动的人民党党zhōng yāng随即迁到了武汉。
英国公使思忖片刻,微微摇了摇头,“现在先不用着急,我们不妨先和袁世凯谈判。看他准备拿出什么方法解决当前的局面。如果他实在是解决不了,你再去武汉也来得及。在袁世凯与陈克之间,我还是主张保持平衡。”
玩大陆势力平衡是英国最拿手的伎俩,如果有比袁世凯的北洋zhèng fǔ倒台,英国在中国的利益受到极大损害更加危险的局面,那就是中国这个庞大的国家落入一个强大的势力手中。英国面对欧洲大陆几百年,英国政界人士最畏惧的就是一个统一的欧洲。一个统一的强大欧洲大陆国家绝对是英国不同戴天的死敌。这无关个人好恶,而是一种必然的事实。
所以英国与神罗斗争,与拿破仑斗争,与沙皇俄国斗争。任何一个有可能成为地区霸主的国家都是英国的敌。,哪怕不久前这股势力还是英国的盟友,英国也会毫不犹豫的针对这个新兴的强国进行打击。例如当下的德国和美国。对这类国家,只存在英国有没有能力打的问题,不存在英国打不打的考虑。
面对当下的远东,英国的态度也是如此。他与rì本达成军事同盟,目的是限制俄国在中国的扩张。尽管在远东压制俄国,在欧洲,英国却试图拉拢俄国一起压制德国。面对中国当下最强大的两股政治与军事力量,英国人也秉持这种态度,尽可能维持这两股势力的平衡。
参赞当然支持这种思路,但是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公使阁下,我一直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人民党会不会在对外策略中已经考虑到了咱们的想法?”
“嗯?为什么?”公使有些愕然。
参赞梳理着自己的思路,慢慢的说了下去,“现在看,当下的这种平衡局面,人民党是做了极大的调整的。如果袁世凯没有出现在的事情,我们一定会满意于现在的中国格局。人民党就可以继续避免与我们大英帝国的冲突。与我们大英帝国发生冲突的话,人民党注定不可能胜利。如果人民党是一开始就在外交上有了这样的准备……”
这种想法公使也不是没有,不过他只是偶尔这么想过而已。陈克据说曾经在欧美留学,而且事实证明,陈克本人的确是一个相当出sè的科学家。一个科学家拥有政治与军事的组织能力,这本身就已经非常令人讶异。如果这么一个人还拥有对世界各国政治关系的深刻了解,那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了。各国的王储们才会自幼接受这样严格的培训。而没有一个王储能够展现出陈克这样的能力。
且不说是不是会出现可怕的这种人物,即便是有,欧美的上层不可能对这么一个人没有印象。可是包括英国在内的各国情报机构的调查,中国,乃至亚洲的留学生中,绝对没有陈克这么一个人。直到被参赞如此明确的提出这个观点,英国公使才不得不面对这种可能xìng。
过了一阵,公使才答道:“现在没有时间去做这种假定,不管陈克是不是这种想法,我们都有必要尝试着维持袁世凯政权。现阶段先以给袁世凯提供贷款为主要手段吧。”
在英国公使分析中国形势的同时,袁世凯也与徐世昌、王士珍、段祺瑞等人商讨着眼下的对策。这次北洋哗变实在是让袁世凯大为恼火。在恼火背后则是深深的恐慌。北洋军是袁世凯唯一靠得住的力量,他万万想不到最先反起来的居然是北洋军。
“聘卿,那些乱兵现在都抓住了么?”袁世凯恶狠狠的向王士珍问道,因为愤怒,袁世凯那油胖的脸上倒也是布满了红光。
陆军大臣王士珍的神sè中满是疲惫,几天来他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王士珍一面要负责让北洋各部全部待在军营里面,以防止sāo乱的扩大。另一方面,他还要调动北洋手中的可靠部队,以及发生兵变所在地的可靠部队前往镇压兵变,搜索在当地流窜的哗变士兵。千头万绪的工作都压在王士珍肩头,即便有段祺瑞相助,也没能让王士珍轻松多少。因为这次哗变的原因很简单,北洋军的军饷开不出来了。
北洋军自打建立以来,特别是在前清时代,从未在军饷上出过什么问题。袁世凯自己就说过,“我治军的办法就是,一手拿钱,一手拿刀。”这的确是实话。
可是面对人民党的压力,袁世凯首先就遇到兵力不足的问题。人民党在1911年就拥有40万军队,到了1912年,已经有了整整60万部队。传统的北洋六镇根本无力对抗。不得以,袁世凯被迫拾起了前清时候就定下的军事计划,要建立36镇,总兵力达到60万的北洋军。到现在也不过刚建成了18镇,新建的12镇全部是新部队。
原本北洋财政就有极大问题,新的12镇部队更需要海量的投入,那就只能暂时“降低一点”原先北洋军的待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早就被高薪喂成习惯的老北洋军哪里能接受这等待遇,军心大为浮动。甚至有传言说,北洋军要大裁军,很多部队要裁剪掉。降低军饷本来就给了这些北洋军士兵极大的刺激。从1912年5月开始,北洋军就以“钞票”代替了原本的一部分银元作为饷银。这些纸币在外面无法流通,只能在与军队有关的商铺里面使用。这就让士兵们更是疑惑。到了1912年8月,北洋军居然破天荒的开始欠饷。这下彻底激起了士兵们的不安。
这还只是表面的问题,王士珍看到了更多深层问题。他一直反对袁世凯“篡位”,王士珍始终认为若是实在敌不过陈克,那索xìng战死为满清尽忠好了。哪怕暂时被陈克打为前朝走狗,王士珍却始终相信,任何朝代都会认同“忠诚”。他和袁世凯为满清尽忠之后,终究在史书上还是能被称为“前清忠臣”。仅这一条就已经够了。
而袁世凯却认为面对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在陈克的鼓动下实施了“篡位”。现在这“篡位”的恶果终于开始显露出来。满清zhèng fǔ虽已推倒,中华共和国的金字招牌虽已挂了出来,整个社会的实质和政治方面机构却并没有什么改变。一般人民的脑筋里,依旧牢固的存着一个皇帝的偶像。尤其是军队中,士兵们平素受的政治教育,只是忠于皇家,以革命为反叛。袁世凯以及他的左右,刚不久还是如此教育士兵,并且到处镇压革命,捕杀革命党。忽然一天抖身一变,自己做起大总统,成为革命国家的首领了。袁世凯这样做,如何去维系军心?
袁世凯做了大总统之后,王士珍在军中的耳目就经常禀报,常常亲见亲闻许多官长士兵在背后切齿咒骂袁世凯,说他是个篡位的jiān贼,愤激达于极点。这次哗变的第八镇队伍是以原本长chūn的地方部队改编而来,本来到běi jīng是接受军事训练,并且发放武器的。这支部队军纪平rì里就相当败坏。开到běi jīng以后,堕落更甚。官长目兵,公开聚赌,纵饮狂piáo,无所不为,训练教育的事,完全废弛了。第八镇这样,其余京畿一带的驻军无不如此。带兵的荒唐,目兵从而效尤,统帅者听任不问。好像他们以为皇帝倒了,世界变了,一切都可以胡作非为,用不着受拘束的了。
身为陆军部大臣,王士珍对这类消息知之甚多,可是他也无能为力。出于对袁世凯知遇之恩的报答,王士珍不得不出来当了这个陆军部大臣。眼看着当下的局面就这么不断败坏下去,王士珍心急如焚。
面对袁世凯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询问叛军的问题,王士珍缓缓答道:“除了少数步行逃往东北的叛军之外,其他的都已经落网伏法。”
听了这个回答,袁世凯油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神sè,他答道:“很好,命骑兵部队沿出关道路搜索,凡遇到穿军服的,不用问来由立刻抓捕。拘捕者就地处决。”
这种命令王士珍很熟悉,在山东大杀拳匪的时候,北洋军就是这种作风。不要说实际有拳匪,只要被认为有拳匪嫌疑的,北洋军就会先发制人。或许正是如此强烈的手段,才激起了河北与山东更多的反抗。山东赵三多以“助清灭洋”为口号,拉起了五六万人。多次攻打教堂,随即与袁世凯的北洋军激烈交战。没多久,河北景廷宾以“抗洋捐”为名、拉起十几万人造反。两股势力随即结合,打出了“扫清灭洋”的口号,与北洋军进行了大小上百次交战,直到北洋军将起义军杀得尸横遍野,赵三多被俘后绝食自杀,景廷宾被俘后被北洋军凌迟处死,最后这才扑灭了拳匪。
即便是那时候,袁世凯脸上也没有露出如此痛恨的神sè。面对北洋的叛军,袁世凯大有亲自将其处死的那种强烈冲动。王士珍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第二章 骚乱(二)
“大总统,当下之计还是暂缓编制北洋新军了吧。十八镇北洋新军即便是进攻不足,防御还是应该可以的。”尽管叛军是来自东北的部队,徐世昌曾经总督东北,他还是劝道。
“嗯。”袁世凯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却不表态。
徐世昌作为当下的内阁副总理,实际执掌总理大权,即便知道袁世凯心中大怒却也不得不进言,“建36镇北洋新军已经很不容易,养36镇北洋新军难。以往国家财政,养二十万兵已经是极限。现在养50万兵,财政根本负担不起。”..
“菊人,人民党有60万人,我们现在不过30万。不扩军的话,以一敌二,我们怎么打?”袁世凯尽量压抑着怒气问道。
听袁世凯这么一问,徐世昌不吭声了。其实他很想问,“就算是以一敌一,我们北洋军能打得过人民党么?”但是这话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说出口的,因为曾经输给过人民党的第三镇两位指挥官就在身边。
段祺瑞自打参与会议之后始终没有吭声,听了袁世凯恼怒的发言,他终于开口了,“大总统,当下只怕还真得打一打。”
这话一说出口,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段祺瑞身上。段祺瑞坦然说道:“现在人民党兵力已经达到了60万,摆明了是步步紧逼。我们现在不打,难道等着人民党增兵到80万,100万,120万么?等到那时候,人民党肯定就打过来了。所以当下之计,我们得先动手才行。”..
“不可”王士珍立刻表示反对,“人民党现在兵力占优,我们居于不利的境地。”
段祺瑞微笑道:“当下人民党看似强大,对咱们北洋占据优势。可放到全国来看,他也不过是四省之地。腹背受敌而已。只是各省单独拿人民党没办法。如果能把各省联合起来,人民党只怕也不好应对。所谓打的要点就在于此。”
三人都知道段祺瑞绝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会蛮干的类型,光听了这个开头,就知道段祺瑞的计划已经筹备了颇有一段时间。这些人都是大有身份的人,不管同意不同意却都能安静的听下去。
无论是在华的各国公使还是北洋,面对当前的局面,不约而同的把视线投到了人民党身上。人民党对发生在北洋身上的反应并不太过于激烈。
经过贯彻全党上下的整风运动,人民党第一届三中全会确定了陈克主席的思想就是人民党党思想的基本原则,包括《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实践论》《矛盾论》作为一切工作的核心方法。会议明确提出,近期意识形态工作的要点就是将马克思主义核心正确思想全面中国化,构建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并且尝试构建科学**理论的准备工作。如果说以往陈克的地位仅仅是领袖的话,现在他终于晋升到了“导师”的级别。
这些都是相当意识形态工作方面的建设,在具体执行方面,人民党则开始强调贯彻“劳动论”,也就是党在成熟期所建立的“重实践,轻言辞”的作风。陈克第一次公开提出,“旧文人是靠不住的,在政治利益与物质利益上,他们从来没有站在广大劳动人民这边。我们人民党尊重知识,采用一切方法让广大劳动群众学科学用科学。但是这是有前提的,如果不是实实在在与人民在一起的劳动者,而是那种读了几句书就想当劳动人民的旧文人先生,那就可以让他们哪里凉快去哪里待着。人民党党员必须坚定的认识到,我们和那些人不是一路人。”
不管上层里面出身富裕的旧社会中坚阶层的同志怎么考虑这句话,基层同志们理解的倒是简单明快,“不和咱们一块干活的读书人,说什么都是屁话。”对这种认知,基层同志是非常开心的。原本对于读书人的羡慕乃至仰视,在党的支持下全部变成了一种类似歧视,至少也是无视的态度。心理上搬开了某种高高在上的存在,给同志们也带了一种舒畅的感觉。
整风运动中中高层轮流进入党校干校学习,基层完善了学习会、诸葛会、动员会,这三会的制度。在注意力全部放在自身建设的时候,人民党对外反应难免也出现了一定的迟钝。
在北洋地区的人民党各“企业”部门都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北洋哗变的军队也曾经试图进攻人民党的所在,在这些家伙嚎叫着冲向堆积了大笔财物的人民党公司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一通密集的子弹。为首的叛军当时就被成排的打倒。这些人本来就是求财,同伴们的惨状一时间激起了一小部分人的恼怒,却让更多叛军恢复了理智。有那么多没有武装防卫的商人可抢,相比较而言,冒死去抢人民党就显得得不偿失了。
běi jīng的情报机构和驻běi jīng天津的企业将消息传回在武汉的党zhōng yāng,党会上的讨论中,路辉天对此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当下的工作是提高我们自己的生产能力,这是主线。如果趁机干点什么能够符合主线,我们就去做。如果对北洋趁火打劫不能符合这个主线,我们就可以把他放到不那么重要的位置上去。”
路辉天的发言有效的让一部分不想继续待在党校学习的部队干部们无法反对,加上陈克的支持,人民党决定暂时继续观察事态的后续发展。
事态后续发展来的很快,11月1rì,袁世凯通过电报邀请陈克到běi jīng进行谈判。由于陈克数次与袁世凯进行过谈判,一部分同志认为陈克会同意袁世凯此次的邀请。没想到陈克立刻以政务繁忙为理由拒绝了。
到了11月9rì,北洋代表唐绍仪到了武汉求见陈克。陈克接见了这位北洋的外交部长。唐绍仪态度相当强硬,他质问陈克为什么让人民党入侵根据地周边各省。“陈主席,就我们所知,人民党在山东、河南、四川、湖南、浙江、江苏、福建、广东各省边界之处不断扩张,步步蚕食。根据地四省虽然还没有加入国会,但是人民党也是通电表示支持联省自治,支持和平建国。如此做法实在是令人不能接受。北洋zhèng fǔ收到各省的申诉,希望能够与人民党就此问题能够给一个交代。”
北洋态度强硬,陈克对这个问题却也暂时无法答复。人民党在“和平时期”的扩张速度超出了陈克自己的预想之外。人民党喜爱“经济落后的山区”。在别的政治势力看来,山区出产少,加上民风彪悍,是个难管的地区。在人民党看来,山区因为生产力落后,各种社会矛盾激化程度极高。加上各省官府在山区的控制力有限,人民党在这里扩张势力实在是如鱼得水。
至于平原地区么,紧挨着的村子投奔了人民党之后,rì子蒸蒸rì上。只要当地地主没有占据主要领导地位,平原地区的村落投奔人民党也是个常态。有些村子是为了逃避官府的税收,有些村子是为了能够得到人民党供销社提供的商品。还有些村子比较稀奇,是全村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够和人民党治下的村子一样可以免费上学。理由虽然多,目的都是为了过上更好的rì子。
根据地的扩大带来了巨大的好处,不过眼下看,这些好处带来的敌人反扑也算是正式到来了。先让唐绍仪先回住处等着,陈克随即召开了党委会议。
唐绍仪的乘龙快婿顾维钧此次与唐绍仪一同来了根据地,看着外面人民党的jǐng卫紧紧把守住了大门,顾维钧觉得有些不安,“岳父,人民党不会得到了什么消息吧?”
被袁世凯颇为赏识的顾维钧听到了一些流言,不久前袁世凯邀请陈克进京,据说有软禁陈克的打算。不管这是不是真的,这种流言出现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动向,北洋准备对人民党管采取强硬手段。人民党防备的如此森严,其中不友好的表示根本不用再去专门询问。
“陈克气量没有那么小,如果他不准备和zhōng yāng翻脸,自然不可能软禁咱们。如果他准备和zhōng yāng翻脸,更没有理由软禁咱们。”唐绍仪倒是很放得开,回答了问题之后,唐绍仪问顾维钧,“少川,以后我们北洋与人民党的交道不会少打,就你看陈克的态度,有何想法?”
听了唐绍仪的问题,顾维钧先是沉默了一阵,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弱国无外交。”
唐绍仪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乘龙快婿对此次交涉完全不乐观,即便早就知道交涉结果不可能令人满意,唐绍仪也不认为居然能糟糕到如此地步,他问道:“少川怎么会这么想?”
顾维钧一面整理思绪一面慢慢的说道:“我看陈克对咱们提出这件事非常意外,他自己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这等心态与列强对待中国的心态一样。我不觉得陈克是个心机深沉之人,那就是说在扩张的事情上陈克绝不可能退让。”
唐绍仪也是jīng于谈判之人,一听顾维钧的分析,心里面已经大为赞同。北洋派他来之前,已经联络了人民党周边各省的势力。这次唐绍仪不仅受命与人民党谈判,如果谈判不成,他还要在人民党周边的江苏、湖南、广东进行谈判。力求让人民党根据地各省形成一个“共同声讨”的局面。“那少川觉得此事会如何发展?”
“若是没有共同声讨,人民党可能只是态度强横而已。若是这共同声讨局面达成,结果只怕就是共同被讨吧。”顾维钧答道。
唐绍仪听了这“共同被讨”四字,良久没有吭声。对于顾维钧的敏锐,唐绍仪素来是很赞赏的,不过他发现自己对顾维钧的敏锐的还是有些认识不足。
陈克倒没想到北洋到底准备做什么,实际上他也不太在乎北洋准备做什么。毛爷爷在开国大典上说过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陈克所生活的新中国就是这样一个面对世界勇敢站起来的国家。至于有些人自己愿意再跪下,那纯粹是个人选择。而中国这个国家再也没有向其他国家屈服过。所以根据地也是如此,陈克根本没有向任何势力屈服的念头。
介绍完了当下的情况,陈克笑呵呵的对zhōng yāng的同志们说道“袁世凯只怕是皮痒了,这是病,得治。”。
“怎么治,从哪里治?”华雄茂率先听明白了陈克的意思,他兴冲冲的问道。
“要打仗了么?”路辉天反应的稍微慢了点。
“打仗现在倒不至于,我准备告诉唐绍仪,根据地周边的人民,有投靠我们人民党的zì yóu。袁世凯不能侵犯人民选择投靠人民党的zì yóu。他没有这个权力。”说到这里,陈克收起了笑容,“同时,我们要向全国公开我们人民党的政治纲领,特别是土改的政治纲领。”
土改到底能够激起多大的反抗,人民党zhōng yāng是极为清楚的。根据地四个省,数以万记的地主被杀或者自杀,地主武装被杀了超过十万人。对于愿意成为劳动者的人民,不管他们是什么出身,陈克都有着无比的耐心与信心,对于不肯投降服输的敌人,陈克也有毫不宽容的一面。
“敌人如果联合起来呢?”尚远有些担心。人民党从来没有对外表现过如此强硬的态度。
“都是敌人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消灭掉就行。”华雄茂态度非常强硬。
“那么军事计划怎么安排?”路辉天问。
“谁先动,就打谁!”陈克回答的斩钉截铁,“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那些人怕死的很,看到有人遭殃,立刻就老实了。”
路辉天只是简单的表示了同意,就没有继续发言。人民党1912年夏粮,秋粮都是丰收,加上征兵规模达到60万的预定计划,即便是zhèng fǔ系统也对战争没有恐惧态度。
党委上通过了应对措施,陈克也不亲自出马,他让宣传部长章瑜去见唐绍仪。章瑜全程参加了会议,甚至参与了投票。既然知道了人民党当下以及未来的应对措施,章瑜说起话来自然底气十足。“唐先生,共和之后人民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力,人民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这点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唐绍仪知道章瑜是军人出身的宣传部长,心里面本来就有些看不起章瑜。不过听章瑜居然谈起了人民的zì yóu,更加感到奇怪。正不知该如何应对,顾维钧却插话进来,“人民既然已经选择了共和制度,人民就有义务遵守zhōng yāngzhèng fǔ制定的法律。绝对的zì yóu是并不存在的!”
章瑜稍稍一愣,他本以为忽悠唐绍仪这等旧时代的文官还是比较容易的,他们好讲大道理,只要敲住了zì yóu二字,接下来怎么发挥就看章瑜想怎么说而已。没想到旁边法学系出身的顾维钧敏锐的抓住了要点,竟然把章瑜接下来的话给堵住了。
“请问怎么称呼?”章瑜笑道。
“在下顾维钧。”
“哦,原来是唐先生的东床快婿。”章瑜笑着说。他其实知道顾维钧,不过先卖个官腔中断谈判,省的顾维钧顺着章瑜方才的话讲,反倒打乱章瑜的脉络。
顾维钧并没有给章瑜时间,他正sè说道:“中华共和国,各省事物由各省自行决定。每个村落的事物都是各省的内部事物,这个原则人民党也表示了赞成。现在的局面却成了人民党绕过各省zhèng fǔ直接插手各省内部事务,这违背了人民党自己的承诺。”
章瑜其实很想告诉唐绍仪和顾维钧,“你们说什么都是屁话。”不过这么快意的说的话肯定会被zhōng yāng痛骂加处分,章瑜也不敢这么恣意而行。“顾先生,中华共和国的宪法中首先指出,中国共和国是为了实现共和国人民幸福与zì yóu而成立的国家。至于你说的联省自治,仅仅是zhèng fǔ的组织结构,和人民幸福并无直接关系。到底选择加入中华共和国哪一个省份,是人民的权力,是人民的zì yóu。这些人民并不是加入外国,当了卖国贼。他们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已。为什么宪法第一条要排在宪法第二条之上呢?因为这就是要体现谁更具优先权。联省自治的政体与人民追求幸福的权力之间谁更优先,这无须讨论么。”
唐绍仪与顾维钧听了章瑜的解释之后,都变了脸sè。当下无须讨论的绝非宪法,而是人民党的态度。章瑜能强词夺理到这等程度,无耻程度也就是欧美列强能与之相媲美了。
“章先生,就是说贵方根据地的村落也有权力选择是不是加入我们这边的省份了?”唐绍仪冷冷的问道。
“我们根据地的宪法里面可没有这种条文,所以他们不能这么做。”章瑜答道。
唐绍仪yīn沉着脸问道:“那就是说我们无论说什么,贵方都会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干下去了?”
章瑜用一种很遗憾的神sè看着唐绍仪,“唐先生,我们肯定会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办事,这和你来不来我们根据地,或者在我们根据地说不说话,或者说了什么话毫无关系。我们有权力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办事。你这次来,我听你的意思是想和我们讨论其他省份的村落主动选择加入我们人民党根据地的问题。这个问题是这些村落老百姓自己的选择。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你所讲述的内容,与面对的对象,有一个行为主体不符合的问题。你若是不希望地方村子自发的加入我们根据地,你应该和那些村落的百姓们谈,而不是和我们谈。这点你能分辨清楚么?”
唐绍仪快被章瑜给气疯了,他强忍怒气问道:“那贵方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接受村落主动要求根据地的申请呢?”
章瑜答道:“我方是根据中华共和国的这个宪法来判断的。我们认为宪法赋予了这些百姓zì yóu选择幸福生活的权力。对于百姓对自己权力的正当运用,我方认为应该予以支持。”
唐绍仪脸都气黑了,他没想到人民党一个“丘八”,讲起歪理来居然也如此似模似样。唐绍仪的使命是来交涉,而不是来宣战。尽管想把章瑜拖出去千刀万剐,唐绍仪却也不能直接撕破脸。
顾维钧是学法律的,见唐绍仪被章瑜给绕晕了,即便是知道无论怎么谈都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但是被一个军官在法律争执中自圆其说,这是顾维钧绝对不能接受的。他一字一句的大声说道:“贵方并没有对中华共和国宪法的解释权。”
“我们的确没有,但是你也没有!”章瑜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全面的优势,所以他的声音故意放粗了些,这样听起来更有一种庄严的压迫感,“不仅你没有,北洋内阁也没有这个权力,当下的中华共和国大总统袁世凯也没有这个权力。按照中华共和国的宪法,只有正式召开国会之后,由国会选出宪法解释委员会,或者委托法院组建宪法解释委员会。才能对与宪法有关的问题进行解释。解释之后,还得通过国会投票认同方可通过。如果你们真的准备和我们谈这个宪法解释,那就先去完成这套流程再说。”
被一个“丘八”出身的外交人员抢白到如此地步,唐绍仪气的头昏。可人民党军事实力完全凌驾在北洋之上,而且即便是强词夺理,也不能说章瑜是胡搅蛮缠。在一阵难堪的尴尬中,唐绍仪突然想起了顾维钧不久前的话,“弱国无外交!”
第三章 骚乱(三)
江西,南昌。1912年11月15rì下午。
张勋家的大门被敲响了,门房打开了门。门外是几名身穿灰sè制服的人员,他们表情冷漠的。为首的那位亮出了一张身份证明,“我们是人民内务委员会的,请问张勋在家么?”
老门房当时就被吓住了,人民内务委员会现在在江西“声名赫赫”,被人民内务委员会带走的,十有仈jiǔ都被送进的各种司法机构,经过审判后要么是有期徒刑,或者是死刑。如果说人民内务委员会有什么比较人道的地方,那就是进了人民内务委员会之后至少不会出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问题。
“我家老爷不在。”老门房结结巴巴的说道。
人民党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又拿出了一张盖了红戳的文件,“不管张勋在不在,这是搜查令,现在我们要进去搜查。”
不管老门房能不能看懂,工作人员推开老门房就冲进了张勋家的院子。老门房看根本挡不住这些人,他一把抱住了离他最近的工作人员的腰,同时大声喊道:“我们老爷不在,你们不能进去。”
工作人员倒也没有动粗,他对老门房认真的说道:“老人家,妨碍公务的话,会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的。你现在先把手放开,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老门房迟疑了一下就放开了手。但是他依旧努力挡住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我们老爷不在家,你们以后再来吧。”
就在此事,只听正厅的屋门一响,张勋带着一脸傲然与少许的愤怒神sè出现在了正厅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张勋冷冷的说道:“你们对一位老人家推推搡搡的算什么?”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和人民党其他部门工作人员一样,都接受过诸多情况的培训。张勋这种程度的虚张声势根本就是小儿科的玩意。工作人员上前一步说道:“张勋,我们接到了关于你参与叛乱的举报,请你现在跟我们一起去接受调查。”
“这是谁在背后诬告的?”张勋看似正气凛然的问道。
“你有没有参与反革命叛乱,这件事调查之后就知道了,这是拘捕令,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工作人员向张勋出示了拘捕令。
张勋带着一副问心无愧的神sè接过拘捕令看起来。就在此时,后院突然传出了喊声,“站住,不许动!”片刻之后,后院就响起了枪声。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说话的时候倒是严肃中不失客气,在发生情况的同时,各有一个人灵猫扑鼠般一跃而上,转眼间就控制住了张勋和老门房。一位同志拔出手枪对着张勋与老门房,另外两名同志已经抽出手枪互相掩护着冲进了张勋的正厅,正厅里面没有任何人,两位同志又互相掩护着穿过正厅向着后院冲去。
后院枪声连响了三次,两位同志到了后院门口的时候,之间地上两人抱着被子弹打中的腿正在叫唤。四名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分别用手枪指着这两个人。而房门紧闭的后宅中传出了女xìng的惊叫。
“全部带走!”领队的干部下达了命令。
不仅是张勋,曾经在江西组党的那些旧上层无一例外的遭到了拘捕或者被带走进行协助调查。他们的家属也被告知禁止出城。何足道作为江西最高权力部门“江西军事管理委员会”的党委书记,亲自负责这件事。
“把这些人统统送去安义的集中营,统一管理。从现在开始,不管谁闹事,是他们自己闹事,或者家属们围攻各地zhèng fǔ要讨说法的,统统拘捕起来送进集中营。”何足道很少会下达这种冷酷无情的命令,所以这位平素里总是带着和善笑容的青年冷起脸来,更让同志们感到一种相当的压力。
没人讨论这帮人是无辜还是有辜,在此之前的动员会上,何足道传达了陈克的命令,“由于近期的局势压力太大,为了最大程度节省行政管理成本成本,提高社会管理效率。凡是曾经反对土改政策的,无论是口头反对,或者阳奉yīn违,或者是搞什么小动作。已经不用考虑他们的个人权利问题,一律关进集中营。”
何足道的动员会也很简单,“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按照对根据地基本的土地政策态度进行划分。大家不要觉得我们现在的做法很残忍,把他们关进集中营恰恰是最大的人道主义。如果局面继续紧张起来,我们的容忍程度也会大大降低,到时候这帮人在外面胡说八大,不知死的轻举妄动,那时候就不是关进集中营的待遇,而是很可能以现行反革命的罪名对他们实施处决。”
江西也进行了整风运动,凡是认为土改政策“过激”的同志现在都在党校进行深刻学习,在一线工作的同志都有共同的态度,凡是反对土改的,都是人民党的敌人。动员会议进行的相当顺畅。
“这次行动基本没有漏网的,也查出了不少人与北洋密使勾结的证据。例如张勋,袁世凯邀请张勋去běi jīng出任军职,甚至抄出了密使身上的委任状。对张勋怎么处理?”江西人民内务委员会主任宫国华问何足道。
何足道答道:“凡是这一类,先问清他们,愿意不愿意去北洋那里上任。如果愿意,咱们也不要难为他们,正大光明的送他们走。如果不肯走的就送进集中营。”
“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他们干过那么多事情,杀了他们也不冤枉。”宫国华有些遗憾。
何足道笑道:“他们留在集中营的话,我们不会虐待,也会尽量保证这些人的生命安全。投奔了北洋,反倒会遇到更多死亡可能。是不是便宜了他们,那就看这帮人怎么判断了。”
送去集中营之前,人民内务委员会要对这些被抓的家伙进行甄别。与北洋的密使一起被抓,张勋就对自己的未来不抱什么幻想了。自1910年被王有宏夺取了权力之后,张勋当了一段空头浙江巡抚,满清的覆灭后张勋抱着以死抗争的心情回到江西老家,试图通过组建政党的方式对抗人民党。与其他那些试图对抗人民党的势力一样,张勋的努力彻底失败。
江西士绅组建政党一度成为了一股风cháo,只是风cháo始终只是风cháo。搞政党不是玩茶话会,不是简单的集结一群心怀不满或者野心勃勃的家伙开开茶话会,就能够称为政党的。政党首先就代表了一种政治与经济诉求。士绅地主为主的这帮人的政治态度全部都是反对人民党推行的种种制度。除了没敢直接事实暴力反抗之外,这些人采取了能采用的一切手段。请愿、游行、煽动群众,或者雇佣人在人民党军管zhèng fǔ办公地寻死卖活,总的来说,就是要尽可能给人民党添乱。
到了1912年来这些行动逐渐消失,并不是因为人民党一直尽可能不采取过激手段来处理这些事情而感动了这帮士绅。而是因为江西百姓支持人民党,这帮士绅每次筹措这类行动总是要出钱的,面对毫无进展的现实,这些人觉得继续这么干得不偿失而已。
士绅们暂时缩了,人民党却猛烈的开了大规模抓捕关押行动。张勋被捕后经过街上,他听到平素里还算秩序井然的南昌城中,不少地方都传出了枪声。张勋已经确定,人民党不仅仅是只抓捕张勋一个人,在其他地方同时展开了大规模的抓捕。
张勋已经很久没有和北洋的人联络过,密使突然带来了袁世凯的口信,里面暗示北洋最近正在联合南方各省一起对人民党“施压”,希望张勋能够重新出山,在北洋新军中出任军职。就算张勋再迟钝,他也明白这就是战争的前奏。而人民党在这个关键时刻实施大规模的抓捕行动,看来也准备与袁世凯展开战争。在这么一个时间段里面,人民党对张勋很可能采取“以绝后患”的处理方式。
张勋今年已经59岁,到了这个年纪对于生死倒不是太过于在意。在面对生死考验的时候,张勋选择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腰杆挺的笔直,尽管没有摆出让走不走,让坐不坐的彻底对抗的姿态。但是张勋却一言不发,他已经下定决心,即便有人把人民党内务委员会形容成阎罗地狱,他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说出一字一句来。
“张勋,”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坐在桌边,对着张勋直呼其名,张勋心中大怒,不过他忍住了,两道浓浓的眉毛下不大的眼睛里面露出愤怒,可嘴唇倒是紧紧闭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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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喊了张勋的名字之后,就把一份委任状丢在桌面上,“我们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想去北洋那边上任,还是准备留在江西。你如果想去上任,那就说个明白话,我们就送你坐上去上海的船。你要是不想去,也直说。”
张勋心里面有些讶异,人民党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诱惑自己说出什么话,然后再给自己扣个罪名?还是真的要送自己走?可他决定一言不发的决心刚下了不久,就这么违背的话,张勋感到自己也未免太易变了。而且张勋认为人民党没有资格管张勋的决定,他下意识的绷紧了嘴唇。
年轻同志带着嘲笑的笑容说道:“张勋,你这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我见的多了,可是真的把这些人捆起来枪毙的时候,我还没见过不挣扎的。砍他们脑壳之前,让他们把脖子伸出来,这样我们砍的时候也方便,他们死的也快,少受罪。这等利人利己的事情上我还真没见过配合的,一个个头缩的跟乌龟一样。你觉得你能不吭声,随便给你上上刑,你能从早上一气给我叫到晚上。所以你也别装了,要走要留直接说痛快话吧。”
看着年轻人行若无事的谈起种种残酷的行为,张勋到也不敢造次。那青年语气中饱含的一股子不耐烦的感觉,让张勋这等见过大世面的人感到了深刻的畏惧。想问出实情是需要很多技巧的,想单纯的让人受罪那就容易得多。张勋认为自己可以守口如瓶,不过酷刑的目的只是让张勋放声惨叫的话,张勋不认为自己的骨气可以让自己一声不吭的守住尊严。人民党一定要杀自己的话,张勋觉得少些皮肉之苦也算是不得已的选择。
忍耐着强烈的羞耻感,张勋大声答道:“我要离开江西。”
“你确定要离开江西?”年轻同志问。
“没错。”张勋咬牙切齿的答道。
不到二十小时,张勋就已经坐上了去上海的船。他周围的乘客不少是张勋认识的,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悲壮或者视死如归的神情,同时还有一种迷惑。因为上船前这些人或许还是绳捆索绑,上船之后都给他们解开了绳索。把他们带上船之前,还让他们回家准备了行李。大部分人还带着家眷。如果不考虑中途被暗杀的危险,这摆明了是流放的样子。汽笛一响,人民党从英国购买的图纸,从美国购买的加工设备,自行建造的江轮缓缓移动起来。
年轻的同志们负责恐吓这些家伙,这一船人送走后,同志们召开了工作总结会议。如何能够更有效的实施恐吓本该是会议讨论的内容。只是年轻同志们在工作中有着另外的担心。
“这些人走之前一个个咬牙切齿,看来这是要成咱们的死敌啊。”
“能不能保证以后都把他们干掉呢。”
“咱们不是反对结下私怨么?不光是这些人,他们的家属也对咱们恨之入骨了吧。”
“陈主席那首《二月里来》里面唱的好,种瓜的得瓜,种豆的收豆,谁种下的仇恨他自己遭殃!咱们这是不是种仇恨?”
“喂喂!首先种下仇恨的是这帮人好不好。”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若是担心他们实施反革命行动,那就现在把他们收监,或者处决,何必逼走他们,平添了麻烦?放长线钓大鱼,总感觉不可控因素太多。”
“陈主席的计划我完全赞成,不过这未免有些不够光明正大。天下明眼人这么多,一瞅就知道咱们的目的。”
“咱们是革命者,不是来当滥好人的。敌人一定会反对我们,让他们现在表明态度,我觉得这么做很对!”
“没错,隐藏的敌人就是冬眠的蛇,咱们时时刻刻还得提防。一次xìng把矛盾激化,要么就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战斗,要么就老老实实的承认现在是革命的天下。对大家都好。”
讨论就这么一通展开,经过半个多小时的争论,年轻同志逐渐达成成了共识。在具体执行中的确有很多负面的感受,但是这么做在道理上没错。光看当前的平静局面,就误以为这种平静可以无止境的延续下去,这就是掩耳盗铃。
确定了方向,讨论就直奔实际cāo作而去。
“对于那些不敢和根据地硬抗的家伙该怎么对待,是不是再来一轮?”
“杀人不过头点地,再威逼的话就太无礼了。”
“先关着,等解放了全国后再说这些人吧。”
“咱们别想这有的没的。给何书记打个报告问问。”
最后这条建议得到了年轻同志们的一致赞同。
何足道接到报告后很快就给了回复,“现在根据地的基本政治理念是不劳者不食,集中营里面自己搞生产,这帮老爷们之所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有劳动。亲自劳动之后,他们会有所改变的。”
即便是人民内务委员会,也是相应党zhōng yāng大生产运动的号召,有自己的土地,需要自行耕种的。对这个批示年轻同志们忍不住大声叫好。让这帮大老爷知道工作的辛苦,实在是大块人心的乐事。
就因为这番叫好,这帮年轻同志被强令集中起来学习了三天。学习内容很简单,“劳动最光荣。如果认为劳动是一种惩罚,那就背离了革命宗旨。对那帮腐朽落后的前剥削阶级实施劳动改造并不是惩罚,而是让他们成为有尊严,能够有机会被人尊重的劳动者。”
经过这番学习,不管心里面怎么想,年轻同志们好歹嘴上是不再乱说话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袁世凯看着厚厚的一摞情报,心里面是喜忧参半。唐绍仪的电报以及随即送至的信件,将与人民党交涉失败的事情告知了袁世凯之后,袁世凯倒也没有失望。他也幻想过最好的局面,陈克会傻乎乎进京然后被软禁起来。那时候人民党群龙无首,加上陈克在袁世凯手中,人民党只怕也会投鼠忌器。那时候北洋就掌握了一定的主动。
自打这次邀请被陈克立刻拒绝之后,袁世凯就知道交涉实际上已经不可能成功。
这次的派遣人员不仅仅是唐绍仪,为了构筑对人民党的围攻姿态,北洋向各省都派遣了相当多的人员。人民党鬼迷心窍般驱逐了根据地内北洋中意的大批人才,实在是让袁世凯喜出望外。这些人被撵出老家,当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投奔北洋。北洋有这批人相助,力量应当是更胜一筹。
直到1912年11月20rì,人民党通过全国各地的报纸向全国公开了人民党的政治纲领,第一条就是实施全面土改。人民党公开表示,土改绝不采取赎买政策。袁世凯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读了数遍后才确定这的确是人民党的公开宣言。袁世凯嘴唇哆嗦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陈克,你这么干就是找死啊!你这是要和全天下的地主士绅为敌!”
袁世凯正在兴奋中,就见徐世昌拿了一叠报纸进了袁世凯的办公室。一进门,徐世昌就看到袁世凯正背着手在屋里面走,徐世昌满脸兴奋的说道:“大总统,陈克在报纸上发了不消息。”
“菊人,我已经看到了。”袁世凯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声音里面有着近几年罕见的自信力量。
徐世昌也是极为兴奋,“大总统,陈克此人还是年轻,本以为他要走的是朱元璋的老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没想到他这次居然把人民党的土改政令公开宣传,这天下地主怎么会认同他呢?当下各省只怕正在给咱们zhōng yāng写信吧。”
袁世凯脸上露出了微笑,“不着急,各省zhèng fǔ对此倒未必会如何,等地方上的士绅闹起来,还得几天。”
正说话间,袁世凯侍卫进来禀报,“大总统,收到了电报。”
徐世昌脸上露出了喜sè,袁世凯却镇定的问:“哪里来的?”
侍卫脸上毫无喜sè,他谨慎的答道:“是武汉陈克发的电报。”
徐世昌脸上的喜sè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陈克在此时发来电报,十之仈jiǔ绝非好事。
袁世凯接过了电报,看了几遍,才让侍卫下去。
“大总统……”徐世昌关切的问道。
袁世凯把电报交给徐世昌,又继续背着手在屋里面走动起来。
徐世昌扫了一眼电报稿,内容不多,“大总统勋鉴,京汉铁路支线汴洛铁路若能走徐州,延伸至连云港,可极大促进沿途经济。在下已经筹到资金,工人,连云港至徐州之铁路不rì即将完工,徐州至商丘之铁路也已勘测。请大总统令河南官府予以配合。此铁路若能修成,乃大总统功绩。敬候回复。”
徐世昌知道人民党定会针对北洋zhèng fǔ的行动有所回应,不仅仅是政治上的较量,也极有可能发展为军事冲突。万万没想到,人民党竟然以修铁路为名,发动了针对北洋的行动。一时间徐世昌竟然想不出有什么解决方法。
第四章 骚乱(四)
1912年11月22rì,武汉长江边枯水期出现的平整空地上红旗招展,队列严整。人民党铁道兵团建成大会上,在武汉的铁道兵第四军第五师2万部队全部接参与了授旗仪式。人民党主席陈克亲自给四支铁道部队授旗。
铁道兵第五师的官兵从未想过自己能够亲自见到陈克主席,更没想到陈克主席亲自授旗的荣誉会落到自己师头上。因为铁道兵第四师是驻扎在淮海省的部队。第四师与第六、第七师的代表们分别组成了三个小方阵参与了授旗仪式。 ..
扩音喇叭中传出陈克的声音,“古人说千里之途,朝发夕至,这是一个美好的想象。现在,这个美好的想象就要在诸位铁道兵同志的手中变成现实。未来的中国首先就会是一个轨道上的中国,大家要迈过高山、跨过河流,踏过平原,把铁轨铺设在祖国大地上。受益的不是几万人、不是几百万人,甚至不是几千万人,将有几万万,十几万万的中国人民通过铁道受益。而每个人都将记住铁道兵这个光荣的名字。所有铁道兵的同志们都是这支伟大队伍的一员,你们的名字必将随着这支伟大队伍的伟大业绩而名垂千古!你们已经注定是中国的功臣!”
这些年轻的战士们都用一种憧憬的目光仰望着陈克,虽然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到底要做什么,很多人是到了武汉之后才第一次见到铁路,见到铁轨上奔驰的机车。甚至对那喷涂着浓烟的庞然大物感到一种畏惧。但是听到陈克主席亲口告诉大家,铁道兵注定是中国的功臣,不可抑止的兴奋,以及随之而来的欢呼声依旧响彻云天。 ..
作为铁路子弟,陈克对铁道兵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因为陈克早在幼年就见惯了车头与铁轨,习惯了鸣响的汽笛。知道那一年365天从无节假rì的规定,以及每过一段就要进行的学习会。这就是铁路工作者们的生活,rì复一rì,年复一年。所以陈克的声音里面有着足够的热情,这是回到20世纪初后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曾经熟悉的生活,眼前的一切就是陈克生活中的一部分。至少这支队伍将建设出陈克曾经生活的一部分。
面对雷鸣般的欢呼,陈克挥了挥手,绵延的方阵很快就安静下来。国fang部长华雄茂趁机对着面前的麦克风喊道:“现在,进行授旗!”
铁道兵还没有自己的军歌,所以奏响的是解放军进行曲。军级、师级、团级、营级各部队的指挥员们鱼贯登上讲台。司仪高声喊出该部队的番号,由陈克双手捧着这支部队的旗帜,郑重的交给他们。指挥员们双手接过旗帜,然后左手擎旗,右手向陈克敬礼。陈克也郑重回礼。该部队的观礼者们则会热烈鼓掌欢呼。年轻战士们哪里见过这么热烈庄重的场面,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江岸两边几公里的范围内都能听到数万官兵们的欢呼声。
在授旗仪式进行的数百公里之外,工农革命军铁道兵第四师,与工农革命军淮海军区序列中的4407师已经得到了进军商丘的命令。陇海铁路是贯穿中国东、中、西部最重要的铁路干线,横贯江苏、安徽、河南、陕西、甘肃五省。陇海线与京广线在郑州交汇,从而构建了郑州市的基础。郑州市就有一条东西向的陇海路,以及一条南北向的京广路。陈克从初中到高中的生活,就是在这两条道路边渡过的。这两条道路的交汇点,就是郑州铁路局的所在地。
现在开封到洛阳的汴洛铁路已经建成,连云港到徐州的铁路也基本完工,徐州出发到商丘的铁路也正在修建中,人民党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条新修的陇海线东段与汴洛线连通。京汉铁路与陇海路洛阳到连云港的铁路骨干线一旦建成,通过铁路就能极大程度的控制富饶广阔的大平原。
淮海省军区司令武星辰站在一个土坡上,在他面前是浩浩荡荡的五万部队,尽管稿子是陈克写的,武星辰依旧感受到了其中的激情,他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同志们,今天是工农革命军铁道兵正式成立的rì子。也是工农革命军正式进军河南的rì子。我们的军史上已经写下了这一天,将来中国的历史上也会写下这一天,这不仅仅是解放河南的开始,同时也是建设河南的新开始。同志们背后的这条铁路将跟着同志们的步伐,向西,向西。在今后几百年,乃是上千年的时间中,这条陇海铁路的名字必将在中国学校的课本上存在。每一个中国人都将知道这个名字。因为几万万,十几万万的中国百姓,都将乘坐火车经过这条铁路。这条铁路将是中国的历史,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历史的参与者。”
陈克以往很少在针对广大官兵的演讲稿中提及历史,因为刚入伍的官兵里面90%以上的战士就没有听说过这个词,99%的战士不理解“历史”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武星辰知道,现在他面对的五万官兵已经接受了足够的教育,其中相当一部分新兵甚至有小学毕业的文化程度,大家已经能够听懂“历史”这个词的含义,也能够理解“创造历史”所代表的含义。哪怕仅仅是这一项,就已经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空前的一页。更不用说这五万官兵所要缔造的伟大功业又是如何的辉煌。
欢呼声随着武星辰的讲演而响起,工农革命军的官兵们没有丝毫畏惧,更没有丝毫的迟疑。大家要面对的工作早就在动员会上为每一位同志所知道,不仅仅要打倒敌人,更要建立一个新世界。所要面临的困难是各级政工人员详细讲述的,就因为如此,年轻人们的热情反倒加倍的热烈起来。亲眼看到,亲身经历了根据地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个战士都为之惊讶,为之欢喜,为之感动。前面要面对何等的艰难,大家知道,前面要面对如何辛苦,大家也知道。尽管有些同志信心十足,有些同志感到了不安。不过当下所以同志已经知道这命令不会改变,每一个同志知道,自己只要听到听到进军的号令,都会和其他同志一起肩并肩的向前,向前,向前。
“我现在命令,出发!”武星辰喊出了同志们期待的话。解放军进行曲威武的曲调随之响起,部队在指挥员的带领下向着预定的方向隆隆的进发了。
11月23rì,开封城上空yīn云惨淡,浓密的yīn云遮蔽了天空,预示着一场秋末冬初的雨水即将降落下来。张镇芳、段芝贵、雷震chūn,这些当下河南军政大员们沉默的坐在一起,他们的脸sè甚至比雨前的天空更yīn暗些。人民党以修建铁路为名正式开进河南,这个消息让所有人不知所措。
以往人民党的渗透虽然讨厌,好歹没有失陷县城与府城,这次人民党再也没有丝毫遮遮掩掩的打算,数千部队一路进入了商丘城。商丘城那点子守军不战而降。归德府道台被生擒活捉。现在关押在商丘城的大牢里面。
得到这个消息并不是张镇芳组建的情报系统多能干。人民将归德府道台下狱后,立刻写了一封信,派人用快马送到了开封。信里面列举了归德府道台的“五大罪状”,什么以私害公,目无百姓利益,这些个罪名看着令人不忍卒读。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归德府道台拒绝与人民党共同城里陇海路东线商丘段管理委员会,这就是反革命,需要下狱。”
公文最后要求河南都督张镇芳下令将归德府道台斩首后传首河南各地,以儆效尤。
张镇芳从没见过如此蛮横的“公文”,他心里面大骂,“你们怎么不把我这个河南都督斩首后传首河南各地以儆效尤呢?”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人民党的公文中隐含的意思实际上就是对张镇芳的强烈威胁。
段芝贵身为北洋第二镇统治,面对河南都督张镇芳仿佛是徐庶进了曹营,无论张镇芳怎么催问,他都尽可能保持沉默。张镇芳再也忍耐不住,一拍桌子怒喝道:“段统制,你第二镇驻守河南,就是要保境安民。这人民党当下已经打进河南,你还这么一言不发,难道是要坐在这里等着人民党打进开封不成?我虽然没打过仗,可这军事的事情却是知道一点,当下之计应该是趁着人民党立足未稳之时,给他们迎头痛击。我这个河南都督可能调不动你,可我已经给大总统发了电报,或者我再给大总统发封电报,告诉他你当下的作派不成?”
段芝贵看张镇芳已经快气疯了,他也不得不开口。“张都督,我北洋出兵是讲规矩的。出兵前首先就在平rì的饷银上涨一两银子的开拔费。不管离上个月发饷距离多久,哪怕你昨天刚发过饷,今天要出兵,就得把这开拔费立刻发下去。除此之外,打仗时冲锋前要发卖命钱,大家不是为了银子谁给你玩命上。最好就堆了一堆银元在阵前,还得说明,若是运气不好被打死了,咱们北洋军抚恤从厚……”
段芝贵絮絮叨叨说了一圈北洋军的规矩,张镇芳听了差点晕过去。北洋真的是“纪律森严”,很多花钱的地方竟然是明码标价,颇有章法。
说完了开拔时、开拔中、战斗时需要支付的费用,段芝贵一脸的为难,“张都督,自打兄弟们驻扎河南,这管的也严,不许sāo扰百姓。又一直没仗张,兄弟们拿的都是最低的饷银。这饷银还经常拖拖拉拉,不能按时发放。让我出兵,行啊。张都督你得先拿出来一百万银元。不然兄弟我没办法对下头交代。就算是出兵和人民党正面对上,他们只怕是出工不出力。那岂不是更糟糕。”
张镇芳此时气的嘴唇都哆嗦了,“养兵千rì用兵一时,眼下人民党已经到了商丘。打退了人民党我们自然重重有赏。现在就要钱,这……,这还能打仗么?”
段芝贵大声答道:“张都督,规矩就是规矩。你也是进士出身,这官场上有官场的规矩,我们行伍里面也有行伍的章法。北洋军的规矩就是北洋军这些年定下,好些年都是这么干的。兄弟我不是不肯出力,可是我若坏了规矩,我怎么能让第二镇的兄弟信服我说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张镇芳喃喃的说道。他是想说怪不得北洋军在běi jīng就发生了哗变,只是碍于袁世凯的面子,张镇芳说不出口。而且清末的这些规矩张镇芳不是没有耳闻,当下的关键是河南也没现钱,即便最近粮价涨了些,可这粮食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完。这些钱到手就花出去了,现在让他凑出来一百万银元,着实是拿不出来。
看张镇芳与段芝贵几乎是硬顶起来,雷震chūn连忙试着解围,“张都督,现在人民党摆明了是冲咱们开封来的。不如赶紧向大总统发电。请zhōng yāng派兵。至少赶紧调集些钱过来解决了这燃眉之急。”
张镇芳勉强控制住情绪,“电报已经发了,我再发一封,向zhōng yāng申请些钱。”
到了第二天,袁世凯的回电就到了。在电报中袁世凯告诉张镇芳,他已经命令段芝贵死守开封,张镇芳要做的则是保证粮食供应。而且尽可能凑齐饷银。电报中反复强调,张镇芳作为河南都督有守土之责,若是开封失守,就一定拿张镇芳是问。
知道现在不牵扯出兵的事宜,张镇芳好歹觉得心里面好受了些。开封城墙颇高,两万北洋军死守开封城还是很有希望的。而且张镇芳都督派出去的哨探打探回来的消息也让张都督感到松了口气。人民党的部队不仅没有集中起来准备进攻开封,反倒一窝蜂散开来去了乡下。听到这个消息,段芝贵立刻就来了jīng神,“想来人民党是下乡抢东西去了。这下好,他们不去抢个个把月是不会回来的。”
张镇芳用一种饱含恶意的眼神看着段芝贵,他也知道些北洋军的消息。段芝贵派遣了不少北洋军的探子前去侦查人民党的情报,结果骑兵部队遭到了人民党骑兵的追歼,已经被抓了上百人。北洋第二镇的哨探现在只敢在开封城周边二十几里活动,等于成了瞎子聋子。张镇芳最厌恶军队sāo扰百姓,不过此时人民党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下乡sāo扰百姓上,就无力进攻开封。张镇芳忍不住希望人民党在乡下祸害的越久越好。
不过求人不如求己,张镇芳也没有闲着,他不仅把留在开封的税jǐng部队紧急集结起来进行武装和训练,还急令散在各处的税jǐng部队各抽调一半人手赶往开封。如果真的遇到人民党攻城的局面,有没有自己信得过的武装力量,这可是天差地别的结果。
税jǐng学校校长朱丹陛也是心急火燎,他固然不喜欢张镇芳,可人民党向全国公开了自己的政治纲领。第一条彻底土改就让朱丹陛决定反对人民党。到了此时,朱丹陛也顾不得以往的冲突,他连续几天都试图在议会里面鼓动议员与张镇芳站到一起。
有人民党的土改衬底,议员们的态度自然完全一致。对朱丹陛要求大家尽量捐钱捐粮支持zhèng fǔ抵抗人民党的入侵,议员们同样满口答应。可每次会议召开,都会少那么几个议员。几天下来,留在议会里面的也就只剩下商丘一地的几名议员。其他议员要么在跑回老家的路上,或者正在准备跑回老家去。看着门可罗雀的议会所在地,朱丹陛干脆找到张镇芳请缨。
“朱议员,你说你要去炸人民党的军火库么?”张镇芳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朱丹陛。
朱丹陛神sè悲壮,“正是,人民党大军在外,听说他们的部队都下到乡间去祸害百姓。我带一些人潜入商丘,炸了人民党的军火库。没了军火他们势必阵脚大乱,到时候zhōng yāng派兵也好,或者第二镇出兵也好,胜算都大了很多。”
张镇芳微微点头,这倒不是对朱丹陛的嘉许,而是他回想起周镇涛的话,“人民党极力反对小资产阶级加入人民党的队伍。这帮小资产阶级生xìng躁动,给他们三分颜sè他们就敢开染坊。我看朱丹陛此人就是个标准的小资产阶级,你让他死他是不怕的,他们就怕不能干写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张都督,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朱丹陛,只要善加笼络,让他觉得自己干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朱丹陛定不会让你失望。”
周镇涛的识人之明令张镇芳感觉由衷的钦佩,从建立税jǐng大队开始,朱丹陛始终敢在这些得罪人的事情上强出头,可是替张镇芳挡了不少明枪暗箭。而张镇芳只要在关键时刻轻描淡写的“掩护”朱丹陛一些,朱丹陛就觉得由衷感激。
既然朱丹陛肯去冒极大的风险炸人民党的军火库,张镇芳自然没有理由阻止。他站起身冲着朱丹陛深深作了一个揖,“朱议员,人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sè,当下开封危在旦夕,敢站出来的只有朱议员一人。以往我对朱议员得罪甚多,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汗颜。”
“张都督说的哪里话!”朱丹陛赶紧扶住张镇芳,“若不是老师推荐我上北洋师范学堂,我哪里能有今天。到了此时,也该是为我们河南父老做些事情的时候,我愿挺身而出。”
张镇芳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觉得有些过于好笑,反正忍不住咧嘴的时候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竟然流了出来,“朱议员,你辞去九死一生,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安然回来。不过你若是回不来,我定然在咱们项城给你修一座大大的墓,让项城百姓都记得朱议员。”
朱丹陛压低了声音说道:“张都督,此行我必然不能透露我的身份。只是我还不放心北洋新军,他们迟疑不前,只怕是完全靠不住。”
张镇芳连忙擦了擦眼泪,“朱议员,我已经准备与开封共存亡。人民党若是攻打开封,我就亲自持枪督阵。决不让北洋军弃城而走,把开封的百姓给丢人人民党祸害。”
朱丹陛听张镇芳说的真切,眼角已经有了泪花,“张都督,若真能如此,那就太好了。”
张镇芳上前拍了拍朱丹陛的肩头,“朱议员,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你为人清廉,税jǐng到项城,你让他们先去你家收税。我现在就派人去项城,命当地官员免了你家的赋税。哪怕你此行不能顺利回来,也绝对不用担心家里面的事情。”
听张镇芳说起家里,朱丹陛脸上露出难过的神sè,迟疑了一阵,他才说道:“张都督的好意我就领受了。”
果然如同周镇涛曾经预言过的那般,张镇芳“推心置腹”的与朱丹陛谈了话,完全承认了朱丹陛举动的伟大意义。朱丹陛也没有丝毫官场老油条的那种无耻,选了几名jīng干的税jǐng,三天后悄悄动身了。临走前只留了几封书信,甚至没有向张镇芳辞行。
张镇芳当然不能这样让朱丹陛走,他派人追上去送了几匹马以及二百两银子。经办事的亲随向张镇芳保证,朱丹陛等人果然是向着商丘方向去了,张镇芳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朱丹陛一行直奔商丘而去,人民党沿途劫杀开封城出来的探子,这消息朱丹陛知道。为了躲开人民党的劫杀,他们一行人专门走各村之间的销路。
“人民党部队四散到乡间祸害百姓”的事情朱丹陛也知道,可沿途上竟然没有想象中那样遇到大批逃难的百姓。一问沿途的百姓,大家倒是听说人民党到了许昌,却没有听说人民党有什么抢掠的事情。不过越靠西,另外一个传说就越多。百姓信誓旦旦的说最近天上飞着一些银白sè的鸟,发出极大的嗡嗡声。鸟上头好像还坐的有人。这消息实在是过于古怪,而那些说这些消息的百姓信誓旦旦亲眼所见,朱丹陛也不得不感到相当疑惑。
走到了第三天,朱丹陛听到一阵奇怪的嗡嗡声,这不像是蚊子的声音,也不像是朱丹陛听见过的任何一种飞虫的声音,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四下怎么看都看不到有什么迹象。随着嗡嗡声越来越大,朱丹陛抬头一看,却见到yīn云中突然飞下来两架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看似像鸟,也有翅膀。只是翅膀根本不扇动。而且这翅膀还是两层,中间夹了一个长长的银sè物体。在朱丹陛等人注意到天上东西的时候,天上的东西仿佛也注意到了朱丹陛。飞在天上的古怪东西侧过了身体,露出正上方一个好像是玻璃的玩意。朱丹陛眼尖,他看到这里面竟然探出一个模样奇怪的脑袋,向朱丹陛等人仔细打量片刻。
双方相交的时间不长,很快那两个怪东西就飞入云层,又过了一阵,嗡嗡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遇到这等怪事,朱丹陛一行人放慢了马匹,对天上到底是什么争论起来。正说的激烈,就听远处传来马蹄声。不久,一队骑兵冲着朱丹陛等人飞驰而来。那些人都身穿人民党深蓝sè军装,手中拿着步枪。一看这帮人就是训练有素的,十几个人呈半包围姿态毫不停留的围了上来。
打还是跑?朱丹陛心中激烈的思考片刻。他还是觉得对面的人可能只是人民党的探子,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抱着这种想法,朱丹陛命跟随自己的部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向前走。
被严密的包围之后,朱丹陛也不抵抗,只是装作无辜的问道:“不知几位军爷有什么事情。”
骑兵小队的军官仔细打量了朱丹陛几眼,突然笑道:“朱校长,你到商丘这边来有何事?”
第五章 骚乱(五)
朱丹陛和他的那些同伴们都被倒捆了双手,不过人民党没有过于为难他们,依旧让这帮人坐在马上,缰绳牵在并排而行的骑兵手中。过村子的时候,村民们为这么奇怪的一行人感到奇怪,纷纷驻足观看。朱丹陛只觉得又骄傲又羞耻,为河南百姓做事,是朱丹陛骄傲的地方。可是被百姓用看坏人的目光注视,他又觉得极为羞耻。为了解释自己并不是作jiān犯科而被抓的坏人,朱丹陛大声喊道:“乡亲们,我是河南省议会议员朱丹陛。当下人民党入侵河南,大家若是遇到难处,就赶紧去省城开封躲一躲。”..
百姓们愣愣的听着朱丹陛吆喝,一副完全弄不懂的样子。朱丹陛喊了一阵,看到没人回应,大为心烦,他干脆喊道:“要打仗了,大家都赶紧去开封避祸!”这句话倒是有了效应,百姓听了之后脸sè终于变得惊惧起来。
骑兵一直没有阻止朱丹陛吆喝,直到听朱丹陛这么嚎叫,才催动了马匹加快速度。朱丹陛等人双腿被绑在马镫上,这一加快速度马匹颠簸起来,朱丹陛一下子咬到了舌头,这下痛的他忍不住眼泪都下来了,紧闭着嘴发不出声音。
走了好远的道路,越靠北,村子里面的红旗就越多,一些村子的墙上刷上了“阶级斗争,土地革命”“人民党是咱们老百姓的政党”“工农革命军是咱们老百姓的队伍”等标语。百姓们rì常生活依旧继续进行,完全看不到有被抢掠的迹象。..
因为被旁边的骑兵整了一道,朱丹陛觉得被自己咬到的舌头破损处一阵阵的痛,所以满心怒气一直不肯吭声。可看到农村的情况和他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同,又忍不住想开口问。只是马匹走的很急,竟然找不到机会说话。
太阳西斜,前方出现了一个军营。骑兵们在军营前面停下了马匹,军营门口却没有让他们进去,先是对了口令,确定了没有问题,jǐng卫才放行。
关押朱丹陛等人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帐篷,被俘的这一行人也来不及观察,他们先申请去撒尿拉屎,清除了积压的存货才算是定住了神。等回到帐篷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了。
“你就是朱校长,久仰久仰。”里面一个明显是军官的年轻男子笑着说道。
打量着说话的人,朱丹陛冷冷的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朱校长来这里做什么呢?”军官依旧笑嘻嘻的问。
“我身为河南议会议员,难道还不能在河南走路不成?”朱丹陛大声说道。
“走路当然可以,不过你要是自告奋勇前来炸我们的军火库,那就绝对不行了。”因为掌握了主动,年轻军官情绪十分放松。
朱丹陛毕竟年轻,当时就变了脸sè,他前来炸军火库是个很秘密的行动,没想到人民党已经完全弄清楚了朱丹陛的动。想狡辩几句,朱丹陛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军官笑道:“朱校长,我们也不会杀你,好歹你也是项城百姓选出来的议员,你既然还没能干成坏事,直接把你杀了也不好向项城百姓交代。不过这得委屈你一阵,去商丘的大牢里面反省反省为什么要来炸我们的军火库。你们先吃饭,吃完饭我们有人送你去商丘。”
看年轻军官对自己的态度相当不屑,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什么重要任务,朱丹陛来了火气,“你们无端攻入河南,反倒跟很有道理一样。”
“哦?那你和张镇芳等人装模作样的在河南当家作主,难道就有道理了?”年轻军官嘲笑道。
“我是项城百姓选出来议会议员!”朱丹陛受此大辱,立刻吼道。
“哈哈,”年轻的军官笑道,“就因为你的确是项城百姓选出来的,即便你准备炸我们军火库,我们还是留你一条命。若是议会里面其他那些土豪劣绅,直接就拖出去杀了。”
见人民党态度如此蛮横,朱丹陛气的话都说不出来,隔了一阵他才喊道:“河南百姓绝对不会奉你们为主。”
年轻的军官笑道:“那就轮不到你cāo心了。赶紧吃饭,吃完还要赶路呢。”
当晚没有再骑马,人民党把朱丹陛他们给捆起来锁在一辆运物资的车上。颠簸了一夜,黎明时分到了商丘。
朱丹陛看了一眼朝阳,却意外的发现昨天两架看到的怪鸟由远及近的在天空飞了过来。正想多看,背后的士兵连推带搡的把他们弄进了大牢。牢房的大门关闭之后,朱丹陛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陇海铁路东段管理委员会主任柴庆国大清早起来后就得到了朱丹陛被俘的消息,柴庆国只是“嗯”了一声。人民党的情报机构当下渗透进了开封城的各个方面,朱丹陛被俘反倒不是可以大肆宣传的事情。
而且近期的工作根本不是解决河南都督张镇芳,而是尽快消化已经夺取的地盘。柴庆国上午要接见商丘当地的大地主们,与他们协商土改事宜。这里面有个很棘手的事情,尚远的亲族就是商丘大地主,处理的不合适,柴庆国以后就很难去见尚远了。
那些打地主们倒是颇为识相,柴庆国请他们来,他们也就老老实实的到了。与小地主们千方百计的避免会面相比,的确是聪明的多。十几个当地最大的地主聚集在会议室中,他们一个个要么面带不安,或者干脆板着脸,总的来讲也没什么太失态的地方。
柴庆国和颜悦sè的说道:“今天请诸位来,想说件事。我们要土改,要平均分了土地。诸位都是归德府最大的地主,土改章程呢就是土地全部国有,愿意种地的,一人能分到三亩地。我想问问诸位,怎么实施土改能让诸位心里高兴。”
地主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柴庆国的语气和内容之间的差距未免太大。过了半晌,终于有人试探着说道:“柴大人,我们不想土改。这地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怎么也不能在我们手里丢了啊。”
柴庆国还是和颜悦sè,“第一,我们这里不兴叫什么大人。你们要称呼我柴同志。第二呢,你这一张嘴就跑题了。咱们讨论的是怎么实施土改能让诸位心里高兴,咱们不讨论这土改要不要实施的问题。我可以再说一遍,土改一定要实施。”
幸好与会的都是大地主,他们见过世面,即便遇到柴庆国这样“蛮不讲理”的人,这些人也没有失去起码的理智。尚远本家伯伯尚轶生起身拱了拱手,“柴同志,你们若是要粮要钱,我们这些人虽然家产微薄,也会尽力相助。我家侄子尚远就在贵党任职,咱们好歹也有些香火之情,有事您不妨直说,何苦先吓唬我们呢?”
一听这话,地主们连忙应和,“是啊,我愿意捐五千两劳军,贵部到了归德府之后秋毫无犯,只是我心甘情愿捐献的。”
“我也捐五千。”
“我家虽然没有几位富裕,我捐三千。”
听着地主们试图“破财消灾”,柴庆国让他们先坐下来,这才说道:“诸位以为我们是北洋军或者清zhèng fǔ么?这就是诸位想错了。我们一不要钱,二不要粮。我们要的就是土改。在这里我可以先给大家打个包票,土改完了,大家分到了自己的土地,我们也不会要大家的钱粮。这点我甚至可以给大家立个字据。”
尚轶生又站起身,柴庆国挥了挥手,“请坐下说话,说话就是说话,不要起来欠去的,多耽误事啊。”
听了这话,尚轶生坐回椅子上,“柴同志,按你们所说的,一不要钱,二不要粮。难道还要我们的生意不成?”
柴庆国解释道:“你们开办的那些磨坊,榨油厂我们也统统不要。我们甚至不是要地,我们人民党的土改是土地国有,土地是不允许买卖的,愿意种地的就能分到土地来种。愿意去工厂干活的,把地一交就能去工厂当工人。在工厂干到不想干还愿意回来种地,接着再给他分地继续种地。我们自己不要土地,我们的制度就是这么规划的土地使用方法。”
“那就是说,我们地你们一定要拿走?”
“对。”
“拿走了我们的土地,你们人民党还不给钱。”
“没错。”
一番对答下来,地主们脸如死灰都不吭声了。尚轶生憋了半晌,突然用饱含着难以理解的情绪问道:“你们既然说你们不要土地,那为什么一定要土改呢?”
“诸位,我们人民党和大家远rì无怨近rì无仇,按照尚先生所说,我们之间还有些香火情呢。但是中国想不受外国人欺负,想成为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新国家。就一定要解决土地问题。而且我们绝对不接受依靠土地盘剥的旧有秩序。在我们的新制度中,土地存在的意义就是经由劳动者耕耘,提供让全中国的百姓都能吃饱的粮食。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土地问题,这是关乎于整个中国老百姓吃饭的问题……”
“光收了我们这些土地,也不够全中国老百姓吃饭啊。”立刻有地主反驳道。
“所以,我们根据地内已经全面实施了土地国有化,实施了土改。我们所到的每一个新地方,也都将实施土地国有化,实施土改。诸位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不可能存在土改不土改的问题。只要我们人民党没有被消灭,土改就必然会施行。”
听到柴庆国所说的“只要我们人民党没有被消灭,土改就必然会施行”,几名地主眼中闪过了寒光。柴庆国就跟没看到一样,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和这帮地主谈吐改谈不上“与虎谋皮”,而是完完全全“与皮谋虎”。根据地里面对于铲除地主并无争论与分歧。在四省中已经杀了很多地主,河南自然不可能幸免。只是现在初到河南,如果地主们能够“揭竿而起”,那可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铲除了地主武装顺势没收地主土地,这实在是最轻松的选择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柴庆国也不会如此不厌其烦的与地主们商谈“怎么实施土改能让地主心里高兴”。柴庆国又不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地主们绝对不会高兴的。
“柴同志,恕我直言,我们不想交地,更不会因为交地而高兴。你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不过我方才说的话,现在还是是算数。若是贵部需要粮饷,只要说句话,我家里有多少就会给贵部提供多少。”尚轶生说道。
柴庆国笑道:“我方才也说过,现在我再确定一次。我们绝对不要你们的粮食和钱财。”
双方都说了客气话,也都划下了自己能够接受的底线,尽管这两条底线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不过在没有撕破脸的局面下,会议就这么无疾而终。
等地主们一走,柴庆国立刻召集完成了土改初期调查的工作人员开会。
“商丘各地地主的情况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他们亲自干坏事的方法主要是高利贷,对百姓直接下手的倒不多。即便有,也是与土匪勾结的比较多。”
“与根据地接壤的村落倒是不太反对土改。不过离的越远,就越不行了。”
“有些比较穷困的村落倒是愿意接受土改,反正土改不土改对他们影响不大。不过这些村子主要是看上了咱们供销提供的廉价商品。对土改的政治意义反倒根本不在意。”
“商丘的土匪比较多,各个大地主都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当地百姓对土改的解放意义还是没兴趣,而且当地的戏曲和咱们根据地的大不相同。话剧办了几次,因为语言问题,百姓们不太能接受。”
从政治、军事、文化、民俗,这些人民党总结出来的地方土改特点,汇报一条条的汇总上来。
“顾政委,你怎么看?”柴庆国问4407师师政委顾璐。
顾璐没有立刻说话,他这真的算是火箭提拔。本来柴庆国的意思是让顾璐做“陇海铁路东段管理委员会”政委的,实际上这也相当于人民党河南省省委书记的职务,顾璐是坚辞不就,按他的话说“我吃几个馍喝几碗汤我自己还是知道的,让我干这个工作,那就是耽误了大家的功夫。”所以最后顾璐只是当了4407师师政委。
柴庆国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土改工作从何入手”。这不是小问题,如果入手方向不得当,那是要影响下一步的工作。
思忖再三,顾璐说道:“既然眼下的工作是以修铁路为主,和咱们接壤的地区群众基础比较好,那就沿着铁路线,沿着以前的边界线两线入手。土改的政治宣传工作,不管老百姓爱不爱听,咱们都得宣传。如果老百姓听不懂这个理,咱们就换一种说法。无论如何,这个道理得讲,得让老百姓知道土改不是和他们无关,也不是简单的分了地。一旦参与了土改,咱们就不是让老百姓自生自灭了。他们就是咱们根据地的一份子,国家就要管他们能不能生活的更好。”
其他干部听了这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开辟新根据地,特别是把全新的国家模式的认知灌输给百姓,这是最难的工作。人民党以救灾起家,都是先占地再说理。顾璐居然把“讲理”作为当下的重点,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顾政委,你也是河南人,这语言间差距太大。你们河南信阳人到了商丘,说的话照样听不太懂。”
“听不懂就从淮海省调集文工队,或者在商丘雇当地的戏班子来唱这个戏。不懂得怎么编这个戏,就向党zhōng yāng发报,要求支援文工队里面懂编戏的同志。不管怎么样,先把关于土改的大戏在商丘各地上演一遍。老百姓不爱听口号,看戏总是喜欢的。”顾璐回答的很坚决。
同志们为难的看向柴庆国,只见柴庆国点点头,“我支持顾璐同志的意见。”
大家也没有更好的开局办法,顾璐说的很有道理,党委会上也就通过了顾璐的意见。
正准备要散会的时候,柴庆国说道:“对了,我还有一个建议。在顾璐同志说的两条线地区,尽可能的多临时租借村子里面的土地建设机场,老百姓都是很务实的,有能在天上飞的东西,这些东西还能让他们亲眼看着飞,他们也能亲手摸一摸,有时候只怕比说一万句话都管用。”
这建议也不是多么离谱的事情,同志们简单投票就通过了。只是别的同志并不知道,这建议是陈克与柴庆国私下商谈的。陈克只是不太喜欢用过于离奇的玩意来恐吓百姓,毕竟人民党的思想政治工作才是首位。单靠飞机这玩意吓唬老百姓,或许能短时间内起效,但是如果同志们就此放松了在农村宣传革命和解放,而是一味的依赖高科技产品这等“猛药”,那后果很有点不堪设想。如果不是顾璐坚定的要求在商丘彻底发动群众,而且这个建议也得到了通过。柴庆国是绝对不敢把这个小技俩拿出来的。
商丘的大牢外面是热火朝天的土改,商丘的大牢里面丝毫没有受到波及。朱丹陛等人的rì子不算太难受,人民党的牢头们一不勒索,二不虐待,就是把他们关着。按时给饭吃,按时清理马桶,除此之外就是漫长的无聊。
头四五天还算是好过,再久了之后朱丹陛等年轻人就感觉承受不了。这种与世隔绝的rì子一天天的仿佛没有尽头,所有人都有了一种担心,自己会不会在人民党的监牢里面被关到老死。尽管想保持体面,朱丹陛原本决定一言不发。关了一阵子之后,朱丹陛同来的那些青年已经忍耐不住,开始向牢头哀求,想知道自己会被关到什么时候。
在交流中,朱丹陛等人知道了,人民党没有牢头这一个名词,更不兴叫什么“大人”。所有人一律以“同志”相称。负责监狱工作的姓柳,为人不是太爱说话。对于朱丹陛等人的问题,他的回答是“有了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们。”
除此之外,就是一天天的等待。朱丹陛觉得大概可能或许过了半个月,终于有人提审他了。在同伴们羡慕的眼光里面,朱丹陛终于走出了监狱的大门。
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朱丹陛觉得浑身关节仿佛都生锈一般。强烈的rì光下,他眯缝了好久眼睛才逐渐适应外界的光线。
提审官同样很年轻,请朱丹陛坐下之后,提审官问道:“朱丹陛校长,我想向你了解一个情况,你们在商丘征收的粮食到底征收了多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一听这话,朱丹陛皱起了眉头,难道人民党准备再次征税不成?虽然知道人民党肯定要在商丘征税,可是他没想到距离河南省自己征税还没过4个月,人民党居然就要再次征税了。
看着朱丹陛一言不发的样子,提审官严肃的说道:“我们没有任何在今年征税的意思。只是我们查到的税收账目,与商丘库存的粮食不相符。而且不相符的额度还非常大。当地的税jǐng部队以及当地官员之间的口供都对不上。想来肯定有人中饱私囊,贪污了税收的粮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希望朱校长能够配合调查。”
“你们这是没事找事,我绝对不会配合你们的。”朱丹陛硬生生的给顶了回去,说了这些之后朱丹陛还觉得不解气,他冷笑着说道:“你们就那么确定粮食是当地官员拿了,而不是你们的人偷偷拿了么?搞不好是贼喊捉贼吧。”
提审官没有生气,他只是笑了笑,“朱校长,据我们所知,商丘当地征收了7000万斤粮食。可是我们夺取了商丘之后,在库房里找到的粮食总数居然不足3000万斤。这四千万斤粮食可都是河南百姓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就这么不翼而飞了?你难道就完全不在乎这件事么?”
听到四千万斤粮食的亏空,朱丹陛完全愣住了。怪不得人民党对此事如此在意,这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朱丹陛绝不肯与人民党合作,他也觉这件事自己有必要弄清楚才成。
第六章 骚乱(六)
“这姓朱的表情丰富,爱说大道理。应该是个小资吧?”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结束对朱丹陛初审后开启了总结会。
“看他敢自告奋勇来炸咱们的军火库,又当过税jǐng学校的校长,我以为这家伙只是个死硬的剥削阶级走狗,坚定的支持剥削阶级路线。被抓起来之后,他也能一直不求饶,不吭声。没想到这还看走眼了。”
“小资产阶级的狂热xìng就像个JB,动不动就硬起来!特别是他们觉得自己在为什么道理奋斗的时候,看着还似模似样的。现在看他还不认为他错了。我觉得咱们没必要搭理他,这等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忍不住寂寞,多晾他一段时间,他自己就老实了。”
“咱们到现在整理出来不过是两千多万斤粮食的去处,还有两千万斤粮食去哪里了?这姓朱的如果不肯合作,很多事情真不好办啊。”
“姓朱的不肯合作,人民肯定肯合作。先不搭理这姓朱,咱们一面跟着经手人员这条线,一面从那帮大地主那里入手调查。”
“土改还没完成,那帮大地主哪里肯与咱们合作程度。这件事要么就先放放?”
“想先放放,就得向柴主任汇报一下。”
总结会开完,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就向柴庆国汇报了最近的情况。柴庆国笑道:“这件事可以先放放,该跟经手人员这条线就继续跟,不过你们随时做好准备继续开始从大地主那里进行调查这项工作。”
送走了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柴庆国没有继续办公,而是靠在椅子上休息起来。不久之后,jǐng卫员进来通告,“柴主任,尚远书记已经到了。”
尚远与柴庆国有阵子没见了,zhōng yāng召开全体代表会议,尚远去武汉出席全会。柴庆国则负责进军河南的工作。转眼就是两个多月没见面。
两人简单的握手之后,风尘仆仆模样的尚远就说道:“老柴,部队准备好了么?”
“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那我现在就走。”
见尚远如此焦急,柴庆国笑道:“我们这还准备听你传达一下党zhōng yāng全会的jīng神。你这就给自家办事去了,这是不是太着急了?”
尚远一贯不爱说笑,他皱着眉毛答道:“部队思想工作动员了么?别让人觉得我这是衣锦还乡。”
柴庆国本来是想通过说笑缓解一下情绪,见尚远一点都没有放松的迹象,他半打趣的说道:“尚书记,同志们可没有那么小心眼,既然是工作他们就会完全当作工作来做。不会胡思乱想。这点你放心好了。”
尚远听出了柴庆国的意思,他用力点点头,“只要同志们没有别的看法,我自家的事情自然会好好处理。”
在1912年的中国,绝大部分百姓一生都没见过千人规模的整齐队列,更别说这上千人全部是骑兵。除去远远在前面的侦察兵之外,尚远就在队伍最前面。他离家已经十年,走的时候还是个二十岁刚出头的新进举人。那时候尚远倒也没想过要参加革命什么的,他的想法和尚家历代先辈一样,都是准备出去给满清做官,以光大家族门楣。没想到再回来的时候,尚远已经是推 ” ” 翻满清的大功臣。世事变迁之快实在令尚远心生感叹。
尚家族谱中所记载的最高官职也不过是巡抚,尚远当下的官职相当于淮海省巡抚,更是人民党zhōng yāng委员,相当于前清军机处行走的差事。已经是尚家族谱当中最高的一位。而且那位当上巡抚的前辈还只是尚家的旁支,尚远可是尚家的长宗子孙。当今尚家族长就是尚远的亲伯父。现在更由千余骑兵浩浩荡荡的护送返乡,这份威武足可写进尚家族谱当中去。
尚远的亲族早就得到通知,家族中这位当下名声赫赫的成员要回来。而人民党的空军从前天开始就频繁光顾尚家庄,就算是尚家见多识广,也从没听说过这闻所未闻能在天空中飞翔的机器,不过前来送信的人民党信使告诉尚家族长,这是给尚远书记开路的空军。虽然心里面依旧害怕,尚远的伯父尚轶生也只能信了。
尚家在官府备案有六万多亩地,实际上尚家庄周围十几个村子种的都是尚家的地。村民听说近期攻占了归德府,控制了整个商丘地区的人民党大官尚远回来了,沿途围观的极多。空中的飞机大家已经略微习惯,而千余骑兵的排场,让百姓们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了。
尚轶生已经带了尚家亲族中的主要成员前来迎接。看着天上的飞机经过的时间越来越短,尚轶生知道尚远已经近了。果然没多久,大队人马就出现在尚轶生的视野当中。
一千多骑兵宛若长龙,沿着道路前行。尚轶生发现了一个奇特之处,尚家庄前面的道路足可由四匹马并行。但是骑兵们却两人一排,直走道路右边,把左边的路完全给空了出来。当下自然没人敢于尚远争道,可人民党的部队却丝毫没有欺人的迹象。只要不是故意与尚远争道,人民党的行军竟然能不扰路上的行人。
看着这样严整有序的队伍,尚轶生没有其他人那么兴奋。例如尚远的岳父吴九龄就喜笑颜开,在人群中一直说尚远到底有多能干。
转眼间,骑兵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尚家庄前,部队也不停歇,而是向着尚家庄后面继续前进。前来迎接的尚家亲族也没当一回事。直等到尚远等人到了庄口,尚轶生发现人民党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把尚家庄给围住了。
按照道理尚远在远远看到亲族长辈的时候就该下马步行,尚远却直接骑马到了众人之前。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家亲族,尚远也不笑,也没有下马的意思。却见他从旁边的jǐng卫员手中拿过一个扩音喇叭,对着近在咫尺的亲族高声喊道:“我奉人民党陈克主席之命,督办尚家庄地区土改工作。作为负责人,我向诸位宣布,你们现在被捕了。”
尚远背后的骑兵此时已经取下了骑枪,尚远宣布尚家的人被捕的消息,骑兵们齐刷刷的举起了骑枪,黑洞洞的枪口yīn冷的对着面前的一大群人。
面对当下的变化,尚轶生脸sè铁青,他冷笑一声,“望山,你疯了!”
尚远苦笑道:“伯父,我当然没疯。我一个多月前向人民党陈主席请缨,亲自来解决咱们尚家的土改问题。这天上有飞机,骑兵还把庄子围了,往哪里跑都跑不掉的。伯父,你就认命吧。”
迎亲大会转眼就成了逮捕大会,这中间的变化之大令尚家人感到几乎无法接受。而工农革命军的同志本来也没指望尚家这个大地主家族能够接受。出动上千骑兵,包括出动空军的目的就.. ””是为了实施一次xìng大抓捕。已经有骑兵跳下马,把尚家亲族的双臂扭到背后,用手铐拷了起来。尚家在当地的主要成员基本都在庄口,这下可是一网打尽。这些人被送上了跟在骑兵后面的大车上。也不管尚家的人如何破口大骂,恶毒的诅咒尚远。尚远都仿佛没听见一样,他转回身对带队的骑兵团团长说道:“把他们都带回归德府去。”
骑兵团团长第一次见到这货真价实的大义灭亲,被尚远的革命觉悟深深感动。他在马上对尚远认真敬礼,“是!”
有尚远亲自督阵,尚家的人倒没吃什么苦头,也没受伤。倒是有十几名战士在抓捕尚家青壮的时候受了点轻伤。两天后,尚家的全部家族成员都被送进了新建的集中营里面。
柴庆国见尚远脸sè很是难看,忍不住说道:“尚书记,要不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尚远摇了摇头,“老柴,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件事非得我亲自来办。你赶紧给工作队布置下去,在尚家庄地区抓紧实施土改。”说完这些,尚远停了片刻才说道,“老柴,多谢你了。”
柴庆国笑道:“谢我做什么。你要真的感谢那就去谢谢陈主席,他顶的压力可比我大多了。而且这次也不错,没出人命。你一定要亲自cāo办此事的话,那就辛苦你了。”
当晚,尚轶生就被带进了尚远的办公室。尚家人被送进集中营之后,部队就给他们送上了饭菜。有些人因为担惊受怕吃不下,尚轶生倒是很放的开。他吃喝一番后,就在宿舍躺下睡了。尚远看着颇为疲惫,尚轶生反倒是jīng神抖擞。
尚远先开口说道:“伯父,这次我负责尚家庄一带的土改。这次紧急行动让你受惊了。”
尚轶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只是冷笑一声,“哼,望山,我受点惊吓不算什么。这次既然是你来办这件事,伯伯我心里面还是觉得你把家里人放到心里了。若不是你设了这么一个计策,而是那位柴同志领兵到咱们尚家庄,这庄子只怕能让他给平了。所以伯伯我不怪你设这么一个圈套。”
尚远感到有点意外,他知道伯伯尚轶生是个极为聪明,同时心狠手辣敢作敢为的人。但是他没想到尚轶生竟然能聪明到这个程度。尚远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伯父,我打小跟着您更多,甚至比跟着我父亲的时候还多。您是个真聪明人。”
“外人说我聪明不聪明我是从来不在乎的,这世道先得能活下去才行。”尚轶生无奈的笑道,“你打小就在我身边长大的,我一直想让你来继承把家业。为了这件事,你哥哥都不愿意再搭理我。这个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尚远当然知道,尚轶生所说的尚远的哥哥不是尚远的亲哥哥,而是尚远的堂兄,也是尚轶生的亲生儿子尚玉。关于下一任族长人选当然是尚轶生这一支的长房继承。不过更具体的是长房的哪一个孩子继承家业,争夺一度极为激烈。最有竞争力的两位就是尚远和尚玉。尚远不想让伯伯为难,他知道直接表示拒绝是下下策。所以尚远专心读书去考取功名。考上了举人之后,尚远向家里面要了一笔钱捐了官,就离开了故乡。现在听伯父重提此事,尚远心里面也颇为感慨。
尚轶生却没有向尚远示好的打算,他冷下脸接着说道:“望山,我只是奇怪,你准备拿咱们尚家换你什么样的前程呢?我看着你长大,”赤sè黎明 第六章 sāo乱(六)”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你不用说什么被逼无奈的瞎话。我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泼天的富贵能让你这么六亲不认。”
尚远叹了口气,“伯父,我以前年轻不懂事,你若是当时给我说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我还听不懂。现在我真的懂了。我当下所做的一切真的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我所做的一切,我们人民党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中国能够活下去。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不想要。”
“哼哼!”尚轶生忍不住连声冷笑,“望山,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大话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还轮不到咱们尚家这个小虾米。咱们尚家十几代人,几百年积累了这么点子家业。从你爷爷那一代开始咱们就没有再扩过地。为什么?够了!咱们不求更大的荣华富贵,只求能安安稳稳的把这些地给子孙们传下去。现在有袁世凯当大总统,闹革命的还有你们人民党。这中国的前程干咱们尚家什么事啊?你爹,你叔都在北洋当差。我听说你在人民党那里也立下了汗马功劳。该交的税我们交,这怎么就不能让咱们尚家安安生生的过rì子呢?”
“伯父,我知道你买了我们人民党的麦种,我也知道你买过我们人民党的铁农具。你说这些东西好不好?”尚远问。
“都是好东西。”尚轶生也没有意气用事的直接说不好。
“我们人民党一不缺粮,二不缺铁农具,而且我们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大炮,所以我们当下在中国要打到哪里就能打到哪里。因为我们在这方面上比其他势力快了几步。可是洋鬼子又比我们人民党快了几十步。要是现在200万洋鬼子打进中国来,我们人民党即便全力以赴,包括我,包括我们人民党陈克主席,所有人都上前线,我也不能保证我们一定可以胜利。”尚远认真的说道。
“你这还是危言耸听。”尚轶生冷笑着答道。
尚远重重的点点头,“伯伯说的不错,现在洋鬼子不可能派200万人打进中国来。但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洋鬼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咱们就原地不动的待在这里。现在他们就领先咱们几十步,二十年后得领先咱们多少?伯伯,我跟着你长大,从你这里学了好多东西。虽然咱们尚家这几十年没再努力扩地,可为了保住家业您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大的努力,我也知道一点。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是想保住这个家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等二十年后洋鬼子打进中国来,倒霉的还尚家这等有钱的。伯伯你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我死心塌地跟着人民党,就是跟着人民党明白了这点。如果不革命,如果不进步,中国肯定会灭亡。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名人民党党员,我有义务为中国效劳。”
尚轶生这次没有直接用讽刺的语气反驳尚远的话,过了一阵子,尚轶生突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他才突然收住笑意,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悲愤,尚轶生说道:“望山,你真的是长进了。你教训我的这些话,我还真的挑不了你的错。不过我想问你,等几十年后你死了,你拿什么脸面去见你爷爷,你拿什么脸面去见咱们尚家的祖宗?”
尚远的呼吸仿佛一下子就停滞了,尽管已经进入了初冬,尚远好像感到热一样解开了一直扣的紧紧的风纪扣。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几次才睁开眼,尚远的声音里面带着一种深沉的决心,“伯伯,就算是到了那一天,我也会对爷爷,对尚家的祖宗说,我问心无愧。”
”赤sè黎明”这番争执之后没几天,尚轶生就以族长的身份与尚远又谈了一次。谈话内容不是关于土改,而是柴庆国以前承诺过的条件。尚远给尚轶生写下一份公文,人民党在尚家庄实施的土改,只牵扯土地重新划分,不动尚家的钱粮,不动尚家开办的各种买卖与兴建的铺子。在这些细节问题上反复追问确定后,尚轶生就和人民党“陇海铁路东段管理委员会”主任柴庆国签署了《尚家庄自愿实施土改》的协议文书。商丘当地最大的地主尚轶生就这么屈服了。
对于尚轶生的聪明,柴庆国很是瞠目结舌。文件签署之后,柴庆国当然是立刻加快尚家庄土改工作。尚远要求的时候,柴庆国说道:“尚书记,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原以为你就是你们尚家最聪明的一个,现在看你们尚家聪明人多得很啊。”
尚远苦笑道:“老柴,你是不是怕我伯伯在背后捣鬼?”
柴庆国苦笑道:“遇到这么聪明的人,我能不怕么?”
尚远能理解柴庆国的担心,他无奈的说道:“老柴,我问你件事。你听过陈主席怎么评述世家大族么?”
“这么高深的问题陈主席可不会和我这等粗人讲。”柴庆国笑道。
尚远解释道:“所谓世家大族,如果是那种已经彻底腐朽的,他们上上下下都会认为对他们有利的道理就是天下的道理。对于没有腐朽的世家大族而言,他们固然不肯轻易放弃土地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们也懂得,扛不过的时候就不能硬扛。但是有一点他们一定会坚持,新制度下提供正当向上的机会,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所以该怎么做,该联合谁,该打击谁。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是知道的。”
柴庆国哈哈大笑起来,“尚书记,我不光不聪明,我还胆小的很。按你刚才说的,我怎么觉得应该打击聪明人,留下那帮腐朽的呢?”
尚远被柴庆国弄的无言以对,他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说道:“我怎么觉得我现在弄得里外不是人呢?”
柴庆国收起了笑容,“尚书记,现在我的jīng力顾不了那么多,我请求咱们淮海省支援一批地方干部过来,越快越好。让我们军队又修铁路,又打仗,又要治理地方,我顶不住。”
尚远立刻摇头,“我们现在地方上只想从军队里面挖人,你这还要反过来从我们地方挖人。想都不要想。”
“人员调动有借有还。只是用一段而已,你何必这样呢?”柴庆国摆明了不死心。
尚远干笑两声,“第一,淮海省地方干部只少不多。第二,我坚决反对我家族里面的任何人出任公职。如果有人提出此类要求,老柴你就可以告诉他,尚远书记绝对不会通过这类申请的。”
柴庆国点点头,“我知道了。那尚远书记你一路保重。”
尚远一面与柴庆国握手,一面笑道:“我没用了就可以滚蛋了,也不错。以后的麻烦事就全交给你来烦恼了。”
送走了尚远,柴庆国就下了命令,凡是农村诉苦会申诉尚家的案件,只要不牵扯人命案,就暂时扣下来存档,以后再展开调查审理。尽管尚远一再明确表示对自己家人不要特殊照顾,但是当下归德府土改刚刚开始,如果直接就对尚家以往的行为”娱乐秀”下手,会对已经有所突破的局面造成一些负面影响。
不过命令刚下,顾璐就找上门来。“柴主任,我对你下达的命令有不同看法。”
“说来听听。”柴庆国边给顾璐拉椅子边问道。
顾璐坦然坐下,“就因为尚家已经屈服了,所以对他们以前犯下的罪行我们更不能视而不见。恰恰要赶紧清理完毕。审判的时候可以不从严从重,但是不能不公正的审判。如果这么干了会发动不了群众的。而且咱们对尚家网开一面的话,我总觉得尚家心里面也不会安心。”
“发动不了群众这点我能理解,可是尚家为什么不会安心呢?”柴庆国对这个说法有些意外。
“这次尚家表现的很聪明,为了活命他们把地交了。现在尚家作为普通的劳动者,他们也是群众的一员。咱们让群众理解什么是革命,为什么要革命,咱们也得让尚家知道什么是革命,为什么要革命。咱们如果对尚家区别对待,尚家只怕自己也不会安心,因为咱们没有把他们当作自己人看待。所以处理他们的不法事件反倒要快。就算尚家现在不知道,等咱们处理其他地主的时候,把地主们的罪行找出来,进行了公审。老百姓就会想,为什么不审尚家?尚家自己也会很担心,为什么不审我们呢?这就跟身上起个脓包一样,你得让这股脓流出来,身上这块地方才会好。”顾璐努力解释着,不过他觉得自己语言能力有限,说到后来脸都有点憋红了。
听了顾璐的话,柴庆国突然觉得明白了尚远对于世家大族的评述,“对于没有腐朽的世家大族而言,他们固然不肯轻易放弃土地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们也懂得,扛不过的时候就不能硬扛。但是有一点他们一定会坚持,新制度下提供正当向上的机会,他们肯定不会放过。”
“这帮读书人从来说话都藏着掖着!”柴庆国忍不住骂道。
顾璐一愣,“柴主任,我只读过不到一年书。”
“顾璐同志,我不是在说你。”柴庆国已经有了决断,“你的建议很好。顾璐同志,我会修改我的命令,凡是违法行为,我们一概不放过。而且每次开学习会的时候,尚家的也得去听。人民该批判就批判,该斗争就斗争。但是批判完斗争完,我们也要和大家讲清楚,革命要摧毁的是旧制度,违法的事情我们要一查到底。但是如果是斗气的事情,他骂过你,你骂过他,这种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大家要好好的把rì子过下去,要通过劳动建立更好的新生活。”
听了柴庆国的新命令,顾璐点头称是,“我觉得这行。斗争可以,但是不能欺负人。”
让顾璐赶紧去工作,柴庆国又把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叫来,“同志们,现在准备重启两千万斤粮食失踪案。大家可以从尚家入手,他们在商丘与官府联系紧密,人面广,知道的多。应该可以弄到不少情报。”
第七章 骚乱(七)
尚轶生对人民党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好感,不过他深刻的明白,在当下的关头他绝不能把这种敌对意识表露出来。尚远在人民党里面身居高位,尚且救不了尚家的土地。柴庆国所表现出来的笑面虎作风,只能证明柴庆国对杀戮尚家人不会有丝毫手软。
所以对尚家在集中营集中居住这件事,尚家一声不敢吭。尚轶生反复向族人强调,“现在人民党握着刀把子,谁想找死自己找根绳子上吊去,不要连累尚家上下几百口人。”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来询问关于税收的粮食问题,尚轶生也是极力配合。不过他很好奇,人民党追查此事到底是何居心。
“对于已经开始土改的地区,我们要实施退税。我们只收三成税,河南官府收了大家五成税,凡是实施土改的村子,得把中间的两成税退给大家。”内务委员会的同志答道。
尚轶生跟看稀有动物般瞅着内务委员会的同志,“这位同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们拿这个开什么玩笑?”年轻同志有些不解。
“容我斗胆说几句,收买人心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只要你们当下说明,明年按照三成税来收,百姓们就很高兴了。这么做反而有些画蛇添足。”尚轶生解释道。他平时是不会如此激进的,只是此时无论如何都得表现出对人民党的顺从,尚轶生必须有所表示。
“收三成税和收五成税对我们来说区别不大。想提高税收总量,就得让群众多打粮食。粮食产量能翻一倍,收三成税的总量比原先收五成还多。而且在帮助群众提高产量的过程中,我们为群众干了很多实事,群众自然就相信我们。这不比提高税收要强的多么?”
尚轶生管理过那么多田产,他对这话当然是完全理解的,只是听年轻人说的轻描淡写,尚轶生不免露出了一丝嘲笑。
“尚先生,你肯定认为我们这是在胡吹法螺,想增产一倍哪里那么容易,光说这话倒是很轻松,干起来自然是千难万难。”年轻干部笑道。
“哦,若是不耽误大家的功夫,那能不能给我详细讲讲?”尚轶生真的来了兴趣。
好歹尚家是尚远的亲戚,又是当地的大族,即便是人民党内务委员会的同志也更希望通过讲道理来让尚轶生心服口服。如果能有这么一个地头蛇来合作,很多问题解决起来会更轻松。
“土改从来无法产生财富,均田地是让广大群众有了归属感。对我们的行政执行能力有了信心。”
听了这话,尚轶生是连连点头,他赞道:“的确是一针见血。”
“想提高整个农业地区的生产总量,就得提高农业效率。”人民党内务委员会也不仅仅是抓人,每个成员都要去一线工作。不少同志因为表现突出,被硬留在一线的也大有人在。
讲述了如何通过收集农业税,养活脱离农业的产业工人,再通过工业反哺农业,不断提高农业效率。包括大规模兴建基础水利工程,尽最大程度保证农业生产的稳定的同时,还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解决农村的隐形失业问题。包括整个国家工业农业的总循环,不断促进整个国家的进步。
尚轶生听的目眩神迷连连点头,他完全懂得“劳动”的意义所在,如果没有尚家土地上这么多劳动群众的辛苦,尚家绝对不可能积攒起庞大的家业。他也完全看透了人民党的政策核心,原本归地主、官府的粮食、钱财,都被人民党这个庞大的组织利用起来,用在了建设中国之上。
“请问这位同志,您在人民党任何职务?”尚轶生忍不住问道。
“具体职务我不能说,不过我只是人民党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自豪的答道。
尚轶生当然不信,他严肃的说道:“可是听您所说的有条有理,完全不是纸上谈兵。您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人民党一个普通人员。不要开这个玩笑。”
“我说的这些都是我们人民党陈克主席制定的方略。我们全党上下都要学习,都得学会。我这还是真的纸上谈兵,论执行,论解决问题,尚远书记更是了不得。”工作人员笑道。
“你们人民党每个人都要学这些?”尚轶生不敢相信的追问道。
“正是,我们都要学习这些。这是最基本的政治教育之一。不仅我们要学,这些还都写进了人民党的初中课本,是必须的考试内容。就算是小学课程中,我们也有相关的教育。”
尚轶生觉得一阵头昏,他连忙问,“我听说贵党的治下,是努力让所有的孩子都去上学的,就是说只要上了初中,就得接受这些教育?必须考试?”
“我们人民党的政治纲领之一,就是广大劳动人民是国家的统治阶级。所以每一个孩子都要接受这样的教育,这是他们的义务。大家有义务成为合格的统治阶级一员。”人民党内务委员会的年轻同志说道这里,已经忍不住神sè庄严,语气郑重。
“你们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尚轶生已经觉得脑子糊涂了。
“国家是阶级统制的工具,国家的制度,法律,都是为了实现统治阶级利益而制定的。我们所要建立的国家,是广大劳动者当家做主人的国家……”
听着这些jīng辟的论述,尚轶生觉得眼前一亮。他所知道的统制之道,无外乎让百姓听话,为了能让百姓听话,官府也好,士绅也好,都要维护一个体系出来。而人民党所讲述的这些,都是统制阶级内部口耳相传的秘密。现在人民党把这些秘密完全曝光在天下,而且居然以半强迫的方式让每一个都去理解和接受。
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尚轶生恭恭敬敬的站起身,“几位同志,我以前不知道人民党竟然有如此胸怀,有如此的气量。我服了!”
尚轶生本以为面前的年轻人会被这样的举动所感动,没想到几位年轻人只是微微一笑,先请尚轶生坐下,为首的同志才说道:“你服不服,用嘴说没用。在我们的根据地里面,想被承认,首先就得是劳动者。你能把工作做好,自然就能被大家认同,你要是能带领大家把工作干好,大家就会选择你担任公职。归根结底,是不是认为自己是和别人一样的劳动者,才是你能不能被接受的条件。是称赞我们人民党也好,或者是骂我们人民党也好,我们自己是不在乎的。”
尚轶生心中一凛,这些年轻人的成熟远超出他的想象之外。他现在总算是有点理解为什么尚远能问心无愧的交出尚家的土地,如果人民党只是极少数优秀人物领着一群帮凶,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可人民党的基层人员都有如此见识,那可真的是难以敌对。
尚轶生连忙拱手作揖,“受教了,受教了。真的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几位同志,你们为了开导我这个糊涂蛋,耽误了不少时间。你们想问我什么事,尽可问,我知道的一定会说。”
既然尚轶生表现的如此聪明,人民党的同志也不再耽误工夫,“我们想先问一下,尚先生到底交了多少粮食?你放心,你交了多少粮食都是和北洋zhèng fǔ的事情,我们绝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追究尚先生什么责任。”
面对这个问题,尚轶生感到颇为为难,迟疑了片刻,他才说道:“我少交了一点,大概交了九成二吧。”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这才继续问道:“这么做的是你一家,还是其他家都这么做了?你们和税jǐng是怎么协商此事的?”
“我家当时因为尚远在人民党做事,不愿意惹麻烦,所以交的还算多些。其他各家只交了八成五的都有。当时和税jǐng说的是,堆积了这么多粮食,我们不妨把少的算成损耗。而且我们也回购了一批粮食,这些粮食价钱一石是两块半大洋的价钱。至于这个钱到了哪里,我们就不清楚了。”
“一石两块半?”年轻同志真的有些吃惊了。当下的粮价稳定,麦子一石的价格在3.8到5.2银元之间波动,这哪里是回购,这就是**裸的行贿。
记下这个情况,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开始就其他问题向尚轶生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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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近十天的调查,一份初步亏空粮食的报告书就交给了柴庆国。商丘税收超过七千万斤粮食,两千万斤在河南都督张镇芳的命令下被运去开封,或者销售到了外地。当地大地主偷税,加上他们对税jǐng以及地方官的行贿,总共就消耗掉了近一千万斤粮食。至于地方官与管粮库的家伙们私下的盗卖,又损失了两百万斤石。落到人民党手中的粮食有三千多万斤,还有五六百万斤粮食去向不明。这些到底是在各个运输存储环节中损耗掉了?还是税收时每家每户都少交了粮食,积少成多造成眼下的局面。同志们根据已经掌握的线索无法判断。
人民党当下没有jīng力追查的太细,柴庆国批示,“能调查到这个程度,我觉得不错了。同志们把这个写个报告,先到此为止。同志们把注意力转到土改方面的工作上去。这才是我们当下面临的最重要问题。”
暂时中断了调查后,柴庆国就召开了党委会,商讨如何利用眼下的局面,特别是河南税收方面的这个事情。
“眼下掌握的粮食用于退税,我认为是足够了。当下可以以这个问题向张镇芳发难,一来可以占据批评的余地,二来也能在张镇芳集团中制造矛盾。”
“把这些贪官污吏抓起来杀了,震慑内外之敌。”
这些都是非常正统的解决之道,很快就得到了同志们的认同。
顾璐却提出了一个设想,“我们不妨把粮食用于兴修水利工程吧。空军拍了不少航拍照片,根据这些照片拼出的归德府一带的地形,我们干脆进行整体的水利规划,在一部分可以实施的地区实行建设。”
“这不行!”立刻就有人出来反对。
“河南这一带和其他根据地不同,这里水源缺乏。每年为了争夺水源都要多次发生地方上的群体斗殴事件,每年都要死人。别说这一带了,就是淮海省就有多少这等事。陈主席早早的说过此事,这到了淮海省我们才注意到这些。在河南直接这么做,会比较激进。”
有人率先明确反对,几乎所有同志都跟着表示了反对。安徽、湖北一带水灾比较突出,而江西山区多,缺水和洪水并存,淮海省尽管临着洪泽湖,又有多条水系,缺水的问题依旧是关键问题。陈克和以前一样,早早的就能指出问题。同志们有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开始在淮海省农村依旧被弄的焦头烂额。很多村落之间因为争水结下的旧怨是源远流长。又有地方上的地主士绅推波助澜。给人民党在淮海省的工作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这些问题不解决以后也得解决,既然无论如何都得动用军队的力量,我们不妨就充分动用一下好了。”顾璐对此有自己的看,“咱们现在缺什么?缺人手。当下有这退税的好处,何不利用起来?”
铁道兵部队的师长吕大力说道:“做事两种方法,先难后易,或者先易后难。在归德府土改上,我觉得应该先易后难。柴主任,你怎么看?”
柴庆国知道顾璐的打算,为了争取柴庆国的支持,顾璐已经把整个计划向柴庆国说明过。听吕大力这么一说,柴庆国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不妨听顾璐同志说完么。”
顾璐的计划是想组建河南本地的工程兵部队,不过这支部队不是常备军,而是临时组织的部队,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雇佣军”或者“短工集团”。这支部队趁当下农闲之时先干些水利工程的工作。
吕大力听了之后笑道:“这想法很好,我们以前跟着陈主席的时候多次讨论过。这个计划只有一个问题,没干部。”
即便原本想反驳顾璐的同志听了吕大力的话之后,也不再吭声,而是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顾璐。人民党自打建成以来,培养了相当一批的干部。只是与人民党所拥有的规模相比,干部始终处于一种匮乏状态。以人民党当下积累起来的经验与制度而言,不提及干部问题,只是单纯去计划一件事是相当容易的。
顾璐也想明白了自己的问题,他连忙说道:“我知道。我放弃这个建议。”
这个建议被否决之后,计划重归最初的常规考虑。经过投票,“公开杀贪官”“利用这个问题向张镇芳施压”成了近期打击河南反动势力的两个方案。
没人认为张镇芳会真的去解决贪官问题,加上工农革命军抓了北洋上百探子,双方处于准战争状态。由于担心派去的人少会被北洋军私下袭击,党委会商定派遣两个骑兵连前去开封,还派遣了四架飞机作为空中掩护。一来作为jǐng戒,二来如果交战也能作为恐吓敌人的手段。骑兵连的同志都知道首长专门安排了空军作为掩护,同志们本来就不怎么看得起北洋军,现在更是勇气倍增。
空军果然是准时,两个连的骑兵部队快到开封城的时候,就听到了熟悉的嗡嗡声,不久飞机轻盈的身姿就出现在视野之内了。骑兵部队的同志们忍不住摘下军帽向飞机用力挥舞。飞机也左右摇晃了几下双翼,作为友好的表示。
骑兵部队继续前行,到了开封城前就见开封城大门紧闭,城墙上已经站满了北洋军的士兵。他们一个个荷枪实弹,面对两个连二百多骑兵,却如临大敌。
这次带队的是骑兵营营长李正道,他命大部队停在北洋军的shè程之外,自己叫过通讯员,拿起扩音喇叭催马上前对着开封城喊起来,“我们是人民党的部队,有信要给河南都督张镇芳,麻烦诸位去通禀一下。”
等了好久,李正道都没有见人回应。他再次喊了一遍,北洋军依旧跟没听见一样。
“你们到底听到了么?”李正道的怒吼声通过扩音喇叭变得更加响亮起来。
“在你们人民党全部退出河南之前,我们不接见任何人民党的人。”这次城墙上终于有了回应。
“河南都督张镇芳就吓成这样了!连封信都不敢接?”李正道几乎要气乐了。生气归生气,好笑归好笑,但是这次任务执行不成,李正道觉得不甘心。
“你们赶紧滚蛋吧。老子不想杀你,可不等于老子怕了你们。”城头上传来了骂声,“你再不滚蛋的话,老子可就放枪了。”
说话间,嗡嗡声就传了过来,片刻之后,空军四架飞机已经飞临了人民党骑兵的上空。李正道听到城头上传出了一阵惊呼声。正在心中嘲笑北洋军没见识,却听城头上有人喊道:“怕什么怕,开枪把它给我打下来!”
李正道心中一惊,却已经听到北洋军开枪了。
“把城下头那个也给我打死。”北洋军的指挥官嚎叫着。
好汉不吃眼前亏,李正道已经管不了空军的同志,他连忙拨转马匹向着安全的地带奔去。子弹从李正道背后嗖嗖的飞来,有几发甚至是贴着李正道身体飞过去的。压抑住恐惧,李正道加紧催马狂奔。等他和大部队在安全地带汇合,他才转过头去问同志们,“空军的飞机在哪里?”
“在哪里!”好几个同志指出了好几个方向,李正道向那几个方向用力瞅,竟然没看到飞机在哪里。
随着嗡嗡的声音越来越近,李正道发现空军的飞机不知何时已经绕了一个圈子飞回来。这次飞机没有飞的那么低,在李正道眼中,飞机仅仅是几个小点。而这几个小点下面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小黑点直接落在了城墙上,剧烈的爆炸声,猛然升腾起来的火光与白烟,都与炮击的效果差不多。李正道甚至还能看到有北洋军的士兵被爆炸的气浪直接从城墙上给炸的飞到城墙之外的。
“撤,撤到敌人大炮shè程外头!”顾不得为这令人惊惧的效果赞叹,李正道立刻想到极有可能遭到北洋军大炮的shè击,连忙带着同志们向东边撤退。
撤到了一片树林后面,李正道跳下马,一路狂奔到靠近开封城的树林边缘举起望远镜开始观察。此时开封城头已经一片混乱。空军的同志丝毫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打算。飞机在每隔一段时间就投下一枚炸弹。虽然不知道一架飞机上能够装多少炸弹,李正道满心希望能够炸弹能够把城墙炸塌。被敌人撵兔子一样从城边撵走,这可是李正道从没有过的耻辱。
嗡嗡声以及炸弹从天而降是发出尖锐鸣叫声没有持续太久,飞机很快就重新编队飞过李正道所在的树林上空,灰sè机翼下的三sè信号灯一通闪烁,这是表示飞机现在要返航的信号。在同志们近乎狂野的欢呼声中,四架飞机消失在东边的天际。
送信不成,李正道命令部队回商丘。一路上,部队都沉浸在飞机的可怕威力之中。
“我还不知道飞机上能往下扔炸弹呢!”
“肯定是陈主席设计的飞机。”
“飞机够多,炸弹装的多,岂不是直接就把北洋军都给炸死完了!”
听着同志们热情的讨论着飞机所展现的巨大威力,李正道却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营长,怎么了?”营参谋催马上来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咱们骑兵部队也不能只让空军露脸。”李正道答道。
参谋本来是想着一起和李正道说说空军的事情,有一种完全按捺不住的激动心情让参谋就是想说飞机。听李正道这么一说,想到骑兵部队面临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参谋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第八章 骚乱(八)
袁世凯再也没有一个月前刚得知人民党公布土改纲领的轻松。一切和他设想的都大不相同,首先各地地主士绅并没有站出来反对陈克。因为大部分地方上的地主士绅由于信息封闭,根本不知道人民党发布了这样的政治宣言。至于得知了这宣言的地方议员,也没有感到太过于恐惧。他们的态度比较简单,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只要袁世凯大总统在北洋的地盘上不高土改,人民党在人民党的地盘上搞土改,这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种想法恰恰戳中了袁世凯的死穴,因为袁世凯的本意是通过恐吓地方士绅来强化他的统制,增加税收,提高军力。地方上士绅所追求的是降低税收,至少是转嫁税收。尽管看到袁世凯在各类报纸上大肆写文章反对人民党,士绅们谈及此事,只用一句“大总统难道还打不过只有四省之地的人民党?”北洋的支持者们就无话可说了。
是啊,北洋名义上是zhōng yāngzhèng fǔ,又占据了整个北方十几个省,人民党到现在还只有四个省,以地盘、人力、物力,怎么看北洋都不该害怕人民党。如果袁世凯不害怕,地方上的士绅有什么好怕的?袁世凯当然不能说自己害怕人民党,更不能说自己打不过人民党。所以士绅们是把人民党的宣传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来看待的。
至于城市里面的知识阶层,反应就更加微妙些。那些真正知道北洋不是人民党对手的,对此不置一词。至少有一半的则是对人民党破口大骂的,还有一部分自以为“为国为民”的,一边骂人民党,一边却因为与士绅的关系,提出“轻赋敛、减税收”的建议。他们的观点是“人民党是万恶不赦的大坏蛋,连大坏蛋都知道减轻赋税,那么作为正义代表的北洋zhōng yāng难道还不如人民党这大坏蛋么?”
还有一部分知识份子的态度更让袁世凯火大,他们竟然拐弯抹角的认为人民党这么干也不是多么离谱的政治思路。毕竟均田地也是一部分知识份子心中的理想政治措施。
总的来看,在人民党没有直接对北方动手的当下,北洋不仅没有同仇敌忾起来,反倒因为袁世凯莽撞的宣传cāo作引发了内部的纷争。
“菊人,其他各省都有什么反应?”袁世凯向徐世昌问道。
“大总统,其他各省暂时没有什么反应。”徐世昌无奈的说道。他本以为各省会立刻表示对人民党的强烈反对,可是除了北洋各省之外,其他省份即便有些人在报纸上写文章抨击人民党,各省zhèng fǔ都一言不发。现在徐世昌终于确定了各省zhèng fǔ的心态,那就是等着看。既然北洋摆明了要挑头对付人民党,各省即便是有话要说,此时也不会公开表态了。毕竟当下的谣传中,人民党与北洋袁世凯有密约,各省都认为北洋与人民党某种意义上是穿一条裤子的。就算是闹起来也属于内讧。在对付各省的时候,这两家只怕照样会联起手来。
袁世凯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一度认为人民党是怕了自己的实力与政治影响力,陈克对自己的能力信心不足,不得不支持袁世凯。现在他才明白,陈克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袁世凯其实是被陈克给坑了。联省自治的体制下,袁世凯固然得到了地位,却被束缚了手脚。作为大总统得扛起天下的责任来。陈克则是一身轻松埋头自己发展。想到这里,袁世凯油胖的脸上两道眉毛已经紧紧皱起。
“大总统,我想去拜访一个人。”徐世昌试探着说道。
“何人?”袁世凯随口问道。
“我当翰林的时候有个朋友,名叫李鸿启。虽然从不试图做官,但是见识的确不一般。”
“李鸿启?我怎么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袁世凯问道。
“他是尚远的老师,据说陈克对他也颇为敬重。”徐世昌解释道。
听了这个履历,袁世凯只是平静的说道:“菊人想去看谁当然可以去,这种事情你也告诉我,岂不是耽误了菊人你的功夫。”
“我只是想让此人给我分讲下当今局势而已。”徐世昌连忙解释道。
“当今局势?”袁世凯只是重复了一句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当下局势只艰难远超出袁世凯的想象之外,既然陈克与尚远都对李鸿启如此敬重,想来这位老先生也该有两把刷子。只是这李鸿启会真心给北洋效劳,来对付自己的弟子么?想到这里,袁世凯说道:“菊人想怎么对待这位李鸿启,自可去做。你当下是内阁总理,想给他请他做官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这些事情你自可做主。”
徐世昌就怕有人在背后说什么流言,见袁世凯如此说,他也放下了心。
备车备礼,徐世昌没有大摆排场,而是和走访老友一样一身便装去了李鸿启那里。徐世昌当年考上了进士之后在翰林院坐了十年冷板凳。若是说当时心里面没有煎熬,那就是说笑而已。在艰难的rì子里面结识了李鸿启后,徐世昌觉得找到了可以真正谈心的朋友。后来徐世昌一路高升,也不在běi jīng居住。不管徐世昌如何发达,李鸿启始终没有主动照过他。这份坚守与自持也令徐世昌感到钦佩。
除了头发白的更多些,李鸿启看着没什么变化。对待徐世昌的态度也根本看不出是十几年未见的疏远惊讶的模样,反倒和徐世昌昨天刚来这里串过门般的亲切简单。
到了堂屋坐下,徐世昌笑道:“李兄,二十年前我在翰林院坐冷板凳,你开导我说,人生乃是先做事,后又结果。所以既然在翰林院做这板凳,就得有把板凳坐穿的念头,坐这冷板凳本身就是我当时的正事。自从得了李兄开导,我在翰林院里面耐下心读书,后来终于有了机会。每每想到李兄的指点,我都不胜感激。”
李鸿启也笑道:“能坐得住这冷板凳就自然坐得住,坐不得这冷板凳自然坐不住,那是徐兄自己能坐的住。与我何干?”
徐世昌见李鸿启根本没有套近乎的意思,他所幸单刀直入的正sè说道:“李兄,当年我能坐得住,现在我又坐不住了。还望李兄能看在当年的情义上开导我一番。兄弟我的确是走投无路了。”
李鸿启停了一阵才歉然说道:“徐兄,我这一生没有做过官,也不打算做官,只是个授课糊口的书生。你们zhèng fǔ的事情我没干过,所以我也不懂。实在是帮不了徐兄。”
徐世昌连忙摆手道:“哎!李兄不懂做官,却懂得怎么教人做事。我这次来求李兄的乃是做事的法子,与做官毫无关系。李兄善教后辈,对同辈却不免有些厚此薄彼了。”
李鸿启当然能听得出这话里面威胁的味道,他思忖片刻才说道:“我授业恩师喜欢黄老之说,他教我之时只讲一件事,有因必有果,所以这结果是求不来的。当年徐兄在翰林院觉得怀才不遇,可你是进士,进翰林院本来就是进士的事情。我这个没有功名的人想进还进不去呢。徐兄你在翰林院就做你翰林该做的事情就行了。当下你是内阁总理,那就做内阁总理当做之事不就行了?这还有什么好讲的。”
“可我当下恰恰是不知该做什么。我所设想的事情,没有一件能办的到,更别说办的好。为了此事我几乎天天夜不能寐。还望李兄能够帮我指条明路。”徐世昌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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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总理当然是夜不能寐了,天下这么多事要你决断,你若是每rì里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事,那是说书人讲给市井百姓的话,当不了真。我没当过官,自然不知道这做官的规矩。不过我觉得全力以赴,夜以继rì尚且不足,这才是内阁总理的常态吧。”
听了李鸿启开导的话,徐世昌有些无语了。这些话他当然懂,这话也真的是有道理的,可这些偏偏是徐世昌最不想听的,见李鸿启始终不肯说出关键,徐世昌所幸把话给挑明了,“李兄,你教出来的徒弟当下在南方称王称霸横行不法,却不知李兄怎么看他们是如何做事的?”
李鸿启无奈的笑了,“徐兄,他们在南方是努力做事,这些做出来结果在你看来是称王称霸横行不法。那些娃娃心中根本就没这么想过,他们只是在做事,每天都在做事而已……”
徐世昌再也忍耐不住,他打断了李鸿启的话,“李兄,你不要再说什么我要做内阁总理当做之事。我知道我当做事,只是不知道具体当做什么事。我这次来是真心求教,请李兄千万不要再敷衍我了。”
李鸿启知道,如果自己还想在běi jīng待下去,就一定得让徐世昌比较满意才行,不得以,他也只能实话实说了,“徐兄,南方的娃娃们所做的其实就两件事,富国、强兵。就我看,北洋倒是也想富国强兵,可所做的却是搂钱、养兵。满清两百多年的旧制始终不能富国强兵,他那套东西在当下无用,所以覆灭了。若是北洋整rì用着满清的法子,还想着自己能够富国强兵,那不是自欺欺人么?”
徐世昌微微点头,这话倒是直接点出了当下的要点,“我们当下不断派人出国考察,学德国、学rì本、学法国、学美国。试图以洋为师,兴复中华。可当下的局面实在是艰难。”
“徐兄,你们不是要学洋夷,乃是要学洋夷的成功,那只是屠龙术而已。人说杀猪杀头沙屁股,各有各的杀法。但凡行事必有利有弊,能利大过弊已经是难能可贵。若是只想学人家成功,岂不是刻舟求剑么?”
徐世昌听到这里忍不住心念一动,“难道人民党当下在南方的做法是李兄所授?”
“我一个教书的,怎么可能懂当官?那些做法都是娃娃们自己想出来的。”李鸿启答道,“但是徐兄,娃娃们贵在坚持。他们起家的时候有什么?几条破船,十几杆破枪而已。可他们天天都在做富国强兵的事情。古人说,不积蹞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若只是每rì想着富国强兵这个果,却不做富国强兵的因。这就是妄想而已。”
徐世昌这次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道:“李兄,若是不能军令政令统一,又如何能实施富国强兵的政策?”
“徐兄,你觉得军令政令统一是富国强兵的因,我看来军令政令的统一,乃是富国强兵的结果。”李鸿启答道。
徐世昌反驳道:“不然,人民党自起兵时候开始,便军令政令统一。前一段他们搞了什么肃反,就我们所知,他们党内的高官被逼走了几十个,下面的人走的更多。到现在人民党不仅没有丝毫动荡,反倒加倍的咄咄逼人。所以李兄所说的我不能认同。”
“富国强兵是件事,愿意不愿意跟随人民党乃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那些娃娃们愿意干富国强兵的事情,所以心甘情愿的接受政令军令的统一。就算是走了,也只是他们觉得不能接受做富国强兵的事情需要付出的代价,或者他们认为人民党当下富国强兵的法子不对。无论如何,这都是讲做事,而不是求结果。徐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道理千古不变。”
听着李鸿启严肃的语气,徐世昌觉得一阵失望。他原本找李鸿启一来想解惑,二来想求些计策。当下解惑倒是做到了,可他也没心思求什么计策。按照李鸿启所说的,北洋想解决当下问题,以达成比人民党更强大的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学习人民党。
就人人平等这一条,袁世凯首先就不会同意,北洋上层更不会同意。包括徐世昌自己也不会同意。至于土改,北洋治下的所有的地主士绅全部都会反对。人民党敢杀士绅,北洋军里面地主士绅家族出身的士兵军官比比皆是,北洋这么做起来,无异于自取灭亡。所以北洋与人民党之间一决雌雄的战争仅仅是时间而已,甚至不用等太久,人民党当下就开始对河南动手了。河南地处中原要地,连接河北、山东、山西、陕西。人民党夺取河南之后更不可能就此喊停。
徐世昌突然有些奇怪,当年陈克到底怎么忽悠的袁世凯上当的呢?转念一想,徐世昌又释然了,莫说袁世凯,就是他徐世昌当年在袁世凯的地位上,在唾手可得的zhōng yāng大权,以及与人民党死战尚且未必能取胜的局面下,到底该怎么选是不问可知的。
“李兄,多谢指教。”徐世昌起身说道。
“我还是那话,徐兄所做的乃是徐兄想做和能做的。我根本没能帮上什么忙。”李鸿启答道。
也不客套,徐世昌意气消沉的离开了李鸿启家。没有回自己家,徐世昌去见了袁世凯。一见面,徐世昌就说道:“大总统,前一段英国提出的善后大借款的事情,我觉得不妨和他们再谈谈。”
袁世凯当时就变了脸sè,善后大借款的条件实在是过于苛刻了。借款总额2500万英镑,年息5厘,按84%实交,47年偿清,本息共计67893597英镑,以盐税、关税为抵押。利息率形式上是5厘,而按84%实交,实际接近6厘;在发行交款期前,都用年息7厘或6厘的垫款方式付款,于是银行团又获得双重利息,并且利用金银汇价涨落,在交收款项时攫取汇兑差额利润。
最令袁世凯难以接受的是,按照合同规定,借款额中必须扣还附件中各项到期应还的zhōng yāng和各省外债及赔款本息,这些扣款就超过了借款额的半数。借了2500万英镑,实际只能拿到1200万的实给。1200万英镑也不过是一亿两银子。看似很多,真的用起来北洋计划中的60万军队两年就能把这笔钱花光。
袁世凯油胖的脸上肌肉微微颤动了几下,“菊人,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和人民党开战了?”
“除此还有别的办法么?”徐世昌问道。
袁世凯背着手在办公室中来回走着,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容我想想再说。”
之后的几天,袁世凯接连与陆军部、海军部,乃至北洋高级官员们密谈,所谈论的内容只有一个,北洋有没有能力打赢人民党。
近期的计划是段祺瑞出的,他自然是信心十足。“大总统,当下各省不是不想和人民党打仗,乃是他们打不过人民党。这都快七年了,人民党每战必胜。其他各省被吓破了胆。我们北洋只要能够与人民党划清界限,各省只要看到能赢,他们绝对不会站到人民党那边去。人民党气焰再嚣张,也不过是四省之地而已。被周边各省围攻,他们一定会输。”
王士珍的看法虽然没有这么乐观,不过王士珍同样支持战争,“人民党乃是以军队起家,他们只要败一次就会满盘皆输。若是再等下去,等人民党继续坐大,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冯国璋现在是北洋东南重镇,被袁世凯从浙江把他叫回běi jīng,听说要与人民党开战,冯国璋立刻就兴奋起来。“大总统,东南各省士绅对人民党无一不是惧怕痛恨。只是苦于咱们北洋没有出来领头,若是开战,东南各省一定会支持咱们北洋的。”
不过给袁世凯最后决心的却是第二镇统制段芝贵的电报,这些天段芝贵一直在电报里面哀求北洋zhèng fǔ出兵河南。而1912年12月30rì,段芝贵的电报已经空前的激烈,“河南都督张镇芳纵容税jǐng部队贪污粮饷,职部第二镇已经断饷两月有余。前rì有少数官兵闹饷,险些酿成哗变之局。若是三rì内不能运饷到开封,卑职只能带兵返回běi jīng,以保住北洋军第二镇。往大总统速与卑职命令。”
不久前běi jīng刚闹过兵变,看到段芝贵的电报提高闹饷,袁世凯知道没有了任何办法。看着河南在地图上所处的位置,袁世凯下了决心。河南失守之后,整个北方是门户洞开。人民党60万军队的洪流可以轻易的从河南冲入河北。那时候加上人民党在山东的部队若是一起出动,北洋军就会在河北被包围歼灭。
从地图上转开视线,袁世凯下达了命令,“电令段芝贵带新军第二镇演铁路到安阳集结。命外交大臣唐绍仪来见我。”
第九章 骚乱(九)
1913年1月2rì。
“天上又下纸片啦!天上又下纸片啦!”小孩子的欢呼声在开封的街头快活的响起。这是人民党每两天一次的空投传单时间。飘飘洒洒下来的纸质量不错,上面印刷着有趣的消息。看完之后胡窗户,或者干脆当作擦包纸都挺适合,所以大人小孩都出来捡。
张镇芳木然坐在河南都督府的大堂里面,偶尔有几张飞机抛洒的纸片飞进都督府大堂前的院子里面,张镇芳前几天还会命人把纸片收起来烧了,现在他根本无动于衷。该传播的消息早就传播的足够广,再有什么新消息都不可能让局面变得更坏。张镇芳也就懒得搭理。
人民党的强悍张镇芳是知道的,不过他曾经以为人民党也是人,即便是强悍也会有一个限度。更何况人民党毕竟是远道前来河南,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生地不熟的河南,人民党的强悍先得大打折扣。
然而现实总是比想象还离奇,首先是人民党能在天上飞的武器吓傻了北洋军。这高高在天空飞行,而且能够向地面上扔炸弹的武器彻底吓倒了北洋军。半个多月前的那场轰炸一次炸死炸伤了二百多北洋军士兵。若是战场上枪打与炮轰,即便有死伤,好歹北洋军也能同样对人民党枪打与炮轰。现在是一边倒的挨打,北洋军士气遭到了可怕的挫伤。
段芝贵不说整顿军纪,轰炸后的当天下午立刻跑来向张镇芳要钱。他一个劲的说没钱稳不住军心。张镇芳哪里有钱给他?只好把段芝贵劝走。
又隔了没几天,人民党的飞机就开始往开封城里面撒传单。传单中指名道姓的将归德府税jǐng贪污税粮的事情给公开一番,并且质问张镇芳到底在里面贪了多少?最可怕的则是人民党在传单里面还告知北洋军官兵,当下开封城中没有银子,北洋军或许不用饿肚子,却要在没有饷银的局面下为北洋zhèng fǔ尽忠啦。
北洋军立刻群情激愤,段芝贵每天都跑来张镇芳这里要钱。张镇芳对段芝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却根本没有作用。段芝贵油盐不进,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不给钱,北洋军就会哗变。”
到了12月24rì,北洋军突然弃了城防,在河南都督府门外集结,要求张镇芳发放饷银。张镇芳被吓坏了,都督府外面人声鼎沸,张镇芳命亲兵前往劝说,外面的北洋军根本就不尿这一壶。
” ” “你算老几啊!”
“让张镇芳出来!”
“把张镇芳贪污的军饷交出来!”
这些放肆的喊叫声越过都督府的高墙,在里面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又折腾了一会儿,外面的喊叫声就变成了“不给兄弟们钱,就是要把兄弟们饿死!”“进去抢他们!”
张镇芳可是吓坏了,如果一群乱兵冲进都督府,那就不是仅仅是抢钱,只怕连张镇芳的xìng命都保不住。
好歹段芝贵此时出现了,他先是阻止了北洋军,又进了都督府再次向张镇芳要钱。不得已,张镇芳给了段芝贵三十万银元,才算是勉强平息了这次的sāo乱。不过此事河南的钱库中也就剩下了不到二十万银元。偌大一个河南省的钱库,甚至没有张镇芳私人家里面的钱多。这不能不让张镇芳感到了绝望。
在昨天,段芝贵却开始调集人马,征集火车,要带着北洋第二镇前往安阳。张镇芳询问段芝贵为何要弃城而逃,得到的回应居然是“此乃军事机密,若是张都督有意见,可向大总统询问。”
面对张镇芳的询问,袁世凯的回复则是,“安阳情况紧张,需要调第二镇镇守安阳。河南防务,可由张镇芳自己协调。”
眼见自己成了弃卒,张镇芳彻底绝望了。当下河南不缺兵,税jǐng部队,加上各地组建的地方新军,加起来也得有四五万之多。不过这都是纸面上的存在,这些部队大多都是新组建的部队,士兵从未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连武器装备都没有配齐。让这帮乌合之众与拥有飞机大炮的人民党作战,张镇芳没有任何信心。
面对当前的局面,张镇芳心如死灰,连试图挽救一下的打算都没有了。张镇芳甚至自暴自弃的想,人民党好歹是“敌人”,若是抓住张镇芳总得礼遇一下。若是落入北洋军的手中,天知道会遇到什么悲惨的局面。
两害相较取其轻,现在逃回běi jīng的话只会被袁世凯治罪。弃了开封城跟着北洋军一起到安阳,也只会被段芝贵不断勒索。只要人民党和北洋还没有彻底撕破脸,那么人民党就不能对张镇芳兵戎相见。那么事情还有余地。所以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张都督干脆就不再烦恼,他喊道:“来人,给我沏壶茶。”
. . ””北洋军跑的很快,原本张镇芳以为半个月才能撤退完毕的北洋军,却没想到北洋军一面收拾自己的装备,同时在开封城中大肆抢掠。却能够六天不到就坐着火车跑去了安阳。面对城中的哭喊声,乃至零星的枪声,张镇芳是装作听而不闻的。他就坐在都督府的大厅里面慢慢的品茶。都督府大门紧闭,任谁敲门也不开。
第七天早上,一队人民党的骑兵就进入开封,封锁了河南都督府的大门。到了下午,大队人民党部队蜂拥而至,彻底占据了整个开封。
让张镇芳为袁世凯自杀殉国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有这种愚忠,张镇芳大可为满清殉节。不过张镇芳也没有准备投降,既然已经跑不掉,他就大大咧咧坐在空无一人的都督府大堂上。准备等人民党的部队冲进来,他就痛斥人民党的胡作非为。
人民党部队把都督府大门打开,然后正大光明的走了进来。张镇芳的痛斥刚开始没多久。几个人就把张镇芳给拖去了后院里面,找了个没人的房间,行刑官们默不作声的给张镇芳上了一通刑。夹棍、指夹、老虎凳、辣椒水,这么一通体罚结束之后,涕泪横流的张镇芳又被拖回到大堂上按坐在原本的太师椅中。
一份文件放在张镇芳面前,笔墨也给张镇芳准备好。上面却是河南全新的zhèng fǔ人员名单。原先的河南民政长是由张镇芳兼任的,现在河南民政长则是柴庆国,其他职位全部是张镇芳不认识的一群人,想来是人民党的干部。不过在这一系列名字中,张镇芳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河南税务局局长居然是朱丹陛。
“朱丹陛何时投靠了人民党?”张镇芳冷笑着问。想起朱丹陛当时拍着胸脯保证去炸毁人民党的军火库,张镇芳就怒火中烧。
“赶紧签。”人民党的刑讯官说道。
张镇芳拒不签署。行刑官沉默不语的等了十分钟,就把张镇芳拖去后院继续上刑。除了行刑官们还是沉默不语之外,刑罚和上次完全不同,放了冰块的水刑,用了手摇电话机的电刑,张镇芳又嚎叫了一个多小时。再次被拖回都督府大堂。
尽管这次还在犹豫,张镇芳依旧拒绝签署。刑讯官这次掐着表等了三十分钟,才把张镇芳拖去上刑。
从1月8rì到1月9rì,河南都督府的后院每隔一段时”赤sè黎明 第九章 sāo乱(九)”间就响起张镇芳的高亢的歌声。尽管张镇芳到了后来已经嚎叫着“杀了我吧!”“让我死!”可刑讯官们依旧一言不发,掐着表认真完成了各项工作。
必须承认,这些工作是非常有效的,张镇芳脚踝肿的跟小腿一样。浑身受刑的地方已经油光水亮,但是无一处破皮。行刑官们还通过延长每次行刑时间间隔来保证张镇芳不会猝死。
到了1月9rì中午,张镇芳终于屈服了,他颤抖着手签了自己的名字。
“盖印!”行刑官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大印就在张镇芳手边,有人帮他沾好印泥。张镇芳给委任状上行了印。从法律上,人民党的成员就正式成为了河南各个主管部门的官员。因为jīng神紧张,张镇芳刚用完印,脑袋往前一垂就昏了过去。
等张镇芳醒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是何时。反正疼痛、酸痛、灼痛、麻痒,麻木。各处受过刑的地方的感受几乎完全不同。可是稍微一动,各处的痛苦感觉要么加倍放大,或者干脆就转换了一种痛苦的感觉。艰难的呻吟一声,试图坐起来的张镇芳就倒回床上。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自己的卧室里面。
听到动静,房门打开了,人民党的军人进来看了看又出去了,过了片刻,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张镇芳看这人的服饰,倒像是一名西医。
“张都督,在下是军医,负责你的身体健康。”医生说完就开始给张镇芳检查各处受刑的部位。
检查了一通,军医说道:“没有伤筋动骨,半个多月就能好起来。”
张镇芳突然感到一种羞耻感,只是半个月就能好的刑讯,张镇芳就承担不下来。不过这种羞耻感又让张镇芳浑身一颤,种种刑讯的回忆也回到了张镇芳的脑海中。那种种酸麻痛痒,以及受刑中那彻底绝望的感受,又顷刻把羞耻感驱逐的无影无踪。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张镇芳虚弱的问医生。
“北洋军刚掠夺完开封,我们正在恢复秩序,帮助受害群众正常生活。你问我们要怎么样?我们还想问你想怎么样呢?”医生冷冷的答道。
“若不是你们人民党在河南胡作非为,北洋军也不可能如此!”张镇芳努力反驳道。
”赤sè黎明”“那贪污粮饷的事情想来也是我们逼着那些人做的了?”医生冷笑道。
“我将此事全部委托给朱丹陛,这是他的责任。诶呦!”指责朱丹陛的同时,张镇芳觉得身体越来越难受,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现在需要静养,不要激动,不要说话,最好是睡觉。不然别说半个月,三个月你也好不起来。”医生起身说道,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卧室中只剩下了张镇芳一人,那种寂静让张镇芳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他突然感到一种糊涂的感觉。为什么局面会变成这样?堂堂河南都督转眼间就成了阶下囚。而北洋第二镇就变成了一群抢掠百姓祸国殃民的匪军。
一切都如此突然,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张镇芳即便到了现在,也不觉得河南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按照满清的传统,河南官府与军队都没干任何出格的事情。大家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行事,哪怕是到了现在,在张镇芳看来,段芝贵也谈不上什么罪大恶极。即便不是段芝贵当这个第二镇统制,换了别人来干,顶多是抢多点抢少点,干多点干少点,所作所为和段芝贵一定会是大同小异。
所以张镇芳很想弄明白眼前的彻底失败到底是为了什么。想了好一阵,张镇芳觉得恍然大悟,所有的失败首先就是军事上的失败。段芝贵既然不敢去打人民党,他所剩下的唯一道路就是抢掠了开封后逃窜。原本张镇芳认为自己和段芝贵不是一路人,是段芝贵的上司。可没了段芝贵的武装支持,张镇芳的这个河南都督也就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而已。
“在人民党入侵河南的时候,我就该立刻调动所有兵力剿灭人民党才对。既然当时没打,现在我就是活该啊!”张镇芳总结出了一个结论。
距离张镇芳没多远的地方,柴庆国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库存的粮食倒是够开封以及周边百姓过这个冬天。受害统计已经完成,可以定一个表出来了。”
“柴主任,大相国寺的住持要咱们给他们点粮食。”
柴庆国听了之后大怒,“这群和尚还要粮食?这开封城外的多少土地都是相国寺住持这头老秃驴的?告诉他,想要粮食,可以。让他卖地,拿地来换粮食。”
恶狠”娱乐秀”狠的说完这些,柴庆国余怒未消的骂道:“妈了X的。”
“和尚还能开姑子庵,这他妈什么狗和尚。”熬得两眼通红的顾璐也忍不住骂起来。
北洋军不光抢东西,纵火也是少不了的。开封的富户住的砖瓦房还算好些,也就是损失些浮财。可是百姓住的茅草房,北洋军倒是没有刻意去大肆掠夺。不过一旦起火,一烧就是一片。人民党接管开封的时候,已经有好几片普通百姓居住的区域烧成了白地。
现在马上就要进入腊月,外面已经要上冻。柴庆国立刻指挥人民党部队恢复秩序,并且把部队的帐篷拿出来安置百姓居住。幸好北洋军的军营以及税jǐng学校还空着,几万受灾的老百姓好歹没有露宿街头。
骂北洋的无耻残暴,骂和尚们的贪婪都解决不了问题。柴庆国说道:“趁着现在有粮,我们立刻开始征集人手开始加快铁路修建吧。铁路只要一修成,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其他同志纷纷点头。有了铁路,大量物资就能根据地当下的工业中心之一徐州运过来。不仅是物资,各种机械设备也能运送过来。以武汉、徐州等地的经验,新建一座城市固然是要花费巨大。但是这些花费同样可以带动太多的东西。至少人民币就能在开封站稳脚跟。有了货币支持,当地经济很快就会纳入人民党的体系里面来。货币的通行甚至比军事征服更有效率。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工业化生产的基础上,没有工业化机械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单靠传统的手工劳动,重建一座开封城只会让人民党经济彻底破产而已。
“把航空照片拿过来!”柴庆国命道。
一张巨大的拼接照片很快被拿了过来,这些照片分辨率不高,加上拍摄时候没能解决颤抖问题,不少图片模糊不清。不过从照片上依旧能够分辨出铁路的影像来。好多照片拼接起来,尽管其中问题多多,一副开封铁路到已经快接近商丘的铁路中间广大区域的全境呈现在大家面前。
指着开封西边的那片地,柴庆国问道:“这片地的地主是谁?”
办事人员查了片刻后答道:“是大相国寺的地。”
柴庆国抬起头,带着一种食人虎般的笑容说道:“派人把那老秃驴给我弄来。他不是想要粮食么?咱们好好和他谈谈粮食的事情。”
第十章 不速之客(一)
看到河南近期工作报告中的内容,陈克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在关于少林寺的电影中,官府也好,地方政权也好,都会对不问世事的和尚进行残酷的迫害,所以正义的武僧不得不起来反抗。在河南近期工作报告中,柴庆国把开封的和尚们强行收押,组建了一支和尚劳动队,让他们在一段铁路建筑工地上劳动。想想以后人民党很可能在各种影视作品中成为大反派的角sè,陈克有种遏制不住的大笑冲动。
另外一个消息就更神奇,针对大相国寺开设尼姑庵的事情,大相国寺方丈觉得自己被称为“yín僧”是件很委屈的事情。他坚称自己从未对尼姑庵里面的尼姑下过手,大相国寺的和尚们也没有干过这等辱没佛家的事情。至于大相国寺高级僧侣的生理问题,他们要么在外面有专门的女人,要么有专门的女xìng生理伙伴。绝没有把黑手伸进尼姑庵。
柴庆国对这帮和尚的不满,陈克完全能理解。寺庙是当地大地主本不是稀奇事,不过在土改运动面前,这帮和尚就显得十恶不赦。
笑够了之后陈克开始写批示,“柴庆国同志,在针对寺庙财产的问题上一定要尽量淡化其宗教因素。我们并不是要与和尚过不去,而是要解决大地主占有大量土地的问题。所以,一定要发动群众去反对剥削者,而不是发动群众去反对和尚。另外,组建和尚劳动队我并不反对,但是如何让广大群众认识到,劳动绝对不是一种惩罚,在这方面需要你多下功夫。至于和尚本身,可从其教义上让他们承认必须劳动,只有劳动才是修行的正途。这点你无须担心,和尚的前辈中在这方面多有语录,我们只需利用即可。”
放下笔,陈克又拿起关于铁路建设的部分。陇海铁路的东段进展很快,从地图上看,要不了多久,在在整个长江以北,就会出现一个很不对称的十字形铁路骨干。毕竟从郑州这个交汇点往西只有到洛阳的一段铁路。看完了地图,陈克又拿起笔在铁路工作报告上批示道:“柴庆国同志,我赞同你提出的先修铁路,再建开封城的建议。不过郑州的地位更加关键,如果没有太大压力,我建议你部在近期夺取郑州。而根据地向北扩张的工作已经布置到位,预计通过1913年的努力,根据地可以彻底扩展到整个河南。”
写完了这些,陈克再次放下笔。控制整个河南所代表的意义实在是太大了,一旦能够达成这个目标,首先就是人民党对北洋就处于一个全面的攻势状态。北洋和人民党之间的关系就只剩了战争。但是当下在根据地基础上能够多投入一点,能够多建设一点,就能在几年后得到十倍甚至百倍的收益,这种强烈的平衡需求让陈克也觉得有些束手束脚。
在陈克大笑的时候,jǐng卫员和秘书始终一言不发。他们顶多用一种诧异的眼光看着陈克,却没有敢吭声。但是秘书站到陈克旁边的时候,陈克知道肯定出现了必须立刻解决的问题。
“陈主席,英国方面的汉弗莱爵士已经到了芜湖,他下一站的目的地是武汉,他希望能够和您进行会晤。”秘书说道。
汉弗莱爵士也算是陈克的老熟人,1905年陈克在上海开办仁心 ” ” 医学院的时候,就是汉弗莱接待的。因为这层关系,汉弗莱在定额贸易协议中担任了比较重要的工作,也因为定额贸易协议的功绩获封爵士。现在是běi jīng的英国公使团里面的参赞。他既然要来与陈克会晤,想来不会是小事。
“北洋那边有什么情报?”陈克问。
“最近没什么新情报。”秘书答道。
“告诉他,我可以和他见一面。”陈克答道。
汉弗莱爵士来的极快,人民党已经开通了定期从武汉到上海的轮渡。乘坐人民党的客运邮轮,电报发出去后的第三天,汉弗莱爵士就出现在陈克面前。
既然是陈克的老朋友,汉弗莱爵士完全知道陈克的习惯,扫视了一下陪同的路辉天与章瑜,又稍微寒暄了几句,汉弗莱爵士就说道:“陈先生,袁世凯最近想和我们达成一笔借款协议,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陈克还真的没有听说过,不过战略这种问题从来都只因为正确而胜利,战术选择的多样xìng相比,就显得格外狭窄。袁世凯想干掉人民党,武装起能够超越人民党的兵力是必然的战略选择。至于怎么武装起能够干掉人民党的军队,除了借款之外别无他途。陈克笑道:“我可先得说明,对于北洋的借款,我们人民党不可能提供任何担保。”
“陈先生就没有想过入主zhōng yāng的意思么?至少是和北洋组建一个联合zhèng fǔ,得到几个内阁的职位?”汉弗莱依旧问的非常直接。
“这不是我们愿意不愿意,而是袁世凯愿意不愿意。如果只是得到了几个空头官位,整个文官体系还掌握在袁世凯手中。或者干脆这些职位的人员都被袁世凯派去外国,那得到官位有什么意义?”陈克笑道。
汉弗莱知道陈克指的是内阁总理严复被袁世凯派去欧洲和美国出访的事情,这摆明了就是一种变相流放。既然陈克的态度如此鲜明,汉弗莱爵士也就心里面有了底。“如果我们可以帮助人民党说服袁世凯,提供一部分真正的实权给人民党的话,不知道陈先生对此会有什么看法?”
陈克笑道:“那不是我对这些有什么看法,而是贵方想让我们做到些什么呢?”
汉弗莱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陈克,文件很体贴的没有使用英文而是用的汉语。陈克几眼就扫完了整个文件。随手把文件交给旁边的路辉天,陈克笑了起来,“如果强行在内阁中放进两派的势力,势必导致激烈的冲突。在这方面我想汉弗莱爵士您应该非常清楚。英国靠的是稳定的文官队伍来执行政令,英国议员怎么吵都不可能影响英国的实际营运。可当下北洋独霸文管系统。在没有一个中立的zhèng fǔ执行层面存在的当下,我们人民党就算是dú lì组建内阁,只要执行者都是北洋的人,我们的政令也没丝毫用啊。”
每次遇到陈克展现出对欧洲政治的深刻认识,汉弗莱爵士就感到一阵不舒服,例如陈克对英国内阁与文官系统的jīng辟论述,以及将英国政体与北洋整体的恰当比喻,就给了汉弗莱爵士这样的感觉。他可以用.. ””人民党占据相当一部分内阁职位来忽悠陈克,他却不敢忽悠陈克说“人民党能够掌握相当一部分文官体系”,或者忽悠陈克说“袁世凯会放弃对文官体系的控制”。和这样的对手谈判实在是太难受了。
“那么陈先生能够接受的条件是什么呢?”汉弗莱爵士问道。
陈克铿锵有力的答道:“我们人民党坚决反对因为政党的利益在中国制造内战。我们坚决反对以一己之私,坚决反对以一家一党之私制造内战。这不仅仅是政治上道德沦丧的表现,就个人道德而言,这同样是道德沦丧的表现。”
汉弗莱爵士绝不认为自己需要关注陈克的道德水平,这段话里面真正的核心是陈克反对当下发动内战。更准确的说,是陈克反对袁世凯主动发动内战。至于在北洋政权中获取地位的问题,看来根本不在陈克当下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们可以向袁世凯施压,让他在中国采取范围更广的选举政策。”汉弗莱爵士自己说的都感觉很扯淡。可这是命令中忽悠陈克的一个步骤,即便是没有效果,也不得不先说出来。
“我希望看到贵方的努力能够产生良好的效果。”陈克依旧笑容满面、
汉弗莱爵士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我方希望你能够签署了这份文件。”
“然后呢?”陈克问。
听了汉弗莱的话,路辉天和章瑜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股怒气。这份文件内容很简单,就是要求人民党承认满清与英国签署的所有条约。两人都知道自己没有陈克的度量,能够有说有笑的与英国代表汉弗莱对谈。只是在对方如此直截了当的威胁下,两人装都笑容都装不像而已。人民党的革命目标之一就是彻底收回中国一切主权,认同了英国人和满清签署的条约,就等于认同了满清定下的丧权辱国的协议。连袁世凯尚且不敢这么做,就更别说人民党。如果不是这次会面的主谈者是陈克,两人只怕早就把难听话撂出来了。
“只要贵方能够签署,就证明了贵方与我们大英帝国真正友好的决心。我们大英帝国是绝对不会抛弃朋友的。”汉弗莱劝说道。
“就算是不签署这份文件,我们人民党也会坚持与英国继续友好往来的政策。这点不需要这种表面行动来证明。”陈克向汉弗莱保证道。
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下进行了坦率交谈,陈克就安排汉弗莱爵士暂时休息。忍到汉弗莱消失在院子外面,路辉天怒道:“他们这是要趁火打劫啊。”
外交谈判么,没有一句是真话,每一句也都是真话。陈克对路辉天的认识是颇为满意的。“人家实力比咱们强么,趁火打劫不太正常了。”
“陈主席,你真的不生气?”章瑜倒是对陈克的态度比较感兴趣。
陈克的确不生气,他向章瑜解释道:“早些年的话我也会生气,不过这些年我自认为比较实事求是了一点。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呢?英国人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赤sè黎明 第十章 不速之客(一)”,人家没有理由替咱们中国考虑。和洋鬼子打交道这点其实挺好的,他们就是**裸的考虑自己能得到多少利益,反倒不用担心他们有什么别的念头。”
章瑜试探着说道:“但是洋鬼子这是要支持袁世凯,就算我们现在做出让步,洋鬼子照样会支持袁世凯。”
陈克连连点头,“对啊,不论外国佬如何想收买我们人民党,我们也不会出卖中国的主权。围绕中国的主权一定会发生冲突乃至战争,所以当下我们与洋鬼子差距如此悬殊的局面下,洋鬼子不这么玩两面三刀反倒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听陈克与章瑜谈的很顺畅,路辉天总算是明白过了,他脸上说道:“陈主席的意思是要我们和他们虚以委蛇?他坑咱们,咱们也唬他们?”
见路辉天也上道了,陈克继续讲了下去,“大概是这么一回事。不过我得先说明,不管做什么都得靠自己的实力。咱们不要故意设什么陷阱,英国人还有袁世凯都是老狐狸,玩这套咱们真的玩不过他们的。最佳的办法莫过于提出与我们当下实力相般配的要求,要合情合理。我从来这么认为,被坑的都是自己掉进去的。对咱们来讲,瞎话要说瞎,实话要说实。但是归根结底,必须依靠自己。”
“怎么个瞎话说瞎,实话说实呢?”章瑜与路辉天都来了兴趣。
第二天汉弗莱爵士照样要求见陈克,但是却被告知陈克有公务在身,谈判代表成了章瑜与路辉天。不和陈克这样的谈判对手交谈,汉弗莱爵士感觉轻松不少。他依旧要求人民党签署承认英国特权的协议。
“我们不可能签署这样的协议。”路辉天答道。
“为什么?”汉弗莱爵士感觉有戏。
“因为这种协议对英国没有利益,对我们同样没有利益。第一呢,这种协议签署之后,英国方面多赚不了几个钱。第二,这种协议签署之后,我们人民党也多赚不了几个钱。而且当下中国的局面,整个政治领域都反对不平等条约,我们得不到实际利益,政治上却损失了很多利益,这等赔本买卖我们没法干啊。”路辉天严肃的答道。
从路辉天昨天的恼怒神sè而言,汉弗莱爵士觉得路辉天是一个比较容易激动的人,现在用如此冷静的利益分析来商谈此事,实在令他感到意外。
“这些条约的存在本身就是很多人攻击的理由,我们现在欠了,běi jīng的袁世凯肯定要拿我们签署条约的事情来说事。实际上他也会跟着和英国签,那么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章瑜立刻敲起了边鼓。
“我们会支持贵方组阁。”汉弗莱爵士感觉对面的这两位或许好糊弄。
“我们怎么确定一定能够成功组阁呢?”路辉天反问道。
即便是明知道自己是来忽悠人民党的,当被人如此质疑大英帝国的实力,汉弗莱爵士感到很不快,“阁下是不相信我的承诺么?”
路辉”赤sè黎明”天连忙摆摆手,“不是我们不相信,而是两三年内我们并没有单独组阁的打算,更没有单独组阁的实力。您突然提出这么大的一个目标,我们自己无力完成。我们觉得如果想完成这个目标,英国方面肯定要比我们出力要大才行。这就跟天平一样,袁世凯那边太重,想让我们这边沉下来,英国方面就得提供巨大的支援才行。”
虽然距离目标甚远,不过在汉弗莱爵士的眼中,人民党态度的松动好歹也算是一种进步。他耐心的劝说道:“只要人民党签署了这份协议,欧洲各国都会支持人民党的。”
“不是我们不签,您能保证我们签署之后,您能让所有的中国政治势力都闭嘴么?不然的话长远的利益还没有得到,我们就得失去很多现实的利益,我们不划算。”章瑜补充道。
“你们一定要反对承认以前的协议了?”汉弗莱爵士威胁的说道。
“我们不反对,我们只是想知道承认了到底有什么好处。”路辉天答道。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汉弗莱爵士有些失去了耐心。
“我们来一个路线图好了。”路辉天立刻拿出了一张纸放到了桌面上。
虽然路辉天和章瑜都没有任何兑现与英国人承诺的打算,不过两人依旧很认真的和英国佬谈起了签署协议的路线图。陈克昨天提供的思路是,既然英国人想来冒充大尾巴狼,人民党不妨就在英国人是大尾巴狼的基础上构建一个路线图。英国佬想让人民党替他火中取栗,人民党就把英国佬推上一线去。
汉弗莱爵士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问道:“难道贵方就没有单独组阁的打算么?”
“我们真的没有。”路辉天斩钉截铁的答道。
这下汉弗莱爵士知道自己此行是彻底失败了,人民党既然明确表示没有单独组阁,很多计谋就无法施行。至于联合组阁,昨天陈克已经给否定了,路辉天与章瑜有没有一字一句提及这种思路,说明两人是不会私下达成联合组阁的协议。
既然如此,汉弗莱爵士不得不承认此次的主要目的已经失败。人民党上下一致,除非得到巨大的好处,否则的话是不可能签署承认旧条约的协议。
送走了失望的汉弗莱爵士,人民党召开了zhōng yāng会议。陈克先向同志们通告了这次谈判的内容,然后严肃的说道:“同志们,解放全国的战争不远了。袁世凯一定会投奔英国人,英国人也肯定会选择袁世凯。在袁世凯武装起一支庞大的部队之后,战争就会开始。”
这个论断如此突兀,同志们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接受,“袁世凯需要多久能武装起一支军队来?”
“按照财政情况来看,他大概需要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从购买外**火,运到中国来。再征兵,训练,一年半之后袁世凯可以拥有六十万部队。”
六十万这个数字让同志们松了口气,如果是六十万打六十万”娱乐秀”,人民党上下都有绝对的胜利信心。“我们当下要做什么?干脆趁现在袁世凯实力不强的时候动手收拾他算了。”
“英国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们当下也没有准备完毕。咱们钢铁产量说是六十万吨。这里面水份太大,钢铁质量参差不齐,而且还没拥有足够的加工能力。现在也就是能大规模的生产铁轨和铁农具。还不能直接生产钢板,钢筋生产水平也很差。上次我去看了,拉出来的钢筋脆的跟玻璃一样。这些东西需要积累,一年之后能把当下的60万吨生产能力稳定住,把产品质量提高。这就是胜利。两年内能把当下的工业门类初步整合起来,我觉得就不错啦。”陈克兜头给同志们浇了一通冷水。
被陈克这么一通说,国防科工委主任游缑有些不高兴,她问道:“既然如此,陈主席认为我们当下要点是什么?”
“当下的要点就是你们都给我出国转一圈去,好好开开眼界。英国、法国、德国、美国,这四个国家是当今最先进的四个工业国,每两个月派一批人出国,我希望咱们的干部们,包括中层干部能都能出国去看看。不指望大家能够立刻学到什么,而是让同志们能够亲眼看到这些工业国的模样,他们最基本的特点。等我们工业能力更快发展,更大规模建设的时候,大家就不会觉得这些太新鲜。”
党zhōng yāng的同志们都愣住了,陈克以前就提出过干部们出国考察的问题,不过这段时间的内部事情这么多,除了对外经贸的同志们能出国之外,其他同志只能看他们带回来的照片过过眼瘾。这次居然要大规模的派遣干部去参观,同志们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陈克也是很无奈的,如果现在不派同志们出国看看,一战一开始就完全不用考虑出国考察的事情。虽然当下有诸多危险,不过走万里路读万里书。人民党需要同志们开拓眼界才行。不管愿意不愿意,一战一旦开始,人民党就会不由抗拒的卷入整个世界的洪流。若是连那些主要国家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对他们之间的斗争有什么概念呢?
而且人民党当下干部大规模出国考察,也能让袁世凯感到一定的放松,他才更敢放手去做一些事情。即便是从欺敌的角度,也有必要这么做。
党zhōng yāng的同志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突然怀疑起陈克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很快他们就明白陈克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大家研究一下,我们最多派出8批人出国考察。大家赶紧把名单拟出来。外交这边就会立刻和上述四国接洽。如果快的话,我希望chūn节前就派出第一批同志。”
“那咱们已经派出去的留学生怎么办?”游缑问道。
“他们学业在身,和这些考察的同志们不一样。对那些留学生按照计划来办。”陈克给了回复。
十一章 不速之客(二)
现在每隔两天,秘书就向陈克汇报一下今后两天的rì程安排,“陈主席,见完了国防科工委的同志之后,要不要见见徐锡麟和秋瑾同志?”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陈克感到颇为意外,如果是以前,这两个人到了根据地之后陈克就会知道。
“已经来了快两天了。不过那时候英国代表也在,就没有告诉您。”秘书答道。
“现在安排一下吧,我今天尽早见他们。”陈克答道,光复会虽然和人民党之间越来越生疏,但是一旦开始与北洋的战争,浙江方面最好还是能够保持中立的态度。
“那我什么时候有时间?”陈克询问秘书。
“这次不仅仅是秋瑾和陈天华,还有另外三个人也想和他们一起见陈主席。”秘书有些为难的说道。
“什么人?”陈克有了点兴趣。
“两个rì本同志,北一辉和宫崎滔天。另外还有一个曾经留学rì本的中国学生,名叫周树人。”秘书看着记录答道,“宫崎滔天同志是黑岛仁同志介绍加入咱们人民党的。已经在咱们根据地工作了一年多。近期我们详细调查了背景,这个同志背景很复杂。宫崎同志是个rì本社会主义者,和同盟会关系莫逆,特别是与孙中山的关系很好。rì本zhèng fǔ对这位同志好像也很在意。周树人这个同志貌似在rì本的时候得罪过咱们党内的同志,一些同样是留学生的同志好像很不喜欢他,觉得此人政治态度相当保守。”
宫崎滔天这个名字陈克没有听说过,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气势。至于周树人么,他和rì本留学生矛盾陈克倒是很清楚。当年1905年底,在rì本的中国学生被同盟会煽动,要罢课,要归国。周树人还没有用鲁迅这个笔名,他明确表示不会回国,而是要把学业完成。陈克对周树人到底有没有完成学业不是很清楚,至少在要求完成学业这件事上,陈克是支持周树人的。只是人民党里面有不少rì本留学生出身的同志,想来对周树人不肯“跟随革命形势”的做法还有些芥蒂。
“如果是这三个人的话,可以让他们一起来。把时间安排一下吧。”陈克笑道。
别的时间陈克都有公务,秘书最后把会面安排在晚饭上。毕竟徐锡麟与秋瑾都是陈克的旧交,一起吃个饭也比较适合这样的情况。
徐锡麟、秋瑾、北一辉,都是陈克见过多次的,周树人陈克在照片上见过多次,倒是宫崎滔天这位同志是陈克第一次见到。他没想到宫崎滔天居然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留了脸大胡子,看着英气勃勃。
六人稍微自我介绍之后,陈克已经和他的爱人何颖以及jǐng卫员一起把简单的饭菜给端上来。五名客人万万没想到陈克居然亲自给大家端菜,神sè间都有些变化。
“家里面就这么点菜,大家随便吃。我就先去后面了。”何颖爽快的说道。
“陈夫人一起来吃吧。”秋瑾客气道。
“你们今天又吃饭又谈公事,时候不会少。我带我家闺女吃饭,吃完饭还得监督她做作业。我就先告辞了。”何颖说完就离开了客厅。
“诸位,我家里面也没什么酒 ” ” ,大家以茶代酒,我祝大家身体健康。”陈克举起了茶杯。
六个人虽然不矫情却都是极讲规矩的,陈克发现每个夹菜的时候,都只夹靠近自己的那个部分。不管喜欢不喜欢,每道菜至少都吃了几口。众人默不作声,一小会儿就吃完了饭。
陈克与jǐng卫员一起收了碗筷,又泡上茶,秋瑾笑道:“文青,八年前咱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实在是没想到文青能有当下的成就。”
1905年陈克最早曾经想与光复会一起闹革命,不过双方的合作并没有维持太久。和八年前相比,徐锡麟和秋瑾的鬓角都有了不少白发,包括陈克在内,三人都没有年轻时候的稚嫩,所经历的动荡让大家都沉稳了不少。
“秋姐姐,身上的伤平rì如何?”陈克问道。
秋瑾再没有以前的激烈,她语气沉稳的答道,“多谢文青挂念,一到天yīn下雨就知道自己曾经受过伤,平rì里倒是完全想不起这事。这次我和伯荪前来求见文青,想问清一件事。人民党的土改纲领甚是激烈,江浙地主士绅们都很恐慌。却不知文青到底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还是真的要这么干到底。”
陈克觉得有些意外,如果只是为了这么点子事情,实在是不可能劳动秋瑾与徐锡麟一起到根据地来。莫说陈克不会当面在这个问题上说什么瞎话,就算两人写信过来,陈克都不会对人民党的政治纲领有丝毫的隐瞒。
“我们已经公布过纲领,不管士绅们惶恐不惶恐,土改都不可能有丝毫的改变。”陈克答道。
徐锡麟神sè严肃的说道:“文青,江浙士绅劣绅有限,一家有十几亩地很是常见。按照人民党土改政策,每人三亩地,一旦土改,很多家庭反倒要失去一部分土地。我看人民党的章程中,多余的土地全部要组建国营农场,这岂不是与民争利么?”
陈克耐心的解释道:“小农经济在工业体系下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土地国有是土改的核心,这不是与民争利,中国的地大概不到二十万万亩,人口有四万万到五万万之间,就算是平均分配也不过一人四亩。若是不土改,肯定有人会饿死。咱我们人民党的政策中,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力。不实施土改的话,我们无法做到保证每个人的生存权力。”
徐锡麟摇了摇头,“文青,你在公告中说,土改不存在任何补贴,所有人的土地全部收归国有。很多人几辈积累土地,这些辛苦就视而不见了么?我觉得这不妥。”
“我们没钱搞赎买,这就是关键。宝贵的资金需要投入到工业建设上去。没有工业,中国就没有未来。”
“至少也事后补偿一下吧?”徐锡麟尽量想说服陈克。
陈克根本不为所动,“我们不承认土地私有化,中国的土地乃是中国老百姓的土地,土地上产出的粮食,乃是为了养活整个中国人的粮食。其他的私有制问题我们现在可以不谈,但是土地国有化这一条无论如何都要执行下去。当下中国革命的首要一条就是土地革命,如果解决不了土地革命,zhèng fǔ就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够活下去。zhèng fǔ不懂法术,我们都没有能力口吐粮食,想保证人民有饭吃,不饿死,必须要实施土地国有化。”
话说到这里,徐锡麟与秋.. ””瑾都露出失望的神sè。反倒是宫崎滔天忍不住大声说道:“说的好!”
北一辉皱起了眉头,“宫崎兄,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安居乐业。没有了自己的粮食,怎么可能有家业呢。没有家业,何谈乐业之说。”
见北一辉不是在反对自己,而是直接反对宫崎滔天,陈克稍微感到了些意外。
“不然!”宫崎滔天大声说道,“以前种地乃是自己种,丰收歉收都是自己承担。国有化之后,种地乃是国家粮食生产的一员,遇到各种情况,国家自然会出手相助。国家与劳动者不再是只有税收关系,而是整个与劳动者结合在一起。这就是社会形态的进步,这就是正义。”
“国家有国家的责任,人民有人民的义务。如果这么做起来,国家越来越强大,可以任意驱使人民,zì yóu何在?”北一辉明显不认同宫崎滔天的观点。
“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劳动是创造价值的唯一途径。关键不是土地和生产资料归谁所有,而在于谁是国家的统治阶级。统治阶级想如何实现自己的利益。”宫崎滔天毫不让步。
听到这里,陈克已经大概能够分辨出来这是一场小资对社会主义的争论。他也不参与其中,而是转头问周树人,“周先生来到我们根据地却是为了何事?”
周树人一直静静的听这众人说话,突然见陈克与自己说话,倒是颇为意外,“在下读了陈先生的文章《狂人rì记》《祝福》,还有最近的《阿Q正传》,实在是对陈先生佩服的很。正好得知徐先生与秋先生前来,所以求着两位一定要带我来这里看看。”
陈克现在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渡过了从薄到厚的档次,已经进入了从厚到无的境界。即便是抄袭的眼前这位周树人未来的文章,陈克连一丝愧疚的感觉都没有。他笑道:“原以为周先生想在我们根据地找个工作,现在听周先生只是来看看稀罕,我倒是颇为失望啊。”
听陈克如此直截了当的招揽周树人,徐锡麟笑道:“树人当下是我们的医院院长,文青你可不能就这么把人给我拐走。”
陈克没想到周树人居然干起了议员的本专业,倒是有些吃惊。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陈克问道:“徐兄,既然你登门问我这土改之事,可否告知到底为何?我知道北洋已经要和我们人民党势不两立。我估计其他省份的官府也好,士绅也好,在这件事情上是不会支持我们人民党的。徐兄当下占据浙西,却不知徐兄是如何看待我们的?”
徐锡麟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sè,“文青,若是让我家交出土地家产,只要能推动中国革命,愚兄我自当心甘情愿的双手奉上。不少革命同志也都是如此想法。但是支持革命的广大士绅地主,往往家中只有些土地。大家都知道我们光复会浙西分部与人民党相处莫逆,所以这些rì子以来不少人已经断绝了给我们的支援,还有些人到我们这里质询我们浙西分部对土改的看法。不少同志家里面寄来的信中尽是惶恐。让不少同志无法安心工作。”
这都是真心话,徐锡麟语气中透漏的真挚与焦虑让北一辉与宫崎滔天都忍不住停下了争论,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陈克身上。
“徐兄,你可听说过我们人民党讲述过的革命者所代表的阶级利益么?”陈克问”赤sè黎明 十一章 不速之客(二)”。
“请文青分说。”徐锡麟答道。
陈克靠在椅子上,紧盯着徐锡麟的眼睛,看了好一阵才答道:“绝大多数革命者都认为自己心怀天下,若是革命成功之际,他所推行的革命能够让普天之下的所有人都得到最大的利益。实际上完全不是这回事。革命者们必然会代表某个阶级的利益。只是有些人认识到了,有些人没有认识到而已。就徐兄方才所说,你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江浙本地地主士绅的利益,当他们的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不管你个人愿意不愿意,你就认为你有义务保证他们的利益。不管是必须还是被迫,你都会站到他们的利益那边去。这就是你的阶级立场。”
徐锡麟微微颤了一颤,他也紧盯着陈克大声反驳道:“不然!若是革命不能让普天之下的所有人都受益,那革命定然是不完整的。百姓固然辛苦,但是士绅又何罪之有?按照文青所推行的革命,百姓能否收益尚且不知,但士绅首先就倾家荡产。这与抢掠何异?”
“徐兄,这就是人民党与光复会之间决定xìng的不同。我们人民党的阶级立场是站在广大劳动者这边的,是站在当下穷苦百姓这边的。为工农谋福利创明天,这就是我们人民党的阶级利益。而光复会不管表现出什么姿态,归根结底还是站在有产者那边的。你们也做了一些看似有益广大劳动群众的事,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你们立刻就站在士绅地主那边去了。哪怕不继续推动革命,你们也首先得保证地主士绅的既得利益。”
这话就很不客气了,徐锡麟的脸sè变得颇为难看,秋瑾对这等阶级感触倒是不深,不过因为担心陈克与徐锡麟说着说着直接翻脸,秋瑾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陈克并不在意这些,历史早就无数次证明有产者的利益与**革命之间即便是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共存,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爆发你死我活的斗争。一个不可靠的盟友有时候比一个态度鲜明的敌人更危险。所以不管自己两位老朋友的脸sè多难看,陈克都坦然的说了下去,“徐兄的想法我以前也有过,认为大家各让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天下太平。但是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干活的时候需要的是合作,这就是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干活。但是劳动成果分配的时候,那就是零和的游戏,那就是人少好吃饭。一锅饭就这么多,你多吃,别人就得少吃。到底是以劳动来决定一个人能分配多少,还是以占有的土地来决定一个人分配多少。这就是水火不容的矛盾。不是有产者占据了分配权,就是劳动者占据了分配权。”
“说得好!”宫崎滔天忍不住拍案称赞。
看来北一辉与宫崎滔天在这件事上争论了很久,见宫崎滔天表了态,北一辉立刻说道:“若是能建立一个完善的国家体制,令有产者与劳动者都能得到适当的分配,这个矛盾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陈克转向北一辉,“如果一个体系内的有产者与劳动者之间的矛盾能够退据次要矛盾的时候,那只有一个原因。双方都要面对共同的外敌,这个共同的敌人同时威胁到了有产者与劳动者的生存。但是这种合作与共存是极其不稳定的,中国的义和拳不就是如此么?原本义和拳是反抗外国侵略者的,于是提出扶清灭洋。满清朝廷和洋鬼子之间也有矛盾,于是双方就合作起来。结果外国打击了满清朝廷,然后满清朝廷立刻就和洋鬼子沆瀣一气共同镇压义和拳运动。最后义和拳运动就”赤sè黎明”转变成了扫清灭洋!我们人民党里面义和拳出身的同志多的很,他们可以给大家好好讲讲其中的细节。不仅仅是义和拳,rì本的明治维新中,尊王派与佐幕派。原本尊王派是反对rì本开国,要把洋人赶出rì本的,失败后发现这法子不行,干脆就和洋人紧密联络。充分利用与洋人的贸易武装了自己,最后把原本主张有限通商的幕府给推翻了。这种基于自身利益改换门厅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光举例子的话,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嫌多。”
徐锡麟没有耐心听下去了,他问道:“那就是说文青你无论如何都要没收地主士绅的土地了?”
“不是我要没收土地,我要土地干什么呢?而是我们的新制度要将土地国有化,让愿意从事农业劳动的劳动群众有土地这个生产资料用以搞生产。我们收的三成税,包括国营农场中的产出,都用在工业建设之上,这样根据地从事农业工作的劳动者才有大量的廉价工业品可以用。我个人,还有整个人民党的同志都是通过劳动来挣钱吃饭,没人通过垄断土地来谋取利益的。这就是我们的阶级立场,这就是我们的阶级利益。是我们的制度中实施了土地国有化,所有土地都要国有。这不是针对地主士绅,而是任何人的土地都得国有化。”
话说到这里,徐锡麟暂时别开了头。至少从那愤懑表情上看,徐锡麟已经明白了陈克到底说的是什么。
宫崎滔天虽不吭声却连连点头,北一辉看样子暂时没找到反对陈克的思路,低着头默不作声。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树人开口说道:“陈先生,我家只有几十亩薄田,弟弟们尚幼,家母靠收租为生。若是按你所说,土改之后我家何以为生?”
陈克一听这问题就稍微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鲁迅无论如何都不该问出这等问题来,他的语气也稍微有些不满,“那就去劳动啊。我们根据地的宪法中明确规定,受教育与劳动是公民的权力与义务。就是说公民有权得到就业的机会,公民们必须去劳动,这是义务。例如周家,鲁老夫人也能得到就业机会。我听说鲁老夫人还认字,可以出来教书,可以经过培训后从事会计工作。而你家的两个弟弟周建人,周作人读书是可以免费的,如果钱不够还能向国家申请助学贷款。不收利息的。什么叫做社会进步,这就是社会进步。劳动者不分男女,都有机会。”
周树人一时没有说话,倒是秋瑾惊讶的问道:“文青怎么知道树人老弟家里的情况?”
陈克觉得稍微有些后悔,因为没有控制情绪,他忍不住就把自己知道的周树人家的情况随口说了出来。不过这时候解释也没有意义了,只能越解释越糟糕。他干脆就避开了这个话题,“秋姐姐,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说过要发动四万万同胞的人民革命。革的是什么命。革的就是以前有产者当家作主的命。革命要推动的就是劳动者们当家做主的天下。我们人民党要建立的社会主义制度总结起来大概就是科学与mín zhǔ。科学就是要不断研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自然规律,研究如何更好劳动生产的方法。mín zhǔ则是让劳动者们参与分配,在不断的争吵与摩擦中寻求到更合理的劳动产品分配比例。在这个革命的初期,我们是不考虑土地私有者的利益的。这就是土地革命。”
听完这话,秋瑾也不吭声了。她与徐锡麟这次前来,倒不是幻想着让陈克收回之前公布的人民党土改纲领。只是希望陈克能够有一个表态,对地主们不要那么直截了当的”娱乐秀”表示出一种敌视的状态。可没想到的是,陈克的态度是如此坚决。不仅仅陈克对地主们的态度是完全的否定,而且还把一种**裸血淋淋的阶级斗争局面摆在两人面前。猛然看到这样只用水火不容来形容的阶级斗争,秋瑾感到了一种极大的不适应与反感。
“那就是说人民党一定要与地主士绅为敌了?”北一辉闷声闷气的答道。
“我们没想和任何具体的人为敌,对于地主士绅还是对普通劳动百姓,我们只要土地国有。而且国有之后,愿意从事农业的劳动者都能分到土地。不是说土地国有之后他们连地都没得种。现实的情况是是一部分地主士绅要和我们推行的制度为敌。是他们要千方百计的推翻我们的制度。”
北一辉抬头看向陈克,“但是诸位的制度出现之后,他们不可能不反对。”
陈克微微摇摇头,“北一辉先生,革命者都反对不公正不平等。但是一部分革命者认为土地私有制不在不公正不平等之内。我们人民党则认为,土地私有制产生的剥削体系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不公正不平等。这是当下中国问题的根源所在。所以我们坚持认为,必须消除中国的土地私有制。这是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的唯一正确方法。”
沉默,沉默。屋里面沉默下来。除了因为心情激动引发的粗重呼吸声之外,再没人说话了。过了好久,周树人突然苦笑起来,“陈先生,这得死多少人,留多少血?听你这番话,你应该是非常清楚的。”
陈克的声音里面有着一种无奈,却有着一种坚定,“至少这流血还有了意义。那些因为坚持旧制度而丧命的人让大家认识到社会的进步不可阻止,而且吸收这教训,让社会进步能更理智,更和平些。他们的牺牲还能称为奉献在历史祭坛上的祭品。如果革命只是让一群私有者为了争夺利益自相残杀起来,最后肥了几家几姓。社会没有任何进步,通过把中国的人口给杀少了,人少好吃饭,于是看似解决了问题。这种流血就是一场真正的悲剧。那些牺牲者的意义何在呢?”
“哈哈,”周树人苦笑起来,“陈先生,你在《阿Q正传》最后一章大团圆里面写到,阿Q在供词上画圈,却觉得画的不够圆。说的可就是你方才的意思?若是百姓经过革命,最后没有学到任何东西,最后连个圈都画不圆……”
说到这里,周树人再也说不下去,只是连连摇头。
陈克原先却没有想那么多,被周树人一提醒,他突然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想到辛亥革命对普通百姓的意义不过是一个画不圆的圈,陈克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十二章 不速之客(三)
与光复会的老朋友谈话几乎是不欢而散,徐锡麟默不作声,秋瑾倒是有女xìng的圆融,她笑道:“文青,我好久没见到游缑妹妹了,不知能不能和她聚聚。想来咱们最早在上海相见的时候,你、我、游缑妹妹、伯荪、正岚、还有王斌六个人,若是能重聚,倒也不错。”
陈克并不反对重聚,不过包括陈克在内的人民党四个人都是身负要职。就这么聚起来也很不容易。不过陈克转念一想,就笑道:“这也不是不行,大家正好都在武汉,我来约大家见面。”
见陈克如此说,秋瑾倒也高兴起来,“如此就太好了。”
陈克的确需要和其他三人见一次面,商讨当下的工业整合问题。不过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一旦忙起来就会短时间内特别忙。就在陈克见了徐锡麟与秋瑾的第二天,美国代表突然提出要见陈克。
王斌现在负责对外贸易,与美国的贸易可以说是重头戏。人民党大批重工业设备都是从美国进口的,美国代表也提前说明希望王斌也能够参与会议。陈克干脆把游缑也给叫上参加会面。
“我们希望贵方能够追加购买一批设备。”美国代表单刀直入的说道。说完就把一份清单交给了陈克。和英国方面不太一样,这份清单是英文的,只是很体贴的在英文名称下添加了中文翻译。
这次陈克就没有简单的扫一眼,而是拿着仔细阅读起来。合成氨的关键高温高压反应釜,轧钢设备,还有其他一大堆与钢铁行业有关的重工业设备。林林总总有几十项。
“可是今年的份额已经大概确定了,我们现在也没钱买这些东西啊。”陈克答道。
“如果你们肯用黄金来买的话,我们可以在当下的价位上继续下调。”美国代表答道。
“我们没什么黄金。”陈克带着一脸为难的神sè说道。
美国代表笑道,“如果我们说这个价格下调40%呢?”
即便会谈前陈克、游缑、王斌都商量好了,无论如何都要装作没钱的样子,大家还对着镜子练习了一番,听到这个说法,三人还是变了脸sè。
“一分钱一分货,价格下调40%,质量会不会也下调40%?”王斌忍不住问道。
“你们人民党对质量要求向来苛刻的很,还按照原先的付款方式来办不就行了?”美国代表倒是早有准备。
面对这样的价码,陈克觉得自己彻底动心了。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无法克服的问题,人民党在海外有了不少情报点,对欧美的情况也不再是两眼一抹黑。进入1900年之后,欧美经济危机不断,1900、1907年,欧美都爆发了经济危机。教科书里面专门讲过,一战前经济更加凶猛。人民党传回来的消息都证实了这点。而且最近国际市场上黄金价格猛涨,美国股市出现了恐慌xìng抛售。即便以陈克这个外行也能推算出大笔在股市的资金都被 ” ” 抽调出来购买了黄金。
美国国内市场的萧条带来的工业品销使力,以及黄金猛涨带来的牟利需求。美国代表提出拿黄金购买工业品可以打六折,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是我们也需要黄金来稳定我们自己的币值。”陈克顶住巨大的诱惑,开始谈起人民党当下的困难。
美国代表自然看透了陈克的心思,他颇为放松的靠在沙发上,“陈先生,如果我能够和你谈一笔贷款协议的话,你觉得如何?”
“私人贷款还是zhèng fǔ贷款?”陈克想装作行若无事的模样,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忍不住开始加快跳动了。
美国代表瞅着陈克,慢悠悠的说道:“一笔一亿美元的贷款。如果你们能够提供更加可靠的抵押,我们甚至可以考虑两亿美元。当然,这笔贷款必须用来购买美国的商品。”
陈克等人不吭声了,这样的一笔钱意味着可以购买到海量的工业品。当下根据地每年已经从美国进口大量的机械设备,如果能够一次xìng贷款到一亿乃至两亿,其推动作用无法估量。
好不容易压住了心里面的亢奋,陈克觉得脑子也灵活了不少,他试探着问道:“请问阁下是代表的国会?zhèng fǔ?财团?还是据说马上就要成立的美国联邦联储委员会?”
这个问题貌似说到了点子上,美国代表稍稍一愣,他仔细的打量了陈克几眼才说道:“美国联邦联储委员会希望发行一批不能兑换黄金与白银的美元。纯纸币或者账户交易,必须购买美国商品。咱们双方在这几年合作的相当愉快,我认为贵方有这个需求。”
陈克认真的答道:“但是我们怎么偿还呢?借钱很容易,还钱就很不容易。现在的贸易平衡让我们可以保证有偿还能力。可未来几年的事情我们也无法把握,如果借了还不了的债务,我们岂不是要自杀才行了?”
这话让美国代表相当满意,人民党这种实实在在的态度是他所看重的,如果不是这几年来双方建起了起码的认知与认同,他是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嘴角上挂着笑容,美国代表说道:“陈先生,我有一个建议。如果你肯用黄金偿还20%的贷款,所有贷款全部购买美国的商品。我希望和你们谈妥一个一揽子协议。贷款额甚至可以放到两亿到三亿之间。偿还方式以生丝贸易为抵押。”
这么石破天惊的方案拿出来之后,陈克甚至听到了张斌咽口水的声音。怕说下去之后张斌和游缑忍不住,陈克说道:“这件事牵扯太大,你能不能拿出一个可行xìng方案出来。”
“方案是有的。”美国代表立刻从公文包里面抽出一份文件。
实给98折,十年还清,每年付息,年息5%。人民党必须在借款的同时一次xìng支付总贷款额20%的黄金给美国人作为抵押。读完了这么一个看起来不算太苛刻的文件,陈克当时就表示了反对。“实给必须给足。计息也得是从贷款开始执行时进行 . . ””。如果这么算的话,我还不如要那40%的优惠购买价。”
“优惠购买可以在一揽子协议里面商谈。我们双方的贸易本来就达到了很高的额度,对贵方来说,不过是提前几年把这些商品买到手。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美国代表劝道。
“我们商量一下再说吧。”陈克感觉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了,他连忙提出中断会谈的要求。
等美国代表一走,陈克整个人倒在沙发里面。他终于理解了天上掉馅饼到底是什么心情,自脏扑通扑通的乱跳,整个人沉浸在激动与亢奋之中。一战前能把这样的贷款拿到手,而且把设备购买到位。那么一战中中国爆发出来的生产能力所带来的利益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笔钱还清。至于根据地得到的利益则是工业生产能力的极大提升,以及与之相匹配的社会推动。
游缑和张斌即便没有陈克对历史的认知,他们却也知道这笔贷款能带来的影响。加上看到陈克极为少见的失态,他们都很清楚陈克对这笔贷款的态度了。
“陈主席,我们不妨先稳住咱们自家的阵脚。若是被美国佬看透了咱们的底牌,只怕他们就敢坐地加价。”游缑劝道。不过劝陈克是一码事,游缑自己的声音中也彻底暴露出她的激动。
“要真的把这批黄金运去美国的话,咱们自己的国库就给搬空了吧?”王斌担忧的说道。美国佬最狠的一点就是要人民党先支付20%贷款的黄金给美国。
“想要黄金就得夺下河南。三门峡那边有金矿矿带,支付给美国佬这些黄金倒是可以的。”陈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不过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抚一下王斌而已。即便没有更多的黄金收入,一战红利,特别是工业实力的红利,根本不是这么一点黄金能够比拟的。陈克本人没有什么金本位的概念,因为化工专业出身,陈克对于“贵金属”缺乏感觉。
用力摇摇头,清醒了一下脑子,陈克说道:“立刻召开国防科工委议会!我把华部长也给叫上。这次的事情不是个小事。”
这次会议级别极高,国防科工委,军委的七名核心干部参加了会议。简单介绍了一下美国人的建议之后,陈克先让同志们安静下来,“这次美国人的建议我们可以完全不予理睬。死了张屠夫也不吃带毛猪。一个国家的工业化必须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之上。军委的同志们对工业的认知水平有限,我这次先稍微说点题外话。什么叫做工业体系,工业体系不是有一堆工厂就叫做工业体系。北洋觉得自己开了几个厂,能造点东西,那就叫做工业体系了。这观点就是大错特错。”
秦佟仁是老北洋出来的,听着陈克当面猛批北洋,不仅没有生气,心里面反倒是极为赞同的。工业不是简单的工厂堆积,而是一个完整的营运体系。例如作为工业基础的钢铁行业,已经建成的钢铁厂想正常营运,首先就得有矿石和焦炭,得有消耗用的零部件,得有能够运作起钢铁厂的诸多工人技师。生产出来的钢铁用在那些方面,是加工成机械设备?还是加工成农具或者武器”赤sè黎明 十二章 不速之客(三)”?就跟陈克一个相当恶劣的玩笑说过的那样,“吃饭前先想好在哪里拉屎撒尿,不然就别吃。不吃还能控制的住,不拉不撒那是要死人的。”
如果还拿钢铁作为例子的话,烧出一炉钢水铁水,如果不倾倒出来,温度降低后花费重金购买的炉子就彻底废了。如果随意倾倒出来,降温后只会凝固成一堆奇形怪状难以加工的铁锭钢锭。人民党这几年大量进口的轧钢设备,自己也努力仿造各种钢铁加工设备,这些技术上的努力让国防科工委吃尽了苦头。这不仅仅是钱财,国防科工委已经付出了不少人命,还有不少人在各种试验中受伤,甚至落下了终身残疾。工业的确是血汗人命堆积出来的产业。
听了陈克对工业体系的简单理念介绍之后,华雄茂问道:“那么我们军队要做什么呢?”
“管理和控制。”陈克答道。
华雄茂一愣,他稍微有些想不明白,军队怎么参与管理工业。“我们具体工作是……”
陈克答道:“再过一年多肯定会爆发内战。那时候我们不仅要在正面战场上面对北洋军和其他省份的进攻。根据地内部也要防止敌人的破坏。一个钢铁厂投资这么大,一个人抱着个炸药包搞起破坏来就能让钢铁厂停产。所以如何能够严密的控制根据地内部,保卫这些要害部门。就是军队的责任。除了工厂矿山之外,运输线也是重中之重。军队的工作很重呢。”
“那这就得继续扩军才行。当下六十万部队绝对不够用。”华雄茂答道。
“扩军的话,往三百万上考虑。解放全中国的话,没这个数不行。”陈克本来想说五百万,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对手并不是1945年号称八百万军队的国民党,只是北洋zhèng fǔ。他就把这个数字给降了二百万。
“咱们根据地当下不过6200万人口。”华雄茂被吓住了,二十抽一的军队比例过于骇人听闻。
“所以我们要解放河南。解放了河南,根据地人口就能达到一亿。河南本来也是产量大省,如果能用上化肥,一年两季。一季冬小麦,一季玉米。粮食不是问题。”身为河南人,又有些同学在粮食厅工作,陈克对于河南的粮食情况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我们当下的工作是什么?”秦佟仁对军队不是太感兴趣。
“是的。你们当下需要把工业生产给整合起来。一旦战争开始,所有的武器弹药都得由咱们自己承担。所以我现在暂时不要求jīng度,我现在要求的是均质。所有同类工业品尽量能够达成均质。当然了,我很清楚这需要积累,诸位尽力而为吧。”
“想均质这就得解决工艺问题,现在很多进口技术的工艺原理咱们还没吃透呢。”秦佟仁对此很是遗憾。
陈克答道:“有没有办法都是这一年多时间,过了之后随时都可能会打仗。我现在不要求这个工业体系多先进,但是这个工业必须在战争中能够承担各种压力,必须能够自”赤sè黎明”我运行起来。我设立国防科工委这个单位,让你们统管所有工业,就是这个原因。”
“工业动力方面到底是蒸汽动力还是电力?”孔彰也忍不住发言了。
“孔电霸,我问你个问题,”陈克难得的在称呼上与孔彰开了个玩笑,“我听说你上次想承担起测量仪器制造的工作?”
孔彰个xìng有点泼皮,他连连摆手,“别说那事了,上次我知道天高地厚,我错了。”
秦始皇的伟大功绩就是书同文,车同轨。这也包括了度量衡的统一。人民党的工业界很快就遇到了度量衡问题。陈克不懂英制,只懂公制。所以他就自然而然的推动公制单位。公制单位的好处是,以经过巴黎的地球子午线全长的四千万分之一作为长度单位。1875年5月20rì由法国zhèng fǔ出面,召开了20个国家zhèng fǔ代表会议,正式签置了米制公约,公认米制为国际通用的计量单位。同时决定成立国际计量委员会和国际计量局。
有了米,就能确定一立方米。再有温度测量工具,就能确定重量单位公斤。然后就可以通过诸多的均分等方法来确定克、毫克,这些更加细化的东西。
第二次工业革命对更加jīng细的测量要求比较高,特别是电力系统。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就是铜质电缆芯。电线细了之后不行,太粗了也不行。人民党缺铜,电缆芯的截面就算是只差了是一丁点的面积,几千几万米的积累起来之后,也是一个巨大的消耗。面对这种情况,孔彰一度自告奋勇想承担起根据地测量仪器厂的工作。不到两个月他就乖乖的表示自己干不了。仅仅一个热zhang冷缩的材料问题,孔彰就懵了。冬天夏天如果测量工具的公差相距超过几微米,这就是一个可怕的问题。人民党当下的技术根本解决不了这类问题。见陈克和孔彰开起了玩笑,游缑与秦佟仁也笑了起来。
大家都是懂工业的,自然知道这也就是玩笑而已。测量程度这种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再着急也没用。
“尽量用电力作为动力吧。”陈克拍了板,不过他还是不太想放过孔彰,“孔电霸,你吆喝着要建电网,这转眼就两三年过去了,你建的怎么样了?”
孔彰倒也没乱了自己的阵脚,“陈主席,去年一年我们搞这个城市级别的变电传输,就死了十几个人。你再逼我我也就这个速度。”
“我让你搞城市变电传输,就是怕大规模扩张工业生产能力的时候工业动力问题。你这几年实验数据积累的如何?各种季节和气候下,输电会遇到问题发现了多少?”陈克还是不放心。
“武汉基本都通电了,维修从每天一二百起,到现在的五六十起,从两天爆一次变压器,到一礼拜爆一次变压器。有进步,有进步。”孔彰答道。
华雄茂和孔彰见面不多,听着这可怕的故障率,心里面是大为惊讶。不过看孔彰理直气壮的说着厚颜无耻的话,陈克也听的认真,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华雄茂有些糊涂了。难””道电力系统就这么不可靠么?
“今天呢咱们就是先开个碰头会,明天会给大家一个大纲,同志们按照大纲来制定自己的需求,以后会就开的多了,做好心理准备。现在散会。”陈克下达了命令。
晚上的时候,陈克继续做东,和一群老朋友们在一起吃了个饭。秋瑾本想先拉拉家常,缓和一下气氛。不过这个努力没有任何效果。她看得出,游缑、华雄茂、张斌都有心事。即便是聚在一起,大家的心思可远没有在对以往的追忆之情。聚会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散了。
等秋瑾与陈天华回到住处,仔细关上门,陈天华说道:“这次算是白来了。文青看似热情,实际上根本就不把咱们当回事。”
秋瑾没有反驳,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她之所以希望有这次聚会,目的就是想做最后的努力,看看作为亲戚的华雄茂,作为旧相识的游缑能不能出于情分帮光复会浙西分部说说话。这次聚会上看得出,陈克反倒是最重视光复会浙西分部的一个。华雄茂与游缑对光复会完全不理不睬。
想到这里,秋瑾也不禁抱怨道:“人民党天天都在忙什么呢?哪里有这么多事情可忙的?”
徐锡麟摆摆手,“这些已经不用再管。我们回去之后就和浙西分部的同志说,人民党一定要土改。咱们浙西分部和人民党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见徐锡麟在气头上,秋瑾又忍不住劝起徐锡麟来,“伯荪,文青说起政治立场,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划分,咱们浙西分部的不少人的立场还是站在百姓那里的。咱们和蔡先生已经闹的很不高兴,留在杭州的光复会同志有几个人吆喝着要把咱们撵出光复会。若是咱们自己也内讧起来。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那些士绅也是毫不体谅革命啊!”徐锡麟语气中也充满了不满意。
秋瑾见徐锡麟态度也有所缓和,她继续说道:“伯荪,我们不妨就与文青直说,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向他讨教如何能让两边能相安无事。文青点子多得很,咱们真心求教,他应该会帮咱们出主意的。”
徐锡麟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光复会浙西分部里面当下分成两派,闹得不可开交。原本出生入死的兄弟,先是争辩,再是争吵,。特别是围绕人民党土改这件事,浙西到底要不要跟进,如果土改的话要秉持什么政策。光复会近来已经闹到势不两立的局面。莫说原先商议的土改根本不用谈,就连原本达成的减租减息的共识都发生了激烈的动摇。想到如果现在脑子一热拍屁股走人的话,回到浙西还得面对这些局面,徐锡麟的态度终于软化下来,他叹口气,“唉!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