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赤色黎明TXT下载赤色黎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赤色黎明全文阅读

作者:绯红之月     赤色黎明txt下载     赤色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连锁反应(十九)

    “四月是个残酷的季节-某位洋鬼子诗人这么咏唱道。在中国,老百姓们远没有洋诗人这么多愁善感,他们对四月的评价更加直白与准确。“青黄未接”。几千年的文明积累让中国百姓们对世界的看法如此现实,诗人只能用空洞的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人民则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导致“残酷”这一结果的原因所在。去年的水灾破坏了所有的生产,根据地的储存的粮食马就要见底。面对这样的窘境,人民党的解决方式与梁惠帝有点类似,唯一的区别就是梁惠帝只是口头询问“何不食肉糜。”人民党则把饲养场里面的禽蛋最大限度的提供给根据地的人民食用。这样的食物供给模式,无疑也惠及了正在人民党根据地“做客”的五名岳王会干部。

    啃完了分给自己的一条鸭腿,常恒芳的视线忍不住落在了盆子里面另一条鸭腿。不过以他的地位来说,陈独秀与柏文蔚都在他之。所以不管心里面怎么想吃,常恒芳都不能动那鸭腿。他从盆子里头夹出一块鸭肋骨,连汤带水的大嚼起来。陈独秀却也不客气,这一路行来吃的并不好,他与其他同志一样放开胃口大吃起来。五个人把送来的饭吃了个干干净净。等人民党的勤务员收拾了饭桌后退了出去,常恒芳偷偷打开门窗,仔细查看发现没有人在偷听,他这才向众人点点头。

    “这陈文青好歹派头,居然就这么打发我们。”柏文蔚首先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这倒真不是柏文蔚挑理,按理说陈克无论如何都要在晚宴请岳王会的人,至少吃饭的时候也得坐陪。但是陈克居然以公务繁忙为理由,直接让警卫员送几个人住下。然后就完全不理不睬。

    “他能多忙?比皇帝还忙?”常恒芳对人民党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一听柏文蔚开始抨击人民党,他立刻就跟了。

    陈独秀却不这么认为,他摆摆手,“我看陈克不是这么小气之人。人民党和我们几乎是一起建成,我们现在下统共不过千把人。陈克现在有这么大的地盘,他定然是极忙的。”

    柏文蔚一直搞党务活动,对于礼数是很在意的,听陈独秀说完,他说道:“大帅,就是再忙,一起吃个饭的时间也抽不出来?我看陈克是故意轻慢咱们。”

    “若是想给咱们下马威,只要把咱们晾几天就行了。何必咱们一到就见咱们?”陈独秀说道,“我在意的并非此事,对陈克所说,为何我们是岳王会,他们是人民党。我实在是觉得很有深意。”

    众人听了陈独秀的话,都想起了与陈克的对话。当陈克提出要岳王会自己搞军屯的要求,岳王会的干部们既惊讶又愤怒。革命如此危急的时候,陈克居然要岳王会的人军屯。这等“从长计议”的建议立刻被岳王会的同志们否定了。

    常恒芳第一个起来反对,“陈先生,你们若是不肯帮忙,就直说,何必用着等话来推辞?”

    岳王会的干部们没想到,听了常恒芳的反对,陈克的脸居然露出了一种困惑的神色,“不军屯的话,大家吃什么?饿着肚子和满清打仗么?”

    常恒芳立刻大声反驳道:“你这是远水不解近渴!”

    “那诸位觉得,紧要的事情是什么?”陈克几乎是明知故问。

    “当然是召集人马,打回安庆去。”常恒芳的声音之大已经超出了礼貌的范畴。

    对常恒芳的失态,何亚卿已经脸色大变。陈克挥手拦住了准备站起身来的何亚卿,他继续平静的问道:“经过岳王会与湖北新军的折腾,你们觉得这安庆还有多少粮食?现在就算是现在夺回了安庆,你们守城的时候吃什么?”

    听了这话,常恒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陈克直截了当的点出了要点,安庆城已经没粮了。

    “别说你们岳王会,我们人民党现在粮食也见了底。若是今年再没有收成,我们根据地的百姓们都要饿死。不军屯我们吃什么?部队出征的时候吃什么?”陈克进一步说道。

    这本来是堂堂正正的话,不知为却何激起了常恒芳的极大反感。他立刻反驳道:“我们革命是大义,百姓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双方交谈了这么久,陈克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百姓支持你们?革命本该是让百姓们过更好的日子。你们这疯狂榨取百姓,百姓凭什么支持你们?你们准备怎么筹粮?从百姓家里面抢么?”

    “推翻满清是大义,百姓们怎么可能不支持我们?嗯!我们岳王会是秉承了岳武穆的精神,岳武穆地下有知,也绝对会支持我们的。”

    因为愤怒,陈克的声音却变得低沉起来,“岳武穆的精神?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这才是为了百姓,这才是岳武穆的精神。你们岳王会做到了么?你们在安庆若是真的如同岳武穆一样,怎么可能被满清撵走?让你们屯田你们就推三阻四,要人要枪要底盘你们倒是不甘人后。你们根本就只是盗用岳武穆的名头。所以你们才会叫做岳王会,我们人民党才会选人民党当我们的名字。”

    被这么一通痛骂,常恒芳几乎被气疯了,陈独秀立刻站起身来拦住了常恒芳,“败军之将何以言勇?我们既然打了败仗,就什么都别说了。听陈克先生安排就是。”

    陈克此时完全没有初见面时的客气,他冷冷的说道:“我的安排很简单,诸位既然到了我们的根据地,我们自然不会赶走诸位。给诸位划出块地,一面军屯,一面练兵。等待时机打回安庆去。”

    见面就这么不欢而散。

    回想起这件事,常恒芳就觉得极为恼火。“大帅,陈克那么说咱们,还有什么好提的?”

    “那为何人民党能打胜仗,我们就不行?”陈独秀问。

    这个问题在岳王会内部从没有认真讨论过,刚夺了安庆的时候,众人不可一世,哪里肯想那么多。新军打来之后,众人更没时间去想。被撵出安庆之后,众人满心都是想怎么打回去。对人民党为何能成功更没有想过。陈独秀现在一问,没一个人能答得来。

    陈独秀见众人都不吭声,他坦然说道:“既然人民党能赢,我们却输了。自然说明人民党有过人之处。我们就按陈克所说,开始屯田练兵。好好看看人民党到底是怎么能赢过满清的。等我们学会了,自然可以重夺安庆。”

    “大帅,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常恒芳着急的问道,“这形势一日数变,当时人民党还没打下合肥、。若是人民党强大起来,夺了安庆,这次他们可就未必肯把安庆再给咱们了。”

    陈独秀坦然说道:“不给就不给。就算是人民党占据了长江以北,我们还可以去长江以南么。现在当务之急是学到人民党革命的法子。他们到安徽不过一年,就能如此,我们学他们一年,以我们现在的人手,到时候在长江以南照样能够创出一番事业来。我已经决定了,就这么办。”

    见陈独秀下定了决心,岳王会的其他干部也没有别的法子。柏文蔚试探着说道:“咱们要么见见严复先生,看看严先生怎么说。”

    陈独秀立刻答道:“丢人丢一次就够了,就别找严先生了。见了严先生之后,若是严先生也和陈克一样的说法,你准备怎么办?”

    见柏文蔚无言以对,陈独秀说道:“若是没有别的想法,大家就睡了。明日我准备再次见陈克。好好讨教一下怎么推行革命。”

    第二天一早,岳王会的众人吃了早饭就去拜见陈克。警卫员通报之后领着这些人进了陈克的办公室。众人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人民党的统治中心,陈克的办公室与安徽巡抚衙门相比起来实在是简陋的很。桌面倒是堆着厚厚的文件。岳王会的人见陈克脸色比较昨天看起来暗淡了点,眼睛里头也稍微有些血丝,除此之外穿着、发型竟然与昨天一模一样。

    陈独秀读还是颇为刻苦的,见到陈克这个模样,他忍不住问道:“陈先生,你莫非一夜没睡?”

    陈克精神还算可以,他笑道:“事情稍微多了些,也就不想睡了。诸位这么早来,想来是有了决断么?”

    陈独秀万万没想到陈克居然能忙到这个程度,他却也不愿意多说什么,“正是。我们决定接受陈先生的指教,开始军屯。却不知道陈先生准备让我们去哪里军屯?”

    “不用这么着急,诸位想来没有军屯的经验。我派人带你们参观一下我们根据地的军屯。在根据地走走。等你们回来再详细说。”陈克说完,立刻安排了人。竟然根本不给岳王会继续谈话的时间。

    岳王会的人与陈克不熟,陈克既然安排了,他们也只好服从。一行人在人民内务委员会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开始了参观根据地的行程。

    凤台县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县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出了县城就是农田。作为人民党时间最久的根据地,凤台县的农村与安徽其他地方的农村大不相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齐的田垄。安徽多山,多河。水灾频繁,所以土地所有权变化的很厉害。田垄向来是纵横交错,大大小小的田垄有的十几亩,有的几分地,但是人民党根据地分地之后,土地重新分配。虽然因应地势,整片农田的形状未必规整,但是农田内部则是整齐划一。这样的好处在于方便了灌溉与排水,留出了道路和水利设施的空间。凤台县根据地现在大面积种植了麦子,四月初麦子在抽穗,一片片碧绿的麦田看着就喜人。

    田地之间根据地势有些水塘,百姓们丝毫没有浪费。水塘里面荷叶与芦苇都长了出来,一群群的鸭子在水塘里面游弋,有姑娘和妇女们往地和水里撒着一些东西,每撒出去一些东西,鸭子们就冲去疯抢。柏文蔚忍不住问道:“撒的是什么?”

    “饲料。”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答道。

    “饲料?”柏文蔚没听明白这个词。

    带他们参观的同志蹲下身,在地写了这两个字。

    岳王会的人好奇的看着这两个字,接着问道:“让鸭子自己找吃就行了。何必专门再喂。”

    对于这么外行的话,人民党的同志笑着答道:“哈,这么大点的水塘,哪里有那么多吃的。不喂的话,根本养不了这么多鸭子。”

    “那喂的是什么?”

    “蚯蚓和小鱼虾。”

    “什么?你们还专门有人挖蚯蚓?网鱼虾?”柏文蔚更是惊讶了。看那些女子大把大把的抛洒着蚯蚓和鱼虾,这要是专门从地里头刨出来,从河里网出来,得多少人力啊!

    “怎么可能有人干这个?这是我们专门饲养的蚯蚓和鱼虾。”工作人员自豪的解释道。

    岳王会的人沉默了,人民党真的是处处透着诡异。蚯蚓和小鱼虾也能自己养不成?

    众人继续往前走,成片成片的农田连绵不绝。也不是所有的地里面种的都是麦子,有油菜,大豆,有花生,还有麻。在一些明显不太好的地里头种的却是别的作物,询问之下才知道,那是养牲口用的苜蓿。

    井然有序的田里头人却不多,这让众人很是不解。一般的农民如果有了这样的好地,那是要搬到地头来住的。偏偏这里却没什么人。

    “受田的工作由那些女同志还有少量的男同志来做。都是大家自己的地,百姓们都很放心。”

    听了工作人员的解释,岳王会的人更加奇怪了,淮北这地方民风彪悍。自家的地不好好的看着,那些人都干什么去了?躺家里面睡懒觉么?他们立刻询问了这个问题。

    “大家都有伙要干。怎么可能睡觉呢?”工作人员解释道。根据地去年经历过水灾,大家都是一穷二白,很多人家连碗筷都没有了。所以在人民党的组织下,手工业着实发展了起来。想搞手工业,你就得有原材料。所以每个人都有工作,种树的,种竹子的,在陶瓷作坊里头工作的,还有在各个采矿挖煤的工地劳动的。只要你工作,就有钱挣。人民党的供销部也随之建立起来。供销部提供各种生活用品,而且不收金银铜钱,只收根据地发行的“人民币”,人民币是纸钞。你可以用金银铜钱兑换,也可以在“公家”开办的各种工厂或者工地工作来赚取人民币。水灾之后百姓手里哪里有钱,而且既然有地方赚钱,为了置办家里的生活用品,人人都参加劳动赚取人民币。所以田里才没几个人。

    岳王会的干部们听着这些,一个个脸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些东西听起来并没什么特别奇怪的道理,但是人民党居然能在一县之地里头开始搞,而且现在看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陈独秀觉得人民党这么做简直是本末倒置,花了偌大精力在根据地搞起些来,万一满清的军队打进根据地,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一切岂不是要灰飞烟灭么?人民党难道就如此自信么?但是陈独秀转念一想,人民党连安庆都能轻易的拿下,自然是不怕满清的进攻。看着人民党已经有了如此实力,陈独秀实在是想不明白,人民党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在一年时间内就完成了这样的功业。

    其他岳王会的干部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也都不吭声。

    充当向导的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观察着岳王会干部的表现,岳王会这些人的言行可是要回去汇报的。作为人民党内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同志,这次向导行动里面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其实早就有规定了。例如这位同志绝对不能透露一件事,那就是人民党关于货币计算的要旨。由于人民币是法币,纸币,本身就没什么价值。人民党的实际计算是根据生产的粮食来进行计算的。而在粮食匮乏的现在,人民党完全是在搞空手套白狼的把戏。

    但是很明显,岳王会的这帮人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他们的想法也深入不到这个层次来。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暗自松了口气。

    道路两边美丽的农村风景让岳王会的人越看越是意气消沉,他们实在想不出靠自己现在这一千多人到底该怎么才能实现如此的功业。把几十万亩地治理的井井有条,这种工作实在是超出了这些人的想象之外。常恒芳一直对陈克拒绝把合肥让给岳王会耿耿于怀。他原本觉得,以岳王会的这几个骨干,加一千多人,治理一个小小的合肥是绰绰有余的。现在亲眼看到凤台县的局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原先的要求是过于狂妄了。常恒芳暗自把要求降了一级,他希望能够让岳王会治理一个县的地盘。而不是仅仅划出一块地来让他们军屯。

    又走了好一阵,前面突然就热闹起来。与沿途广阔而人烟稀少的区域相比,前方将近两千多人聚集的一大片土地就显得极为热闹。人民党的同志指着那里对岳王会的干部们说道:“那里就是我们军屯的地方。”

    这是好大的一片土地,与路两边的良田相比,这里的土地明显不咋样。不过好在明显整理过一遍,没有什么石头树根之类碍事的东西。而且这些土地被一些树苗围成了好多明显的方块,除了看着开垦不足之外,倒是极为整齐的。

    “这么大的地,要种什么粮食?”柏文蔚问道。

    “全部种棉花。”

    “什么?都种棉花?”柏文蔚对人民党强烈的规划印象深刻,但是大片的粮田就算了。这一大片地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居然要全部种棉花。

    “这地到底有多大?”

    “五千亩的样子。”

    “种五千亩棉花?怎么要种这么多?”岳王会的干部们对人民党的做法极为不解。

    “这地不好,我们一亩地就算是往顶尖算,能收四百斤棉花。也不过是二百万斤棉花。我们根据地现在少说也有二百万人。如果每人按照四斤棉花计算,这就得八百万斤棉花。不仅凤台县,其他地方也马要开始大规模种植棉花的。”

    听了这话,陈独秀已经再也忍受不了这些刺激,他大声问道:“人民党居然要把所有百姓的衣食都给管起来么?”

    对于陈独秀来说,人民党的这这种做法实在是过于激烈了。对这个时代的革命者而言,亲自带领着人民推翻满清,然后让中国的百姓都能够衣食无忧。这是他们都有过的梦想。但是眼见着人民党居然已经开始实践这种梦想,陈独秀觉得一种极大的震惊与失落。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看着陈独秀的失态,心中有的是可笑与鄙视。淮河流域经常闹水灾,耕种相当不易,但是这里却有一个谈不好处的好处,土地中不缺乏水。所以当地百姓其实已经有在荒地种植棉花的趋势。人民党根本没有创造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在陈克主席的带领下向人民学习而已。这些人民已经掌握的东西,这些本来可以让人民衣食无忧的技能,在陈独秀看起来居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人民党的同志眼中反倒是一种“不可思议”。

    而且一路行来,人民党的同志一直等着陈独秀等人问一个问题,就是路边有些水泥修成的柱子。这些柱子还刻了写文字。

    其实这些柱子的目的很简单,淮河经常闹水灾。以人民党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进行根治。这些柱子就是些标杆,是为了水灾之后作为地标用的。虽然不知道能否达成目的,但是只要这些柱子能够在水灾中幸存,那么就可以清楚的确定曾经进行过的一些基础建设的位置。为灾后迅速重建起到指引作用。既然不能暂时根除淮河水患,人民党就有义务让水患的损失降低到最低。

    但是走了一路,岳王会的人每一个问的。这部能不让人有些遗憾。

    众人站在正准备开垦的土地边,却听到明显的铜锣声响起。

    “这是在做什么?”柏文蔚看着几十个穿着军服或者普通百姓衣服的人站在土地前,好奇的问道。

    “这是刨地大比武。这些是出来挑战的,看看一个人最多能干多少农活。这五千亩地已经初步垦过一次。这次种棉花前再肯一次。我们部队出了一千多人,还有几百百姓。两千人一人一天能刨两亩半。明天再深耕一次,就能开始种。五天之后这里就将是种完的棉花田。”

    刚说完,铜锣又响了一次。只见这些小伙子们已经抡起锄头开始干起来。地面尘舞飞扬,土星四溅。常恒芳突然指着其中一个青年军人,惊讶地说道:“那不是新军的周义生么?”

    “周义生同志还有他哥哥周义正可是我们工农革命军的劳动模范呢。看看他们兄弟俩谁能拿到这次刨地大赛的冠军。”

    常恒芳已经彻底无语了。他认识周义生,在新军的时候周义生人虽然本分却蔫的很。如果不是常恒芳与周义生很熟,他是绝对认不出这个农田里头生龙活虎的青年军人就是那个周义生。

连锁反应(二十)

    周义生并不知道旁边有自己的老熟人,他此时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与哥哥周义正在刨地大赛里头比个高低。去年水灾期间人民党救了他的哥哥姐姐,周义生以满腔的报恩心态加入了工农革命军。半年来,当过兵的周义生始终是一名排长,尽管参加过多次战斗,但是在战斗中的表现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反倒是从来没有当过兵的哥哥周义正表现极为抢眼,现在已经是一名连长了。周义生曾经询问过哥哥周义生原因何在,甚至装起胆子询问过部队里面的政委。两人的答案惊人的相似,“你想的太多。”

    在这点周义生并不否认,他的确比较怕死,每次战斗,他都希望能够以最小的伤亡赢得胜利。当然,如果部队的级下达了命令,周义生总是能够完成命令的。但是当周义生亲自指挥的时候,他就不免瞻前顾后。与之相比,哥哥周义正就坚决果断,敢打敢冲。而比较伤亡,周义正的部下伤亡也未必比周义生更大。

    安庆战役之后,部队全面转入了农村工作。由于工作指令性极强,周义生干的也相当出色。这次开垦棉花地,周义生得知哥哥报名了刨地比赛。他也报了名,想和哥哥在比赛中一决高低。

    遇到了熟人,常恒芳想看看周义生这个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前“新军战”到底有多大能耐能,就站在旁边观看。只见锄头在周义生手里挥舞的跟小风车一样,奋力狂刨下,周义生已经超出旁边的人不少。

    “看来周义生能赢啊。”常恒芳忍不住对身边的柏文蔚说道。柏文蔚并不认识周义生,他只是随口迎合了常恒芳的赞赏。然后视线就转到了更广阔的土地那些奋力工作的人身。深蓝色军装与杂七杂八的百姓服装混在一起,一样的锄头,一样的劳动。数千人列成无数的队伍在地里面干活。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看着很是令人振奋。

    “每块地里头插的那板子写的是面向东方刨地。”柏文蔚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陈独秀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还注意到了在每块地的另一边都竖着板子,板子写着另外六个字“面向西方刨地”。

    人民党的工作人员答道:“没错,这是我们教大家认字的方法。学以致用。战士和百姓们刨地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这几个字。休息的时候,我们也会专门教大家这几个字,来回次数多了,总是能记住的。”

    “可这些字都是简字。”陈独秀问。

    “这是我们根据地正在推行的标准用字,简体字。以后我们根据地所有的公文,都是简体字。为此我们正在编写一本《新华字典》。作为根据地的通用字典。”

    “什么?你们还在编字典?”陈独秀好歹还算是能够把握自己,其实他更想说两句脏话来表达此时的心情。盛世才编写字典呢。每次编字典,都会闹得声势极大,天下皆知。编字典这么大一件事,由人民党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说出来,跟吃顿饭一样简单。身为文人,陈独秀觉得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嗯。正在编,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了。”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并不认为这是多大一件事,“诸位,咱们现在去看看后勤管理工作,劳动的时候体力消耗大,后勤工作极为重要。”

    常恒芳对于字典没什么概念,既然柏文蔚对刨地比赛热情不高,他忍不住问人民党的工作人员,“这位兄弟,你看刨地比赛谁能赢。”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看,周义生一马当先,周义正比弟弟周义生拉后了至少两米,工作人员笑道:“我看周义正能赢。诸位,咱们走,比赛现在也不会结束。”

    人民党的后勤工作看似简单,也不过是些饮用水,擦汗巾,食物。岳王会刚看到时对此并不在太意,但是等两千人开始第一轮休息时,他们才知道后勤工作的厉害。几大桶水,两千人一人一碗就给喝的干干净净。为了防止伤风感冒,要让大家都把头的汗水擦干。这就需要几十人注意观察提醒。干部们的工作是要求相当认真细致的。岳王会的干部们只是习惯吆喝两声,剩下的事情都是底下人自己干。在他们看来,若是自己不听话导致了生病,反倒是一种很好的教育方法,受一次罪大家就知道厉害了。人民党这种细致的工作作风在他们看来简直是没事找事。百姓们哪里有那么娇气。

    有专门的水车运来了水,在烧水的大铁锅里面把水烧开。同时开始有人做饭,干了三个多小时之后,大家休息下来开始吃饭。众人先是在十几个压井前开始洗手,接着排队领饭。岳王会的人惊讶的发现,部队和百姓们的饭菜居然和自己昨天吃的一模一样,混合了大米的南瓜土豆饭,白菜炖鸭肉,每个人还能分到一个鸭蛋。

    “你们给当兵的吃这个?”常恒芳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根据地现在只有这些吃的,我们人民党讲官兵一体,大家都一样。倒是这些干体力劳动的,鸭肉给的多些。不进行体力劳动的,鸭蛋的配给是两天一个。参加体力劳动的,每顿饭一个。”

    听了工作人员的介绍,常恒芳突然想起,昨天人民党提供的饭菜里头就没有给鸭蛋。他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能够被人民内务委员会选的工作人员都是极为敏锐的,看到常恒芳脸色的变化,工作人员笑道:“不光你们没有鸭蛋,陈克主席也没有鸭蛋。这是我们人民党的规矩,减少供给先从领导干部那里开始。第一个减的就是陈克主席的口粮。优先保障第一线工作人员的伙食。”

    “这未免太苛刻了。”柏文蔚喃喃的说道。

    “陈克主席说过,我们人民党搞的是人民革命,既然是人民革命,哪里有亲自干活的吃不饭的道理。”工作人员虽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与自豪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岳王会的人都清楚,这是人民党在给他们立规矩呢。不过这等苛刻的规矩,岳王会的人心里面都不能接受。所以他们也不接腔,只是随着众人洗了手,然后去领了自己的饭菜。

    下午的参观主要是物资的保管与调度。人民党制度森严的作风虽然令岳王会的很是赞叹,但是他们却着实没有弄明白里头的门道何在。这些人唯一能够理解的,只有“管得严”三个字。

    “这军垦为什么现在才进行。我看其他的农田早就垦完,为何不让百姓帮着军垦?”柏文蔚对人民党现在才开垦棉田很是不解。

    “农田是我们工农革命军帮着百姓一起耕的,所以现在才能开垦军屯的田地。”

    柏文蔚更是不解了,“为何要先帮百姓耕田?你们收取田赋?”

    “收三成田赋。不过百姓只用交三成田赋,其他的收成都是百姓自己的。三成田赋已经不少,若是不帮百姓耕田,只怕百姓们心里头很是不高兴。”

    柏文蔚此时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人民党到底是怎么想的,按理说当兵吃粮,当官收粮,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人民党这当兵的不仅自己要种粮种棉,人民党收个税还要担心百姓是不是高兴,百姓交税天经地义,交了几千年也没见他们高兴过。人民党博取民心真的可谓不择手段了。柏文蔚问道:“你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跟着你们的兄弟们寒心么?”

    “我们的部队战士跟着我们为什么寒心?我们人民党的军队是人民的子弟兵,战士大多都是本人,他们帮百姓种地就是在帮他们的亲人。战士们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根据地,大家的亲人能早日完成耕种,就有时间和力气多干些活,多挣些钱。家里面日子就好过很多。他们有什么不高兴的?而且百姓知道自家的子弟在我们军中,一没有吃喝嫖赌,二没有学坏。而是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他们把子弟交给我们自然是放心。百姓们也高兴,士兵们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听着工作人员的解释,柏文蔚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人民党的部队都是本地人。那么就是说人民党根本就算是本地的武装力量了。想通了这一节,柏文蔚心里头极为失落。他原本以为陈克等人都是外省人,即便在安徽搞起革命,也是外来势力。但是现在却发现陈克早已经深深的扎根到了凤台县这里,如果陈克在广大的根据地内都这么搞起来,人民党就迅速的本地化了。与陈克相比,岳王会出身虽然是安徽本地,但是他们与陈克领导的人民党相比,反倒成了不折不扣的外地人。

    打仗比不过,搞革命建设比不过,现在连出身安徽本地的优势也成了劣势。柏文蔚只觉得岳王会实在是失败的一塌糊涂。人民党的工作人员后面说了什么,柏文蔚陷入了极大的挫折中,完全是听而不闻。

    太阳开始西斜,常恒芳想起刨地大赛的事情,他就催促着众人回去看看。陈独秀等人从未见过数千人一起刨地,也想看看几千人一天下来能干出一个什么结果。回到军垦的田地边岳王会的人就傻了,五千亩地居然已经刨完了。而刨地比赛也进入到了最后关头,哥哥周义正遥遥领先,从午开始,他的动作始终都是那样稳定有力,每一锄头下去,锋利的锄口都深深切入地面。干了六七个小时之后,他的动作看去并没有丝毫的变化。除了满头大汗,呼吸也粗重了不少之外。根本看不出周义正是刨了一天的地。而周义生汗流的更多,呼吸已经近乎紊乱,除了已经彻底落后周义正好长一条田垄之外,他的动作也更是完全走形,尽管锄头还是在轮,刨到地已经只能插入浅浅的一层,明显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有人专门给比赛的人擦汗喂水。

    “怎么会差这么多?”常恒芳完全想不到结果居然如此。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平静的答道:“周义生同志不是不能干,他是想太多。光想着超过别人有什么用?满脑子都是别人,哪里有心思去想自己的事情。周义正同志就是什么都不想,专心干自己的活。有多大能耐使出多大能耐。反倒能出类拔萃。”

    正说话间,却听得铜锣一响,原来周义正已经率先完成了四亩地的工作。他扶着锄头站在“面向西方刨地”的牌子前,按照部队军事教育中的模式进行着深呼吸,以让身体尽快恢复。其他参赛者也都停下手中的锄头,一个个气喘吁吁的。有人立刻赶去送水擦汗。此时部队已经集合完毕,在队伍前面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表扬仪式。凡是刨地超过三亩的同志都得到了表扬,而且发给了“四个鸭蛋”的奖品。而前三名的同志除了奖品之外还给带了大红花。接受所有官兵的热烈鼓掌。

    部队唱着歌列队回军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的雄壮歌声让岳王会一行人频频扭头看向工农革命军的队列。

    “大帅,当时我们为何没想到在淮北发展呢?”常恒芳颇为后悔的低声对陈独秀说道。

    陈独秀没吭声,今天的所见所闻让陈独秀生出一种极为不合理的想法,这里不是中国,这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国家。陈独秀不小心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虽然知道这想法很荒唐,但是陈独秀怎么都没办法把这种想法驱逐干净。直到回了县城,这种异样的感觉才消退了不少。百姓们中间不少人还留着辫子,而街那熟悉的繁体字,都在不断证明这里依旧是中国一个叫做凤台县的普通县城。

    陈克依旧没有接见岳王会的人,岳王会也完全不在意此事。他们谈了一宿,但是怎么都搞不明白人民党到底在干什么。第二天岳王会的人又是起了个大早,准备和昨天一样去见陈克。没等他们出门,昨天陪他们出行的人民党同志却赶来了,他带来了陈克的命令,现在就请岳王会的干部赶紧去回合肥。据说黎元洪准备进兵合肥。陈克要岳王会一面准备军屯,一面听候指令。

    一听湖北新军准备攻打合肥,岳王会的干部都着急了。陈独秀询问陈克在干什么,得到的回复是陈克正在准备军事行动,实在是没空见岳王会的人。此时陈独秀等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赶紧跟着人民党的同志赶向着淮河边的码头。如果岳王会的部队再被黎元洪消灭,他们就什么本钱都没了。

    “文青,你这么骗岳王会合适么?”严复问陈克。根据地的主要干部们都已经下到了地方,现在留在根据地的高级干部只剩了陈克与掌管教育体系的严复。

    “严先生,我们不能排除黎元洪鬼迷心窍,攻打合肥的可能。”陈克笑道,“而且陈独秀不走的话,一定要拉着我们问东问西的。现在大家忙成这样,哪里有闲工夫接待他们。”

    “陈独秀也是个人才,何不招揽他到我们旗下?”严复还是希望能够多拉些“名士”加入人民党。

    陈克对此不以为然,“陈独秀现在走的还是层革命的那套,无外乎掌握了政权,然后指挥百姓为他们效命的那套。我们人民革命走的是从下而的道路,根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与谋。谈了也是白谈。”

    “但是我们现在缺干部。”严复提及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么多人民大众,我们怎么可能缺干部?”

    “那为何选拔干部的时候还是要以识字为?”严复打趣的问道。

    “我们选择干部,首先是因为这些人符合了我们干部的标准,是否识字来分配不同的工作而已。识字是一种工具,而不是一种身份。”陈克解释道,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新华字典》编的如何了?”

    “大概编写了四千多个常用字,但是注解还是不全。”

    “拼音写与偏旁查询是否编完?”

    “这个倒是编完了。”

    陈克轻轻舒了口气,“这就够了,不妨交给师范学校的学生,让她们帮着校对。校对完了之后把稿子给我看看。等我们的造纸厂搞起来之后,就准备开印。”

    见陈克如此着急,严复连忙阻止道,“字典一事不可着急,万一有了疏漏岂不是要闹笑话?”

    “闹笑话就闹笑话,这等事要的是快。以后还要不断修改,字典这东西哪里有千秋万代不变的道理。关键是我们要大规模的普及教育,没有通用字典的话,那反倒极为耽误事情。”

    见陈克态度如此坚定,严复倒也不准备反对。他其实有着自己的疑问,“文青,我对根据地里面的财政十分不解。想让你详细讲讲。”

    “严先生,我们的革命理论基础之一就是劳动力,所以根据地的财政核心概念就是,货币应对了劳动力生产出的产品的沉淀。”

    “这个我已经清楚了,但是文青新建的银行,以及财政部,计算货币发行的方法我很是好奇,不知文青能否讲述一下。”严复学识渊博,但是他与这是个时代的其他学者一样,理论丰富,实践缺乏。而严复与其他人相比,已经是相当拥有专业素养的了。但是严复对陈克“凭空创建很多部门”的做法很是不解,特别是陈克一手创建的根据地财政部门,更让严复觉得很神奇。满清时代,财政始终是个大问题。人民党凭空发行的“人民币”在凤台县已经是通行货币,这件事严复实在是忍不住想弄明白。

连锁反应(二十一)

    严复向陈克请教“财政政策”,陈克宁肯耽搁一阵手中的工作来和严复谈谈此事。陈克喜欢和严复谈话,根据地的其他同志年纪与陈克相差无几,见识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严复的。而且严复读之后始终在一线工作,从工业到军事,他都不是那种浮在表面的角色,所以身也没有太多的文人气。当然了,因为西化很严重的缘故,严复偶尔也会冒些傻气,例如他曾经主张在根据地的小学推行英文教育,遭到了人民党同志们的一顿狂批。而陈克主导的“新汉语”教育很合严复的口味,他就不再提出自己的“独特见解”了。

    作为一名“政务官”,根据地教育部长严复无疑是非常合格的。老帅哥对陈克提出的“时时刻刻”强化文化教育的具体方法很是赞美。严复与其他文人的区别之一就是“不在乎体面”,老帅哥虽然板着脸的时候挺吓人,学校的孩子们在“严老师”面前经常大气都不敢出。不过老帅哥带着学童们在凤台县的各个“农业新村”里头贴“学字板”的时候,还是很快乐的。

    这是根据地推行文化教育的一个具体措施,每家每户门口墙都有一个“学字板”,头每天更新一个汉字,一个词,一句话。例如现在根据地正在搞个人卫生,于是学字板写的就是“蚊子、苍蝇、跳蚤、传染病。”“苍蝇和蚊子会传染病菌。”“显微镜下可以看到细菌。”“刷牙可以清除口腔细菌。”

    这些文字可不是随便更新的。根据地玻璃制造业最近发展的不错,从海还弄来了几个玻璃匠,根据地选拔出一批人跟着学习磨玻璃。最近搞出了一批能放大一百倍的显微镜出来。显微镜很是粗糙,不过再粗糙也是显微镜。按照人民革命的态度,这些在中国其他地方本该是“十分宝贵”的显微镜立刻就被派了在广大人民中的用场。

    闲暇时间里头,组织根据地的群众学习“细菌”的概念。农民看到从自己嘴里剔出的牙垢里头竟然有那么多活生生的“小虫子”,都被吓的不清。指甲里头、耳朵里头的泥垢中同样有那么多被称为“细菌”的“小虫子”。农民们终于直观的建立起了细菌的概念。而细菌通过苍蝇、蚊子、跳蚤进行传播的理论被群众接受了。个人卫生与公共卫生情况立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不仅洗脸、洗澡、刷牙,成了一种新时尚。家庭卫生与公共卫生环境都得到了人民自发的改善。

    这种“时尚”还带来了些意想不到的好处,不少农民不愿意剪辫子,人民党也一直不强迫。但是辫子里头很容易长虱子,这次卫生运动推行的结果之一,就是一部分担心虱子跳蚤会传播疾病的农民干脆剪了辫子,留了陈克和工农革命军样式的士兵短发。

    严复对这种民风的变化是极为赞同的,老帅哥本来头发不短,见到百姓们开始剪短发,他也专门剪了同样的短发出来。这年头流行的“短发”是老电影里头被称为“汉奸头”的大分头发型。严复都自觉自愿的剪了寸头,其他还留着大分头的同志们悄无声息的都剪了寸头。

    对于严复这种以身作则,联系群众的作风。陈克不可能不欢迎。所以严复询问根据地财政政策,虽然严复不是财政部门的干部,陈克依旧详细进行了讲述。

    “满清的财政特点是征实物与金属货币,这种税收模式的弊病讨论了几千年,咱们就不继续讨论了。根据地的税收是以对劳动力的调配为核心的。这种税收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在现在这个时代,如果想救中国,必须建立一个空前强大的政府出来。新政府从旧有的社会体制中剥夺了大批原本属于士绅和乡村自治的权力。可以说,在新制度下,地方的权力是极度萎缩的。”

    陈克并没有直接讲述财政制度,他是从整体的政治制度开始讲述。如果不能理解这种政治制度的变化,光谈财政制度,就算是严复这等人物也理解不了。

    严复频频点头,他身为教育部长对此感受很深。人民党创建的教育体系与科举有着极大的不同,科举体系是国家把持了官员选举的考试系统,而基础教育系统本身其实脱离了国家的控制。人民党则不同,基础教育体系完全在政府的控制之下,通过这个教育体系,国家把各种希望灌输给人民的知识通过各种方式普及到人民中间。身为一个实干派,严复干教育干了快二十年,他感觉这二十年里头的教育普及总和,和他在根据地这几个月来的工作相比,很难说哪一边更多些。老帅哥对此是很满意的。

    因为亲自干办了这么多工作,严复也能理解陈克的想法,他笑道:“我原本以为官员们尸位素餐,士绅们身在乡里,好歹能好些。现在看士绅还不如那些官员呢。夺了他们的权也是应该。”

    陈克也未必支持严复的这种想法,不过既然人民党是要彻底摧毁旧制度,官员和士绅都跑不了,陈克也就不再纠缠官员和士绅谁更可靠这件事了。

    “严先生,旧的税收说白了也是要收取劳动力生产的产品,但是呢,政府与人民中间存在层层的中间阶层,官吏、士绅、地主,这层层盘剥之后,原本一成的税收落到人民头实际最少得有二成甚至四成的盘剥。所以根据地的新财政核心就是消除所有中间阶层。政府直接与人民接触,基层政权直接建到村里。别的势力我不说,这地主是必然要消灭的。”

    儒家一点都不反对“耕者有其田”的政治观点。历史激进的儒家门徒们甚至一直希望恢复井田制。严复家里面也有地,他并不在意把家里面的地分给百姓。严复在意的是这种分法是否合理。听了陈克关于消灭地主的看法,严复微微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咱们根据地一人三亩地,这三亩地还尽量挑好地给百姓,只是为了保证社会不乱。不至于因为激烈的土地政策引发全面的反抗。这年头一家有个十五六亩地的有多少人?占到农村多大比例?我觉得不足三成。就咱们根据地的调查汇总,其实不到一成半。即便是这一成半里头,也不过是三五十亩。他们土地的损失其实有限。更何况咱们这是灾区,抵抗就更加微弱了。”

    严复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严复当年看陈克的,认为陈克与其他著立说的人一样,都是喜欢讲大道理的。但是这些日子接触之后,严复已经知道陈克其实更像个爱算计人的家伙,虽然不会锱铢必纠,只顾及蝇头小利。可是一旦触及“谁是朋,谁是敌人”这个问题,陈克一点都不马虎,那是一定要搞清楚为止的。

    “但是根据地里头既然是一人分了三亩地,那就是说,一人只有三亩地了。这其他的土地以及土地的资源都归政府所有。这才是最关键的事情。因为无论如何,百姓们纳粮之后,生老病死都要靠这三亩地,那是绝对不现实的。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人三亩地,现在咱们根据地搞合作社,农闲多,农忙少。必须让老百姓们干活挣钱,若是自发的干活,那可未免太浪费劳动力了。而且天知道老百姓们会去干什么,这时候就得由政府出面了。政府开办很多工厂作坊,老百姓们通过劳动来挣到人民币。咱们运气好,遇到了水灾,老百姓们要购买的东西还都简单,不过是一些基本的家用品。而且咱们中国的老百姓们特别的通情达理,知道有些东西现在的确是买不到,却也不怪罪新政府的供销社提供不了产品。”

    严复听到这里,算是有些明白了根据地的财政特点。“按文青所说,咱们根据地占有了公家的土地,用公家土地产出的矿产和物资来办手工业,百姓在工厂干活,或者参加生产,于是挣了钱,再用这些钱购买日用品。”

    陈克点点头,“正是如此。这核心要点就是土地的国有与私有之间的问题。现在百姓们满心的想多打粮食。所以油料、布匹、日用品都很是匮乏。根据地的公家土地种植棉花、麻、油菜、花生、竹子、苜蓿、树木。利用湖泊的水面养鱼、鸭子、还有各种饲养场养羊,养猪。虽然不少东西短期不会见效,但是长期来看,都是很有效果的。人民为了购买生活用品,铁器,就必须弄到人民币才行。既然能靠劳动赚取人民币,百姓们自然不肯用金银来换人民币。加大家需要的东西很多,人民币肯定是不够的。暂时也不用担心百姓用人民币挤兑银行里头的金银。而且长期来看,今年的棉花收获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办纺织厂。一来提供了不少就业,二来人民通过在纺织厂工作,也能有钱买布匹。而且供销社的布也便宜。只要发行布票,倒也不怕人民倒卖布匹。”

    “这倒是很大的一笔财政收入。”严复恍然大悟。

    “这收入一点都不大。我们不可能把根据地内的产品价格定的很高。如果价格很高,外面倒卖商品的人就有机可乘了。我们通过供销社的系统强行扭曲价格,只要我们自己能够生产的商品,外面的商品就打不进咱们根据地的市场。这是一个贸易壁垒。”

    幸好严复算是新派人物,对于新词汇理解能力比较强。即便如此,他也让陈克专门把“扭曲价格”与“贸易壁垒”写出来,这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严复本以为陈克的经济政策目的是“男耕女织”的社会,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扭曲价格与贸易壁垒有何用处?”

    “很简单,扭曲价格能够让人民买到更多的商品,而且很多原本价格很高的商品现在大家能买的起了。如果没有扭曲价格,百姓们的生活不可能短期内提高的。例如咱们的新农具,不少百姓靠那三亩地生产出来的粮食,一年也未必能买的起。不扭曲价格的话大家买不起咱们的产品。大家买了这些产品之后,对于生产的促进作用那是立竿见影。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很多。百姓生活提高了,加我们的宣传教育,人民自然知道新制度是对大家有利的。是值得拥护的。至于贸易壁垒么,更简单了,我们根据地的钱,不能让其他地方给赚走了。而且通过每家限量购买,我们也能够避免有人利用咱们扭曲价格的这个空间来进行倒卖活动。”

    “那我们岂不是赔钱了?”严复被弄糊涂了。扭曲价格的目的是为了让百姓能够买得起产品,那么原本值五块的,现在三块就卖了。这就等于是赔钱了。

    “怎么会赔钱呢?这就是新制度下的优势了。我们财政是一体的,有些项目是赔钱了,但是有些项目是赚到钱了。只要维持一个财政均衡,例如我们根据地年初发行了一百万元的人民币,到了年底,我们把这一百万元人民币回笼了。我们也不欠人民的,人民也不欠我们的。但是原本荒芜的土地有了建成了不少新的作坊,种了不少的树,而且我们还剩余了一大批产品。在这一年里头,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了很多,那我们整体是大大的赚到了啊。”

    这个概念有点难懂,严复想了好一阵,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原先没有想明白,原来如此。我还是觉得金银到了手里才算是盈余,却忘记了,百姓生活提高才是革命的目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们的财政盈余不是百姓生活的提高,而是建成的那些工厂,以及盈余出来的这些产品。现在根据地不是凤台一地,其他新的根据地同样需要生活用品,百姓们没钱没粮。这些盈余的产品正好可以用在其他新根据地里头。这样,人民币的发行量更大,一方面能够确保新制度的推行,而且可以交换回更多的劳动力。也能干办更多的事情。这就如同滚雪球一样,我们用人民币购买劳动力,百姓们用人民币购买廉价生活用品。于是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我们的产品产量也增加了。新制度也得到了人民的支持。”

    看严复连连点头的模样,陈克有跟了一句,“人民币本来只是一个纸做的钞票,本身毫无用处。只有人民币能够换取劳动力与商品的时候,这钞票才有意义。这就是《资本论》里面所讲的一般等价物的意义所在。我们只要能够在确保财政平衡,那么多余出来的一切产品都是我们的盈利。”

    严复毕竟是严复,虽然觉得不胜欣喜,但是他也没有得意忘形。严复接着问了一个很有技术含量的问题,“但是这么不断扩大生产,总是有一个极限。”

    “严先生说的一点没错,我们的根据地某些产品必然短期内就到达了极限。长期内,所有产品都会遇到生产极限问题。那么既然我们能够确保财政平衡,那么就可以用极为廉价的价格在根据地外进行倾销。每赚到一文钱,都是我们的盈利。换取到我们根据地内不能生产,但是我们又非常需要的产品,这都是我们的盈利。”

    “这听起来怎么和外国人一样?”严复有些疑惑的问道。

    “外国在中国的商品倾销也是这样,不过他们的倾销远比不了我们。外国是企业倾销,每家企业目的好歹都是要赚钱的。外国是某家企业的倾销,产品还是比较单一的。而我们是政府领导下的国有企业联合倾销行为,因为我们内部有一个整体核算。所以倾销起来更加肆无忌惮,无孔不入。”

    陈克的回答让严复无言以对。一开始的时候,听陈克讲财政问题好歹还有些温情脉脉的味道,但是当财政问题升到越来越高的层面,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的时候,讨论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冷酷无情起来。严复是知道外国商品在中国倾销导致的结果,那是直接让中国作坊破产,经济混乱。而根据地的倾销无疑会让根据地之外的地区发生同样的问题。思想前后,严复发现自己丝毫没有内疚感。如果根据地商品的倾销导致了这种混乱局面,那其他地区大可通过加入革命队伍来解决这个矛盾。

    “严先生,我们根据地近期的经济绝对会有极大的提升,最大原因就是制度的变化。中国农村现在的最大问题就是隐形失业。大家除了种地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新制度下,人民平均的拥有了土地,而且通过铲除中间的食利阶层,政府直接调动人民的劳动力,这让就业率极大的提高。劳动力也能够被有效的利用起来。而且我们根据地提倡男女平等,男女平等不仅仅是那几亩地。男女平等首先是一个政治正确的问题,我们从制度法律保证男女平等。而男女平等在经济的体现就是,我们向女性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女性除了有地之外,还能赚钱。再加制度的扶植,推行了新的《婚姻法》之后,女性可以要求离婚。而且不用经过婆家的同意,政府同意就行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还敢歧视女性,欺负女性?女性们受不了欺负,离婚就行了。女性们靠自己能养活自己,有国家来保护女性的人身自由,女性们不用靠男人活着。这首先就是解放人民。其次,女性们也会加入劳动大军。无形中就提高了我们能够调动的劳动力。”

    政治和经济的结合,从来都是残酷无情的。严复沉默的看着侃侃而谈的陈克,热情洋溢的革命家与冷酷无情的执政者,这两种几乎是完全不同的形象奇特的结合在一起,然后构成了陈克这个人。陈克不仅仅能从道德的高度去构架一个政治理念,更能用极为现实的手段去保证这种理念的执行。陈克这个年轻人到底是热情的还是冷酷的,严复有些分辨不清。但是严复知道的是,陈克有着绝对的信心与坚定不移的态度。而陈克拥有的才具,这是这个时代的中国其他政治家们绝对无法比拟的。严复同样支持提高妇女地位,他也有过一些设想,但是与陈克设计的思路相比,严复无论在气量或者在可行性都相差甚远。

    陈克没有注意到严复的表情,此时他也说的有些来了兴头,“为了保证这种解放不会被扭曲,为了保证女性不会被孩子捆绑在家里头。我们要大力兴办教育。从托儿所到小学,我们都要办。一方面,我们解决了家庭的压力,另一方面,我们也把孩子置于我们的教育体系内,从小就开始教育新中国的下一代。在这方面,严部长您就要受累了。”

    “哦?文青对儿童教育有什么高见?”严复勉强答道。

    “不是儿童教育,而是国民教育。我觉得幼儿园从三岁到六岁就行了。幼儿园里头的孩子们需要接受的是常识教育。首先他们要从幼儿园就知道是地球围着太阳转。一年四季的变化,一天二十四小时。要守纪律,讲卫生。学会排队,听指挥。也都是些常识性的东西。当然了,也要通过唱歌,做游戏的时候,尽量学会拼音,能说普通话。简单的能数数就行了。总的来说,儿童这个阶段学会一些必须的常识就行了。咱们不用致力培养什么三岁能读,四岁作诗的天才出来。”

    “这是自然。”严复忍不住笑道。

    “小学教育则是从六岁到十一岁。当然了,现在因为没有实现普遍的教育,可以适当的放宽一些。六岁到十二岁都可以入学。年纪更大的因为不少已经参加了工作,就通过补习班的方式进行成人教育。当然了,农忙时分,孩子们也放假,参与劳动,农忙之后再开学。”

    “嗯,十二岁以的孩子,不少地方已经当作成年人看了。”严复对此也比较赞同。

    “革命的两大基础,就是科学与民主。这些是我们近期要在成年人中间开始教育的。人民追求更好的生活,这种更好的生活只能通过科学与民主来实现。科学不仅仅是教育文化知识,更要培养一种世界观。这世界没有什么神鬼,只有自然规律。孩子们还能在学校系统的接受这些理论知识的培养。但是我们在短期内必须通过一个点一个点的来通过科学争取人民的觉悟。”

    “就跟我们用显微镜给百姓知道细菌是什么一样么?”严复对此事印象深刻。

    “我们用玻璃瓶养植物,百姓们终于知道了各种植物的根系是什么模样么?”陈克所指的是最近的农业技术普及里头的一个重要活动。根据地不缺玻璃,新成立的农业技术部门从春天就开始用玻璃瓶种了不少植物,植物的生长中很多根系贴着玻璃瓶壁生长,各种精致细微的根系结构都能够很好的被观察到。百姓们对此很感兴趣。

    复不懂农业,只能大概的应承一声。

    “对了,严先生,说到这个,我还得说一下财政里头的另一个问题,就是长期投资与短期投资的问题。短期投资,例如咱们种植了油菜。种植油菜一开始投入了劳动力。几月后,油菜收获了,榨油了。卖出油去了,就收回了成本。这个投资的周期就是几个月。但是例如炼钢,我们要选矿,要建设炼铁炉子,还有调试,这个过程很可能需要一年甚至更久。这些从事炼钢的工作人员需要支付工资,这些设备的生产或者购买,也需要工资。到了第一炉铁,第一炉钢出来。我们的成本还远没有收回。很可能到了第五年才能收回成本。这个投资的周期就是五年。”

    严复已经被陈克复杂的说明弄得有些头昏脑胀了。虽然不后悔向陈克询问财政问题这件事,但是严复在询问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一个财政政策居然能够牵扯到如此广泛的政治与经济问题。而且陈克明显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全盘说明。严复看着自己年轻的“弟子”,他实在是想不通陈克到底是从哪里学到如此之多的知识的。

    陈克不在乎严复的想法,他认为有一个最重要问题必须对严复这个教育部长说清楚,“最长期的投资甚至不是工业。最长期的投资是教育。严先生,一个孩子如果从三岁幼儿园。六岁小学,十一岁初中,十四岁高中。到了高中毕业他就十七岁了。这就是十四年。如果这孩子高中之后了大学,大学四年,这就是十八年。在这十八年里头,教育这个孩子的老师可能同时教育五十个人。而这个教育系统,把一个人教育出来需要十八年。在这十八年里头,这个教育系统就是一个吞金的怪兽。”

    “啊?”严复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教育系统。此时他已经完全无法从财政的角度来考虑教育系统了。

    陈克问:“您现在大概能理解财政预算是个怎么回事了?”

    “不,文青,我现在已经彻底不明白财政预算是怎么一回事了。”严复坦然承认,“咱们根据地只有半个安徽。财政若是能够真的考虑的如此周详,我们执掌天下的时候,绝对不缺财政人才。”

连锁反应(二十二)

    严复几乎是自讨苦吃的询问了一番财政政策,从陈克办公室出来后他的头还是昏昏的。由于短时间内还没有能从陈克构架的财政世界中恢复过来,严复他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不一样了,周围每个人脑袋都仿佛贴了不同数量的人民币。在这样的扭曲世界中,严复觉得需要到一个能够舒缓这等压力的环境里头去。

    人民党的师范学校现在基本都是女生,之所以说“基本”,因为沈曾植和冯煦已经从军营里头搬进了师范学校。两个老头子年纪都不小了,而且品行素来方正。严复替两人做了担保之后,陈克亲自批了条。两位江南才子就搬进了师范学校。冯煦现任文史馆馆长兼《新华字典》编辑组组长。

    沈曾植虽然不愿意当“伪官”,不过看在严复的面子,沈曾植暂时出任了“人民图馆”馆长。人民党攻克了几座城市之后,对于钱财取用的不是太多,却把当地衙门的档案全部给搬走了。陈克觉得将来战火纷飞,指望那些未来的军阀们保护档案是完全不现实的。所以人民党就把这些档案都给运走保管起来。沈曾植管理的“人民图馆”里头,堆积的大多数都是各地的档案。档案馆直接建在师范学校的校园里头。不过陈克说过,再过一段时间,档案馆会搬迁到寿州城里头去。沈曾植虽然将信将疑的,不过他也就暂时安分了。

    一进屋门,就见到冯煦和沈曾植被一堆《康熙字典》包围在中间,正讨论文字以及释义的问题。

    “几道兄来了。”两位才子看见严复,连忙给他腾出了位置。严复坐下之后,看着一摞摞的籍,以及两人面前厚厚的手稿,心情不由得就轻松起来。

    “拼音和部首查询编辑的如何了?”严复问。

    “这陈克明显是看不起南方人么。”沈曾植对此相当的不满,“这新的拼音读法与南方发音极不相同,更不用说与古音相同了。”

    冯煦倒是比较支持陈克,他说道:“沈兄,陈克写的那篇中国发音演变史,我倒觉得说的不错……”

    沈曾植根本就不接受这些解释,他怒气冲冲的说道:“那陈克才多大点年纪,在那里胡编乱造一番就当做是自己的道理。他口口声声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陈克自己调查了么?他这就是乱弹琴。”用陈克的话批判了陈克一番之后,沈曾植在末了还加了一句,“陈克这小子居然还敢写嘲笑我们。”

    看沈曾植怒气冲冲的模样,严复和冯煦对看了一眼,脸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陈克为了配合《新华字典》的编辑工作,还写了一篇名叫《小篆战争》的戏谑小文。这篇抄袭自二十一世纪“马亲王”的文章,对历史事件的剪裁构思相当巧妙,引用的典故那是相当之多,内容也颇为辛辣。严复和冯煦都有着深厚的古文与历史基础,他们读的时候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冯煦边笑边说,“这陈文青未免太不厚道。”而沈曾植看了之后不仅没笑,反倒是勃然大怒了。

    严复和冯煦都知道沈曾植的想法,陈克这篇文章很不客气,在提及文字推广过程中,陈克借用李斯的想法提及了推广步骤,“一、拿出一个简化字的方案。二、推广到天下三十六郡。三、干掉所有的反对者。”这种傲慢的说明已经足够表明陈克的态度。而且陈克居然还把“焚坑儒”映射成儒家反抗新文化导致的自取欺辱,儒家简直就是过街老鼠,遭到了各方的一致反对。这种对文人阶层,特别是针对儒家**裸的蔑视以及威胁态度,才是沈曾植不满的真正原因。

    “陈主席今天已经决定把《新华字典》的初稿文字校订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错别字,就准备刊印。”严复突然想起了这个茬。

    “这么快?”冯煦有些意外。

    “字典只是工具,只要没错就行。不全的部分以后大规模修订。字典不是给读人看的,是给老百姓用的。”严复说道。说完之后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发言不太对,这很明显是陈克惯有的态度。完全以实用化普及化为核心的想法,与文人们几乎贯彻到骨髓里头的那种“为万世计”完全背道而驰。

    沈曾植立刻表示了反对,他的理由归根结底就是三个字“不严谨”。严复看了看冯煦,《新华字典》编辑组组长冯煦偷偷向严复点点头。严复找了个借口就出了办公室。沈曾植的话不是没道理,关键是不实用。

    看了《小篆战争》这篇嘲讽文之后,沈曾植的“文人风骨”被彻底激发出来了,他不仅没有辞去《新华字典》编辑小组副组长的职务,反倒加倍的较起真来。《新华字典》不仅仅是文字,还有针对“白话文”中相应词的释义,沈曾植对这些词义的注释力求严谨,绝不能产生“误解”。

    但是就如《小篆战争》中所说的,“如果交给学者们的话,他们会首先查阅大量的古籍经典,然后逐一进行考释与辩析、交叉引用,发表一系列论文,音、形、义一个都不能疏漏,每一个字既要符合仓颉的原始用意,又要兼顾三代的传统。笔画增削,无不有据,文化是需要传承的,这一点可马虎不得。乐观估计,整个工程大概会在秦八世或者秦九世的时候完成。”

    陈克要的是马就在大规模义务教育中普及,必须在根据地大规模用麦秸生产纸张前定稿。沈曾植的态度固然有可取之处,但是做事的办法明显就是扯淡了。如果不是沈曾植这么一通折腾,其实第一稿半个月钱就基本确定了。严复与冯煦都不想让沈曾植受罪,如果陈克知道了沈曾植的表现,他当然不会如同《小篆战争》里所说的那样,把沈曾植噼噼啪啪的烧掉,但是绝对会把沈曾植撵出编辑小组的。严复和冯煦都觉得沈曾植这种人才,若是不能在《新华字典》这个项目里头出把力,对于字典编辑工作和沈曾植本人来说,都是很可惜的。

    出了字典编辑办公室,严复又转到了学校后头。教学楼后头就是学校开辟的花生地,此时之间女学生们正在地里头干活,花生苗绿油油的长势不错。见到严复经过,学生们一个个直起腰行注目礼。严复如果是往常,点点头就过去了。今天却不想这么做,他停下脚步问道:“地里怎么样。”

    叫做黄玉玥的女学生谨慎的答道:“花生长势不错,以后可以少些人管理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严复心情大好,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人手可以减少多少。”

    黄玉玥谨慎的答道:“我们问过教种地的老先生,他说只用以前一半的人就够了。”

    这个女学生们说的“老先生”是根据地专门请来教种花生的老庄家把式,既然他这么说,想来是没错了。“很好,”严复确定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终于有件事了轨道,他脸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财政也好,字典工作也好,教育工作也好,无数的事情都需要去干。听了陈克介绍的复杂财政系统之后,严复心情就变的糟糕起来。但是看着年轻人勤恳谨慎的态度,严复觉得这些烦恼突然间减轻了不少。不管有多少理论,有多少憧憬和展望,如果不能从基础干起,那什么都不会改变。

    “就这么好好干下去。”严复交代了一句。然后大踏步的向着自己的办公室方向去了。

    严复只是听了复杂的财政系统后,心情就能变得极糟。而主持创造这个财政系统的陈克心情却毫不波动。或者说,陈克先的心如同铁石一般不为所动。严复出去之后,陈克立刻叫来了陪同岳王会的同志。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开始汇报对岳王会的观察。

    人民党的所有力量都用在进入各地的农村,在合肥地区同样是如此。对于合肥农村地区的小毛贼们,人民党地方的部队绝对能够轻易的消灭。对于政府或者政党势力,合肥城必然是他们的首选目标。在陈克看来,现阶段没有任何必要死守合肥城。合肥城其实就是一个诱饵,就是一个舞台,让各方势力充分跳出来表演。等人民党控制了农村之后,暗地里的敌人都在舞台尽情展现了身姿,那时候收拾这群人就容易的多。

    所以陈克并不在乎合肥城是否会丢掉,他在意的是合肥城里头三百同志的安全。岳王会好歹有一千多部队,如果他们想夺取合肥城,人民党肯定会受到很大的人力损失。所以必须判断岳王会的想法,制定相应的安全预案。

    在汇报中,陈独秀他们的表现倒是中规中矩,对人民党并没有特别激烈的态度。这反倒不太好判断了,想了想之后,陈克问道:“周治中同志,你愿意不愿意去合肥当我们与岳王会的联络员。”

    “啊?”周治中对陈克的命令有些不解。

    “说白了就是监视岳王会的动向。他们这批人在城里头呆惯了,若是让他们远离城市,他们绝对受不了。与其让岳王会的人心生不满,不如在合肥城外给他们划块地。这就需要一名联络员。最好的情况是岳王会基层逐渐接受了人民革命的纲领,成为我们的同志。我对高层一般没有这么乐观。周治中同志,你正好和岳王会的高层打过交道,这个工作你觉得能接受么?”

    周治中心中一阵激动,人民内务委员会不仅仅是一个主持内部纪律以及镇压反革命的部门,对外的谍报与渗透工作也是这个部门的职责之一。渗透岳王会这项工作居然交给自己来做,周治中是又兴奋又紧张。他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陈主席,我一定会把工作做好。”

    确定了合肥方面的工作,陈克把林深河叫来,“林深河同志,六安县的准备工作做好了么?”

    林深河递来一个名册,“这是我们联络过的当地会党,他们口头支持我们进入六安县。但是,陈主席,我们现在有足够的兵力进入大别山区么?”

    人民党的中央会议陈克提出未来一年的发展大别山根据地的计划。面对这个计划,中央的同志们并没有热情的支持。大别山区面积广大,但是生活条件恶劣,当地人民十分穷困。和现有的根据地一比,大别山地区可以说是“投资大,见效慢”的典型。

    陈克自然不能用后世著名的“大别山根据地”来说服同志们,所以没有人反对陈克的计划,也没有人主动要求承担这方面的工作。陈克知道这也没办法,在根据地猛烈扩大的现在,人民党干部匮乏的问题就凸显出来。而且人民党资格最老的干部,实际工作时间也不过一年,现在到处都是缺人。放着富裕的地区不去建设,而把宝贵的人力资源投放在穷乡僻壤,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不仅仅是党中央的同志们不支持,连一贯紧跟陈克的林深河都表示了质疑。

    陈克慨然说道:“人不够,那就少派人。部队不够,那就发动会党。总的来说,大别山区虽然贫困,却有自己的好处。哪里经济落后,各种社会矛盾就加倍的激烈。人民就加倍的希望获得解放。”

    对于革命史,陈克研究的不很多。大别山的鄂豫皖根据地之所以能够让陈克如此在意,原因之一是他的祖就有人牺牲在大别山区。而且大别山区的银行金融工作搞的十分出色。当年大别山根据地人口三百多万,就组建了四万多人的部队。很多县都是红色县,将军县。这种被历史证明过的革命区,陈克绝不愿意放过。历史鄂豫皖根据地可是有四万五千人的部队啊,陈克绝对可以把其中两万人的部队调到现在淮北来作战。有了这样规模的部队,整个淮北根据地的军事力量必然能够得到极大的改善。哪怕是为了这两万红军,陈克都认为必须要开辟大别山根据地。

    但是这话却不能在现在说,如果说了的话,去大别山工作的同志们很容易会把目标变成了募兵,而不是去开展革命工作。所以陈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同志们的工作表现了。

    林深河虽然不知道陈克为何如此注重大别山根据地的建设,但是他一贯是紧跟陈克的指挥。他看自己的劝告没有被陈克接受,于是他就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放在最大限度把工作干好的立场。“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些会党们比较不可靠。他们很多都与大别山地区的土匪有联系。”

    大别山地区的土匪是很有名的,由于水灾爆发,土匪们暂时不再安徽一带的灾区活动了。根据情报,他们现在很大一部分跑去了河南与湖北地区流窜。不过要不了多久,这帮人就会重新出现在安徽根据地周围。林深河想到这里,又觉得开辟大别山根据地并不是什么坏选择。有了在山区的根据地,就能有效的对付土匪。山区的百姓与平原地区的百姓素来不合。平原地区认为山区的人穷困野蛮。山区的百姓认为平原地区的百姓们唯利是图。土匪们抢了东西之后,往山区一跑,把抢到的东西给百姓们一分,往往能够得到山区百姓的支持。官军们经常剿匪,却总是没有什么成效。现在根据地越来越富裕,如果被土匪们大肆抢掠,其损失也会大得多。

    陈克听着汇报,也觉得有些挠头了。他一直生活在平原,对于山区仅仅是偶尔走马观花的看过,对于具体情况根本不了解。网络对于山区的讨论也极少,他连可以借鉴的东西都没有。到了此时,陈克只好勉强说道:“不管怎么样,山区的土豪恶霸数量其实比平原地区还多。倒是这个部队问题,我们必须得有一支靠得住的部队前往那里才行。”

    看陈克极为罕见的说了些套话,林深河试探着问道:“陈主席,你为何不让岳王会的人去大别山区呢?”

    “嗯?”这个建议让陈克觉得精神一振。虽然想法有些稍微荒诞了些,但是如果岳王会的一千多人能够进入大别山地区的话,这倒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事情。

    “陈主席,岳王会的人现在最想要的是地盘。如果放他们在合肥,我敢说,他们迟早要弄出事情来。与其这样,我们不如告诉岳王会,我们帮着他们去打大别山区。地盘么大家共同经营。岳王会定然会有人反对,有人支持。那么无论如何,这些人都会分开。这样只要有一部分人跟着我们去了大别山,岳王会对咱们的威胁就少了很多。而且咱们只要能够善加利用,其中一部分人就会选择加入咱们的队伍。这样的方法比较轻松一点。”

连锁反应(二十三)

    林深河自从到了根据地之后,始终是以紧跟陈克主席的脚步为自己的选择。面对岳王会的问题,林深河第一次拿出了自己的政治策略。令他失望的是,陈克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就否定了这个策略。“林深河同志,革命就是革命。我们采用这样的办法对付岳王会,是背离了革命。”

    在林深河的印象里面,陈克从来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为何面对岳王会的时候,陈克突然就变得认死理了呢?林深河连忙解释道,“陈主席,若是不对岳王会进行分化,他们迟早会弄出事情来。”

    “我不反对你提出的分化岳王会的想法,我不同意的是你让岳王会加入到我们的工作里面来。”陈克给出了更加准确的答复,“如果我们觉得岳王会是咱们的敌人,我们大可起兵消灭了他们。次咱们一气杀了八百多反革命,人民并没有因此而恐惧不安。群众们虽然不赞赏这种大开杀戒的行为,但是群众们至少都理解了我们为什么杀人。如果我们觉得岳王会是咱们的朋,在反对满清统治的这个政治立场是一致的,那么我们可以通过各种交流来让岳王会明白人民革命才是唯一的正确道路。但是岳王会一旦介入到咱们推行的人民革命行动里面来,就他们现在的水平。肯定会干出不少错事。咱们怎么向人民群众解释?难道咱们说,我们人民党现在想玩点阴谋诡计,所以有些事情自然会出问题?”

    林深河这才明白,陈克反对的原因居然是担心没办法向人民群众交代。“陈主席,岳王会肯定会打着咱们的旗号干坏事的……”

    “如果他们这么干了,我们就要追究他们的责任。”陈克立刻答道。

    “既然陈主席也觉得未来我们一定会和岳王会起冲突,为何不现在就下手呢?”

    陈克严肃的看着林深河,他沉声说道:“林深河同志,我从不觉得我们要和岳王会起什么冲突。我们人民党是要通过人民革命解放人民,解放中国。而且不是我们人民党创造了这场人民革命,广大人民群众自己需要解放,需要革命。我们人民党顺应了人民的希望,来实现这场革命而已。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人民党判断谁是朋,谁是敌人,必须从这场革命的角度来判断。而不仅仅是从我们人民党自身的利益来判断。”

    林深河对陈克的这种“高调”丝毫没有兴趣,在确定陈克不会同意自己的计划之后,林深河也不再想和陈克继续争辩这个问题。他就把话题转向了建立根据地各县的警察系统。陈克也不逼迫林深河非得在政治有什么深刻的见解,林深河谈起具体工作,陈克也跟着谈起具体工作。

    不久前五河县会党们掀起了一场反革命骚乱,从那时候开始,人民党内部已经有了共识,现在阶段的主要敌人就是根据地内的会党。必须把这批人从群众里头给挤出去。但是自打根据地一气杀了八百多人之后,会党们颇受震慑,到现在为止他们表现的还算是老老实实。人民党的高层们现在都到下了各府县的基层,亲自指挥包括土改和灾后重建的工作。除了以军事力量为威慑之外,警察系统,特别是建立武装警察系统,对于现在的根据地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

    林深河谈完工作就离开了,陈克只觉得心里头一阵强烈的不安。到现在为止,人民党的革命已经取得了极大的成绩。不过陈克感觉这些成绩怎么都差了口气的感觉。与历史1927年后的革命不同,安徽到现在为止的革命一直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敌人,至少凤台县的革命还没有遇到敌人。水灾之后,由于人民群众立刻开始了集中居住,某种意义凤台县的百姓已经被彻底动员起来了。为数极少的地主们很快就被孤立,被制服,甚至被消灭。新制度以最暴烈的“集体生活”的方式开始,所以很快就建立起来。

    自然灾害沉底摧毁了旧制度,人民因为要求生,就集结在人民党的周围。人民党甚至没有激起强烈的社会矛盾。在缺乏敌人的情况下,新制度就这么一步步的建立起来了。满清不是当年的国民党,他们对于人民党和人民革命的敏感度低的惊人。这个行将崩溃的政权,有着崩溃前的那种特有的呆滞、迟钝、混乱。这种现状与陈克知道的革命道路坚信程度是截然不同的。

    这种事情本来应该让人松口气的,但是陈克却感觉一种越来越不安的感觉。陈克知道,自己的知识与自信都是来自那场激烈残酷的革命历史。面临内外同时存在的强烈危机与压力,历史的党才爆发出空前的先进性。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敌人的实力都远没有历史党面对的敌人强大。那么这个时代的人民革命到底会遇到什么问题呢?陈克只感觉越来越不安。

    “或许我应该亲自到地方展开调查?”陈克忍不住想。既然历史时代有着本质的不同,那么自己再生搬硬套革命经验,那肯定会出错的。

    想到这里,陈克看了看桌面的这堆文件。这些文件都已经是些非常具体工作的事宜。主要是新办的手工业问题。想彻底解决的话,单靠在办公室已经不太合适。与其在办公室里头遥控指挥,还不如干脆下基层去看看。陈克最终下了决心,现在凤台县党中央其实已经唱了空城计。陈克把宇文拔都叫来,要求宇文拔都和自己一起下乡解决问题。

    宇文拔都有些惊讶,又有些忐忑,他很谨慎的问道:“陈主席,你对凤台县现在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陈克笑道:“拔都啊,咱们人民党刚到凤台县的时候,我们是在第一线,在基层工作的。我这半年时间都没有怎么下过基层。基层的工作和咱们那时候相比有什么变化,我是不知道的。咱们俩老伙计一起下乡看看去。你觉得如何?”

    宇文拔都知道陈克已经下了决定,就算是自己不去,陈克也会亲自去。既然如此,宇文拔都觉得和陈克一起去还算是最不错的选择,他点点头,“陈主席这么说,咱们那就去看看。”

    听了这话,陈克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叫做“咱们就去看看”?宇文拔都现在身兼凤台县的县委记,把凤台县的工作给管好这就是本职工作。以前的时候党中央在凤台县,所以各种掣肘的力量很多,宇文拔都没办法充分施展手脚。现在看宇文拔都好像还没有从这种状态里头转变过来。陈克突然觉得这次下基层很有必要了。

    但是下基层却不是走过场,领着岳王会的人参观根据地那不过是走马观花。把一些最表象的东西看看就行了。如果陈克也是这么做,那全部过程就是去视察一下,然后对于一线工作人员,陈克说些外行话,一线工作人员应对些口不对心的废话。总之都是表面功夫。下基层除了要收集第一手的情况之外,重要的是要解决问题。至少能够梳理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和思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下基层前就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首先就要把近期基层提交了的很多关于问题的报告给汇总起来。陈克手里头不缺这些报告,不过陈克觉得这些事情该由宇文拔都来做。

    自打尚远离开了凤台县行政工作之后,宇文拔都已经兼任了凤台县县长的职位,虽然没有指望宇文拔都在短期内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县长,但是陈克还是希望宇文拔都能够表现的好一点。然而宇文拔都让陈克很是失望。谈及下基层要准备的工作,宇文拔都竟然唯唯诺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很明显,宇文拔都根本就没有弄明白该怎么当一个县长。县里面的各种情况,宇文拔都仅仅限于“都知道”的水平。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办?宇文拔都就“不知道”了。

    面对这个情况,陈克好歹忍住了不满。本来宇文拔都能当九常委,就是凑数的。他是本地人,如果不让宇文拔有了一席之地,算是“千金马骨”。本地的群众觉得人民党里头有自己人。在实际工作中,宇文拔都真正能够展现其能力的,只有建筑这方面。现在看,或许一定的人事调整已经是某种必要了。

    陈克看着有些茫然失措的宇文拔都,他笑了笑,“拔都同志,你把任启莹同志叫来。让她协助你来做一下这次下乡工作的安排。”

    宇文拔都一直以来都是习惯于在具体工作听从大家的指派,陈克给出了执行办法,宇文拔都立刻就去执行了。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不过身为一个县的县委记,这种优点的正面作用已经越来越不能弥补宇文拔都身的缺点。

    不过计划赶不变化,就在陈克开始整理下基层的工作要点的时候。警卫员接二连三的送来了几个消息。人民党最早的党员之一,很久没有了消息的武星辰先是到了海,现在已经到了五河县。不久就会赶到凤台县来。而与武星辰同来的,还有陈克曾经邀请的几个广州革命党,林觉民的大名赫然在列。同时,让陈克最高兴的莫过于在海的王斌已经弄到了三台煤气内燃机。煤气内燃机由武星辰负责押运,很快就要到了根据地。另外王斌和美国商行达成了初始协议,美国商人同意用煤气内燃机换取生丝。而在南洋的王粤龙也传来了消息,他和法国人接洽之后,法国人同意用煤气内燃机来换取丝绸和茶叶。

    陈克拿着信左看右看,不顾警卫员就在身边,他仰天大笑起来,“终于可以进入电气时代了!”

    煤气内燃机算是一个过度机种,它的燃料是一氧化碳而并非柴油或者汽油。早期的煤气内燃机是用来发电的。陈克一直没有在蒸汽机投入很大的精力,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蒸汽机这玩意对于汽缸的制作要求太高,根据地根本干不了。但是一旦得到了煤气内燃机,根据地就可以得到稳定的电力供应。电力规模虽然不大,但是陈克坚信自己足够解决很多的问题。因为陈克这辈子接触的机械设备除了蒸汽火车头这等高级蒸汽机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电气时代技术。陈克根本就不是蒸汽时代的人。

    警卫员被陈克的举动下了一跳,不过看陈克不是发狂,有如此发自内心的高兴。警卫员也觉得很开心。既然计划赶不变化,陈克也不强求,他果断的把基层调查给推后了几天。自己跑去工业区指导准备工作了。

    宇文拔都明显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根据他自己养成的的习惯,宇文拔都还想跟着陈克跑去掺乎工业部门的工作。被临时调来协助宇文拔都工作的任启莹立刻阻止了宇文拔都这种行为。看着宇文拔都不解的神情,任启莹心里头生出了一种疑惑,这宇文拔都是装傻呢,还是真傻呢?

    就任启莹的观察,人民党的干部们自而下没有一个是吃干饭的。陈克就不说了,任启莹觉得陈克简直是天文地理无所不通,马治军下马治民。其他的高级干部们同样有着极强的能力。这次根据地扩大之后,党中央九常委里头除了军事部门的人之外,除了宇文拔都之外,其他人都是主动请缨到了各个县兼任县委记。革命的推广的确是需要大家努力工作,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在通过实际工作建立起了自己的人脉和班底。

    人民党最初在凤台县起家,陈克实际就是凤台县的县委记。现在根据地扩大之后,虽然军权在军委手中,但是各个政治局常委,以及中央委员们都在努力争取到县委记,县长的职位。至少也在争取到各个主管部门的职位。政治局委员里头,唯独宇文拔都没有弄明白现在的情况。更没有弄明白自己面对的局面。在任启莹看来,人民党高层里头很明显有人在有意无意的准备抛弃宇文拔都了。

    阻止了宇文拔都瞎掺乎的举动之后,任启莹忍不住想,“我该怎么办呢?”陈克主席让任启莹协助宇文拔都准备下乡工作,很明显有两个意思。第一个就是非常明确的表示对了任启莹工作能力的认同。但是任启莹不太能确定第二个意思。陈克是否希望保住宇文拔都现在的职位。很明显,陈克对宇文拔都已经很不满意了。如果这次下基层没有能够搞好的话,宇文拔都绝对要完蛋的。而陈克是准备让任启莹接替宇文拔都的职位,还是要让任启莹当这个替罪羊呢?这可是一个必须弄明白的大问题。

    任启莹对此相当烦恼,她一面开始帮助宇文拔都准备下乡的工作要点,一面左思右想。这等事情是不能胡乱出去询问的。淮北的风气就是爱当官,现在人民党已经确立了自己的官府地位。哪怕是这等“反贼”的官,当地不少人也已经开始趋之若鹜。凤台县当地的已经被提拔了不少本地干部,大家都是在基层工作。任启莹现在某种意义已经直通高层。万一说错了话,选错了队伍,那结果可是很不好的。

    没等任启莹最终理出一个头绪来,当天晚就有人跑到了任启莹门来了。来的人是任启莹的表哥许立。“妹子,听说陈主席让你协助宇文记的工作?”许立说话开门见山。

    任启莹心里头立刻警觉起来,她笑着说道,“准备一下下乡的工作,暂时帮忙而已。”

    许立羡慕的说道:“妹子,这可是个好机会啊。最近我看陈主席对你很是器重,对内对外的事情交给你了不少。你这是要高升了。”

    这话让任启莹心里头忍不住一阵自豪,陈克对自己的器重不少人都看在眼里。这可是任启莹自己一早就选对了队伍,通过辛辛苦苦的工作挣来的前程。在其他人要么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跟随人民党的时候,任启莹自己主动的选择了人民党。当时任启莹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家族,她甚至做了不少很坏的打算。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人民党的政治纲领里头居然是支持“男女平等”“解放妇女”。所以任启莹竟然成了一个典型。身为女儿身本来是一个若是,现在在根据地反倒成了一种极大的优势。这等运气实在是大大超乎了任启莹的想象之外。

    许立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赶紧拉拉关系,如果任启莹高升的话,他作为亲戚是极为有利的。所以大赞了一番任启莹的聪明能干之后,许立想让任启莹帮自己弄一个政府的差事干干。“妹子,现在乡下分了地之后是越来越累了。我是不想种地了,想跟着人民党谋个清闲的差事。这件事你得帮我。”

    听了许立的话,任启莹当时就变了脸色,“表哥,咱们根据地讲劳动最光荣。下下现在哪个不是干活。你想谋个清闲的差事,根据地里头一个也没有。没啥别的事情,你请回!”

连锁反应(二十四)

    任启莹家的新房子是新十村的一个普通院落,人民党在起名字从来不愿意花费心思,整个凤台县的新居住点统统以数字编排。新十村二十二号院就是任启莹家。任启莹几乎是连推带搡的把满嘴胡言乱语的表哥撵出大门去。然后呯的一声关了院门。这是有五间房子的标准院落,任启莹自己独居一间房子。任启莹也没有急着回屋,她咬牙切齿的站在黑暗里头。心里头恨不得表哥许立这等人现在就世界彻底消失。他们都在想什么呢?他们以为人民党的领导人就这么好糊弄么?还清闲的差事?任启莹可以确定,如果一旦让许立这等人当了差,他们立刻就要想法设法的捞钱。对这些人的嘴脸,任启莹看得没有再透彻了。

    正在试图平息心中的怒火,任启莹听到正屋的房门开了。之间她父亲任玉刚站在门口。任玉刚用父亲特有的那种威严口吻说道:“启莹,你给我进来。”

    父女两人已经好久没有正式的说过话了,自从任启颖跟随了人民党之后,为了家族的利益,任启莹的父亲一直对人民党代答不理的,而任启莹则全心全意跟着人民党干。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假戏却变成了真唱。任启莹加入了人民党,承担起越来越多的责任与工作后。她发现在人民党内部,比父亲更强势、更睿智的人如此之多,不知不觉之间,她心里面已经不太能接受父亲的权威。

    看女儿有些不情不愿的走进正屋坐下,任玉刚先关了门,这才问道:“启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表哥怎么跑到咱们家胡说八道起来?”

    任启莹气哼哼的答道:“哼,他是想钻营来着。这不就跑来了么!”

    任玉刚并没有抨击许立的举动,他严肃的看着女儿,“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既然敢来,你只怕也有些过错。”

    任启莹听了父亲的话,心里头别提多委屈了。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任有刚是个品行非常端方的读人。凡事都是先自责,绝不会对别人品头论足。即便是遇到混蛋,他父亲也从不讲什么大道理,始终保持着“不争意气”的“君子作风”。但是被父亲这么批评,任启莹实在是受不了。她委屈的辩解道:“爹,他们自己要来。我有什么法子?”

    “那你就根本不该搬回来住!”任玉刚直截了当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你还在军营住的话,你表哥这等混蛋敢去军营找你?你随便一句话,他连门都进不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不垂堂你也得找对地方啊。”

    任启莹的怒气登时被父亲的责怪给打到了九霄云外。倒是任启莹的母亲看任玉刚语气如此不客气,她连忙劝道:“闺女不也是担心咱们家么。”

    听了自己妻子的话,任玉刚的火气登时就被激发的更高,他转向自己的妻子,“是你自己担心。儿子们还小,好不容易有个女儿争了气,当了官。你是恨不得天天走在闺女前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启莹她娘。你从今天起,给我老老实实待家里,我不让你出门,你就不准给我出门一步。”

    骂完了老婆,任玉刚又转向任启莹,“你明天一大早就给我搬回军营去住,别人要是问你为什么,你就说你爹我把你撵出家门去了。那些狗屁亲戚再找你胡言乱语,你就让他们来找我,让他们来找你娘。他们先是我们的亲戚,然后才是你的亲戚。你什么都不用给他们干,尽管让他们来我找我就行了。”

    任启莹的母亲姓许,任许氏虽然素来畏惧丈夫,但是此时听自己的丈夫居然说出这等话,她立刻试图反驳,“老头子,你魔障啦,哪里有把自家闺女撵出去的?你这是让别人笑话啊。别人知道了,怎么说咱们闺女?”

    任玉刚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瞪着自己的妻子,“外头那些人哪个会真心替咱们闺女着想?他们门的哪个不是想图咱们闺女手里的那点子权?咱们身为爹妈的若不能替启莹挡了,等着他们坑启莹不成?”

    任许氏见丈夫真的动了怒气,她心里头也有些害怕,但是依旧喏喏的说道:“启莹是官,他们是些百姓,他们能把启莹如何?”

    “你这就是混帐话。人民党是好相与的么?你看看他们的章程,当了官就敢替自己办事?你以为他们是满清官府么?”

    任许氏心里头实在是不服气,她应道:“官官相护这是老规矩了,自己人都不护自己人,那启莹还跟着他们干什么?咱们家的地都给分了,这就白分了?”

    “既然人民党当了官府,这分地的事情咱们得认。咱家也怎么不靠种地谋生。”

    “不怎么靠种地吃饭,那是因为你以前教。现在人民党自己开办了学校,谁还请你当先生?”

    “开不了私塾我就去人民党的学校教。教不了我就老老实实在家种地。都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不成?”

    “那你种地啊。我到要看看你怎么种地。”

    看着爹妈争吵起来,任启莹觉得烦不胜烦,若是以前她只能低声劝劝,但是现在任启莹心里头有烦心事,加她当了这么久的干部,训斥别人时候也久了,任启莹大声说道:“爹、娘,你们别吵了行不行!”

    任启莹素来乖巧,她从没有在爹娘面前如此失礼过。任启莹的母亲任许氏当时就愣住了。任玉刚看着女儿那极为罕见的焦虑不安的神色,他说道:“启莹,我们去你屋说话。”说完,不由分说拽起女儿就出了正屋。

    在任启莹的屋里头,任玉刚正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爹,最近有些事情很难办。”任启莹虽然不太想说这些复杂的内部问题,但是现在能信得过的人只有她的父亲。任启莹就把人民党内部的人事变动趋势向父亲说了。说完之后还忍不住跟了一句,“爹,这事儿你可别出去乱说。”

    任玉刚拍了拍女儿的脑袋,“丫头,我再你给说一遍。你千万不要说什么不要出去乱说这种没用的话。你管不了别人,你既然敢给别人说,那就别指望别人给你保密。别说给你保密了,你就是说了该说的话,别人给原样不动的把这话给转出去,你就是遇到了好人了。专门把你的话往坏里编排的人还少么?”

    听了这话,任启莹只觉得精神一振,她连忙点点头,“爹,我知道了。”

    看女儿满是心事坐立不安的模样,任玉刚叹了口气,“丫头,你爹我当时不肯出面跟随人民党。倒也不是对人民党有什么看法。现在这世道不好,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朝廷里头的人丧权辱国,根本不管天下安危。这等世道就不该出来当官。先别说现在坏人当道,就这世道,好人也学坏了。但是你爹我当时也胆小,怕了人民党。你肯出头露面的,我是很高兴的。但是这一年来,我看人民党的确不是一般人。很有新朝廷要坐天下的气象,既然如此,我就劝你不妨好好干。”

    “爹,我知道要好好干。可怎么干啊?”任启莹气恼的说道。

    “你以前怎么干的?不就是干正事么。现在你接着干正事不就行了么?虽然你爹我胆小,但是我看人民党治理凤台县井井有条,大家都是专心干正事。这才没有拦你。不然的话,拼着我一条性命,我也不会让你跟着坏人学坏。”

    “爹,现在已经不是干不干正事……”

    “你这就是混帐话,陈克主席让你跟着宇文记准备下乡的事情,这是正事啊。你当了人民党的官,就得给老百姓办事。若不是人民党一直给老百姓办事,你觉得咱们凤台县的老百姓凭啥听人民党的话。”

    “可是……,可是宇文记现在不知道该办啥。这明显是要出事的。其他记在外头一个个搞土改,种粮,招兵,建设组织。宇文记一样都干不好,陈主席其实很不高兴的。”

    “你别管陈主席高兴不高兴,陈主席若是觉得宇文拔都那小子很能干,他还用得着让你去帮他么?既然让你帮他,那就是陈主席觉得你能帮得宇文拔都,若是陈主席觉得宇文拔连帮的必要都没有,他直接撒手不管就行了。你觉得你都能看出来宇文拔都不能干,别人就看不出来了?我敢说,陈主席只要撒手不管,自然有人等着看宇文拔都的笑话。”

    听了任玉刚的分析,任启莹眼睛一亮,“爹,你这意思是陈主席要保宇文记么?”

    任玉刚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启莹,陈主席是不是要保住宇文拔都那小子根本不重要。你当了人民党的官,就要干事。陈主席根本是要干事,他觉得你能干事,这才让提拔你。你不要掺乎到官场的事情里头去。”

    说完这话,任玉刚无奈的叹了口气。任启莹觉得父亲已经说道了关键的地方,但是看老爹一副无奈的神色,也觉得很是担心,她连忙站到父亲身后,给任玉刚轻轻的捶着肩。好一阵子,任玉刚才让任启莹坐到自己身边。

    “启莹,我不愿意让你当官,因为这官场就是一潭浑水。人民党现在朝气蓬勃的,你是觉得自己干的都是正事,所以恨不得自己整个人一点污点都不沾染。这是人之常情。你爹我当年考秀才之后,也有人说过,只要我再花钱捐个官,只要有了缺就能当一任县令。可是我不愿意,满清的官场里头龌龊不堪,我不想当这个县令。我觉得做人就应该堂堂正正,每次扪心自问的时候能问心无愧就行了。人民党到现在干的这么多事情,我觉得你们扪心自问的时候,应该是问心无愧的。”

    听了这话,任启莹轻轻点点头。

    “丫头,你们几万人能问心无愧,这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若是宇文拔都干不了,陈克主席还能拿你当替罪羊不成?若是拿你当了替罪羊,那也不错,你回家跟着我一起种地好了。这官咱不干了。”

    “爹……”任启莹忍不住喊道。

    看着任启莹那着急的神色,任玉刚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你现在知道当了官之后的想法了。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你平日里自认为干办的都是正事,大事。不管你嘴里头咋说,一旦让你不当官,你心里头可就受不了了。”

    被父亲彻底揭穿了心里头的那点子小秘密,任启莹一面觉得羞愧,一面却又感觉轻松了不少,她笑道:“爹,我到底该怎么办?”

    “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启莹,我教育人这么多年,很多很有才干前途的孩子最后走了邪路,并不是他们不能干事,而是他们想的太多。例如,当个官,本来就是干些正事,为百姓谋个福利。就跟人民党现在的官一样,你分田地也好,办作坊也好,开学校也好。归根结底,都是让大家日子能过的更好。所以,你跟了人民党,我觉得没错。”

    任启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老爹任玉刚竟然如此支持人民党,她一面暗自惊讶,一面仔细的听着父亲的教诲。

    “但是有些人,当了个官之后,看到的,想到的,不是怎么把手里的事情办好。眼里头看得都是能指挥多少人,能让多少人能对自己点头哈腰。这些人就不明白,别人表面看着点头哈腰,心里头不知道怎么骂你呢。这有什么意思?我是不愿意和那些俗人打交道。你既然想当这个官,就不要自己当了俗人。闺女,我之所以一直不说这些,是因为我看你在陈克主席麾下的时候,从来不是俗人。你除了干正事之外,从不干什么咸淡事。我觉得这很进,这很好。你这些日子想的都是大家按时吃饭了么?按时干活了么?按时休息了么?是否按照规矩把活干完了?这规矩是不是定的好,能让大家把活都给干完?若是规矩有漏洞,那怎么补?这都是正事,这都是进。古时的君子们也不过如此了。什么钻营,你根本就不去想。”

    任玉刚说的情真意切,任启莹听的有些动容了。这些日子以来,人民党下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在努力。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百姓们要过的就是这等生活。根本没想到这些事情在父亲眼里居然是君子的作风。

    “你们人民党的风气如此纯良,那些夸夸其谈的小人就混不进你们人民党去。所以启莹,你自己就万万不要当了小人。你自己说其他人极为能干,宇文拔都这小子就不能干了?我看他盖房子很有一套么。他现在只是干不好县委记,所以陈克主席才让你帮他。你就有多大能耐用多大能耐的帮宇文拔都。不用怕,大胆的干。”

    “可是爹,若是有人挑毛病呢?”

    “陈克主席能把你们几万人调教成这般模样,你觉得他不知道谁是小人?若是有小人跳出来,你觉得陈克能容得下那些人么?”

    任启莹觉得心里头的心结被父亲解开了,她低声说道:“多谢父亲。”

    任玉刚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怜爱的说道:“你不用管你娘说什么,明天一早就给我搬走。这对你好。”

    “是,父亲,我明天就走。”

    “对了,我这几天去找了县里头的人,想去学校谋个教的位置。还见到了严复先生,严先生让我先去师范学校一面教,一面学习。这件事我先给你说一声,免得到时候你觉得意外。”

    见父亲竟然根本关心自己到这等程度,任启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任玉刚按住任启莹的肩头,“记住,谁让你给他办私事,你都不要给他办。若是他们没饭吃,让他们找我,我来给你料理这些事。你当这个官可不是为了给他们办私事的。你若是敢给他们办一件事,后面的事情你根本就办不完。我是你爹,到这个时候,就该我这当爹的出面了,启莹你可给我记住这点。莫说那些狗屁亲朋好,就是我,就是你娘,你的弟弟妹妹,你若敢给他们办了私事,莫说我以后不认你。”

    任启莹神色坚定的点点头,“我知道了,父亲。”

    第二天一早,任启莹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有父亲在背后撑腰,任启莹只觉得天蓝了,水绿了,心情也轻松的无以复加。摆脱了那复杂的人际关系,任启莹感到自己的步履轻盈的几乎能飞起来。

    进了办公室,就见到宇文拔都皱着眉头坐在大堆的公文里头。看来宇文拔都是一夜没睡,他满眼血丝,神色疲惫到了极点。见到任启莹神清气爽的进来,宇文拔都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的站起身来,“任启莹同志,你可是来了。”

    任启莹满脸都是亲切的笑容,听了父亲的指点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思路此刻极为清晰。两人坐下之后,任启莹先把公文简单的愤懑别类的摆好,然后拿起了一份文件递给宇文拔都。宇文拔都念道:“粮仓建设纲要?”念完之后,他抬起头,“这个就是我们现在紧要处理的么?”

    任启莹点点头,“这次收获不比往年,公粮数量巨大。县里头的粮库能否容得下,咱们也不知道。而且根据地里头也不太可能把粮食都给运到县里头来,其他各区的粮库有没有建设,能容纳多少粮食。这个总得弄明白。既然要下乡,不妨就先把这个算清楚。”

    “这件事要先办么?”宇文拔都有些犹豫。

    “宇文记,你管建设,修粮仓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啊。”

    “也对,也对。”宇文拔都忍不住连连点头。

连锁反应(二十五)

    游缑与秦佟仁面对面的坐在桌子两边,桌面散乱的放了几张列有数据的稿纸。“游缑同志,这就是你最后的看法么?”秦佟仁问道。尽管称呼用了“同志”的标准用词,秦佟仁的声音与表情中并没有“同志般的温暖”,他与游缑针锋相对的情绪十分明显。

    一向冷静秦佟仁的表现尚且如此,性格热情的游缑就更不可能有多合作,她双手按在桌面,紧盯这秦佟仁的眼睛,“秦佟仁同志,我认为这样分配是很合理的,每个时期有应该有不同的侧重点。”

    没等争论继续进行下去,陈克已经从门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同志们,好消息啊!”陈克愉快的声音在屋子里头响起。

    秦佟仁与游缑见到陈克斜背着一个鼓囔囔的挎包,就知道陈克又来安排任务了。游缑丝毫没有被陈克提及的“好消息”所鼓动,她腾的站起身来,“陈主席,你能拍板,你就来做个裁断。”

    “又咋了?”陈克对游缑的情绪一点都不惊讶,这些日子以来,游缑与秦佟仁的争执次数相当多,陈克早就习惯了。

    游缑抢在秦佟仁前头说道:“我是认为近期不要把钢用在蒸汽机,甚至不用开始大规模的炼钢。多生产些妇女们能用的农具比较好。”

    “秦佟仁同志呢?”陈克笑嘻嘻的看着秦佟仁。

    秦佟仁瞥了游缑一眼,这才转过头说道:“陈主席,不发展蒸汽机的话,这动力怎么办?总得有些长远打算。”

    这两人负责根据地的工业发展,争论隔三差五就得来一次。游缑倾向于时间短见效快的方案,秦佟仁念念不忘发展重工业。陈克本人其实从内心深处是非常支持秦佟仁的,问题在于根据地各种基础如此薄弱,想发展重工业难度太大。所以每次裁断都让他费尽心思。但是今天陈克完全没有以往的为难表现,他笑道:“这个问题问的很好,要是没有这次带来的好消息,我还真做不了决断呢。”

    “到底是什么好消息?”游缑毕竟是年轻的女性,比较容易被新鲜的玩意打动。

    陈克把斜跨的背包放在桌,兴奋的说道:“我次说的煤气内燃机终于要运来了,咱们根据地也别在蒸汽时代停留太久,大家咬咬牙,直奔电气时代。”

    “煤气内燃机啊。”秦佟仁觉得很是无语。煤气内燃机从十八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出现之后,一直不是动力主流。秦佟仁只是知道,研究的却不多。

    “是王斌弄来的煤气机。”游缑则兴奋的问道。

    “我还是觉得蒸汽机比较可靠啊。”秦佟仁并没有太高兴。

    “你除了懂多铆蒸钢,你还懂啥。”游缑立刻回敬道。以前陈克与大家聊工业发展的时候,曾经谈及过武器发展。他开玩笑的时候偶尔提及“多铆蒸钢神教”。游缑对此记得很清楚。陈克突然听到一句21世纪的吐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游缑也不管陈克的失态,她气焰高涨的说道:“秦师兄,以后电力才是主流。我在德国的时候,德国人在这方面可是很下功夫的。”

    秦佟仁的幽默感没有陈克这么丰富,他同样不管陈克,而是严肃的说道:“我也在德国待过,德国发展电力的事情我很清楚。问题是你见过煤气内燃机么?那玩意的体积,重量,和蒸汽机没多大区别。而且比蒸汽机复杂多了。”

    游缑根本没有被秦佟仁说动,她立刻回敬道:“能复杂到哪里去?你说煤气内燃机比锅炉复杂,我信。你说比蒸汽机复杂,我还真不信了。”

    工业部门的争执又进入了常见的局面,陈克也不愿意再去调解了。他打断了游缑的话,“同志们,咱们现在就这么几万吨铁,你们再折腾也不过螺蛳壳里做道场。没有咱们自己的钢铁厂,怎么都是白搭。倒是咱们赶紧赶电气时代才是正经。”

    秦佟仁觉得陈克这话有些拉偏架的意思,他毫无热情的答道:“陈主席,这不是你说赶就能赶。中国工业比德国落后那么多。咱们根据地在中国也不是什么先进地区。”

    陈克懒得再教育秦佟仁了,他斩钉截铁的下了最终的决断,“就是因为咱们落后,所以才要先从思路赶才行。别一考虑机械动力来源,就是蒸汽动力,蒸汽动力。先把这个想法给我扭转过来,动力先从电力考虑。该炼钢还炼钢,但是这些钢主要是用作修理枪械的零件。这次咱们弄了不少铜回来,大家开始研究铜丝加工,准备搞电动机。”

    说完,陈克把挎包打开,里头是陈克写的一部分电气时代的技术核心纲要,以及各种陈克能够回想起来的电机知识。

    游缑带着胜利的笑容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秦佟仁看陈克已经下了决心,他拿起了一本小册子准备翻看。

    没等这个讨论会开始进行,陈克神色严肃的说道:“还有件事,我委托人从欧洲买了不少技术方面的籍和资料。翻译工作需要大家来做。初步翻译这件事我不可能亲自参加,大家得自己培养人力。我准备建立工业部,工业部的工作之一除了搞工业,还要建立起自己的学校体系。”

    秦佟仁有些奇怪,“教育不是有教育部了么?”

    “教育部现在管的是基础教育,就算是教育出来的人,你们工业部门能拿来就用么。所以,你们一面给我招收职业工人,就是不再种地,专门从事工业生产的工人。另外,你们还要对他们进行职业教育。扫盲可以靠教育部,但是教育部不知道工业部需要什么样的工人,这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听了这话,秦佟仁和游缑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这次两人都没有看到对方眼里有任何敌意,他们看到是同样的沉重感。

    秦佟仁说道:“陈主席,那你得给我们派人。你要是想立竿见影的起效果,你得给我们派部队里头的人。工兵营的最好。”

    等秦佟仁话音刚落,游缑就补充道:“还得派干部,部队里头的干部,我要政委。”

    “又是政委,优势工兵营。你们想的挺美!”陈克笑道,“要人我这里一个也没有。你们也不看看,我自己在凤台县还唱着空城计呢。编课程,定制度,我也许能帮忙。你们要人,等后年。”

    秦佟仁正色说道:“想尽快赶欧洲的水平,没合适的人不行。”

    “大家很有信心啊,问我要了些骨干就能尽快赶欧洲了。欧洲搞工业搞了一百多年,你们想几年就赶这根本不现实。咱们手里头有啥就用啥。而且不要再重走欧洲蒸汽时代的老路了,欧洲的电气时代也是开始不久,咱们就从电气时代给我开始搞。”

    陈克说完之后也不再和工业部门的两人纠缠,他开始讲起述电气时代的基本特点和组织模式。

    等陈克精疲力竭的走了,游缑是累的两眼无光。因为脑力消耗过大,她趴在桌昏昏欲睡。秦佟仁用手指顶住太阳穴,这是秦佟仁恢复精神的惯常方式。揉了好一阵,秦佟仁这才开口,“游缑,陈主席以前是学工业的?”

    听了这个问题,游缑撑起身,“我其实觉得陈主席是的军校。”

    “为什么这么说?”秦佟仁很是奇怪。

    游缑的声音飘渺的仿佛梦呓一样,“我看他干什么都跟指挥打仗一样。先是制定好计划调配好部队,然后一声令下就往前冲。”说完,游缑又趴回到桌面。“我困了,我想趴这里睡会儿。”

    “为何不回宿舍睡?”

    “习惯了,跟着文青在海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一起做药,他困了就趴桌睡,我接着干。我困了也趴桌睡,他接着干。那时候就是这么玩命的干,做药挣钱,不然哪里有钱搞革命啊。”

    秦佟仁听说过游缑与陈克以前一起制药,游缑自己提起那时候的事情却是第一次。听游缑用怀念的语气半梦半醒的说着以前的辛苦,秦佟仁突然觉得有点羡慕。

    游缑继续发癔症一样的说着自己想说的话,“那时候大家什么都敢干,知道了分子式和方程式,买了药就开始做。根本没想过要是失败了话,我们就倾家荡产了。哪跟现在一样,明明手里有东西,却什么都不敢轻易干。活没干,先开始吵架。”

    听到这里,秦佟仁不乐意了,“等等,游缑同志,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在说你根本就不合作。当年我们没钱的时候,根本不想什么远大目标。就是捡着能立刻挣钱的项目开始干。先把能干的干完再说。所以目的明确,效果显著。你说你整天嚷嚷蒸汽机,大工业。有这精神头好好把玻璃和瓷器烧烧啊。根据地连铁农具还没有普及呢,不少新开辟的根据地三四个人才分到一把锄头。你还非得把钢用到造蒸汽机。我觉得这不对。”

    游缑虽然累,却一点都没有放过不久前与秦佟仁的争执。女性这份特有的坚持让秦佟仁觉得由衷的赞叹。

    “要发展工业,没有可靠的机械动力该怎么办?”秦佟仁问。

    “我说的不是这些事情。我是觉得你到现在都没明白一件事,咱们是在搞革命。咱们生产出来的东西是要用在革命的,当然了,搞工业建设需要的人力物力,这些人力物力都要从革命中获得。”游缑精神恢复了一些,她边说边抬起头看着秦佟仁。

    秦佟仁很明显对游缑这番革命理论并不感冒,这从他不耐烦的神色中就能看出来。

    游缑见秦佟仁如此不开窍,她恨铁不成钢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秦师兄,我就往明白里说。我其实觉得你的想法没错,但是你的做法不对。你想解决不了问题,就找文青要主意要人要东西。而不是和我在这里争。咱们两个争来争去有什么用?”

    秦佟仁不同意的游缑的话,“陈主席也不能凭空变出东西来,我找他也没用啊。”

    “文青就算是没有东西,但是他知道怎么把东西弄出来。你觉得缺乏动力,文青比你还知道缺乏动力。所以你就早早的找文青去说。他肯定能告诉你该怎么办。”

    游缑的话让秦佟仁无言以对,就现在来看,陈克的确没有因为军事和政治工作而把工业方面的工作置之不理。

    看着秦佟仁终于不再反驳自己,游缑重重的说道:“我觉得现在咱们工业部门的问题很简单,就是意见不统一。我干我的,你干你的。不到争东西,你根本就不来见我。你不听我的,我能理解。你现在是连陈主席的意见都不想听,就知道带着你的那帮子人,按照你们想干的事情去干。这不对。很多事情都是这么耽误了,若是你早早的向文青请示,你就不会死缠到蒸汽机。我今天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把电线要用的一部分绝缘陶瓷器件搞出来了,你们搞机械的做了什么准备?我看什么都没准备?”

    秦佟仁听了这话,脸没太大变化,心里头却是一阵翻腾。游缑没有说错,现在工业部门的确已经在事实分裂了。秦佟仁只能暂时压制住部下,让他们不至于尝试推翻游缑的领导地位。但是这些北京帮的部下们却也有着很强的离心力。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不懂电气化,而且这些人满心的理想就是在安徽重建一个天津机械局。陈克没空管工业部门,这些人又不听游缑的,所以秦佟仁统领的“北京帮”根本对电气时代毫无准备。

    被游缑如此明确的指出问题所在,秦佟仁觉得相当的惶恐。游缑平日里看着不爱讲什么大道理,而且与跟随她的那些人都在忙些“小项目”。秦佟仁觉得游缑只是个很能吃苦,能干活的普通知识女性而已。但是听游缑今天这么一番话,秦佟仁终于明白游缑凭什么能稳坐人民党中央委员会九常委的地位。这可绝非仅仅是游缑资格老肯干活而已。

    到了这个时候,秦佟仁知道形势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陈克以前只是把一些具体的工作交给工业部门来干,只管结果,不干涉工业部内部的运作问题。现在陈克已经提出了工业部的整体思路、方向,游缑是工业部门的最高领导者。陈克提出的工业未来方向,游缑跟的很紧。那么工业部门的主导权实际已经落入了游缑手中。若是“北京帮”再这么对抗下去,游缑真的可以对“北京帮”进行全面的打击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秦佟仁只有先确定游缑的想法,“游缑同志,你认为该怎么办?”

    游缑此时一点疲惫的神色都没有了,她神色严峻的盯着秦佟仁,“我认为大家必须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我自从跟了文青之后,就知道我是来革命的,我是来推翻满清,建立一个新中国的。为了达成革命的目的,根据地需要工业。于是我就来从事工业工作。但是不少同志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自己是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的。这理想是建立一个他们自己的工业体系和工业帝国出来。为了视线他们的这个理想,他们要借助革命的力量。我认为这种想法不对,必须改正。”

    游缑那对秀丽的丹凤眼中的明亮的目光让秦佟仁忍不住心里发虚,这么久以来,秦佟仁第一次主动避开了游缑的目光。他被游缑从气势压制住了。

    这就是陈克所说的真正革命者么?秦佟仁忍不住想道。游缑平素里毫无架子,无论学识和地位高低,她都能和大家很好的相处。除了对游缑心怀不满的人之外,每个人也都愿意和游缑在一起。游缑不爱拉家常,不爱扯闲篇。所有的话都是围绕工作,围绕着怎么做好工作。跟着游缑一起工作是非常辛苦的。但是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反对,没有人临阵脱逃消极怠工。因为游缑总是把工作安排的很好。

    想到这里,秦佟仁突然回想起游缑说陈克的那段话,“我看他干什么都跟指挥打仗一样。先是制定好计划调配好部队,然后一声令下就往前冲。”而游缑做工作的时候与陈克一模一样。同样是制定好计划,调配好人员,然后按部就班的把事情给做了。工作虽然辛苦,难度却不大。加游缑以身作则,所有环节都会亲自做示范,做表率。她不知不觉之间就得到了同志们的尊重与服从。

    而秦佟仁领导的“北京帮”就完全不是如此,面对具体工作的时候他们倒也能够被迫去做,而且完成。但是一旦没有了工作压力,大家的想法就完全是各顾各,每个人都有想法,每个人都有计划。如果不是秦佟仁有着绝对的威望,加根据地有严复极力支持陈克,天知道这些胸怀大志的“北京帮”里头会闹出什么来。

    想到这里,秦佟仁转过头说道:“我会和大家好好谈这件事。”

    游缑听了秦佟仁的话,语气坚定的应道:“不是好好谈。而是一定要说服大家。秦师兄,文青很尊重你,很相信你。所以我申请要政委,文青不同意调人给我。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担当起这个政委的角色来。如果你不能说服那些人,我就一定要文青调政委过来。咱们是革命,咱们不是过家家。这点请你一定要想明白。”

连锁反应(二十六)上

    小区突然停了一次电,担心用电量过大的话,小区再停电。先把的半部分发出来,12点前,把下半部分也发了。引起大家的不便,请谅解。

    春日的风在淮河河面刮过,由于水生植物的活跃,河风里面裹挟着一种淡淡的腥气。这与海风中夹杂的那种腥味有着很大的不同。林觉民和几个革命同志一起站在船头眺望着淮河两岸。按照向导的介绍,这里已经是人民党革命根据地的地盘了。这次与林觉民一起来的都是年轻人共有七八个,都是极为激进的革命派。在他们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站在驱逐了满清统治的中华土地。现在他们终于看到了第一块真正“驱逐鞑虏”的中华土地,这股兴奋劲让他们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新意。就连陌生的河风都让他们感觉是如此舒畅。

    站在林觉民身边的是方声洞,他微微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岸两边干活的百姓都没剪了辫子。”

    对于这些满腔热情的年轻人来说,他们不知道革命之后社会发展该是什么模样。但是他们坚信,革命之后一定要剪了头的辫子。因为心里头有了这种激烈的态度,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人民党的根据地应该是人人都剪了辫子的。看到根据地里头依然是留辫子的占了大多数,这些青年们心里头都觉得很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来不及管这些?”罗乃林插话进来。

    方声洞性格激烈,听了这话忍不住反驳道:“罗兄,能打下这么大的地盘,不先推广革命精神,剪了这头的辫子。这革命未免有些儿戏。”

    此行的青年中间罗乃林年纪最大,他知道方声洞的脾气,见方声洞如同往常一样开始着急,罗乃林微微一笑却不再多话。

    林觉民对这个问题同样很在意,自打进入了人民党的根据地之后,人民党的各个机关以及部队里面有些人剪了极为精神的短发,也有不少人依旧留着辫子。他也曾经私下问过,陪同前来的水支队的向导解释道,因为一部分工作要在满清占领区执行,暂时留着辫子比较方便。林觉民能够接受这种解释。不过看到根据地的广大百姓依旧大部分留辫子,他心里头觉得很不舒服。

    正在此时,船身微微晃动起来。林觉民不用扭头就知道,船的众人里头单单登了甲板就能能够制造这种效果的只有武星辰一人。

    “武先生好。”罗乃林率先向武星辰问好。

    武星辰微微点点头,回了一句,“罗先生好。”说完,他就静静站在甲板向着四处眺望。

    大家看着武星辰沉稳的样子,心里都想和武星辰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他们都听说了武星辰是人民党的老党员,他们接触过的老革命党人都是热情洋溢,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众人原本以为武星辰也该是这种类型,万万没想到,武星辰居然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日里除了礼貌的打招呼外竟然一言不发。若是众人问的多了,武星辰干脆沉默不语的转身离开。武星辰个头超过一米九,身材魁梧。一旦板起脸来,有种格外的压迫敢。板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更是有种莫测高深的态度。年轻人们虽然屡屡遭到了冷遇,却无法从心里头真的生出敌对情绪。

    “武先生,人民党的主席陈克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肯定很清楚。”方声洞是少数碰了壁之后还是不放弃的青年。他每次见到武星辰的时候都很想从武星辰嘴里套出些消息,被武星辰完全无视的次数也是最多的。

    武星辰如同往常一样不吭声,只是四处观望。片刻之后,众人听到武星辰用他那浑厚的声音说道:“陈主席是个很年轻的人,和诸位年纪差不多。”

    “哦?陈主席到底多大年纪?”方声洞对此很有兴趣。

    “二十六七的样子。”武星辰说道。

    “居然如此年轻!”方声洞很是惊讶。不仅方声洞,船头的其他青年们都十分惊讶。他们之所以从广东千里迢迢跑来安徽,一方面是因为那些已经加入了人民党的朋们带了陈克写的文章,《狂人日记》让年轻人有着极大的共鸣,而陈克的几篇文稿更是让他们觉得陈克对革命的看法极为高深。加陈克那本关于唯物主义的已经在南方有了不小的名声。既然这样一位革命领袖盛情邀请,青年们觉得不能驳了陈克的面子。而且安徽来的朋们盛赞的革命根据地,也让青年们心生向往之情。

    大家对根据地或多或少都有些意见,但是这种意见与其说是不满,倒不如说是“爱之深责之切”而已。青年们对根据地最大感受是一种强烈的满足感。自从进入了根据地之后,至少军队与各路地方政府的组织于满清完全不同。一看就是新政府的模样。南方革命党们不断发动起义,结果是屡战屡败。而人民党已经建成了如此广大的根据地。哪怕只有这么一点,众人都觉得兴高采烈。

    听到干办出如此局面的领导人陈克居然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家心中都相当的诧异。他们想追询问武星辰的时候,却见武星辰转过身向着船后走去,与前几天一样,这是武星辰不愿意再回答问题时候特有的方式。众人不知道武星辰这是在闹什么玄虚,或者哪句话说错了,让武星辰不高兴。

    其实武星辰避开的原因并不是这些革命青年们所想的那样。他和陈克共事的时间不长,自打武星辰到了山东进行造反活动,两边断了一年多的音讯。对于安徽革命根据地,武星辰知道的并不比这些南方来的青年更多。而且这些南方青年们都是广东与福建口音。尽管他们也试图说官话,但是毕竟南腔北调。武星辰本来就不太懂南方话,加回到北方一年多,竟然听不太懂。为了避免麻烦,武星辰才尽量避开这些南方青年。

    看那些青年没有追过来询问,武星辰心里头也松了口气。看着安徽陌生的环境,武星辰猜想着再次见到陈克的话,陈克会变成什么模样了呢?人民党的变化很大,曾经只有八个人的小政治组织,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光武星辰见到的水支队就有几十条船,近千人的规模。而沿岸这么光大的地区里头,肯定有着成千万的新党员。前来接待武星辰的人民党干部,武星辰一个都不认识。或者陈克早就把自己给忘记了。武星辰忍不住想到。

    船队走的不快,武星辰亲眼见过大船里头的运载的铁机器,十几个人加了设备,好不容易才把这几个铁家伙给抬了船。武星辰还记得陈克以前在海染布时候弄的那些小设备,那时候就感觉这些东西颇为有效率。而看着那黑乎乎的铁玩意,武星辰觉得那些小设备就跟玩具一样。陈克到底准备怎么用这些机器呢?武星辰很是好奇。

    再漫长的旅途也会有终点,船队在凤台县靠岸之后,武星辰首先看到的就是几个高高的架子,应该是和海洋人管理的码头的起重设备一样的东西。不少人围着起重设备忙碌着。船只一停稳,长长的架子就转过来,有人顺着架子搭下来的绳索下到船,开始在那些设备捆绳索。

    武星辰也没有管这么多,他在向导的带领下了码头,走了没多远就见到陈克被游缑和其他一群不认识的人簇拥着,正对着一张大大的纸谈论着什么。

    大家的变化好大,原先众人穿长衫的有,穿短衣的有,穿西服的有。现在已经是统一的蓝色衣服。不仅仅是服装,发型变化也极大。特别是游缑剪了一个男孩子一样的短发,武星辰差点没有认出来。但是这些变化都是外在的,一定要说的话,众人的肤色容貌都没多大变化。仔细辨认依旧可以在记忆里头找到明确的影像。

    变化最大的是众人的神态,陈克也好,游缑也好,神色都变得老成了很多。原先组建革命党的时候,众人每天都是说说说,神情跟孩子一样变化多端。现在陈克与游缑神色都变得极为专注,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手里的纸。这两人很明显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对着旁人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一种无可辩驳的坚定态度。虽然他们的服饰发型与周围的人没有区别,但是仅仅往那里一站,两人就和周围的人不同,别人绝对不会不去关注他们两人。

    陈克和游缑说了好一阵,武星辰在旁边很有耐心的等着。陈克终于安排完毕,他把那张大大的纸交给游缑,然后向着武星辰快步走来。

    原来你早就看到我了啊。武星辰心里面暗道。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觉得陈克现在有着如此之大的派头。很明显,陈克正在忙,并非故意把武星辰晾在一边。而且武星辰自己也从来没有身为人民党党员的自觉。所以于情于理,陈克有资格把武星辰晾在一边,但是武星辰心里头依旧感觉不太高兴。那是混合了妒忌与失落的情绪。而且这情绪很是持续了一阵。

连锁反应(二十六)下

    “武兄,好久不见。”陈克的笑容与在海的时候没太大变化,如果一定要说变化,那就是陈克看着更加坦诚。神色中没了丝毫做作的东西。武星辰不太清楚这是陈克没有了以前或多或少的假惺惺的东西,还是这些东西被陈克巧妙的给掩藏起来。

    “陈兄,咱们这得有一年多没见了。”武星辰也坦率的说道。

    陈克的笑着说道:“好不容易回来了,咱们就好好聊聊。咱们的老同志基本都在根据地,游缑同志这会儿负责运载设备,你也看到了,会深、庆国、足道他们都在根据地。只是他们现在都在其他县里头,一时半会是见不到面。你这一回来,咱们的老同志就齐了。”

    武星辰知道陈克不得不拉这些家常,但是他却不想说这么多没用的东西,“文青,我这次回来是想问你几件事。最近要的一件事,庞梓现在是不是在听你的号令?”

    “没有,陈天华去年一直和庞梓在一起,但是北洋去围剿庞梓的时候,大家就分开行动了。”陈克回答了武星辰的问题之后,奇怪的问道,“庞梓又闹出什么事情了?”

    “他已经回了南宫县。最近可是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我派人去和他联系,却怎么都联络不他。而且我听说你在安徽闹出这么多事情,觉得怎么都得回来看看。”

    陈克看了看周围的来来往往的人,“咱们回去再说这些事情。”

    武星辰点点头。陈克又招呼了一下新来的那些南方革命党人,让人带他们先安顿下,然后这才与武星辰一起回了军营。

    “文青,我这还算不算是人民党的人了。”武星辰一坐下就开门见山的问道。

    “武星辰同志,你也是参加过入党宣誓的老同志了,你要是觉得你是人民党党员,而且实实在在的做到了人民党党员应该遵守的纪律。那么你依旧是人民党党员。”

    听了陈克的回答,武星辰点点头,“文青,按你这么说的话,我现在只怕已经不能算是党员了。”

    陈克觉得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他以前看很多历史发生的事情,党对于一度中断联系的党员们要进行严格的审查和甄别。那时候陈克觉得这种做法未免有些不近情理了。但是面对武星辰这个“长期中断了联系”的老党员,他才发现那种严格的审查与甄别并不是不近人情,而是一种对于组织本身的负责任的做法。

    武星辰一年前自告奋勇去山东的活动,这是陈克同意的。这件事情无可厚非,武星现在突然回来,陈克并不怀疑武星辰背叛了革命,武星辰与满清有着不共戴天的怨恨,他不可能投奔满清的。但是这种标准根本不足以确定武星辰的党员身份了。如果一年多前,武星辰还能以反清而确定其党员的立场。在一年多后的今天,人民党的组织性与纪律性都高度强化。武星辰长期脱离了党的领导,而且他自己至少没有非常主动的试图建立与党组织的联系。按照现在人民党的组织模式,武星辰其实已经被降为了外围人员。如果武星辰真的希望重新被党接纳,他的党性与原则性无疑会遭到严厉的质疑,那可是得脱几层皮的。在这方面,陈克都不敢出面保武星辰。

    看陈克迟疑着不说话,武星辰笑了笑,“文青不必如此为难,我们这么久没有联系,我自己都没脸说我是人民党的老党员。文青有什么不妨直说。”

    陈克想来想去,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是决定按照外围人员的方式对待武星辰。要么就是让武星辰通过严格的审查。陈克认为让武星辰一个人孤立在外,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至少陈克并没有试图建立与武星辰的联系。这一年来党组织全力建设安徽根据地,陈克差不多把武星辰彻底给忘记了。所以陈克还是希望能够挽回自己的错误。但是这种挽回就不得不让武星辰受委屈了。陈克很担心武星辰是否能够自觉自愿的接受这种委屈。思前想后,陈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武星辰同志,现在咱们人民党变化很大,你不妨在根据地好好看看,好好学习一下。若是你还想继续在咱们人民党干下去,就得通过组织的审查。”

    武星辰听完之后沉默了好一阵,这才说道:“文青,你说的审查是不是投名状啊?”

    “不是投名状,我看比投名状还严厉的多。武星辰同志,你要是想继续跟着党走,就得让党相信你是真心的。这件事我也有错,不该对你不管不顾。但是无论我有多大错,你都得接受党的审查。确定你是真心的跟着党走才行。”

    “让我递投名状,文青你总得给我划条道出来。”武星辰问。

    “有两条道,第一条道你就在根据地重新开始工作,把你在山东干了什么向党组织汇报一下,山东的事情你以后就别管了,专心在根据地工作就行。这条道最方便,而且也不会太折腾你。但是武星辰同志,你在山东这么久,你愿意不愿意离开山东呢?这是我比较担心的。”

    武星辰听完陈克的话,觉得陈克提出的条件居然十分合理。他暗自松了口气,“我这次回来,一来是因为庞梓的事情,二来是因为我在外头自己干了这么久,我是真心觉得文青你以前说的东西在理。所以我这次回来也是下了决心,我在山东经营的势力,我全部交给咱们党来主持。我以后不再自己立竿子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回山东去。如果我想回山东继续干的话,把权交了行不行。”

    陈克最担心就是武星辰以自己在山东的势力为背景,不服从党组织的安排。根据地马就要在更大的范围内开辟根据地。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容许了武星辰,那以后根据地建设肯定会变成党内山头派系的先端。党的历史早就证明,如果想革命成功,就必须由党中央掌控党组织,而不能允许党内存在独立半独立的势力。

    武星辰的表态让陈克安心了不少。不过陈克也没有盲目的乐观起来,“武星辰同志,审查会是一个很严厉的事情。你绝对要受委屈。这点你得准备好。另外审查也不会是短短的几天,审查会经历很长时间。不仅仅在根据地,而且还会到山东去。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你把山东发展的势力交给咱们党组织。但是你却被调离了山东。虽然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不是要针对你个人,这是党组织的统一安排。但是你是不是能真心接受党组织的安排,这个就得看你自己是不是把能够做到人民党党员的操守了。”

    “文青,如果这两条路我都不同意的话,那是不是就要开除我出党了?”武星辰问。

    “是的。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所以本着对你负责任的态度,我会要求开除你出党。以后咱们还能合作,但是你就不再是我们人民党的党员了。”

连锁反应(二十七)

    齐会深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被陈克紧急叫回凤台县的原因居然是要召开第一次政治审查工作-他更没想到,自己要审查的对象居然是武星辰。政治审查对于现在的人民党并不是特别另类的对待。随着人民党党员数量不断增加,除了入党介绍人这个“连带责任”的保险措施之外,人民党也重新进行了党员的“政治审查”。整个人民党下,除了陈克之外,所有党员和预备党员都由人民内务委员会进行了初步政审。在别的事情以身作则的陈克,极为罕见的要求人民内务委员会不对自己进行政审。他表示可以公开关于自己1905年5月后的任何资料。但是1905年前的资料,陈克实在是无法配合。

    齐会深领导的人民内务委员会原本就没有打算对陈克进行什么政治审查,既然陈克的话引发了内务委员会的各种好奇,不过大家也仅仅敢私下猜测而已,没有人真的敢违背陈克的意愿。当然,陈克也提供了姓名、性别、国籍、籍贯等信息。这些基本资料对付外面的人倒也足够了。

    现在已经进行过的政治审查都是基本资料搜集的初级审查,召开以“忠诚考察”为目的的政治审查,在根据地还是头一次。齐会深对此毫无经验,他听完了陈克介绍了任务之后,有些为难的问道:“陈主席,这种审查要达成什么目的?”

    陈克的回答简明扼要,“既然是忠诚考察目的是为了确定武星辰同志是一个政治可靠的同志。”

    “那让武星辰同志留在根据地工作不就好了。何必要进行什么忠诚审查?”

    “因为武星辰同志不仅希望能够被组织认同,还希望能够把他在山东发展的势力交给党组织。”

    齐会深更加不解了,“那直接派人去山东不就行了?”

    “我希望能够给武星辰同志一个交代,让他不至于被认为是外围势力。而且我也不希望这次的工作成为党内山头主义的创始。如果不想让党内有山头,那么所有的根据地的负责人必须是党中央委派的。我们肯定要委派新的党委记,绝对不会让武星辰同志兼任当地的党委记。这次政治审查不仅仅是审查,还是一次交流。不是私人之间的交流,而是武星辰同志作为党员,与党组织之间的交流。”

    齐会深迟疑的问道:“就是说,得让武星辰同志明白,他得靠边站了?”

    “不是他靠边站,而是党中央和人民党山东党支部要领导当地的革命工作。武星辰同志到底是想选择成为当地的进步力量的领导者存在,还是选择作为人民党的一名党员存在。”

    “这种事情靠说有什么用?”齐会深有些不解。人民党现在在山东根本没有发展自己的力量,如果武星辰只是嘴表态,实际行动却进行抵抗的话,这种表态的意义就可以说毫无意义。权力的转移并非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齐会深现在兼任凤阳府地区党委记,夺取地方真正的权力有多艰难,他不到一个月就深刻体会到了。

    “如果连表态都没有,那就没有以后的可能性了。而且这件事情弄到这个程度,我有责任。如果当时我好歹建立起与山东的联系的话,事情就不会弄到这个程度。”陈克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责任,“所以我想给武星辰同志一个机会。这也是我的责任所在。”

    陈克既然这么说,齐会深也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工作要旨了。武星辰被带去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办公室里头写报告,先用文字说明这一年多来他的经历。然后就会是一场谈话,再接下来就是针对性的询问。齐会深对武星辰能在问询下坚持多久很没有信心。人民党发展到今天的程度,根据地的所有党员都在党的直接领导下进行过很多工作,平日里的考核早就不知不觉间进行了很久。武星辰在海的时候很有些独立的味道,又在外头独自经历了这么久。齐会深能想到陈克的无奈。如果武星辰坚决要尽快回到山东工作,他的纪律性首先就会遭到质疑。人民党的组织纪律中最强调“服从命令听指挥”。无论党员干的是大事还是小事,都要服从党委的决议。党员不能够自行其是的,武星辰无疑已经极大的破坏了这条纪律。

    齐会深执掌人民内务委员会工作的时候,就知道这份工作中会遇到很多棘手的问题。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到让人如此不愉快的工作。他突然觉得,人民内务委员会如果是陈克亲自执掌就好了。

    陈克并不知道齐会深的想法,就算是他知道了,陈克也只会告诉齐会深,这就是革命工作的分工。陈克不可能一个人管辖人民党的所有事情。为了让这个日渐发展的组织能够良好的运行。陈克就必须把权力逐渐分配下去。

    作为人民党的主席,陈克发现自己越来越远离基层了。以往陈克可以亲自站在工作的最前列,现在陈克只能通过报告以及谈话来解决问题。对此,陈克不得不感叹,“革命领袖”这个光辉万丈的词汇里头有着多少无奈。除了要进行战略的设计,以及思想的宣传之外,领袖们往往只能等待结果。无论下头做成了什么,或者没有做成什么,领袖们无疑都要承担起最高领导人的责任来。也就是说“背黑锅”的工作。

    如果是历史失败的政治组织,他们的传统倒是把责任推给下头,但是陈克一点都不想重蹈这些人的覆辙。历史的党就是靠着“有错必改,有反必肃”的作风才能够成功,陈克一点都没有推卸自己责任的想法。不仅仅是他自己不能推卸责任,人民党的所有党员都不能推卸责任。

    除了要对武星辰负起责任来,陈克还要面对南方来的革命党人。对请黄花岗“烈士”这件事,陈克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当时人民党还没有发动安庆战役,人民党下对会党的了解不深。加那时候陈克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自信,他觉得有革命热情的就该是同志。所以陈克心中未免不自觉的对那些慷慨赴死的革命“前辈”有着过高的判断。

    岳王会占领安庆之后的种种“事迹”被人民党的情报部门搜集后,在这两天递交了来。鲁正平与何进武指挥光复会撤退后也已经平安回来,陈克了解了大概情况之后,整个人几乎都石化了。他对旧时代革命者的信心空前低落。这些革命者的难能可贵之处或许仅仅是他们能够在需要人挺身而出的时候站了出来。但是指望靠这些人的自发努力去建立一个强大的新中国,陈克对此已经没有了任何指望。

    心态不同,态度也不同。陈克接见林觉民等人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比较冷静了。与陈克的态度相比,林觉民方声洞等人就显得极为激动。双方见面问好之后,方声洞立刻激动的问道:“陈先生,不知你准备何时起兵推翻满清?”

    “我们现在不就在起兵推翻满清么?”陈克一桶冷水就泼了去。

    方声洞完全错误的理解了陈克的意思,他振奋的问道:“难道近期就要起兵北攻打满清的老巢北京么?”

    陈克也不再多解释,他直截了当的问道:“诸位革命同志,我想问件事。你们革命的目的是为了推翻满清,还是为了拯救百姓,让百姓们过好日子?”

    “这……”方声洞登时就被问住了,他疑惑的问道:“这有什么区别么?打倒了满清之后,百姓自然能够过好日子。”

    陈克冷静的看着方声洞等人,这种程度的革命道理陈克讲过太多次,他甚至连激动的情绪都没有了,“打倒满清是打倒满清,这和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祸害百姓的不仅仅是满清朝廷,我写《狂人日记》就是要告诉大家,现在这个社会制度就是吃人的。如果百姓们想过好日子,就得从这个制度里面被解放出来。古诗里头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可不是满清时代的诗,但是和现在满清统制的中国有何区别?只是为了打倒满清,不过是倒了一个满清,再站起一个别的朝代。换汤不换药。”

    方声洞听了陈克冷静的话之后,却忍不住大声赞了起来,“说得好,陈先生你说得好!所以我们才要打倒满清,推行共和!若是再搞什么帝制和立宪帝制,中国也绝对没有前途的。只有在共和制下,采取民主的议会政治,人民才能有活路。陈先生的见识果然不一般,除了孙逸仙先生之外,我还真的没见过能把这个问题说的如此清楚的。”

    一听自己居然被人拿来与孙中山比,陈克当时就很不爽,他忍不住冷笑道:“别把我和孙大炮这等人相提并论。”

    方声洞等人看陈克脸色很是不好看,一个个都愕然了。陈克知道这些青年们都很尊敬孙中山,他觉得没必要在这个问题激化不必要的矛盾。他微笑着说道:“我和孙中山先生走的不是一条路子。没有什么可比性。”

    “为何这么说?”罗乃林饶有兴趣的问道。

    “孙中山追求的权力是希望打倒满清之后得到政权与权力。我们人民党是先把百姓从吃人的旧制度下头解放出来,通过得到百姓的认同与支持而得到的权力。两者基础完全不同。所以没什么可以比较的。”

    罗乃林一直没说话,方才就连介绍也是林觉民代为介绍的。但是听了陈克的解释,他倒是追问道,“那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就是我们人民党是为了让人民得到权力而去为人民卖命。孙先生的革命么,说个不好听的,就是让别人给他卖命。”

    “陈先生的话未免有些太刻薄了?”方声洞立刻激动的反驳道。

    陈克再也忍不住了,他毫不客气的反驳道:“那安徽人民面对水灾的时候孙先生在哪里?他正带着他的日本小老婆在四处游说弄钱呢?革命党四处起义的时候,孙先生在哪里?他在日本遥控指挥呢。在每一个面对死亡的时候,孙先生在哪里?反正都不在危险的地方。这种革命家我们人民党是没有的。我们人民党讲的是实干。”

    因为有些事情还没有发生,陈克也不好再多说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孙大炮的一生除了热衷玩弄未成年少女之外,就是抓权和找金主。再有就是对曾经的“革命战”大开杀戒。唯一一次能称为“直面死亡”的,就是在广东的时候,陈炯明反对孙中山通过开设烟馆和赌场收税,也反对孙中山北伐。孙中山就想暗杀陈炯明,因为势单力孤没人听他的暗杀命令。结果反倒是孙中山被忠于陈炯明的部队给撵走了。当时所谓围攻“总统府”的部队根本没有想要孙中山的小命。他们让开了大路让孙中山走人,只是象征性的夺取了“总统府”作为表态。结果孙中山了战舰之后,立刻命令军舰连续几天报复性的炮轰广州城,炸死了好几百广东城市民。命令军舰向市民开火的“大总统”,孙中山也算是很有特色的一位。

    至于辛亥革命后孙中山的铁杆们对光复会大开杀戒疯狂杀戮,包括迷雾重重的暗杀宋教仁的行动,背后总有孙中山的身影。如果孙中山控制不了这些部下,那就只能说孙中山无能。如果孙中山能够有效的控制这些部下,那么孙中山就是主谋,至少也是首肯了这些人的行动。而且陈克看到的不少资料里头,孙中山生前就已经有了“清共”的想法,只是因为当时他死了,蒋介之后为了夺权,于是弄出一个412反革命政变。追其根源,孙中山绝对脱不了干系。

    看的资料越多,陈克就对孙中山的评价越低。“人品低劣,手段毒辣。”这就是陈克对孙中山的印象。如果有机会的话,陈克觉得一定要先下手把孙中山以及他手下的陈其美和蒋介等人除掉。没有他们在的话,中国只会更好。

    与方声洞想极力反驳陈克的话相反,罗乃林赞道,“陈先生说得好。”众人的目光本来都在陈克身,听罗乃林这么说,方声洞愤怒的目光都落在了罗乃林脸。

    罗乃林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笑道:“陈先生,这几位都是同盟会的人。在下是光复会的。虽然大家都认识黄兴先生,但是我们却不是同一党的。”

    这话让陈克大为惊讶,他一直不知道1907年的时候同盟会与光复会的关系。但是看辛亥革命之后同盟会大杀光复会,加罗乃林的表示。看来这两个政党之间的矛盾绝非辛亥革命后才激化的。

    罗乃林继续说道,“陈先生,我对人民党能够有如此作为极为钦佩。却不知陈先生叫我们来安徽有何见教。不会仅仅是让我们来看看。”

    “我本来听说各位都是革命同志,所以希望诸位能够加入我们人民党,为中国的百姓打下一个新天地出来。不过我们人民党决不允许党内的人有双重政党身份。所以我觉得我是孟浪了。”

    “陈先生想让我们加入人民党么?”林觉民问。

    “是的。”陈克看着林觉民,心里头觉得很有些可惜。林觉民这等人物陈克还是很在乎的。

    林觉民笑道:“我既没有加入同盟会,也没有加入光复会。却不知道陈先生可否招收。”

    陈克看林觉民的神色,就知道林觉民此时也没有加入人民党的意图,他也笑道:“我们人民党只招收自愿加入的同志,而且即便是自愿加入,若是没有真正认同我们人民党的革命纲领,我们也是不会招收的。”

    “请问人民党的政治主张是什么?”

    “人民革命,建立一个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权。”

    “人民民主专政?”林觉民收起了笑容,“民主就是民主,专政就是专政,怎么可能又民主又专政呢?陈先生莫非是在说笑话?”

    “那林兄弟觉得什么是民主?”陈克也收起了笑容。

    林觉民正色说道:“自然是共和制,议会选举代表治理国家。自由、平等、博爱。”

    陈克问道:“议会制什么时候能够代表人民了?”

    “议会的议员是人民选出来的,怎么不可能代表人民呢?”林觉民边说边用诧异的目光看着陈克。他并不相信陈克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陈克正色说道:“议会制是各个利益集团博弈的地方,这种地方怎么可能选出代表人民利益的民主代表。例如福建的议员,他们敢提出某种程度有利于国家,但是却损害了福建利益的政策么?他们为了选票,就必须代表,或者至少表面代表选民的利益。你说这种制度怎么可能选出代表整个中国百姓利益的代表?”

连锁反应(二十八)

    在1907年的世界,能够支持“共和制度”而不是君主制度的,都算是左翼份子。在中国,这种人绝对是激进的革命党。所以林觉民听到陈克对议会制度嗤之以鼻的时候,他的脸色猛的涨红了。这一瞬间,林觉民突然生出一种疑惑,他怀疑陈克是个保皇党。或者陈克自己准备当皇帝。

    但是林觉民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有些过激了。因为林觉民知道,他心中的不满大多数是因为陈克方才毫不留情的嘲笑了“议会制度”。

    定了定神,林觉民这才问道:“陈先生,你觉得不该推行平等自由么?”

    陈克反问道:“什么叫做平等,什么叫做自由呢?你总得说出个道理来?”

    林觉民试探着说道:“就是谁也不能凌驾别人之,这就是平等。你干什么都不能被别人无端的阻止,这就是自由。”

    “我就不用什么杀人放火的自由来玩什么文字游戏。我问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们有没有人信旱田求龙王爷就能下雨的?”

    革命青年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些青年都算是开明青年,对于封建迷信这些东西都是比较不信的。但是即便如此,让他们也不是陈克这种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陈克看青年们一个个不爽快的模样,他换了一个说法,“那么我问一个更简单的,诸位坐船之前,有没有去给妈祖过香?”

    这些青年都是广东和福建人,妈祖这种海神,他们都是不敢不敬的。众人都点点头,或者干脆直率的承认了。

    “我们人民党是唯物主义者,我们不信什么神佛。至于诸位呢,你们若是想求个安心,那么去拜神,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们认为应该有宗教自由的权力。如果一个人只是为了自己安心而求神拜佛,这是个人的自由。我虽然觉得这很可笑,但是这是允许存在的自由。不过如果有人出于个人的目的,操纵宗教来实现自己的利益追求。你觉得这种宗教自由可以存在么?例如那帮洋教,来就说你有罪。然后威逼恐吓让人信教。大家觉得这种自由允许存在么?”

    革命青年们大概听明白了陈克的意思,众人纷纷表态决不允许这种自由存在。

    “所以,我要说的是,任何自由,任何人民的权力,都是有底线的。这个底线就是科学与民主。科学不仅仅是那些常识性的知识。科学是一种唯物主义的态度,科学首先就让我们明白,这世界最终是能够被我们认识的,但是现在我们还没有认识到世界的全部。所以必须通过发展生产力,来扩大我们的认知范围。而不是弄出个虚无缥缈的玩意来糊弄大家。而民主就是建立在科学的基础,通过发展科学与生产力,来推进人民的生活水平,文化水平,认识水平。所以很多东西对我们而言,是一定要彻底打倒不可的,一定要通过人民专政的手段来镇压不可的。我们不允许反科学,**的东西存在。更不允许借用什么平等自由的旗号来反对科学与民主。”

    林觉民不吭声了,他一贯主张平等自由,而且林觉民自幼聪明好学,在学校期间和朋们谈论政治,从来都能让众人叹服。但是面对陈克反对“平等自由”的这套革命理论,他觉得自己竟然完全无力反驳。虽然他不知道陈克全部的理论基础,但是林觉民很直觉的感受到,陈克所说的仅仅是这套理论中极小的一部分而已。

    “那就是说不要平等自由了么?”林觉民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平等和自由不是理论层面的东西,因为平等和自由只是是人类用来表达自己感情的词汇而已,词汇绝对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东西。而科学不一样,科学是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大家都应该知道大地不是平的,我们脚下的是一个叫做地球的行星。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都是实际存在的。因为万有引力的存在,你往天扔个石头,它肯定会落到地面来。只要你在地球,中国人也好,外国人也好,老人也好,小孩也好。往天扔石头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这种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科学,就是我们人民党坚持的纲领。而农民种出来的粮食,被旧制度下的官府、士绅、地主们通过剥削制度给弄走了,那人民吃不到自己种的粮食,这是任何农民都要面对的事实。所以打倒这种旧制度,建立一个劳动者们都能吃饭的新制度,这就是我们人民党的纲领。”

    陈克的态度很是严肃,他再也不想通过说服教育“劝说”别人入党了。发动群众是一回事,“劝说”别人入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码事。安庆的事情让陈克很是大开眼界,他假设是自己在安庆城的话,反思的结果是,除了采用制度和暴力来约束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没有暴力支持的任何制度都是软弱无效的,而对于革命这种空前暴力的运动,软弱无效意味着失败和灭亡。

    所以面对英勇无畏的“革命前辈”们,陈克选择了直来直去的陈述,他现在也想开了,即便没有这些“革命前辈”,人民革命也必将会胜利。如果这些人不能够接受激烈的革命理论,陈克觉得大家好聚好散才是正经。

    “所以,在推行科学与民主的人民革命过程中,我不管那些人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我只看他们做了什么。如果那些人是反对革命的,他们叫喊再多的民主与自由,我都要把他们给打倒。哪怕他们喊的是科学与民主,我也一定要把他们给打倒!”

    林觉民彻底不吭声了,与他同来的这些革命青年们也不说话。方声洞性格激烈,听完了陈克这番内容暴烈的话,他整个人都呆在那里,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陈克,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罗乃林年纪最大,也最早恢复过来,他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的看着陈克,“陈先生,那你的革命就不仅仅是要打倒满清,恢复中华么?”

    “不是我的革命,而是人民革命。人民受了这么多年罪,他们想过更好的生活。能拯救人民的只有科学与民主。所以必须把整个旧中国彻底粉碎,然后在科学与民主的理论重建一个新中国。而不是把满清打倒了之后,用什么议会共和制这种骗小孩子的理论来制造军阀混战。”

    “陈先生为何对议会共和制如此敌视?”林觉民这次开口的语气已经不是因为气愤而导致的反驳,他是真的对陈克的这种态度很不解。

    陈克能够理解林觉民的这种态度,对林觉民而言,议会共和制是从未出现过的一种形态。至少从理论来说,议会共和制的确比满清现在的制度先进很多。但是陈克是站在一百年后的历史下游。他知道狂风暴雨一样的人民革命洗净了尘埃,创造了一个崭新的强大中国。

    1949年,那个人在**城头庄严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而那时候的中国还仅仅是一个公认的软弱国家。可以说1949年的时候,卖国者们是卖国无门的。因为外国想从中国掠夺什么,直接打过来就行。但是朝鲜战争之后,那些卖国者们终于有了一个强大的祖国可以卖价钱了。

    而1949年后仅仅过了23年,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证明了中国已经是世界举足重轻的一股力量。所有中间盘剥阶层被清洗一空。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中国人均寿命增加了一倍,建成了海量的农业水利设施,实现了基本的人民教育。几次对外战争向世界证明了中国强大的军事力量,两弹一星证明了中国的科技能力。

    23年就能让中国从深渊中重新成长成为世界公认的重要力量。而从1911到1949,整整3年时间,中国的世界地位是江河日下。陈克怎么可能对议会共和制有丝毫的好感呢?不管这玩意听起来多蛊惑人心,如果这个理论不能实际让中国踏复兴的道路,那么这个理论的价值甚至不如一能够肥地的狗屎。

    而且这种制度如果仅仅是没用就算了,陈克知道辛亥革命之后,打着议会共和制旗号的势力在中国制造了多少邪恶与杀戮。他更清楚欧美这些以民主自由标榜的国家到底干了什么破事,他甚至有机会看到欧美因为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缺陷,造成了什么样的危机。

    所以对于林觉民的反问,陈克感觉无法回答和不屑回答。他总不能告诉林觉民,这是陈克看到的历史的证明。而且陈克又从来不是一个对失败者抱以深厚同情的人。陈克认为追随正确与有效的理论是天经地义。是一个不愿被时代抛弃的人应该具有的基本素质。

    不过陈克也不能一言不发,他寻思了一阵之后才说道:“这种事情我也只是坚持我自己的观点,至于未来会变化成什么样子,历史自然有公论。”

    “历史的公论么?”罗乃林低声重复了一句,这才问道:“陈先生叫我们来,到底是有何用意?”

    “我本来是听说诸位都是优秀的革命青年,所以希望诸位能够加入人民党,为人民革命尽份力量。不过那时候我不知道诸位已经加入了其他党派。我们人民党愿意和其他党派一起通力合作,推进革命。但是我们绝对不接受坚持其他政治观点的人加入人民党,更不可能接受其他党派的人以个人身份加入人民党。所以大家要是对人民党有兴趣,那就不妨留在我们根据地看看,或者参加力所能及的工作。如果各位没有兴趣,我们就给大家回家的路费。”

    “陈先生这是说什么话?”方声洞已经从方才的震惊状态里头恢复过来,“我们来根据地,本来就是想出把力推动革命,来了就没准备走。是否加入人民党可以从长计议,但是为人民革命效力,我们义不容辞。”

    陈克心理不为所动,他笑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根据地欢迎诸位。我们会安排诸位在根据地工作。”

    陈克让后勤处把这些人安排去后勤部门工作,这倒不是故意刁难。后勤部门现在负责饲养场,饲养场可以说是现在中国科技含量最高的农业部门。而且饲养场里面雇佣了大量的女性劳动力,也是中国现在男女最平等的劳动企业。这个世界是不断变化的,例如21世纪的各大工业国中,即便是保守的右翼也一定程度的宣传“男女平等”的政治观点,这种政治观点已经是一种共识。但是在1907年,如果哪个政党敢公开支持“男女平等”,他就铁定会被认为是不折不扣的极端左派。既然林觉民他们是革命党,陈克认为他们有必要接受“劳动最光荣”和“男女平等”的观点。如果这些革命青年觉得自己不该“干这些低三下四的农活”,那这些人就可走人了。陈克随他们没有丝毫的挽留想法。

    方声洞等人并不知道陈克的安排,他们怀着高兴与忐忑不安的心情参加了“革命运动”。人民党的根据地很大,这些人都知道了。所以他们根本想不出会给自己安排什么工作。当天晚他们发现自己居然被编入了几百号日本人里头。这份震惊让这些革命青年无言以对了。林觉民是最感到意外的。如果不是因为陈克的邀请,林觉民就要去日本读了。他还专门学习了日语。林觉民很是好学,对日语掌握的很快,他本来还在担心自己日语水平有限,准备到了日本好好向日本人学习日语。他现在发现,跟着日本人提高日语水平根本不用去日本。

    第二天出完操之后,革命青年被先是课,接着就被填鸭式的灌输了一番基本生物学。接触了“食物链”与“蛋白质”的概念。

    第三天开始,众人就下乡开始参与“革命工作”,也就是宰鸭子的工作。母鸭子能留着下蛋,公鸭子就只能提供肉食。林觉民他们虽然觉得自己敢于阵杀敌,但是让他们手脚麻利的宰杀鸭子却是个很不小的刺激。一手拎着屠刀,一手捏着鸭脖子,林觉民怎么都割不下去。教官对这种事情见多了,他过来和颜悦色的问道:“你们是不是还要给这鸭子念段《往生咒》啊?”

    林觉民被弄了个大红脸,他抬头看着教官和蔼但是毫无回旋余地的神色。心里头发发狠,也不敢看鸭脖,一刀就割了下去。手里头的鸭子本来还算听话,这一刀下去,鸭子剧痛之下竟然从林觉民手里头挣脱出脖子,然后嘎嘎叫着乱飞乱跳。因为脖子受伤,鸭血喷溅,旁边的方声洞脸被溅去不少。吃惊之下方声洞手掌用力,他手里的鸭子因为感觉窒息,立刻也是垂死挣扎。方声洞生怕鸭子跑了,两手一起死死攥住鸭脖。不久之后鸭子倒是老实了,却不是因为鸭子不再感到恐惧,而是被方声洞给活活掐死了。

    日本同志们已经杀鸭子已经颇为熟练,他们之所以没能到其他岗位,是因为他们的汉语教育还没有完成。他们熟练的杀鸭放血,林觉民方声洞等人弄死一只鸭子,他们最少杀了四只。弄得这些南方革命青年很是不好意思。

    教官没有批评这些人,大家刚开始的时候都一样,干多了就好了。但是日本革命同志们开始熟练拔毛的时候,教官则把南方革命青年们叫到一起开始解剖鸭子的尸体。养鸭子的若是连鸭子什么生理结构都不知道,那就未免太儿戏了。被剖开的鸭子尸体血淋淋的,南方革命青年们看着闻着都是一阵反胃。

    晚的时候,吃着鸭肉汤,南方革命青年一半以都没什么胃口。罗乃林练武,远比众人恢复的更快。他平素就不爱说话,看这同志们的表现,他不得不说了一句,“快吃,不吃饭明天哪里有力气干活。”

    众人吃完了饭,就回宿舍休息。林觉民也不再想去学什么日语。他听下铺的方声洞问道:“这就是革命么?”

    这些南方革命青年没有一个是穷人出身,他们在做起义计划的时候,后勤工作素来是靠买。对人民党这种自给自足的模式很不适应。课时候教官是讲过人民党的后勤供应体系的简单问题,林觉民心里面能够接受这种自给自足的模式,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方声洞的问题。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方声洞也没有完全想得到别人回答的想法,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听不到方声洞再问什么。劳累了一天,林觉民只觉得越来越困,他对于自己的工作并不太理解,为同志们准备伙食这件事并不离谱,也谈不是什么会被小看的工作,林觉民心里面有一种莫名的抵抗,又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各种知识,见闻,以及实际工作的体验五花八门的搅合在一起,让林觉民的脑袋里头昏昏的。年轻人瞌睡足,他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连锁反应(二十九)

    陈天华被从蚌埠区叫回党支部的时候,他对陈克的目的大概有了一个猜测。自打从邢台县撤离之后,陈天华最大希望的就是能够兑现自己对农会同志们的承诺。尽快回到河北去推行革命。在根据地的时候,他一面努力工作,一面加强学习。为了能够更好的开展革命行动而做着准备。在会议室里头见到了尚远与柴庆国的时候,陈天华已经猜到河北发生了变故。

    “我准备建立人民党北方局与河南党支部,北方局统管山东与河北的革命工作。河南党支部则归党中央直接领导。你们三位同志都曾经要求回到北方去工作,我想知道大家现在是否还坚持自己的想法。”陈克的想法大大超过了陈天华的猜想。陈天华一直以为陈克会把精力投注在南边,尽管他很想回到河北,陈天华依旧没有在公开与私人情况下再提及此事。党员首先就要服从党的指挥,这条纪律无形的约束住了陈天华的言行。听到陈克居然要把人民党的工作扩展到整个河南,河北与山东,他一时间竟然无法表达自己的念头。

    柴庆国在表态方面从来不会缩手缩脚,陈克说完之后,柴庆国立刻回答道:“我想回山东工作。”陈天华看了柴庆国一眼,只见柴庆国丝毫脸没有喜形于色的神态,而是坦坦荡荡的严肃表情。陈天华心里面很羡慕柴庆国的这种态度。论言行的直爽,柴庆国素来是不落人后的。

    就在此时,尚远说道:“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这种高度组织性的发言让陈天华觉得心里头生出了另外的一种羡慕,尚远的冷静是陈天华做不到的。因为这同样是尚远的心里话,尚远并不在乎组织的安排,他会竭尽全力去实践党员的义务。

    见陈克看向自己,陈天华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表态。他想如同柴庆国一样直爽,又想如同尚远一样有组织性,可这两种态度怎么都无法统一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的不能两全么?”陈天华懊恼的想着。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尚远的说法,“我服从组织的安排。”

    陈克看三人都明确表了态,这才说道:“武星辰同志在山东建立了一定的组织,这次我先会委派大家到山东,以山东党委的名义接掌这些力量。武星辰同志会协助大家。而且根据武星辰同志提供的情报,庞梓已经回到河北了。在邢台很是搞出了不小的动静。所以陈天华同志,我准备派你去和庞梓恢复联系。我不希望他这次在河北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土匪。”

    说了一圈,陈天华居然还是要回河北工作,陈天华郁闷的想,如果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干脆就直截了当的要求到河北工作。

    柴庆国却没有这么多心思,他诧异的问道:“陈主席,你的意思不是要我们去接管武大哥的队伍?”

    陈克看了看柴庆国,看得出,柴庆国不想去夺取武星辰手里头的队伍,陈克平静的说道:“武星辰同志现在已经到了根据地,过几天他会和同志们一起去山东。现在你们就准备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组织会选拔五十名同志和你们一起北。”

    柴庆国是欲言又止,他最后点点头,“坚决服从命令。”

    尚远却问道:“陈主席,这次到山东的工作要点是什么?是发动大规模的人民革命,还是致力于建立根据地。或者干脆就是和北洋打仗?”

    “北方的形势不比安徽,山东与河北都是北洋集团重点经营的地盘。敌人的力量很强,所以在北方的工作重点就是争夺群众。把群众从地主士绅的手里头给争夺出来。这就不能采取安徽的工作模式。关于工作方法,我会在之后专门向同志们解释。你们现在赶紧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不能因为你们走了,留一堆没人管的摊子。”

    听到陈克已经制定了工作方法,陈天华立刻觉得安心不少。他说道:“我的工作能很快交接完毕。然后就随时准备出发。”

    “陈主席,武大哥,哦,武星辰同志也和我们一起去山东么?”柴庆国对此有些不放心。

    “没错,武星辰同志会和大家一起去山东。但是武星辰同志现在建立的力量还不完全是革命力量。所以同志们到了山东之后,一定要注意组织的建立。我们是革命党,不是落草为寇的百姓。柴庆国和尚远同志都是从安徽根据地干起来的。如果建立组织,你们不陌生。但是你们不要教条主义,以为在安徽这么做就成功了,在山东你们也一点不变的干起来。这种做法不可能有好结果。在山东的工作方法,我会专门和大家讨论。”

    “那工作怎么分配呢?”尚远对于理论培训不太在意,但是对于组织安排就完全不马虎。

    “你们三位同志先就任山东特派员,等到特遣编队组建完成之后,就出发到山东。山东整顿出一个头绪之后,陈天华同志就作为特派员到河北工作。”

    “庞梓那小子如果在这段期间顶不住怎么办?”柴庆国问道。

    “据武星辰同志提供的情报,庞梓现在就是一股流寇,打不赢他还可以跑么。真的顶不住,那只能说他运气不好。”

    陈克很少使用“运气”这个词,这次把运气不好用在庞梓身,武星辰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三人得到了通知之后就立刻开始工作交接,两天后三人与武星辰会面。又和选拔出来的五十名同志一起进行了为期两天的培训。然后河北特遣分队就静悄悄的出发了。

    培训期间柴庆国没空和武星辰多聊,了船之后,两个老兄弟终于能够坐在一起说话。

    “大哥,你看着瘦了。”柴庆国不敢直接说武星辰憔悴,只好换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汇。

    武星辰只是笑了笑,却不说话。

    “大哥,你到了根据地怎么不通知我。这些天你都去忙什么了?”柴庆国很是刨根问底。

    武星辰的脸色变了变,但是他最后只是说了句,“我和齐会深同志一起谈了些事情。好久不见,有些事情说起来比较麻烦。”

    柴庆国看武星辰没有向自己明说的想法,他也不再追问这些。“大哥,庞梓那小子到底在河北干了什么?”

    对这个问题,武星辰苦笑了一下,“庞梓从太行山回到南宫县之后是大开杀戒。当时卖过他的那些地主们,庞梓一个都没放过。把这些人全家老小都给杀了。在邢台县弄出老大的乱子。这消息都传到了山东。”

    即便是柴庆国这中性子急躁的人,听说庞梓居然搞起了灭门,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庞梓那里庞家的人可不少,他也下得了手。”

    “也不知道庞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庞梓杀的都是卖过他的人。我只是听说他杀了不少人。至于有没有庞家本族的,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庞梓这家伙是疯了,杀了人之后,听说他又把族田强行分给了地方的百姓。可我派人去南宫县找庞梓,却怎么都打听不到庞梓的下落。这件事好生奇怪。”

    柴庆国对分田地倒没什么意外的反应,若说起分地,根据地分的比庞梓狠多了。此时他已经从庞梓搞起灭门这件事情里头恢复过来。看旁边没人注意,柴庆国低声说道:“武大哥,咱们人民党的章程和搞法,与你还在的时候大不一样了。若是到了山东,不少事情还得武大哥你担待一下。”

    听到党的纪律问题,武星辰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庆国,你的意思我知道。但是你我都是人民党的党员,不用担心我,既然这次我敢回来,就没有别的想法。到了山东之后,党委决定工作安排。我也只是一名党员而已。兄弟归兄弟,党的纪律,我们都不要犯错。我犯了一次错就够了。”

    听了武星辰的话,柴庆国确定了这次党委把武星辰整的不轻。不然的话武星辰根本没必要对自己还说这么外气的话。但是武星辰自己都这么说了,柴庆国也觉得自己多说什么都没用,他抓住武星辰的手,“大哥,兄弟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看着柴庆国坚定的目光,武星辰只能通过拍拍柴庆国的手背表示自己的感谢。

    这个话题到此已经说不下去,柴庆国又把话题转回到武星辰在山东建成的势力去了。

    “山东现在情形还算可以,开工厂做买卖的人是越来越多,洋货也越来越多。山东已经连着发生好几次抵zi洋货的事情。不过我不在城里,也只是听说而已。我现在在沂蒙山把几支队伍给联络到一起。只是这帮人还是那个德行,让他们当土匪可以,让他们干点正事那是千难万难。我看继续在山东待下去和以前没啥分别。这才下了决心回来。”

    “会党土匪靠不住。”柴庆国赞同的说道,“以前就觉得那些人不够义气,现在更觉得这些人都是混账。大哥,这些人靠不住。庞梓那小子最后还是走了土匪这条道,他这么下去可不行。”

    武星辰听不出柴庆国这是在说庞梓还是在说自己。仔细看柴庆国的神色,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心里面就未免生出了些芥蒂。他敷衍着说道:“这次党委要好好的把这些人给整顿一下。”

    “大哥,整顿没用。我现在算是看清楚了,只要心里头想的只有自己,再整顿也没用。”柴庆国忍不住叹道,“庞梓那小子就吃亏在这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在柴庆国说起庞梓的时候,庞梓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没多久,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立刻从后面给庞梓披在了肩,“当家的,你可别冻着。”

    庞梓扭头对给自己批了大氅的女子说道,“没事,你倒是小心身体。这山里头还是太凉。”

    “当家的,我在山里头这么多年,比你耐冻。”女子也笑道。

    现在虽然是春末,但是太行山里头依旧很冷,庞梓穿了身单衣坐在山寨的草草搭建的大厅里头依旧觉得很凉。大氅披之后,很快就觉得有些温暖舒适起来。就在此时,身边的女子问道:“当家的,看你一午都没说话了,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这话,庞梓的身体稍微僵了僵,这才说道:“我想起以前的事情,那时候认识了几个人。”

    “他们得罪过你?”女子的声音立刻就变得凶狠起来。

    “他们可没有得罪过我。只是那时候他们想让我跟着他们干,我那时候没答应。现在想起来,好歹应该和他们多学些本事才对的。”

    “呵呵,当家的,你本事已经不小了,还用再学什么?论骑马打枪咱们山寨里头谁是你的对手?”女子靠在庞梓身边笑着说道。

    庞梓把女子往外头推了推,“这大白天的,让别人看见你这么坐,净让人家笑话。”看女子不肯离开自己身边,庞梓干脆就从椅子站起身来。

    好像要证明庞梓的先见之明,几个人匆匆的进了门,看庞梓站在大厅中间,他们连忙前行了礼,兴高采烈的说道:“庞爷,村子里的人已经送了几笼鸡过来。他们一个劲的赞您的法子好呢。”

    “是啊,当家的,村里头的人见了咱们跟见了亲人一样。真的是千恩万谢。您要不要去见见他们。”

    庞梓满意的点点头,“不用了,你去告诉他们,以后养的鸡,养的猪,大家各分一半。他们遇到啥事,让他们直接来找咱们。咱们给他们出头。”

    几个人立刻就出去了。

    女子见喽啰们出了大厅,立刻就靠了过来,“当家的,我爹执掌这山寨的时候,周边的村子一个个怕的要死,您当了首领之后,这孝敬也多了,村子们更是肯主动门给咱们孝敬。我说您是有本事的,这可一点都没错。”

    庞梓听了女子的奉承,脸色反而变的难看起来,“有本事?我有本事怎么会让人从邢台给我撵到这里来。有本事我就在邢台放手大干了。我从别人那里学了些皮毛,就能让老百姓乖乖给我贡。那些人的本事你就知道有多大了!”

    女子看自己的话反而让庞梓不高兴起来,她连忙拽住庞梓的手臂,“当家的,你说的那些人我不认识,他们有没有本事我不管,我只要跟着你就够了。”

    庞梓推开了身边的女人,“跟着我缩在这山沟里头?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当家的,你到哪里我就跟着你到哪里。你次回邢台做了那么一大票,我不就跟着你么?你若觉得在山里头没意思,我还跟着你去邢台。”

    女子的本意还是想讨好庞梓,但是她的话很明显让庞梓更不高兴了。庞梓拽下肩头的大氅,一把塞给身边的女子,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山寨大厅。

    外头太阳晒着,温度反倒比屋里面还要暖和些。庞梓就见喽啰们趾高气扬的把几个山民模样的人送出山寨大门。然后就围着地的几笼鸡笑逐颜开。庞梓心里头忍不住骂道,“没见识的东西,你们都见过什么?几笼鸡就高兴成这样。这几笼鸡还不够老子当年在一个村子门口摆场宴席用呢。”

    回想起以前的风光日子,庞梓心里头就是一阵发痛。那时候的几百兄弟们生龙活虎,干着黑白两道通吃的营生,还有老家的农会不停气的提供着酒肉,镖局的买卖更是大把的赚钱。提起他庞大王的名号,周围百十里地都是响当当的。那种日子才是好日子。现在庞梓手下只有四五十人,控制的地盘里头就那么十几个村子。虽然谈不忍饥挨饿,可手下见了几笼鸡就能高兴成这模样。庞梓打心里头感觉到一种悲哀。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末路么?

    看着手下不成器的样子,庞梓根本不想去和他们凑趣。他想散散心,就转身往后山方向去了。

    自打被北洋马营打散之后,庞梓带了残余的兄弟玩命的往西跑。仗着马多路熟,庞梓竟然摆脱了北洋的追兵,一气逃到了太行山。他也不敢多停,直接就钻进了太行山。太行山中有多条东西向横谷,这种横谷被称为的通道被称为陉,古代晋冀豫三省穿越太行山相互往来的八条咽喉通道被称为“泰航八陉”,素来是是三省边界的重要军事关隘所在之地。著名的有军都陉、蒲阴陉、飞狐陉、井陉、滏口陉、白陉、太行陉、轵关陉等。

    庞梓从邢台直接跑进了滏口陉,然后一路跑进了王屋山。此时他身边就剩了八个人。众人先在这里躲了几天,又觉得这里不安全,不得已壮着胆子又跑了出去。沿途之却没有遇到北洋的追兵,就这么提心吊胆的跑了几天,终于到了以前认识的山寨。庞梓对自己能够逃出条性命来极为庆幸,他全然不知道,自己能活命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农会的干部景廷文刺杀了北洋马营的两名军官,北洋军这才不得不停止对庞梓赶尽杀绝的计划。

连锁反应(三十)

    中国形容美丽风景的时候,经常会使用山清水秀这个词。庞梓对于文学毫无兴趣,身为一个河北平原出身的农村人,在他看来,远远看去山清水秀的山区意味着极为贫瘠的土地。为了散心,庞梓沿着人踩出崎岖小路向后山爬去。山的土呈现出一种毫无营养的淡黄色,要么就是结成硬的如同石头一样的硬壳,要么跟粉末一样,一脚下去就尘土飞扬。崎岖不平的山区有的就是这种土地,以庞梓贫乏的耕种经验,他也知道山的这些土壤只能称为“生地”,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积肥与反复垦殖才能种庄稼的。现在的情况下是根本不适合种植庄稼的。更别说这里有土的地方还是少数,更多的是各种在裸露的岩缝中艰难生长的杂木,

    而这好大的一片贫瘠山林,就是庞梓的地盘。方圆三十里地范围内,分散着四个连村名都没有的小村落。这就是庞梓的山寨能定时收贡品的全部范围。再远一些就有些比较大的镇子,但是哪里有着富户组织的一些队伍,想去那里打秋风难度太大。

    庞梓站在后山,看着这片“青山”,只觉得心里头一阵阵的抽搐。他曾经觉得自己是个很有运气的人,无论是庚子年在北京,还是跟着景廷宾大叔,包括后来自己扯杆子单干。每次都遇到危险都能死里逃生。但是,仔细想来,自己的人生就是江河日下。从在京城与各**队厮杀,到纵横河北与北洋军打仗,再到南宫县走镖。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结局也越来越差。眼前这片荒无人烟的穷山沟里头,加起来不到四十人的手下,五百多把自己看成土匪的百姓。这就是庞梓现在的一切。而能够得到这些,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这个山寨的二当家是庞梓以前在京城时候认识的义和拳兄弟,大家交情也不是很深。只是后来有了些联系,走投无路之下,庞梓只好投奔去那里避避风头。到了山寨之后,庞梓立刻从山寨的寨主眼中看出了贪婪。庞梓虽然落魄了,但是跟着他的八个弟兄却好歹也有十二匹马,人人都有长短枪。这对于土匪们而言,可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山寨的大当家完全不了解庞梓,只是看他年纪轻,又是落难而来的。虽然想对庞梓下手,却又想争得二当家的同意。就这么一疏忽之间,给了庞梓思考的时间。庞梓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再等。他带了兄弟干净利落的来了一场“火并王伦”。虽然庞梓和兄弟们的实力对付不了北洋军,对付一群土匪还是绰绰有余的。九个人杀进大厅,轻松的解决了大当家。二当家倒也很是识时务,干脆就带了自己的人“弃暗投明”,与庞梓一起灭了大当家的手下。

    二当家现在成了大当家,他又招了庞梓当了女婿。庞梓当时也没地去,不得不暂时留在山寨里头。不过庞梓很清楚,要么就是二次火并,要么就是自己等风头过去了之后赶紧离开。但是新的大当家运气不好,当家作主没几天就不慎摔成了重伤,回来之后把山寨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没多久就断了气。

    计划之中的火并立刻就在灵堂前爆发了。所谓女生外向,庞梓的老婆的确是向着庞梓的。她向庞梓透露了自家兄弟的计划,庞梓轻而易举的就赢得了胜利。这次他倒没杀人,只是把自己的几个“姻亲”还有他们那一派的人撵走了了事。庞梓终于占据了山寨。经过这两场火并,原本也有四十多人的山寨只剩了二十出头。其中四个还是庞梓和他的兄弟。剩下的十几个人,都是些无处可去的老弱,他们来当土匪的目的根本就是混口饭吃,完全不堪重用。庞梓自己也无处可去,索性就暂时当了“土匪”。

    眺望了一阵山林,庞梓就坐在一块石头开始盘算。正想着,就听到有轻盈的脚步声。山人不多,光听这脚步声就能知道,来的是庞梓的“老婆”顾良玉。

    “当家的,你在想啥呢?”顾良玉对庞梓是死心塌地,庞梓到哪里,她就忍不住跟到哪里。

    庞梓对自己的这个“老婆”并没什么感情,当时同意娶她只是因为不得已而已。但是顾良玉在第二次火并的时候是站在庞梓这边的,庞梓没办法对这份恩情置之不理。而且顾良玉虽然粗手大脚,模样却也很周正,所以庞梓容忍了她的存在。拍拍身边的石头,庞梓说道:“坐。”

    听庞梓这么说,顾良玉跟小鹿一样几步跃到庞梓身边,紧挨着他坐下。“当家的,我看你最近一直在想事情,都在想什么呢?”

    庞梓很随意的答道:“我想起以前一个先生对我说过很多东西,但是时间久了,好多东西都忘记了。”

    “我听说那个人么?”顾良玉问。

    庞梓听完这话,心里头立刻就不高兴起来。这就是庞梓很不待见顾良玉的原因之一,山里人没见识,啥事情好瞎问。顾良玉也不想想,她怎么可能听说过陈克与陈天华的名字呢?

    “你没见过,这两个人都是南方人。”庞梓好歹不愿意和老婆计较那么多,他用了最大的耐心解释道。

    “当家的,他们都给你说过啥?让你这么记挂。”

    “养蚯蚓,养鸡养猪的法子就是他们教给我的。”

    一听庞梓说起这个,顾良玉立刻就兴奋起来,“当家的,你那法子可实在是了不得。有了这个法子,几个村里头的人可都佩服的很呢。这一年好歹能多出几百只鸡来。”

    庞梓实在是对自己老婆的见识绝望了,去年他在南宫县的时候,经常一天就吃百只鸡。这几个小屁村子的几百只鸡在庞梓看来什么都不算。如果陈天华还在的话,想来这几个村子就不止是多出这几百只鸡,肯定还会更多。

    心里的情绪立刻就表现在行动,庞梓把顾良玉往外推了推,不让她靠在自己肩头。顾良玉也已经习惯了庞梓的表现,她也不生气,只是接着问道:“那这位先生在哪里住?”

    “他好像去了海。”

    “海在哪里?”

    “海离这里几千里地,我怎么在哪里!”庞梓没好气的说道。

    “那么远啊?”顾良玉其实完全不知道几千里地有多远。她试探着问道:“那比到你老家远多少?”

    庞梓用手抹了一把脸,他最不想提起的就是不久前回南宫县的事情,而顾良玉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开春之后,躲了一冬天的庞梓终于能够出山了。他根本不想当什么土匪,就带着自己的兄弟一起回南宫县。等他回到南宫县高家寨,看到的就是一片废墟。废墟之有人开始重建家园。当时农会组织大家撤离高家寨,乡亲们把能带走的都给带走了。北洋焚村泄愤的时候,只是烧了房子。越是富户反倒是损失大,茅草顶房子的百姓家损失很是有限。庞梓的家是彻底被烧了。见庞梓居然有脸回来,孙是极大的富户们立刻围住庞梓大骂。

    而其他的百姓同样冷眼旁观。庞梓看着自己家被烧成白地的院子,本来就心头不爽,哪里听得了这样的一通怒骂。富户们的怒骂中有意无意的透露了不少消息。谁家被北洋绑了人勒索赎金,是谁告了官举报庞梓。

    庞梓还记得,自己对这些富户们是彻底失望,但是其他的百姓们好歹是受过自己不少恩惠的。他把普通百姓们召集到一起,向大家赌咒发誓,只要这些百姓们支持自己,庞梓绝对不会让相亲们失望。庞梓甚至赌咒发誓,只要大家再给庞梓一次机会,他会把族田分给大家。最后的结果是,庞梓失望了。不少人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庞梓,没听完庞梓说什么就转身离开。庞梓拉住农会的人,希望他们能够帮忙向百姓们解释,庞梓亲眼看到,农会的饲养场也同样在恢复建设。有人已经开始继续在那里劳动了。

    农会的会员景思德回答的很简单,“如果是陈先生替你作保,我可能还能说说。陈先生没有回来,我什么都不能说。”这话把庞梓给逼到了绝境。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本地人,在乡亲们的眼里信用还不如一个到这里不足一年的外地人。当年这些人吃自己的,和自己的,这就白白吃白喝了?

    那些富户们一听庞梓居然吆喝着要分族田,更是怒火万丈。但是庞梓毕竟和几个骑马带枪的兄弟在一起,他们也不敢正面招惹,他们立刻逼着庞梓给钱把那些被北洋军绑去的人赎身。

    庞梓自然不会想着替那些被勒索的人出钱,他满心都是那些举报过他的人。当天,庞梓就带去寻找那些战死的兄弟的墓。当时北洋军杀了百的兄弟,他们自己是不肯花力气埋了的。找了一些民夫随便挖了坑把尸体给埋了。有些兄弟被生俘,后来被带去县里头给杀了。

    找到了兄弟们在高家寨的埋骨之地,庞梓根本没有停留。当天晚就去十几里外的一家赵姓小地主家,带着兄弟们灭了这家的满门十五口。带了这十五颗人头,庞梓跑去兄弟的墓前大哭了一场。但是这案子做的实在是太大,庞梓不得不离开了南宫县,他也没地方去,只好暂时回到山寨。

    这次经历让庞梓知道,回想着乡里面无论穷人还是富户,那种愤怒和厌恶的眼神,庞梓其实很清楚,除非他能有一支强大的队伍,让当地人彻底服气,而且绝对不会被任何势力赶走。否则的话,他这辈子是别想回到南宫县高家寨了。但是他现在手里头就这么点子人马,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力气去对付别人。跟着庞梓一起回高家寨的八个兄弟,重回太行山山寨的路,有三个人不辞而别,两个人向庞梓辞了行。跟着庞梓的只剩了三个兄弟。

    对顾良玉来说,跟着庞梓到了邢台南宫县,已经是她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路,她不知道几千里有多远,就只能用这次远行做比较。而这次远行对庞梓来说,也是一次绝望的远行。他最不想提及的就是此事。庞梓不是背景离乡,而是无家可归了。

    沉默了好一阵,顾良玉又问道:“当家的,我们留在这山寨里头也很好啊。你这么有见识,又有能耐。只要好好经营,这山寨肯定能红火起来。我们生好些娃娃,等他们长大了继承这山寨。”

    听着顾良玉对未来的憧憬,庞梓虽然感觉有些安慰,却完全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未来。

    或许我应该去找找陈天华先生?庞梓想到。陈天华一顶会有办法的。或者去找武星辰?不,应该说凡是跟着陈克的那帮人都会有办法的。

    正想着未来的去向,却见又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定睛一看,却是庞梓的一个兄弟钱玉杰。他气喘吁吁的跑到近前,“庞大哥,出事情了。顾良声那家伙跑来跟咱们抢地盘了?”

    “怎么?他们打到咱们山寨这里了?”庞梓着急的问道。

    钱玉杰答道:“没有,方才有村子的人过来说,顾良声带了人跑去村子里头,要那些村子以后给他们贡。村子里头的百姓不肯,顾良声就动手打伤了村子里头的人。大哥,你得赶紧去看看。”

    庞梓连忙往山寨那里去了。他突然心生后悔,如果当时自己不是一念之仁绕过了顾良声,而是干净利落的斩草除根就好了。但是转念一想,当时顾良玉怎么都是对自己有恩的,当时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下那样的狠手。就是这次,如果不是到了不杀不行的地步,庞梓也不能杀了顾良声。这不仅仅是要对顾良玉有一个交代,如果庞梓做事这么心狠手辣,自己的这些手下们会怎么看?

    进了山寨,之间一个青年用手捂着头,额头,脸都是血迹斑斑,看来受伤可不轻。一见到庞梓,青年就喊道:“庞大王,你可要给俺们做主啊。俺们给你们贡就已经不轻了,现在再来一批,这是要逼死俺们么?”

    庞梓听完这话心里头就是一阵厌恶。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当什么土匪的打算,所谓的贡,也是一任的寨主定下的。自打庞梓当了寨主之后,他不仅没有要求贡,还帮着这些山民们建了养鸡场。虽然这是庞梓无聊中的行为,但是不管怎么说,庞梓都认为自己对百姓们是有恩情的。看着这些百姓们的模样,庞梓突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有人来抢地盘,这样也不错,他自己干脆就趁机离开山寨算了。本来庞梓就没有当土匪的自愿,他纯粹是来避难的。这次虽然闹出了不小的事情,但是庞梓已经知道北洋不再到处通缉自己。自己跑去山东寻找武星辰,或者干脆就去海寻找陈天华和陈克。

    陈克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那正是庞梓踌躇满志准备干一番事业之前,陈克的话庞梓还记得很清楚,“小闹么,庞兄弟你就可以随便闹。反正闹起来官府就派人来抓杀你和你的兄弟,下场肯定是个死。所以咋闹都成。”那时候庞梓是勃然大怒的。但是事情的结果与陈克预言的一模一样,庞梓还没有来得及造反,官府就把一顶造反的帽子给庞梓扣了。

    庞梓还记得,陈克说过另外一番话,“庞兄弟如果大闹起来,最后还是得革命。”庞梓想去看看陈克到现在都干出了些什么,如果陈克真的如他所说,搞起了革命,那庞梓就干脆投奔陈克算了。小打小闹是个死,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把事情闹大,闹成革命也顶多是个死,那还不如往大了闹。

    想到这里,庞梓正准备告诉面前的村民,自己不管这事,然后他就带着兄弟们走人。但是看着眼前焦急的村民,胖子仿佛又看到陈天华疏散灾民的时候,灾民看向陈天华的目光。那都是一样惊慌、焦虑、以及求助的目光。而庞梓当时选择的是彻底无视这种模样,陈天华则完全不同。他带领着农会的会员们坚持到了百姓们彻底疏散,这才离开。庞梓那时候还问过陈天华为何要如此拼命,陈天华的回答很简单,“我们人民党,不能让老百姓吃亏。”

    如果自己此时如同以前一样撒手不管,庞梓很清楚会有什么后果。以后他就再也别想回到这个穷山僻壤来。这里的山民提起庞梓,只会无视,或者干脆就嘲笑起来。同样是撤退,庞梓就再也不能被南宫县老家的百姓接受。而陈天华却没有被大家遗忘和拒绝。至少农会的那些成员们依旧愿意相信陈天华,支持陈天华。而这些人却无情的抛弃了庞梓。

    庞梓不得不承认,陈天华比自己有担当。在南宫县的时候,陈天华好像就很容易的融入了南宫县的生活。胖子曾经反思过这种区别到底在哪里,他后来才有点想明白了。陈天华是通过让大家一起过好日子的劳动与大家一起交朋的。而庞梓自己却是想出人头地,所以庞梓风生水起的时候,大家只是不说话而已。当庞梓遭难之后,就没有一个人支持他。

连锁反应(三十一)

    “庞大哥,到底怎么办?”站在庞梓身边的刘永富问道。!。刘永富是现在还继续跟着庞梓的四个老兄弟之一。庞梓扭头看向刘永富,只见这个老兄弟也是一副意气消沉的模样。庞梓心里头咯噔一下,从南宫县回山寨的路,其他几个不辞而别或者辞行而别的兄弟,当时脸都是这种神色,那是一种对前途毫无指望的神色。

    “你觉得该怎么办?”庞梓下意识的问道。

    刘永富奇怪的看着庞梓,“庞大哥,这山寨里头你是老大,你得给兄弟们拿主意啊。”

    庞梓知道自己得给兄弟们拿主意,但是他现在发现自己只有一个想法,跟着自己的兄弟们不能再少了。如果这四个兄弟再没有了,庞梓自己就被抛在这山寨里头,外头是敌人,里头是些排不用场的老弱。这根要庞梓的命没啥分别了。

    到了这等山穷水尽的地步,庞梓干脆豁出去了,“兄弟们,我早就想和大家说说心里话,以前我怎么都丢不下这个面子。今天这事情出来了,我不说是不行了。我庞梓一直觉得人走江湖得讲意气,所以不管做什么买卖,我都想让跟着自己的兄弟们能好好活下去。现在看我是错了。怕死到最后还是个死。当年咱们在南宫县,若是听了陈先生的话,咱们不是各路狂撒银子,而是跟着陈先生一起搞农会,怎么都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北洋来了咱们就跑,怎么都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我以前错了,以后就不能再错。我是觉得再维持这么一个山寨没一点用。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土匪,只是在这里暂时避避风头。现在既然那些人打回来,那我就走。兄弟们愿意跟着我的,我们就一起去山东找武星辰大哥去。若是不愿意跟着我的,我现在就给路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以后见了面还是兄弟。”

    山寨里头的人根本没想到庞梓居然下了这么一个决定,不等庞梓的几个兄弟说话,山民焦急的扑过来拽住庞梓的手臂,“庞大王,你可不能走。”

    “为啥?”庞梓很是奇怪,自己被当作土匪,只听说土匪要走,百姓们高兴的,哪里见过不让土匪走的。

    山民焦急的说道:“庞大王,你领着这个寨子,至少从不平添贡品数量。而且你还肯到村里教我们些养鸡的营生。你若走了,顾良声这些人再回来,我们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庞梓奇怪的问道:“他来又能怎么样?贡品不还是照旧?”

    一个老匪众插话解释道:“庞大王,你是不知道这山里头的规矩。山寨换了当家的,一般都要再收一次坐寨礼。任当家的是靠你打下了山寨,所以没有收。你做了当家的也没有收。可这顾良声若是当了这宅子的当家的,那肯定要收的。”

    刘永富插话进来,“我们既然都要走了,这以后收不收坐寨礼和我们有何干系?”

    山民知道刘永富的这个道理说的没错,他却根本不想让庞梓走,情急之下山民给庞梓跪下了,“庞大王,你不能走。咱们村子本来就没啥东西,经不起折腾。你在的话,好歹能护住大家。你不在,这不是让我们遭罪么?”

    庞梓以前从不知道,这土匪收贡品还有如此的讲究,看着山民激动和恐惧的神情,庞梓虽然有着同情,但是他依旧不愿意为这些人卖命。他把山民拉起来,正准备告诉山民自己已经下了决心。却听旁边的老匪众说道:“当家的,我们也不想让你走。你看我这个年纪,没几年活了。却也不肯自己了断,跟了你之后,当家的仁义,对兄弟们都很照顾。可那顾良声本来就没有把我们当成他们顾家的人。若是你们走了,我们可是有罪受了。”

    毕竟在这几个月里头大家也算是相安无事,听老匪众这么说,庞梓忍不住解释道:“老哥,我留在这山里头干啥。我本来就没想当土匪,留在这里我也当不了土匪。”

    “庞大王,你是个有能耐的人,既然你不愿意当土匪,我们就跟着你一起干些正道的营生。但是那顾良声若是执掌了这个寨子,我们绝对没有好日子过的。”

    山民也连忙说道:“庞大王,我们村里头的人都说你根本就不是坐寨的样子。既然这样,我觉得庞大王你也别走了。我们村子每年给你供养,你组个马队走货。我们山里头人少,也不懂山外头那些人的道道。你本来就是山外头的人,走山货,赚的钱可不少呢。”

    听这些人说来说去,竟然希望庞梓走镖,庞梓只觉得很是滑稽。次在南宫县走镖,庞梓就吃了大苦头,差点全军尽墨,自己好不容易捡了条小命。这再次走起镖来,天知道会有啥下场。

    庞梓说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是决定要走。”

    老匪众见庞梓真的不是玩什么猫腻,他正色说道:“庞大王,你若是一定要走,我们也不拦你。只是求你把顾良声那些人给灭了,给我们一条活路。不然他们再回了这山寨,我们真的就是死定了。”

    庞梓就是不想为别人卖命,这才决定要走。若是他还有心思和顾良声对着干,那他何必要走呢?但是转念一想,庞梓却又觉得很是不甘心,他倒不是留恋这山寨土匪头子的生涯。庞梓觉得郁闷的是,自己每到一处,最终的结果居然是生生被撵走,再也回不去了。难道自己就这么命犯冲字么?庞梓心里头的天平在想争口气和不想给人卖命之间左右为难。

    到底应该怎么选择,庞梓真的是不清楚。抬起头向周围看了看,庞梓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自己的“老婆”顾良玉身。他之所以觉得这件事很麻烦的原因就是因为顾良玉的存在。若想把顾良声驱逐走,那绝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完成目标的,想要解决问题那就得斩草除根。但是有顾良玉在,庞梓实在是不能下那种狠手。左右权衡之下,庞梓还是决定一走了之。

    此时却听刘永富说道:“庞大哥,当时我们连北洋都敢打。顾良声算什么东西?当时咱们不照样把他给打的落花流水么?若不是你放他们一马,他们坟头的草都多长了。咱们也不用大打,直接过去教训他们一下。他们就没胆子再来祸害。那时候再走也不晚。”

    庞梓原本意气消沉,心里头打了退堂鼓,自然是什么麻烦都想避开。但是听刘永富这么一说,庞梓觉得很是对路。“就这么办。”

    决心一下,庞梓的脑子就灵便了不少。他先让山民和几个人回去打探消息,山民兴奋的问道:“庞大王,你何时到我们村里?”

    “你们先走,我叫人马随后就到。”庞梓吩咐道。

    山寨里头的人一听说打仗,要打的是以前的手下败将顾良声,大家都颇有信心。“当家的,这次绝对要把顾良声这小子好好的教训一番。”除了跟着自己的三个老兄弟,有加了八个比较年轻的部下,十二个人组成了队伍。倒是顾良玉死活要跟着去,看来她很是担心自己的弟弟。庞梓本来也没有真的想要顾良声的性命,顾良玉态度十分坚定,他也就默许了。

    庞梓他们几个老兄弟还有顾良玉骑马,其他的八个人步行。一行人就往村子方向去了。到了村口附近,庞梓让人停住。根据约定,先走的那几个人会来通报消息。庞梓现在谨慎得多,对于不是可靠的消息,庞梓一概不敢确信。村民看着不像是说瞎话的模样,可万一是村民说了瞎话,庞梓绝对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了。

    等了一阵,却见原先那个村民兴高采烈的跑了出来。“庞大王,我们已经把顾良声给抓住了?”

    “什么?”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觉得不敢相信。方才还被打的满头满脸的血迹,这片刻之间就把顾良声给抓住了,这莫非是有什么圈套?

    庞梓连忙派刘永富进去看看,刘永富很快回来回报,村民说的一点都没错。顾良声果然被抓了。庞梓他们这才进了村子。之间在村头,四个人被绳捆索绑。为首的果然是顾良声。看来村民对顾良声很不客气,被抓没多久,顾良声已经被打的满脸都是伤。此时还有村民手里拎着棍子对着顾良声等人一阵乱打。

    “到底怎么回事?”庞梓即便亲眼看到,依旧有些不理解。

    跟着村民一起回来的老匪众笑道:“当家的,这次我们回来之后,知道你马就来。这心里头胆气就壮的多。见到顾良声这小子,这位兄弟一时没忍住,直接就去打。其他的百姓们也跟来打,这不,顾良声这小子就被大家抓住了。”

    看来村民们对于能够如此奇松的解决顾良声很是高兴。又见到庞梓出现,大家立刻就围来。“庞大王,你得让我们招待你一顿饭才行。”

    庞梓连忙拒绝道:“乡亲们,吃饭就不用了。次你们已经拿过鸡了,这次就不用大家破费了。”

    但是村民一个个热情洋溢,他们死拉活拽的一定要庞梓等人留在村里头吃顿饭。庞梓和三个老兄弟看不山里头的饭,他们几个虽然不想吃,但是山寨里那些匪众哪里顶得住吃饭的诱惑。一闻到烧鸡肉的香味,他们腿都哆嗦了。庞梓瞅着那些土匪们一个个可怜巴巴的眼神,他虽然心里头骂这些人没出息,却也不愿意让这些人太失望。反正庞梓也要走了,他也就答应了。

    山里头修房子墙不是平原的土坯墙或者砖墙,而是用石头垒的墙。作为招待的这家看来也是富户,居然有三间房。正屋里面是庞梓和他老婆顾良玉以及三个老兄弟坐了一桌,其他八个山寨的土匪是在坐厢房摆了一桌。庞梓自己根本无心吃喝,顾良玉是一个劲的要胖子出面放了自己的兄弟。其他的兄弟看庞梓夫妻吵架,也不愿意动筷子。倒是隔壁的土匪们放开了吃。山民们招待的不错,居然还有酒。只听得隔壁是吆五喝六,猜拳行令的,好不热闹。

    “当家的,你到底放不放人?”顾良玉毕竟心疼兄弟,她又在逼着庞梓表态,“让我兄弟给你好好认个错,教训一番就好了。何必弄得这么僵呢?”

    陪坐的村民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就变得十分紧张。庞梓心里头把不得顾良声多受些罪,哪里肯轻易放话。陪坐的村民看庞梓不说话,就连忙来敬酒。

    顾良玉已经拦了好几次敬酒,见村民依旧不依不饶,她也忍耐不住,抢过村民手中的酒杯,把一杯酒直接泼在村民脸。村民下意识的惨叫一声,转身就跑出了房门。顾良玉看没有碍事的人了,又拽住庞梓的胳膊,“当家的,你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庞梓一面心里头暗笑这村民未免太小题大做,又对老婆的举动烦不胜烦,正准备说吃完了饭就放人。但是他心里头却觉得很不对头,脸被泼一杯酒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转眼看另一位陪酒的村民,只见他脸色微微发白,肩头僵硬,竟然也在害怕。

    一把推开老婆,庞梓站起身拽出腰间的。“兄弟们,抄家伙。”三个老兄弟都经历过生死的考验,虽然不知道庞梓为何这么做,他们却不迟疑,也抽出了腰间的。

    踹开房门,庞梓向外瞄了一眼。却见这家院子外头隐隐有人躲灾石头墙后。三个兄弟抽出枪之后,已经制住了留在屋里头的那个百姓。庞梓前问道:“你们在酒里头给我们放了什么?”

    “庞大王,我们什么都没放啊!”村民吓得声音都抖了。

    “什么都没放?好啊,来,你把这杯酒给我喝了。”庞梓说完就抄起了桌一个酒杯。

    村民惊恐的盯着酒杯,他连声说道:“我不喝酒,我喝不了酒。”

    “只要这杯酒没毒,喝一杯不碍事。”庞梓狞笑着把酒杯伸向村民。

    村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猛的一发力,竟然挣开了两边按住他的人。然后村民就往大门冲去。庞梓早有准备,他一拳揍在村民的太阳穴。把村民当时打昏在地。

    “看好他!”庞梓冲着兄弟们说道。看兄弟们已经撕了块布,把倒地的百姓给捆好。有了人质在手,庞梓才朝外喊道:“外面的是哪路英雄。报个名号出来。”

    此时隔壁已经彻底没了动静,想来那些胡吃海塞的土匪们已经被酒杯里的毒药给放倒了。庞梓觉得极为庆幸,若不是自己当年吃喝的如此凶猛,自己这些老兄弟根本看不这些饭菜,又加自己老婆一直在捣乱。一旦吃了酒,只怕现在自己就交代到这里了。

    隔了良久,就听外头有人喊道:“庞大王,我们就是本地的百姓。不是哪里的英雄。”

    “那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庞梓喊道。

    外面的人喊道:“我们不想要什么,我们只想要这些土匪的命。庞大王,听说你准备走了。我们也不想拦你的道。只要你发个誓,再也不回来。我们就让你们走。”

    “放你娘的屁。”刘永富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听外面的人居然要他们发誓再不回来,他立刻回骂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们庞大哥啥时候亏待过你们。还教你们养蚯蚓,养鸡。更没有动过你们什么财物。你们现在是知道动不了我们,这才说的漂亮话。谁知道你们有什么鬼心思!”

    这番话骂的理直气壮,外头倒是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阵,外头那人才继续喊道:“你既然当了这山寨首领,我们怎么知道你怎么想。而且这些土匪们欠我们这么多,他们现在又是你的手下,我们也是不得已。既然现在土匪们也都被我们放倒了,我们也不想让大家再弄出什么伤亡。只要庞大王你老老实实的走,我们是绝对不会动手的。”

    庞梓看了看兄弟们,之间兄弟们一个个虽然怒火中烧,脸却都有紧张的神色。庞梓他们虽然带了长短枪,但是其他的土匪们也是有土枪的,村民们手里有多少枪庞梓从来没有调查过,真的对打起来,虽然村民定然会有伤亡,但是庞梓他们肯定落不了好去。

    但是拖得久了反倒没用,庞梓对外头喊道:“让我们走,这也可以。不过你们既然知道我要离开这山寨,除了马匹之外,我还得回山寨取些盘缠衣物。不然的话,我们怎么走?”

    “你还想要马要盘查?给你留条命就不错了!”外面有人喊道。

    庞梓觉得此时绝对不能在气势落了下风,加庞梓也没有得罪过村民。他让三个兄弟看好俘虏和自己的老婆,庞梓自己大踏步的走出了屋门。

连锁反应(三十二)

    屋子外头阳光明媚,庞梓站在院子正中向周围环视了一圈,之间男男女女百十号人或远或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包围圈的中心就是这做用来招待庞梓等人的小院落。!。这些人或者神情紧张,或者满脸怒容,或者洋洋自得。在处于人数的极端优势情况下,村民们还是感觉自己胜券在握的。

    庞梓并非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包围,当年他打过的仗里头,有过好多次规模更大的场面。但是他这是第一次遇到双方力量对比如此悬殊的场面。包括庞梓的老婆在内的五个人,面对二十倍的敌人。如此不利的局面,庞梓觉得心灰意冷。这些村民应该是对山寨的土匪们有着深仇大恨?庞梓自己并没有压榨过村子,对于这些人的恩怨并不清楚。庞梓同样不清楚村民们对自己的态度。

    靠近房子的村民们手里都拿着武器,从土枪,长矛,柴刀,到木棍,锄头,林林总各式武器都有。令庞梓放心的是,这些武器没有一样能精准射击的。庞梓手里有两支驳壳枪,背有一支步枪,真的打起来,好歹也能拉几个垫背的。反正最差劲的结局不过是去死。一同有人垫背,这种事情也不错。想到这里,庞梓绝望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不少。

    庞梓冲着村民们喊道:“诸位,我庞梓还有这几个兄弟平日里和大家毫无冤仇,你们和山寨里头那些人的事情,我们也不想管。若不是你们的人跪在地一定要拉我们来,我现在早就带着兄弟们出山去了。现在我们还是要走,你们到底是让不让我们走?”

    村民们对这么简明的要求一时回答不了,他们看着庞梓手里头和背的家伙,虽然没见过这些新式枪械,但是大家下意识的感觉这些看着就很精良的玩意只怕不好对付。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人群中的一个短发青年身。看着大家瞅向自己,短发青年倒也没有退却,他前几步,冲着庞梓喊道:“庞大王,你是这山寨的头子,虽然你没干过啥,但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信了你的话。”

    却又是一个短头发的!庞梓心里头冷笑一声,陈克是短发,陈天华是短发,这两个人都是革命党,也算是有真本事的。却不知面前这个短发青年到底有多大本事。想到这里,庞梓大笑一声,“你可以问你们的人,若不是他跪在地死拉活拽让我来帮忙,我早就走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也把话撩个清楚。你们若是说本来就想要我庞梓的性命,那咱们就刀枪见个真章,大家生死由命。这也痛快。”

    这话是庞梓的心里话,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善了已经没太大的希望,庞梓若是不能和这些人达成真正的协议,对方肯定会千方百计的要自己这几个人的性命。与其被动的迎接敌人偷袭,还不如干脆就靠着武器的优势杀出去。这是庞梓出生入死积攒出的经验,这是庞梓与普通百姓们一起对抗着强大敌人时候,从无数次失败中总结出的经验教训。村民们毕竟不是官兵,他们在人多势众的时候是有勇气的,但是只要敌人根本不被村民的气势压倒,而是对村民猛烈进攻,只要村民被打死打伤一批挫了锐气,他们也就没有勇气继续战斗下去了。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庞梓才能够冲出去。想到这里,庞梓双手扳开了机头,只要一言不合,他就决定不顾一切的拼命。

    青年看着庞梓扳开了驳壳枪的机头,又见庞梓脸色变得极为冷静,这摆明白了就是要拼命的架势。人是不是要下定决心玩命,气势就完全不一样,虽然外头村民人数众人,庞梓只是一个人,可他的目光扫视过周围的村民,收敛的凛然杀气令不少敏感的村民都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因为庞梓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所有人的要害之处,而且在观察谁是第一个动手的目标。

    “庞大王,你等等。”青年喊道。他可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庞梓一旦发动起来,那真的是不会收手。青年虽然不太相信庞梓能赢,但是村民们定然要死伤惨重的。现在干掉了大多数土匪,大获全胜已经近在眼前,此时完全没有必要再有这么多人的损失。

    梓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他此时下定决心,只要对方下一句话不是同意自己走,那庞梓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开火。

    青年直觉的感受到了危险,虽然他并不知道危险到底来自何方,可他就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说错什么了。

    “庞大王,我让你们走。”青年喊道。

    “怎么走?”庞梓追问了一句。

    “你把我们屋里头的那人放了,我给你们当人质。”青年大声说道。

    庞梓本来以为大家说什么都谈不成了,不管对方用什么花言巧语来蒙骗自己,庞梓都决定开打。他万万想不到,青年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庞梓犹豫了,看这个青年的模样,应该是领头的。若是拿这个青年当了人质,说不定真的能够出去也说不定。

    但是庞梓毕竟不是小娃娃,他并不相信这个青年真的肯如此合作。他说道:“你和我一起先进屋,咱们把话说明白。”

    村民们听了这话立刻聒噪起来,“你算老几?你说让人进屋就进屋?”

    “周兄弟,你不要信土匪的话。”

    “我们人多,怕什么?”

    青年看局面已经有失控的样子,他连忙喊道:“父老乡亲,不用怕,庞大王和这些土匪也不是完全一伙的。我就跟他进屋。”说完,青年举起两只手,走向庞梓。庞梓立刻抬起两支驳壳枪指住了青年的胸口,青年笑了笑,大踏步绕过庞梓进了屋子。虽然心里头对青年还是不相信,但是庞梓还是跟进了屋子。

    庞梓的兄弟们二话不讲就把这青年给捆了起来,青年也不抵抗,任由他们动手。庞梓坐在桌边,让兄弟看住了大门,这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到底想做什么?”

    “在下周文彩,以前在外头读,回来没多久。这次打山寨的事情是在下策划的。”周文采回答的干净利落。

    “果然了得。”庞梓冷笑一声,“那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庞大王,我问过去山寨的那人,他的确说你是要走。咱说个实话,我们是要把土匪一网打尽的,但是万万没想到庞大王你居然放着满桌的酒肉不吃不喝。看都不看。若换了其他人,要么是早就起了疑心,要么就是吃喝起来。你庞大王还真不是个土匪。”

    庞梓对这些恭维毫不感兴趣,他喝道:“废话少说,赶紧说怎么办?”

    周文彩笑道:“庞大王,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真的不想留在这里了?你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么?”

    “回来做什么?当土匪么?”庞梓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

    “那马你可以骑走,盘缠就别想了。我们几个村子已经联络好,我们把出来的人一网打尽,山的寨子已经有人去攻打了。”

    庞梓立刻骂道:“放你娘的屁,没有盘缠,我怎么走。沿途当土匪抢掠么?”

    周文彩倒也真的没把这件事情想完善,其实他考虑过庞梓若是在酒桌先起了疑心怎么办,或者没有起疑心该怎么办。可实在没算到庞梓居然对于吃喝毫无兴趣,而是一心要赶紧走人。由于没有算到这种变化,原先种种设计竟然都落了空。周文采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就有了算计,“我们这里有些山货,你带走。就当做你教大家养鸡的报酬了。出了山你把山货卖了,怎么都能换些钱。你看如何。”

    庞梓其实最头疼的就是怎么从村民的包围中出去,既然有了盘缠,他也就不再纠缠回山寨的问题。“那我怎么信你说的没错?”

    周文采站起身对着外头喊道:“四叔,您进来。”

    过了一阵,原先去山寨的那个青年带着些畏惧走了进来。

    “四叔,你把我家的那包山货拿来。特别是那两支灵芝,一定不要拉下。”周文彩吩咐道。

    “文彩,你这是啥意思?你要把这东西给这些土匪?”周文彩的四叔很是不解。

    “四叔,你也看到了,这位庞大王和山那群人也没什么瓜葛。而且庞大王好歹也教给咱们一些过日子的法子,这些东西就当是谢礼了。”

    “文彩,你这就不对了。咱们人这么多,困也把这些人困死了。咱们怕什么?”青年看来很不服气。

    刘永富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老子和官府打仗,和北洋军打仗,千军万马里头都活来下了,你们这些山民也敢说能困住我们?”

    山里头人性子直,虽然自己在庞梓的包围中,刘文彩的四叔哪里肯信。庞梓冷笑了一声,“永富,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枪法。”

    刘永富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方才被那么多人围住,庞梓等人一开始被骇住了,现在一看村民们根本没有真的玩命的决心,大家早就看透了这些人的虚实。刘永富拎起步枪,走出屋门,对着远处的房门瞄了片刻,就连放了三枪。这些日子以来,庞梓他们从没有把练枪法的事情给耽误了。这是新式步枪,准头极佳,刘永富是下定决心立威。

    村民们看刘永富没有瞄向自己,正不知道他准备干什么。枪声响过之后,刘永富的这三枪竟然把三十多米外挂在墙头的几串红辣椒给打掉了两串。村民们哪里见过如此精准的射击,大家都知道如果刘永富是瞄准自己,只怕此时已经有三人横尸就地了。如同炸了锅一样,原本围观的村民们立刻跑了开去。那些本来拿着武器准备歼灭庞梓的村民也都立刻躲在了墙后,再也不敢探头出来。

    周文彩的四叔眼睛瞪得溜圆,方才的气焰荡然无存。周文彩之所以愿意来当人质,本来就是不想让庞梓等人狗急跳墙,和村民们玩命。他之所以暂时妥协,就是不想给庞梓机会撞起胆气。结果自家四叔全然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看到这三枪彻底打掉了村民的锐气,周文彩心里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四叔,你听我的,去把东西拿来。大家好聚好散。”

    等人出去了,屋里面庞梓一伙已经恢复了气势。刘永富忍不住问道:“庞大哥,咱们杀出去算了。这些人算个球啊。”

    庞梓瞪了刘永富一眼,“你还真想当土匪不成?这些人又不是和咱们有仇。掺乎这些破事算什么。”

    顾良玉一开始根本不敢说话,此时看到真的能走,她连忙抓住庞梓的手臂,“当家的,你把我兄弟也带啊。”

    一听顾良玉提起她兄弟顾良声,庞梓的火气腾的就起来了,他拽着顾良玉的衣襟恶狠狠的说道:“若不是你兄弟给我惹的破事,我早就走了。哪里用被人困在这里?你要救你兄弟,你自己留下,我可不会去管那王八蛋。”

    顾良玉知道庞梓这不是气话,虽然对自己的兄弟依旧担心,但是此时还是能早点走为。

    过了好一阵,周文彩的四叔才拿了一个小包裹进来。打开一看,里头倒也干净,刘文彩说有两支灵芝,包袱里头真的只有两支灵芝。庞梓在南宫县的时候经营过药铺,看了看就知道品质还算可以,能卖七八两银子,几个人省吃俭用的话,坚持一两个月还能行。

    “把我们的马给我们。”庞梓说道。

    “马已经被人牵走了,这只怕是要不回来了?”周文彩的四叔还真的是贼大胆,他竟然好像根本不在乎生死的样子,这真不知道是该说勇敢还是迟钝。

    周文彩知道,庞梓之所以要马,是真的要走,他也连忙劝道,“四叔,把马给他们,让他们走。”

    “文彩,这马的事情我说了不算,得你出去说。”周文彩的四叔说道。

    雕虫小技,庞梓心里头冷笑一声。他假装应道,“那你出去说。”

    周文彩和他四叔刚到门口,庞梓突然在两人背推了一把,这两人猝不及防,跌跌撞撞的出了门。接着就被门外的两根木棍猛地打倒在地。庞梓拎起身边的一根木棍就窜出门去,只见门外已经埋伏了三个人,都拎着木棍。看着打错了人,都愣在原地。庞梓跟着景廷宾大叔练武,身手极佳,他挥动木棍在三个家伙头一人给了一棍。三人立刻就跟口袋一样被打倒在地。

    其他三个兄弟此时除了一人留在屋里头看俘虏,其他两人都窜了出来。村民们本来埋伏起来准备偷袭庞梓,万万没想到庞梓竟然看穿了他们的计划。五个小伙子拎着木棍冲过来准备救人,庞梓哪里肯给他们机会。他拎着木棍大踏步冲了去。

    自从今天被算计以来,庞梓虽然也是斗智斗勇,始终以能带着兄弟们安然脱离为最高目标,但是心里头这口被算计闷气是越逼越凶。此时看那五个人都没拿火枪,庞梓木棍直刺,如同长枪一样捅在前头那人胸口。那人登时就被戳翻在地。另外四人都是凭着一股子勇气来作战的,勇气可嘉,却没有能与勇气搭配的战斗力。山里人凶悍,却没有练家子。几个人都没有后退的意思,依旧向庞梓猛冲。

    庞梓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是挺棍猛刺,这次是戳中了一人的小腹,那人痛的抱着肚子跪在地。剩下三人已经冲到了庞梓身边,正准备挥棍,却忘记了庞梓的两个兄弟已经冲了出来。这两人其实也不想杀人,他们一人看准一个村民,挥拳猛砸村民的脖子,顷刻又打倒了两人。最后那个村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一愣神的功夫,庞梓飞起一脚就把这个青年踹翻在地。

    “都捆了!”庞梓吼道。

    形势发生了如此巨变,周文彩是后悔莫及。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精心策划的剿匪计划在最后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周文彩是本地地主的子弟,在外头读。接受了些新思想之后,干脆剪了辫子。在外头还没什么,在山里头没了辫子可是很让人“另眼相看”的。为了给自己正名,正好周文彩知道了这附近的山寨里头发生了火并,他就把主意放到了山寨头。

    周文彩先是说服了本地的村民,又去联络了其他几个村子的村民。这里本来就贫困,这山寨的寨主们素来压榨百姓极狠,各村村民看庞梓根本没有好好经营山寨的打算,又得知山寨没什么人了。就同意了这个计划,恰好顾良声带了三个人跑来村里头闹事。周文彩打的是先让庞梓火并,然后趁势收拾庞梓的打算。前半截计划完全是按照周文彩的预计执行的,过程极为顺利。

    听自己的四叔说庞梓准备走的消息,周文彩只是觉得庞梓有别的打算,也没有放在心。但是周文彩万万没想到庞梓居然真的不是土匪。普通的土匪再小心,也不可能面对满桌的酒肉毫不动心。可庞梓就能半天动都不动。

    计划除了纰漏之后,一切都走了样。现在庞梓已经抓到了十个人质,形势的主导权完全落在了庞梓手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695/ 第一时间欣赏赤色黎明最新章节! 作者:绯红之月所写的《赤色黎明》为转载作品,赤色黎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赤色黎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赤色黎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赤色黎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赤色黎明介绍:
1905年,黎明前的黑暗,魑魅魍魉、百鬼夜行。前方有无数的岔道,前方也只有唯一的生路。
砸碎奴役者们所铸造的一切枷锁,我们在革命中失去的只有锁链,获得的则是整个世界。
黎明前的天际必将赤红如血赤色黎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色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色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