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大工业的恐怖(六)
“我们为什么要反对封建主义,同志们认为封建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最大区别在哪里?”
这道最后的问答题是党校结业考试中的关键问题。到现在为止,党校里头根本没有给出任何标准答案。六千多份答案,党校二十名判卷者有着对此的共识。
“我们人民党的权力结构并不是自上而下层层分封,而是自下而上经过mín zhǔ集中制得来的。如果同志们理解不到这点的话……”尚远还是有些忧心忡忡。不过尚远脑海里头主管幽默的区域却有着一丁点不同的联想。人民党的考试与科举考试很是类似呢。
“那只是制度的一部分。能不能分清制度的限制与保护作用,能不能理解透关于人民党党员革命先锋队的概念,并且不断催促自己……,我也有点担心呢。”齐会深对此也是没有把握。
何足道没吭声,作为军队政工体系的最高领导者,何足道掌管着军政。革命觉悟的威力,以及盲目相信“革命觉悟”的危害,何足道可能比在座的每个人都有更多的接触。
围坐在长桌两边的二十名党校审卷小组的同志们知道这是一场无与伦比的判卷,不仅仅是卷子,在他们背后的档案库里头,有着一摞摞的档案。这6000人的各种相关记录都在其中。
结业考试的卷子固然重要,不过更早之前,20名核心判卷人员,80多名判卷小组成员,200名调研员。这三百多人的队伍现在就是决定人民党未来核心的一群同志。
路辉天没有说话,他已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最早跟随陈克到达凤台县的人民党成员,在这个300人的核心队伍中剩下的不到30人。大批的地方年轻干部已经开始进入党zhōng yāng的核心阶层。还有大批的干部虽然没有进入zhōng yāng,但是即将被委以重任。假如说曾经有那么一个上海“复旦公学派”的话,现在在党内,复旦公学派已经是很不起眼的一群人。尚远是北方人,齐会深和何足道与复旦公学并无瓜葛。很多新崛起的同志,都是安徽地方上的年轻干部。不管陈克怎么反对和杀戮地主士绅,可前安徽小地主和富农家庭出身的年轻同志依旧占据了近乎四成的比例。
对党内组织的巨大变化,路辉天感到一种茫然。
陈克环视了同志们一圈,即便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讨论与培训,陈克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安,他忍不住再次强调:“我再和同志们说一次,制度的建立不是不相信同志的主观能动xìng。而是必须保证组织纪律,保证工作的有效执行。这是现代工业管理的jīng髓所在,面对复杂又简单的社会体系,一个人只能负责一方面的工作。我们人民党想做好每件事,就必须在制度的体制下来完成分工与合作。这次党校培训,一定要把封建主义那种权力分封思想从党内消除掉。不打掉权力分封,我们人民党几年内就是死路一条。现在开始建设的大工业体系,是靠了从群众那里拿来的巨大的劳动力积累出的资金,这都是人民的血汗钱。如果是制度xìng的问题导致了对这些的浪费,那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十九名同志都微微点头,权力分封的概念众人都理解了。这也是中国文化传统里头最核心的一部分。早在陈克写《慈禧的这一生》这本书的时候,他就开始预备在党内对当前最大的敌人,“封建权力分封”进行彻底打击。
慈禧从不在乎每个地方到底怎么一回事,对她来说,权力归自己所有这是首要的核心目的,只有这样,慈禧才可以随心所yù的利用权力来干她想干的任何事。满清的权力体系,仅仅是要维护以慈禧为中心的这套封建权力分封体制。满清的人事安排,各种内部政策,rì常的税收,对外的外交和战争,其核心目的都是为了维护满清权力分封体制的存在与营运。
在这方面,陈克甚至比慈禧本人更能看清楚慈禧所有言行的根源所在。
读了《慈禧的这一生》之后,人民党的干部们对满清的理解程度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所以对致力消灭人民党内部权力分封体制的陈克,同志们在支持与赞赏陈克的同时,甚至对陈克有些同情的感觉。
陈克本人也对人民党现在的体制有着极大的危机感。他和以前一样,对党内的同志们说了实话,只是出于极为现实的考虑,陈克对核心同志们讲述的更加直白而已。
某种意义上,人民党现在就是陈克的一言堂。政战策略,陈克的解释不过是教给同志们怎么做,人民党各级党组织只需要一级一级向上负责就可以。只要能够彻底执行陈主席提出的党的纲领与政策,服从陈主席的指挥。那就无往而不利。在这种局面下,党内mín zhǔ已经变成了“mín zhǔ的讨论怎么才能更好的听陈主席的话”。
如果刨掉“反剥削、平等、科学、mín zhǔ”这些陈克自始至终反复强调的理念,只怕满清的体制看起来比人民党更加人xìng化,更加体贴,更加礼贤下士也说不定。
这也是陈克最为恐惧的地方,如果他倾尽全力所推行的这些核心纲领被推翻,以现在人民党的组织特点,蜕变成一个封建权力分封的组织,不过是分分钟钟的事情。苏联的崩溃已经证明了这一切。
在私有制存在数千年的历史上,在周围都是私有制势力的环视下,根据地能否坚持下来,陈克并没有把握。即便是陈克通过把人民党拉入大工业化的时代,一旦“反剥削、平等、科学、mín zhǔ”被推翻掉,中国也不过是向着一个全新的法西斯帝国突飞猛进。
面对陈克一如既往推心置腹的讨论与交流,同志们最初的感觉是“诧异”。如果不是陈克始终如一的政治宣传,如果不是陈克始终如一的致力建立mín zhǔ集中制的组织模式,如果不是陈克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党。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陈克亲自带领着同志们创建出如此宏大的革命成果,在座的十九位的核心干部绝对不会相信这是陈克的真心话。
在座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是抱着救国救民,至少是效忠陈克的坚定目的参与革命的。革命领袖都如此坦承了,同志们还有什么可说的。革命到现在已经证明其有效xìng,同志们都已经看到了光辉未来的边缘。不管自己是否希望维持以自己为核心的封建权力分封,至少核心高层也都达成了“消灭党内封建权力分封”的共识。
既然要消除权力分封,那就得有相应的制度来替代权力分封的政治构架。陈克好不容易才在党内达成了大工业化的管理制度的共识。“钢铁一般的纪律,党组织内的全面mín zhǔ生活模式。”高层们都接受了陈克意见。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段时间,一直沉默的章瑜突然开口问道:“陈主席,你觉得北洋会全面实行权力的封建分封么?他们会干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引发了不少同志的兴趣。
陈克答道:“北洋是军头制,这个大家都清楚了。不分封是不可能的。至于分封的程度,那得看袁世凯自己的控制能力,以及他自己的认识态度。具体会怎么样,咱们拭目以待吧。”
“那军事冲突的可能xìng呢?”章瑜接着问道,“这次参加这次党校培训之前,我还觉得咱们威风八面。现在一看,咱们自己就在悬崖边缘呢。如果国内外的敌人现在联合进攻咱们,咱们只怕真的顶不住。”
一个人如果能够直面现实,看的近能吓晕,看得远能吓死。章瑜的态度并不离谱,假如国内外的敌人真的完全联合,通力合作,人民党的确是顶不住的。听了章瑜的话,至少有几个同志神sè显得有些紧张。
陈克没有吭声,何足道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国内外的敌人是以经济利益驱动的。现在千辛万苦和咱们人民党决战,是一个极大的赔本买卖。他们不会这么干的。”
“咱们的军力现在已经到了最虚弱的时候,一旦出现全国各省围剿咱们人民党的局面,洋鬼子就敢敲诈咱们。那时候同志们有信心坚持到底么?”章瑜瞟着路辉天问道。
路辉天的脸sè登时就变了,该来的还是回来。路辉天一度采取的与地方现有势力妥协的路线很是引发了不少同志的不满,章瑜从来不认为地方士绅有什么可团结的,皖北的围子在陈克那时候已经被扫荡一空。章瑜到了皖南之后,在土改上可是花了大力气的。
“章瑜同志,有什么意见请你直说,这么藏着掖着,我听不明白。”路辉天毫不示弱的反击了。
“土改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完全抄袭皖北的土改并不合适。皖南推行土改困难很大,我认为接下来要把jīng力放到这上头。”章瑜平静的说道。
这种态度反倒让路辉天觉得很是意外,他原以为章瑜是要对“路辉天右倾投降主义路线”发难。结果倒像是他自己多心了。
陈克摆摆手,“土改工作还得先排到党建之后,打铁还得自己硬。事情得分轻重缓急,党组织问题这么多,先完善党组织再说。”
正说话间,外头的钟声突然响起,考试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头,判卷组们几乎是通宵达旦的工作。笔试,口试,还有综合评定。全部六千人民党党员中,能够对革命有自发到自觉的理解的,只有700多人。而能够抱着学习态度对待革命,暂时没有把自己个人利益放在首位,有奉献态度的,2400刚出头。
剩下的3500多人,大多数都有着“小聪明”的倾向。要么是善于表现自己,装积极,属于投机者范畴。要么是在某些工作方面上的确有出sè表现。却令人遗憾的固步自封,以这些表现作为自己的资本。
陈克也不知道是改为这3500多名不合格的党员与预备党员感到不高兴,还是该为这2400名的党员感到高兴。
不过该结业的时候就要结业,5月14rì。陈克把700名优秀同志召集起来,给其中140多名预备党员进行了入党宣誓。
“我宣誓。”
“我们宣誓!”
“我自愿加入中国人民党。”
“我们自愿加入中国人民党。”
“遵守党的章程。”
“遵守党的章程。”
“服从党的指挥。”
“服从党的指挥。”
……
观礼的陈克一点都没有激动的感觉,想到这些同志们要经历严酷的实际工作考验,想到漫长艰苦的过程,再联想到世界局势的未来。历史上一战还得有4年才会爆发。由于陈克的出现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一战具体时间和起因再也不能照搬历史。虽然这场战争必定会爆发,想到未来的不可预知xìng,陈克也觉得心里头颇为忐忑。
宣誓结束之后,陈克登台发言,先对新党员同志表示欢迎后,陈克要求大家做好全面思想准备,在未来的工作中,完善党组织与zhèng fǔ组织,紧密联系群众,发动群众,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与台下年轻同志们热情洋溢的神态不同,陈克的态度冷静而且有力。他曾经以为站在台子上的领导者是轻松的,只要说几句,下头的人就把事情给办了。现在的陈克已经很清楚,压在自己肩头的责任到底有多重,虽然没有胆怯,不过陈克也再也没有余暇搞什么感叹。
以这批相当优秀的同志为骨干,人民党四个省的构架进行了全面调整。zhōng yāng的核心领导都在,组织部和这些同志谈完话,根据双向的需求。人民党的各省、市、县的领导进行了全面调整。除了zhōng yāng党校之外,各省都开始筹建自己的省党校、干校,各市也都开始筹建市党校、干校。
表现优秀的同志均被委以重任,其他同志根据其特点,在工作岗位上也进行了重新安排。
最后的焦点在于大约600多名被判定为不合格的同志,有人建议在党校中直接宣布把他们清除出革命队伍。讨论再三,最后决定暂时让他们回去,由地方党组织决定这些同志的去留。也算是对新的地方组织的一项考验。
6月1rì,陈克在公开大会上做了报告。在制度上,陈克宣布了党zhōng yāng的决议,以后党校和干校定期培训必须作为党和zhèng fǔ的重要工作。
在思想上,则是确定了以反剥削、建立与开始完善社会主义制度认识、清除党内封建权力分封思想的工作。
具体任务则是加强地方土改、加快农村建设以及生丝出口任务,各地方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全力推行农村水利建设与良种基地建设的工作。
6月2rì,各地干部们开始分批返回工作岗位。陈克和zhōng yāng办公厅暂时留在武汉工作。
人民党的这次大集结,一度让与人民党接壤的各个势力颇为紧张,这么多人的长期准备,被很地方势力认为是战前的动员。各省都积极调集军队,或者屯兵于边境地区,或者在各地做好了战争准备。就连与人民党有秘密协议的北洋袁世凯也非常紧张。
何汝明带回běi jīng的消息里头,陈克虽然再次保证不会和北洋开战,但是袁世凯也不会真的傻乎乎相信。基于强大的武装力量,人民党随时可以撕毁与北洋的约定。陈克表示过,会接受推翻满清后的新zhèng fǔ,却也明确表示坚决不会听从满清zhèng fǔ的支配。袁世凯掌握了满清的政权,可头上飘扬的依旧是满清的旗帜。只要这面旗帜还在,陈克就有理由随时与“满清政权”开战。
但是北洋政权现在却陷入了内乱,掌握全局那是袁世凯的工作。北洋下头的各个势力无法插手。可是联省自治却是袁世凯承诺给他们的利益,大家是一定要争夺到的。
在人民党进行党建的时候,北洋也在进行内部利益争夺。袁世凯最终确定了北洋的利益构架局面,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四省直隶北洋。北洋六镇将扩编为北洋八镇,分别驻扎在直隶四省以及běi jīng地区。而东北四省、浙江将在北洋建立的讲武堂体系下,各建属于自己的地方军队。
袁世凯也不能把全部jīng力都放在提防人民党的进攻之上,作为zhōng yāng,袁世凯必须承担起很多工作来。例如在中俄边界恢复巡逻工作。在中朝边界防备rì本的进攻。满清的赔款也暂时得由北洋承担起来,这都是要花钱的。如果与人民党进行战争,或者进行军事对峙,北洋的财力也无法承担。
所以袁世凯干脆对人民党不闻不问,他接连约见各国使馆团,一面探听各方对袁世凯的态度,一面开始商谈北洋控制全国后的新局面下,各国会提出什么条件。
六十五 大工业的恐怖(七)
“王大人,书带回来了。”亲兵神sè忐忑的禀报道。
“哦!”王有宏立刻来了jīng神,“快点拿来。”
“大人,那反贼这次要价很高。”亲兵说道。
“要多少?”王有宏对这点并不太在意。
“他要一千两……”亲兵喏喏的说了结果。
王有宏的眉毛皱了起来,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不过对王有宏也不是太大的数目。令王有宏意外的是那边怎么会有胆量开出这么一个价码。难道那边就不怕要价太高,被王有宏拒绝么?
“那反贼说,他这次是从什么党校培训回来。书太多,若是不要这么个价钱,对不起他自己。”亲兵有点气愤的答道。
“到底有多少?”
“那反贼说,还是老价钱,千字二两。一个字两文钱,这批书全部下来得一千两。大人,以前可没有这么多,我是觉得那厮是在骗大人。”
“你买了多少?”王有宏不在乎钱的问题,而是看看到底买回来多少书。
“那反贼说,手里的书只能先卖一百两。”
“拿进来。”王有宏催促道。
把书安置好,王有宏自己舒舒坦坦的坐在了书房里头。自打开了立宪会议之后,王有宏再也不怕有人说他藏着反贼的书。若说反贼,袁世凯才是大清最大的反贼。别人信不信且不说,王有宏完全确定袁世凯与人民党达成了协议。1911年满清彻底完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少士绅自己都开始以“革命党”自居了,王有宏看几本“反贼”的书算个屁啊。
抚摸着厚厚的手抄本的书脊,王有宏对书里面的内容很有期待。几年前,王有宏是为了对付安徽乱党,这才开始收集乱党的情报。完全抱着批判的态度看了《中国各阶级分析》《劳动与社会发展》《农村各阶级分析》《城市劳动者与流氓无产者》等几篇高价买来的人民党“情报”,王有宏看到的并非革命党的胡说八道,而是将中国现状用极为明晰的条例讲述出来的jīng妙阐述。
从那时候开始,王有宏就开始逐渐从一个反对者变成了学习者。想做官就得明白这个世道。王有宏行伍出身,对于社会的了解远没有那些读书人深刻。而且读书人心眼太多,即便王有宏雇佣了师爷,师爷也没有每次都以王有宏的根本利益为基础。
读了人民党的书,王有宏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了自己在这个社会中所处的地位,曾经的种种迷雾在他眼前逐渐被拨开。看到了隐藏在各种利益纠葛表面下的根本矛盾,王有宏明白了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能保障自己最大利益。
这些书的唯一问题在于,里头牵扯革命的东西太多,非常影响阅读。王有宏自己把这些文章进行了修改,选择对自己有用的部分。这些改写过程是一个艰苦的思辨与学习过程,等王有宏能够理出属于自己的思路,周围人的所作所就能看得清楚透彻。
钱从来不是问题,从一个统领跃升到现在“宪政先锋”“江苏巡抚”的位置上之后,弄到的钱数以万记,王有宏根本不在乎这些支出。
做了一次深呼吸,王有宏以极大的兴趣翻开了封皮,目录上第一章写着《陈主席在党校结业会议上的讲话》。王有宏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人民党的党建工作实在是令人不解的存在。如果王有宏有陈克这样的见识,他绝对不会将这些告诉别人。这世道,大家求的是别人越傻越好。就如同《慈禧的这一生》里头所说,“周围的人越是愚忠,身居高位的人就越安全。对他们来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就是统治者的不二法门。”
陈克难道从来不怕下面的人学会了自己的这些东西之后,就会篡夺陈克的地位么?
想归想,王有宏是绝对不会去给陈克提这个醒的,他是真心希望在完全学会陈克掌握的知识之前,陈克能够像现在这样不断写东西,把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细致入微的讲述出来。
看了头几页,王有宏已经忍不住拍案叫绝。引发王有宏共鸣的那段话是这样的。
“做错事是一个很笼统的词,所以我们人民党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划分。失败、错误、犯罪。这是针对不同结果的判断,也是针对触及不同制度的判断。犯罪是触犯法律,要以相关法律来处理。错误是做事的指导方向问题,需要通过组织制度来追究责任。而失败,是执行组织决定过程中,由于没有能够把握这些具体做法的规律,导致了无法完成某个环节,进而导致原先计划无法按照计划本身完成。这就需要重新理清计划,总结事物本身的规律。不宜立刻停止工作,对失败过度追究。”
这御下之术实在是高明。王有宏心里头大赞。满清从来不爱管过程,只追求结果。事情没有让发号施令者满意,发号施令者就可以随意处置下属。下属们则是互相推脱责任,只要最后的惩罚没有落到自己头上就好。
陈克提出的法子,敲定范围,理顺过程。比满清的传统做法不知高明出多少。王有宏提起笔,开始摘抄这段话。一面写,一面盘算着该怎么按照这法子去调教下头的人。刚抄完,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叩门。“大人,议会的代表求见。”
王有宏皱起了眉头,他早就交代过,除了几个特别的事情之外,自己读书的时候绝对不许有人打扰。允许来打搅自己的情况之一是“议会的确有极为重要的麻烦事解决不了的大问题。”
手下曾经没有吃透这规矩,因为收了钱,为些不太大的事情打扰过王有宏。事后被王有宏用家法打得死去活来。现在他们还敢这么干,应该不是小事。把书仔细收好。王有宏出了书房。“到底怎么回事?”他平淡的问道。
亲兵微微缩着脖子说道:“大人,议员代表说,今年的蚕丝怎么都卖不出去,已经闹出了极大事情。他们在门又哭又喊,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小人看他们实在是不愿意走,才不得不来打搅大人。”
王有宏挥了挥手,“前头带路。”
亲兵是王有宏的心腹,见王有宏没有发怒,脸上立刻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神sè。不过他连忙低下头一路小跑的在前头带路。
客厅里头有三名议员,他们脸上泪痕还没干,头发散乱,丝绸袍子的衣襟皱皱巴巴。看来是哭闹着跪了好久的样子。亲兵敢打搅王有宏,看来真的不是玩笑。一见到王有宏出来,他们几个人连忙胡乱抹了几把脸,因为没注意手上已经粘到了灰尘,原本就因为泪痕而看上去不怎么干净的脸立刻脏兮兮的。不过议员此事根本顾不上这么多,上前行礼后,没等王有宏坐下,领头的矮个议员张玉通已经脸红脖子粗的喊道:“王大人,今年出口到花旗国的生丝怎么都卖不出去,这chūn茧平rì里无论什么价格,早就卖光了。现在已经七月,夏茧都下来好久,可是洋鬼子商铺怎么都不收。大人,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这件事王有宏已经有所耳闻,可买卖的事情官府也不能插手。王有宏实在是想不出议员怎么会找到自己门上。
一面让议员坐下,王有宏问道:“张议员,为何洋行不收咱们的蚕茧?”
张玉通屁股还没坐稳,一听王有宏这么问,他弹簧一样的蹦起来,“大人,我们问过洋行的人。他们说已经和安徽乱党达成了什么协议。除了上好的丝之外,他们今年不收咱们的蚕茧了。大人,我们本来也不敢打扰您。可这么弄下去,咱们的江苏今年多少人都得倾家荡产。大人,您一定得救救我们。”
敢求到王有宏门上,张玉通等几个议员也是下了极大决心的。想到白花花的蚕茧已经有不少开始发霉变质,只怕已经卖不出去,就算是卖出去也绝对卖不上价。想到无论如何今年都要赔钱,张玉通又开始哭起来。
王有宏一时没有理清条理,人民党与花旗国商谈了协议,这和江苏的蚕茧买卖何干?而且这等事求到自己门上貌似也没用。难道王有宏还能逼迫花旗国洋行强行购买江苏的蚕茧不成?
不过卖蚕茧卖是江苏的一大收入支柱。张玉通和另外两位议员家里头都是专门做蚕茧生丝生意的,能把他们急成这样,只怕其他养蚕百姓的rì子更不好过。自己既然要在往后的一年多里头获得江苏的控制权,怎么都得解决这件事才行。想到这里,王有宏尽量和颜悦sè的问道:“王议员,你慢慢说,把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我也没做过桑蚕,实在是不清楚这里头的事情。”
张玉通虽然想说话,不过情绪激动之下,却哽咽的更厉害了。其他两位议员也是心急如焚,张玉通哭了,他们也跟着哭起来。王有宏看他们三人这样子,转头向亲兵说道:“端盆水过来,让几位洗洗脸。”
王有宏如此宽宏大量,不仅没有计较议员的失利,反倒这么安慰。张玉通三人觉得可是找对了地方,哪怕知道如果此时这么露怯,只怕会被王有宏抓住把柄,狠狠敲诈一把。可心情一激动,他们咕咚跪倒在地,反倒哭的更厉害起来。
好不容易让三人恢复了些平静,洗了脸。三人才开始说起来。原先南京的蚕茧买卖就很好。外国人,特别是花旗国的洋行大量购买蚕茧,种桑的人家都有不少的收益。可是从去年开始,蚕茧买卖就开始不太好做。好不容易以低价卖了蚕茧。今年花旗国chūn天只收生丝。到了四月之后,除了上好的长丝之外,竟然连普通生丝都不收了。
这些人费了好大劲打听后才知道,花旗国与安徽人民党达成了协议,从安徽湖北等地收购了好多生丝。他们也看了安徽的生丝,质量真的是好。而且价格竟然比江苏的便宜了至少两成半。
江苏一些做桑蚕的大户们都不知道安徽这么低价钱出售生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派人去安徽看,看到的局面实在是令这些人瞠目结舌。安徽各地的土地已经变成了连绵不绝的大块平整土地。而各处不适合种地却能种桑树的地方,桑林成片成片的连绵不绝。
与江苏不同的是,安徽乱党们就在桑树林旁边开设了养蚕的蚕房。据打探消息的人说,那些蚕房规模大的几乎和村落一样。从桑树到养蚕,都有专人照料。采桑叶的人倒是雇工。可他们根本不用往来贩卖桑叶。只要采下来桑叶送去清洗处清洗、晾干,再送进蚕房就行。
蚕结茧之后,立刻送去乱党在交通要点上兴建的缫丝厂。那里据说用的是机器,还有什么电灯。每天十二个时辰的不停歇的缫丝。生产出来的生丝集中起来,直接通过水路运去安庆和芜湖。
这本来就已经令人骇然。人民党居然还大量生产桑葚酒,蚕沙,连蚕蛹都用油炸了变成了当地的吃食。
王有宏静静的听着,这的确是人民党的作风。人民党土改的残暴江苏是有所耳闻,曾经围子的地主们掌握着大量枪支与武力,在地方上横行不法。方圆几十里,谁家新媳妇好看,那得让围子地主先睡过,才能轮到成亲的人带回家过rì子。人民党让安徽的围子地主们都变了历史。现在这些地方上霸王们坟头上的草都长了老高。
学习过不少人民党的文件之后,王有宏知道人民党对土地的新规划。因地制宜,能种庄稼的好地,就分给群众种庄稼,人民党组织群众大搞水利,粮食产量也越来越高。种桑树的土地实在是太好找了。但是在江苏,为了一棵桑树归属权就能死人。经常到最后把桑树砍了,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王有宏想起人民党有一份关于桑蚕业调查报告,他当时只是随便浏览了一遍就没再关注过。想到这里,王有宏让这几个人先等着。他回到书房好一通翻找,竟然没有找到。
难道有人来偷自己的东西?被查询工作弄得心头烦躁的王有宏猛地想到这个可能。不过想来自己家人和亲兵不敢这么搞,他强忍烦躁,又是一通仔细翻检,总算是找到了那份文件。翻开看了片刻,王有宏眼睛就亮了起来。他频频点头,原来桑蚕业是这么干的啊。
再次出来的时候,王有宏容光焕发,而外头三名议员的心情经过大起大落,坐在那里已经萎靡不堪。
“三位议员,你们来找我,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王有宏问。
“大人,我们想让您出面和咱们南京的缫丝厂商议一下,只要他们肯买咱们的丝,再便宜我们也干了。”张玉通含着眼泪说道。
“南京的缫丝厂为何不收大家的蚕茧?”王有宏奇怪的问道。
“年初南京、镇江、苏州等地的缫丝厂出价很低,我们没肯卖。现在他们低价收购的蚕茧用都用不完。再也不肯买我们的蚕茧。”张玉通提起此事就痛心疾首。
“这个我倒是能去说说。不过话说头里,能不能办成我可不能保证。”王有宏笑道。
“大人,只要您肯帮忙,我们就感恩戴德。遭灾的不仅是我们几家,整个江苏都过不下去了。莫说江苏,我们联系过上海,上海那边也很是艰难。”张玉通说到这里,眼泪又开始滚滚而出。
“张议员,我想问问,你家是自己养,还是卖桑叶?”王有宏问道。
“我家也养蚕,也卖桑叶。”张玉通没想到王有宏的话挺懂行的。
“哦……”王有宏又问了其他几家。果然,他们都是自家种桑叶出来卖。
“你们可开了缫丝厂?”王有宏继续问道。
“倒是开了一家,不过蚕茧这么多,根本来不及缫丝。”张玉通答道。
王有宏缓缓点头,人民党的桑蚕业调查报告中写的清楚,中国桑蚕业分为两种,一种是小自耕农一家包揽了全部流程。从种桑、采桑到养蚕,再到缫丝。这是大家族才能搞的。因为各个环节的生产能力很不均衡,每一年的情况都不同。要么是桑叶多,要么是桑叶少,或者蚕宝宝大批生病,根本不吐丝结茧。反正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导致一年的努力化为泡影。
所以还有另外一种局面,就是出售桑叶,蚕种,然后出售蚕茧。其他愿意养蚕的农户先借钱这么搞,等到蚕茧卖出去之后再偿还。这笔钱可不低,如果一旦失败,欠款能让农户半年一年都还不清。甚至能够出现破产的局面。
这三位议员就是出售牟利的代表人物,他们自己不愿意承担风险,就把风险转嫁给农民。可是现在的局面是人民党一举影响了销售。江苏的桑蚕业主要是出口,洋人不买蚕茧和生丝,南京的缫丝能力也非常有限。怪不得这些议员如此着急。
“张议员,你们自己的作坊缫丝用不了这么蚕茧么?”王有宏继续他的调查。
“现在雇人太贵。缫丝厂黑了心,趁着蚕茧价格大跌,把价格压的极低。我们自己缫丝,原先的价格根本卖不出去。这rì子没法过了。大人,我们今天来求您,就是想让您救救我们啊。”张玉通边说边给王有宏又跪下了。另外两位议员也跟着跪了下来。
王有宏心里头大爽,平rì里议员在议会中一个个趾高气扬,现在也终于跪在了自己脚下。不过爽归爽,王有宏也已经明白,局面若是这么持续下去,江苏可是要出事的。
安顿了议员,王有宏派人把南京缫丝厂的厂主请来。几位厂主不知道巡抚大人请自己作甚,一个个胆战心惊。不同王有宏温言询问了收购蚕茧的事情,厂主们立刻就激动起来,他们全都给王有宏跪下了。
“巡抚大人,不是我们不肯收购。实在是他们要价太高。我们用的蒸汽机是要烧煤的,苏北被人民党占了,煤的价格打着跟头往上翻。还有各种缫丝用的洋药也都不便宜。这价格已经到了最高,若是再高我们自己缫丝还要赔钱。大人,您不能因为听了这些人的话就强行让我们收购。而且现在的蚕茧不少都有些霉变。您若是不信,就让他们把蚕茧运来,我们亲自检查给大人您看。他们这是来坑大人您的。万万不可信了这些人。”厂主说着说着已经是涕泪横流。比起那些种桑养蚕的议员看着还可怜。
王有宏原本想着只要能够稍微调停一下,或许就能让双方达成协议。没想到事情竟然很难办的样子。现在时机很特殊,王有宏如果想彻底控制江苏,暂时哪边都不能得罪。现在根本没办法从朝廷那里得到拨款。所有的收入都是靠税收。养活四万多人的各种军队,已经是捉襟见肘。可不养这些军队,王有宏靠什么做这个主。
想到这里,江苏巡抚王有宏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六十六 大工业的恐怖(八)
俗话说,有人欢喜有人愁。江苏巡抚王有宏和江苏桑蚕业的忧愁,完全建立在人民党桑蚕业欢喜的基础之上。
李寿显正在进行他在英山县的最后工作。这次党校之后,李寿显被调去芜湖担任芜湖市市委书记。英山县的工作得先完成。由于缺乏土地,英山县粮食主要靠外调。粮仓里头堆了按照粮本足够全县吃14个月的粮食。李寿显带着县委到了英山县各乡,又去宣传了一番统购统销政策。英山县的粮食必须销售给国家,不能外运。不过英山县本来就没有能外销的粮食,群众关心的完全是各乡的粮食价格不要波动。
李寿显一个乡一个乡的走遍。检查各乡的宣传工作。乡长们提出的问题基本一致,群众们要求先把粮食给发了,只要发了粮食,让干什么都行。
“这是绝对不行的。”李寿显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咱们粮店又不是只开一天两天,都给发放了,这是在怕什么呢?上次剪辫子的事情绝对不能重演。”
英山剪辫子行动给了李寿显深刻的教训。李寿显当时和县委的同志谈起剪辨的时候,只是针对地方缫丝厂的工人同志提出的要求。死讲活讲,还是有人不肯剪,李寿显他们一时糊涂,以剪辫子的每人给五斤大米为条件。有五斤大米的收入,工人同志们剪辨的热情高涨。一天里头就把辫子都给剪掉了。
县委认为这件事到此为止,却万万没想到,这消息跟一阵风般传遍了整个英山县。经过群众的“解释”,变成了县委要“收头发”。几天里头,各乡党委书记都跑来询问,县里头是否要收头发。李寿显连忙让县委和乡党委怎么向群众解释。不过为时已晚,群众不仅不信乡党委的解释,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离奇的说法也出来了。
“县委要用头发炼丹!”
“人民党准备用头发编护身衣。据说可以刀枪不入。”
到了此时,县委只好硬着头皮上。若是不及时把此事收场,那更玄乎的说法也会喷涌而出。通过讨论,党委提出了统一的剪辨理由。“英山县已经革命了,革命就不能留辫子。现在剪了辫子,一人五斤大米。不剪辫子的,以后乡zhèng fǔ会上门强行剪辨。那时候可就没有五斤大米这等好事了。”
这么一解释,群众的态度立刻从热衷剪辨卖头发,变成了胆战心惊不肯剪辨。不过把大米从五斤变成了十斤之后,就有群众认命的开始剪辨。十斤大米,够山里人家混了其他粗粮吃上半个月的。大米发到了之后,剪辨终于成了风cháo。
为此,李寿显不得不向安庆党委汇报了原因,愿意为多付出的130万斤大米承担责任。章瑜瞪着李寿显半天没吭声,最后无奈的说了句,“下次想好再说话。”
这件事作为经典案例,编进了人民党的工作教育课程里头。
英山县群众今年收成不错,由于英山县现在国营贸易只收人民币,金银铜钱的流通很快就近乎绝迹。摘桑叶的工作平均每天能赚两块钱人民币,养蚕的每天两块五。缫丝厂的更高,初级工每天大概两块钱,熟练工人一天能拿到四块钱。
缫丝厂设在英山县的温泉附近,滚烫的温泉水直接引进缫丝厂用来煮丝,节省了大量的燃料。淡淡的硫磺味和滚滚蒸汽让人感觉不太舒服。这也是缫丝厂工资高的原因。高大的厂房为了更好采光,大量使用玻璃。女xìng劳动者们持久坚定的优势在这种工作环境里头逐渐体现出来。原本缫丝厂里头男xìng工人比例高达七成,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之后,男xìng们宁肯干体力付出更大的采桑工作,也不愿意一整天从事这些细致麻烦的缫丝工作。在机器管理和运输方面,男xìng们的比例飙升到100%。除了班组长这些管理岗位还是男xìng外,细致工作上女xìng们也占据了100%的压倒xìng优势。
根据地大米和面粉价格大概在两毛五一斤的水平,一整年下来,群众人均可以从粮店购买的粮食能达到五百斤的水平。祖祖辈辈没有什么吃饱概念的英山群众,终于可以吃个饱饭。人民群众对新zhèng fǔ的支持达到了几乎是顶礼膜拜的程度。
李寿显根本来不及感叹,县委的工作很是繁忙。
“打虫药发下去了么?”
“寄宿学校的校舍修的怎么样了?”
“农业科技人员的住宿调整了么?”
在离开之前,这些工作都要抓紧完成,新同志调过来之后,不能让人家接手一个烂摊子。这些安排还算容易处理,工厂的事情就麻烦得多。这是营山县破天荒第一次把全县都给纳入到一个体系之内。以桑、茶为主的支柱产业,需要劳动力众多,面对从所未有的局面,各种问题也根本无法避免。
“李书记,这怎么教都教不会,怎么说都说不改。”桑叶部门的同志指着桑园愤愤的说道。
路辉天一看桑树园,噗嗤一声笑了。只见容易摘到桑叶的地方快给摘光了,不容易摘桑叶的地方,桑叶郁郁葱葱。“别着急,这说明桑树种的少。多种点就没问题了。”
“咱们种的不少,关键是这些人不听劝。瞅瞅那些小树,这么摘法怎么可能长得快呢?”负责的同志对群众杀鸡取卵的做法完全不能接受。
“那说明一件事,咱们管理有问题。调拨人手,守桑园。”李寿显给出了解决方案。
“自觉点不就行了!这守桑园的人手也是一笔支出。现在是省里头肯给物资,李书记你也说了,明年就别太指望省里头给物资。那时候怎么办?”同志依旧不开心。
“靠自觉是搞不了大工业生产的。大工业就是管的超严,你看缫丝车间,从衣服穿戴,到每一个动作,都要管。而且还要说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群众其实不是不知道好坏,不过没有制度管理,还是没用。调拨人手,守住桑园,定时采摘。”李寿显说完之后觉得还是缺了一个环节,“开会,告诉群众这些新增加的管理环节。”
桑叶部门的同志却皱起了眉头,“群众会不会不接受呢?”
李寿显明白干部的意思,现在党委讲群众工作,很多同志误以为让群众满意是指顺了群众的心思,这明显是干部们理解错误,他正sè说道:“不管群众是否接受,都要把这种管理推行下去。我们不是对群众不满,或者对谁存了刁难的心思。而是现在采桑的做法不对,咱们为了大家的利益才要这么做。不然明年没有桑叶了,大家怎么养蚕?相信群众,是群众们能够听明白道理,能明辨是非,而不是咱们说句什么,群众就给咱们顺顺当当的干好。我回去安排一下。”
正准备开拔,李寿显又觉得不放心,“一定要向群众解释清楚。做事不要藏着掖着,要把话说清楚。”
果然如同李寿显所预料的那样,这件事引发了好多冲突。虽然群众已经知道采桑叶开始规范化了,不过大家也不知道怎么一个规范法。挑着扁担到了桑园之后,就见有人守住路口,还有不少人在旁边监视。平rì里大家看见哪些桑叶容易摘,上去三下五去二的把挑子装满,然后就跑去卖桑叶了,现在得花费以往一倍以上的时间才能把挑子装满。立刻就有人聒噪起来。
“你们这是没事找事吧?”
“多采点树又死不了。下次不采这棵树不就行了。”
“我每次都是换了树采的,别人乱摘,为啥要我跟着受罪?”
这些还都算是很普通的,有些干脆就硬上开始猛采。守桑园的上去拦,双方直接就发生了冲突。这算是英山县群众和zhèng fǔ的第一次小规模冲突。
事情报回县委,县委的年轻同志们立刻就蹦起来了。头一天还对人民党新zhèng fǔ带来的幸福生活顶礼膜拜,这第二天就敢对守桑园的同志动手。这是要造反啊!
有主张出动县武装部的,有主张把领头闹事的抓起来的。各种要求强力恢复秩序的想法层出不穷。
“大家都坐下来!”李寿显喝道。
年轻同志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听李书记下达全面处理安排。
“起冲突,那就说明咱们的安排不对,流程不完善。这样,咱们现在通知下去,三天后,采桑叶的和运桑叶的工作分开。三天后,挑着担子来的,我们统统按照运桑叶的看待。给的钱减下来。”李寿显说道。
“什么!”干部们被李寿显的建议给吓住了,大家立刻表示反对,“那冲突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有一就有二,李书记,这事情不能这么放过。不然下次他们敢干的更过份。”
“冲突的原因是大家想多挣钱,而不是因为群众对咱们不满。群众不满的是流程安排。那咱们把这个安排给改了。解决了这个矛盾,才算是解决了根本矛盾。”李寿显不紧不慢的说道。
“李书记,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他们如果真的认同咱们,那就该听zhèng fǔ的。很明显,zhèng fǔ调整之后他们根本不听,还是按照自己的做。他们觉得zhèng fǔ是他家开的,想干干,想不干就可以不干?”县公安局局长主张强硬。
不过其他同志看李寿显并不想把问题激化,加上都是乡里乡亲的,就有人出来想和稀泥,“群众也是一时糊涂,我觉得没必要这么在意。”
“等等!”李寿显打断了这话,“群众一点都不糊涂,他们很清楚他们在干什么。群众要摆脱贫困的现状,他们就参加了劳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家对桑叶进行了过度的摘采。我们不是不让群众这样摘采,这样摘采不科学。按现在这样干下去,明年县里头只怕是找不到桑树了。这影响了帮助群众摆脱贫困。大家觉得我说的符合实际么?”
这本来就是实话,同志们自然不会反驳。公安局长明显余怒未消,他气呼呼的问道:“李书记,现在看,群众不愿意讲这科学。那我们怎么办。”
李寿显笑道:“群众的应对方法不科学,那说明咱们的工作安排不科学。咱们的管理模式促使了这样的一个结果。你觉得群众不知道这么摘下去桑树会死么?他们肯定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做呢?肯定是咱们提供的管理方式促使群众这么做了。”
公安局长还是很不服气,“李书记,按你说的,咱们把摘桑叶和运桑叶的工作分离开,把价钱降低到一半,那又有什么用。现在能赚钱的就这么一个营生。摘桑叶的群众也想多摘多卖啊。”
“对啊。摘桑叶的群众也想多摘。但是只用说服摘桑叶的群众,我们面对整个压力就小得多。出了这个问题已经证明了靠阻拦是没用的,只能靠说服教育。摘桑叶的群众亲眼看着桑树的情况,他们感触肯定更多。而且把群众组织起来多种桑树,明年后面咱们的桑叶供应量也就上来了。这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咱们英山县不缺种桑树的山地,也不缺种茶树的山地,我们根本不反对群众靠劳动摆脱贫困,我们现在面对的是群众有竭泽而渔的危险。我们解决这个当前的主要矛盾就可以了。其实我们和群众要做的事情可是一模一样的。”
好说歹说,李寿显总算是在县委里头达成了一致意见。经过两天更细致的讨论,县委制定了“专业化英山县各种农业开发队伍”的基本流程。
在这两天里头,桑叶收购价格狂跌,只有原先的一半。群众敢和护林的冲突,却不敢和收购桑叶的同志冲突。抢钱这种事情与抢桑叶还是有本质的区别。虽然说着这山林归了zhèng fǔ,大家还是感觉这山林谁都可以去。可是抢了zhèng fǔ的钱,被zhèng fǔ抓住打死可是完全属于自己找死。不管怎么苦苦哀求,收购的同志也不给提价。这种坚定的态度让群众们知道这是真的惹了祸。
其实那些与护林队的队员发生冲突的群众心里头也是不安的。不过眼瞅着近在眼前的桑树,充斥在大家脑海里的念头就只剩了“赶紧摘了桑叶去换钱”的冲动。桑叶这东西其实不值钱,大家的力气也不值钱。只有在人民党这里,这两样东西才有了价值。即便是打了人民党委派护桑园的群众,抢到的桑叶还是得卖给人民党的养蚕场。
这次与zhèng fǔ发生了冲突之后,不少人已经惴惴不安起来。群众可一点都不傻,他们这两年种桑、养蚕、缫丝,运输队也是英山群众组织的,他们也试图弄明白这么大的产量到底卖给了谁。从官方的解释到群众自己收集的情报,这些生丝都卖给了洋鬼子。整条销售链除了洋鬼子之外,都把握在人民党手中。这意味着,群众根本无法介入到其他环节里头去。假如县委一怒之下不养蚕了,倒霉的还是群众自己。留一堆生丝在手里,有个屁用啊。
打人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头上,采桑的群众破天荒的没有多少人出动。大家虽然也在乡zhèng fǔ门口聚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早就有人打听过,乡长,乡党委书记等人都不在乡里头,群众已经觉得惹了祸,那些动手打过人的自然不敢再吭声。没参与动手的已经指着那些坏了大家生计的家伙们大骂。
不到中午,乡长与乡党委书记黑着脸回到乡里头,群众主动给让开一条道。没人说话,不过每个人都用急切的目光看着乡长和乡党委书记。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
“我们准备以护林队为基础,再组建一个种桑队。有愿意种树的,就报名参加。干一天活,给一块五毛钱。”乡长黑着脸喊道。
群众没有吭声,很明显乡长还没说到关键的地方。这打人的事情到底准备怎么处理?这桑叶收购价格这么低,是一直这样下去,还是会更低?
乡长接着喊道:“以后摘桑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运桑叶的,不管你是自己摘的也好,还是从桑园里头拿到摘好的桑叶也好。都是现在的这个价钱。另一部分,就是种桑树,摘桑叶的。这部分群众我们按照前面说的,每天一块五毛钱的工资给。”
对这种新的安排,群众们议论纷纷。有些人觉得这是被削减了钱。可是有些聪明的已经想明白了,这么一来,其实大家的收入并没有减少。摘桑叶的虽然收入看着少了些,不过不用跑路,轻松了很多。而运桑叶的,因为不用亲自摘,省出来的时间,只要多跑几趟,也绝对能把这钱给赚回来。只是到底选哪一个工种,让这些聪明的群众感到左右为难。
群众其实都不缺聪明,乡长解释了一番,大家未必信。可是自己一合计,这就完全明白了好处在哪里。原先被打击下去的劳动热情立刻就重新鼓舞起来。已经有人开始报名参加桑树园的工作。
新秩序绝对不可能一天就建成,新的社会分工持续磨合了半个月才初步稳定下来。令公安局局长感到意外的是,各乡乡长们一声令下,那些参与大人的家伙就被拽到县里头“负荆请罪”了。李寿显接待了这些群众。;李寿显还是不急不忙的,“乡亲们,大家都想过好rì子,这说起来是县委得向大家道歉。这工作安排的不合理。不过,你们打了谁,你们就得向那些群众道歉。不管怎么说,这打人都是不对的。”
在李寿显带领下,这些打了人的群众向被打的护林队的同志们慰问道歉去了。其实冲突顶多造成了一丁点鼻青脸肿,连中等伤害都没有。县委书记和乡亲们亲自来慰问和道歉,被打的人要么就消了气,没消气的,对着“行凶者”象征xìng的锤了几拳也就把梁子揭过去了。
在这点上,李寿显把握的很到位。在突如其来的生活剧烈改善下,群众很不适应。其实别说群众,李寿显自己都很不适应。他刚到英山县的时候,这里的穷困实在是触目惊心,破烂陈旧就是英山县的全部。任何一个可以求生赚钱的机会,都有无数人打破头的去抢。突然间人人平等,各个家庭生活都有了着落,大家心里头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头彻底改变穷困的生活。
因为,英山县没有群众真心相信人民党建立的这种新秩序能够长期存在下去。
等这些工作忙完,新的县委书记也到了。李寿显看到了这位继任,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广德县的副县长许广德。一度是李寿显的上司。
接待会议上,许广德发表了自己的态度,“组织上安排我来这里工作,这英山县现在就是我的老家了。我会向同志们认真学习,共同进步,一起把英山县的工作干好。”
这么谦逊的态度至少得到了同志们表面上的热烈欢迎。接着许广德与李寿显一起安排了县里头党校和干校的培训工作。欢迎会结束,李寿显与许广德私下谈话。李寿显以为许广德会说起党校的事情。却没想到许广德带着一丝狭促的笑容说道:“李寿显同志,我在广德县的时候,有一位女同志来找你,人还很漂亮。广德县县委人人赞你有桃花运啊。”
李寿显万万没想到许广德来了这么一出,他笑骂道:“你这说什么呢?”
“你看,不信了吧。光复会的姬晔同志,你还有印象么?”许广德笑道。
李寿显无奈的摇摇头,“有印象啊。你也认识姬晔同志的,早点说是她不就行了,还装神弄鬼的。”
“行了行了,我不装神弄鬼了。”许广德收起笑容,“光复会好像出事了,姬晔同志估计是想找你来帮忙。你既然不在了,她就回去了。”
“出了什么事?”李寿显很是好奇。
许广德答道:“要是用咱们人民党的标准,光复会天天出事,没一天不出事的。就我知道的,光复会好像内部分裂了。好几派斗得很厉害。姬晔同志跟着徐锡麟就在广德县旁边的长兴县。不过就是徐锡麟这一派,里头也不消停。我听姬晔同志的意思,她是主张完全跟着咱们人民党学习,彻底搞土改的。可是光复会反对土改。我看她是想找你问主意。不过咱们有纪律,不允许参与别的党的事情。我也没办法说什么。”
李寿显知道这条纪律,尽管对于被卷进光复会内部纷争的姬晔很同情,李寿显也只能保持沉默。
“对了对了,你分到哪里去了?”许广德笑着问道。
“我去芜湖当市委书记。”
“芜湖离长兴也很近啊,你得小心才是。”许广德叮嘱道。
“只要你别乱说话,我肯定没事。”李寿显听出了许广德的意思。
晚上的时候,李寿显躺下休息,平素里他躺下就能睡着,不过这次听到姬晔的消息,李寿显比平时睡着多花了两分钟,“姬晔同志一个小姑娘,居然卷到了光复会内部斗争里头……,真可怜。”
抱着这样的同情心,李寿显五分钟内才进入了梦乡。
六十七 大工业的恐怖(九)
8月气候已经是盛夏,英山县的夜晚也显得闷热。特别是昨天下了大雨,更是湿热。李寿显和他的老上司兼党校同学许广德却穿的严严实实的。山里头蚊虫多,被咬上几口也是顶不住的。点起了蚊香片,略带香气的浓烟猛熏一番,茶园的临时住宿小屋里头才算是好了些。
两人走遍了英山县,李寿显将整个英山县的情况详细的给许广德介绍了一遍。此时两人一面歼灭最后几个不肯离开屋子的蚊虫,一面继续谈工作。
“现在的工作只能说刚展开,往后要更大规模的建桑园、建茶园、修水库,整理道路。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发电。工作可辛苦的很。”李寿显不谈自己的成绩,反倒是对未来的艰苦进行着充分的预测。
“哈哈,早就听说英山县经济建设搞得好,亲自来一看才知道,这地方真是辛苦啊。”许广德对自己未来的工作难度也有了深刻的认识。同志们光听说英山搞的好,光听说李寿显能干,可亲眼看到在之后,许广德才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这么贫瘠的山区,光走上一圈就得十几天,李寿显竟然能在把散落在山区各处的群众组织起来工作,这花费的心力之大,想想就不能不佩服。如果没有李寿显这样的管理和组织能力,现在的局面只怕顷刻就能土崩瓦解。
不知为何李寿显总是感觉很不放心,他忍不住叮嘱道:“前期已经发动了群众,现在群众那股子心气也用了不少。后面只能靠管理,靠完善制度。你肯定辛苦的很。陈主席在党校里头说了,决策的透明化很重要。一定要把流程理顺才行。你也看到了,目的都是为了改善群众生活,一个安排不当,就得出事。不是说光看着局面往前走,这就万事大吉了。细节决定成败。光心里头觉得这是为群众好,群众不领情的。”
这次调动的党员干部都是选拔出来的jīng锐,这种程度的认知,许广德绝对能够理解。“放心吧,只要抓住反剥削,抓住劳动致富,问题的焦点就是能不能让群众理解我们的政策。剩下的就是管理还有物质上的兑现。想致富,先修路。道路一旦畅通,物资运输成本下来之后,群众的生活肯定还能提高很多。”
“千万别着急,不光zhèng fǔ不能着急,群众也不能让他们着急。我以前犯过错误,就是因为着急,没能理解群众摆脱贫困的急迫心情,结果沟通上出了问题。搞基础建设辛苦的很,这黑锅就得你来背了。”其实李寿显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许广德突然感慨道:“陈主席说过,只要咱们给了群众致富的机会,群众们能有多疯狂。我那时候不信,现在真的信了。若不是因为把桑树摘采给理顺了,就现在那些树,群众都能给采到死。就是桑树再增加到三倍,也只怕顶不住。不过这工资给的是不是有点太高?我心里头怎么都觉得不踏实。现在咱们是靠出口,如果没有外国人买,整个英山县只怕立刻就垮了吧。”
对这个问题,没人心里头有数。陈克花钱手笔之大,这些同志想都不敢想。现在红红火火的rì子完全是建立在人民党手中有钱有粮的基础上,一旦这两大支柱有一根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教给同志们认识到现在局面的,正是陈克本人。不过敢于大手笔投资营运的,还是陈克本人。陈克到底准备怎么解决这个粮食问题呢?
不过两人都是优秀干部,他们都知道“妄想”的害处。既然大家选择了陈克作为党主席,作为人民党和根据地的领导者,那么现在大家能做的,就只有服从命令,听指挥。
蚊虫打得差不多了,两人挂上窗帘,点起蜡烛,对着英山县的地图开始研究未来几个水库的位置。靠天吃饭总不是长久之计,必须修建水库,保证灌溉的稳定xìng。这是陈克主席在优秀干部的培训班中强调再强调的。
研究了好半天,也大概有了一个初步思路。许广德忍不住叹道:“老李,若不是你跟着我一起来干这个,我到现在还摸不着县里头的门道。真不想让你走。”
李寿显笑道:“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全县同志们都出了大力气。”
“是你肯学,可不是他们真的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论学习态度端正,我是真的服了你。”许广德叹道,“若是跟着陈主席,我自然是心悦诚服。不过遇到其他同志,我心里头还是很不服气的。陈主席说这是低级趣味,光看见别人哪里干的不够,就是不看自己哪里干的不科学,我这低级趣味远没有消除呢。”
两位同志谈工作,谈感受,不知不觉夜就深了。李寿显其实不太爱熬夜,这次兴致勃勃的彻夜工作,也是因为他去芜湖上任的rì期已经非常接近,顶多到后天,他就得动身出发。临走之前好多事情得交代。
时间过的飞快,出发的rì子还是到了。县委的同志们要送李寿显到山下,被李寿显给拒绝了。“工作忙成这样,下回再送吧。”
从英山到芜湖,最好的办法是走山路到安庆,再从安庆坐船去芜湖。不过李寿显必须到湖北组织部去做人事调动,所以得绕一个大圈子,先到武汉办人事手续,再从武汉坐船去安庆办人事手续,这才能去芜湖赴任。
想到陈克主席现在就在武汉,这次去武汉说不定还能见到。李寿显就觉得有些急不可耐了。工作中积累了好多不明白的东西,如果能向全党最睿智的那个人请教的话,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一到黄陂关,李寿显就见到好多部队。惊讶之下一询问,才知道是防备水灾的部队。清末自然灾害频繁,自打庚子年开始,每个地方的灾害都越闹越大。革命党们都把这问题归结到“天意”上,各种宣传上都是讲,“如果不是满清失德,气数尽了,哪里会有这等频繁的天灾呢?”
人民党素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人民党以救灾起家,天灾根本不是不能战胜,而是满清根本没有这等组织能力。东南自保之后,朝廷对东南也在也不调拨钱粮。地方上自筹救灾,那不就是笑话么。以满清的体制,任何一个省都没有能力组织几万十几万人在几十上百里长的河道上筑堤防洪。且不说这人力根本凑不起来,凑起来了吃什么?即便是有人有粮,有没有平rì里的那么多麻包的准备?有没有组织体系?真到了危急关头,谁来在最关键的地方上进行指挥?
现在的中国也就是人民党能够完成这样的工作,治水成功之后,人民党对当地的统治也就变得顺理成章。湖北北部土改完成,靠的就是这样的实力。
不过去年堤坝修的不错,今年汛期也该过去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部队在武汉,李寿显完全不明白。等他到了湖北省委的时候,却见人人欢欣鼓舞的模样。原来从美国运来的新设备试运行成功。陈主席欣喜若狂。湖北省委大多数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新设备到底有何奇妙之处,不过能让陈主席如此高兴,应该不是小事。
李寿显自然不知道重化工到底是何等印钞机,在同志们的情绪感染下,李寿显也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人逢喜事jīng神爽,情绪高涨,办事效率也高涨,李寿显很快就交接了工作,登上了去安庆的船只。沿途上却遇到了好多艘外国商船,而且还有英国人的军舰混在其中。他原本高兴的心情立刻蒙上了一层yīn影。
英国人很不高兴!在人民党向他们提供了纯碱样品之后,英国人就开始很不高兴起来。
化工工业基础的三酸两碱,两碱是氢氧化钠和碳酸钠,直接生产氢氧化钠不现实,这是得靠碳酸钠与氢氧化钙反应,生产出氢氧化钠。所以归根结底,碳酸钠,也就是纯碱,才是工业用碱的基础。英国佬知道陈克是个化学家,他肯定已经弄出了全新的方法来。这个全新的工业合成方法居然没有和大英帝国分享,英国佬自然是怒不可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美国人和人民党合作搞出了工业合成氨生产技术,这个消息伴随着美国人本土的合成氨销售已经传遍了欧洲。
人民党到没有销售合成氨,可人民党的纯碱很快就在长江流域的几个大城市开始销售。不仅仅是长江流域,通过京汉铁路,人民党的纯碱直抵běi jīng,在北洋的工业区也开始销售。北方蒸馒头也需要纯碱。人民党生产的纯白碱面,大家见都没见过。价钱比洋货便宜了最少三成。只是试销售,就引发了极大轰动。
陈克身为诺贝尔奖得主,欧洲人本来是用一种看黄猴子的心态嘲笑的。现在他们再也没有这等心思,越洋电报从英国直接发到中国,要求一定要把人民党的新技术控制在大英帝国手中。再也不能让美国佬从中赚大钱了。
英国人素来务实,他们先是请陈克去领事馆做客。得到的回应是陈克现在没空。陈克没空,英国佬有空,他们一面调集军舰到武汉,一面亲自登门拜访。
听完了英国佬的要求,陈克笑了,“生意就是生意,我们中国有句话,客大欺店,店大欺客。我看贵国想欺负我们。”
“陈先生,你这话没有道理。我们只是想合作,没有欺负不欺负这一说。”英国代表有点不习惯陈克这么直截了当的态度。
“索尔维公会我想您应该知道吧。这是个垄断xìng质的工会,纯碱生产现在是他们垄断的。拒绝向其他国家提供这种生产工艺。我看贵国的打算是用新垄断打破他们的垄断。您认为呢?”陈克还是很直白。
英国代表看着陈克,心里头觉得很是透亮。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根本不用层层设套,支入主题就好。“可以这么认为。”
陈克点点头,“那我们怎么保证我们自己的利益在这次合作里头得到保障呢?我听说贵方还调集军舰过来,这摆明了是要欺负我们么。”
英国代表提出的解决方法很简单,“技术分享,市场分享。”英国人可以投资人民党根据地的纯碱行业。
陈克早就能猜到英国佬的如意算盘,纯碱是个暴利行业,他们摆明了是要来插一刀。他的回答很干脆,“这不可能,我们无法接受。技术分享,可以。但是亚洲市场必须交给我们垄断经营。我们保证不泄漏纯碱生产工艺。大西洋地区的贸易,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插这一杠子进去。但是亚洲,我们必须垄断经营。”
英国代表知道这肯定是一场艰难的谈判,他们面对的并非是一个简单的科学家。如果是一个简单的科学家,他们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陈克如果只是一个科学家兼造反者,英国人也不用太担心。这两年与人民党打交道之后,英国人认识到,人民党这股势力与全世界任何一股势力都不相同。至少,英国人从没听说过,甚至根本想象不到军队居然和人民一起救灾。在英国人看来,军队是用来镇压管理人民的工具,这两者本质上就是敌对的。让军队与人民混在一起……,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社会制度的理解。
军队与人民一起劳动和工作,这样的局面在人民党治下并不罕见。英国代表从一开始就调动军舰前来武汉。看似威风凛凛,实际上他们盘算再三也只有这么一个最后的办法。长江沿岸救灾的那几十万群众,秩序井然,有条有理。这些人拿起步枪就是一支新的大军。英国舰队能有多少炮弹?面对这样的人群,那些炮弹能起多大作用?
占据了汉阳钢铁厂和军械制造厂后,人民党有充分武装自己的能力。就算是人民党的军队对付不了英**舰,对付武汉的外国领事团绰绰有余。英国人是为了在买卖中占到更大的利益,而不是要和人民党来一次你死我活的战争。以现在人民党展现的实力,不仅仅是武汉领事团和租界无法幸存,人民党的军队甚至有实力攻击上海的领事团与租界。不久前,人民党还试图向英国人购买水雷技术。长江里头遍布水雷的话……,光想想就是一副可怕的画面。
在这次谈判之前,英国方面请教了时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的司长赫德。赫德只是把他曾经写过的一篇谈论义和拳运动的文章交给了英国方面,谈判代表对其中一段话印象深刻,
“……危及世界未来”这几个字无疑将引起哄堂大笑,好吧,让他们去笑吧,但愿他们会一直笑下去,两千万或两千万以上武装起来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而又被爱国(即使是被误解了)动机所激励的团民,将使外国人不可能再在中国住下去,将从外国人那里收回外国人从中国拿去的一切,将额外加价的报复旧rì的怨恨,将把中国的国旗和中国的武器带到许许多多现在连想都想不到的地方去。五十年以后,就将有千百万团民排成密集队形,穿戴全副盔甲,听候中国官府的号召,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如果中国官府继续存在下去,它将鼓励(而这样鼓励是很对的)支持并发展这个中华民族运动;这个运动对世界其余各国将是不祥之兆,但是中国有权这样做,中国将贯彻她的民族计划!……”
英国代表现在觉得赫德实在是太保守了,不用五十年,义和团运动之后不到六年,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人民党军队就已经崛起了。而这支队伍的领袖,则是一个在学识上令英国人都不能不佩服的科学家。同时,这个人还是个出sè的政治家与外交家,是一个懂得各方利益所在的,难缠的对手。
看着英国代表犹豫的神sè,陈克笑道:“我们人民党会保持我们的贸易理念,实现贸易平衡。如果想让中国工业化,我们需要进口大量的设备和技术。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头,我们的进口需要都远超我们的出口能力。既然如此,在亚洲的垄断,对于英国方面是很好的消息才对。我们有这个财力,从东南亚进口英国的物资。橡胶、石油、金属,我们不是不需要进口,而是我们没有钱进口。而亚洲市场对贵国来说,占有的份额并不大,欧洲才是贵国最大的市场,仅仅一个纯碱,根本影响不了贵国的对外贸易。”
看陈克态度坚定,英国代表也干脆摊牌,“纯碱的问题可以再商量,我们需要的是合成氨的生产技术。”
纯碱现在价格很高,那就是因为氨气生产成本呢太高,一旦工业合成氨开发成功,等于是打开了一扇大门。英国工业界对此非常重视。
“我们和美国已经签订了协议,在商业合作方面,我们必须遵守协议。想来您也不会信任一个破坏协议的人吧。”陈克笑道。
双方的谈判到此已经到了交涉的尽头。陈克坚决不让出合成氨技术,而且要求英国方面承认人民党的竞争优势。这个结果与英国方面希望的结果差距太大。
美国方面的代表闻讯立刻赶来和陈克谈判。听陈克保证不会破坏与美国达成的技术和设备垄断方针后,美国代表放了一部分心。不管如何,陈克真的私下破坏协议,美国也没有办法。更何况陈克如此态度明确的表示会遵守协议。
“陈先生,您到底还有什么好的技术可以合作呢?”美国代表用一种很不满的语气问道。人民党实现纯碱的工业化生产实在是太过于令人意外。美国方面虽然尊敬陈克的科学知识,不过他们认为陈克不应该拥有如此广泛的工业知识。以陈克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绝不可能对如此级别的工业生产有总工程师的能力。更何况关于陈克出身调查已经是一个热门项目,陈克在1905年第一次出现在上海,从那之后,他从未离开过中国。这些惊人的工业设计构思,一定是在陈克25岁之前已经完成的。这么年轻的天才,实在是令人不能相信。而这个科技天才还是一名军事和政治方面天才,这就更加让人感到意外。
“药品的生意要做么?”陈克笑道。
“什么药?”美国代表立刻激动起来。这次帮助陈克联络合成氨的生产,他已经从中间大赚了一笔。如果陈克开发出来的是比606更加有效的药物,那就将是一条用黄金铺成的财富大道。
“我们正在开发,开发完成之后,会和你们联系的。”陈克决定采用“市场饥饿”的营销方法。他准备尝试开发磺胺。在《征服细菌的道路》这本科普读物里头,重点讲了四样药物的开发流程,抗白喉血清、606、磺胺、青霉素和其他抗菌霉素。
工业化生产的是后三者,陈克准备搞磺胺的试生产。这是1932年的药物学界的一大发现。青霉素的开发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概念,那是对霉菌分泌的抗生素的一种认识与利用。而606的基础是对剧毒的砷化物进行的分子改造开发,这个药物开发完成之后,世界上的药物学家们都把注意力转移到有毒化学品的分子改造上了。历史上过了二十多年,才开发出了磺胺,陈克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世界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既然历史已经改变,那就保不准哪个欧美的家伙狗急跳墙的用染料做实验,最终尝试获得了成功。
“这种新药物一定会和我们合作么?”美国代表彻底被陈克调动起了胃口。
“只要贵方能够保证我们的利益,我们为什么不继续合作呢?”陈克坦荡的说道。不过他现在心里头突然想起列宁同志的一句话,“吊死资本家的绞索,资本家会卖给我们的。”
“希望真的能够如此顺利吧。”陈克想。
六十八 大工业的恐怖(十)
“一定要把帝国鬼打出中国去!”
“打就打,英国鬼觉得我们人民党是满清zhèng fǔ么?”
“不是那几条破船么?我带着敢死队用水雷把破船给炸了!”
湖北省委里头群情激奋,陈克向党委通报了与英国人谈判过程之后,党委的年轻干部都炸了锅。[]
英国人的舰炮是能够打到钢铁厂和兵工厂的。人民党的核心工业基地如果被这么一通炮击,将是极大的损失。大家都知道这点。就因为知道,同志们才更加恼羞成怒。
人民党早就做了一些军事预案,在对外关系上,人民党一直觉得很棘手。只有1949年之后,中国面对洋鬼才能挺起腰板。特别是朝鲜战争之后,外国人才真的绝了从陆地上进攻中国的打算。如rì中天的美国佬在朝鲜都没有能够讨得了便宜,其他国家更是没有这种想法了。但是在1949年前,中国算个屁啊。外国佬连打带吓,满清zhèng fǔ和民国zhèng fǔ就屈膝投降。
人民党是打出来的组织,如果这件事上不能让党组织内部达成一致观点,即便是和平解决了问题,也会极大的磋商心气。而且陈克认为现阶段有必要让同志们打开眼界,用一种世界的眼光看问题。单论这次的冲突,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一场商业上的谈判,英国佬动用军舰实施无意义的威胁,这已经可以说是英国佬自己露了怯。从这个意义上看,人民党已经做到了极大的成功。
不过同志们明显缺乏对这个时代世界局面的了解,大家心里头的怯意只怕和英国佬相比也是半斤八两的水平。越是明白武汉对人民党的意义,越是明白汉阳钢铁对人民党的意义,同志们的怯意就越发深刻。
这通谩骂没持续太久,同志们看陈克不急不忙的坐在主席的位置上,心里头倒也觉得有了不少信心。和英国人谈判的是陈克,既然陈克毫无畏惧,那么这次谈判人民党肯定不会吃亏。
“陈主席,您怎么看这件事?”路辉天问道。
“湖北南部土改的工作进行的如何了。”陈克反问道。
“基本都推行了,各地阻力有大有小。到了明年就该差不多了。”路辉天答道。说完了这些,他又追问了一句,“这和武汉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路辉天的问题说出了同志们的心声,湖北的土改与武汉对峙有何关系?
“英国佬的舰炮再牛,咱们给他多说点,能打30公里,60里地。沿着长江两岸的60里地,才占了根据地多大点地盘。而且大家也接受过严复同志的培训,这么一艘船能装多少炮弹?能起多大点效果?这么一艘船在长江里头巡游一圈,又要花掉多少钱。大家都知道吧。”陈克笑道。
“但是咱们的钢铁厂经不住这么一通打啊。这可是值上千万的设备。”同志们的回答看着很务实。
陈克反问道:“咱们没有这些工厂设备的时候,不也照样革命了么?而且新建的很多工厂都在英国佬的舰炮shè程之外。汉阳钢铁厂很可能会损失。不过只要咱们的陆军不战败,别的工厂就不会损失。”
“这不是我们不想损失汉阳钢铁厂么?”同志们说这话的时候,怯意已经大大减少了。
“同志们,我们人民党打仗从来都是要讲战争的目的。那么大家认为英国佬假如和咱们打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陈克继续问道。
“夺取咱们的根据地!”
“抢夺咱们的工厂!”
“瓜分中国!”
这时代各种革命党的普遍观点一个接一个蹦出来。陈克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了,“大家都给我严肃点,咱们开党会呢。说心里话,你们怎么想的?”
见陈克态度这么端正,同志们嘿嘿讪笑起来。其实大家真的不知道英国佬想干什么,人民党早就进行了军事上的准备。或许现在根据地的火炮口径还不足以击破英国佬的军舰装甲,不过把英国佬的军舰弄沉在长江里头,用水雷也是可以胜任的。
更重要的是,英国佬的租界靠舰炮根本守不住。人民党真的抱着鱼死网破的打算和英国佬拼命的话,英国人在武汉再也不可能立足。英**舰甚至以后就别想进入长江流域。
“陈主席,那你觉得英国佬想干什么?”路辉天还是不希望发生战争,他认为陈克真心也不想发生战争。
“我觉得英国佬想的多了去了,如果让他们想,他们还想吞并中国呢。他们怎么想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人民党的同志是不是把咱们自己给看得太轻太贱。咱们自己能不能实事求是看待问题。在这件事情上,既不能犯左倾冒险主义,也不能犯右倾投降主义。”
听到陈克说起“右倾投降主义”,路辉天的脸sè变得凝重了点。最近他对这个词比较敏感。只要有人一提,他就很容易联想是不是有人在暗示什么。
陈克也顾不了路辉天的个人想法,他说道:“什么叫做左倾冒险,就是遇到问题,不去分析什么是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不管具体情况,只是认为有一个终极的道理,然后就莽撞的认死理蛮干。例如这次英国人军舰来了,大家知道英国佬是来欺负咱们的。大家认为从咱们的道理上讲,他们不该欺负咱们。于是脑一热,打英国鬼!这叫激化矛盾,这不是解决问题。”
说完之后,陈克扫视了一圈湖北省委的同志,方才嚷嚷着要和英国人决一死战的同志们有点羞愧的低下头。现在党内同志哪怕是心里头不能接受陈克的观点,也没有人敢和陈克顶撞。
“右倾投降主义,就是遇到社会矛盾,抓不住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他们不说通过进步来解决问题,反倒认为社会进步的太快。他们是通过优先解决次要矛盾,采用了维持现状的投降主义观点。不敢去斗争,不敢去推动。希望事情自己会解决。如果英国人一逼迫,咱们就承认了英国人主导权,乖乖听了英国人的话,这就是右倾投降主义。”
由于湖北省委里头还没有人提出与英国人妥协,所以大家对陈克这番话反应比较小。
“我为什么说大家把自己看得太轻太贱,因为同志们没有明白一件事,咱们处在一个什么位置,英国人又处在一个什么位置。所以这次我要和大家讲一讲《矛盾论》的问题。”
《矛盾论》是毛爷爷哲学思想里头的核心支柱之一,这不仅仅是一个哲学问题,还是世界观问题。更是一个做人问题。是否承认矛盾永恒存在,决定了一个人到底是形而上学,还是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陈克认为自己以前总是希望世界能够处于某种固定的秩序,这就是不认为矛盾永恒存在的标准表现。这也是陈克在21世纪一直失败的原因。世界是发展的,随着每一步发展,矛盾也是在不断变化的。一个总是被迫做出反应,而不能主动面对现实矛盾的人,怎么可能成功呢?
所谓的“命中注定”,那就是矛盾的必然xìng。( ·~ )你避不开的。
“帝国zhu义我也讲过,核心就是对内剥削,对外掠夺。对外掠夺,这个事情本来也存在矛盾。从英国人的角度来说,掠夺这件事有成功,有失败。这就是一对矛盾。而矛盾的表现则有很多方式,从讨价还价到暴力战争。在我们把根据地扩大到湖北之前,我们和英国佬之间没有矛盾。同志们以前一直很奇怪,我为什么对武力进攻武汉没有兴趣。因为只要介入了武汉,不管我们是否愿意,我们和英国人的矛盾必然会发生。”
同志们默默的听着,他们一度对陈克的战略考虑很不认同,只是陈克牢牢的控制着军队,大家没有理由反对而已。直到进入湖北,大家才真的感觉到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因为根据地的扩大并不是原有矛盾的简单扩大,更多新的矛盾以完全想象不到的速度出现在同志们面前,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我们以救灾的方式进入湖北,那是因为天灾已经是当时最大的矛盾。社会上的矛盾已经在大部分地区处于非常次要的地位。而我们的阶级立场,是站在人民这边的。在天灾面前,我们和人民之间没有矛盾,我们要和人民一起解决自然灾害这个矛盾。得到了人民的支持,我们就得到了湖北。”
“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我们消灭了一个矛盾,就会面临一个新的矛盾。由于我们进入了湖北,消灭了旧制度,旧制度不存在了,人民与旧制度之间的矛盾就不存在了。那没我们人民党与帝国zhu义制度之间的矛盾就产生了。这是矛盾的必然xìng。这也是这次我们与英国人之间矛盾的必然xìng。”
“英国佬对武汉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他们要从湖北得到最大的经济利益。我们要保证我们根据地的最大的经济利益。这对矛盾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矛盾的一方消失为止。我坚信,英国佬一定会从湖北根据地消失。但是,他们不会现在消失。而且利益之间矛盾冲突,我们如果从武汉这个地区来看,是你死我活的。但是从英国人的整体对亚洲政策来看,会有很大的不同。如果从英国人的世界贸易态度来看,又会呈现另外一种局面。如果只看英国人对外掠夺,那是一种视角,如果把英国人对内剥削也整体看进来,大家就会发现局面很可能完全不同。我们今天就要把这部分内容分析一下。”
陈克对这个时代的英国方向只怕比英国人自己更清楚,后世研究英国衰落历程的上到处都是。这也是个经典案例。在一战前后,英国人对于贸易的需求已经不再是入超,而是尽力扩大贸易额度。通过英国人主导的贸易体系,英国统治阶级已经可以从中得到极大的利益。至于国内民众的生死,这根本不是英国统治阶级考虑的内容。在苏联出现之前,欧美劳动群众死活与统治阶级有什么关系?俄国毛一度被称为“欧洲宪兵”,那不是因为俄国毛凌驾欧洲诸国之上,而是欧洲国家有了革命,统治阶级给毛钱,毛就帮忙去镇压的。
所以英国佬要的是贸易额,只是因为根据地看着力量很弱,英国佬觉得用军舰吓唬一下,根据地只怕就屈服了。实际情况是,推行了人民革命的人民党已经拥有这英国人根本无法撼动的实力,主导武汉局面的是人民党而不是英国佬。人民党现在大把的牌面都没用。英国佬现在最后一招军事都用上了,这是英国佬的最后一招,让英国佬放开手把矛盾激化到战争的程度,他们自己都不敢。
听了陈克全套分析之后,弄明白了现在局面的关键,年轻的干部更是怒火中烧,“妈了个x,英国佬敢吓唬我们!”
不过大多数同志没有这么激动,大家脸上都有了神采。知道了英国人连狗急跳墙发动战争都不可能,大家自然没什么可以再害怕的。
看同志们兴奋的神sè,陈克连忙强调,“同志们,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英国佬不敢和我们打仗,那是因为我们做了充分的军事斗争准备。如果不是我们走了人民革命的路线,如果不是我们和广大人民站在一起。英国人早就打过来了。英国人不是怕我们,英国人是怕新制度下组织起来的几千万人民。所以土改工作一定要抓好、落实。这才是我们人民党的唯一基础。”
如果路辉天只是面对地主士绅,他还是对陈克的强力土改政策有些不服气的。不过英国佬与根据地的利益纷争发生后,陈克把来龙去脉讲的透彻,路辉天真的服气了。如果把整个世界纳入视野,原本的很多看来天大的矛盾,就变得很有些微不足道的意思了。
“陈主席,我们会加紧解决土改的问题。”路辉天答道。
不仅是路辉天,湖北省委的好几个原先比较支持更温和土改的同志也表态愿意加快土改进度。
陈克真无奈了,从右倾投降主义变到左倾冒险主义,这可真容易啊。他连忙说道:“同志们,我们和英国人的矛盾并不是现在根据地的主要矛盾,我们的主要矛盾是土改问题。土改的态度一定要坚定,这是必须贯彻的。但是我在湖北这一段,感觉同志们很多细致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原先对基层了解不够,是我犯了冒进的错误。大家千万不要把英国人当盘菜,他们真不算什么。搞好土改,我们才有一切。千万不要cāo之过急。”
批完左批右,批完右还要接着批左。陈克看毛选的时候,觉得毛爷爷左右两边轮流批。不少人认为毛爷爷在玩权术。现在陈克才算是明白,毛爷爷哪里有jīng力去玩权术。把握住党的局面,能够不左不右实事求是的推行工作就已经jīng疲力竭了。跟慈禧那样搞权术,反而一点都不累。
统一完了党内的问题,英国佬又邀请陈克谈判。陈克觉得没了后顾之忧,也就不再推辞,与英国人开始了新一轮的贸易谈判。
面对陈克、翻译官严复、随从代表谢明弦,英国佬态度还是很坚定的,英国代表还是要陈克交出纯碱的流程,不过英国人这次给了陈克一个猪尿泡,“英国愿意承认陈克的交战方身份,并且愿意和人民党建立官方关系。”
说完了这个条件,英国代表高傲的看着“人民党匪首”陈克。如他所料,陈克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不过坚定的回答与英国代表想的完全相反,“我拒绝。”
陈克笑的开心并不是因为英国人提出的条件,而是英国这个善于玩弄“欧洲均衡”的欧洲搅屎棍居然对自己玩这套把戏。陈克心想,“你丫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搅屎棍的名声?”
袁世凯北洋是一定会推翻满清的,顶多再一年,满清覆灭之后人民党自动就能得到合法地位。现在答应了英国人的条件,陈克与袁世凯的协议就出现了诸多变数。想到这里,陈克已经决定派遣代表去和袁世凯谈谈,千万不要让洋鬼渔翁得利。
英国代表好一阵才恢复了平静,他很不满的说道:“陈先生,您好像完全不在乎您的非法身份。这让我感到很不解。”
面对英国代表的不满,陈克根本不在乎,而是抛出了人民党的新建议,“纯碱是一笔很大的买卖,但是,如果我们和贵国签署一份与东南亚的贸易协议呢?譬如,我们保证每年从东南亚进口一定数量的商品,当然,我们也要出口一定数量的商品给东南亚。您觉得这样的协议是不能让大家都满意。”
听了这个建议,英国代表立刻抛下所谓“承认交战身份”的猪尿泡,“能不能更详细的说一下。”
陈克的建议是,人民党与英国人达成一个定额贸易协议。例如每年从东南亚进口2000万两的商品,也向东南亚出口2000万两的商品。以后每年都会比前一年的贸易额度增加5%。
对与人民党来说,东南亚是一个大市场,而且东南亚的华侨急切的需要一个政治势力作为他们的背后支持者。而人民党也需要东南亚的香料、橡胶、金属矿。这份协议一旦达成,人民党也可以依托这条线,把自己的力量真正投放到东南亚去。开拓了一个地区的进入权,对人民党来说意义重大。更何况人民党早就尝试着介入东南亚华人圈。这对于政治和经济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新开拓的地区。除了可以尝试着利用东南亚的物资与资金,人民党还能有效的压缩rì本在东南亚的市场。
rì本出口业现在主要针对美国的丝绸行业,人民党一旦打击了rì本在中国和东南亚的市场,rì本的小rì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而且对于现在正在蓬勃兴起的rì本市场来说,人民党的重化工产品绝对能够卖的很好。人民党与rì本的矛盾全面爆发只是迟早的问题,早布局与晚布局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一定要说的话,矛盾早早爆发甚至更好一些。
对于英国代表而言,这实在是过于意料之外的买卖。英国人其实主导着亚洲的殖民地体系,法国与荷兰都是英国人的跟随者。如果东南亚的这个贸易协定能够达成,英国人从中间可以大捞一笔。于这样的利润相比,纯碱买卖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这会不会影响我们现在达成的贸易平衡协定呢?”英国代表对此很是关心。
“我们与东南亚这也是贸易平衡,我们与英国方面的贸易不受这个影响。既然贵方觉得我们多赚了钱,那没有问题,我们把这笔钱花出去不就行了。存一堆外国货币,对我们也没有意义啊。”陈克很坦荡。如果能在二战前建成一个工业国化的中国,那就能够获得无与伦比的利益。这点小钱根本就不算事。
甚至不用二战,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协约国为了获得胜利,从全球大采购。连rì本都能从债务国变成债权国。对于中国而言,有了广大的贸易地区,有了海量的廉价原材料,那能让投资空前巨大的第一次大规模基础建设剩下多少力气。
所以别说是和欧洲搅屎棍英国做贸易,就是和魔鬼做交易,陈克也会毫不迟疑的上去谈判的。
英国代表对陈克这个叛匪头的建议将信将疑,这一切都是英国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们用枪炮打不开的中国市场,现在突然间就完全敞开了怀抱。虽然人民党明显有自己的图谋,也试图建立自己的工业中心。不过这只能说明这个神秘的中国青年有着足够的清醒认识。在中国诸多洋务派里头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英国对远东的态度是保持现状,维持英国人的主导局面。人民党现在的工业力量很有趣,不过也仅仅是有趣而已。天才的化学家在英国很多,陈克并不是一个能让英国感到恐怖的存在。而且这位代表本人如果能够谈成这项合作,他只要提前在东南亚布局,就能从其中大捞一笔。
所以不管他觉得如何奇怪,英国代表已经决定尝试着推动一下这份协议。
六十九 诸省之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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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法立有拥会议省苏江。立确的关机力权大三法司、法立、政行是就来下接。职兼相互能不间之者三求要的定坚宏有王以所。力响影与力权的大莫了有拥就他。员成的头里系体院法是还,员人的门部府政是又,员议为身人个一果如。事回么怎底到白明全完就他,例条个这务职的关机大两他其任兼能不人责负的关机力权大三,如例。解理的正真了有西东多很里稿文的克陈对,论讨的天两这过通宏有王,的义意有常非是撞碰维思种这。激刺种这了不受家大,职兼者三员议的别而,职兼者三能不己自果如,暗yīn为颇由理的法想的们他是但。理道有的说宏有王得觉也后最,皮天两了扯宏有王和们员议,上题问职兼能不再。议建的宏有王了同认就也们他,理有之言着听是只,些这懂不们员议。织组府政的党民人了搬照宏有王,织组的府政于至。权导主地土的面全了得获就疑无们绅士主地是但。成分益收得获例比地土照按其障保府政,股入地土据根户每家每是说。社销供村农的贴补相变府政有没二,具农的供提府政有没一织组个这过不,似类式模的组作合业农的党民人与上面表策政个这。策政地土的”社地土村乡“立建上方地了出提宏有王。题问的机危业蚕决解么怎该了回转新重点焦的们员议,架的概大个一了出弄天十了花。道渠的售销宗大求寻,厂丝缫设建府政由且并,校学的门专立设,种蚕的秀优进引力努会他,示表则宏有王,业蚕桑的意在最们绅士于对。任责会社等路道设铺,利水修兴起担承则府政而。务服动劳供提一统,税纳一统,”社地土村乡“的立建个这。润利享共,设建资投与参们绅士和们员议请邀,业实多诸办兴上地官在会他,示表宏有王,排安配分体整的业蚕桑对是仅不。权制控地土上方地的求以寐梦得获式方的样这以能然居们他,到不想万万们员议,”蓠东之收榆桑之失“是的真这。》法承继产财及以姻婚《》法商《》法刑《》法民《的编改》律清大《据根督监导领责负,会员委律法的门专成组要会议,期近而。题问种各讨商,会例的月个半期为次一开月个一隔每。则规会开会议了定制还会议次这在”。心放家大请点这。失损受主雇让会不也,失损受农佃让会不既。系关农佃护保会面里,法民定制先会们我。事件一布宣再我,员议位诸“,告报了做宏有王,中讲演的前会休在”。峰高的新个一向推业事政宪的苏江把,度制项各苏江善完,进前同共,力努同共,下帜旗的法宪苏江在结团起一后今们我。议会的利胜次一是这,议会的大伟次一是这,员议位诸“,去下了说续继意笑着带宏有王,来声出笑员议少不让默幽的头里话宏有王。气人的当相了握掌经已己自,道知宏有王,刻一这在,掌鼓烈热身起起一们员议”!酒功庆饮痛家大请我候时那,到做能的真果如。作工的己自了成完都,候时的见再月个下家大们我望希。我怨埋题问钱价为因别也候时到家大,高会不也钱价这,家卖到找够能是就,里头说话过不。路销找寻售出茧蚕为快尽会也官本而。上方地到传宣程章的会议把,务义的员议己自尽去回紧赶就在现家大,员议位诸“。任责的售销茧蚕起担承示表的正真宏有王是这。掌鼓烈热次再的sè喜带面们员议,完说刚话这宏有王。茧蚕购收以可边这他,低够足格价,可尚量质要只,快痛很的答回瑜章,题问个一第。题问作合产生蚕桑的年明谈克陈与够能望希他来二,题问购收茧蚕谈谈望希是来一。系联瑜章和庆安去船快坐人派刻立宏有王,走一们员议。了证保能不就那,题问度态的事此对席主克陈是但,禀通宏有王帮以可,知告确明也瑜章,题问个二第于至。动举的暴残么多有能又,面方力产生取榨在,们主地的方地了制控而。剧悲的众民少多生发会底到,中并兼地土次这在,到象想够能全完经已他在现,话的懂不宏有王前以果如。笔一赚中从克陈让意在不并他,苏江制控的效有够能宏有王要只。气口了松于终,息消个两这到听宏有王,了去回的谢万恩千者使。益利的大么多他给带将又争纷些这,到象想能经已至甚他,有没仅不。有没都担负理心点一宏有王?事何宏有王干些这是但
七十 诸省之变(二)
能不能抽出长丝的要点之一,在于蚕蛾是否咬破蚕茧出来。除了农业技术部门大规模培育的蚕种之外,根据地是不会给这些小生命继续进行下去的机会。各个养蚕场直接把蚕蛹状态下的蚕宝宝煮死。
所以在1910年的9月份,根据地里头的缫丝厂技术部门人员看到一担担的江苏蚕茧,眼都直了。“这不行!茧都咬破了,我们抽不出多少丝来。短丝能干什么?”
章瑜谈判前狂补了一番缫丝的技术问题,他坚定支持这等看似挑肥拣瘦的行动。
江苏方面的代表听了这话心里头叫个腻味,千百年来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就人民党事儿多。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买家,他才不愿意在这里受这等鸟气。强打笑容,江苏代表说道:“诸位,茧子都是好茧子,大家就行行好,别挑这么多了。”
“不是我们挑,如果蚕茧没有被咬破,基本上一根丝就能抽完。你们这一个茧子我们得抽多少次丝,这真的是太费事了!”技术人员对此很是不满。蚕茧抽丝是个技术活,丝绸价格贵,主要就是检索丝头抽丝必须靠人力。机器能卷丝,可做不到主动找到丝头。这也是为什么美国和欧洲的丝绸业最终放弃了生丝生产。不是他们没有足够的桑树来养蚕,而是大规模的缫丝人员工资太贵。
人民党的工资虽然不低,但是靠着上规模上效益,消灭了中间的层层盘剥之后,强行把成本降低下来。在这样的局面下,如果大规模处理江苏的蚕丝,千辛万苦降低的成本会立刻飙升。
成本核算是人民党经济工作的法宝,章瑜在工作中尤其注重这个问题。人民党现阶段的那点子税收根本不足以支撑庞大的支出。皖南地区经济不算差,但是单靠皖南的税收,根本不足以筹集到能够建设铁路的程度。且不说和外国联系这些铁路修建中会遇到的麻烦,如果不是几个大型行业的贸易盈余,修建铁路仅仅是一个幻想而已。
江苏代表自然不可能站到人民党的立场上,他可怜巴巴的劝道:“诸位,我们已经把这蚕茧价格压倒最低了。我们已经是赔钱卖了。”
“赔钱卖?”章瑜听了这话就一阵腻味,他笑道:“那我们不能让你们赔钱啊。而且用这茧子缫丝,我们也得赔钱。这样,你们把蚕茧拉回去。你们不用赔钱,我们也不用赔钱。好不好。来人啊,送他们回去。”
看章瑜态度坚定,江苏代表连忙换了副吃亏认命的表情,“等等,等等。章大人,您到底准备多少钱收,您说个痛快话。我们认了。”
章瑜有点无奈的说道:“这不是多少钱收的问题,这一开工就要支付工资。生产出一堆根本没地方卖的产品,我们图什么呢?另外,不要叫什么大人小人的,我们这里称呼统一叫同志。”
“哦,章同志。您这说的和以前不一样啊。”江苏代表开始搅和了,“你们那时候说收我们的蚕茧,现在怎么又说出了蛾子的茧不要。这不是坑我们么?”
章瑜冷冷的看着江苏代表,他啪的把一张合同拍在代表面前,代表一看上头盖着王有宏的章,心里头立刻就怯了。其实这位代表也是有私心的,他受江苏那边的桑蚕业同行所托,原本想着章瑜这么一个高官,定然是不懂桑蚕生产的。他想让章瑜开口认同收购这批蚕茧。只要章瑜一认同,人民党下头办事的人自然不敢反对了。至于收购多少,那不过是给下头的人塞多少钱的问题。满清这边的官办企业办事风格一向如此。
但是眼前的局面远远超出了想象,先是几个明显是下头办事的人居然敢在章瑜面前指手画脚,大有引领局面的感觉,章瑜对这些底下办事的人极为纵容。难道是这几个办事的人大有来头?
而且从言谈中,江苏代表明显听得出,章瑜对于缫丝业并非没有概念。甚至可以说相当熟悉,商家最讨厌的就是和这等买家对上。店大欺客,客大欺店,懂行的高官,又不要面子,对事情非常认真。又死死握着做买卖的大权,这是最难对付的。
这份合同上的确说的明白,人民党只收没有出蛾的蚕茧。王有宏也对江苏议员们说的清楚。不过江苏桑蚕业同行许下的好处费实在是让江苏代表无法拒绝。出了蛾的蚕茧,秋茧许三成,夏茧许四成,chūn茧高达六成。这一船上千斤茧子,最少就是上千块银元的好处费。哪怕是为了这笔钱,江苏代表也要努力和章瑜纠缠到底。
“章同志,您说这出了蛾的茧子抽不出长丝。有些抽不出,有些是能够抽出来的。不能一概言之。我们价钱这么低,怎么都有不少能抽出长丝的。怎么看,您这都能赚不少呢。或者是我们不懂人民党的规矩,您给指教一下?”
章瑜最不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缫丝厂要用热水煮蚕茧。煮到一定程度,开始出了丝头之后,将这些蚕茧放到低温的水中开始抽丝。水越热,抽丝效果越好。不过水越热,缫丝工人烫伤就是一个必然了。人民党为了保护缫丝工人不被烫伤,那是调整了不少工艺流程。这已经让成本大大增加。哪怕是这么一个环节,就对整条生产链提出了诸多要求。例如统一的蚕种,蚕宝宝的饲养方法,结茧时间。包括各种运输的及时程度。这就要对整个产业布局有一个完整的安排。
说个稍微夸张的话,章瑜根本不用出门,光看着那些文案,就能知道距离几百里之外的某个缫丝厂某个设备岗位上某天上午或者下午有没有人。因为包括设备维修也是定期的。这种大工业生产的局面下,人民党为了清除手工作坊思维,已经花了极大的力气。他再也没有耐心和江苏jiān商们纠缠。更别说这个jiān商还**裸的发出了“贿赂”的信号。
“生意就是生意,咱们有合同,那就按照合同来办。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就这样吧。我还忙着呢。”章瑜说道。
江苏代表完全错误理解了章瑜的意思,他以为章瑜会在之后派人私下找他索要贿赂。于是就放下了心,人民党催促他赶紧把没有出蛾的蚕茧运来,这位代表还不以为然。不过连着三天没有动静,代表也傻了。三天意味着不少茧子都要出蛾了。再去找章瑜,章瑜根本不见,只是派了人告诉江苏代表,按照合同上办。
不索贿,不受贿,懂行,又完全依照合同的官员,江苏代表是第一次见到。他又抱着试试看的心思找下头的干部。根本没人搭理他。人民党的干部们态度完全一致,“除了蛾的蚕茧我们不要。”
到了此时江苏代表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前所未见的一群人,人民党是真心要办事。“难道这些工厂都是人民党的人自己开办的么?”代表对此很是疑惑。但是此时他也根本来不及考虑这么多了,浪费的几天时间对江苏的蚕茧有着重大影响。临走之前这位代表拍着胸脯保证说,一定能把出了蛾的茧子卖出去。甚至收了不少人的礼金。现在他没有办成事情,可礼金却花掉了不少。这回去之后该怎么交代啊?
礼金可以不退,可这名声却是没办法挽回的。江苏代表不说自己利益熏心,反倒深深的恨起章瑜来。恨归恨,事情总得有一个交代。幸运的是,没等江苏代表回去,王有宏在南京收到的第一批批蚕茧已经运到了安庆。人民党反应极为迅速,查了成sè之后,立刻把蚕茧运去工厂。结账倒也痛快。
带着账款和对整个人民党的痛恨,江苏代表踏上了归程。
对这件事,章瑜写了份汇报给安徽省委,“……一定要用先进的生产方法替代落后的生产方法。强行推动社会技术的进步,看似蛮横,但是反倒是效果较好的。以江苏为例,不少百姓会因为没有能够顺利缫丝而家破人亡。根据地则没有此类问题。不过对于群众因为不了解带来的不满情绪,建议省委能够注意……”
而江苏代表对王有宏添油加醋的一番评价丝毫没有让王有宏生气。反倒是因为江苏代表的个人意图过于明显,王有宏反倒从中看出了真实的过程。人民党干部们忠于职守的态度实在是令王有宏颇为羡慕。不过此时单纯的羡慕毫无意义。王有宏要借用这次的事情进一步的达成自己的目的才行。
看似温和的点了点头,王有宏说道:“辛苦了,你准备一下,明天向议会汇报此事。”
“大人?在下向议会汇报?”代表很是吃惊。
“没错,你是咱们江苏议会选出来的代表,也算是钦差大使,你不向议会汇报此事,这算什么?”王有宏笑道。
江苏代表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王有宏居然来这一招。不过王有宏说的有道理,议会派人去办事,办事的人总得回话吧。心里头奔腾着针对王有宏的羊驼驼,江苏代表喏喏的答应了。
王有宏让江苏代表下去准备,他自己则在考虑这面前的问题。江苏议会代表们都已经回到了南京。宣传“乡村土地社”的事情的确是一件大事。不过这些事情单纯靠议员的努力根本没有用。王有宏清楚的很,人民党的土改靠的是天灾和人民党强大的军事力量,地主士绅根本无力对抗这两者中的任何一方。如果没有王有宏手里军队作为靠山,苏南地主们也根本改变不了乡间的局面。
现在议会代表们都跑回南京,目的是商讨税收问题。对付民间问题,这帮士绅们无能为力,对付王有宏代表的官府,这帮人倒是很能团结一致。既然这帮人有这个打算,王有宏也觉得不妨与士绅们好好的周旋一番,看看到底是王有宏能主导局面,还是地主士绅们能够主导局面。
听证会就是王有宏的第一步,他之所以不派自己的人当这个代表,而是让议会出人,这并非是一时起意。代表向议会做的汇报自然是不肯说实话的,代表也不敢说实话。不少议员们可是心急火燎的准备卖蚕茧,若是代表能够让人民党收购出了蛾的蚕茧,那可以说是大功一件。现在他没能得逞,出钱贿赂的议员们或许不会出来揭代表的老底,可是其他没有参与进来的议员绝对不会放过代表。
王有宏对此心知肚明,议员里头不是没有王有宏的人。虽然这帮人谈不上是王有宏的走狗,却是比较认同王有宏的一批人。他们已经从王有宏这里得到了消息,得知代表为了私利居然敢拖了四天时间,议员们怒火中烧。在听证会上他们盘根问底的追问为什么江苏代表为什么要在安庆空耗四天时间。
这是很难解释的问题,江苏代表只好分辨说,章瑜试图向他索贿,但是后来此事没有办成。
“索贿?”张玉通为了卖蚕茧的事情,头发都急白了几根,“我怎么听到的消息不太一样呢?”
到了此时,江苏代表只能负隅顽抗了,“那章瑜的确是索贿,我不懂人民党的规矩,所以推迟了几天。”
张玉通猛地一拍桌子,“你骗鬼呢?两名副代表说的怎么完全不同?”
喊完,张玉通转向王有宏,“王大人,请带两位副代表来问话。”
两位副代表自然不肯自己被黑锅,到了议会里头,面对王有宏和一群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这两人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个清楚。
议员们都变了脸sè,有些是事情被戳穿,脸sè吓得有些发白。有些则是因为代表收了钱之后居然敢拖延,想到自己这几天的损失,脸sè气的发白。不管代表出心如何,事情没办成,反倒让大家白白受了损失,已经有议员忍不住大骂起来。
江苏代表看局面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又听到有不少议员愤怒的要求王有宏处置自己。他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那几个给他塞了不少好处的议员。那几个议员见此事已经犯了众怒,为了保全自己,都别过了脸。
情知自己只怕是在劫难逃,代表也不敢吭声了。他看向王有宏,却见王有宏老神在在的稳坐在主席位置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江苏代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官的都靠不住!”先是被章瑜给拾掇了一番,又被王有宏给巧妙的利用了一番。手握实权的人从来每一个好东西。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那几个议员的话呢?
江苏代表用求救的目光看着王有宏,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如果王有宏不肯救他,江苏代表只怕出不了议院的门就能被议员给吃了。
这目光有着果然起了点作用,王有宏终于对那些喊打喊杀的议员发话了,“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议员们此时也没有主心骨,毕竟这代表是他们自己选出来的,王有宏根本就没有插手。议员们想处置这个混蛋也没有合法的理由。就算是下黑手把这个混蛋杀了,也只是能出口恶气,对眼前的桑蚕危机问题根本没有帮助。听王有宏这么一喊,议员们也逐渐安静下来。
“诸位,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诸位的利益。今年的收成不好,我们只能认了。但是明年收成若是还如今年,大家的rì子怎么过下去?所以咱们才要派人去和人民党谈判。就现在看,咱们派去的人没有说实话,我们也不要喊打喊杀,就让为说实话不就行了。大家觉得呢?”
江苏代表是个聪明人,王有宏的话是最后的机会。若是此时再不说实话,后头的事情根本无法解决。不等议员们再逼问,江苏代表干脆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一听说因为有其他十几名议员参与其中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其他议员不管事前知道不知道,都开始声讨起来。有些xìng子急的,甚至开始推搡身边的这些只顾自己的议员。
看着大乱的议会,王有宏脸上无动于衷,心里头则是笑开了花。想制服这帮人,也只有靠这个法子。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若是议员们完全一条心,哪里有王有宏的立足之地。此时把事情搞糟的议员们也被周围的怒骂和指责甚至推搡弄得心头火气,他们也忍不住反驳兼反击。这一动手,局面就开始失控。
王有宏不失时机的用力拿着惊堂木一阵猛拍,响亮的声音总算是震慑住了议员。
“诸位,咱们搞宪政,讲的是法制。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该怎么处理,我觉得大家不要意气用事。咱们就定个规矩出来,以后怎么办,就按照定下的规矩走。大家都是体面人,觉得这么办如何?”
王有宏的喊声刚落,张玉通已经喊起来,“王大人,现在这局面杀了这些人也没用。到底怎么解决此事,王大人你得给想个办法。”
张玉通已经想明白了,到现在为止,始终不懈推动问题解决的只有王有宏一个人。平心而论,张玉通原本也不愿意让王有宏掌握太多的权力。可是就现在看,若没有王有宏的cāo办,单靠这议会,江苏的事情不知道会糟糕到什么程度。
有人带头,不少有着同样想法的议员们也向王有宏表态,愿意支持王有宏解决这些问题。
王有宏也不推辞,“诸位议员,若是让我亲自cāo办此事,我自然是尽力而为。不过我话说头里,最后什么结果大家都得认。若是大家不认,我就不去谈了。”
江苏议员心里头肯定不认,不过到了此事他们再也没有能信得过的人来负责此事。张玉通忍不住喊道:“信得过信不过王大人,大家投票吧!”
这话在议员心中引发了一阵震动,是啊,议院是通过投票来达成决定的,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就表现在这选票上。“投票!”“投票!”呼喊声越来越多,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投票结果是,不到七成的议员同意把桑蚕业的事情委托给王有宏领导的团队来办,剩下的议员则投了反对票。
王有宏见到在这等局面下还有如此之众的议员反对自己,也不知道该为自己的成功高兴,还是该为依旧有这么多人旗帜鲜明的反对自己感到不安。
七十一 诸省之变(三)
1910年9月13rì,人民党谈判代表谢明弦乘船到了南京。负责前去迎接的是江苏议员张玉通等人。人民党代表团给江苏议员代表团留下最深刻的第一印象是“太年轻”。整个代表团里头连一个超过40岁的都没有。为首的谢明弦虽然举止稳重,谈吐间很是文雅,看上去只有30岁的模样。这已经是代表团里头最年长的一位。其他几位代表都是年轻人。加上人民党代表统统是剪到极短的头发,看上去就更加年轻。
看到人民党代表团上下没人拎着自己的行李,竟然没有下人伺候。江苏代表团就感到困惑不解。几个人的穿着一模一样,都是深蓝sè军装,软军帽,布鞋。往哪里一站,很难分出谁是领头的,谁是随从。
人民党的寒暄也很是简单,谢明弦等人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一共来了六人代表团,每个人都叫什么。又礼貌的询问了前来迎接的江苏代表的名字。接着就什么都不说了。
这架子也太大了吧?江苏代表们真的没见过这样的作派。前来迎接的江苏代表团平均年龄超过三十五。那还是因为六名跟班拉低了平均年龄的结果。怀着满心的不快与不解,江苏代表团带着人民党代表团上了黄包车,向江苏巡抚衙门方向去了。
与谢明弦同车的是张玉通,看到谢明弦仔细的打量着路两边的风景,张玉通心里头有点得意。南京是古都,尽管经历过太平天国的几次祸患,城市依旧很有派头。张玉通虽然不是南京人,可作为接待人员,见谢明弦如此认真的看风景,心里头也是颇为得意的。
张玉通忍不住问道:“听说人民党治下地方上颇为兴旺,不知道谢先生看南京有何感想?”
谢明弦听出了张玉通炫耀的意思,他对这种心态感到一阵腻歪,不过这么久的党员生涯让谢明弦也有了足够自我反省,他知道自己本心是看不起这些议员的。放眼中国其他势力,人民党干部们真心没有能看上眼的。江苏现在还能存在,仅仅是因为人民党现阶段没有能力解决他们。人民党讲究“实事求是”。在根据地为什么不能再扩大的原因,各级党组织彻底贯彻党zhōng yāng的态度,“我们没有能力控制这些地区!”
摆事实讲道理,人民党各级党组织好不容易承认了这个事实。在党组织建设,zhèng fǔ组织建设非常不完善的现在,人民党扩大根据地的时机远没有成熟。
不过即便如此,谢明弦还是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从心里头看不起张玉通的议员身份。听张玉通这么得意洋洋的话,谢明弦用尽可能礼貌的态度答道:“各有千秋吧。”
“怎么讲?”张玉通凑趣的答道。
“我们那边地便宜,道路修的比较宽。”谢明弦边说边指了指南京只能并行四辆黄包车的“狭窄”的街道,“在武汉,最窄的街道也比这个宽。只要我们开始建设的县城,最窄的街道也比这条路宽。”
这次轮到张玉通不吭声了,道路的宽窄意味着城市的经济实力,谢明弦这话里头的傲慢是显而易见的。张玉通自然不知道陈克是个穿越者,对于街道的宽度与城市规划自然有这个时代无法理解的态度。在城市规划问题上,陈克给各地负责人都讲述过未来城市的特点。同志们只是觉得陈主席气量未免太大,没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对陈克提出质疑和反对的。
不过张玉通不是来和谢明弦怄气的,即便这个话题持续不下去,他也干笑着继续说道:“这南京城还算热闹,若是有空,在下可以陪谢先生来逛逛。”
既然张玉通不再吹嘘,谢明弦也礼貌的答道:“那可就多谢了。”
正说话间,黄包车却走到一段很差的路面上,车夫一时没有放慢速度,车身猛烈的颠簸了几下。“急什么?慢慢走!”张玉通对黄包车夫喝道。
谢明弦的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虽然他看不起张玉通的议员身份,但是谢明弦绝对不会看不起劳动人民。劳动者们有太多值得大家学习的地方,而且正是有根据地广大群众,才有人民党眼前的一切。这点认识,对于党员来说已经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心态。根据地里头不主张党员干部们乘坐黄包车,除非是牵扯到运输、生病和女xìng同志与老年同志,以及行动不方便的同志之类情况。
如果不是到了江苏的地盘上要“入乡随俗”,谢明弦等人到根据地其他地区,都是走路。大家都是年轻人,有手有脚的,让别人拉着自己走,这心里头都感觉不合适。
不过谢明弦也不能对张玉通来番思想教育,他只得和气的说道:“这位老乡,别着急,慢慢走。”
车夫被人吆喝惯了,他也觉得自己这么颠簸很不合适,听谢明弦如此和气,心里头也觉得比较受用,他闷声闷气的应了声,“这段我慢点,一会儿路好了,我再快起来,不会耽误了几位的事情。”
“那可就多谢了。”谢明弦笑道。
张玉通万万想不到谢明弦对一个车夫居然如此客气,虽然心里头十分不解,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但是人民党的这番作派实在是给张玉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行人到了巡抚衙门,候在门口的官员引着众人进了谈话间。众人刚落座,大门一开,王有宏与其他议员代表一起进了屋子。
议会说是把谈判全权交给王有宏,王有宏也不会傻到真的这么做。全程谈判都有议员参与,接待、会议记录,王有宏都交给议员们来干。就连正式谈判,王有宏也请议员代表组成参谋团体。王有宏强压着不快从人民党的文件里头学习如何营运团队,他的感悟是,越是因为主导权固然在自己手上,就越是要学会与人合作。与利益攸关方的沟通极为重要。在议员们坚定认为王有宏会为自己谋取私利的现状下,反倒是公开了更合适。
既然一定要压倒议员,让议员们清清楚楚的知道王有宏手中握着什么牌面,远比让议员们不知道王有宏握着什么样的筹码好。这次协议的双方是江苏官府与人民党zhèng fǔ,议员们就算是全程参与,也只是让这帮议员知道人民党到底相信的是谁。
大家也不浪费时间,直入主题。谢明弦带来的协议是这样的,如果江苏方面能够拿出人民党规定质量的生丝,那么人民党与江苏zhèng fǔ可以签署一份为期四年的收购协议,这些生丝有多少要多少。
这大手笔当时就吓住了议员们,天下居然还有这等好事?他们根本想不到。
“到底要是什么质量的生丝才可以呢?”王有宏一点都没有被这个结果给唬住。
谢明弦拿出了几个小丝锭。江苏议员们传看着看着缠在丝锭上面白生生的生丝,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生丝质量真不错,比起一般的土蚕丝好出去不少。不过也不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产品。倒是张玉通jīng通丝绸,他率先看出了门道。拿着丝锭仔细看了好一阵,张玉通声音有点颤抖着问道:“这些丝难道是一根丝么?”
“什么?!”其他议员已经明白张玉通在说什么。最好的生丝被称为“九里丝”“七里丝”,指的就是蚕茧一根丝抽到底。这样的生丝能够织成极宽极大的幅面。人民党的生丝虽然比其他生丝稍微粗了一点,但是这个缺点与匪夷所思的长丝相比就根本不算事了。甚至可以说,稍微粗了的这个特点,反倒能够保证生丝更结实。
没等江苏议员们发问,谢明弦已经主动说道:“我们根据地的丝基本都是这个质量。诸位若是能保证这个品质,我们就愿意和大家商谈收购合作的事情。”
这么公事公办的态度并没有引发赞许,反倒让浙江桑蚕业的议员们怒气勃发,“谢先生,你们这是来笑话我们的吧?”
“有你们这等生丝的质量,我们自己也能卖出去。还用求到你门上来?”
“你这是强人所难啊!”
议员们基本都有养桑蚕的经验,一看生丝质量就知道现在他们根本达不到这个标准。
屋里面人声鼎沸,议员数量不多,可情急之下一个顶几个的嗓门和语速。而且大家一开始还努力说官话,这时候各种地方化喷薄而出,王有宏都有些听不明白了。
拍了拍桌子,王有宏让地方议员们安静下来,他问道:“如果我们有这等生丝,人民党就肯收购么?”
“是的。”谢明弦答道。
“其他品质的生丝,人民党不要么?”王有宏继续问道。
“是的,我们不要。”谢明弦回答的依旧干脆。
“那我们生产不出来怎么办?”王有宏直入主题。
谢明弦没想到王有宏如此jīng明,倒是愣了愣。他本来是准备好了一个艰苦卓绝谈判过程的。谢明弦甚至做好了当天到南京,当天走人的心理准备。可是王有宏的聪明,或者说大胆,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们可以提供从蚕种、饲养技术、缫丝设备,乃至生丝收购的全套服务。江苏只用支付一定服务费就可以。”谢明弦给出了谈判的全部内容。这是陈克制定的全部条件。为了这个事情,人民党湖北省委可是争论了好久,最后陈克对高层解释了这种看似让江苏大占便宜的政策背后隐藏的经济规律。同志们对这个安排的看法立刻发生了180度的大变化。陈克主席对经济理解之深,手段之yīn险毒辣,实在是让所有干部大开眼界。
不过这种yīn险毒辣中隐含着庞大的经济利益,谢明弦现在反倒是担心江苏这些家伙们根本理解不到这点。陈克和同志们说的明白,如果江苏还是抱持着“封建行会”思想不放,或者走不出小农经济的思路,那就让他们自己去死吧。人民党能给的机会就这么一个。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谢明弦所料,江苏议员们立刻问道:“那收购怎么一个价钱?”
谢明弦答道:“价钱可以走两种模式,第一,固定价格收购。第二,抽成收购,不管什么价格达成协议,必须交给我们一成的抽成。”
“你们这是明抢啊!”江苏议员立刻反驳道。
“哈,”谢明弦被逗乐了,“诸位,我们自己搞生丝生产,生产出来的生丝质量我们自己能保证。收购诸位的生丝,我们还得花人力检查。这中间得牵扯多少扯皮的事情。你以为我们人民党愿意费这功夫?我们也要向客户交代。质量有问题,客户下次还会卖我们的生丝么?”
江苏议员们自然不肯买这帐,明明是人民党把江苏的生丝买卖冲击到无以为继的地步,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人民党给了江苏天大的好处一样。
没等江苏议员们起来反驳,谢明弦继续说道:“我说了,你们的生丝我们敞开收购。我们也面临着经营上的风险,若是我们收购了卖不出去,这些生丝砸到我们手里可就赔了大钱。大家做桑蚕业的都知道有这风险,我们顶了这风险,你们觉得我们要的多么?”
谢明弦所说的道理逻辑完整,不过现在的关键在于人民党和江苏方面立场冲突。江苏议员和士绅们抱持着“被害者”心态。自然不能接受人民党的主导权。这点谢明弦清楚的很,真的是“凡胜者能大度”,人民党作为强势的一方,以制度和体制碾压其他地区。全面优势的局面下,谢明弦不急不忙的。
江苏士绅则是坚定的要求掌握主导权,这一看就不是合作的态度。谢明弦瞅了瞅王有宏,“王巡抚,要么就谈到这里吧。我受命来次只是提出这样的方案,若是诸位不能接受,我就回去了。你看多久能给我消息?”
“这件事牵扯甚大,耽误谢先生多待几天。我们好歹也要拿出一个讨论的章程才好。”王有宏答道。
“需要多久?”谢明弦可不想在这里无限期的待下去。
“三天之内我们告知谢先生多久能谈出个结果出来。”王有宏回答的很爽快。
谢明弦一走,王有宏立刻遭到了议员们狂风暴雨般的询问。听完了这一堆意见之后,王有宏问道:“诸位,大家说说自己最高希望是什么?”
“最高期望?”议员们很是不解。
“最高期望,就是大家希望这个买卖能谈到什么程度是最好。例如咱们让人民党把销售渠道让出来由咱们掌管?还是把蚕种交出来让咱们来弄?或者是咱们制定人民党购买咱们生丝的价格?”王有宏一面向士绅解释最高期望是什么,一面言语里头夹枪带棒的嘲弄着。
这些嘲弄的内容其实都是士绅们真心希望的东西,也是不少人方才在谈判里头住了没有直说,但是明里暗里暗示的内容。不过大家能被选上当议员,这点子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人民党过来谈判,而不是带兵杀过来,这已经是很和平的做法了。反客为主,这根本不可能。
方才议员们敢这么嚣张,那是因为他们面对的只有谢明弦和另外两名谈判代表,人数上占了优势,又是江苏本地,心理上也有优势感。现在谢明弦一走,王有宏把话一挑明,议员们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也过份了些。
张玉通连忙问道:“王大人,您有什么想法。”
“我不懂丝绸,人民党的这些生丝果然那么好么?”王有宏问。
这个问题让士绅们本来已经被打击的情绪更加低落了一些。议员们看着眼前的生丝样品,他们很想说这些生丝是人民党用来唬江苏士绅的。不过大家都是识货的人,蚕业生产是个很批量的东西,蚕茧是按“布”这个单位来算的,因为大家会让蚕蛾在布上产卵,一张布就是好几百蚕卵。每一批蚕卵的质量相同。这说明人民党真的弄到了好蚕种。
“这生丝的确不错,我们现在比不了。”张玉通答道。
王有宏平静的说道:“诸位,咱们苏南素来重视桑蚕,安徽的桑蚕本来根本不成气候。比种桑养蚕的经验,人民党拍马都赶不上咱们。这话没错吧。”
议员们纷纷表示赞同,他们其实没有用军事解决人民党的雄图大略,大家只是完全没有接受江苏桑蚕业被人民党彻底击垮的心理承受能力。
王有宏接着说道:“大家都去调查过安徽,很多消息还是诸位给我说的。那安徽种桑、养蚕、缫丝,是由当地官府组织起来的链条。所有参加的百姓只用干活就行。不用自负盈亏。所以人民党可以统一蚕种,统一收购,统一缫丝。本官想来想去,人民党也就比咱们强到了这点上。”
听着王有宏的话,议员们已经明白了王有宏的意思,作为江苏现在的最高官员,王有宏是想插手桑蚕业。模仿人民党的模式来组建全新的生产体系。不少士绅在这次谈判前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王有宏的打算,大家就是不肯王有宏掌管的官府插手此事,才会想方设法挽救局面。现在虽然无法反驳王有宏的话,不少议员还是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知道诸位害怕官府一旦插手这买卖,就会夺了大家的利润。不过看看人民党的所作所为,结果明显不是这样啊。本官有一得之愚,不知道诸位是否愿意听听。”王有宏说道。
“请大人赐教。”议员们也不敢不让王有宏说话。
“这就是生产资料,劳动力,还有盈利。”王有宏拿了张纸,把这些写在纸上。
用了一个多小时的讲解,议员们稍微明白了点资本主义到底是怎么一个剥削法。在讲解过程中,先明白过来的议员们已经激动起来。看着他们“朝闻道夕可死焉”的激动模样,王有宏心里头一阵苦笑。当他看到陈克写的那篇《马克思论剩余价值简介》的文章,王有宏对陈克和这位姓马的高人就彻底服气了。
特别是那句“由商品转变到货币,是惊险的一跳。”王有宏甚至拍案大呼!好多曾经困扰着他的东西都在这一瞬彻底解开了。
虽然还不清楚陈克到底打通了什么关节,但是王有宏能确定,陈克的人民党无疑已经在桑蚕业上找到了轻松迈过这“惊险一跳”的法门。而苏南的地主们却被蓬勃兴起的人民党挤的苟延残喘。在听到谢明弦提出的人民党能向江苏提供整条生产和销售链条的建议之后,是否同意对王有宏已经不是一个问题。王有宏唯一担心的只是怎么保证这种合作关系能够兑现,而且能够维持下去。
所以江苏议员们都没有注意到谢明弦提出的那个“四年合作协议”,王有宏却不能不注意这个时间上的关键问题。如果不能达成协议,江苏桑蚕业就是死路一条。即便能够达成协议,四年后的江苏桑蚕业还很有可能死路一条。
看着议员们对“剩余价值”理论赞叹欣赏,自以为聪明的议员对着还没有完全弄明白的议员自以为是的讲述着通过剥削劳动力,讲述能够得到如何丰厚的利润。王有宏心里头就觉得一种悲哀。
在陈克这个年轻人已经把自己的理论付诸实践的时候,这么一群没用的议员居然还没有理解到这个道理。如果以后陈克带着他一手教育出来的,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的人民党进攻江苏,王有宏和这群平均年龄超过40岁的议员们有能力抵抗么?抵抗的结果只怕是连渣子都剩不下来吧?
想到这里,王有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陈克从来不吝于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人民党党员。哪怕是自己当不了皇帝,但是陈克在世的时候,却可以纵横天下,建立无与伦比的功业。
但是王有宏手下都是这么一群土包子傻瓜蛋,王有宏再怎么试图建立属于王有宏自己的江苏王国,都是徒劳无功的。
“陈克,爷爷我就和你标上了,你说啥,我就跟啥。爷爷我到底要看看你能怎么样!”王有宏心中闪过了悲怆的决心。
七十二 诸省之变(四)
“封建地主想转化成资本家,也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78xs”谢明弦和同志们讨论起此事的时候,竟然有些很无奈的感觉。
人民党代表团在南京的住处被王有宏的紧密监视,人民党的代表们根本不在乎。根据制度条例完善,党小组有义务开展组织生活,开会讨论。对当前遇到的情况进行分析。虽然知道现在局面并不绝对安全,但是只要没死,党员就有义务为党组织完善做出贡献。
谢明弦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临危不惧的大无畏jīng神,但是如果不召开党会,不把当前的局面分析清楚,谢明弦反倒会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安。所谓“死也要死的明白”,这是人民党党员们的一种心态。
“生产模式不同,特别是有没有明确的目的,这是最大的区别。”谢明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倒未必,我觉得江苏的最大问题是,统治阶级自己没有觉悟,他们觉得自己的统治者地位是天经地义的,并没有真正理解到统制的根源在哪里。这点上,咱们人民党是理解透了。”林梦楚cāo着一口别扭的广东普通话说道。
“统治阶级必须有自觉才行,想推动社会发展,统治阶级用一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态度,那是一定会被时代抛弃的。”
“说得好!”
林梦楚这个观点得到了党小组成员的一致的赞同。江苏的统治阶级根本没有现代国家制度的概念,这与人民党这种强调阶级立场与社会制度的政党完全不同。
“我也是来了之后一听这帮家伙说话,才明白过来的。这些人还是很简单的对发生的事情有了感受,然后这些感受催生了他们的行动。至于这种表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矛盾引发的,这些矛盾是怎么产生的,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真的是当局者迷!”得到了同志们赞赏,林梦楚更加兴奋起来。
“现在的中国能理解这些矛盾的也没什么人吧?这帮人完全缺乏社会概念,现在看不清,以后他们也看不清。跟不上时代就这么一个下场。”
“哈哈……”一众年轻人都笑了起来。虽然人民党的干部都很年轻,不过人民党工业体制下社会的变化之快,节奏之紧密,也就是这些亲身参与了社会劳动的青年才能感受到。单论所见过的,所经过的,更年长的江苏士绅们也是远远不如。
人民党已经把自己的视野投向全球的时候,江苏士绅集团与王有宏还没有理解到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根据地工业化大生产到底以何等的效率与深度在持续发展。作为旁观者,人民党的同志不能不感觉到一种滑稽。
感到了强烈的滑稽感,谢明弦说道:“我今天做个自我批评,看见张玉通的时候,我心里头还是看不起他。不过张玉通第一个看出咱们的丝是一根丝,我觉得这个人还是干过活。换了我,我是想不到这点。这种心态我觉得有害,不实事求是。低级趣味真难消除。”
林梦楚笑道:“我今天也有这想法。看不起那群议员,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废物了。谢明弦同志这么一说,我也觉的我没能实事求是。不过我话说头里,我给自己找个借口。真的消除了低级趣味,那就是陈主席那种人了。而且陈主席也承认,他自己怎么也消除不了低级趣味。人xìng的黑暗面很难克服。我觉得我怎么都解决不了想炫耀一下的心思。这肯定是工作干的不够多。干基层工作的时候,压力大,我反倒没这个想法。一不干基层工作,这些攀比心什么的都出来了。”
六个年轻同志都承认自己有这个问题,想嘲笑别人就是本能。一眼就瞅见别人的错在哪里,但是对自己的错误就是视而不见。
笑了一阵,张玉栋先恢复了冷静,“陈主席说,这是工作干的少,对自己没信心。也不知道怕。我当过兵,现在回想起来,在战场上就没这回事。在战场上你还笑话别人呢?自己都快吓尿裤了。让你往前冲,冲不上去。明知道从战壕里头冲出去,敌人的子弹就会跟泼水一样打过来,站哪里都不安全。那时候我每次都得把怕死的念头先给去掉,然后再把想象出来的战场模样给去掉。专心在打仗那件事情上。地形啊,敌人的布置,还有平rì里头的训练。每次战后开总结会,我们发现越是把注意力放到这些现实的事情上,就越是没事。战果还越大。当时觉得那叫个苦,现在我觉得在地方上工作,还不如在军队上工作简单轻松呢。至少在军队工作,每次都那么差不多几件事。地方上工作,事情太多。每次还都不一样。一看见新东西,我就容易被迷惑。”
“说得好,我也是。”林梦楚想笑,可怎么都没有想笑的感觉,“那你觉得这件事怎么解决?”
张玉栋也正sè说道:“我觉得还是培养专业的谈判队伍。现在谈判要么是陈主席亲自上,要么是拉郎配一样,找几个比较熟悉情况的同志上。不专业。这得跟打仗一样,有人长年累月的专门搞这个才行。让我当护卫可以,让我参与谈判,我真不行。”
谢明弦答道:“专门队伍可以组建,不过党小组就是要讨论。这是mín zhǔ集中制,你在你的专业领域提出建议,而且也要听同志们的说法。如果一个专业队伍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出去谈判也不行啊。”
党小组的同志们对这么认真的态度很是赞同。张玉栋想起件事,他气呼呼的说道:“关键还是态度问题,各司其职也没用。我在老根据地就见到一些人开始应付差事了。气象工作,就让他们抄个数据。风和rì丽的rì子还行,一到刮风下雨,你看他意见大的。出个门,不是打狗就是撵鸡。反正不知道他自己是干什么的了。满脑子想的是升官,干活敷衍了事。最后给我造假抄数据。我们做曲线的,一看就出来了。我开完会之后,连着开除了六个人。基本上把气象局干掉了一半。”
“后来怎么解决的?”同志们都来了兴趣。
“怎么办?教育呗!”张玉栋很是对自己的选择自豪,“把全县的军垦农场、国营农场、国营林场、牧业饲养单位还有民间自发组织的生产队集结起来,进行了宣传教育,农业部门配合,把土地温度,气候变化的意义讲透了。大家都是干农业的,对这个也上心,总算是把气候测量数据工作给分担下来了。而且地方上的驻军也分配了任务。还是咱们军队管的好,气象兵们就是比气象局这帮人上心。这数据总算是给实实在在的记录上来。气象局那帮人还不接受教训,他们没认识到自己的工作就这么枯燥重复,还想对别的单位指手画脚。我一看,去球,这帮人统统给我滚蛋。我把气象局给裁了,改成气候汇总服务中心,归到农业部下属。弄了些刚毕业的学生,只管画图。数据积累起来之后,地质部门还来了兴趣。说什么热传导有可能对地址分部有研究意义,很是热乎了一阵。后来我去党校进修,就留到湖北了。具体后面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了。”
听张玉栋说完了自己的经历,好多同志都觉得思路豁然开朗。谢明弦赞道:“科技肯定是要给生产服务的,怎么把这两者给联合起来,意义重大。”
林梦楚也赞道:“怪不得陈主席对你青睐的很。”
人民党的优秀干部们大多数都在基层工作上有自己的思路,不过敢向张玉栋这样直接对组织架构和工作方式进行大刀阔斧的调整,这也真的需要极大的胆量。而张玉栋能被陈克提拔,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张玉栋却摇摇头,“这不是陈主席对我青睐,陈主席一直要求激活基层党组织,让基层党组织根据地实际情况来安排工作。在平原地区可以用我的方法,可是在山区,这是兴风造雨的地方,很是关键。但是能种地,能办林场的地方也少,非得靠专门建立气象局才行。山区百姓实在,我听负责山区气象部门的同志说,山区群众不好嚼缠,可是只要达成协议,人家为了那个钱,真的老老实实给你干,比较让人放心。多放几组测量点,多提供点就业机会,反倒不在乎那几个钱。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啊。”
“基层党组织和zhèng fǔ的确是关键啊。”大伙对张玉栋的这个判断深以为然。
张玉栋觉得自己忍不住开始吹牛了,因为不愿意再来一次自我批评,他转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大家是不是觉得王有宏这个人很有意思。我看他很有点想学咱们大工业生产的态度呢?”
“他是看上咱们赚到的钱了,照猫画虎而已。王有宏是没办法,而不是真心对咱们的模式感兴趣。大家看呢?”林梦楚说道。
谢明弦作为谈判团的团长,在经济上认识更深刻一点,对林梦楚这种轻视王有宏的想法谢明弦并不支持,“王有宏想模仿咱们,那就势必要触动土地问题。对王有宏来说,能掌握土地是非常必要稳固他统制的办法。他有这个需求和想法的。咱们根据地土改目标明确,生产资料必须适应社会制度。即便如此,咱们也得配合天时,哪里有灾难,咱们就靠救灾来团结当地群众,推动土改。王有宏有什么?一没有组织,二没有政治纲领,三没有没有充分利用土改的生产模式。他就算是强行推动,有什么意义?几千年这种土地所有制模式能够存在,这是有原因的。不是光把责任推倒地主头上就能解释的。”
“那王有宏会怎么干?”林梦楚能接受谢明弦的解释,却没办法对未来有一个合理的预期。
“咱们土改也是有经济利益的推动,土改又不是简单的分地。有一整套与之适应的生产制度来保证更有效的利用土地这种生产资料。分了地并不等于能提高产量,群众是通过整套的政治和经济的措施才得到了革命红利。王有宏想动土地,他也得有红利可拿。就我所看,王有宏一定会同意咱们的协议。不过初期他只能和一部分愿意与之合作的士绅合作才行。而且王有宏的目的不是土改,而是要确定他个人对江苏的统治。这种博弈,我是不懂他们官场和士绅会有什么玩法。”谢明弦坦承了自己的不足。
这说法很是在理,年轻同志们也想不出更加合理的推断。张玉栋突然问了一句,“大家觉得陈主席懂不懂这种江苏的地方博弈会怎么具体实施?”
六个同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梦楚迟疑着说道:“我觉得陈主席只怕不懂。”说了这话,林梦楚又觉得没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连忙摆摆手,“不对不对,是我们对江苏的了解还是不够多。把握不了江苏现在的矛盾。要不这几天咱们也去和江苏的议员们多接触拜访一下,好好收集情报。”
说完,林梦楚看着周围的同志,只见大家都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其实同志们也是临时受命而来,陈克也真的没把江苏的变化当成多大一件事。这也算是锻炼队伍,让优秀的同志能有各种经验。亲眼见到了江苏的现状,同志们也找到了自己工作的具体内容。谈判组的人就开始讨论起具体怎么执行的步骤。
屋外是有人偷听的,几个可怜的家伙屏息凝神希望听到些有用的内容。可人民党的这些人讲的声音不是很大,口音还很杂,所用的词汇更是闻所未闻。至于谈的内容,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些人的理解范围。听了好久,白纸上写了不少东西,但是他们自己也没办法将其组织成有意义的资料。直到完全听不见人民党在说什么为止,这些可怜的家伙发现,好半天的辛苦,竟然完全白费了。
南京城的士绅根本想不到人民党居然会采取如此大规模的拜访活动。只要是当地的议员,人民党都去见一面。人民党的情报机关汇总的都是正常的生活信息,从物价到人口流动,再到各个势力。不过这些议员对人民党的态度并不好确定,商业代表团正好补上了这个缺口。有些议员闭门不见,有些议员抱持着种种疑虑与人民党的代表进行了接触。
那种话里话外透露出提防与担心的态度实在是让年轻人民党党员们感到有趣,党员们并不害怕根据地的情况外泄。陈克早就说过,“土改推行之后,我们就是全国的公敌。这无关个人好恶,而是是阶级立场问题。唯一的区别是其他地区的地主士绅有没有统治阶级的自我觉悟。”
无疑,江苏地主士绅们对人民党的感觉中,恐惧压倒了个人好恶。不少人拐弯抹角的询问人民党到底对苏南有什么看法。听到这些年轻人“并没有进攻苏南的打算”的回复,不管信还是不信,他们神sè中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对人民党代表团提出的问题,这些人仿佛商量好一样,回答统统是“不知道”。
拒绝深谈也是种态度,人民党倒不在乎被拒绝。众人一面拜访,一面步行逛南京城,倒也轻松的很。第三天上午,能拜访的议员都分别摆放过了。众人也没别的事情,干脆完全不在乎盯梢的家伙,大家结伴逛起了南京城。边逛街边讨论有可能的军事进攻作战,也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逛得久总是会遇到些新鲜事,经过一条大街的时候,突然见到一家jì女院里头闹腾腾的。轰隆隆的声音夹杂着女人尖叫声,好像里头打起来了。驻足观看的时候,就见十几个穿着新军军装的军人手持军棍,拖了七八个穿着江防营军装的家伙从jì院里头出来。
那几个江防营军人鼻青脸肿的,看来被打得不轻。代表团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敌人的内部冲突,立刻就有了兴趣。
现在王有宏的主力部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前江南新军第九镇,和人民党交过手的。芜湖战役中,驻扎在芜湖的第九镇一部被皖南部队全歼,第九镇统制徐绍桢倒也硬气,被围之后拒不投降,章瑜是个爽快人,投降就按照俘虏处理,不投降就按敌人处理。徐绍桢被乱枪打死。据情报,王有宏从此彻底控制了第九镇剩下的部队。
另外一部分则是王有宏以前组建的江防营,据说两边加起来号称四万。人民党的调查的结果里头,王有宏把税jǐng也给算进了军队里头。即便加上税jǐng,他的真实部队也不过三万。能够列队作战的部队只有两万人。至于能拉出来野战的部队,估计不到一万人。
在南京城驻扎的都是王有宏的主力部队,新军与江防营部队军装有比较大的区别。
“喂,这些新军的人带着巡检臂箍呢?”张玉栋对军人装束有着自己的敏感。他很快就看出了要点。
“是新军维持军队秩序么?挺有意思的。我还以为王有宏会把江防营排到更高的地位呢。”谢明弦也感到很有趣。
正说话间,却见一个不到二十左右的年轻军官挎着军刀,从jì女院里头大踏步走出来。他皮肤白净,更像是一个读书人,而不是一名军人。他呢子军服笔挺,皮靴和刀鞘擦的雪亮。和人民党这种棉布衣服一比,真的是大有军人范。
“按照军纪,你们一人应打二十军棍。白rì私自外出,应打十军棍。你们是老老实实回军营受罚,还是干脆在这里打了?”年轻军官声音明显是个少年人,不过冷峻的内容与语气又和少年的年龄完全不符。
“余晨,老子们又不归你管。你凭什么打我们?”江防营的军人看来很是不服,虽然明知打不过对方,却梗着脖子喊道。
“我们巡检营负责军纪,江防营也好,新军也好,都归我们管。而且我见过你,几天前就抓到你白rì私自外出到这jì女院。上次让你回去领军棍,看来好的挺快么。”叫余晨的年轻人冷笑道。
“你敢打我们!我们统领和你没完。”江防营的军人恐吓道。
余晨冷笑一声,“哦!我倒想看看他怎么一个没完。现在执行军法!”
新军巡检们二话不说,两人放倒一个,有人抡起军棍就打。其他江防营的还想反抗,却完全不是巡检们的对手。在军棍猛击下顷刻被打倒在地。
“这军纪还是挺严明的么。”林梦楚笑道。
话音刚落,却见那余晨转过头来,锐利的目光直瞪过来。那是英气勃勃的目光,充满了闯劲和充沛的jīng力。人民党的代表团旁边也站了些看热闹的人,被这目光看过来,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人民党代表团的成员对这种目光很免疫。部队里头干部战士们有这种jīng力的多了去了,那些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战士们不仅有这种锐利,到了战场上还有杀气呢。
人民党代表团行若无事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王有宏手下还有这种青年,而且这种青年还能担任巡检的职责,倒真的挺有趣的。
余晨皱了皱眉,却没有够来纠缠,只是转回头去继续观看行使军法。周围围观的百姓们中间已经响起了笑声。笑声中夹杂这江防营的惨叫声,更是娱乐了大众。
反倒是人民党代表团感觉有些无聊,他们离开人群继续逛街。没走太远,却见张玉通议员急急匆匆的赶来,停在几人面前,张玉通气喘吁吁的说道:“几位,我们已经商量出结果,请几位过去协商。”
七十三 诸省之变(五)
平心而论,江苏官府与人民党的桑蚕合作协议,算是中国第二份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农业科技合作协议。第一份是北洋与美国签署的引进美国长绒棉的协议。在河北与山东引进美国长绒棉大规模种植,棉花卖给天津和青岛的纺织厂,这是北洋一件真正的功绩。
在桑蚕合作上,王有宏拿出南京附近的三个县作为试点。在这三个县里头,必须全部购买人民党的蚕种,使用人民党提供的饲养方法。江苏还得出资购买人民党生产的缫丝设备。在未来四年中,江苏只能购买人民党出售的缫丝设备。人民党则保证,缫丝设备价格不会比其他商家的贵。收购方面,人民党以固定价购买生丝。价格每季一议。
在付款方面,蚕种、技术、缫丝设备的费用,将在1911年chūn季chūn茧交割后,直接从其中扣除。江苏方面以官府名义,向人民党的商业银行申请一笔年息5%的低息贷款。用以购买人民党的科技服务以及设备。
赖账的风险落到了官府头上,士绅们虽然还是觉得不安,但是至少前期不用额外出钱,而且人民党的这笔贷款利息实在是够低。对桑蚕业来说,月息两分五就算是良心价了。也就是说,每个月必须支付2.5%的利息。若不是熟人做担保,谁也不肯这么凭白借钱给你。人民党的年息不过5%,这根白借毫无区别。
只是人民党的作风很是另类,他们要求江苏拿出一个时间表。按天计算,江苏方面必须把事情进行到哪一步详细列好。王有宏倒是答应了,他要求人民党尽快把一套缫丝设备送来。
士绅们对此很是支持,人民党的缫丝设备送来之后,江苏立刻就可以对今年的蚕茧进行缫丝处理。既然这些现在都是免费的,无论短丝长丝,缫丝后立刻就可以低价出售。这总能一定程度上挽回去年的经济损失。
协议达成之后,人民党代表立刻动身回武汉。王有宏则召集了议员开会。这份合同并不苛刻,特别是在钱上面。江苏甚至可以说捞到了不少。如果人民党的缫丝设备能够运到,江苏甚至可以说赚到了。光想想凭白使用一年后才用付钱,江苏议员就充满了兴奋。议员们纷纷要求这缫丝厂一旦开工,就优先解决自家的蚕茧。
在一片争执中,王有宏指定的三个试点县的士绅都有些不安。这三个县紧挨南京,王有宏一定要强行他们实行“乡村土地社”,这种新的模式未来有什么好处大家看不到,眼前的事情是王有宏一定要确定土地的面积,确定土地之后,就是确定税额。以清末的横征暴敛,这等于是在这三个县的士绅百姓脖子上套了绞索,王有宏随便用用力,这些人就要翻白眼。可到了此时,其他地区的士绅都等着协议达成之后挽回损失,对于这三个县的士绅就“爱莫能助”了。
“诸位,我先把话说头里。江苏官府绝对不是人民党,绝对不要大家的地。不过人民党最擅长趁别人遭殃的时候动手,大家安徽、湖北、苏北,想来大家听说的消息可不少。如果咱们苏南自己乱起来,到时候人民党趁虚而入,诸位觉得那时候大家的地能保住么?咱们江苏若不能jīng诚合作,不说人民党,就是隔壁浙江的段大帅的新军第三镇,那可是好对付的么?”王有宏不利诱,只是威逼。
听了这话,原本兴奋或者不安的江苏士绅全都打了一个寒颤。人民党自然不用提,北洋新军第三镇的段祺瑞驻军浙江,这一年多来在浙江闯下了“横征暴敛”的好大名头。人民党是江苏士绅们的敌人,但是北洋也绝对不是江苏士绅们的朋友。前有狼后有虎,唯一能够依赖的,只有这个敢于和人民党协商的王有宏巡抚。不管如何,江苏还有王有宏巡抚的军队,还有愿意为江苏士绅们谋福利的王有宏巡抚。若是换了其他人统制江苏,天知道士绅们回落到什么地步。
想到这里,江苏士绅们终于打起jīng神,开始和王有宏商讨起“乡村土地社”的问题来。
“阿嚏!”段祺瑞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段大帅端起杭州的龙井茶抿了一口。段大帅是不怎么相信心灵感应的,所以即便知道江苏士绅在江苏巡抚王有宏带领下说自己坏话,他也不会把这些坏话与这个喷嚏联系在一起。与江苏士绅们相比,浙江士绅背后骂段祺瑞的坏话总量只怕得有江苏百倍之多。
从1909年攻入浙江以来,新军第三镇靠了税收很快恢复了元气。不过从地理位置上,第三镇可以说孤悬北洋势力圈之外。想回到北方地盘上,走陆路要经过江苏和人民党新建的“淮海省”。这两者都不是好对付的,特别是段祺瑞一度驻扎在淮海省现在的省会徐州,他知道想经过徐州,就必须与人民党进行野战。在人民党实力“弱小”的时候,第三镇就能全军覆没,现在人民党羽翼已成,第三镇打过去就是送肉上门。
海路倒是还行,北洋zhèng fǔ的海军大臣萨镇冰统领的舰队巡游在天津到浙江之间。人民党现在只有连云港这么一个港口,而且也没有什么外海舰队,这是北洋现在唯一能够压制人民党的军事力量。
段祺瑞本以为自己夺取了浙江,然后可以强化第三镇的军力,威胁安徽东南。可局面变化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原本与北洋大有你死我活之势的人民党,竟然与袁大人达成了协议。两者竟然以满清宗室为共同敌人,组建了新的联盟。段祺瑞的任务居然变成了控制江浙,进而图谋上海。上海是现在海关最大的进项来源。控制了北洋袁世凯一直无法完全插手的上海,北洋就得到了最稳定的财源。
不过在上海的英国人却刁钻的很,既然满清已经实质上垮台。而段祺瑞也得到了浙江巡抚的官衔,进而开始染指上海之后。英国方面与其他各国私下协商,达成了一个协议,“在中国内战没有结束前,暂时不向北洋内阁zhèng fǔ支付海关税收。”
段祺瑞一定程度上控制了上海之后,带回的这个消息让袁世凯头痛无比,他现在总不能直截了当的说,“我们和人民党有协议!把老子的钱交出来!”
如果这么说了,袁世凯就成了最大的笑柄。现在无论如何,袁世凯还是满清的“忠臣”,是满清的内阁副总理大臣。这种样子必须继续装下去。直到1911年的全国议会正式召开之后,再宣判满清的死刑。
王士珍曾经一度再给段祺瑞的信里头表示,希望段祺瑞能够说服袁世凯,不管如何都保留满清名义上存在。等到英国人的这个要求提出之后,王士珍再也不提及此事。段祺瑞与王士珍关系很好,他完全可以想象出王士珍老哥面临的局面。人民党是注定消灭不了的。而北洋动动手指头,满清就可以完蛋。北洋内阁现在承担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在这样的局面下,再试图名义上维持满清的存在,北洋内阁里头都不会同意。
例如梁启超这个死硬保皇党刚加入了北洋内阁的时候,还一度大力宣传君主立宪的好处。现在也不见他吭声了。面对财政问题,任何名分都得让步。
与江苏一样,浙江桑蚕业今年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蚕茧无人收购,蚕农纷纷破产。王有宏好歹还能与江苏议会进行合作与斗争。段祺瑞一个外来户,为了重建新军第三镇,他很是狂搂了一把。士绅们根本不相信段祺瑞能帮他们解决问题。而且段祺瑞一个军人,也不懂这些商业上的问题。双方谈了几次都没什么结果。直到1910年八月,士绅们实在顶不住了,再次求见段祺瑞。
不过这次领头的并不是士绅,而是在浙南的光复会会长蔡元培。北洋划了浙南给光复会折腾,约定了一年的约期,现在时间也快到了。对蔡元培这次来访,段祺瑞很是jǐng惕。光复会最近动向很微妙,不仅在浙南恢复元气,更有一支小队伍进入浙西活动。段祺瑞很能分清主次,他的jīng力都用在夺取上海的控制权上。即便知道了光复会小队伍在浙西活动,在没有弄到不得不动手前,段祺瑞就当做没看见。
双方见礼之后,蔡元培问道:“段大人,您见识广博,应该听说过孙文此人吧。”
“嗯。”段祺瑞用鼻子哼了一声。孙文这个曾经有点名声的革命党人,曾经参与过组建同盟会这个革命党。蔡元培统领的光复会一度加入过同盟会。这些基本掌故段祺瑞还是很清楚的。不过自打人民党崛起之后,同盟会就逐渐淡出了清末这纷乱的舞台。至少段祺瑞很久没有听说过孙文的消息了。
听蔡元培提起此人,段祺瑞平淡的答道:“听说此人在rì本。想来和蔡先生很熟了。”
蔡元培非常认真的点点头,“的确很熟。最近孙先生创立了《三民zhu义》学说,我想请段大人看看。”
段祺瑞微微皱眉,他现在忙的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看这等无聊的政治宣传。瞅着蔡元培热忱的神sè,段祺瑞问道:“蔡先生,三民zhu义也好,人mín zhǔ义也好,都是个说法。蔡先生是位名士,想来到我这里来不是说这件事的吧?”
蔡元培原本只是想借此事为一个由头,万万没想到段祺瑞如此直入主题,不过这话已经撩开了,他知道段祺瑞绝不可能对三民zhu义感兴趣了。定了定神,蔡元培说道:“段大人,我看国会的章程,明年一定要选出议会,那时候推翻了满清,却不知段大人准备作何打算?”
段祺瑞冷笑一声,“是不是推翻满清,那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我知道蔡先生致力推翻满清,不过段某只听袁公调遣。蔡先生找我商谈此事,只怕是找错了人。”
被段祺瑞连着给了两个钉子,蔡元培却丝毫没有泄气,相反,在这等详谈不欢的局面下段祺瑞还没有送客撵人,蔡元培知道段祺瑞还是需要自己的。整顿了一下思路,蔡元培说道:“段公,既然明年各省都要选出议员,却不知段公对此事有何打算?”
蔡元培指出的确实是段祺瑞的心病,他现在名为浙江巡抚,但是浙江各地却分崩离析,外有洋人,内有敌对的士绅,甚至还存在光复会这等武装力量。段祺瑞是绝对没办法按照地方组建议会的,遍地敌人的现在,组建起议会简直是自找不痛快。段祺瑞其实早就等着这些地头蛇主动拜倒在自己门口,然后在消除敌意后最起码的基础上尝试组建一个听话的议会。可现在地方上的这帮士绅要么只考虑自己的利益,要么就根本没有反应。如果不是为此,段祺瑞是绝对不会和蔡元培费这么话的。
“蔡先生来我这里是想谈议会之事么?”段祺瑞装作刚明白过来。
“段公,您是聪明人。我既不想要挟段公,也不想装作我们对浙江议会的事情毫无想法。段公若是想组建浙江议会,我们光复会愿意和段公一起把浙江议会的事情办起来。不然现在浙江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蔡元培说的很是明白。
听了这野心勃勃的话,段祺瑞微微眯起了眼睛,袁世凯不让段祺瑞用强硬手段扫平浙江,段祺瑞曾经觉得袁世凯太小心了。等他自己在浙江干了这一年多,他也不得不承认袁世凯的确是有先见之明。江南民风与北方的确大大不同。可能是北方人的个xìng问题,北方的地方势力更强硬些,要么和你硬干,要么就比较爽快的与北洋合作。浙江这地方,地方与官府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哪怕是面对身为外来人的北洋新军第三镇,浙江地方上也能保持表面关系。
但是双方的合作是绝对谈不上的,经过重新整顿的新军第三镇也就万把部队,虽然也弄了些地方官,不过用“白眼狼”来形容这些新的地方官员完全不足形容其可恶程度。他们集贪财之辈与无能之辈于一身,可以说段祺瑞的一大半名声都是被这帮新官给败坏的。
酝酿了一阵,段祺瑞说道:“蔡先生是想插手整个浙江么?”
蔡元培坦然答道:“不是插手,而是与段公一起组建浙江新zhèng fǔ。段公,如今的局面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我们光复会也很承袁公的情义。以前的事情若是纠缠不休,只是让浙江越来越乱。这对段公有何好处。光复会愿意支持段公坐稳这浙江,不过光复会却只要一件事,明年的国会中,浙江议员必须是投票同意推翻满清的。”
对于满清的覆灭,段祺瑞早就知道只是时间问题,北洋拿不到关税,那就肯定要推翻满清的。这些面子上的功夫倒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些议员们到底怎么才能支持段祺瑞,支持北洋。对江浙的jiān猾士绅,段祺瑞真有点应付不了的感觉。用武力可以勒索财物,征收税收。可是一旦建立议会,段祺瑞就势必要分权给议会。那时候段祺瑞总不能用军队威逼议员们听话吧?
见段祺瑞已经有了合作的打算,蔡元培拿出了一份东西,“段公,这里是孙文先生写的《三民zhu义》文稿,里头对zhèng fǔ组建很有想法。段公不如看看再说。”
段祺瑞不是不关心政治动向,他经常与王士珍通信,讨论的就是现在天下的政治构架。单以政治建设而言,人民党无疑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在彻底摧毁了旧有的制度上,人民党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建立起他们的组织。
能称为紧随其后的就是江苏的王有宏,在人民党攻下苏北之后,段祺瑞并不相信人民党会遵守与袁世凯的协议,保留苏南。结果人民党却真的遵守了协议。王有宏以宪政先锋张勋继承人的角sè登上了苏南的政治舞台。好歹把江苏议会给维持到现在。也算是历经风雨。
王士珍认为这些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政治纲领,他们能够按照一套模式来组建zhèng fǔ。北洋的模式很简单,就是满清的一个变化。但是北洋素来重视工商,重视开设银行。在北方,袁世凯已经命人开设了好几个实业银行,投资给地方工商业,倒也有了些成效。
而浙江孤悬北洋之外,如果想完全模仿北洋的模式是不可能了。甚至经济上与北洋联成一体都做不到。段祺瑞直觉的感受到,他现在身担北洋重任,只能开创属于段祺瑞自己的浙江模式。到底选择怎样一个模式,段祺瑞始终没有头绪。
看着蔡元培热心介绍的《三民zhu义》文稿,段祺瑞哪怕是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他也很想有所借鉴。心里头搏斗了片刻,段祺瑞接过了那份文稿。
段祺瑞终于接过文稿,蔡元培心里头大大的松了口气。自打1905年后,革命局势变化之快令蔡元培瞠目结舌。作为著名的学者,蔡元培坚信行动重要,但是理论更重要。遍观当时真正以推翻满清目标的革命党,孙中山已经是最能拿出理论基础的人。蔡元培宁肯暂时离开光复会,而与孙中山商讨,就是欣赏支持孙中山的革命理论。
陈克这个青年当时根本就不入蔡元培法眼。更别说陈克自己根本也不投身光复会,而是单枪匹马的在上海搞起了自己的革命组织。就这么一个身无分文,靠向秋瑾卖表换取了几十两银子的青年。开场染布、制药,接着办学校,组建政党。再拜严复为师,去běi jīng见了见世面,接着突然就崛起在安徽的水灾中。
等蔡元培再把目光转回陈克身上的时候,就眼见人民党猛烈崛起。大有席卷天下的模样。而与人民党保持合作的陶成章与秋瑾、徐锡麟等人,虽然屡遭挫折,却也在率领光复会脱离同盟会之后建起了功业。黄兴宋教仁1908年脱离同盟会,带走了作为骨干的湖南华兴会成员。原本位居革命领导地位的同盟会,在没有任何外敌打击的局面下竟然这么急速瓦解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孙中山并没有消沉。相反,他埋头著书立说,试图建立起能与人民党对抗的革命理论。蔡元培觉得帮不上忙,这才回到了浙江。却恰逢段祺瑞统领北洋第三镇杀进浙江,给了陶成章、秋瑾等人领导的光复会沉重打击。听到了陈克传的话,蔡元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往袁世凯那里谈判的。却没想到袁世凯居然给了光复会存在的空间。
光复会从灭顶之灾中保住了存在,可局面变化给了同盟会最后一击。袁世凯与人民党突然脱离军事对峙,回师běi jīng夺取了zhōng yāng政权,同时大开国会。这下,曾经在rì本闹腾革命的各个派系,以及革命青年们都看到了共和宪政的曙光,他们再也不管同盟会。要么倾向于已经实际确立的君主立宪,要么干脆就回国投奔北洋去,试图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蔡元培得到了从rì本传来的消息,同盟会已经名存实亡。内部各个派系全部回国,参与到各省的议会争夺中。还固守同盟会的,只剩了孙中山、陈其美,还有北方以汪jīng卫为首的少数革命青年。
就在心急火燎的时候,孙中山突然把终于完成的《三民zhu义》这份革命纲领以及政治设计托人送给了蔡元培。蔡元培一看就决心以这个纲领来建设全新的浙江。
在浙南的rì子里,蔡元培也研究了不少国内各个政治派系提出的纲领。陈克提出的纲领虽然不怎么对外宣传,但是也不是完全弄不到。蔡元培一看陈克提出的“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人”的纲领,立刻就彻底反对了。吹嘘人民权力是一码事,但是以政治制度保证“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人”是另外一码事。
劳动者必须至于知识份子,或者说蔡元培这类知识份子领导的地主士绅集团的领导之下。这是蔡元培真正认同的制度。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的确是劳动者,他们凭什么站到人读书人头上?哪怕只有这一点,蔡元培就与人民党划清了界限。
但是孙中山的《三民zhu义》却能让蔡元培从中看到理想。由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构成的孙中山革命纲领,简称“三民zhu义”。
在孙中山的政纲中,三民zhu义被完整地表述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四句话。
民族主义是孙中山首先扬起的战斗旗帜。它反映了近代中国社会错综复杂的民族间矛盾——既有帝国zhu义同中华民族的矛盾,又有以满族贵族为首的清朝统治集团同汉族及其他少数民族的矛盾,而帝国zhu义和清朝统治集团正rì益勾结起来。
民族主义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反满”。“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始终是资产阶级革命mín zhǔ派在清末的战斗口号。这不仅由于清王朝是一个由满族贵族“宰制于上”的封建**政权,还因为它已经成为“洋人的朝廷”。“反满”口号所以具有广泛的动员意义,原因就在于此。避免**********、共管的厄运,争取民族的dú lì和解放,是民族主义的另一主要内容。在《民报》发刊词中,孙中山把“外邦逼之”和“异种残之”并列为民族主义“殆不可须臾缓”的基本原因。“非革命无以救垂亡”,而革命必须“先倒满洲zhèng fǔ”,民族主义的反对帝国zhu义压迫的意义蕴涵于此。
民权主义是三民zhu义的核心。它反映了近代中国社会的又一个主要矛盾,即封建主义和人民大众的矛盾。民权主义的基本内容是:揭露和批判封建**主义,指出封建的社会政治制度剥夺了人权,因而,决非“平等的国民所堪受”;必须经由“国民革命”的途径推翻封建帝制,代之以“mín zhǔ立宪”的共和制度,结束“以千年**之毒而不解”的严重状态。与这种“国体”的“变革”相适应,关于政体的擘划也构成民权主义的重要内容。
与《三民zhu义》对照看,蔡元培更加理解了人民党的革命纲领。人民党也提反清、反对帝国zhu义,不过这些都不是人民党的纲领,而是革命各阶段的任务。人民党“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人”的核心纲领,以阶级斗争来达成反剥削的各阶段任务。只要被人民党认定为“剥削者”的,不管是满清还是帝国zhu义,统统是要打倒的对象。
无疑,这些就能解释人民党在土改中对地主士绅的残酷打击。地主士绅们仅仅是拥有了土地,就被人民党认为是剥削者,然后将地主士绅的土地尽数没收。胆敢武装反抗的地主士绅统统被残酷镇压了。
而孙中山的三民zhu义中的“民生主义”就让蔡元培钦佩无比。孙中山把民生主义的主要内容归结为土地与资本两大问题。“平均地权”——“土地国有”是孙中山的土地方案。主要内容为“当改良社会经济组织,核定天下地价。其现有之地价仍归原主所有,其革命后社会改良进步之增价,则归于国家,为国民所共享”。孙中山认为这一方案的实施可以防止垄断,也能使“公家愈富”,从而促进“社会发达”。
也就是说,地主士绅们还能保证土地的所有权,只是买卖中比原先地价高的部分,由国家收税,这些资金用于建设国家。
在蔡元培看来,人民党以zhèng fǔ直接主导土地营运,就是最大的剥削。人民党不仅掌握了政权,更掌握了经济大权,是个以革命为旗号,彻底实施dú cái**的政党。其邪恶,只怕比满清还更加不如。
所以蔡元培跑来向段祺瑞推荐孙中山的《三民zhu义》纲领,就是为了不让浙江变chéng rén民党的那种邪恶横行的省份。
段祺瑞对前面这些政治和土地部分毫无兴趣,这一年多的经验,让段祺瑞深知向江浙地主们收税的艰难。凡是实现不了的东西,都是没用的东西。段祺瑞作为军人,坚持这种务实的态度。
不过看到后面政治制度建设,段祺瑞却完全来了兴趣。
应对三民zhu义,孙中山提出了五权分立。他认为不该向西方那样采取三权,所以孙中山再加上考试、监察两权,成五权。
段祺瑞虽然不懂商业,却不是不懂政治。
在段祺瑞看来,孙中山提出的考试制度实在是大有文章可做,考试制度是选拔官员的方式。由专门设立的考试院行使考试权,但考用不能合一,因为考试院没有行政权。甚至,连到考多少人都不晓得。
至于监察制度,将属于立法权中的弹劾权分离出来,另外成立监察院。当监察院提出弹劾后,却没有国会可以审判,结果就将它放到司法院,在其下设公务员惩戒委员会。由监察院提起弹劾,公务员惩戒委员会审判。
这就是给掌权者大开方便之门么,只要段祺瑞控制了考试院与监察院,就可以随心所yù的控制官员选拔。
至于孙中山弄出的议会,一方面设国民大会为政权机关,一方面设五院为治权机关,偏偏在五院之上又设立总统理治权,可这个总统又不具权力指挥五院,只能调停。
段祺瑞觉得这孙中山实在是个妙人,弄出一个看似位高权重的总统,但是却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掌握不了。而只要段祺瑞掌握了军权、考试院与监察院,再在议会里头有一定的支持者,这就完全架空了议会和这个所谓的总统。表面的权力很可能归所谓的议会,实际上根本就不是。
这玩意搞起来之后,段祺瑞只用看议会闹腾就行了,他手握重兵,谁能动他分毫。而且掌握了官员任免的段祺瑞大可自行其是。实在是顶不住了,把议员们清洗一番,换批人上台充场面就够了。
这孙文真的是个革命党么?段祺瑞好奇的想到。
如果浙江采用了陈克的模式,不用说,用“劳动人民专政”的制度号召起反对剥削的穷老百姓,可以海cháo一样吞掉新军第三镇。这当可称为革命。如果是浙江王有宏搞起的三权分立的议会制度,哪怕内部闹成一团,哪怕是因为军力不足而不敢挑战人民党,但是在防备浙江的新军第三镇方面,江苏议会倒是很团结的。也算是形成了集团。
可是这五权分治,到底分治的是段祺瑞,还是分治的地主士绅?段祺瑞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想到这里,段祺瑞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见到段祺瑞笑了,蔡元培连忙说道:“段公,在下有一得之愚,想与段公商讨。”
段祺瑞放下这厚厚的册子,带着莫测高深的笑容说道:“请蔡先生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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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诸省之变(六)
难道蔡元培真心认为别人都该拿出善良的一面来服从他自己么?
段祺瑞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出了这么一个猜测。虽然段祺瑞完全不确定蔡元培这种思维这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不过段祺瑞已经把蔡元培放到了“只能利用”的分类里头。
认为人xìng本善,这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北洋里头可不存在这种思维。就算是北洋里头公认的好人“王士珍”,私德水平相当的高。可是王士珍亲自下令处死的人,少说也有几百。袁世凯被称为民屠,死在袁世凯手下的百姓,四成都有王士珍的功劳。
在这个世间,一个人被称为好人的人,仅仅是因为这种人并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而去抢夺别人得到的东西。当然,必须的前提条件是,这个人拥有能够毋庸置疑夺取别人所有物品的能力。这已经是可以称为绝对的“好人”。至于能在别人困苦的时候,完全不追求回报的给与别人支持的“真好人”,段祺瑞还真的没见过。如果有,那也是袁世凯一个人而已。
在政治集团之间的搏杀中,根本没有“好人”存在的丝毫空间。对敌人的丝毫宽容,都是对本集团的犯罪。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人民党已经是“极品的好政治集团”,虽然在战斗中对抵抗的敌人毫不手软,可是当敌人放下武器,或者失去了继续抵抗下去的能力之后,人民党还是“优待俘虏”的。
第三镇里头相当一部分老军人不愿意再与人民党硬抗,就是因为他们在被俘后得到了人民党的救治和善待。这些老军人并不懂政治,对人民党的政治纲领也没有什么理解,自然就没有什么反对。那么在抵抗必死和投降就能活命之间,他们觉得活下去很有必要。战前就有了这种心思,他们不可能真心想与人民党敌对。
段祺瑞知道他手下的心思,若不是从心眼里头反对人民党的“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人”的政治纲领,单单上一次失败,段祺瑞就应该彻底放弃对抗到底的打算。
这些都是段祺瑞能够理解,并且接受的世界现状。可是蔡元培这种人,居然会认为世界是围绕自己转的,至少他以为自己认识到了世界运转的模式。然后不自量力的向别人推行他自以为是的“新秩序”。投身北洋的那些读过书的家伙们,哪怕也是想推行自己的建议,但是好歹人家明白话事的是北洋,而是不是他们自己,所以这些人不会摆错自己的位置。
可是蔡元培连这个最基本的位置都摆不正。还试图以错误的指导者位置来指挥段祺瑞。这不能不让段祺瑞生出更大的怀疑来。这蔡元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政治讲的是利益,段祺瑞容忍浙南的光复会存在,只是因为光复会没有找麻烦。段祺瑞近期也没有时间解决光复会的存在。当然,也是因为段祺瑞现在最大的麻烦是如何整顿浙江的局面。这几个因素决定了光复会能够继续存在。
在段祺瑞的想象中,蔡元培此时更应该帮助段祺瑞整合浙江士绅,不管用孙文的《三民zhu义》也好,或者是江苏的三权分立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决段祺瑞的麻烦。然后段祺瑞会在保障北洋和自己利益的局面下,给让光复会分杯羹。
蔡元培的表现让段祺瑞大失所望。
听完了蔡元培介绍完孙文设计的政治纲领,段祺瑞看蔡元培根本没有解决实际问题的意思,他摆摆手,“蔡先生的理论我知道了,不过现在当务之急却是让浙江地方上团结起来。却不知道蔡先生有何建议。”
蔡元培并不傻,听到了这么明确的提问,他答道:“段公,若是段公能够同意以《三民zhu义》为构架来安排浙江未来的政治局面,在下愿意为段公效力,召集浙江议会。”
如果段祺瑞原本还有与蔡元培商谈的打算,现在段祺瑞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召集军队先干掉光复会,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好歹能够杀鸡骇猴。现在段祺瑞需要的是其他政治力量的屈服与合作,而不是让其他政治力量骑到自己头上来。
强按住心情,段祺瑞和颜悦sè的说道:“蔡先生,要么这样,本官会召开一次士绅会议,既然蔡先生有意合作,那不妨到时候派代表参加如何。”
“关于《三民zhu义》的事情呢?”蔡元培以为段祺瑞态度有了松动,他欣喜的问道。
“现在浙江地方上生计可是很不好,士绅也好,百姓也好,都遇到了卖不出蚕茧的问题。你不觉得解决这些事情更加重要么?”段祺瑞依旧和颜悦sè。
“这……”蔡元培很是失望。
段祺瑞铁了心打发蔡元培走,他态度反倒是更加温和了,“蔡先生,政治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现在民生上的事情迫在眉睫,你觉得大家rì子过不去,遍地都是卖儿卖女的破产百姓。再讲什么《三民zhu义》有用么?百姓现在就要口吃的。你若是能拿出来这些吃的,我就和你谈这些东西。”
蔡元培原本也不认为短期内能够解决问题,既然段祺瑞态度已经软化,而且准备召开士绅会议,蔡元培也只能暂时同意了段祺瑞的说法,回去等待消息。
打发走了蔡元培,段祺瑞不得不认真的考虑一下地方上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真心不是当地方官的材料,“是不是给王士珍老哥写封信,让他帮忙把自己调回去běi jīng?”段祺瑞甚至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反正第三镇已经恢复了力量,回陆军部当差,远比留在浙江当巡抚轻松的多。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亲兵进来,“段大人,紧急军情。”
“怎么了?”段祺瑞登时紧张起来,难道是蔡元培此行是来迷惑段祺瑞的,其实光复会已经开始北上了?
“段大人,福建新军第十镇造反。闽浙总督松寿大人命大人出兵平叛。”亲兵继续禀报。
段祺瑞原本还有些紧张,听完了这话,他冷笑一声,却又恢复了平rì里的沉稳。对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闽浙总督松寿,段祺瑞根本没有丝毫敬意,他问道:“松寿还说了什么?”
“松寿大人发报说十万火急,让大人立刻出兵。”亲兵可不敢向段祺瑞这样,他依旧保持了敬语。
“知道了,你下去吧。”段祺瑞答道。
看着亲兵下去,段祺瑞并没有立刻准备军事斗争的打算。他提笔草拟起给袁世凯的电报,询问袁世凯的指示。
在段祺瑞看来,松寿这纯粹是自找的。自打袁世凯召开全国议会临时会议,告知全国北洋已经掌握了zhōng yāng政权之后,各地汉人督抚还好。各地满人督抚rì子可是很不好过的。汉人督抚们只用对付地方士绅就行了。这不过是很平常的争执。可满人督抚们却觉得天都塌了。朝廷已经不是皇上主政,那么意味着满人们的末rì来了。
满人在政治上从没有融入到中国里头来,他们认为自己天生就高人一等,打击汉人反抗的时候他们可是不遗余力的。眼瞅着要失去政权,满人官员们恐惧是发自骨髓的。没有了朝廷支持,满人再也没有作威作福的可能。那么他们曾经欺负过的汉人会怎么对待他们呢?革命党们把《扬州十rì》宣传的铺天盖地,屠灭满人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这些人不认为自己可以幸免。
而福建有成建制的满清旗人部队,福州将军朴寿干脆直接组织了“杀汉团”,叫嚣着“杀光福州汉人”。段祺瑞早就知道福建要出事,也向袁世凯汇报过此事。袁世凯的回复是“静观其变”。如果袁世凯直接夺取福建的所有权,这未免太露行迹。如果福建内乱,再用收拾局面的理由进入福建,那就是顺利成章。
段祺瑞原本认为袁世凯对光复会如此宽容,实在有些妇人之仁。可从大局出发,浙江有光复会正式存在,敌人会跑到光复会旗下,反倒不会有遍地烽火的意思。即便以段祺瑞的能干,一面要压制上海地方官府,还要在浙江与光复会这个地头蛇狂斗,再要防备福建出事。段祺瑞有三头六臂也顶不住。
对袁世凯的全局观,段祺瑞现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写完了电报文,段祺瑞认认真真的写下了时间,1910年9月17rì。
闽浙总督松寿并没有真心指望段祺瑞会出兵想救,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指望自己的电报真的能够发到段祺瑞手中。命人发完了电报,松寿听着外头虽然距离还远,却足够激烈的枪炮声,他却命人送酒菜上来。旗丁对松寿大人如此悠然的举动大惑不解。看到松寿大人脸sè惨白,旗丁才知道松寿大人这是准备吃绝命饭了。
旗丁跟随松寿已经很久,虽然已经开始低声啜泣,但是旗丁依旧跑向厨房,命厨子赶紧给松寿大人做一桌酒席。
松寿从一个隐秘的小格子里头拿出一小瓶酒,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毒酒。又从客厅一个角落里头搬出一大坛酒,这是七年前松寿出任兵部尚书的时候别人送给他的十二坛上好山西汾酒中剩下的一坛。他颤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不用下酒菜,他颤抖着手举杯一饮而尽。清冽的汾酒很烈,若是平rì直接喝下这么一杯,松寿还真的顶不住。可现在这么一杯下去,强烈的刺激感让松寿突然觉得浑身轻松起来。或许是这几天根本就没有怎么吃饭睡觉,一杯酒下肚,松寿觉得身体已经有醺醺然的感觉。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松寿却没有继续喝,他闭上眼睛,两年来的事情纷纷涌上心头。
“太后!皇上!”松寿领着福建的官员召开了规模浩大的哭灵仪式。上万人面朝běi jīng方向放声大哭的确是很宏伟。1908年9月7rì的事情。跪在松寿背后的是福建将军朴寿,在这文武大员背后是一干文物官员。再往后则是上万旗人。
一干人哭完之后,松寿要求百姓戴孝三rì。一个月内福建禁止婚丧嫁娶。这本来也是常规。天下局势变化极快,当晚福建将军朴寿前来拜访松寿,“大人,旗人现在人口众多。再下准备完试着开办一些营生,不然大家只怕rì子都过不下去。”
八旗制度虽然有铁杆庄稼,不过这也不是统一分配。只有被选中当兵的旗丁才能有比较高的收入。其他人只是按时分配饿不死的口粮钱财。福建是个穷地方,根本比不了běi jīng那帮八旗,比远远比不了湖北的荆襄八旗,与江苏南京的旗人。
但是旗人两百多年都没干过什么普通百姓的营生,即便是生计很为难,却饿不死。若是开了普通营生,那也是能上不能下的局面。松寿不是不想让旗人多些收入,可是怎么才能让收入增加,却不引发祖制的冲突。这可是个大问题。要知道,若是旗人从事了普通营生,定然要影响不少汉人的生意,汉人士绅闹起来,“坏了祖制”这个罪名,松寿可承担不起。
“这个只怕还得从长计议。”松寿说道。
“大人,现在桑蚕生意很好,生丝根本不愁卖。我们也不干别的,就是先教八旗的女人种桑养蚕,一来不会引发冲突,二来也能让大家补贴家用。当不会出事。”朴寿有自己的主张。
“如此……,尚可。”松寿答道。旗人制度的另一个要点就是“满汉不混同”。满人与汉人分别居住,不通婚,不交往。只要旗人还在自己的居住区域,那就没有把柄可抓。
说完了这件大事,朴寿却不肯走。松寿因为朝廷局势大变,心里头也有些烦躁。他不高兴的问道:“还有何事?”
“大人,您怎么看袁世凯。”朴寿是满人将军,对北洋有着发自内心的不信任。
“这是朝廷的事,我们管好福建就行了。”松寿冷冷的回答道。
“大人,袁世凯包藏祸心已久。现在太后与皇上都不在了,他又手握重兵在外,现在朝廷里头谁能压制的住袁世凯?”朴寿忧心忡忡。
“现在人民党是大敌,先扑灭人民党再说。”松寿不想把心里头的打算告诉朴寿,说完这些,松寿端起茶碗。“端茶送客”是满清官场的规矩,朴寿也不敢再多打扰,他只能起身告退。
松寿只觉得心头愈发烦躁。现在的局面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太后与皇上同rì去世,本来就很蹊跷。而幼君刚立,却面临着大叛匪与大权臣同时存在的局面。松寿觉得说不出的难受。虽然端茶送客是一个基本规矩,松寿长长叹了口气,把已经凉的茶一饮而尽。
睁开眼睛,松寿的回想到此结束。他把桌上的那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辛辣甘冽的汾酒此时入口却变得清爽了不少。松寿已经没有后悔。即便是那时候他已经察觉局面的危机,但是他又能做什么?朝廷里头一片混乱,松寿靠新军第十镇根本不可能改变局面。
现在新军第十镇正在猛攻福州,以现在的局面,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冲进闽浙总督府。那时候就是松寿的死期。松寿瞟了一眼桌上装着毒酒的小瓶。那时候就得靠这东西来维持松寿自己的体面了。
“如果那时候自己能下定决心去勤王就好了!”松寿想。
1908年11月,朴寿与福建一干文武官员在闽浙总督府,醇亲王载沣向天下发了勤王令。马匪肆虐直隶河北与山东。那时候北洋的旗人第一镇,还有běi jīng旗人组织起来的“疑似军队”已经被干净利落的全歼。而běi jīng居然只能靠jǐng察来守城。
当然电报里头不会说的这么详细。只是要求各地旗人军队前去勤王。
“醇亲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新军第十镇统制孙道仁问道。
福建将军朴寿冷冷的答道:“这能有什么意思。醇亲王觉得新军靠不住。”
孙道仁虽然是新军的头面人物,但是满人素来地位“尊贵”。虽然手握的军队和装备都更好,他的地位还是不能和朴寿相比。被朴寿这么抢白一番,孙道仁尽管大怒,却也不能说什么。
“朴寿将军,你准备带兵进京勤王么?”这是孙道仁能做出的最大的反击了。
“这得松寿大人决断,就不劳烦孙统制cāo心。”朴寿冷笑道。
看新军和旗军两个最高将领这么针锋相对,松寿也觉得太不应该了。他斥道,“朝廷已经如此危机,你们还争执什么?”
随着这么说,松寿却知道,自己根本派不出勤王的部队。这次醇亲王载沣要求勤王,且不说福建距离běi jīng太远。走水路需要大船。可安排船只需要时间。更重要的是,旗人的确没有能够作战的军队。以新军第一镇这般jīng锐尚且逃脱不了全军覆灭的局面。临时拼凑的旗人军队去了又能如何。而且不少情报已经开始指出,新军第十镇里头,倾向革命党的人越来越多。
现在若是把旗人的军队派走,那谁来负责压制新军呢?
如果能把新军第十镇派去běi jīng的话,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松寿知道,若是他提出这个建议,却会遭到极大的反对。
但是松寿却想试试看,“孙统制,新军第十镇能够出兵么?”
“这……,大人,新军第十镇出动,军械,装备,给养,最少得准备两个月才行。”不出所料,孙道仁立刻拒绝了。
“新军去了只怕也没用。”朴寿也毫无疑问的持反对意见。哪怕是自己的旗军没有什么战斗力,福建将军朴寿也不想让新军出丝毫风头。
枪声更近了些,哭喊声,特别是女人们的哭喊声把松寿的思路拉回到现实。如果那时候能够毫不犹豫的把新军第十镇送去勤王就好了。松寿想。哪怕是借刀杀人也比现在强。
十天前,就是新军第十镇统制孙道仁要求松寿交出福建省的一切权力。松寿拒绝了,然后战斗就展开了。松寿不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当机立断。在1908年底,松寿根本就像想不到局面会以那般迅猛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七十五 诸省之变(七)
“大人,卑职不想去běi jīng。”朴寿对松寿说道。
这是1909年8月底的事情。袁世凯已经向各省发出了召集议员共商国事的号召。福建各地士绅们蠢蠢yù动。松寿不得不带团前往běi jīng。问及福建将军朴寿的时候,朴寿坚定的拒绝了这个建议。
“你还是准备留在福建继续cāo练军队么?”松寿问道。
“正是,反正早晚都是要打,我就留在福建。”朴寿说的很是淡然。从1909年初,袁世凯夺取了zhōng yāng政权之后,朴寿不知道和松寿吵了多少次,要松寿起兵反对袁世凯。虽然贵为闽浙总督,松寿却知道自己根本就打不过在浙江的新军第三镇。朴寿倒也是个行动派,他知道说不动松寿,转而要求松寿弄到武器弹药。给福建十三岁以上的男xìng旗人发一杆洋枪,三百发子弹。每rì里cāo练军队。松寿知道朴寿是准备决一死战,也不好去拦他。
满清到了如此地步,眼见着就要亡国,身为旗人,若是眼睁睁的看着局面走到这个结局,实在是说不过去。而且革命党们现在士气大振,到处嚷嚷着要杀光满人,满人自己也是人心惶惶。虽然松寿不认为袁世凯会这么做,不过哪怕是为了多一个筹码,松寿也希望能在手中握到一支强军。
从北洋夺权成功之后的半年里头,朴寿每rì里除了练兵,就是大骂袁世凯狼子野心。直到近两个月,他倒也慢慢消停了。这并不是朴寿学会了面对现实。据松寿所知,朴寿开始提拔满人里头的激进份子,组建了一个“杀汉团”,策划着对福建进行一次大清洗。或者说大屠杀。
朴寿这个“杀汉团”开始打探革命党的所在,准备一旦部队练成,就开始镇压乱党。据说杀汉团的初步计划是“杀三十万汉人,保福建平安。”
想到这里,松寿说道:“朴寿将军,不要轻举妄动。”
松寿没有真正打过仗,所以他觉得这么一个疯狂的计划,或许有可能成功。不是指彻底消灭革命党,而是指屠杀三十万汉人。革命党为了否定满清的合法xìng,四处宣传“扬州十rì”,这对于满清的形象是一个打击,不过反过来倒也让满人们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当年靠屠杀可以夺取江山,现在靠屠杀只怕也能守住江山。”
唯一的问题在于,现在新军第十镇尚在,这支军事力量离心离德的实在是厉害。革命党渗透其中,大肆宣传革命。松寿知道袁世凯练兵的法门,一面是保证北洋新军的高收入,同时严把军纪,凡是不服从领命的就公开杀。一手刀,一手钱。把北洋新军治理的服服帖帖。
福建根本没有袁世凯的财力,没有足够银子喂着,却实施严酷的军令,那就是找死啊。所以松寿只能把希望建立在依靠血统维系的满人新军上。
朴寿回答的很干脆,“满人不过万,过万不可敌!大人请放心,只要军饷能筹措够,这支新军定然锐不可当。”
见朴寿如此标表态,松寿也只有信了。
“大人,饭菜做好了。”亲兵推开门说道。
“端进来。”松寿命道。
“是不是要请别人。”亲兵继续问道。
松寿倒是想最后全家一起吃个饭,想说话间,却见到那一小瓶毒酒。他心里一颤。再见面说什么呢?他的家眷与其他旗人家眷和不少旗人家眷都在闽浙总督府里头,女人和老幼人手一剂毒药。自己死是一回事,一死百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反倒是个解脱。
可是看着亲人一起死,松寿根本没有这个勇气。
“给我留一碟菜就行了,命厨房继续做饭,给大家送去。”松寿最后下了决心。
“是。”亲兵留了一份肘子给松寿,抹着眼泪去了。
枪声此时倒是稀了些,松寿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希望,叛匪们现在最好打不下去了。正想间,突然听到剧烈的炮弹爆炸声。落地已经距离总督衙门很近,房梁上的灰尘被震得扑簌簌落下了不少。
这炮打得很准,松寿颤抖着手夹起一块落了点灰的肘子。本想吃一口,却怎么都吃不下。却不知道这炮手是新军的,还是赶来助阵的光复会的。
如果没有光复会的话!如果没有光复会的话!
松寿心里头万念俱灰,连愤怒的感觉都没了。
真正的战斗是十天前开始的,不过从松寿在1909年1月回到福建的时候,战斗就已经开始了。福建组建议会的道路极为艰辛。特别是在议员选拔上,斗争可以说是火光四shè。
这一任福建议员主要是官员,为了防止新军闹事,松寿专门把新军第十镇统制孙道仁给带上了。这个举动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孙道仁参加了这次国会之后,彻底看透了满清覆灭的必然xìng。原本此人还是首鼠两端,态度游移不定。自打从běi jīng回来,孙道仁知道大清必然要完蛋,行事完全没了顾及。
拉拢士绅,勾结革命党,孙道仁再也没了顾及。他参加了这次全国议会,士绅们自然是愿意相信孙道仁的话。听孙道仁大讲福建要建立议会,以后会实施联省自治,福建人管福建人的事情。士绅们立刻觉得有了机会,再也不把满人放到眼里。因为孙道仁说的明白。“这是按人口选议员。十万人里头选一名国会议员。满人在福建总共不到十万,能选出一名议员就顶天了。”
有了新军统制的话,地方士绅们自然有信心。而满人内部对于议会完全反对。朴寿在满人的会上眼睛瞪的溜圆,“大人,咱们大清朝素来是满贵汉贱。朝廷容得下汉人,那也是满官汉官各一半。这搞的选举,按人选,这不是扯淡么?”
松寿对朴寿居然还能保持理智相当意外,能提出“满官汉官各一半”的祖制,说明朴寿并没有想完全控制局面。难道曾经发誓要保住大清江山的朴寿也心生怯意不成?
“在这福建,必须是大人说了算。满人议员必须占一半。”朴寿补充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能这么做那自然是最好,但是福建地方上到底会怎么想?松寿却并没有把握。人民党的代表尚远态度坚定的很,满清必须灭亡。如果议会不通过宣布满清覆灭的决议,人民党就绝对不会和其他省份善罢甘休。江西省其实根本没有多保皇。人民党进攻江西,直接与福建接壤,这就是为下一步打仗做准备的。
闽浙总督松寿正迟疑中,就听朴寿说道:“大人,既然那孙道仁已经起了异心,我们不妨就让他去守江西与福建的省界,让人民党收拾新军吧。”
“不可。”松寿连忙说道,“袁世凯前车之鉴尚在。”
慈禧太后派袁世凯与人民党作战,给了袁世凯zì yóu行动的机会。结果人民党与袁世凯唱了双簧,于是人民党南下,袁世凯北上。天下局面顷刻大变,若是让新军第十镇也zì yóu行动起来,那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大人若是信不过新军,那就让我去收拾了孙道仁。”朴寿开始请命。
这次松寿没有直接回答,他盘算起来。孙道仁既然敢这么干,只怕已经有了打算,双方真的动手,新军毕竟组建时间更久,训练更好。而且马尾还有南洋海军的人,南洋海军与袁世凯关系不错。到这时候根本不用指望南洋海军会站到自己这边。
反倒是浙江有段祺瑞北洋第三镇,双方战斗若是快刀斩乱麻倒好,若是僵持起来,保不准袁世凯就会插手福建。那时候才是前门拒狼后门来虎。袁世凯一定会趁机夺了福建。
左思右想,闽浙总督松寿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法子能够保证满人在福建占据优势,又能让松寿组建起一个福建小朝廷。
“暂且等等吧。”松寿无奈的说道。
这一等就是半年,到了七月,朴寿组建的杀汉团已经把全部满人都给组织起来。其间朴寿四处散播消息,国会议员必须有满人一半。福建士绅倒也暂时没有说更多,只是询问什么时候开选议员。这议员选举到底采用一个什么法子。
就松寿所知,福建将军朴寿只是告诉士绅们,“松寿大人让怎么选,就怎么选。你们先报个名上来。”
士绅们倒也有不少参与报名。这一切运行的还算平安。但是一进了8月,突然传出一个谣言来。福建将军朴寿准备把报名议员一网打尽。事情说的有模有样的,杀汉团本是个满人内部自己壮胆的组织,不管朴寿怎么说,松寿真的不认为朴寿真的想搞什么屠杀。
可这些消息却传的活灵活现,包括朴寿会先杀没辫子的汉人,再杀有辫子的汉人。要把福建杀得只剩满人为止。
朴寿的确杀过没辫子的汉人,那是人民党第二次反围剿战役里头,各省都大惊小怪,没辫子的都会被当作革命党。朴寿那时候的确抓了不少人,也的确杀了几个人。可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现在朴寿倒也在搜索革命党,却只是抓人,暂时没有杀人。
身为闽浙总督,松寿其实也得不到什么准确的消息。实际上他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事情怎么就激化到了这般程度。福建将军朴寿原本还试图解释一下,但是解释只造成了反效果。现在这个局面下,抓革命党就会被认为是满人最后的反扑。朴寿的解释里头承认再抓革命党,其他的地方,谁也不听了。
从8月15rì,各种风声越来越大,新军第十镇统制孙道仁用公函的形势提出把新编的满军暂时归新军第十镇统辖,以避免矛盾扩大。
松寿已经知道事情不妙。孙道仁这半年来越来越少见松寿,从三个月前,松寿不管怎么请孙道仁商议公事,孙道仁都以身体不好拒绝参加。现在突然发了这么一个建议,其心根本不用在想。
朴寿立刻以满军封锁福州城,而杀汉团四处,开始抓捕杀戮所有能遇到的没辫子的家伙。并且开始抓捕各地士绅。这已经是最后的手段,松寿知道这么做已经晚了。孙道仁已经准备了好久,在那个谣言开始流传的时候,其实孙道仁已经开始的自己的动作。
松寿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愚蠢,在谣言四起的时候,居然没有看穿问题,而是把朴寿叫来问话。朴寿那时候额头蹦起青筋,极力解释自己是被冤枉的。松寿因为知道朴寿组建杀汉团的事情,对朴寿的话还是将信将疑。直到看了孙道仁的公函,松寿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算计当中。
福建将军朴寿现在领着人无论做什么,都只能证实“这个谣言的真实xìng”。不管松寿怎么解释,他这么做只是要剿灭革命党,恢复秩序,都不会有人信了。
可是不剿灭革命党,不抓住士绅当人质,怎么可能把局面恢复到一年前的那个样子呢?当今之计,只有先稳住福州城才行。朴寿必须最快速度解决掉福州的一切反对势力。
进一步的恐惧谣言开始诞生了,满人都盛传,汉人要杀尽福建满人。而福州城内汉人中谣传,满人要杀尽福州汉人。在互相的猜疑和畏惧中,暴力的使用逐渐超出了界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朴寿的部下从抓捕革命党变成了抓捕可疑份子。从抓回去问话变成了就地枪决。
这样蛮横却尚且算是有秩序的做法也没有维持太久,等到以各种借口威逼抢掠商铺开始,满人新军的控制力也就彻底失衡了。这些消息只是大面上的,松寿却能完全想象出来。福州城里头,满人虽然不算富有,却是有稳定收入的一群。但是袁世凯解散了宗人府,再也不给旗人发钱之后,福州旗人rì子就变得极为艰难。朴寿能聚集起上万人马,就是因为松寿给这支部队提供了粮饷。十三岁以上的旗人都有了新营生。
这苦巴苦熬的训练rì子一过,终于到了能接触到钱财的时候。加上旗人中流传的汉人要杀光旗人的传言。加上朴寿组建的“杀汉团”的煽动,这些旗人哪里还能保证什么军纪。抢掠行动一旦开始就控制不住。福州是福建的省城,商铺云集。除了钱,还有粮食。每个旗人新军都觉得往自己家里拿一点不算什么。可是这是上万的军队,可不是仅仅一人。
汉人被抢掠,自然要抵抗。抵抗就有冲突,冲突就造成了伤亡。伤亡就变成了互相杀戮。
在十天前,新军第十镇统制孙道仁要求松寿交出福建省的一切权力的时候,福州城已经变成了一个修罗场。也就在此时,朴寿送来了一份情报,除了新军第十镇参与了这次“叛乱”之外,光复会也派遣了一支部队前来助战。
对这个消息,松寿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反正已经这样了,到处是尸体的福州城根本没有可相信或者不可相信的事情。闽浙总督松寿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最先的想法是什么,在外界看来,福州的旗人率先展开了杀戮。新军第十镇的进攻并不是作乱,而是恢复秩序。
现在唯一能够采取的方法,就是彻底打垮新军第十镇,以军事力量来镇压福建的反对。除此之外,松寿别无他法。
战斗一开始,朴寿的旗人新军并不落下风。松寿这一年来尽了最大努力削弱新军第十镇。不仅没有任何武器供给,还尽可能剥夺新军第十镇的武器弹药。
旗人的新军倒是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补给和武装。新军连续几天数次攻城,都没有什么效果。直到一支部队投入战斗,才开始改变了局面。他们没有军装,只是统一的粗布衣服,但是战斗技巧和战斗意志绝不是旗人军队可比的。
松寿自然不可能到前线去,传回来的情报刚开始还满是乐观,但是接下来越来越危急起来。旗人洗劫了福州城,城内百姓尽可能的逃了出去。守城压力全部落在旗人身上,连续几天的战斗下来,旗人原先的那股气锐气也被消磨殆尽。突然有这样一直jīng锐加入战斗,旗人损伤很大。
而且这支部队居然并不死拼死打,他们居然打的极有章法。正面进攻的时候,肯定有侧翼与背面的偷袭,好几次进攻险些得手。旗人部队完全是靠着子弹充足,强行用火力压制,才算是保证了城池不丢。就这么扛了几天,旗人弹药将尽,这支军队却依旧抱持着旺盛的战斗意志和体力。
经过一夜sāo扰,就在黎明之时,这支军队突然不计伤亡的发动猛攻。旗人又困又乏,加上弹药不足,竟然被攻下了城墙,打开了城门。新军随即杀了进来。各处失守的情报纷纷传来。旗人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们很清楚对面喊着“杀尽鞑子,给福州父老报仇!”的口号到底是在指什么。那不是两百多年前的血债,而是十几天前满人造下的罪孽。
原本躲在家里头残存的福州百姓在旗人逼迫的时候不出力,此时却冒了出来,给新军帮忙。他们抬物资,运伤员。旗人好歹靠着街垒与地形暂时抵挡住了新军的进攻。但是百姓帮着新军把大炮拖进福州城之后,局面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街垒被大炮轰开,光复会的人带着新军与旗人肉搏。旗人放枪可能还行,肉搏再也没有两百多年前的光景。
此时汇报局面已经不用公文,松寿的亲兵把亲眼所见的事情告诉了松寿。光复会的部队里头都极擅长肉搏。特别是其中居然有一支女兵充当先锋。她们都是一手长刀,一手左轮手枪,连打带砍,旗人根本不是对手。新军里头没有女人,这些女兵肯定是光复会的人。松寿到此时才能确定这件事。
街垒被攻破之后,旗人的战斗依旧没有结束。他们现在以闽浙总督衙门为中心开始了最后的抵抗。这些旗人的家眷都在这一带,如果被光复会与新军杀进来,这些女人和孩子的命运根本不用想象。抢掠的药铺里头有毒药。砒霜、硫磺,甚至方型金条,都能用来自杀。
此时松寿听到炮声停顿下来,而一度停顿下来的枪声却有激烈起来。而且枪声越来越近,旗人中枪后的惨呼声清晰可闻。正在此时,亲兵冲进房子里来。“大人……”亲兵只哭喊了一声,就说不下去,只是伏地痛哭。
“我知道了。”闽浙总督松寿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他再次夹起一块猪肘子,这次没有停留,松寿把猪肘子送进嘴里。厨子到了最后手艺还是不错。肘子为好很好,肉香酥,猪皮弹牙。
叹了口气,松寿把毒酒瓶子打开,一饮而尽。不知何时,他脸上已经挂上了泪花。也不管那么多,松寿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汾酒,却把酒坛在家具上摔得粉碎。
“拿火把来。”松寿对亲兵喊道。
“大……大人!”亲兵不知道这是何意。
“一把火把我烧了,省的让那些人砍了我的脑袋示众。”松寿惨笑道。
亲兵明白了松寿的意思,他连忙哭着跑出去找火种。松寿看着亲兵的背影,又举起酒杯,把最后这杯酒喝下肚去。正想喊点什么,松寿却觉得腹内开始痛起来。
段祺瑞是五天后才得到了福州之战的结果。旗人妇孺老幼皆服毒自尽。而旗人男子被新军杀戮一空。闽浙总督松寿**,由于总督府内尸首太多,最终也没有找到。
弹了弹这张纸,段祺瑞冷笑一声。这不仅仅是福建的变化,旗人在福建搞了这么一出,其他省份到底怎么看待旗人,这可就很难预料了。而更多的势力经过这件事,又会想如何利用旗人的存在呢?
北洋终于有机会在这一片大乱中施展拳脚了。段祺瑞至少能够确定这件事。
七十六 诸省之变(八)
“我原本一直觉得各省的敌人都很强大,为什么局面会恶化到这等程度?”谢明弦问的很直白。自从谈判结束,回到根据地之后,谢明弦接连得到了福建与陕西都爆发了新军与旗人军队发动战争的消息。
陈克当年与袁世凯和谈,同志们很多并不能接受。即便陈克那时候自信慢慢的说出,“看他们起朱楼,看他们宴宾客,看他们楼塌了”的评价,同志们也认为陈克未免太乐观。只是大家拿不出更有力的理由。
同志们普遍认为,满清倒台之后,各省能够充分发展,应该是都有相当程度的改善才对。全国各地的不断传回根据地的情报明显不支持这种观点,各省的形势非但没有丝毫转好,混乱开始在各省开始蔓延。江苏陷入了经济危机,浙江四分五裂,福建与陕西干脆爆发了内战。北洋则陷入了财政危机。只有根据地按部就班的继续走在陈克主席规划好的路线上。
在湖北省委的例会上,谢明弦提出了这个让同志们都感到困惑的问题。为什么各省局面开始恶化。
“原先满清好歹有个名义上的组织,有了问题各省都推给满清zhōng yāngzhèng fǔ,所以看着表面上能够维系。现在各省都开始尝试着自己解决问题,不乱反倒奇怪。”陈克解释道。
“那咱们为什么看着就没什么问题?”谢明弦依旧感到很不可思议。
“咱们的问题只会比各省更多,只是咱们靠了组织在不断解决问题。其他省份凡是能够解决问题的,无一例外都有组织存在。组织程度越高,解决问题速度越快。根据地和北洋能撑住,就是这两个政治力量组织程度最高。江苏尝试着建立他们自己的组织,现在也能步履艰难的解决问题。谢明弦同志,你去江苏谈判,你能够看到这个问题的。”陈克继续解释道。
干部培养是一件很艰辛的工作,陈克觉得谢明弦统制明显是“革命觉悟不够”,还是没能自觉的用学到的辩证法去看待问题。人民党的历程比历史上的党轻松的多,外部敌人很弱,人民党只用专心建立自己的组织就能获得成功。即便如此,陈克也费尽了心力。让一个人能够打开眼界,从自发到自觉是个非常艰苦的过程。
想认识到人类自己的社会xìng是非常艰苦的,那需要相信自己是社会这个大体系中的一部分,而人类的生物xìng本能都会不自觉的把自己当作世界运行的核心。陈克很早之前总觉得不能理解毛爷爷的很多话,例如“我们都是革命的螺丝钉”,陈克觉得那就是唱高调么。现在他才明白,这是真心话。就算是现在身为党主席,陈克也只是人民党这个大组织大系统内部的一个环节。想让这个系统正常的运行,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每一个同志真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例如让谢明弦负责谈判,整个人民党哪怕把其他所有环节都给做好,但是谢明弦一旦掉了链子,那谈判这件工作立刻就毁于一旦。陈克现在身在20世纪初,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21世纪初屡屡碰壁,总是失败。那都是因为陈克自己在21世纪并不懂得,自己永远都只是事情当中的一个环节。谁单靠自己都无法撑起一片天空来。
为什么社会制度非常重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都有私心,想解决利益问题,就得靠制度。想解决私心问题,就得靠教育,靠培训,靠提高大家的认识能力。陈克必须完成作为党主席的本职工作。
“同志们,分析各省的混乱,必须依靠辩证法。必须对《矛盾论》有正确的认知。江苏的问题,是王有宏试图建立一个新的统治阶级,在理顺这个过程中,谁是主导分配的矛盾,不管士绅们是否图谋整个江苏的权力,但是士绅都要求在他们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上绝对做主。而王有宏想有效解决问题,那就得打破士绅对私人土地的绝对主导权。”
陈克开始分析外部局面。同志们听的很认真,也很轻松。人民党的党会并不是走过场,每次都会讲问题,讲道理。大家对经济发展和政治变化理解程度都远高于这个时代的其他政治势力。
“我们人民党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通过人民党自身的建设,我们通过劳动者联盟主导了根据地的政治,通过土改,让土地这个生产资料极大的社会化。所以现在我们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发展生产力。而且让得到了的利益反过来提高人民生活,推行了科学与mín zhǔ的发展。我们没有干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们只是干了符合规律的事情。只是我们比其他那些省份更符合推动社会发展的规律而已。同志们戒骄戒躁,继续前进。”
“陈主席,其他各省会不会都爆发这种争夺主导权的斗争?”谢明弦问道。
陈克听了之后心里大赞,谢明弦算是抓住了未来的主要矛盾。想把握党内的思想,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公开讨论。陈克准备看看同志们对这些问题的理解程度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同志们,满清倒台已经是必然。那就肯定会出现遗老遗少,面对未来的混乱局面,遗老遗少们会说,大清倒了之后中国也没有变好!用着作为证明满清不该倒台。既然大家觉得未来会爆发激烈的冲突,甚至不可避免的有全面的内战。大家怎么看待这些纷乱?”
同志们本来想从陈克这里得到看法,没想到被陈克问及自己对变化的看法,大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谢明弦率先答道:“争权夺利是必然的吧。既然原先的体制崩溃了,社会需要秩序,那就要建立起新的制度。这个过程里头可不是请客吃饭。”
这个回答倒也算是及格分数,至少谢明弦根本不反对变化。同志们纷纷点头。人民党本来就是最大的革命党与造反组织,同志们对摧毁与重建已经相当习惯。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认同谢明弦的观点。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路辉天突然开口了,他声音响亮,态度坚定,看来是对这个问题有了自己的完整想法,“遗老遗少是右派的观点。他们畏惧进步,反对进步,把这种争夺简单的看成满清体制内的那种权力争夺,而没有看到这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争夺。更多的政治势力主动或者被动的卷入了国家营运,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越来越多的人被迫卷入国家营运的考虑,被迫把视野从自己眼前的那一个小圈子中放开来,投放到更加广阔与更全面的真实世界里头。这是一种思想上的解放。”
同志们听完之后眼睛一亮,路辉天这些rì子以来比较沉闷。现在突然态度坚定的发言,相当一部分同志也没对此感到特别吃惊。陈主席既然开始主持湖北工作,路辉天自然要退居服从者的地位。他若是和陈克抢风头,反倒是令人不解的。
但是陈克和一部分对政治更加敏感的统制却知道事情绝非这么简单。路辉天一直被陈克认为比较右,现在他旗帜鲜明的反对右派,这也算是一种表态。
“那么路辉天同志,面对我们现在的局面,你觉得我们该采取什么措施?”陈克问道。
“先把我们自己的事情搞好。”路辉天声音依旧响亮,“满清倒台之后,中国最反动的政治势力就被打倒了。我们与其他势力的矛盾就从次要矛盾转变成主要矛盾。那么在这些矛盾彻底激化到必须解决之前,我们先把自己的问题办好。就如《矛盾论》里面讲,两军相争,一胜一败,所以胜败,皆决于内因。胜者或因其强,或因其指挥无误,败者或因其弱,或因其指挥失宜,外因通过内因而引起作用。但是核心要点却是社会在进步,在发展。我们要做的是不断推动革命向前走,而不是把现在的局面当成不会变化的,甚至试图让看似现在对我们有利的局面而试图玩弄什么没意义的手腕。”
陈克的眼睛一亮,路辉天是在表态,而且是以极为深刻的认知为基础的。不仅仅是陈克,同志们也都眼睛一亮。当路辉天谈矛盾的时候,大家还觉得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但是路辉天把重点放在“社会进步与发展”这个要点上,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人民党的所有成就都建立在推动社会发展的基础上,陈克对此讲了无数遍。同志们也真的认识到了这个问题。
抛掉对现在外部局面的妄想,稳稳的站在自身发展的基础上,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思想统一并不是简单的问题,郑文广问道:“我们未来最大的敌人是欧美各国,他们的力量远比我们强大,在《矛盾论》里面讲到,他们有能力来支持国内反对我们的势力。那么这么矛盾该怎么应对呢?”
这个观点立刻就得到了人民党干部们的认同。人民党与洋鬼子打交道越多,大家对洋鬼子的认识就越深。大家迷惑越少,现在在眼前的担心就越多。和洋鬼子斗争与合作同时存在的局面让不少同志感到担忧。一方面现在的人民党需要洋鬼子们的技术、设备、市场。虽然贸易平衡政策意味着人民党与洋鬼子这对矛盾呈现斗争的两面xìng。可是与洋鬼子相比,人民党处于劣势地位也是不争的事实。
近期来,不少同志对此提出了很多问题。陈克一直压着没有给出解释。现在又有人提出这个问题,陈克觉得不让同志们有些信心是不行了。他看了看与会的同志,然后严肃的说道:“我往后面的话是最高级别的保密条例。所有同志不许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听到了么?”
党会上的同志情绪激动起来。当陈克这么要求的时候,那就是要说出很多未来的关键预期。这些内容也是陈克作为战略基础考量的重大内容。会议记录人员换了记录本,那是最高机密记录本。
“五年内,甚至四年内,欧洲会发生大战。这场大战,欧洲人会分阵营,把全世界都给卷进去。不管欧洲各国到底对咱们人民党有什么想法,他们之间的这场战争才是最大的矛盾所在。所有的其他矛盾都必须向这场战争让步。只要咱们坚持咱们的立场不动摇,不给敌人钻空子的机会,欧洲各国肯定会选择合作。对这个问题,大家不用担心。”
陈克虽然一直宣称讲科学,不过他经常如同神棍一样准确的预测在同志们心中构架了一种“不够科学”的感觉。既然陈克如此坚定的预言五年内欧洲会发生战争,大家就真的相信欧洲五年内会发生战争。
如果把战略基点放在欧洲五年内爆发战争,以人民党现在干部们的理论知识,大家的确能够分析清楚欧洲是不可能与人民党发生真正的军事冲突的。
“那理由何在?”谢明弦忍不住问道。
“因为经济危机。”陈克答道。他对经济危机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共和国的历史上,中国素来是各种匮乏危机,还没有来一次真正的过剩危机。即便是最有可能造成过剩危机的时代,通过加入世界贸易体系,全球化销售中国商品,加上国内的基础建设拉动,中国经济依旧很是坚挺。所以陈克对经济危机的感觉很是怪异。
根据地里头现在到处都有危机,农业国么,天天都在经济危机里头。工业国的经济危机,实在是一种奢侈的烦恼啊。
同志们听陈克讲过经济危机,在根据地看来,到处都是匮乏,结果还能搞出经济危机,这实在是不能理解的问题。根据地从来没有平均主义倾向,陈克对小农那套“平均主义”深恶痛绝,那可是形式主义的苗头。要求表面上的公平,意味着体制内部的巨大不公平。若是把表面的公平当成正义,结果是灾难xìng的。
但是越是能理解到劳动者的平等,同志们就越不能理解“经济危机”的问题。不管陈克怎么说“资本主义制度的目的是为了交易,资本家恨不得把社会上的一切行为都给明码标价。”同志们还是不太能理解此事。
和以往一样,这次关于经济危机的讨论还是偏离了主题。
“为什么资本家这么坏?”这个问题再次被提了出来。
陈克很无奈,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不是为了邪恶与残暴,而是这种制度现阶段导致了可怕的残暴与邪恶。但是,以生产力水平而言,根据地还远没有达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高度,那么这种道德上的评价就是非常不合适的。这很容易把问题给混淆。
“同志们,这与个人好恶无关,资本家如果不能获取利润,他们就会被竞争淘汰。”陈克继续解释道。
“那人民为什么不起来反抗呢?”
“反抗了啊,然后被镇压了而已。而且资本主义国家通过掠夺殖民地,也向本国被压迫人民提供了一些机会。对内的残酷镇压包括流放,杀头。同时他们掠夺殖民地,压低原材料价格,倾销商品。赚取了大量的利润。这些利润用来维持国家暴力机构,也给人民一口活命的粮食。即便如此,现在欧洲这么做也到了尽头,他们内部压力得不到释放,欧洲的战争也即将开始。这就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必然结果啊。”
“那咱们就白白看着这么好的局面,而不去介入么?”谢明弦提出了这个有代表xìng的问题。
“同志们,我一直认为,社会主义制度不是为了反对而存在的。如果这么想,就太自甘堕落了。就如同我们人民党的革命,不是为了反对满清,而是革命需要打倒腐朽落后的满清,革命是不断向前的一种社会发展。就跟现在很多省份的革命党认为,只要满清倒了,天下太平了,中国一夜间就能变成一个强国。经过根据地这么久的革命和建设,大家看到了,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咱们一开始也是这么定义咱们的人民革命的,那现在会是一个什么局面,肯定是和很多省份一样,面对现实束手无策。社会主义制度讲的是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以及科学与mín zhǔ的不断推进。而不是先描述一个完美无缺的地上天堂,然后让大家照着这个干。这是绝对不能混淆的问题。路辉天同志说的很好,发展,进步,这就是唯一的主题。”
听了这番解释,同志们才算是把思路拉回了轨道。陈克也稍微松了口气。党当年是以救国图存的立场开始革命的。严酷的现实让党无比强大,在外部压力没有历史上那么大的时代,陈克只能通过理论教育才能勉强把住局面。可是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很多同志会逐渐对“时代不断进步”的这个事实麻木起来。
毛爷爷这个人为什么能够如此伟大,陈克现在认为,他是一个jīng神上无比强大,是一个永远向前的人。如果不能真心认识到这点,自然会产生各种误解。
除了希望能够建成一个“人民永远当家做主”的国家,毛爷爷从不认为有什么应该是千秋万代的。这是他的伟大,也是他最容易被人误解的地方。真正的伟人,与陈克这样的凡人差距就是这么大。陈克完全是靠了穿越者对重返熟悉的工业时代的本能渴望,才不断向前。即便是来自历史的下游,而且坚定的沿着党的轨迹,沿着毛爷爷指出的解放道路前进,陈克才勉强能理解到这些。
因为理解到了这些,陈克才能明白自己以前是一个何等堕落的王八蛋。认识到了这点,陈克才能谦虚、谨慎和宽容起来。
面对同志们的胡说八道,陈克想起了以前自己初中化学老师的教育,那是一位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她对学生认识化学的道路是如此描述的,“第一阶段,熟记方程式。第二阶段,根据方程式开始胡编乱造新方程式。第三阶段,有了最大程度的想象能力和理解能力,同时又极度遵守基本原理。”
这是一位真正理解了化学教育的老师,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革命者其实也该是如此,拥有最大程度的想象力和理解能力,但是有极度遵守基本原理。在大学时代,陈克能够一丝不苟的在反应釜前面坐上40个小时,而且每隔20分钟记录一次数据。可是等他到了社会上,居然完全背离了这种正确的态度,总希望能够通过一次决定xìng的胜利来获取永久的安逸生活。
而抱持着这种想法的,不仅是陈克,现在中国的其他政治势力大多都是如此,包括人民党党员们,也开始有着类似的想法。
尽管《矛盾论》里头反复强调,当矛盾永远结束的时候,就是死的时候。可是无数的人一路奔向死亡,还自以为向着光明未来前进。这种极度的严肃xìng与滑稽xìng让陈克很想向大家说透这个道理,可是他又感觉,大家真的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的“一劳永逸”就是死亡。
看着议论纷纷的同志们,陈克叹了口气,怪不得党爱开会,毛爷爷也最反对教条主义,若是不开会,而且不能阶段xìng的确定目标,那没有不闹出大笑话,而且注定会把革命工作引导到万劫不复的局面的。
“同志们,既然欧洲已经把触手伸到了全世界,那么我们就以1905年爆发第一次世界大战为基本战略考虑,讨论一下湖北的工作。”陈克用现实的理由打断了明显不够科学的讨论。
有了具体条件,讨论就上了正规。既然欧洲不可能发动全面入侵中国的战争,那么合作的确是现阶段的主流。与欧洲的斗争就变成了不能给欧洲插手中国的机会,必须稳定中国现在的局面,保证基本的统一。
讨论很快就有了第一个结论,必须与袁世凯确定继续合作的关系。而人民党到现在为止,完全遵守了与袁世凯前一阶段的协议内容。那么为下一阶段的合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然也有同志提出问题,“既然前一阶段的合作并没有出现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和袁世凯商谈下一步合作呢?”
“因为合作基础已经变化了。”路辉天答道,“前一段合作,袁世凯目的是为了稳住局面,以方便他夺取zhōng yāng权力。现在的情况发展到满清的覆灭已经成了定局。而各省内部乱作一团,袁世凯此时关注的已经是由他彻底控制局面,并不是简单的稳住局面。如果此时咱们不和他进一步谈判的话,袁世凯反倒会对咱们产生很多误解。合作么,首先就是要消除误解。”
“可是咱们最终不还是要和北洋决战么?”
“这个是共识,而不是误解。”路辉天看来是真的读透了《矛盾论》的内容,“我们和北洋最终主导权的矛盾始终存在,除非我们两边有一方消失。而在双方的矛盾发展到兵戎相见的程度之前,我们有必要进行最大程度的合作。这不是我们要与北洋妥协,这么做的原因是我们与其他势力之间也存在深刻的矛盾,为了解决这些矛盾,我们必须与北洋合作。”
话说到了这里,同志们已经没了异议。剩下的问题就是代表团的人选问题。
“路辉天同志,你有兴趣带队去北洋那里么?”陈克点将了。
“我服从组织上的安排。”路辉天回答的很干脆。
七十七 诸省之变(九)
“路辉天!”袁世凯对此人印象颇为深刻。 欢迎来到阅读当年陈克派他来和自己谈判,那时候路辉天那个傲慢无礼……。
“袁公,路辉天现在是人民党的湖北省委书记。相当于湖北巡抚的职位。”杨度说道。他并不知道袁世凯与路辉天以前的纠葛。
“什么湖北省委书记,也就是个监军太监吧。”王士珍难得的说了句刻薄话。
看着两人的态度,杨度已经知道这个路辉天肯定大大的得罪过袁世凯和王士珍。不过他也不敢问。人民党虽然都是年轻人,可做事上真的非常能忍。北洋里头也讨论过人民党会不会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四处扩张。可人民党到现在为止竟然止步于已经获得的地盘。其他方面完全是公平买卖,这反倒让人觉得人民党格外不安好心。
“聘卿,你觉得陈克这次来是想干什么?”袁世凯问王士珍。
王士珍没有立刻回答,人民党这个时机实在把握的太妙了。袁世凯现在被财政问题逼得焦头烂额,而人民党现在大量向北方输出纯碱和工业用酸。价格比进口的便宜好多,一下子就占领了北方市场。三个月来,光销售额已经到了一百万两的数字。若是这么干下去,一年就是至少四百万两的收入。虽然王士珍现在是陆军部大臣,但他依旧是袁世凯最重要的谋士。就王士珍看来,人民党此行的目的只怕还是为了钱。
“袁公,我觉得人民党此行想更多合作吧。”王士珍答道。
“哦?”袁世凯觉得有些意外。这年头找袁世凯的人都是有事求到袁世凯门上来的。哪怕是“献计献策”的,也都是为了能够谋取个一官半职,还是对袁世凯有所求。人民党算是袁世凯遇到的另类,和人民党打交道很轻松,人民党不玩yīn的,而是直截了当的硬上。
就袁世凯所知,人民党身为大反贼,偏偏里头读书人多的很。可做事就连大响马也没他们直爽。几次交道给袁世凯留下的印象是,“什么都敢说,说了就敢做。”所以过多的准备反倒没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袁世凯说道:“算了,让他进来吧。”
见到路辉天之后,袁世凯觉得路辉天变了些,至少比上次见到的时候爽朗的多。落座之后互致问候,路辉天也没有上次见面那种虚了吧唧的味道。单纯的礼貌用语就是礼貌用语,单纯的不能再单纯了。
“袁公,在武汉的英国人前来接触过我们,想用什么承认交战方身份的把戏糊弄我们,我们拒绝了。陈主席向袁公发过电报,不知袁公可否看到了。”路辉天单刀直入的直奔主题。
这件事上袁世凯倒是真的很满意,人民党不给英国人插手的机会,袁世凯的rì子就好过的多。英国人用来压制袁世凯的筹码已经够多,人民党背后再捅刀子的话,英国人只怕更加硬气。
“文青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知文青此次前来又准备给我送什么好消息呢?”袁世凯说的很是含蓄。
“陈主席这次派我来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海关的关税问题,不知道袁公到底有何打算。第二,福建最近大乱,袁公有何打算。”路辉天答道。
“关税的事情,文青有何打算,就我们所知,文青最近可是赚了不少。难道文青是差遣路老弟给我送钱来的么?”袁世凯笑道。人民党和外国人买卖做的极大,袁世凯早就眼红了。但是打不过人民党,自然没有插手的余地。不过人民党已经是北方好几宗生意的大卖家,袁世凯暂时没有动手,可不等于他一直不会动手。
“袁公说笑了,以北洋的力量之大,一起赚钱岂不是更好?”路辉天并没有笑。和以前相比,路辉天觉得自己有些想法变化很大,其中之一就是路辉天再也不会认为政治可以凌驾经济之上。陈克有句话给路辉天很深刻的印象,“生意就是生意”。以前路辉天做事喜欢做到“完美无缺”,也就是希望各方都能够对一件事有着共同的正面评价。现在他终于认识到,这种态度本身就是犯傻的具体表现。
矛盾从来都是对立统一,如果没有矛盾的双方,那就没有矛盾。围绕着同一件事,不可能有统一的评价。认识到这点之后,路辉天已经完全能够接受不同的态度。
“袁公,我们知道河北山东的棉花种植的不错,如果价格合适的话,我们愿意向袁公购买。”路辉天说道。
袁世凯与王士珍对视了一眼,人民党从北方赚到了好大一笔钱,这对财政紧张的北洋来说是很可怕的失血。但是人民党生产的产品却是北洋自己不能生产的,纯碱、工业酸、五金制品,还有近期的丝绸。北洋都只能单方面的购买。人民党愿意大规模购买棉花,这是很大的一笔买卖。
“文青这是何意?”袁世凯对此很不解。陈克不可能白白的送钱给袁世凯。而且天津的纱厂也需要大量的棉花,北方能够生产出来的棉花未必能卖出去多少。
“陈主席认为现在北方是人民党重要的市场,如果不让北方和我们贸易平衡,袁公是肯定不会答应的。我们和洋鬼子保持贸易平衡之后,生意做得不错。对北方,我们也有这样的打算。我们可以商议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北方的好东西这么多,我们也都需要。”
必须说,路辉天这次的礼貌也远没有达到袁世凯希望的程度,不过袁世凯却觉得此时的路辉天顺眼多了。北洋需要钱,光收商税的确是一笔大买卖,不过这些商税远不足袁世凯的需要。
“文青到底是何意?”袁世凯问道。
路辉天拿出了一份东西,分给了袁世凯与王士珍。此时屋内除了这两人,还有杨度。路辉天想把另外一份交给杨度,杨度想看,却还是拒绝了。“虎禅,你也听听。”袁世凯说道。
有袁世凯的命令,杨度这才接过了路辉天给的那份东西。
“袁公,这是销售和利润的图标。”路辉天解释道。这是陈克想与袁世凯商业合作的关键部分。价格低了不赚钱,但是价格高了百姓买不起,所以现代商业会选取一个总销售额度平衡点。在这个平衡点附近进行商业cāo作。
人民党的大宗商品,特别是几个重化工产品就是如此。虽然是独门生意,但是销售价格却很有讲究的。除了向海外大量出售之外,在国内销售,必须有一个整体意识。人民党内部很明白,现在人民党的好rì子建立在大量贸易的基础上。不仅仅是海外市场,还得有国内市场。对其他省份,人民党暂时没办法。但是北洋却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而且北洋也有财政危机,他们比谁都需要钱。
这个理论并不复杂,袁世凯等人一听就明白。人民党想和袁世凯在收支平衡的基础上进行大规模的商业来往。
“文青想让我们北洋干什么?”袁世凯对自己要充当的角sè不清楚。
“在一些商品上,我们是大卖家,所以我们也需要一个大买家。而在很多商品上,我们是大买家,所以我们也需要大卖家。除了北洋之外,我们找不到别的合作者。”路辉天说出了最终答案。
杨度毕竟年轻,听了这话,他已经忍不住脸露喜sè。袁世凯与王士珍却神sè严肃。陈克提出的建议非常有吸引力。但是陈克又不是傻子,这么做的话,他账面上得不到丝毫好处。商税虽然是个大头收入,但是除非陈克还有别的赚钱利润,否则花费这么大心力,依旧有些得不偿失的感觉。
“文青想从我北洋这里分到什么?”袁世凯问道。
路辉天向袁世凯解释人民党的经济政策,段根据地百姓若是没有大量的就业机会,生活也无法得到改善。陈克坚定的反对任何福利制度。想挣钱,就要劳动。而人民党必须最大限度的提供就业机会。如果没有大量的原材料,很多工厂也没办法开工。
而路辉天也有不能告诉袁世凯的事情。第一次世界大战,人民党经过讨论,大家暂时认同了陈克提出的观点,“欧洲必须从全世界采购商品,才能够满足战争需求。”如果现在没有大量的建设工厂,到时候人民党也无法大量向欧洲提供商品。
“除了棉花之外,文青还想从我们这里买什么。”袁世凯问。
“羊毛,内外蒙的大量羊毛。”路辉天答道。
羊毛是个好东西,除了毛纺之外,陈克让人民党的同志试穿过一种靴子,牛皮面,内里面沾了一层绵羊毛,冬天穿起来可真的是暖和。而羊毛纺成的毛线,织成的毛衣也是天冷之后很好的保暖衣物。根据地内部就能基本彻底消化掉这种商品,根本不用考虑外销问题。
“袁公,京张铁路已经修好,羊毛直接从京张铁路运到běi jīng,装船走水路很方便。唯一问题就是价钱。价钱只要合适,有多少我们要多少。所以我们想在北方设一个站点,专门用于羊毛的初期处理,然后运去我们根据地。收购羊毛的事情,我们就交给袁公。”
袁世凯心里头掀起了一阵波动。他一直在收买蒙古王公,但是单凭武力效果有限。北洋没什么钱,往那些王公那里投钱,啥时候也填不饱这些王公的胃口。而羊毛在内外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只要给点钱,内外蒙的王公们只会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但是陈克这种经济布局的眼光让袁世凯觉得非常不舒服。
俗话说瘦地没人耕,耕开了有人争。人民党知道给根据地的百姓增加就业机会,难道袁世凯就不知道增加就业机会有好处么?
路辉天知道袁世凯肯定会这么想,其实根据地自己不仅在试着养绵羊,也种了很多棉花。对于从外省购买原材料的事情,大家也觉得难以接受。中国从来都是匮乏,哪怕是没有赚到别人的钱,这就会引发巨大的失落感。根据地里头对经济的观点更加科学一些,所以这种失落的感觉也更强烈。
沉默了一阵,袁世凯才开口,“文青让你来就这么一件事么?”
路辉天也没指望袁世凯立刻就下定决心,“陈主席想问问袁公,若是满清彻底灭亡之后,海关的问题还是按照以前的协议走么?”
袁世凯没想到陈克居然想真的确定此事,他其实对此也没有什么考虑。本想简单的回答按照以前的约定走,但是袁世凯忍住了。陈克这么问肯定有不少原因。他问道:“文青有何变故?”
“我们和英国人签署了几个新的约定,这部分销售不牵扯国内市场,所以我们到时候只怕不能把这几笔收入算入原先的协议里头去。”路辉天答道。
“多大金额?”袁世凯随口一问。
“一年进出口四千万两。”
路辉天说完了这个数目,袁世凯、王士珍、杨度的眼睛不由得瞪得溜圆。怪不得陈克不愿意把这几笔买卖算进原先的协定。就算是按照5%的关税,这些买卖一年就是两百万两的税金。折合成银元一年将近四百万。即便袁世凯少收点,一年也能挣到一百万银元。足够养活一镇新军。
“这只怕……,还得商议。”袁世凯差点就直接拒绝了。但是他很明白,满清不到台,这笔钱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染指。即便是满清倒台,这笔钱也未必能落到手里。想一年弄到一百万银元,那就得给陈克足够的好处。
“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听辉天你说还有福建的事情,却不知文青对福建有何想法。”袁世凯觉得路辉天的主要目的只怕就是对福建有所图。
“我们请袁公尽快恢复福建的局面。或者袁公根本就不想让福建加入明年的全国议会讨论?不管如何,我们不会插手福建事物,但是福建继续这么乱下去,我们也不安心。”路辉天答道。
“文青不愿意平定福建之乱?”袁世凯问。
“若是想打击福建的满人势力,我们早就出兵了。但是既然已经与袁公达成了协议,我们自然不会毁约。我们真心希望袁公能够掌握局面。然后大家就能好好的过rì子。周边若是这般大闹,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路辉天强调了这个问题。
这么冠冕堂皇的话让袁世凯摸不着头脑,陈克这是真心的想天下太平么?北洋现在全力准备趁乱谋取更大的地盘和利益,而人民党看似对这种纷乱毫无兴趣的样子。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不过怎么问,路辉天的态度始终一致,希望袁世凯能够迅速平定局面,彻底掀翻满清。而且与人民党进行更大规模的贸易。这怎么看都有些令人意外。送走了路辉天,袁世凯问王士珍,“聘卿,陈克这是搞的什么把戏?”
王士珍也弄不清楚,北洋做大到底对人民党有什么好处?既然人民党拒绝了英国人的威胁,那就说明人民党不愿意给北洋添乱。可是人民党并没有丝毫害怕北洋的迹象。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呢?
“袁公,人民党会不会是真心不想让中国乱起来?”杨度迟疑的问道。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傻,袁世凯冷笑道:“他们就是天下纷乱的罪魁祸首,他们会怕天下乱么?”
“人民党只是要推翻朝廷,可不等于他们希望中国大乱。”杨度声音不大,却并不太畏惧。
“哼!”袁世凯冷哼一声。若是说想救国救民,他也不能一口咬定人民党没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的局面下,袁世凯绝对不会承认有谁比他更加忠于国家的。
王士珍一直觉得杨度是个幸进份子,所以他对杨度从来不怎么客气,“虎禅,人民党诡计多端,绝非善类。要么这样,你私下和那路辉天谈谈,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
杨度看向袁世凯,袁世凯点点头,“虎禅,他们说什么,你不妨就应和一下。一定要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等杨度出去之后,王士珍才说道:“袁公,人民党已经看到了天下大乱的局面,只怕是要浑水摸鱼了。他们这次是来试探咱们北洋,想来他们也没有做好准备。吞下江西和苏北,人民党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力气进入福建。”
“那聘卿有何建议?”
“那得看袁公到底是想稳住局面,还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若是袁公想稳住局面,那就派兵进入福建和陕西恢复秩序。反正现在看,诸将都等着袁公分封诸省总督。这两个省不妨就开始。而且浙江孤悬江南,若是能据有福建,江南就练成一片。至于陕西,想进入四川,就必须夺取陕西。只要袁公出兵,其他省份知道厉害,也就老实了。”
王士珍分析的很认真,袁世凯微微点头,他现在也举棋不定。能够直接夺取更多省份自然是最好。可是这出兵就要钱,北洋财政捉襟见肘。出兵规模也不可能太大。但是诸将对于分封总督已经等了好久,不满足他们的需求,只怕北洋自己就先闹起来。
袁世凯其实有了自己的腹案,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必须直隶。内外蒙要半直隶。其他各省倒可以分封总督。但是一旦分封之后,袁世凯就失去了对这些省份的直接控制。如果分封的是不忠心的,那就是养虎为患。分封的是忠心的,那不过是削弱自己的力量。这实在是左右为难。
想到这里,袁世凯突然发现,人民党这次居然又走在了自己前头。陈克的建议其实就是要袁世凯表态。而且与上次相同,人民党手里有着袁世凯极为渴望的筹码。袁世凯不用再支付各地旗人的开支。这已经节省了一大笔钱。如果再有商业和关税的合作,袁世凯的北洋zhèng fǔ再从其他各省收取一定的钱,国家财政收支居然就能平衡。只怕还会有些盈余也说不定。
人民党虽然居心叵测,包藏祸心。可是袁世凯实在想不出怎么拒绝这种诱惑。
“聘卿,你觉得一旦推翻了朝廷,陈克会来běi jīng做官么?”尽管知道陈克铁了心当四省的土皇帝,袁世凯还是忍不住问道。
“绝不可能。”王士珍回答的斩钉截铁。
袁世凯微微叹口气,这才说道:“我想赶紧控制住局面。想来陈克这次这么客气,其实是想看看北洋是不是真的有能力。若是我们实在力所不能及,他们就会动手。我不想让陈克这小子请看了我们北洋。出兵的人选聘卿有什么想法么?”
“让曹锟去陕西。让冯国璋去福建。”王士珍给出了答案。
“曹锟么,他要是愿意去就派他去陕西。为何要冯国璋去福建?”袁世凯问道。
“让段祺瑞赶紧回běi jīng。袁公若是能放心冯国璋,那就让他暂时镇守江南。浙江与福建两省距离我们太远,中间又隔着一个人民党的淮海省。这也是陈克老jiān巨猾,他选的这个位置太刁钻了。”王士珍说道。
袁世凯听完这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地图,人民党从海边直到湖北。把南北交通彻底截断。走陆路,那只有走四川才能进入南方。可人民党东边据守沂蒙山,西边有大别山,都是占据了形势。而南边的江西直插入江南,与广东、福建、湖南、浙江全部接壤。随时可以进军这些省份。与北洋接壤的中间黄淮平原虽然广阔,可北洋真的没有把握在大规模的野战中胜过人民党。
北洋一旦分封了诸将,zhōng yāng的力量只会被削弱。如果不能尽快的积累钱财,大规模组建军队,北洋不可能获胜。可是想赚钱,就必须和人民党达成协议。袁世凯能够想明白这里头的关节,但是陈克每每能够抢先把握局面。哪怕是只有这点,袁世凯都想给陈克一个教训。
想了好久,袁世凯说道:“咱们就准备出兵吧。”
七十八 诸省之变(十)
见到杨度前来拜访,路辉天没有什么客套,只是说了句,“请坐。”
对如此简单的问候语,杨度感到一种不太习惯。袁世凯给路辉天准备的住处很舒服,西式布局,客厅里面有沙发,软软的沙发垫布料很舒服。那是丝棉混纺的结实布面。杨度不知道这是人民党近期退出的新产品。在北方奢侈品中销售的不错。
屋里面很安静,路辉天亲自给两人倒了茶水,然后平静的坐下,神情专注的看着杨度,等着杨度表明来意。
这样的接待方法与和北洋那种旧官场习惯不同,没有居高临下的虚张声势,也没有那种试图拒人千里之外的矜持。路辉天的专注的态度表明他很重视杨度的来访,杨度莫名其妙的新生感觉,路辉天对杨度的身份并不在意,路辉天尊重的是来办事的这个杨度。
这是一种令杨度很不适应的尊重,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把杨度本人当回事,或者说把身负责任的杨度当回事。
这是一个干事的人啊!杨度心里面叹道。
杨度知道很多人不靠关系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情报里头说人民党的干部都很年轻,他们的党主席陈克现在不过是一个三十岁的“中年人”。北洋里头能和陈克相比的只怕也就是袁世凯本人了。在三十岁的时候,袁世凯身为“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俨然是朝鲜的太上皇。
除此之外,北洋剩下的诸将里头,杨度算是非常年轻的。1910年的现在,他不过36岁,也位列内阁一员。理论上zhōng yāng的官位比地方显赫些,如果人民党肯承认现在这个zhōng yāng的话。
而眼前的路辉天,却以自己实实在在的功劳确立了人民党高级干部的地位。尽管不清楚路辉天到底干过什么,光这两次接触,杨度能看到的是路辉天的极度专注工作的特点。这不是好对付的人。
“路先生,这次我来是想问问,人民党到底准备真心想做什么。如果方便的话,还请路先生明告。”杨度的问话开门见山。就杨度的经验来说,这种问题基本上得到两种答案,若是心里头有自己小算盘的,就会顾左右而言他。如果只是传话的,就会把曾经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路辉天的回答也很简单,“我已经向袁公谈了我这次来的目的。杨先生不也在场么?”
听路辉天把皮球踢回来,而且言语里头也带着隐隐的指责意味,杨度微微笑了笑。“路先生,我们双方有过约定,这我知道些。但是现在的局面很多事情都在变。所以我很想知道路先生有没有什么当面不方便对袁公说的话。如果有,在下可以替路先生带话。”
路辉天的确需要有人带话,他坦然说道:“杨先生,我方的态度是希望让双方曾经的约定能够继续维持下去。但是眼前有很多变化。我不知道袁先生是不是和你说过,我们要四省之地,其他地区任袁先生自取。但是那时候,其他地区还都在满清的体制下。各省都没有胆量对我们发起挑战。现在我们开始致力恢复商业,就如同我们现在想与袁公谈成商业贸易协定一样。这时候就有一个问题,如果有人不在军事上对我们进行攻击,但是恶意阻碍我们人民党的正常商业行为的话,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努力推动商业的恢复呢?”
“那这与袁公何干?”杨度问。
路辉天答道:“袁公与我们达成了协议,他就有义务遵守这个协议。我们不对其他省下手,是因为我们相信袁公有能力维持国家的正常运作。如果袁公没有能力维持,那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毕竟每个集团都需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杨先生你说呢?”
杨度暂时沉默了,他也研究过法律,对于权力和义务有自己的概念。不过杨度毕竟是旧派人物,在旧派体系里头是没有什么对等概念的。对等意味着敌对,至于权力和义务,这种东西就更是个笑话了。上位者对居下者有权力,居下者对上位者有义务。就是这么一码事。同时拥有义务和权力,这是同一体系内的上层之间的玩意,人民党和北洋这种实际上处于敌人状态的两股势力并无这种问题。
一时间,杨度有点失望,或许他有些高看了人民党,他们这些年轻人不过是借着这个借口来要挟袁世凯而已。历史上太多的协议就是这么完蛋的,看似jīng诚合作,但是利益的冲突之下,双方开始各怀鬼胎,最终协议被撕毁。杨度本以为人民党会不一样,现在看人民党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杨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想背信弃义?”路辉天问道。
这话直接击中了杨度的心思,几乎是条件反shè般,杨度立刻答道:“路先生这说的是哪里话?”
路辉天笑了笑,“杨先生,每个人都会为自己多考虑一些。这是人之常情,现在我们让北洋尽点义务,北洋肯定觉得我们是没事找事。大家图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我们很清楚。我们来的时候也拿着商业协议,而且这个协议也不是北洋力所不能及的。如果北洋觉得这个协议不公道,或者因为眼前有什么问题,你们暂时无法履行义务,我觉得你们可以直说。大家谈就好了。我们遇到了问题,这就亲自来拜见袁公,把这些事情当面说清。这就是我们的诚意。如果是那种只要心里头觉得不能满意,就觉得对方背信弃义,这不是合作的态度。矛盾无处不在,想解决矛盾,就需要更好的沟通交流,才能明白矛盾在哪里,需要怎么协调改进。杨先生你看呢?”
路辉天的话让杨度有点难以招架,他思忖着说道:“路先生,你这话欠妥。北洋现在不是不想尽义务,而是时机不到而已。”
“那方便不方便告诉我们时机什么时候才算到,那也得有个大概的时间范围吧,我们也好调整我们自己的安排。”路辉天回答的很干脆。
听了这话,杨度沉默了。这些事情他做不了主,甚至袁世凯自己也未必做的了主。但是杨度不能这么回答,这么说的话却正应了人民党说过的“不愿意尽义务”。
人民党的人好难对付啊,杨度感觉有点理解路辉天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一省之主。路辉天的话一点都不咄咄逼人,甚至合情合理,给人留了充分余地。但是这样实实在在的“真话”,只能用实话来应对。说实话却从来不是满清的官场传统,也不是北洋上层的传统。杨度想说实话,但是他根本掌握不了权力,所以他说不出来。
又沉默了一阵,杨度不得不换了个话题,“路先生,咱们先谈你说过的商业合作,你看如何。”
本以为路辉天会说几句抱怨的话,可路辉天的表态让杨度又大跌眼镜。路辉天仿佛根本没有进行过方才的考虑般,诚恳而且明快的说了一个字:“好。”
杨度立刻觉得心里头轻松起来,务实是非常艰难的选择。这不仅仅是要自己拥有发号施令的权力,而且还有对整件事的把握。一般的说客们都是务虚,或者纠缠在某些看似明确的个人利益上。人民党这种直接把实实在在需要双方出力的实际利益拿出来之后,反倒逼迫的北洋有些进退失据。这样的做法,让杨度很羡慕。
让杨度更加羡慕的是,路辉天这么年轻的一个青年,对政治有着很高的悟xìng。如果不说立场,单其提出的几个经济理论,无疑都切中当今的关键。杨度虽然效忠袁世凯,但是他并不是只图个人官位,他希望能够在这个时代创立真正的功业。在他见到的政治人物中,袁世凯无疑有着最大的资质与可能。
谈合作是务实,谈经济就可以务虚了,至少杨度是这么感觉的。很快,杨度就明白人民党到底有多“务虚”。对商业营运,杨度并不jīng通。路辉天只讲基本理论,生产、运输、销售,接着针对诸环节与北洋的现状进行了分析。杨度很快就发现其中的问题,路辉天谈损耗,居然是把各层盘剥也算进去的。而且路辉天提出的重点是减少盘剥数量。
杨度打断了路辉天的话,“路先生,你这话就不对了。既然是做买卖,自然以商业流通为主,盘剥之事会有,却绝对没你说的那么猖獗,你对北洋就这么不相信么?”
路辉天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杨度,“杨先生,你亲自cāo作过此事就知道问题所在了。如果生意规模小,就不说了。层层盘剥的那些人看不上这些买卖。我不说多,如果这羊毛生意一年能到一万吨,也就是二千万斤。一斤羊毛过一层手,每斤加收一文钱看似不多吧。两千万斤就是两千万文钱,也就是两万两银子。你觉得过手的人谁肯放过这个利润?若是每年十万吨呢?每斤加收一文钱那就是二十万两银子。光设卡层层盘剥,加一层就是二十万两,你觉得北洋里头的哪个人能顶得住这些诱惑?而且说的还只是一斤多收一文钱而已。如果一斤多收十文钱,杨先生你再算算就知道了。”
杨度懂数学,就是因为懂,他随便算算就知道,一斤羊毛多收十文钱,一年十万吨羊毛的买卖,那就是两千万两银子。现在北洋财政一年收入跌落到了不足六千万两。如果这笔生意能这么做,北洋财政就能平衡。
“这看着也不多。”杨度最后说了一句。
“那是因为你是卖方,你自然觉得不多。我们是买方,我们肯定承担不了。承担不了,我们就不会做着生意。只要这种高额盘剥还在,羊毛就没人买,这笔钱大家谁都赚不到。或许北洋觉得自己能够控制,那他们就不妨试试看。”路辉天笑道。
杨度皱着眉头左思右想,若是真的按照人民党所说,买卖中间能够赚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只要能够控制住中间盘剥,让卖羊毛的与买羊毛的都能够获利,光收商税就是极大的一笔稳定利润。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北洋zhèng fǔ对每斤羊毛只收五文的商税,如果能达到十万吨的话,一年就是一百万两。这个税收总值倒是能够接受的。
“我会和袁公谈及此事。”杨度认真的说道。
路辉天用一个爽朗的笑容作为回报,“那就太好了。”
杨度再也谈不下去别的东西,羊毛生意的巨大利润让杨度有些坐立不安。他干脆起身告辞。一路上行sè匆匆的赶回袁世凯所在的内阁办公厅。杨度直接求见袁世凯。
袁世凯也懂数学,听了杨度把羊毛生意的利润以及中间税收的内容讲了一遍。袁世凯冷冷的说了一句,“书生气。帐不是这么个算法。”
杨度听完这话,心里头立刻感到一阵凉意。
袁世凯无奈的说道:“虎禅,那路辉天虽然年轻,说的却是道理。下头的事情比你想的要为难的多。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办到的。”
“袁公,国家收到了税收,还有什么办不好?咱们北洋里头各督军不会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吧?”杨度问道。
“虎禅,你这是要将我军么?”袁世凯苦笑道。
这话把杨度吓了一跳,他连忙解释,“袁公,在下绝对没有此意。”
杨度说完这话,就见袁世凯微笑着叹了口气,“虎禅,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这件事如果所托非人的话,定然要闹出大乱子的。我确定人员之前,你不许向任何人说及此事。你可给我记牢。”
虽然不知道袁世凯到底有什么打算,杨度果断的答道:“在下记住了。”
“好吧,关于此次路辉天的来意,你都听到了什么?”袁世凯问。
杨度把路辉天所说的“协定双方的权力与义务”,以及路辉天临走前提出的定期举行协商会议的建议向袁世凯说了。袁世凯只是静静的听。直到杨度说完,袁世凯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让杨度这几天负责多和路辉天谈谈,能掏出什么内情就掏出什么内情来。
等杨度一走,袁世凯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其实关于羊毛的事情,袁世凯并不是不在意。冷冰冰的数字比任何热情洋溢的发言都更可信。人民党的这个建议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而是有太多的可取之处了。
袁世凯不是对海外一无所知,英国的毛纺厂生意不错,袁世凯也是有所耳闻。只是以前无法插手这桩买卖而已。另外,羊毛生意关乎北洋对内外蒙的政策,贸然开始这么搞,反倒失去了收买内外蒙王公的突然xìng。昨天与王士珍讨论之后,袁世凯已经决定把段祺瑞调回来。让他先带兵去内外蒙与那帮王公做最后的谈判。那时候收购羊毛就是一个极好的筹码。
“陈文青可真的是知道什么赚钱!”王士珍昨天做了这个一个评价。袁世凯不得不承认,这话的确非常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北洋更没有理由让陈克凭白的赚这笔钱。
经过几天的考虑,最后袁世凯让路辉天给陈克带回去消息。北洋会在1911年4月前解决福建问题。对于双方的贸易,可以以后再谈。但是在地盘上,袁世凯明确表示不希望陈克插手其他省份的事情。袁世凯认为可以双方每半年进行一次例行会谈。这也算是他表达的最大的“诚意”。
路辉天带回了这个消息之后,湖北方省委对此反应态度不一。这次出使并没有达成任何实质xìng的东西,反倒被袁世凯套了一个人民党不要干涉福建事物的大笼头。有些同志甚至认为路辉天这次出使很失败。
倒是谢明弦出来说话,“我认为这次出使很有成果,维持现状的话,我们的重化工产品可以继续向北洋销售。而且好歹有了例行会议的建议,很多冲突或许可以用谈判的模式解决。总比出了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吵架好。”
路辉天也是这么想的,这次谈判与其说是要达成什么非常切实的谈判成果,还不如说是给袁世凯提个醒,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过协商解决的。鉴于北洋的非常低下的执行能力,北洋所感受到的压力远比人民党大得多。适当给袁世凯打打气,还是有必要的。
同志们最终接受了这种解释,路辉天总算是过了这关。
在1910年10月,湖北省的党校与干校第一期培训也基本结束。经过比较系统的教育,湖北党支部与干部队伍至少统一了思想。陈克决定回到安徽,抓一抓安徽的工作。
路辉天觉得松了口气,自打陈克决定留在湖北工作以来,他的压力始终很大,即便是路辉天在思想上调整了思路,进行了学习。但是陈克毕竟是党主席,拥有莫大的权限。陈克到现在为止,还是以支持湖北省委工作为指导,可是如果陈克觉得路辉天不胜任湖北工作,一句话下来,就能召开党委会议把路辉天给撤了。
尽管陈克在湖北的工作是要让组织制度化,不过陈克本人依旧拥有超越制度的力量。这并不是简单的一句完善制度就能完全无视的。
陈克走之前,提出和路辉天谈一次话。该来的还得来,路辉天想。
“路书记,咱们人民党内不讲封建权术的问题,这点是我反复强调的。既然我强调了,那我认为咱们两个应该在这个问题好好交交心。”陈克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率,“你老实说,是不是一直怕我撤了你?”
“难道陈主席你没这个想法?”既然陈克说要交心,路辉天也就豁出去了。陈克在湖北工作,给了路辉天莫大的心理压力,路辉天能够坚持到现在始终通过自己努力来解决问题,他也快到极限了。见陈克真的没有想靠换将来解决工作分歧,他心里头一放松,反倒对陈克生出一种强烈的不满。
“路辉天同志,这个问题问的好!”陈克笑了,“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能真正解决工作问题么?”
“肯定是不行。”路辉天见陈克态度始终温和,心里头的不满反倒更甚了些,他语气也激烈起来,“但是陈主席你为什么早这么说呢?”
“的确是让你受委屈了。”陈克点头称是。
听到陈克这话,路辉天突然鼻子一酸,眼眶也觉得发烫。
陈克递上了一条毛巾,路辉天觉得自己这么大还哭鼻子未免有些太小孩子气。可是越想快点中止眼泪,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撑到到最后,路辉天哽咽着说道:“陈主席,我哭几声行不行。”
“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娘们一样抽抽搭搭哭几声能顶用么?”陈克笑道。不过看着路辉天的一脸委屈,陈克眼圈也红了,“对了,这我可没有歧视妇女的意思。”
这笑话虽然冷,却意外的触动了路辉天的幽默细胞,他本想笑两声,但是心情更加放松下,路辉天突然悲从中来,用毛巾捂住脸呜呜的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