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锁反应(四)
人民党中央派遣人民内务委员会工作小组调查“刘勇毅反革命事件”,在提审刘勇毅等反革命份子之前,内务委员会先调查了五河县当地当政机关与之有关的人员。"www.uu234.com文字阅读新体验"这件事对于五河县的党政机关可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刺激。内部调查结束之后,内务委员会并没有去提审被捕的刘勇毅及其同党,而是自行召开了一个内部工作总结会议。五河县党政机关的同志并没有能够列席,这让五河县县委书记吴辽相当的不满。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不满归不满,吴辽实在没有可以直接那出来说的理由。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组一来没有影响地方党政机关的正常工作,二来工作组除了不笑不寒暄之外,不发火不批评,仅仅是询问了一些问题。让吴辽整整不满的是调查方法过于冷淡,让被调查者心里头很不舒服。可这个问题恰恰没办法拿出来直接抱怨,调查组是来查问题的,不是来慰问的。不能要求人家笑脸相迎。在这种不满与不快中,吴辽干脆也不去继续招惹调查组。
调查组对县委书记吴辽的心情一点都不在意。齐会深主持的会议中,首先分析的就是五河县当政部门的工作作风。这并不是他们对吴辽以及五河县的同志有什么意见,这是陈克在人民内务委员会工作组出发前安排的工作内容。
自从人民党创立以来,党组织里头一直缺乏镇压反革命的机构。理由其实很简单,人民党还没有建立起革命政权,自然没啥反革命可以镇压。虽然也建立了纪律检查委员会,但是陈克一直觉得必须建立起对内进行肃反整风的机构。虽然认毛爷爷说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左右之分。”但是这不等于陈克认为可以无限制的放纵各种派系的纷争。
从历史上看,中国的朝代里头都习惯采用“异论相搅”的模式。也就是让朝廷里头有各种不同的政治派系和想法存在。这样可以让君主比较轻松的控制各个派系,反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想找出打压某一派的理由,完全可以采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秦桧杀岳飞,还能说出个“莫须有”。“异论相搅”对于玩权术的好处可以说是显而易见。
对于社会主义政党,这种古代的权术就是完全有害的。党向来讲统一思想。路线争论,甚至是路线斗争固然不可避免。但是这种斗争不能没有底线。人民党绝不能无条件的允许任何争论。为了保证基本的纲领能够被贯彻,人民内务委员会这种机构就必须存在。
当然,陈克不会傻到现在就明明白白的直说,“我建立人民内务委员会就是为了将来肃反用的。”而且作为一名技术派出身的人物,陈克认为既然要肃反,那肃反就绝不能是一场无原则的政治倾轧。如果变成了党内同志为了权位展开一场无所不用其极的大乱斗,陈克觉得自己干脆就用人民内务委员会把自己肃反掉算了。
肃反是要肃清反革命,整顿错误思想。这是一件极具理论和实践高度的技术性工作。借着打击根据地内部反革命的机会,人民内务委员会自打创建起级别就相当高。齐会深作为中央常委直接领导内务委员会的工作,在他的手下配备了不少精兵强将。这次到了五河县,他们除了要调查清楚“刘勇毅反革命团伙”的问题,还要对五河县工作开展情况进行分析。
“现在收集到的情况来看,县委和地方上的同志工作热情很高。根据地第1037、1064、1079条的询问情况看,吴辽同志对于监督有一定的抵触情绪,但是工作方面还是比较细致。”
“周义英同志是军属,对党很忠诚。有报恩心理,理论认识不足。根据2117、2200条的问询看,她现阶段的心思还在工作上。”
“武工队的同志”
一条条的具体事例以及相应评价不断的进行汇报和汇总,齐会深一面看着同志们按照预先编写的问询纲要进行分析,心里头觉得有些异样。
这是陈克提出的一种心理分析方法,陈克自己也承认现阶段这种条例很“形而上”很“机械”,人心这种东西也不是做实验,可以完全规范化和量化处理的。但是齐会深很赞同陈克的另外一种观点,“我们需要的是发现与提拔坚守原则服从纪律努力向上的人民党党员和干部。虽然以后随着工作的深化和积累,这种分析会越来越深入和细致,不过人民内务委员会对内监察的任务不是弄出什么整个人类心理的全部分析,内务委员会的任务是要对党员和干部进行检查和评价。我们首先要确定的是合格的党员与干部们的心理活动规律,这些合格的党员们遇到问题该怎么想,怎么办。如果是因为一些党员和干部自己不合格,结果在评价中因为标准而被曲解了他们的本意,那么这等冤假错案我们也暂时得接受和容忍。”
而且齐会深认为人民党现阶段对党员的要求并不过分,“实事求是”“说实话,办实事。”只要党员们能够贯彻入党仪式上所发下的誓言就可以了。人民党的内部党会上经常讨论到底该怎么工作,包括现在的五河县党委书记吴辽在内,大家都认同一个基本观点,那就是“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是这错误应该分为主观和客观。”客观错误只是能力问题,能力这种东西通过工作和学习总是会提高的。但是主观错误就是品质问题了,这绝对不能放过。
到现在为止,五河县的同志们主观上还没有犯任大错误。大家的目标都是把工作做好,而且也坚守了自己的岗位和职责。不喜欢监督,希望能够稍微夸大一点自己的功劳,这等思想倾向固然很危险,不过现阶段还是可以通过组织学习和教育来改进的。暂时不用上纲上线。
分析完了五河县的情况,这才轮到“刘勇毅反革命团伙”的问题。党内对这个团伙的态度很一致,“必须杀一批!”大家的分歧在于怎么杀,杀多少。
部队上的同志态度最强硬,他们基本上认为“反革命可以全杀了”。徐电领导的司法口对于杀多少,怎么杀并无坚决的态度,他们坚持的只是必须由司法机关审判后判刑这么一件事。态度还算“温和”的是政工干部和行政干部,何足道与路辉天都建议采用首犯严惩,从犯宽大的模式。但是到底谁是首犯,谁是从犯。应该以何种标准来判断首犯和从犯。在没有更加具体的调查前大家都只能表明自己的基本态度,而不能确切的下定论。所以陈克提议组建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建议才得到了通过。这个新组建部门的职责之一就是“肃清反革命”,党委就委派这个新组建的部门先对这件事本身进行调查,然后再根据调查报告进行讨论。
在齐会深带队出发的时候,陈克除了交代要对党政部门进行调查问询之外,还反复强调一定要对这个武装团伙进行细致的调查。弄明白这些人都是抱着何等目的参与到反革命行动里头来的。遭到来自民间的武装进攻,这对人民党是第一次。张有良曾经叫嚣过要对人民党实施武装进攻,而身为大地主的张有良是不能划分到人民范畴内的。刘勇毅本人却不是有钱人,他甚至还在凤台县的难民营里头待过一段,初期收集到的情报里头,跟着刘勇毅的那些同伙也是以普通百姓居多。陈克对于消灭围子的地主向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但是要对普通百姓们采取暴力的时候,陈克怎么都觉得必须谨慎又谨慎。
工作组进行了分工之后,开始提审战斗中被俘的“刘勇毅”反革命集团。
人民党的内部讨论会上一直强调要讲科学,讲民主。陈克到现在为止能够稳坐党主席的位置,而且能够得到大家的支持。除了因为他能够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总是能够以身作则的去工作之外。陈克在诸多领域里头的“理论指导”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些日子以来,陈克已经逐渐不去第一线了,这不等于他就开始享清福,自打回到这个时代以来,陈克只要有空就把自己学到过的东西写下来。当然,陈克自然不会写动漫和a&v这类无聊玩意。他把自己见过的学过的社会与科技方面的知识,无论是否正确,他都先给写下来再说。
除了成系统的教材之外,其他内容可就五花八门了。各种有科学依据的,以及经验数据依据的还算好。那些陈克从电影电视里头看到的相当夸张的当噱头卖点的“知识”,陈克也一视同仁的写下来。只是会专门注明,“此内容未必可靠”。
这些记录了各种知识的文献都会归档,分级别向党内同志开放阅读。陈克自己清楚,这些玩意里头记错记漏,而且或许根本就是错误的看法是堆积如山。但是同志们的想法则不相同,光是能在一年里头写出百事万字的东西,在大家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更别说这些内容很明显都是不同的知识范畴。大家从未见过如此博学的人,不管陈克如何强调这些内容的不可靠性,党内同志的习惯则是“看了再说”。
齐会深他们出发前,除了向林深河等公安系统的同志们取经之外,还习惯性先去图书馆搜索了一番与审讯有关的文献。陈克对这部分的阐述七零八落,很明显是信马由缰的想到什么写什么。也亏的齐会深他们有足够的精力把这些玩意看完了,然后经过一系列的讨论,大家定下了属于自己的方案。
审问是从低级人员开始的,能够成为领头的人,一般都不是无能之辈,审问他们的时候需要做足够的准备。最好能够让他们感觉自己已经众叛亲离,所有他们曾经的部下都已经背叛了他们,抛弃了他们。当这些高级人员的心理上从高高在上的状态变成跌落深谷的心态。这样才能彻底打掉他们的气焰。想做到这一步就得积累足够的情报和信息。能够提供这类信息的就是低级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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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锁反应(五)
当“反革命团伙”的低级人员被这样装束的同志们带进来的时候,他们的畏惧感十分明显。内务人民委员会的服装某种意义上强化了他们的这种感受。这服装搭配源自陈克那些杂乱无章的众多记述中的一条。
“让被审问者生出无力和畏惧的感觉,是从精神上压倒他们的要点之一。”陈克在审问技巧的论述中写到。
这个念头很容易就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们被接受了,中国传统里面最讲“威仪”,陈克的这点子小技巧并不是什么独创。但是人民党不可能穿上花花绿绿的官服,陈克在接下来对于审问者服装的建议就是,“简洁、有力、有金属质感、还要发亮。”当然,在这段话后面,陈克重重的写下了“个人极不成熟想法”的批示。
同志们发挥了人民党实事求是的风气,阅读了陈克的建议后,委员会当时就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应该贯彻陈主席的建议,从各种着装上、气势上彻底压倒那些反革命份子。另一派则认为由于这次的目的是为了调查清楚一部分人民群众为什么要进攻人民党的基层组织,所以还是穿戴的更有亲近感比较好。这两派都有自己的道理,作为人民内务委员会的领导者,齐会深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经过多种服装搭配的比较,最终确定了军装配合带斜肩挎带的皮制武装带式。擦了猪油的武装带有光泽和质感,束了之后整个人也显得更加精神,压迫力提升的比较明显。
这些低级人员本来就被关了好几天,被关押的日子里头自然不可能吃得好,原本就瘦弱的身体被工作组同志有力的臂膀挟持着,他们到还真的感受到了极大的畏惧。
这些人不少都是本地人,所以个人资料倒也准备的完备。询问完了个人的姓名、年龄等基本资料,进一步询问这些人为什么要参加攻击根据地政府的原因是,这些人的回答相当一职,“为了义气”。
“刘大哥既然说话了,而且还许了我们粮食,我们就跟着他走。”几乎每个底层人员的回答都一样。
对于这样的回答,工作组的人员不得不问道:“你们靠吃我们人民党的粮食活了命,然后又攻打我们人民党的围子,你们觉得这么做仗义么?”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变得丰富起来,有些人信誓旦旦的发誓,打围子之前根本不知道刘家铺已经被人民党占了。有些人因为说谎技能不强,于是只能说自己是被骗了。或者讪笑着表示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下次坚决不会干这等傻事。当然还有些更离奇的回答,参与者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是去打仗的,他们参加仅仅是去凑个热闹,看个稀罕。甚至有人表示自己本来在睡觉,被人从睡梦里头叫醒,糊里糊涂的就去了,然后糊里糊涂的就被抓起来。
不管这些人用了什么理由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没有一个人表示以后还敢对抗人民党的政府。
等他们说完了自己的事情,轮到他们揭发别人事情的时候,各种信息和资料就开始喷涌而出了。在几乎每个人的供述里头,都是别人冲在前头,自己仅仅是作为旁观者跟在后头。在这些供述里面,冲在前头的人各不相同。
亏得选拔人民内务委员会头一批同志的时候,对于持久的精神力方面有着相当的考虑,能被选出来的人都是比较细致的人。工作组的同志们一部分负责审问,另一部分开始讲做多口供进行交叉对比,从中筛选出有共同点的内容。十几个名字就在汇总中逐渐浮出了水面。
“看来林深河同志的工作做的很不错么。”齐会深看着面前的几份名单忍不住赞道。工作组来之前林深河提供了一批他收集的名单,这十几个在供述中极大频率出现的名字都赫然在列。他们是五河县附近主要会党首领的名字,起来反对人民党的带头人就是这些会党首领。
毕庆山没有附和齐会深的意思,他皱着眉头问:“要不要把从犯再给梳一遍,他们里头没几个说实话的。只怕这里头还有些人没有被抓出来。”
由于采用了先进的工作方式,已经被审问的这批人的瞎话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毕庆山对这些人的表现非常厌恶,他很有些穷治到底的意思。
“庆山,你还真准备大开杀戒不成?”齐会深问道,“这些人都是灾民,回到地方上也没有多久,并没有加入咱们的基层政府。说他们被裹挟也不算是太为过。”
毕庆山并不赞同齐会深的想法,“裹挟?这些人都是被咱们地方上的干部劝说回来的,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根据地到底是谁当家作主?这些人根本就是为了枪粮食去的。只是胆子没有那么大,想跟在后头捞好处而已。只是因为地方上准备充分,没给他们机会而已。他们若是老老实实说实话,我倒觉得可以放过。现在都被抓了还满嘴瞎话,这算什么事?一定得给他们教训才行。”
看着愤愤不平的毕庆山,齐会深知道毕庆山方才陈述的正是不少人民党同志内要求严惩这批人的理由。这些灾民在干部们的动员下回到了老家,为了接纳这批人,人民党做了相当多的工作,这些人根本不可能不知道根据地掌权的是人民党。在这样的局面下,这些人依旧敢参与到攻打人民党基层组织的行动里头来,这种性质绝对是敌我矛盾,而不是人民内部矛盾。不少同志是主张把这些人统统干掉以绝后患的。
齐会深并不喜欢滥杀,而且陈克对待这次反革命事件的态度也是比较慎重的。他不希望工作组里头先形成一个一定要严惩的共识,没有亲自指挥调查工作前,齐会深还没有感觉到罗织罪名是多么容易,亲自参与了各种问询之后,齐会深才感觉到只要有先入为主的方法,再有了足够的技巧,想把一个人往死里整那实在是太容易了。不用说这些有着实际反革命行动的参与人员,想借着这次事件扳倒五河县的一批干部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就因为切身感受到了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威力,齐会深才更希望自己执掌的部门千万不要有着一种强烈的暴力冲动,他忍不住劝道:“灾年里头,百姓们朝不保夕的,而且根据地里头也是变化很大。这些人不相信咱们的新政权,也是能够理解的。”
毕庆山并不知道齐会深的想法,他现在心中充满了对反革命份子的愤怒,“乱世用重典,咱们轻易的放过这些人,其他百姓看在眼里头会怎么想?而且他们现在满口瞎话,这就是在对抗咱们,想着能糊弄过关。这绝对不行。”
听到这话,就算是齐会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认为没有必要大开杀戒,但是这种宽容态度也是需要底线的。宽容不等于纵容,这些被俘人员到现在为止的确没有拿出认罪的老实态度。人民党主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批人现在还是心存侥幸,还在抗拒新政府。从这个角度,至少得让打消他们的这种侥幸心态,必须对工作组说出实话才行。怀着一种担忧,齐会深让毕庆山继续自己的工作去了。
新开始的第二轮审问是针对那些互相矛盾的说辞,好言相劝这一招的效果很不明显。看到人民党并没有采用严刑拷打的方式,不少参与者觉得自己可以抵赖到底。对于自己前后矛盾的话,不少人试图用自己记错了,或者当时说错了为借口。更有些胆子大的居然说工作组记录错了。他们原本不是这么说的。面对这样的局面,原本冷静的问话很快就变的激烈起来。
齐会深看着审问室里头的各种询问和狡辩,他真的觉得很是无奈。这些参与者的目的无外乎是让自己得到更好的结果,岂不知他们自己的努力正在把自己推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其实只要这些人痛哭流涕的承认自己错了,然后老老实实的交代当时自己都干了什么,人民党是可以放过他们的。这些人的狡辩只是把自己推向了更加危险的地步。令齐会深感到悲哀的是,肯承认自己错了的人基本没有。
“刘成坤你们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毕庆山开始第三轮的审问后没有多久,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我们就算是本来想把你给放回去,可听你这么一说,我们反倒不能放人了。刘成坤你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你这是觉得自己被抓了,才给我这里装可怜。根本就不是知道自己不该参与到这种事情里头来么?”
刘成坤看得出,毕庆山这是动了真火,他试探着说道:“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这位长官,我认错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啪的一声,毕庆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大声喝道:“知道错了,你还给我说瞎话?你先是说自己是跟着运粮食的。又说你在那群人的最后头。这明明已经有人证明了你当时拿了根棍子就跟在刘勇毅身边。嗯,你还说着让刘勇毅放心,你绝不当孬种。我问了你几遍,你都不给我说实话,这就是你知道错了?”
听到这话,刘成坤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他满脸都是被戳穿了谎言后特有的惊恐,“这,这是谁说的?这是冤枉我啊!”
“冤枉你?”毕庆山在一摞审问记录上拍了拍,“你自己说过多少别人的事情,这不用我再给你念一遍了吧。你能说别人,这别人就不说你了?而且我们不说别人说了什么。刘成坤,你这里头说了七八次,站在刘勇毅身边的那个刘勇仁说了什么什么,刘勇毅说了什么什么,他们之间是怎么对话的。你说你自己站在队伍最后,这几百人呢,你是千里眼顺风耳?你就能隔了几百人看到他们说话,能隔了几百人听到最前头的刘勇毅和刘勇仁说了什么?你这是骗谁呢?”
刘成坤听到这话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毕庆山的审问技巧相当的高明,他一开始是听,然后才是问一些很零碎的问题,甚至还在纵容刘成坤信马由缰的说了不少真的假的,可是这些看起来完全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一经前后印证,刘成坤自己的谎言立刻就被彻底揭穿了。既然能站到主谋刘勇毅身边,刘成坤也不是一个小角色。他看形势不妙,干脆向前一扑跪在地上。
“我说实话,再问我啥我都只说实话。请大人饶命啊。”这声音里头充满了恐惧,如果不是卫兵立刻把刘成坤强行给拽回到凳子上,刘成坤就会磕头如捣蒜了。
看到终于制服了刘成坤,毕庆山冷笑一声,“你要说实话是吧?好啊,刘成坤那就把走在最前面的那些人都是谁,都在什么位置再给我说一遍。”
从第三遍审问开始,以刘成坤为突破口,这些参与者们陆续顶不住屈服了,各种比较真实的信息开始被收集起来。不少一度被认为是小人物的一些人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而他们之中也有人开始招供。经过对比与汇总这些人的口供,工作组觉得终于可以开始提审那些领头的关键性人物。
这次反革命事件的带头人刘勇毅第一次被带到了审问室。
与想象中的那种凶悍不同,刘勇毅的长相并没有给人一种残暴的印象,他个头不高,长相颇为秀气,特别是绷着嘴的时候脸上居然还会显出两个酒窝。看上去有一种非常腼腆的感觉。但是在工作组眼里头,刘勇毅却没有这么人畜无害的感觉。毕庆山盯着刘勇毅的眼睛,从刘勇毅那双还能算是明亮的眸子中,毕庆山看到了一种深藏的坚定敌视与一种说不出的戾气。那是种类似于野兽进攻前才有的视线。
这个人很危险,毕庆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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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锁反应(六)
工作组在审问刘勇毅的时候遇到了极大的麻烦,无论工作组的同志们怎么询问,态度冷淡也好,态度严峻也好,甚至是发怒也好,刘勇毅始终一声不吭。[www.uu234.com无弹窗小说阅读!]如果刘勇毅满口胡言乱语,破口大骂人民党,都不会让工作组感到如此棘手。但是刘勇毅选择了沉默作为自己的对抗方式,这就让工作组感觉极为难以对付。
在人民内务委员会的成立会议上,陈克做出的指示就是,“人民内务委员会这个机构的主要任务不是要从**上消灭反革命份子,内务委员会首先要从精神上战胜这些反革命份子。反革命不是天生的,任何人的选择都是在后天的生活与学习中逐渐形成的。在座的诸位同志之所以能够被选入人民内务委员会这个组织,被赋予了如此之大的权限,就是因为根据同志们以前的表现,我们相信同志是坚定的革命者。既然是坚定的革命者,那么诸位同志就一定坚信革命的正义性、先进性、与战无不胜的本质。革命的暴力可以砍下一个人的头,但是未必能够让一个人低下自己的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在以后的工作中,面对那些反革命份子的时候,我要求大家首先从精神上压倒他们,让他们明白,那些反革命自认为的正义,在革命面前都是错的。”
就是因为陈克的指示,工作组的同志们才能够以一种坚定的心态来面对工作。既然坚信自己是正确的,那么工作组完全没有必要真正的发怒。发怒仅仅是一种手段,一种技巧。发怒不该是因为无奈而采用的完全没用的发泄手段。但是工作组的同志们都是年轻人,面对刘勇毅这样坚定的对抗,每个人胸中都有着几乎无法忍耐的愤怒。
“对这样死硬的反革命份子,直接拖出去杀了吧。”
“他这是要顽抗到底啊!他就是不肯交代,光凭其他人的揭发,他也是死定了。”
“说什么都要撬开这家伙的嘴。”
听着同志们杀气腾腾的话,齐会深很是惊诧刘勇毅的这种态度和方法。就现在看,刘勇毅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这点倒是很容易就能理解的,人民党不可能放过刘勇毅。在这个根据地飞速扩大的关键时刻,哪怕是为了立威,刘勇毅这等行动都不可能得到宽恕。不然的话其他人有样学样怎么得了。齐会深的级别已经非常高,他很清楚现在高层里面对于会党的看法,特别是陈克坚定的主张今后的主要工作目标就是建设强有力的基层政府组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曾经支配农村的各种势力必然会被清洗一空。齐会深很了解陈克的个性与办事态度,一旦下了决心,无论有什么困难,陈克都会不遗余力的推动既定政策。
想到这里,齐会深阻止了大家继续无谓的发火,“同志们,刘勇毅看来是明白自己绝对不可能活过这关。所以他才会这么表现。不过我觉得这里头有件事很蹊跷。若是按照常态的话,一般的政治组织早就对刘勇毅严刑拷打。我并不认为刘勇毅能够在拷打下还能维持这股子狠劲。他为什么敢对我们这样做,他是知道咱们人民党不允许刑讯,还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这件事我认为得先弄明白。”
听了齐会深的分析,年轻的同志们立刻有了茅塞顿开的感受。的确,大家光注意到刘勇毅的沉默,反倒忘记分析这种沉默的原因。若是把皮鞭烙铁老虎凳辣椒水用上,刘勇毅现在早就该“唱起来”。哪里轮得到他如此顽固。
“齐书记,从哪里开始查?”
“看资料,刘勇毅是单独关押的。那就先调查这个人是否和我们人民党有什么深入的接触,同时查查看守刘勇毅的同志都说过什么。是不是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什么关于审问的细节。另外,你们再审问刘勇毅的时候,我允许你们谈起他的家人。”
听了齐会深的话,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工作组制定的章程里头是不允许提及威胁犯人家里人的问题。如果采用了株连九族的威胁模式,那对方倒是极为容易屈服,但是也意味着双方实际上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在这种问题上,工作组是非常谨慎的。
“不是要威胁刘勇毅株连他的家族。换一个说法。”齐会深解释道。
经过了紧张的准备,新的审问开始了。这次主审的是齐会深。刘勇毅双手被绑在背后还是一言不发的坐在凳子上,面对齐会深,刘勇毅甚至闭上了眼睛,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刘勇毅,你看似是光身一人,不过你隔壁邻居嫁到凤阳府的女儿是和你是一个爹吧。叫什么来着,哦,我记得是叫做王柴花吧。凤阳府现在也在我们手里,等你死了我们会通知王柴花给你收尸。”
齐会深说到一半的时候,刘勇毅紧闭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喉结不停的上下耸动,好像被什么话堵在喉咙里一样。
“王柴花女士嫁到凤阳府之后,你好几次去看她。想来你们的关系很不错的,而且虽然不是一个姓,不过她毕竟是你姐姐。肯定会给你收尸,不会让你暴尸荒野的。”
听到这话,刘勇毅紧紧绷着嘴唇,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齐会深跟没看到一样,“刘勇毅,你不要觉得有些事大家不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很多事情大家嘴里不说,心里头却跟明镜一样。就跟你在我们根据地冒了别人的名字假如我们的警察组织一样。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我看看。”一面说,齐会深一面说一面翻开了份文件瞅了瞅,“哦,叫做李富贵。这说起来李富贵同志你也当过警察,那也是咱们的革命同志啦。李富贵同志,你能不能向组织上汇报一下,你为什么要发动反革命行动呢。”
受审中始终毫无表情的刘勇毅终于变得表情丰富起来,愤怒,惊诧,失望的表情在脸上不停地变换着。齐会深脸上却始终是一种轻松宁静的神色,他跟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问道:“李富贵同志,你有什么要向组织上说的么?”
“我有话说。”刘勇毅第一次在审问中开口了,“我干你娘。”
话音刚落,旁边的警卫员飞起一脚揣在刘勇毅脸上,把他从凳子上直接踹飞了出去。没等刘勇毅完全摔倒,另外一边的警卫员手疾%%,探手拽住了刘勇毅的辫子,把他硬生生给拉住,没让他倒在地上。两个警卫员架起脸部肿起的刘勇毅,硬生生把他按回凳子上坐下。
齐会深还是跟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对待敌人人民党的同志从来不会手软。这是一项最基本的立场。无论是沉默也好,开口也好,刘勇毅都已经表露出了极端的态度。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客气的立场了。
“刘勇毅,既然你当过我们人民党的警察,那你肯定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所以我觉得咱们都不用再费这些功夫,你不妨实话实说,为什么要和我们人民党做对。我们也不问你什么同伙,什么帮凶这类事。用不着你说,那些人说的比你快的多。你只用把心里头怎么想的说出来,然后我们也就不提审你了。这也是两厢方便的事情。”
齐会深的话说的明明白白,刘勇毅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有什么幸免的可能。如果此时再不把心里头的话说出来,那就只能带到阴曹地府去了。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肿起来的腮帮子,警卫员的那脚用力不小,一时半会说起话来也不会那么利索。等觉得好些了,刘勇毅才恶狠狠的说道:“你们破了我刘大哥的围子,杀了我好几个好兄弟,这个仇我绝对不能不报。不然我刘勇毅还怎么在这刘家铺混?”
“那你混进警察队伍是准备刺杀人民党的人了?”齐会深问道。
“在警察队伍里头想报仇的人多了去了,根本用不着我。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刘八爷救出来。”
听到这些,毕庆山立刻问道:“到底谁想”
刚说到一半,齐会深按住了毕庆山的肩头,硬生生阻止了毕庆山就叛徒问题继续问下去。
“刘八爷现在还在根据地关着呢。刘勇毅你怎么就放弃了?看来江湖义气还是没有你刘勇毅自己的性命金贵啊。”说完之后,齐会深突然恍然大悟一样皱了皱眉,“哦~~~!我明白了,你反正已经去试图救过了,这已经对得起朋友了。既然救不出来,那不是你刘勇毅不能干,只能说刘八爷运气差啊。我明白了,你继续说。”
这番嘲弄把刘勇毅气的不轻,他肿起的脸变得通红。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齐会深。
看刘勇毅不肯再说话,齐会深又问道:“那你怎么想起跑回来组织人打围子抢粮呢?我对这件事其实最不理解。你给我说说,我就不问别的了。”
“哼,你们人民党不过是百十号人,从一个小县城起家。我靠了这刘家铺也绝对不会比你们差。实在没想到的是,你们可真的肯出血本啊。竟然帮这边的老百姓种了上千亩的麦子。如果不是这样,怎么可能只有三百多号人跟着我去打围子。”
“这三百多号人里头,不少是被你骗去的吧?”齐会深依旧慢条斯理的打击着刘勇毅。
“哼,那帮人”刘勇毅脸上露出了一种蔑视的神色,“那帮人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围子里头的也是。不过是每家分了几亩麦田的粮食,就能把我给卖了。打跑了你们人民党,整个围子都是大伙的,这些人就是不肯把眼光放长远些。不仅仅是围子,这五河县也都能是我们的。结果那些人根本就是记吃不记打,被你们人民党打了之后,这些人根本就不往心里头去啊。”
“刘勇毅,老百姓们要的是好好过日子,你就是把这个大天许下来,只要不能让老百姓好好过日子,大伙就不会跟着你走。我们是破了刘家铺这个围子,但是我们破围子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是为了围子外头马上就要饿死的那几千百姓。我前面说过,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对我们干了什么看得清清楚楚。我们要是运了围子里头的粮食回凤台县,你觉得老百姓不知道么?我们要是这么干了,不用你煽动,老百姓们自己就起来和我们拼到底了。你觉得老百姓被一家几亩地的麦子给收买了,那我问问你,在这个灾年里头,谁是真心能给老百姓种麦子,谁是真心分给老百姓一家几亩麦子的?是你刘勇毅,还是这围子以前的主人刘八爷?你们谁能真心的给老百姓做这等事?”
听完这话,刘勇毅再次沉默下来。而周围工作组成员们的神色却不约而同的变得自豪而且庄严。齐会深说的没错,在这个灾年里头,不,在现在的中国,除了人民党之外,没有任何政府、政党、士绅、会党,会真心的为老百姓做哪怕最小的一件事。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完全处于对老百姓利益的考虑。这个事实让所有听到这话的革命同志都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豪。
看刘勇毅不吭声,齐会深继续问道:“那你为何在审问中不说话?这件事我挺奇怪的。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听了齐会深的话,刘勇毅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这神色居然是羞愧,过了好一阵,刘勇毅才说道:“我在当警察的时候,部队里头讲过一些道理。若是做错了事,就别解释。我挺认同这话的。我既然被抓,那自然是死定了,若是解释起来,跟我不想死一样。以前我在这刘家铺不说一呼百应,也绝对不敢有人这么卖我。没想到在你们手里栽了这么一个跟头,我不想再丢这个人了。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丢一次人就够了。”
齐会深默默的点点头,他对这个解释很能理解。“把刘勇毅带下去。”
刘勇毅没想到齐会深就这么结束了审问,反倒觉得有些诧异。被带出去的时候他扭头看着齐会深,齐会深此时没有抬头目送刘勇毅被出去的身姿,而是埋头开始写着东西。怀着一种莫名的怅然心情,刘勇毅转回头看向前方。
三天后,关于五河县刘勇毅反革命集团的报告送回了人民党中央,在五河县地方上的调查告一段落。
连锁反应(六)
连锁反应(六,到网址
连锁反应(七)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报告在党内引发的冲击并不亚于一场地震,几百人的口供和分析报告,让大家活灵活现的看到了几百张细致入微的面孔。&&刘勇毅反革命事件的来龙去脉也呈现出清洗的脉络。
刘勇毅作为会党的首领,曾经以“掮客”的身份向刘家铺围子的首领提供人力支持。人民党攻破了围子之后,刘勇毅就“失业”了。人民党直接建立的基层政权里面并没有“掮客”的空间,党直接与百姓们沟通,行政权力通达到根据地的每一个百姓身。在这种体制下,刘勇毅并没有用武之地。加人民党攻破了围子之后,刘勇毅失去了所有的手下,干脆就在地方无法立足。
作为刘家铺的一名“地方人物”,刘勇毅面对这等窘境并没有束手待毙,他曾经试图救回刘家铺围子的首领,以求东山再起。为此,刘勇毅化装成灾民到了凤台县根据地,并且通过江湖关系混进了根据地的警察队伍。由于根据地防备森严,试图营救刘家铺围子首领的尝试失败了。在人民党劝导逃难百姓回到故乡的时候,刘勇毅不得不跟着百姓们返回了刘家铺。
回到刘家铺之后,刘勇毅发现人民党的基层组织比以前更加强大,自己想重操旧日的“掮客”生活根本不可能,于是他就萌生了推翻人民党基层政权,在刘家铺建立起属于刘勇毅自己的独立势力的想法。当然,刘勇毅光身一人是办不到这等事情的,他先联络了五河县以及周边地区同样身处“失业”地位的会党人员,那些人对新建成的人民党基层政府也极为不满,大家于是一拍即合。再加裹挟了一些好吃懒做的家伙,这帮乌合之众就展开了对五河县刘家铺人民党基层组织的进攻。
在报告的最后,人民内务委员会总结道:农村的旧有体制中的“救济性小农经济”被天灾彻底摧毁了,曾经在一顶程度负责“救济”的地主、宗族完全无力化之后,他们与人民的关系从有限合作变成了全面对立。在人民党摧毁了地主阶层之后,依附在这个体制的会党们就同样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由于没有展开更大规模的调查,人民内务委员会并不能确定五河县之外的地区是否也是这样的情况,但是人民内务委员会建议,在根据地内进行全面的调查工作。这批人因为可以在一顶程度提供就业机会,所以也算是根植于人民中的“力量”。对于那些充当“掮客”的会党要严加注意,
齐会深是老党员,根据地初创时期留在海工作,在基层里面名声不响。被陈克委以重任之后,不少同志心里面并不完全服气。这份内容翔实,分析清楚的报告提交给党中央之后,不少人对齐会深记是刮目相看。
“谁是敌人,谁是朋。现在已经可以看清楚了。”路辉天在政治局会议发言的时候说道。与会的同志们甚至连点头表示赞同的动作都没有,因为大家的想法与路辉天是完全一样的。在水灾期间,人民党主导的救灾模式成为压倒一切的主导力量,人民如果不参与、不服从、不配合,就没有办法活下去。所以敌人和朋的分界并不清楚,当水灾开始减轻,人民党的绝对主导力量开始减弱的时候,原本被天灾所掩盖的矛盾,特别是人民党主导的新制度与农村传统旧有制度之间的矛盾就浮现出来。
路辉天看了看同志们专注的看着自己,他大声说道:“我们必须摧毁这个旧制度。作为旧制度基干的这批人,我们必须毫不留情的消灭掉。”
听了路辉天的这句发言,不少人脸都出现了感到意外的表情。要知道,在人民内务委员会出发调查之前,路辉天是主张宽大处理的。路辉天当时认为这些参与了反革命事件的人大多数是被裹挟,而不是对人民党抱有什么真正的敌意。没想到报告一来,路辉天就完全改变了态度,要求对这些人痛下杀手了。
路辉天知道同志们的想法,他坦然自若的说道:“同志们,我曾经提出过宽大处理的意见,那是在没有实际调查的时候做出的,在这点我要做自我批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只是在当时掌握的情况下做出了我自己的判断。这份报告出来之后,我看到了地方的实际情况,想法自然就有了变化。我得承认,我以前并没有感受到斗争的残酷程度已经是新旧两种制度之间的全面矛盾。在这点我是有着很大不足的。鉴于我自己的经验教训,我希望大家都能在这件事情有着足够的认识。阶级斗争这件事不是一个玩笑,必须在脑子里确立这个概念。”
听了这话,政治局的同志们有些深有同感,有些则并不能完全理解。此时却听见有人开始鼓掌。众人一看,带头鼓掌的居然是陈克。不管是否是发自内心的,同志们跟着陈克一起开始鼓掌。
路辉天用一种感激的眼神看了陈克一眼,此时陈克的支持对于路辉天太重要了。作为温和派的代表性人物之一,路辉天知道自己此时面对的压力。温和派的另一个代表人物何足道与自己的情况不同,何足道的“温和”更多的是针对军队里面喊打喊杀的“强硬”作风。何足道当时的发言里面占据更多份量的是“谨慎调查”而不是“宽大”。何足道认为不该不经调查就武断的把所有参与者都划为反革命,然后把这批人一律处死。对于陈克组建人民内务委员会这件事,何足道是坚决赞成,而且提供了相当的人力支持。
真正主张“大事化小”的是路辉天。这份报告提交来之后,路辉天当时就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这份报告所揭示的内容与路辉天当时认为的地方具体情况可以说是截然不同。路辉天当时认为人民只是不习惯人民党推行的新制度,因为新制度要求每个人都必须付出更多的劳动。但是谁真的肯卖命干活啊。人的本质里面都是好逸恶劳的。陈克这种每天玩命工作的家伙才是人民当中的异类。只要假以时日,人民终究能够习惯新制度的高强度劳动。就算是现在,路辉天依旧认为自己的这种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而齐会深的报告却是从阶级斗争与制度矛盾的角度来写的,这就完全在理论高度压倒了路辉天的想法。面对这份报告,路辉天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接受齐会深的这种看法,他就必然会遭到激烈的反对。因为党主席陈克一贯是主张阶级斗争的。
在路辉天表示支持这份报告里面阶级斗争主线的时候,他还有些惴惴。如果一开始就表示强硬态度的同志表示对路辉天的不信任,那会是很麻烦的一件事。而陈克现在的鼓掌明显是给路辉天支持,有了这样的支持,至少暂时不会有人找路辉天的麻烦了。
掌声平息的很快,至少陈克鼓掌结束之后,军队的同志立刻就停止了鼓掌。不用去仔细看那些同志的表情,路辉天就能想象到他们此时的想法。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和这些同志们纠缠谁更加革命的问题。路辉天作为民政工作的领导者,必须拿出更加合理的解决方案出来。人民党素来反对“清谈”,路辉天能在这么多同志当中成为民政工作的一把手,从来不是因为他能比其他同志说的更好,而是他总是能比其他同志干的更多、更有效。
“在根据地接下来的工作里面,对于民政工作的调整,我的看法是首先就要确定谁是我们所服务的对象,我们要服务的对象是勤勤恳恳劳动的人民。发展生产力靠的是勤劳工作的人民,他们是被旧制度剥削压迫的对象。这是我们必须争取的对象。而我们的敌人,我认为是地主、反革命、坏份子。就刘家铺的情况来看,围子里面的地主虽然被我们抓了,但是旧制度是以这批人为核心来运营的。即便他们不在了,刘勇毅依旧希望能够救出这些人,让他们重新掌权。他们就是隐形的核心存在。刘勇毅这等反革命份子,最有活动能力,他们试图通过旧制度来获取利益。跳出来的就是这批人。而跟随刘勇毅的就是那些好吃懒做的坏份子,为了能够不劳而获,这批人厌恶劳动,地方政府已经组织了他们参与到了重建工作里面,这批人甚至可以得到很多利益。但是为了眼前能够弄到粮食,他们就敢跟着刘勇毅去攻打我们的基层政府。他们也绝对不能放过……”
会议统一了思想,最终政治局达成的决议是,对于刘勇毅等主要的会党份子全部处死。这批人不仅仅是刘家铺一带的地方会党,他们来自周边好多地方,这些会党也都是因为人民党攻破了当地的围子,他们没办法与当地围子的地主合作,才铤而走险参与反革命事件的。政治局的同志们一致同意,攻破这些围子是俘虏的地主,统统处死,以绝后患。
而怎么对待参与这次行动的坏份子,党内大部分同志认为也该将他们处死。但是少数同志对此并不支持。例如陈克就认为,这帮人只是依附在地主和会党之的一些人,铲除了地主和会党之后,这批人也就没有了根基,想来是可以判刑之后劳动改造的。
但是陈克的想法遭到了同志们的反对,军方的同志们态度明确的强烈反对这种看法。大家表示能够理解陈克这种仁厚的想法,但是现在这种关键时刻,不杀一儆百是不行的。根据调查,这些人并没有参与人民自发攻打围子的战斗,他们选择的是逃荒。吃着人民党提供的救灾粮活到了现在,而这批人一回到根据地,对于根据地的建设好不热心参与,倒是轻易的就参加了攻打人民党基层组织的行动里头去。如果不把他们给全部杀掉,这给人民会造成什么心态。
“陈主席,你的心太善了。”柴庆国情绪激动的说道,“你就不知道那帮人心里头有多坏。如果是认真劳动的老百姓,他们吃了咱们的粮食,怎么都有感恩的心思。总会给咱们报偿,他们的心里头才会感觉安心。而这帮人根本就是白眼狼。是绝对不能留的。现在他们跳出来了,咱们再不斩草除根,那才是错的。”
陈克本来也没有真的想放过这批人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担心这种杀戮会把普通百姓给吓坏。包括路辉天这等“前温和派”在内的同志们都认为不该放过这批人,而且大家的理由很有道理。陈克也就同意了同志们的观点。
三天后,根据地第一次大规模处决反革命的行动开始了。包括参与了刘勇毅反革命行动的全部四百多人,以及这些人员相关地区的被俘地主,共有八百多人被公开处决。人民党并没有对此事遮遮掩掩,相反,处决的原因在根据地进行了广泛宣传。
“地主们为了一己之私,致百姓生死与不顾。”
“会党阴谋反对新政府。”
“坏份子好吃懒做靠人民党提供的救济活过了灾年,反过来就参与了反革命行动。”
这些理由全面表明了人民党的态度,表明了人民党对于反对者毫不容情的立场。在根据地的百姓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在这次大规模镇压反革命的行动之前,人民党在百姓中的形象是“能干活,能打仗,很和气”。这次大规模处决之后,人民的看法就起了极大的变化,虽然用语言表达起来有着诸多说法,但是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想法“人民党开始杀人了,他们已经是根据地的官府了”。在处决行动结束后,原本就追随人民党的百姓表示了绝对的支持。已经与人民党开始合作的百姓们态度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而原本处于观望态度的百姓们,开始战战兢兢的参与到新政府推行的各种新政策里面。
毫不宽容的严厉态度起到了极佳的效果。
齐会深作为人民内务委员会的执掌者,通过这次事件一举树立了自己的形象。人民内务委员会得到了党内的赞同。经过这次事件,人民党对于地方会党已经失去了信任感,为了防备今后有可能发生的同类事件,人民内务委员会开始全力调查根据地内会党的信息与情报。
对于人民党的内部政策,秋瑾并不知情。她只知道人民党开始推行一些重要的事情。在这半个月内,她想见陈克已经是千难万难。春耕的关键时期,整个人民党与根据地全部卷入了高速运行的轨道。农村所谓的缺地只能说是一种“土地相对缺乏”,更准确的说是“缺乏良田”。针对这种情况,人民党一方面大力推广新式农具的普及,一方面亲自带领群众开始扩大“食物生产”。不仅仅是军队和政府在劳动,包括师范学校的女生在内都投入了劳动之中。学校里面开辟的有新的农田,由部队进行了基础的开垦之后,后续种植工作则交给了师范学校的女生们来负责。
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挥舞着小锄头和铁铲开始在地里头种植,秋瑾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感觉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根据地划出了一百亩地给这二百多名女生种植,种植内容是花生。这也是女生的社会实践之一。是要计入考评的。秋瑾想不到陈克居然这样对待未来的“教师”,在她看来,女子应该从事更具技术性的行业,而不是和男人一样在土地中耕耘。更别说这些有文化的女子了。
但是陈克根本不见她,秋瑾想提出抗议也找不到人。不仅是陈克不见她,秋瑾的外甥华雄茂同样不见她,这令秋瑾更加郁闷。
对于女校的学生参与到耕种这件事,与秋瑾同来的家长们倒是没有那么激烈的反对。秋瑾与黄承训谈及此事的时候,黄承训居然说道:“稍微学习些伺候庄稼的能耐也不是坏事。”这让秋瑾十分不解。
黄承训并不待见秋瑾这样性格张扬的女子,而且亲自到了根据地之后,黄承训也已经明白,对于把女儿带回家这件事,秋瑾也帮不什么忙。所以他也不愿意深入的解释。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城市,耕读依旧是一种传统。安庆文风很盛,对于耕作并没有什么蔑视的态度。当然,黄承训对于学校女生们参与到耕种工作这件事并不反对。他亲自去看了,花生不需要过于深耕,比较适合女生们的体力状况。在黄承训看来,组织女校的女生耕种,反倒证明人民党对女生们并没有些别的想法。因为黄承训自己也带着儿女们在家里的院子中种了几分地的花生。人民党这种实干态度一点都不让黄承训讨厌,相反,黄承训担心的是人民党这种摆明了要长期存在的架势。如果人民党真的强大起来,黄承训是别想那么容易的把女儿要回去的。
对于革命,黄承训既不赞同,也不激烈反对。他不满的是人民党就这么强行把自己卷入进来。在前些日子,黄承训还敢口头反对,在人民党大规模处决“反革命”之后,黄承训连这样的反对也不敢再说了。
秋瑾既然得不到别人的支持,她也只好继续郁闷的待在根据地里头。在她以为陈克已经彻底把自己给遗忘的时候,陈克突然间就派人请秋瑾过去。秋瑾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而陈克没等秋瑾开口,就把一枚重磅炸弹丢给了秋瑾,“秋先生,据我们的消息,满清的湖北新军要出动了。”听到这话,秋瑾当时就愣在原地。
连锁反应(八)
当陈克告知湖北新军即将来镇压“安庆革命”的时候,秋瑾的第一感觉居然是一种“不真实感”。秋瑾对于战争并没有思想的准备,她知道战争已经开始了,安庆战役的那个夜晚,秋瑾在女学照顾着胆战心惊的女学生们。学校外面的枪炮声,呐喊声,惨叫声,还有学校里面女学生们的哭泣与惊叫声,都给秋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此之外,第二天残留在空气中的硝烟与鲜血的味道,还有战争给安庆城留下的伤痕,都让身为革命党的秋瑾看到了战争。
但是到现在为止,秋瑾对于战争依旧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听陈克告诉她,湖北新军已经出动,新的战争即将爆发,秋瑾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也曾经对着地图和光复会的其他干部们讨论过。湖北新军在安庆的游,必然会顺流而下。首当其冲的就是岳王会据守的安庆,而不是光复会占据的池州。但是这仅仅是纸面的考虑。池州距离安庆没有多远,如果湖北新军攻打安庆受挫,转而进攻池州的话,那么光复会并不能指望得到岳王会的支援。
“文青,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秋瑾紧张的问道。
陈克想了想才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我们在湖北的情报机关得到的消息。不过具体的时间会是什么时候,我们也不清楚。估计湖北新军最晚也会在一个月内出动。”
这不是陈克故意卖关子,而是他真的不知道。人民但的情报系统并不算“强大”,陈克认为情报系统的目的是收集各地的基本情报,例如粮食价格,供应水平,各地官府名单,驻军的位置、数量、装备。进入工业化时代之后,情报体系更多是对敌人的基础设施已经民情有详尽的了解。至于所谓的“机密情报”的比重反倒没有那么大了。由于战争的强度和烈度的不断升,以及整个社会的构成更加紧密化。新的情报系统是一个必然的趋势。而且陈克现在也没有时间和人脉去“打入敌人内部”,他只能组建一个简单的情报系统。
当然,陈克甚至不能对秋瑾明说,这个情报系统的目的甚至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经济。根据地经济是工业化的组织模式,也就是说,根据地生产出来的产品是为了“交易。”长江沿岸的武汉和芜湖都是通商口岸,陈克建立情报系统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些地区有效的投入商品销售,赚取盈利的。
秋瑾很明显没有认识到陈克回答里头隐含的诸多信息,此时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空间里面。
“一个月内?”秋瑾先是下意识的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腿,然后又站起身来,在陈克的办公室里面走来走去。她抬起头就看到了陈克办公室内的中国,她连忙扑过去,对着地图研究起来。
秋瑾的表让陈克很是失望,这种表现是不是可以称为“临时抱佛脚”呢?如果是这样的话,秋瑾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会让陈克很为难。
果然,秋瑾研究着地图,神色是越来越激动,她猛的扭回头,眼睛紧盯着陈克,“文青,你要帮我们!”
听到这话,陈克忍不住低下了头。他心里面想,这可不是借钱啊,秋姐姐。你肯定是要我帮你守住池州,进而让我帮你把革命搞成功。我凭啥帮你啊?我有这能力的话,我当初何必把池州让出来。
想到这里,陈克觉得自己必须实实在在打消秋瑾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抬起头,看着秋瑾充满期待的双眼。“秋先生有什么打算么?”
秋瑾并不知道陈克的想法,她完全按照自己现在最本能的想法大声说道:“文青,你要出兵帮我。”
果然如此啊,陈克心里头叹了口气,他问道:“秋先生,你觉得有多少部队才能打赢这场仗呢?”
秋瑾丝毫没有听出陈克话里头那坚定的拒绝,听了陈克的询问,她甚至以为陈克这话是表示同意借兵的意思。秋瑾脸当时就露出了兴奋的光彩,“我要五千人。不,七千人。只要有七千人,不仅可以打退湖北新军,我们甚至可以攻打芜湖去。”
听到这话,陈克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自己根本就不该让秋瑾生出幻想来。如果是人民党的干部,听到自己的话立刻就能知道这是坚定拒绝的意思。自己习惯了和同志们说话,对于秋瑾又素来很尊敬,所以心一软就没有把话说明白。既然翻了第一个错,就绝对不能犯第二个错。陈克硬起心肠,冷静的说道:“秋先生,我现在一兵一卒都拿不出来。借兵的事情,不要再提。”
“什么?”秋瑾万万没想到陈克居然这样回答。她的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眼神里面都是震惊。
彻底拒绝的话说出来之后,陈克反倒轻松了,他接着说道:“我们根据地自己还极为缺乏部队,根本没有兵力支持你们。所以,我想让秋先生现在就动身回池州,告诉陶成章先生和徐锡麟先生,既然你们兵力缺乏到居然想和几百里之外的我们借兵,那就干脆不要和湖北新军正面作战,立刻带兵搜刮了池州城后撤回江浙一带。如果撤得晚了,你们辛辛苦苦聚集起来的这点子兵力也会浪费掉。”
秋瑾被陈克的话给气坏了,她这些天在根据地亲眼看着人民党的庞大势力,数以万计的部队以及百万服从的百姓。这都是秋瑾梦寐以求的革命。自打夺取了池州之后,光复会也在池州城开始尝试着自己的革命统治。陶成章、徐锡麟以及秋瑾整日里忙碌着。众人面对的局面简单的形容就是“士绅不买账,人民不服从。”
尽管光复会也组织讲演,邀请头面人物谈话。告诉他们一个新的革命政府建立了。推翻了满清之后,池州城的百姓们都能够过更好的生活。但是士绅和百姓们对光复会的努力报以“逃亡”的方式。尽管光复会设了门卡,每天都有人试图逃出池州城去。到秋瑾动身来凤台县之前,池州城内剩下的人口不到原先的七成。留在池州城的人大概是两类,一类是家大业大无法逃走的,另一类是一无所有没必要逃走的。
光复会内部讨论此事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共识”,没有人口就无法组织起规模更大的军队,更有规模更大的军队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管理和防御,没有有效的管理和防御就更加无法阻止人口外逃。这是一个恶性循环。陶成章之所以派遣秋瑾前来凤台县,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得到人民党的人力支持,至少希望指导人民党是怎么组织自己的根据地的。
陈克现在给出的建议符合了光复会对池州现状的认知。只有一点是不同的,光复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保住池州。而陈克的建议则是彻底放弃池州。对陈克的建议,秋瑾几乎是厉声呵斥道:“我们绝对不会放弃池州!”
“秋先生,你想打倒满清么?你真的想打倒满清么?”陈克问。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革命当然要打倒满清了。”秋瑾的声音更加尖锐了。
“那我问你,你觉得你们是在池州被满清彻底消灭好呢?还是离开池州,让满清觉得如鲠在喉好呢?既然光复会曾经占领过池州,光这份名头,就能让满清觉得胆战心惊,你们只要还活着,没有被满清抓到。他们就夜不能寐。这两样比较起来,哪一样才是对满清的真正打击?而且你们的队伍经过这么久的整顿,比以前强出去可不是一点半点,有这么一批核心,能够攻打的地方多了去了。你打不了大城市,你可以打小县城么。满清今天被你们打,明天被你们打。大兵一动,消耗极大。不说别的,光在路花费的军费就能让满清破产。”
秋瑾实在没想到陈克居然提出这么一个稀奇的观点,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说法来。
“秋先生,满清只要打下安庆和池州之后,肯定就要打我们根据地。你是决定现在就动身去通报消息呢?还是准备留在我们根据地和我们一起打满清呢?你今天就要给我一个结果,我好确定是否派人送你回去。”
“文青,你担心满清打凤台县么?”听了陈克的话,秋瑾才想到了这点。
“满清不会放过你们,他们能放过我们么?”陈克笑道,“我们马就要开会了,我没事件再说那么多,秋先生你好好考虑一下。”
把秋瑾几乎强行给送出去之后,隔壁早等得不耐烦的军委的同志见陈克走进了会议室,柴庆国立刻问道:“陈主席,你觉得安庆那帮人能撑多久?”
陈克笑道:“若是咱们守安庆,那就不是撑多久,而是满清能撑多久的事情。若是安庆那帮人,我就不得而知了。这得问蒲观水同志了,他对新军熟悉。”
柴庆国根本就不在乎安庆的事情,他接着问道:“那么咱们怎么对付满清的围攻呢?”
陈克笑道:“庆国,十六字诀你给我背一遍。”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追,敌疲我打。”这是军校的基本教程,柴庆国流利的背诵了一遍。然后才继续说道,“陈主席,这都是常理啊。靠这个能打得过满清么?”
不仅仅是柴庆国,其他的军委同志们也都盯着陈克。大家可没有陈克那种基于历史的见识,理论联系实践的能力还是不够。虽然在安庆大获全胜,大家都觉得自己能打的过满清军队。但是陈克以前就多次强调,在野战中清军的实力未必在工农革命军之下,当想到几万清军将要大肆围剿根据地的时候,军委的同志没有人能够保持平静心态的。
看着同志们焦虑的神色,陈克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可以向大家阐述自己当时没有说清楚的一些问题了。
“同志们,这次会议将是一次绝密会议。既然是绝密会议,保密章程我想大家应该知道。”
听陈克这么一说,军委的同志们脸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这么久以来,军委只有一次,也就是攻打安庆的战役中提出过如此的要求。既然陈克再次提及这个保密级别问题,这就意味着陈克已经有了一套全面的计划。对于陈克的战略策划能力,众人都是非常有信心的。
看大家都已经确定了这次军事会议的保密问题,陈克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当时发动安庆战役,首要目的就是获得我们自己的战略主动权。满清政府是一个极其邪恶与龌龊的政府。他们有一个极大的特点,就是热衷于跳动省际之间的矛盾。他们希望每个省都把临近的省份看成敌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不团结,这样就不会形成合力来对付满清政府了。”
同志们都听陈克讲过这件事,现在陈克重新提及此事,不少同志已经有些隐约感觉到陈克到底要说什么了。至少华雄茂、柴庆国、严复、章瑜已经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现在安徽新军已经不复存在。根据地周围的满清驻军也已经被一扫而空。满清派来军队只可能是外省的部队。这就是说,在这些外省的部队打到咱们根据地之前,首先要祸害的就是安徽本地的百姓。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再加满清刻意弄出的各省之间的矛盾,你觉得满清这帮外省匪兵一路之会怎么祸害安徽本地的百姓?”
大家本来已经有这种隐约的感受,现在听陈克这么一说,都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但是蒲观水还是忍不住提出了异议,“我在北洋新军待过,北洋的待遇可是很不错的。军纪也算是可以。若是北洋新军前来的话,我觉得未必会如此祸害百姓。”
对蒲观水的这种担心,陈克笑了笑,“北洋新军可能不太祸害安徽的百姓,问题是北洋新军出动一次得多少钱?满清有钱么?他能动用多少北洋新军从河北和山东一路打到咱们根据地来?他们的数量绝对不会太多。咱们是可以对付得了小规模的北洋新军的。其他各个地方的新军可没有北洋直隶的财力,他们必然会在安徽掳掠一番。大家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
听了这话,包括蒲观水在内的同志们都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们再回到十六字诀。十六字诀有一个没说出来的要点,就是情报问题。满清的情报来源是支持他们的官员、士绅,还有其他被他们收买的势力。而且满清在这方面做的还很差。当满清的匪兵们进入根据地开始祸害百姓之后,他们已经自绝于人民了。人民绝对不可能站到满清那边去。没有了人民的支持,满清的部队就是瞎子聋子。而我们人民党呢?我们能不能得到人民的支持?大家心里面应该有数。所以咱们可以运用十六字诀,而满清的部队就绝对做不到。”
军委的同志们开会前已经得知满清开始军事行动,大家心情都颇为紧张。听完了陈克的分析,同志们心中的担忧已经消散了大半。严复忍不住赞道:“听文青这么一批讲,果然是舟中之人尽为敌国。”华雄茂与蒲观水立刻点头称是,他们对严复的评价相当的赞同。这几个人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都读过《史记》的,严复引用的是吴起对魏武侯说过的一段话。
柴庆国可没有受过这么高深的文化教育,原本因为以前的一些事情,柴庆国对陈克的看法并不太好。而且从保险团时代开始,部队的待遇也是相当的艰苦。可自从抢种抢收完成之后,柴庆国对陈克就服从了很多,特别是陈克努力推动的安庆战役大获全胜之后,柴庆国对陈克的态度变化很大,从原先只是勉强合作的态度变成了坚定的支持。他听不懂严复的话,但是柴庆国依然很是兴奋,“我们现在就赶紧发动部队,赶在敌人进攻之前帮助根据地的百姓把春耕完成了。”
这其实是陈克最想听的话。柴庆国提出让军队尽快帮助百姓完成春耕,其实隐含的也有让部队迅速进入备战期的意思。
人民是最务实的,不管你嘴怎么说,实际行动中是不是真心站在人民的利益角度去考虑,人民一眼就能看穿。这也是陈克带着同志们到了根据地之后甚至不敢进行过于理论化教育的原因之一。马克思主义很伟大,**理想也很崇高,陈克一直这么认为。但是,如果一开始就把这个当作政治的绝对正确性,这本身就违背了马克思相对真理的论述。
现在根据地面临的问题首先是通过推行新制度来发展生产力,土改、重新分配土地固然可以解决“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问题,但是人民要的是能吃的更多。如果不能提高生产力水平,让人民的日子过的比原来更好,那么推行土改过程中的受益群体数量依旧是非常有限的。灾年已经过去,再如同去年一样强行榨取劳动力的模式从根本就无以为继了。想投入更多的劳动力,除了通过新式农具的推广之外,就只有靠革命的军队来提供足够的支持。
陈克在军队建设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军队内部强制推行的知识教育不是要搞出一只拥有“高学历”的军队出来,而是要让这支军队本身拥有更强的生产能力。土木工程也好,组织纪律也好,军队这些能力的提升意味着生产效率的极大提高。这才是人民党拥有的真正力量。
在接下来就要展开的战争中,如果没有人民的支持,就没有人民党的未来。而想得到人民的支持,人民党以及人民党指挥的工农革命军必须让人民得到收益。有人会说人民短视,但是陈克现在不这么认为了。人民吃了几千年的苦,受了几千年的罪。如果没有这种短视,人民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而人民党既然以解放人民为自己的根本宗旨,那么人民党就有义务承担这种辛劳与苦难。这种敢于承受苦难的自觉是人民党人该有的觉悟。
“那么军委就把帮助春耕的事情抓紧完成。包括部队的农场也不能松懈。”陈克下达了命令。
连锁反应(九)
军委的会议散会以后,华雄茂匆匆离开了会场。他心里头满是一种对人民革命的感悟。正在他马就要快步走出军营大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喊道:“正岚,你先别走。”
听到秋瑾呼喊的声音,华雄茂心中猛的一震,秋瑾来根据地之后,华雄茂是尽量避免与秋瑾见面的。他很清楚陈克与党中央对待岳王会与光复会的态度,而且华雄茂本人也是支持这种态度的。人民党没有任何义务为岳王会与光复会提供军事和政治援助。这两个革命党现在的最大存在意义不过是在安庆以及池州吸引满清的注意力。陈克并不是一个“好人”,安庆战役后,人民党之所以把安庆与池州交给岳王会与光复会,陈克的计划里面有着相当残酷的考虑。岳王会是本地会党,光复会是江浙革命党。这两者不太可能被满清彻底消灭。而满清对这两个制造出如此“动静”的政党肯定要斩尽杀绝的。光斩草除根就需要消耗满清的极大力气。这两个政党必然能够给人民党争取到很多时间。
华雄茂知道陈克要算计的并不是秋瑾本人,不过秋瑾毕竟是华雄茂的姨妈,华雄茂不可能违背保密纪律向秋瑾透露人民党的内部机密情报,他又对秋瑾有着一种愧疚感。其结果就是华雄茂千方百计的试图避开与秋瑾接触。今天是百密一疏,还是被秋瑾给堵住了。
对秋瑾的呼喊当作没听见固然是一个能暂时解决问题的办法,华雄茂却不忍心这么做。他停住了步伐,转回头,就见秋瑾快步跑了过来。
在华雄茂面前停住步伐,秋瑾开门见山的说道:“正岚,我有事求你。你借给我点兵。人数你说了算,不用多,十个人,二十个人就行。但是必须要能帮我和你姨夫徐锡麟。”
“姨妈,这件事我帮不忙。”华雄茂很遗憾的答道,“我们人民党是党指挥军,没有党委的命令我一个人都调不动。”
秋瑾瞪视着华雄茂,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一样。过了好一阵,她才用受愚弄后特有的那种愤怒声调问道:“正岚,你手下有几千人。让你借给我十个人你都不肯么?”
“姨妈,这不是我糊弄你,我们人民党就是这么一个制度。党委下了决定,我就得带着千军万马出去打仗。没有党委的决定,我一个人都带不走。”华雄茂努力的想说服秋瑾。
“正岚,你觉得这话能骗到我么?”
华雄茂不知道该怎么向秋瑾解释,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那努力思索的时候,华雄茂脑海里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他以前不曾考虑过的,但是现在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思绪,让华雄茂猛然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姨妈,就是因为我们的军队有这样的纪律,我们人民党才能战无不胜。我们军队是党的军队,不是我一个人的军队。我们的军队就是因为为老百姓打仗,我们才能打胜仗。若是军队成了我一个人的军队,谁肯听我的啊?”
这番话若是对人民党的军委和部队战士说的话,华雄茂绝对可以成功的说服对方。但是他现在面对的却是人民党党外的秋瑾。秋瑾根本理解不了华雄茂在说什么。因为秋瑾在池州也算是身兼要职,知道身为一个政党的领袖必须做出表率来。所以秋瑾反倒能理解陈克不能同意借人的原因。在人民党也要面对满清围攻的今天,陈克不方便对人民党下面的人交代。思前想后,秋瑾觉得华雄茂肯定能帮忙,华雄茂手下数千人,稍微支持十几个二十几个人那还不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么?万万没想到,华雄茂居然用“没有党委的命令,自己一个人都调不动”这种不可思议的理由来拒绝自己。
“正岚,从你的卫队里头借十几个人给我也不行么?”秋瑾已经彻底愤怒了。
“我的卫队?”尽管看到秋瑾愤怒的面容,但是华雄茂听到这话后依旧差点笑出声来。人民党的军事干部没有属于自己的警卫部队。唯一的一个警卫营那是用来保卫党中央的直属部队。各级指挥官的警卫员全部是由政委何足道负责安排的。说个不好听的话,华雄茂就算是现在愿意自己跟着秋瑾走,他连警卫员都不敢带。因为警卫员可未必会同意华雄茂的私自离开的想法。但是这种问题怎么都不能向秋瑾解释,华雄茂很清楚。自己真的这么解释了,秋瑾也完全理解不了人民党的组织模式。
正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时候,陈克警卫员出现了。“秋先生,陈主席请您过去一趟。”
这话总算是把华雄茂从尴尬的境地中救了出来,但是这种庆幸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秋瑾用饱含愤怒的眼神瞪了华雄茂一眼。那种因为极度不解导致的怨恨,让华雄茂心里头一阵发冷。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委屈,人民党的组织模式杜绝了军队里头军事干部对于部队的私人控制权。部队完全控制在政治部手中。华雄茂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党委的授权,尽管华雄茂本人在军队中地位很高,但是他在党委中也仅仅是一名党委常委而已。他这名常委也必须接受党委的决议。而不能自作主张的发号施令。
秋瑾没有给华雄茂留下解释的机会,她转头跟着陈克的警卫员离开了。
华雄茂垂头丧气的转身向军营外面走去,说真的,自打跟随了陈克之后,华雄茂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能成为执掌万部队军令的指挥官。但是陈克所构架的组织模式一开始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地方。志同道合的同志们都很年轻,大家面对突如其来的大水没有经验,任何事情都要商量着来。那时候陈克亲自在第一线以身作则,领着大家出生入死。既然陈克都不怕,大家还有什么说的。跟着人民党的创始者陈克。一整套制度在陈克看似不经意的安排中不知不觉的就么建立起来了。每个同志看着都肩负着属于自己的责任,而且每件事都能够找到相关的负责人。华雄茂对这套体制很满意。今天,他才发现,哪怕是身居高位的自己,想用这套体制为自己办点违背了人民党原则的私事,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假如自己想私自派兵帮助秋瑾,那就必须让这套已经建成的体制中有着人为制造的巨大漏洞才行。而华雄茂扪心自问,他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人为漏洞。
秋瑾能在陈克那里得到什么支持,党委会早就讨论过了,人民党会派人护送秋瑾回到池州。由于光复会与人民党的制度完全不同,任何给予光复会的帮助都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效果,与其浪费同志们的生命,那还不如干脆就两不相帮。光复会曾经与人民党合作,作为报答,人民党已经把池州交给了光复会。在人民党的同志看来,就算是陈克的战略设计并不淡出,但是光复会通过占据池州已经极大的宣传了自己的存在。攻占一座城市是需要光复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办到的事情,人民党替光复会做了。大家已经按照原先商量好的方案互相清了帐。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光复会自己求仁得仁。应该是毫无怨言才对。不过秋瑾和徐锡麟毕竟是华雄茂的亲戚,明知道他们面临着危险,华雄茂却帮不忙,这种感觉还是很差的。华雄茂低着头出了军营,警卫员已经给他准备好了马匹,这是安庆战役中缴获的新军的战马,华雄茂了马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陈克办公室的方向,秋瑾此时应该已经和陈克就援助池州光复会的问题展开了争吵了。华雄茂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叹口气,这才催动战马向着岳张集的驻地方向赶去。
华雄茂和秋瑾的争执是在凤台县军营门口发生的,不少干部都看到了。严复是和华雄茂一起出来的,他也看到了这幕亲人争持的场面。看到华雄茂垂头丧气的模样,严复甚至有种发自内心的同情。同情归同情,严复并不认为陈克对待秋瑾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严复知道陈克与秋瑾是老。两人手带着相同款式的名贵手表,这足以证明两人关系还很不一般。而陈克作为人民党的主席,一切以人民党利益为最高准则。这种态度让严复非常赞同。
在安庆战役之前,严复也曾经对岳王会有过一些幻想。希望在攻打安庆的时候得到岳王会的帮助。在严复提起岳王会之前,陈克甚至不知道岳王会的存在。可陈克单凭想象就能把握岳王会的特点。在安庆战役中,陈克对岳王会的定位是“恶意中立”。在安庆战役后的总结会,大家交流了自己与岳王会接触时发生的诸多事情,同志们对陈克的先见之明是赞不绝口的。“会党”靠不住,这是人民党高层的统一想法。
不过以严复的经历,他所能想象的底层也就是会党了。虽然严复听陈克说过无数次的“人民革命”。但是严复依旧不太能接受陈克所说的“人民革命”。在严复看来,人民是需要位者教育的。人民党说什么,百姓跟着干就行了。位者指导和教育人民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严复能够感觉的出来,陈克的心里头也有着不少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但是陈克本人却努力在和这种想法作斗争。陈克不仅仅不断教育人民党的同志们,“人民是知道道理的,人民是能够明辨是非的,要相信人民。”而且严复看得出,陈克也时时刻刻的努力说服陈克自己要相信这种态度。陈克在制定政策的时候,都要求人民党的干部们在执行前,一定要用人民能够理解的话向人民讲清楚。严复觉得这就是陈克自相矛盾的地方。如果人民只有在得到好处的时候才能理解政策的意义所在,那这种做法岂不是说人民就是群不懂得大义,只懂得追逐自身利益的小人么?
无论是会党,还是人民,都靠不住啊。严复忍不住想。不过陈克还是比较有眼光的,攻克安庆的时候,他好歹从安庆女学里头抢了一批女学生,准备把这些女学生培育成教师。虽然这手段实在是有些激进,严复却觉得从长远看,这是不错的方法。而且安庆马就要沦为新的战场,严复并不相信新军的军纪,一旦新军夺回了安庆,必然会有一场兵灾。这些女学生在根据地反倒安全的多。未来的根据地保卫战不可能出现水战,党委希望严复尽快把根据地的教育体系强化起来。所以严复决定去师范学校看看。
当严复到了师范学校的时候,女学生们正好完成了当天耕种的任务。大家来根据地这么久,小姐的习惯已经弱了不少。大家一面用布巾擦着汗,一面坐在携带的小板凳休息。此时确定到作为临时思想委员的任启莹正在向大家讲话。
“同学们,大家昨天说,简化字不好看,这点我承认。不过简化字易学易认,学起来远比那些繁体字容易的多。我们大家以后都是人民教师,我们教,教大家认字,目的是为了让人民掌握了文字这种工具。文字是一种工具,而不是身份的象征。通过认字,通过学习文化,人民就可以通过越多本学到很多技能。这些技能可以让人民的生活过的更好。这才是教育的目的。我们教育人民,是为了教给人民大众一种更好生活的技能。而不是为了培育出一堆认了几个破字就想当人人的混账。”
“那任先生,为何根据地还要进行考试呢?我看根据地的章程里头,以后招收的公务员都需要进行考试?”一个女生问道。
听了女生的回答,任启莹笑了笑,“根据地的公务员是人民的公仆,不认字的话,好多工作干起来就没有效率。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掌握了文化知识这种工具才能更好的工作。我们推行文化教育,是为了让大家更好的工作,而不是为了当官,这就是我们根据地与其他政治组织最大的不同。我们要认识到,我们自己任何时候都是与大家完全一样的老百姓,而不是认了几个字就成了高高在的老爷。我们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按你所说,陈克主席和我们也是一样平等的老百姓了?”女生稍微有些怯生生的问道。
“没错,根据地里面只有分工的不同,没有地位的不同。陈克主席是政治的领袖,这点是一个已经实际存在的事情。但是这不等于陈克主席就有着凌驾我们之的特权。”
“那我们种地的时候,陈克主席为什么不一起种地?”一个看着稍微有些调皮的女生小声说道。
任启莹对这样的抱怨并没有发怒,她笑道:“那陈克主席打仗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打仗?”
听了这话,小声抱怨的女生脸一红,不敢再吭声了。
“这是分工的不同。因为我们相信陈克主席在这方面的确比我们强,所以我们才推举陈克主席坐了主席的位置。同志们,我们人民党不是搞什么特权的,陈克主席成为党主席,也是大家投票的结果。我作为人民党的党员,也参加了投票。陈克主席使我们选出来的,而不是他自封的。更不是他威逼利诱才得到这个地位的。”
听到这话,原本对任启莹的政治教育并不打心眼里头赞同的女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她们原本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教官竟然有这么大的权力,居然能够参与到选举人民党主席这种大事里头。在她们看来,陈克至少也相当于一个县令。满清的县令可从来不靠选举选出来,这个事实极大的冲击了女生们的世界观。
而严复听了任启莹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并不是因为陈克是人民党党员们选出的这件事让严复觉得不解。在严复看来,教育是政府改造人民的手段,而在任启莹的说法里头,教育只是让人民掌握了一种改造自己的工具。这种几乎是背道而驰的观点,让严复感到一种真正的震动。
连锁反应(十)
秋瑾在陈克办公室里头又是拍桌子,又是哭喊,最后被强行送去根据地去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人民党中央。人民党的中高层都知道陈克、华雄茂与秋瑾的关系。人民党的两位高级干部如此坚持立场,同志们都放了心。这两位高级干部如此不讲人情,同志们都觉得有些不舒服。在大家看来,哪怕是因为秋瑾与两人的关系,这两位好歹也要象征性的支援几十个人。如果这个数量的支援,只要陈克开口的话,党内同志是能够接受的。但是秋瑾离开的时候,除了护送的两名战士之外竟然没有能带走一兵一卒。
秋瑾走后没多久,人民党的情报网开始传回更多的消息。这些消息都是十天前甚至更久之前的消息了。满清丢失了安庆与池州之后,革命形势好像一度被春节给缓和了。春节之后,江南突然间就爆发了大规模的混乱。光复会在绍兴发动了新的起义,南京与芜湖爆发了灾民自发抢粮的行动。而各路新军内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整肃,目的是彻底排除渗透进新军内部的革命党。
在这个时候,几个月前派出的几支小队开始有人返回根据地。日本人是不过春节的,人民党内自告奋勇回日本召集当地革命青年的党员分三队先后回到了根据地。陈克万万没想到,黑岛仁等五名党员前去日本,他们居然带回了五百多名日本革命青年。
黑岛仁看到陈克之后,正想下意识恭恭敬敬的鞠躬,却见陈克已经向他伸出手来。黑岛仁这才意识到自己回日本好几个月,已经恢复了日本人鞠躬的习惯。他连忙直起腰,迈一步与陈克紧紧握手。黑岛仁激动的说道:“陈主席,我们回来了。”
“黑岛同志辛苦了。”陈克看着黑岛仁背后那黑压压的一片日本人,心里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虽然陈克知道现在是1907年而不是1937年,不过首批抵达根据地的二百多名日本青年让陈克生出一种日本入侵中国的感觉。
黑岛仁并不清楚陈克心里头的想法,他指着在前排的几位日本青年,“陈记,我来介绍一下,这几位是赤报队的后代。”
黑岛仁的话让陈克微微惊讶了一下,“赤报队?难道是相乐总三的子孙么?”
“这倒不是,我没能联系相乐总三先生的子孙。当时我听您讲起赤报队的事情,回国之后就开始查询此事。我实在没想到您对于日本的了解比我还深。这几位就是赤报队的后代。”
日本的赤报队推翻幕府的战争中宣传的是“减租减息”,还远没到“人民革命”的程度,结果幕府倒台之后,赤报队就被明治维新政府给斩尽杀绝了。陈克在海的时候,向党内的日本籍同志谈起过此事,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亲眼见到这支赤报队的后裔。他前和这些革命青年们一一握手。
陈克的日语是当年在大学时代为了玩日文游戏,看日本原声动画,听日本歌曲才开始学习的。让他翻译日本科技资料肯定是不足,但是日常用语勉强能胜任。唯一的问题就是陈克对日语里头那层层叠叠的“敬语”完全没有搞明白,所以当陈克操着一口关东腔,说着毫无敬语的中国式日语,那些日本青年们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黑岛仁看到同志们的表情,立刻沉下连,他用日语大声说道:“你们这样很不礼貌,陈主席殿下对日语并不熟悉,不要这样没有规矩。”
听到黑岛仁的怒斥,那些日本青年立刻站的笔直,恭恭敬敬的说道:“嗨咦!”
“行了,黑道君。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我日语水平不怎么样,以后大家就会会慢慢习惯的。”陈克连忙阻止了黑道的呵斥。
对陈克的批评,黑岛仁此时心中习惯与不习惯的感觉猛烈的碰撞起来。这是他一年多来已经习惯的态度。人民党党员们习惯于先从自己身找问题。但是作为日本人,位者从来不会向下属坦言自己错了,更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给下属造成了不便。黑岛仁对革命的忠诚感很大程度就是源于人民党的这种风气。黑岛仁正想向陈克道歉,陈克却先开口询问起黑岛仁来。“黑岛同志,我们人民党的纲领,劳动最光荣,你向这些同志说清楚了么?”
“已经说清楚了。”黑岛仁立刻回答道。
“那么安排完他们的住处,吃了饭之后,这些同志能否明天就去饲养场开始工作?”陈克接着问道。
黑岛仁没想到陈克居然如此着急的给日本同志安排工作,迟疑了一下,黑岛仁才答道,“没有问题。这些我已经对同志们说过了。”
陈克并不是想刁难黑岛仁和这些日本同志,从他的观察里头,这些日本青年神态举止都不像是日本农民。黑岛仁要是有能力煽动起几百农民的话,那黑岛仁大可在日本开始搞革命了。这帮人很年轻,大概判断应该是属于小资产阶级类型。能够有勇气远渡重洋跑来中国参加革命,要么就是坚定的革命者,要么就是小资产阶级的冲动发作。无论这批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鉴别革命者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从最基本的工作干起。只要能够坚持长久认真的工作,什么样的小资都能改造成合格的劳动者。
见黑岛仁表示已经没问题,陈克这才转向日本青年们,却见到日本青年们正在用一种陈克读不懂的表情看着自己。陈克没去过日本,不知道日常生活里头的日本人都是什么模样。他也没有心情去弄明白这些。现在根据地忙成这样,哪里有空去操这闲心。陈克对日本青年们喊道:“欢迎大家来到根据地,加入中国革命。我们的革命首先就是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工作。春天来了,现在不赶紧工作的话,大家是要饿肚子的。我希望大家能够在根据地通过认真工作,实现自己的革命理想。那么现在大家先去休息,吃饭。”
日本青年万万没想到陈克居然用这样质朴的话作为欢迎词,心里头虽然有各种想法,年倒也没有人反对。他们都是经过遥远的路途才到了根据地,休息和吃饭是这些青年现在最需要的。
根据地红砖建成的两层楼的标准军营住房,让日本青年们很是惊讶。看到带玻璃窗的标准八人间宿舍,更让这些日本青年们一阵感动。1907年,日本虽然打赢了甲午战争,但是生活水平远没有超过中国。日本人的居住条件依旧很差。大多数百姓都是住在传统的木头屋子里。住楼房,还是砖房,这在日本可是一种非常奢侈的居住条件。
根据地接下来提供的饭里头,是混合了一些大米的红薯饭。除此之外,每个人居然都分到了两个鸭蛋。这让日本青年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接近甚至超过日本地主的平均生活水平了。当五大盆油乎乎的白菜炖鸭肉端桌的时候,日本青年们瞅着黑岛仁,甚至连筷子都不敢动了。
“愣着干什么,开始分啊。”黑岛仁喊道。日本青年们脸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却依旧不敢动。对于吃肉这件事,没有日本青年会抵触。但是这些人很怀疑黑岛仁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样的瞎话。住红砖房子,天天有鸭蛋和肉吃。这哪里是吃苦受累的革命根据地,这根本就是幸福的日本大地主生活啊。
黑岛仁看着不敢动筷子的日本青年,他想起日本是分餐制。鸭子虽然剁成了块状,但是这东西却不好比较哪一块更大。需要有人来分配食物。这些人都是跟着自己来的,在这些人看来,黑岛仁应该主持分配工作。
按照从人民党中学到的方法,黑岛仁大声喊道:“诸位不要愣着,赶紧选出分饭的代表,把菜平均分了。对了,分饭的代表必须最后一个领饭。”
前半段话说完,日本青年当中不少已经跃跃欲试,听完了后半段,不少人愣在当场。不过闻着香喷喷的白菜炖鸭肉的味道,食欲还是战胜了理智。青年们要么自荐,要么推荐,很快就选出了五个人开始分饭。
菜一分完,青年们立刻开始去端饭。有些人在查看哪一碗合适自己的胃口,有些人就直接端了一碗就走,坐回位置就是狼吞虎咽的一顿大嚼。吃完了饭,的是红薯稀饭,每个人都在盛肉菜的碗里头盛了稀饭,呼呼噜噜吃了下去。
饭后,黑岛仁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有日本青年明显抢到了一碗盛了鸭腿肉的炖菜,他嘴里咬着鸭腿骨问道。“黑岛君,根据地的伙食平常就是如此的么?”
其他日本青年心有戚戚焉的看着黑岛仁,目光里头都是同样的疑问。黑岛仁召集这些革命青年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根据地的生活十分艰苦。要大家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这些日本青年们能够有足够的勇气越过海洋,行进千里到了根据地,要么是抱着对日本明治政府的彻底绝望。要么是被生活逼迫的走投无路。他们甚至做好了根据地生活比日本更加残酷艰难的思想准备。红砖房与鸭蛋已经超出了这些青年们对生活条件的最高希望,白菜鸭肉炖菜更是让这些青年们觉得极为满足。那么这顿饭仅仅是偶尔改善伙食,还是日常的伙食,这个问题实在是不能不关心。
“我早就给你们说过,我们刚开始建设根据地的时候,那生活是极为艰苦的。大家哪里吃得饱饭。”黑岛仁大声说道。不过提及吃不饱,他也有点心虚。日本人的饭量不大,根据地最艰苦的时候,黑岛仁也谈不吃不饱。等到根据地养鸭子有了一定的成效之后,鸭蛋开始比较频繁的出现在伙食供应里头。黑岛仁就感觉能吃的很饱了。反倒是回日本的这几个月,他在根据地养成的“大胃”反倒被不少日本同胞嘲笑过。
“诸君,现这顿饭在根据地是会经常出现的,因为这就是革命的成果。”黑岛挺起腰杆大声说道:“我对大家说过,我来到根据地没多久,这里在闹大水灾。大家在沿途满清的领地内看到的灾民,就是去年大水之后依旧流离失所的百姓。到现在他们依然饥寒交迫。”
日本青年沿途的确看到不少灾民,更见到不少倒毙的灾民尸体。直到进入了根据地之后,整个情况才看着好起来。越接近核心根据地,情况就看着越好。
“那人民党的同志在领地内是如何让大家过好日子的?”日本革命青年们忍不住问道。
“很简单,在根据地没有人能够把别人生产的东西剥夺来谋取自己的私利。救灾的时候,所有的粮食都平均分配。陈克主席与我们吃的食物是一模一样的。抢种救灾完成之后,人民生产出来的粮食,全部分配给人民来吃没有任何人从中截留哪怕一粒粮食。这些鸭蛋,鸭肉,并不是从人民哪里夺取来的,而是人民党的同志,以及工农革命军的部队同志亲自养殖出来的。在根据地没有人能够不劳而获,人民能够吃到自己生产出来的东西。所以根据地的日子才能一天比一天过的好。这就是革命!”
听了黑道激昂慷慨的话,有青年兴奋的说道:“黑岛君,只用一年就能从吃不饱变成经常吃肉么?如果革命真的能够如此,在日本那岂不是太容易发动百姓了。”
看着兴奋起来的日本青年,黑岛仁当即泼下去了一桶冷水,“那你也得能打垮日本财阀们豢养的军队才行。诸君,明治维新之后,日本人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们大家都清楚的很。哪年没有米骚动?但是哪次能够成功?人民的鲜血已经流成了河,汇集成了湖。可日本的反动派们力量太强大了,所以没有一支革命的军队是绝对不行的。我召集大家来中国参加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学习如何建立起革命的组织,进而培养起一支由我们日本革命青年们组建起来的军队。等中国革命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回到日本去,甚至可以请中国同志和我们一起回到日本,推翻腐朽的日本政府,解放全日本受苦受难的百姓。”
日本青年们盯着黑岛仁,也互相对视着。黑岛仁的话他们有些能接受,有些不能接受。但是这些人都是对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政府彻底失望的一群。赤报队的后裔们就不用说了,这些青年多数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出身小地主、富农以及小作坊主的他们在大资本家和财阀的扩张下,家族生计都不断恶化。他们也成了最激进,最反对日本政府的一群。但是即便如此,这些日本青年依旧不太能接受黑岛仁所说的,向中国借兵的想法。
“如果中国的革命党目的变成了征服日本,那怎么办?”有青年问道。这也是这些青年们的担心。甲午战争中日本打败了中国,形成了日本对中国的自信心。但是这些人亲自到了根据地的路途中,看到的是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中国。人民党只用了一年就已经占据了方圆几百里的地盘。对日本狭小的国土而言,这已经是超级门阀的势力了。如果真的如黑岛仁所说,人民党统治了整个中国,那么中国难道就没有征服日本的野心么?
这并非日本的同志们第一次问起这个问题,不少问过这个问题的青年都没有选择跟着黑岛仁来到根据地,黑岛仁没想到即便到了根据地,依然还有人会担心这个问题,他大声说道:“诸君,我并不认为日本和中国要为了亚洲的霸权来一次你死我活的战争。人民革命的目的是为了解放人民,而解放后的日本和中国联起手来,一定可以撵走所有的殖民者,解放整个亚洲。日本孤立在一个小岛是没有前途的。如果日本发动战争,或许能够打败满清这样的政府,但是侵略军面对人民党这样的组织是绝对无法获胜的。只有融入亚洲,融入世界,才能够有日本的光辉未来。如果大家觉得有这样和那样的担心,就不妨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努力观察,学习,看看人民党到底是不是一个以侵略为目的的政党。如果大家觉得对人民党不放心,可以选择离开。我不阻拦。”
听完了这话,日本青年们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大家纷纷表示愿意在根据地工作一段,看看情况。
开完了会,黑岛仁就去找陈克汇报工作。这次他回去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寻找同志,陈克还委托黑岛仁了其他重要的任务。日本这个地方土地比较贫瘠,结果蚯蚓反倒长得又大又快,很适合当饲料。陈克看过的资料,饲料类蚯蚓的名字中有“日本”两字。陈克自己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种类,就拜托黑岛仁回到日本之后,各种蚯蚓都给搜集一些。黑岛仁倒也完成了任务。
交接完了蚯蚓的事情之后,黑岛仁对于今天日本青年们在会议中讨论的内容并没有隐瞒,他一五一十的向陈克介绍了情况。陈克点点头,“黑道同志,我的确是没有入侵日本的打算。如果日本革命成功了,我希望两国能够和平共处,共同发展。但是有件事我得说到头里,现在的日本政府是英国人在亚洲的打手。一旦我们和英国人有了战争,日本政府必然会参与到战争当中。我首先也是个爱国者,作为一个爱国者,我认为不应该贬低别国民众的爱国心。中国人有中国人的爱国心,日本人有日本人的爱国心。如果我们人民党和日本政府发生了战争,我希望你能确定你的立场。”
“陈主席,我反对一切侵略性质的战争。你以前讲过,帝国zyi之间的战争是为了转移内部矛盾。如果日本政府展开了帝国zyi战争,我本人绝对不会支持的。”
陈克点点头,“那我再换一个问题。任何国家之间都会有竞争存在,根据地马就要开始试着生产蚕丝与丝绸。你也知道,根据地既然不是按照资本主义那套来考虑生产的,那么为了有竞争力,我们的蚕丝与丝绸的价格就会非常低。日本这些年对美国的出口当中,生丝是一个大头。一旦我们的商品与日本展开了竞争,日本企业肯定要受到影响,也许有人会失业,甚至会饿死。你对这样的情况怎么看?”
陈克提出的问题相当尖锐,这并非是理论的讨论,而是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黑岛仁被陈克问住了,但是办公室内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黑岛仁开口了,他的声音里面有着一种颤抖的感觉,但是这颤抖不是因为无奈,而是因为过于坚定带来的激昂,“陈主席,我跟着你进行革命之后总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是吃人的制度存在着,人民总是会被饿死。我也曾经为日本打赢了甲午战争而欢呼过,认为日本从此就能够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人民的生活也会变得更好,但是事实并没有这样。日本政府的统治下,日本天天都有人饿死。打赢了也是人民死,打输了也是人民死。不推翻这种制度,人民就不可能得救。所以我绝对不会把这个责任归结到人民党的革命。如果想拯救日本人民,根源在于日本国内。”
“呵呵,哈哈。”陈克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
“陈主席?你不相信我么?”黑岛仁激动的问道。
“不,不。我不是不相信你,黑岛同志,我完全相信你说的是你的真心话。我只是感叹我能遇到你这样坚定的革命者。你觉得和你一起来的这些日本同志里头,能有多少人能达到你这样的水平?”
面对陈克的质疑,黑岛仁大声说道:“只要真的为了解放人民而参加革命的,我相信他们都能有我这样的认识。”
看到黑岛仁因为充满了坚定信念而显得生气勃勃的面孔,陈克忍不住在心里面赞叹道,年轻真好啊!正因为坚信着正义,才能有如此纯粹的心态。陈克并不认为自己老了,他知道自己只是因为来自历史的下游,见过更多,了解过更多,在解决面对的现实问题时心里面难免束手束脚。正因为站在了历史那些伟人的肩头,让陈克的视野变得更加广阔。所以陈克才知道想要超越这些无与伦比的历史伟人,想要在这些伟人努力打下的基础,让人民得到更多真正的解放有多么艰巨。有一件事陈克是能够确定的,如果自己和黑岛仁交换了位置,陈克自己非常可能不会有黑岛仁这样的觉悟。
看着黑岛仁,陈克突然想起一句话来,“那些把时代的重任放进自己心中,而且坚定不移的去承担自己责任的人,如果他们有这样的自觉,他们就是伟人,如果他们没有这种自觉,他们就是圣人。”
连锁反应(十一)
秋瑾离开根据地的时候是满肚子怨气,陈克的无情,华雄茂对于家族的背叛都让秋瑾极为恼火。所以她对陪同她回池州的两名人民党同志代答不理。但是只过了一天,秋瑾就没了这种精神。
性格刚烈的秋瑾因为憋了一肚子火,一开始走路倒还很有力气。但是只用了半天,她就觉得体力有些跟不了。这两名人民党侦查部队的同志背了全部的行李,秋瑾空着手,但是秋瑾依旧不太能跟得这两人的步伐。
这这条路是很传统的道路,从凤台县向南过合肥、庐州,到安庆,再从安庆渡过长江到达池州。第三天赶到合肥的时候,看着城头飘扬的红色镰刀锤头旗,秋瑾甚至连不满的情绪都没有了。对于光复会的首领陶成章曾经每天步行百里的历经,秋瑾总是由衷的赞叹。当她自己也每天走了一百多里路,体力的极大消耗甚至剥夺了秋瑾的思考能力。什么革命、什么背叛都已经不再重要,秋瑾需要的是休息。她最希望能够立刻倒头边睡。
第四天,两名同志在合肥雇了一匹骡子给秋瑾乘坐,他们自己依旧是步行。即便如此,这两位人民党侦察部队的同志依旧能够保持每天行进一百多里的速度。秋瑾注意到,这两个人每到休息的时候,就会掏出铅笔和纸,记录下很多东西。因为秋瑾一开始对这两人很不客气,除了正常的路途安排之外,大家根本不说话。秋瑾也不好意思问他们到底写了什么。
休息时间都很短,按理说能够乘坐牲口本身就能节省很多的体力,可是长途行动根本没有这么一个概念。每天在晃动的骡子背坐十几个小时,同样是对体力的极大消耗。更何况头三天的步行积累的疲惫并没能完全恢复。秋瑾早就不关心路边的风景了,她只希望能够尽早赶到池州,然后好好的睡一觉。以后再也不用经受着路途的辛劳。
第六天下午,小队终于到了安庆附近。两名人民党的同志轮换牵着骡子,秋瑾则坐在行进的骡子打瞌睡。半梦半醒之间,远处一阵阵沉闷的声音让她感觉很有种催眠的效果。那很像是绍兴夏日午后天边的闷雷,然后就是一场大雨,在那样的日子里头,小憩一阵是非常惬意的。这种美妙的感觉却被两名同志打断了。“秋先生,秋先生。”他们把秋瑾从半睡状态里头给唤醒。
“嗯?”秋瑾不知道怎么回事,迷迷瞪瞪的睁开眼。
“秋先生,安庆那边正在打仗。我们是否绕路走?”侦查员何进武问道。
“打仗?你们怎么知道安庆在打仗?”秋瑾和侦查员们一直同行,没理由侦查员知道安庆在打仗,而秋瑾不知道。
“这响动是大炮的声音。”侦查员何进武解释道。
“嗯?”秋瑾侧耳倾听,原来让她的半睡眠状态下以为是午后闷雷的声音却是炮声。湖北新军开始攻打安庆了?秋瑾精神一振,睡意登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秋先生,我们是不是绕过安庆城?”侦查员何进武问道。
“不,我们现在就先去安庆看看。到底安庆打成什么模样了。”
在安庆东城门外迎江寺的炮兵阵地,熊成基正指挥着安庆革命军的炮兵们向着江的新军水师舰船猛烈开火。自打昨天以来,熊成基就在炮兵的第一线指挥作战。在江有十二艘炮船,四艘是安徽新军水师的,其他八艘都是湖北新军水师的。他们一直试图用火炮摧毁安庆革命军设在迎江寺的炮兵阵地,然后突进安庆码头。熊成基的作战任务就是挡住新军的水师舰船。
炮弹在江面炸出一朵朵的水花,每一朵水花都距离新军的炮船很近,却总不能击中对方。熊成基站在炮台的掩体里面,身体站的笔直,举着望远镜里面看着江面的新军舰队。在他身边,每个人几乎都是贴着炮台的掩体,或者尽可能弯着腰,让自己尽可能少的暴露出来。因为炮战掀起的水雾,加船只的蒸汽,江视线很差。从望远镜中看到的新军炮船又小又不清楚,更别说炮兵阵地负责射击的炮手了。他们根本就看不清新军船只的动向。而且新军船队的指挥官也很聪明,十二艘炮船尽可能的排开阵势,在最远的距离和迎江寺炮兵阵地对射。每一艘炮船指挥都相当得力,他们轮番开火,新军的炮兵阵地几乎每时都有炮弹落下。虽然准头与安庆革命军的炮兵差不多,但炮船是往来移动的,迎江寺炮兵阵地却是不能移动的。到现在为止,在新军船队的攻击下,革命军的炮兵已经被击毁了四门大炮,死了五十多人,受伤百人。炮兵阵地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看着新军的炮船在江面以不规则的速度行进着,因为无法准确的判定船只的航速和位置,炮弹总是不能有效击中敌人,炮兵副指挥破口大骂道:“他娘的,都是因为人民党带走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炮。不然我们早就把这些王八羔子打沉到江里面去了。”
说真的,熊成基并不认同炮兵副指挥的观点。经过这一天的炮战,熊成基发现安徽新军和湖北新军不愧都是新军。到现在为止,双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肯近战。湖北新军的策略很明显,就是一定要先打掉迎江寺的炮兵阵地。熊成基大概也能想明白,新军是准备靠了水师的炮船来掩护攻城的。仅仅是这一点,熊成基就觉得无论是安徽新军还是湖北新军,都比不人民党的军队。
人民党的军队打仗的模式与新军不同,人民党根本就不采用远距离射击的模式,虽然他们也有些奇怪的臼炮,能发射威力巨大的炮弹。但是人民党根本不搞什么“步炮协统作战”。他们的炮兵完全是为了支援步兵近战的。安庆革命军也有些“战后总结”,因为战后不少安徽新军的官兵转投了岳王会。他们提起人民党发动的安庆战役时,脸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夜色中要么根本看不到人民党的部队,只有让人烦心的射击不停歇的骚扰着新军,让他们不得安宁。要么就是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民党部队,这些身穿深蓝色军服的军人们,一面近距离射击,一面用威力巨大的手执炸弹攻击安徽新军的官兵。只要和人民党对,立刻就是尸山血海。
熊成基也亲眼见过人民党进攻西城的战役,一声令下,部队就以极为熟练的方式展开了进攻。不用说安徽新军,熊成基自己都承认,就算是自称革命的安庆革命军,遇到人民党的进攻,表现也绝对不会比安庆新军更好。也就是这样的原因,现在安庆革命军为了防止湖北新军采用同样战术,把重兵放在城墙的防守,防备湖北新军的突击。但是事实证明,湖北新军并非人民党的军队,他们还是采用了新军们最常见的战术。“利用火力在最远的安全距离打击敌人。”
炮兵副指挥的怒骂结束后没有太久,熊成基微微松了口气。新军的船队开始调转船头,避开了安庆革命军的射程,向着长江游驶去。一天来,新军船队一直是这个模式。炮击,补充炮弹,继续炮击。由于湖北有兵工厂,炮弹补给倒是毫无问题。但是安庆没有这个条件,只打了一天,炮弹就开始显得不够用了。如果不是人民党带走了几门炮,又被湖北新军打坏了几门炮,现在炮兵若是大炮齐全,按照一天来的发射频率,只怕炮弹已经要用完了。
“湖北新军的船队撤退了。”熊成基放下望远镜,对炮兵副指挥说道。
炮兵副指挥痛骂了人民党之后,正准备连带着痛骂光复会。听到熊成基的话,他也管不再骂人了。他连忙直起身,举起望远镜看向江面。瞅到正在撤退的新军船队,副指挥兴奋的喊道:“同志们,同志们!我闷打退了湖北佬的船队了。”
这本该极大的激发士气的呼喊声现在应和者寥寥无几。湖北新军的船队每次都被打退,要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经历了最初几次“打退敌人”的兴奋之后,炮兵们对这样的鼓舞完全视而不见。
在战斗中始终猫着腰尽可能躲避新军炮船炮弹的安徽革命军的士兵们,此时终于尝试着直起腰。熊成基还没说什么,倒是副指挥一直跟着熊成基,虽然他是紧靠着掩体墙面,但是副指挥毕竟是站着的,他呵斥道:“你们就这么怕死么?赶紧起来清理。湖北佬的船队已经逃走了。”
士兵们在副指挥的呵斥下开始清理阵地,因为大家越来越会隐蔽,这一轮进攻没有产生死者和伤者。大家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清理的。他们直起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副指挥。
“把那些碍事的石头搬开啊。找些土把地的坑给填了。”副指挥已经开始咆哮起来。
革命军的士兵们听到副指挥的怒吼,这才乱糟糟的开始干活。但是由于缺乏组织和管理,干活的人也是手忙脚乱,完全不得要领。这立刻引发了副指挥更强烈的愤怒,他跳过去指手画脚的对士兵们发号施令。但是自始至终,副指挥也没有亲手干一件实事。
整理工作进行的极为缓慢,几个弹坑半天还没有填好。却见到通讯兵跑来,“熊指挥,打退了湖北新军的进攻了么?”
“是的,他们回去补充炮弹了。”熊成基倒是实话实话。
这个回答让通讯兵的脸色变的难看起来,“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熊成基看了看怀表,“大概今天不会再来了?”
通讯兵的脸色立刻就恢复了光彩,“那我就回去禀报陈大帅。”说完,通讯兵立刻转身跑了。
陈独秀、柏文蔚等岳王会的高级干部们在前安徽巡抚衙门里头开会。与其说开会,倒不如说是等待消息。自从湖北新军打来之后,众人就这么坐在衙门里头发号施令。隆隆的炮声折磨着大家的神经,众人除了派“重兵”防守城墙之外,就是不停的向位于战斗前线的迎江寺炮兵阵地派遣通讯兵,时时刻刻“掌握”最新情况。但是掌握了情况之后又该如何,众人只能先掌握了再说。
好在迎江寺的熊成基表现的不错,这一天多来他顶住了,让湖北新军不能进攻安庆城。每次听到“湖北新军已经败退”的消息,安徽巡抚衙门里头总会有一阵活跃。众人要么抚胸长叹,要么就是自吹自擂,嘲笑湖北新军不堪一击。这种戏码演了多次,众人却一点都没有厌烦的表现。
听到熊成基有一次“打退”了湖北新军的消息,安庆巡抚衙门里头又是一阵欢庆。对于熊成基汇报的“湖北新军今天不会再来”的判断。让这种兴奋到了更加激烈的程度。倒是陈独秀还算是清醒,他问道:“这马就要天黑了,我们要防备清军趁黑偷袭。”
“放心,陈大帅。我已经在城头布置好了。绝不会重蹈覆辙。”柏文蔚大声说道。
陈独秀是个非常优秀的文人,他听出柏文蔚的用词里头这个“重蹈覆辙”明显用的不对。柏文蔚指的是人民党夜袭安庆的事情,那时候岳王会并非是守城的一方。但是这种时候,陈独秀自然不会为这等小事在意。现在的安庆革命军里头对夜袭几乎有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警觉,大家甚至白天专门安排了休息,晚要彻夜的严防死守。
“那就由柏文蔚统领负责此事。”陈独秀答道,“另外,各地分会有没有派人前来安庆?”
听完陈独秀的询问,柏文蔚的脸色变色有些难看起来。占据了安庆之后,岳王会开始向“各地分会”征召人力。不是没有新高彩烈的带人来“进城”的会党,这帮人其实数量颇为不少。但是这些人的目的不是为了革命,而是来“做官、分钱、分粮”的。安庆城里面倒是有些钱粮,但是被人民党带走了一大部分,剩下的钱粮不算少,可哪里够这些眼睛都绿了的会党们分啊。一开始的时候,柏文蔚等人觉得自己可以一呼百应,所以出手很是大方,现在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局面,而库里头的钱粮却飞速的消耗着。柏文蔚不得不减少了支出,近日已经有会党首领们带着自己的部众离开了安庆。
“暂时还没有。不过他们会来的。”柏文蔚硬着头皮说道。
陈独秀是个聪明人,他看得出柏文蔚的为难。对于面临的窘迫现状,陈独秀清楚的很,他皱了皱眉头,突然说道:“前几日石德宽同志带回了人民党主席陈克的消息,愿意和我们岳王会全面合作。而且石德宽同志也在人民党的地盘里面看过了,人民党现在地盘极大,兵力和人数都是众多。我觉得我们应该和人民党合作。大家怎么看?”
这话说的很漂亮,不过岳王会的人都明白陈独秀没有明说的内容。这“全面合作”的意思就是向人民党借兵。没有人支持,也没有人反对。人民党的行事极为诡异,他们夺取了安庆之后,居然立刻按照约定大规模撤退,根本没有停留。就算是搬走了不少东西,但是平心而论,与岳王会手下的会党相比,人民党的自我克制程度实在是太好了。
岳王会的人对于人民党的精锐部队印象深刻,如果能够得到这样的军队支持,安庆绝对能够守得住。问题在于,就人民党的现状来看,在战前他们根本就没有准备占据安庆的意思。既然安庆对于人民党没有任何吸引力,而且两方距离又是如此遥远。人民党就算是合作,也不可能真的会派兵的。
就在此时,通讯兵跑了进来。看到通讯兵,岳王会的干部们都觉得一阵发怵。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禀报大帅,各位统领。北门有光复会的秋瑾女先生求见。”
通讯兵的消息让众人有些讶异。秋瑾和石德宽一起到了根据地,大家都知道。这也能解释秋瑾为何出现在北门。但是这时候秋瑾怎么想起拜访岳王会呢?
“秋瑾先生带了多少人马?”柏文蔚问道。
“秋瑾先生只带了两个人。”通讯兵提供了准确的消息。
众人互相看了看,陈独秀说道,“德宽,你去迎接秋瑾先生。”
“是!”石德宽站起身来,与通讯兵一起去了。
“大家觉得秋瑾没有从人民党那里借到兵?”柏文蔚率先问道。
“这个可不好说。不过现在看,她只怕也没有借到。如果借到了兵,秋瑾何必到我们这里来呢?”回答问题的是前新军军官刘大英。他也是老岳王会干部了。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够借到才好。”陈独秀说出了自己的希望。
连锁反应(十二)
在石德宽的陪同下,秋瑾等人进入了安庆城。距离人民党攻打安庆城已经是快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和那时候相比,秋瑾最直观的感觉是安庆城变得又脏又乱。战争爆发前,安庆城的城市运作好歹还在正常水平,官府的城市清洁工作在运作,安庆城百姓自己的清洁工作也在运行。城市卫生好歹维持在一个基本水平线。岳王会占据安庆将近两个月了,本该由官府主导的城市卫生完全停滞,人民虽然也在打扫自家门前的卫生,不过大家总不可能把城市内的大量垃圾给运出城去,其结果就是垃圾四处堆积如山,城市内污水横流,便溺满地。曾经还算不错的安庆城,现在整个被污秽和臭气污染了。
沿途走来,秋瑾看到安庆市面极为萧条,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不仅没有商家开门,很多院落的大门都挂着大锁。想来已经全家逃出了安庆城。这局面倒与池州城颇有相似。秋瑾曾经以为革命之后,人民会踊跃支持。现实无情的给了秋瑾一个教训。革命首先就是破坏,在建成一个全新的体制之前,人民并不会无条件的支持革命。
秋瑾被刺鼻的便溺味道熏得捂住了口鼻。但是她依旧忍不住问道:“鲁正平同志,你们人民党在凤台县是怎么组织打扫卫生的?”
鲁正平很平静的答道:“在我们看来大小便是很好的肥料。从一开始,我们就建立公厕,用粪便积肥。随地大小便在根据地是被禁止的。”
秋瑾微微叹了口气,“文青总是出人意料。”
鲁正平傲然答道:“根据地刚开始建立起农业积肥体系的时候,陈主席自己也亲自掏过公厕,拉过粪车的。”
这年头掏粪可是比较低贱的工作,听说陈克自己曾经亲自这么做,石德宽和秋瑾都是一惊。石德宽用震惊的目光看向鲁正平,却见鲁正平脸满是一种自豪的模样,丝毫不以人民党主席干过掏粪的工作而有丝毫的羞愧感觉。
秋瑾微微摇摇头,“文青何必这么作践自己?”
“啥叫作践自己?”听了秋瑾的话,同来的何进武当时就恼火了,一路秋瑾对两人代答不理,他们没生气,听到秋瑾说干活是作践了自己,何进武登时就忍不住怒气,“我们人民党下下人人掏过粪坑,拉过粪车。不积肥哪里来的好收成?这丢人么?这丢什么人啊?再说了,看看,你们占据了安庆怎么也得把安庆当成你们家。瞅瞅城里头的模样,有这么对待自己家的么?”
被何进武这么一顿呵斥,石德宽与秋瑾都讪讪的不敢再说什么。
鲁正平对何进武的愤怒非常能理解,人民党的教育里面素来是强调“中国是我们大家的家,我们要好好对待她。”除了这种口号式的宣传之外,人民党在执行方面同样有着详细的规定。除了坚决不许部队侵扰百姓之外,只要部队有闲暇,就要负责起当地的公共卫生工作。整理垃圾就是其中一项。鲁正平现在已经是人民党侦查分队的一名政委,党校的集体培训他必须要参加的,陈克兼任党校的校长,在干部培训课程中他专门讲述具体工作方法,“如果我们对公共卫生置之不理,大家觉得这种心态是什么心态?这就是过路心态,土匪心态。我们人民党必然要解放整个中国,哪怕是在某些地区只是短时间内存在,我们也要把在这段时间内承当起政府的指责来。时间来不及,大的事情干不了,打扫一下卫生的小事情还干不了么?从军事角度来说,通过打扫卫生,大家熟悉了当地的地形。从政治角度来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干了什么,人民没有不知道的。在一个干净的环境里面生活,总比在肮脏的环境里面生活舒服些。人民绝对不会支持流寇土匪,我们的行动如果不能展现出我们有长期建设的意向,如果我们的行动不能证明我们是人民的军队,那么我们就不可能得到人民真心的认同和支持。”
陈克的很多课程一直让很多同志感到莫名其妙,原因之一就是这些内容太琐碎,过于细腻。同志们私下讨论的时候,有时候会认为陈克主席经常“比大姑娘心都细”。工作内容事无巨细,按照陈克要求的干了之后,效果仅仅是让百姓们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直到亲眼瞅见安庆城的现状,鲁正平算是明白如果不按照陈克所说的去做,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鲁正平坚信,如果自己是安庆城的居民,他绝对不会支持岳王会的统治。
一行人进了安徽巡抚衙门,岳王会的首领们勉强能够称为客气的接待了三人。大家互相通报了各自的来历,柏文蔚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道人民党的同志来了多少人。”
“只有我们两个,我们是负责护送秋瑾先生回池州的。”鲁正平说道。
“没有别的援军么?”柏文蔚问。
“没有。”鲁正平说话直来直往。
一听说没有援军,大厅里面的气氛登时就冷了下来。
陈独秀还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却听到自己这边的一位已经站起身来,阴阳怪气的问道:“我说秋先生,还有人民党的两位。你们既然没有援军,那来我们安庆干什么?看笑话么?”
“请问这位是……”秋瑾皱着眉头问道。
“在下刁德章。”说话的那位大大咧咧的应道。
秋瑾冷笑道:“我连听都没听过你的名字,你这样的还在我面前撒野么?”
刁德章万万没想到秋瑾居然如此不客气,他自觉的被削了面子,怒气冲冲的猛然起身。
鲁正平不等冲突爆发,就向陈独秀大声说道:“陈先生,这位刁德章先生说的话是你的意思么?”
陈独秀被猛地将了这么一军,他其实并不完全反对刁德章的话。但他的确也没有授意刁德章的意思。此时批评刁德章也不是,不批评也不是。
刁德章眼睛一翻,嘴角撇着,冷笑道:“没想到你还这么能说会道。那我问你们,你们一不是派兵援救,二不是送钱送粮,来我们安庆干什么?什么过来看看,不还是精诚合作那番屁话。没有我们在这里扛着满清,你们光复会的池州,还有什么人民党的凤阳早就被满清打去了。哪里轮得到你们在这里假惺惺的装慰问。我老刁是看明白了,人民党根本就是不安好心,捅了安庆这么一个马蜂窝,让我们岳王会给你们顶缸。”
看着刁德章唾沫横飞的在这里大骂人民党和光复会,秋瑾气的脸色铁青。倒是鲁正平和何进武觉得刁德章倒是彻头彻尾“无利不早起”的江湖痞子。人民党层都知道,把安庆交给岳王会本来就是不怀好意的做法。只是岳王会的首领们看不透形势,没等人民党说话,他们自己急急忙忙的冲来顶缸。人民党也乐得做这么一个顺水人情。而对于刁德章这种人,占据安庆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财,反倒不容易这种当。
就在此时,只听得呯的一声,柏文蔚一掌拍在桌。“刁德章,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大敌当前,你不说怎么抗敌,反倒说这么些玩意,你想做什么?”
面对愤怒的柏文蔚,刁德章根本不在乎,“柏先生,我早就想说,这安庆要不得了。满清这么多人,这么多炮船。咱们就四五千人,怎么能守住安庆?我的意思,咱们赶紧撤出安庆,以后有的是机会东山再起。死守安庆就是死路一条。”
柏文蔚怒道:“撤出安庆?撤出安庆之后咱们往哪去?跟着你回你老家么?”
会议厅里面就这么争吵起来。鲁正平本以为刁德章是要向人民党发难,结果听了一阵,却发现刁德章根本就不是这个目的,他竟然是要临阵脱逃。而且附和刁德章的竟然也有那么几个人。
争吵持续了好一阵,最后陈独秀带着疲惫的神色对秋瑾说道:“秋瑾先生,我们先去里面说话。德宽你也一起来。”
避开了巡抚衙门大厅里头的争吵,巡抚衙门的客厅倒是清静了不少。与会的人很少,秋瑾、鲁正平和何进武,陈独秀,石德宽,大家落座没有多久,柏文蔚也气呼呼的走了进来。
六人围坐在桌边,陈独秀虽然神态依旧疲惫,但是没有那些内部分裂份子在场,倒也很快恢复了文人特有的文雅。他开口问道:“这位鲁先生,不知这次陈克主席派你过来的时候,可否交代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鲁正平是最早提议解放根据地外的人民党同志之一,在五河县刘家铺战斗中态度兼具,表现出色。之后的诸多战斗中积累了不少的战功。现在是侦查营的一名政委。侦察营是人民党绝对的精锐部队,安庆战役中表现的极为出色。虽然编制只是一个营级单位,但是实际比其他营级单位高了半级。如果只是护送秋瑾,是绝对不会用到鲁正平,与侦察营二连连长何进武的。
“却不知陈先生说的特别事情,指的是什么?”陈克的确交代给鲁正平一些任务,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让鲁正平给岳王会与光复会提供一些军事指挥的帮助。但是陈克也交代的极为清楚,就算是救不了岳王会与光复会,鲁正平也得与何进武活着回到根据地。对于陈克如此爱护同志的态度,鲁正平是极为感动的。所以鲁正平并没有急着接腔。
陈独秀也不卖关子,他坦然说道:“现在满清已经打过来了,我们需要支援。贵党的部队骁勇善战,我们只需要借一千人。一千人就够了。”
“那陈先生准备怎么用这一千人呢?”鲁正平继续问道,“守城,还是出城打仗?”
陈独秀不懂军事,柏文蔚接过了话题,“我们想让贵部出城作战。”
何进武听到这话,别过了脸。感情岳王会向人民党借一千人,就是用来送死的。看到何进武的表现,柏文蔚也觉得很是不好意思。接下来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鲁正平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个,他继续问:“那现在战时到底如何呢?可否请陈先生告知?”
“昨天开始,清军的水师就猛攻安庆,被我们的炮台打退了多次。”陈独秀只能捡拿得出手的战绩来说。
鲁正平跟没听到一样,他继续问道:“我听说来的是湖北新军,不知道湖北新军的水师驻扎地在哪里?陆军的驻扎地在哪里?都有多少人。谁统领这些人马的?”
“这……,暂时还没有查清。”陈独秀对此也是非常失望。
岳王会占领了安庆将近两个月,居然连一个像样的情报系统都没有。人民党远在千里之外,只怕得到的消息比岳王会还要多些。鲁正平是侦查部队现役军人,对于岳王会的表现是极度失望的。若是陈克询问鲁正平这些,鲁正平是宁肯自杀也没脸说出“没查清”三个字。
敌人打门来还不知道敌人的基本情报,想借兵出去打野战。这证明了岳王会在军事已经彻底失败了。外头屎尿遍地的安庆城已经足以说明岳王会在政治的失败。方才的那场内部争斗足以证明岳王会在组织也失败了。政治、军事、内部组织全部失败,鲁正平实在不知道岳王会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革命党”。
作为人民党的党员,鲁正平很清楚自己和人民党的主席陈克一比,能力天差地别。但是和岳王会一比,鲁正平相信自己绝对能胜任这等“革命党”的领袖。
把思路从这无用的感想中强行收回来,鲁正平开始考虑怎么才能帮助岳王会,但是左思右想,除了让人民党彻底接管岳王会与安庆,竟然没有别的方法。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死马也得当作活马医啊。鲁正平回想了一阵陈克给他说过的几个军事计划,这才问道:“陈先生,贵部里头能拉出去打仗的到底能有多少人。我的意思是,能四天内带出去三五百里路还能打仗的,你觉得到底有多少人?”
“这……”陈独秀转过头看向柏文蔚。
柏文蔚不知道鲁正平的意思,“鲁先生这是何意?你是在笑我们不能打仗么?”
“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就我所知这次来的是湖北新军。”鲁正平一面说,一面从挎包里头掏出一张地图扑在桌。这是人民党绘图科提供的战场地图。
“既然是湖北新军,水军也颇为厉害。沿着长江一百里内只怕已经被封锁了。所以少说也得走出一百五十里地去,才能在渡江的时候不被发觉。我本来想着岳王会知道新军的驻扎情况,然后我们不在江北打。而是渡过长江,绕到湖北新军背后打。而且不能走东边,东边有池州,湖北新军定然有防备,必须从西边渡江才行。所以,我才问贵部到底有多少四天内能带出去三五百里路的部队。”
众人的目光随着鲁正平的手指在地图移动,这么细致的图纸是他们从所未见的。面密密麻麻的标志着各种地名。
“当然,若是岳王会与光复会通力合作的话,两边同时出兵倒是更好。”鲁正平说完看了秋瑾一眼,这才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觉得不妨就说了实话,到底岳王会与光复会有多少能战之士。”
柏文蔚和秋瑾面面相觑,四天内行军三百多里,这种标准他们根本没有概念,更别提进行过训练。鲁正平的问题他们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根本回答不来。柏文蔚试探着问:“不知人民党麾下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有多少人?”
秋瑾听了这个问题,立刻想到,鲁正平和何进武就绝对能做到。
鲁正平正色答道:“柏先生,现在占据安庆的是岳王会而不是我们人民党。你这说来说去的,不觉得离题太远么?”
柏文蔚强辩道:“我军能达到这个标准的,大概有五百人。可是现在满清兵临城下,我们守城尚觉得吃力。哪里还能把这些精锐派出城去?”
鲁正平立刻反驳道:“你们死守这座安庆干嘛?只要消灭了湖北新军,这安庆城必然是岳王会的。消灭不了湖北新军,岳王会就必然被动挨打。柏先生,这点子道理你应该能想通。”
“鲁先生,按你这么说,贵党不要这座安庆城,难道早就知道守不住么?”柏文蔚忍不住问道。其实他也早就对人民党这么痛快的放弃安庆感到不解,虽然对刁德章想逃跑这件事很不满意,但是刁德章指责人民党的话,柏文蔚倒是很赞同的。
听了柏文蔚的指责,鲁正平已经连不高兴的感觉都没有了,他反问柏文蔚,“就我所知,战前的时候岳王会坚决要这座安庆城,现在你们得到了安庆城,反倒要怪罪我们人民党给你们这座城市了不成?”
看情形又要变成无意义的指责,早对此极为厌烦的陈独秀连忙打断了两人的话,“鲁先生,除了出城作战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陈先生,我们人民党素来主张野战,我们也只懂野战和攻城战。让我守城,我真的不会。而且据我们所知,湖北新军现在只有一镇加一协的兵力。总数不过一万七千人。能拉出来打安庆的,顶多一万人。我们推演安庆防御战的时候,觉得不能和湖北新军打阵地战。湖北有兵工厂,他们的子弹与炮弹都占优。让他们压住之后,怎么都会让士气受损。只有在野战中削弱他们的火力优势,集中兵力打歼灭战才能胜利。却不知陈先生对军事是怎么设想的?”
连锁反应(十三)
夜色降临之后,安庆城已经平静下来。岳王会的核心干部们齐聚一堂召开会议。众人先把白天鲁正平提出的“主动出击”计划给解释了一番。但是与会者们更加在意的是鲁正平提供的地图。这张详尽的地图彻底勾起了这些人对着臆想出来的世界指点江山的热情。那时候的感觉真好,真的是“千里江陵一日还”,想象中的部队,想象中的世界,大家任意纵横,按照心目中的理想去改造这个世界。
“陈大帅,若是按照人民党所说,咱们精锐尽出在外头打七八天仗,万一清军步兵突然攻打安庆的话,咱们怎么办?依托安庆城才是最好的办法,”
“绕到湖北佬背后也是个办法。不过那真得走出去几百里地去。”
“谁带队?带谁去?”
与往常没有区别,争论一波接一波的展开了。除了没有“可行性”的具体方案之外,各种“可能性”都被一一提起,而且大家在这些“可能性”倾注过如此多的精力,以至于人人言之有理。
没多久,甚至连“刺杀两江总督”,“刺杀满清亲王”“刺杀慈禧老妖婆”这样的计划都被提出。而且这些稀奇的计划理论也都是正确的,一旦高层被人刺杀,层震动,至少湖北新军就未必有心思继续打下去,也可以称为“围魏救赵”的思路。
最后连打进湖北新军内部,煽动湖北新军造反的计划也正式提出并经过讨论,如果这场讨论被陈克看到的话,他一定会生出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在论坛的讨论帖大都是如此,“讨论战略的时候谈细节,讨论细节时谈战略,可能性无限多,从不提怎么执行。”
如果是以前,大家谈着谈着就夜深了,然后各自带着未尽的余兴各自散了回去休息。但是陈独秀这次绝对没有让这种日常讨论继续进行下去的打算。他打断了这种谈话,“诸位,这些话以后再说。到底是要不要出兵?”
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石德宽,陈独秀问道:“德宽,你有什么看法。”
石德宽抿了抿嘴唇,看来说话前是下了很大的勇气,“陈大帅,若是不行的话,我们干脆撤往人民党那边。人民党肯定不肯出兵救安庆的,我去了一趟,光路就走了快十天。秋先生这次从人民党那里回来,也用了六天才到咱们安庆。光着路花费的时间,加准备装备粮食,就算是咱们现在出发去联络人民党,等他们的救兵到了安庆,也得一个月。我觉得咱们只怕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德宽,你这是扰乱军心啊。”常恒芳立刻站起来反对。
“德宽说的有道理。”熊成基却表示了支持。在这次会议,始终没发言的,除了石德宽就是熊成基了。经过与湖北新军的一整天炮战,熊成基也没有以往的那种尖锐。“咱们就是都战死在安庆有什么用?倒是不妨先撤到人民党的地盘去,他们好歹也是革命同志,总比咱们在这里与满清死磕强。”
这个计划是到现在为止的最有可行性的计划,在熊成基表示支持石德宽的想法后,屋子里面一时竟然没人再说话了。
“我觉得还是得打。就算是撤,我们也可以撤到怀宁去。”柏文蔚沉默了一阵后,嘟囔着说道。一战不打就灰溜溜的撤走,柏文蔚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应和柏文蔚的人不多,大家不怎么说话,到了真该下决断的时候,众人反而没有这个勇气了。
陈独秀问道:“咱们能守住安庆城么?”
没有人回答,在这个问题,众人一度以为安庆是很容易就能守住的。高高的城墙,火炮,步枪,这一切都曾经让他们认为只要占据了安庆城,就可以轻易的抵挡十万敌军。而人民党三千部队一夜间攻克安庆城,全歼安徽新军的事实无情的告诉这些人,安庆城并不足以作为任何依凭。人民党以劣势兵力尚且能做到这些,实力远不如安徽新军的安庆革命军现在要面对的是万湖北新军。如果没有发生奇迹,大家都知道守不住安庆。
看着岳王会的同志们一个个默不作声的样子,陈独秀知道了结果。他毫不迟疑的说道:“如果守不住安庆的话,我们撤到怀宁照样受不住。既然这样,我们就撤到人民党的地盘去。在那里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听到这话,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虽然不够好,但是比起眼见的覆灭还是要好很多。但是另一个现实的问题就出现在岳王会的面前,到底怎么撤退。人民党在这方面的表率作用同样极为强大。他们曾经只用了一天就带着数量众多的缴获物资与装备从安庆撤退的干干净净。岳王会想撤退的话,到底带什么,不带什么。这都是一个要点。
“我们请人民党的两位先生来商议一下。”陈独秀说道。
“大帅,我们自己的事情何必找外人插手。”陈独秀的想法让岳王会的这些真正骨干都很难接受。
陈独秀笑了笑,“诸位同志,我领着大家组建了这个岳王会,原本是没有想到咱们居然能够占据安庆。更不知道占据了安庆之后居然会面临这样的局面。我这个大帅不合格,我们大家都没有准备好。但是人民党的严复先生还有陈克主席他们准备好了。我们不妨就先投靠到这两位那里去。也远比毫无意义的战死在安庆好得多。”
柏文蔚心里头很不服气,“大帅,同盟会的孙先生那边已经让我们坚守安庆,说援军一顶能到。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住,就绝对没有问题。”
陈独秀也不愿意解释,“诸位,既然大家共推我当大帅,现在我就下了这个命令,大家是否愿意听从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知道自己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就这么坚持下去覆灭仅仅是时间问题。到了此时,虽然脑海中飞舞着各种“可能性”,但是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鲁正平与何进武对于大半夜突然被请到岳王会这里有些不解。他们本来想白天就护送着囚禁走,但是岳王会一定要留他们在安庆休息一天。现在长江被湖北新军封锁,想找船渡江也不容易,而且江对岸的渡口也被武汉新军占据了,大家只好留在安庆城。既来之则安之,两人也都累了,吃了饭之后躺倒就睡。直到被岳王会的人叫醒,看着外头漆黑的天色,鲁正平有些奇怪的问道:“我们睡了多久?”
来叫他们的是石德宽,他答道:“大概有三个时辰。两位,我们陈大帅有请。”
接待两人的只有陈独秀,他告诉两人,岳王会希望能够撤出安庆,投奔人民党。
“岳王会要投奔我们人民党?”鲁正平与何进武都没有想到陈独秀居然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陈克在出发前曾经对两人做过一些安庆以及池州方面的局面预测。这些预测里面根本没有关于岳王会居然要投奔人民党的预测。鲁正平与何进武对视了一眼,脸都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该怎么办?是马同志陈主席?还是立刻拒绝?
没等鲁正平与何进武从惊讶中恢复过来,陈独秀立刻抛出了新的炸弹,“我找两位来是想让两位帮个忙,今天下午两位谈起军事时很有见底。贵党不久前从安庆撤退,秩序井然,我想让二位负责我们岳王会撤出的事宜。不知二位能否帮忙?”
“陈先生,你这到底是何意?”鲁正平问道,他很怀疑陈独秀是在给自己设下什么圈套。哪里有这么轻易的撤退。
陈独秀看着鲁正平那满是疑惑的面孔,他笑道:“鲁先生,就你看来,我们岳王会能够守住安庆城么?”
“……,只怕是不那么容易。”鲁正平既然不知道陈独秀到底是什么意思,干脆就实话实说。
到了此时,陈独秀根本也不在乎什么面子问题,他坦然说道:“既然守不住,那我们何必死守。而且我们安庆革命军是新建成的军队,与贵党的军队相比差得很远,我们希望鲁先生看在革命同志的基础,能够帮我们制订撤退计划。”
鲁正平与何进武又对视了一眼。陈克虽然没有预料到岳王会居然要撤退,但是陈克曾经专门交代过,如果两人看池州的光复会明显顶不住的话,就建议他们放弃池州,撤回江浙去。没想到岳王会这边反倒是更早的看清了形势。帮岳王会制定撤退计划倒不是不可以,但是两人都不清楚陈克对岳王会的态度。岳王会与光复会相比,对人民党更加疏远。两人根本不清楚岳王会对人民党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没有能够弄清楚这点就贸然把岳王会的人领到根据地去,出了事情的话,两人是否受处分不那么重要,但是对根据地造成了不可收拾的恶果,那可就糟糕了。
陈独秀没有催逼鲁正平,看着鲁正平阴晴不定的神色,他静静的等待着。陈独秀看得出鲁正平并非什么文人,鲁正平身没有文人的那种经过严格训练的自制的感觉。鲁正平身有的是一种干实事的人特有的专注,这种专注却又不同于刁德章这类会党的那种直来直去,目的明确的“市侩”。刁德章的直来直去源于他只在乎好处,根本不在乎别的。鲁正平身没有丝毫这种市侩的味道,而是有一种很朴实的感觉。陈独秀与鲁正平接触不多,只是今天见了一次而已。在这一次接触中,鲁正平既不自吹自擂,也不装作客气。陈独秀见过的这等人并不多,严复虽然能做到这等地步,但是严复是靠了长久的沉淀。鲁正平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这个青年却有着与严复很类似的气质。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能够让人感觉信服的感觉。陈独秀听鲁正平的自我介绍,他并非人民党的高级干部。而且承担护送秋瑾工作的干部,也不会有太高的级别。人民党的中低级干部就有如此的素质,陈独秀对于人民党的真正实力是越来越好奇了。
“如果陈先生要我来组织撤退,那陈先生对我制定的计划能够听从多少呢?”鲁正平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
“只要不过分的话,我定然言听计从。”陈独秀答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了。我要提出的计划在岳王会看来定然是极为过分的。”鲁正平答道,说完他就站起了身准备告辞。
“等等”陈独秀连忙叫住了鲁正平,“鲁先生,这世莫过于道理。若是鲁先生觉得自己的要求是对的,不妨和我讲讲道理。我虽然鲁钝,但是自认却不是不讲理的人。”
“陈先生,我们党陈克主席讲过。这世的道理其实就那么几条,但是却要看你站在什么立场看待这些道理。你屁股坐在哪里,自然就会从哪里考虑问题。按照我们人民党的话,这就叫做屁股决定脑袋。”
“屁股决定脑袋?哈哈,说得好。”陈独秀被这简答的话给逗乐了。这话虽然听着粗鲁了些,却让陈独秀突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鲁先生觉得我们现在的屁股该坐到哪里去?坐到人民党那边去么?”
对陈独秀的调侃,鲁正平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不,陈先生,你们的屁股应该做到人民那边去。”
陈独秀对鲁正平的指责很是不解,他奇怪的问道:“坐到人民那边去?我们革命本来就是为了人民,为了中国。”
“你们为了人民,就让整个安庆在屎尿里头?这就是你们的革命?”
“这……”陈独秀完全没想到鲁正平批评自己的理由竟然是公共卫生,“这的确是我们做的不好。但是局面如此紧张,我们实在是没有闲暇注意这点。”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我们人民党讲的是原则,我们陈主席说,几千年前中国有一个叫做荀子的前辈,他说过,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二心。你若真的是一个革命者,那么每一件事都会符合革命者的标准。革命者就是为了让百姓们能够生活的更好,别看是随地大小便这么一件小事,对于真正的革命者,他们绝不会让自己干出这等事情来。心里头没有别人,当然能拉开裤子就拉就撒。心里头若是有了别人,有着人民的利益,那么你绝对不会这么干。”
听到这里,陈独秀脸色已经变得极为凝重,他也是著名的学者,对于鲁正平引用的这些话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样的角度谈论革命。按照鲁正平这么讲,不仅没有违背圣人的教诲,反倒像是圣人在两千多年前就在教育那些读圣贤的人应该如何做一个革命者们一样。陈独秀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余地。如果一定要引经据典的用什么“从权”“事有不可违”来辩解。陈独秀很清楚,即便自己口灿莲花也仅仅是在强辩。因为站在安庆城百姓的立场,岳王会在安庆的这一个多月时间,人民的确是受苦了。人民根本没有享受到任何革命的好处,忠于革命的同志也没有享受到任何好处。享受好处的仅仅是那些依附革命,然后分钱分粮,随地便溺的会党。
陈独秀面对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青年,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鲁先生,您的道理说的对。我错了。按照您所说,我们该怎么办?”
“办事讲究一点,就是有始有终。我们人民党每次打仗之前就要统一思想,打完仗还要统一思想。这个思想统一在哪里?统一在这件事是否要开始,是否办完了。不知道陈先生你怎么看,在我看来,以我们人民党的角度来看,你们在安庆失败了。哪怕下次你们打回来,而且占据了安庆,湖北新军再打过来,被你们全歼。你们这次也已经失败了。想有效撤退就必须统一这个思想。安庆这一仗,你们已经败了。”这是陈克在政委培训时候反复强调的工作方法。实事求是首先就是要面对现实。哪怕现实能让人绝望,也必须正视现实。不肯面对现实的话,就必然要说瞎话。一个个瞎话堆积起来,革命事业就会无可挽回的走向覆灭。
即便是陈独秀这样优秀的文人,读过那么多,有着那样的声望,但是鲁正平让他面对在安庆失败的现实,陈独秀依旧无法做到。他只觉的脸滚烫,口干舌燥。陈独秀可以承认自己做错了,但是陈独秀强烈想否定自己在安庆失败了。做错了可以改正,但是失败了就不能重来。这就是承认自己准备了这么久,耗费了这么多心思才夺取安庆这件事,彻底以失败告终。这是陈独秀绝对不能接受的事实。
陈独秀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深夜的灯光下看起来甚至有些狰狞。鲁正平心里头有点发怵,他担心陈独秀万一突然发疯怎么办?就现在看,让陈独秀真心承认失败好像难度太高了点。鲁正平一面担心,一面就有些奇怪了。在人民党里头,那些没读过多少的同志们,反倒很容易接受失败的事实。而且也能够很好的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不就是承认个失败么?事实在那里摆着,有什么可以不承认的?没怎么读过,只是在人民党里面才学了知识的同志能面对失败。而陈克主席那么大的学问,更是绝对不掩饰失败。看陈独秀也是读过的人,却好像被读过的给害了。不认字的三岁孩子都能承认自己干不了什么,把什么事情给干失败了。反倒陈独秀这种读了,已经成年连的人,却连承认失败这种小事都办不到了。
幸好鲁正平已经睡了一觉,此时夜深了他也不觉得困。他与何进武交换了一下视线,鲁正平从何进武的眼睛里头看到一种很无奈的感觉。鲁正平微微叹口气,怪不得陈克主席宁肯不要安庆也要赶紧与岳王会这些“革命党”划清界限。和这种组织合作,得操多少咸淡心。鲁正平对陈克的眼光打心里头佩服起来。
等了好一阵,陈独秀的神色才恢复正常。“鲁先生说的对,我们岳王会的确是失败了。我明天就会在城里头发告示,向百姓说明此事。然后我们就会退出安庆。”
何进武听了这话再也受不了了,他问道:“陈先生,你发告示干嘛?”
“呃?这得向百姓说明此事。我们让百姓受了这么苦……”
何进武性子比较急躁,当时不好听的话就说出来了,“你说明个屁啊。赶紧把安庆城打扫一下,然后收拾东西跑。说明什么啊?贴什么告示啊?你觉得老百姓不知道你们顶不住么?你想啥呢?”
与鲁正平那种好歹还算是彬彬有礼的话语相比,何进武的话就坦白直爽的多。这反而把陈独秀弄糊涂了,“方才这位鲁先生说,要站在人民的立场,也要承认失败。”
何进武是侦察营二连连长,他没有当政委的原因是何进武认为当政委整天要说说说的,他的性子急干不了这个。但是这不等于他和鲁正平对问题的看法会有丝毫不同。原本陈独秀的做法让何进武气的不能行,听了陈独秀说要贴告示的这件事,何进武再也忍不住,他一面笑一面说道:“陈先生,你要站到人民立场,就把那满城的屎尿垃圾打扫一下,你要是站到人民立场,你就把官仓里头剩下的粮食先给自己留够在路吃的,然后把剩下的粮食不管多少都给百姓分一分,你这叫站到了人民的立场。你们打不过湖北新军,你以为老百姓不知道么?你们现在跑了,老百姓肯定知道你们是被吓跑的,是被打跑的。用得着贴什么狗屁告示么?”
如果鲁正平的话只是让陈独秀感觉到一种反思和绝望的话,何进武的话让陈独秀感到一种极大的羞愧。他通红着脸应道:“就按何先生说的办。就按何先生说的办。”
“等等。”鲁正平连忙阻拦住满脸通红的陈独秀,“陈先生,你别急。咱们先考虑清楚你要带谁走,谁会跟你走。这件事必须先弄清才行。”
连锁反应(十四)
湖北水军对安庆迎江寺的炮击在第二天午继续进行。在水军炮击的同时,安庆城西终于出现了湖北新军步兵的身影。原本信誓旦旦要把新军“全部杀光”的岳王会干部们们明显分成了两派。
听到湖北新军的陆军投入了战斗,有会党党首带着紧张与畏惧的神色说道,“我们能打过湖北新军么?”
“湖北新军有什么了不起?到城下咱们一顿枪就把他们都给放翻了!”有人则是胆气豪装,跃跃欲试。这些会党们并没有参加过战斗,对于战争并无理解。站在高高的安庆城墙居高临下的巡视,总能让他们有种豪迈的心态。
与会党不同,以新军为核心建立的安庆革命军正规部队因为有过战争经验,知道这城墙什么都不算。这些正规部队的指挥官们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很明显有着各自的心事。
“我们有四五千人,有枪有炮,有安庆城。怎么可能守不住安庆城?要不是被人民党带走了那么多装备,我们就冲出去把湖北佬全部干掉了。”岳王会的干部们中有人继续散步陈词滥调的话。这话依旧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就是,有什么怕的。我们现在还是出城会会湖北新军,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能耐。”有会党首领甚至请求主动出击。
看着这些会党的态度,陈独秀心中忍不住生出与湖北新军在安庆决一死战的想法。经过了在安庆近两个月的“静坐”,敌人终于打来了。岳王会现在面对的正是一次对革命的考验!几个个小时前,他虽然被迫向人民党的鲁正平承认了“失败”。不过那种承认在看到满屋子的“革命同志”之后又动摇了,甚至要烟消云散了。陈独秀觉得自己当时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在动摇状态下才承认了“失败”。实际真的想起来,岳王会有四五千人,就算是新军有万人,攻城战里面进攻方占据两倍人数优势,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优势么。而且新军的战斗力也未必有人民党强大。陈独秀心中开始列数各种有可能战胜湖北新军的理由。
就在陈独秀又开始陷入“革命成功”幻想中的时候,秋瑾在池州城门口向迎接而来的陶成章介绍着鲁正平与何进武。
昨天晚鲁正平向陈独秀讲述完自己的看法之后,就向陈独秀辞行。这是原本就已经告知过陈独秀的。湖北新军封锁了江面,想白天过江并不容易,所以鲁正平他们就要大半夜起身出发往安庆下游,再找机会渡江。陈独秀当时对鲁正平深为佩服,干脆就让人带鲁正平去安庆水门那里挑一条船。鲁正平也不客气,与何进武一起去叫醒了秋瑾,然后到安庆水门挑了一条小船。趁着夜色就出发了。鲁正平与何进武都是水支队出身,驾船能力相当了得。他们又跟随着运钢铁的船队,以及安庆战役中在长江行过船,虽然只是一条小船,却行的极快,午时分就到了池州。
陶成章听了秋瑾的介绍,知道陈克没有能够提供援军。他对这件事并不太在意,陈克远在凤阳府,如果能提供大量部队反倒是稀奇了。听秋瑾谈及一路兼程的辛苦,陶成章根据自己的经验深刻知道长途行进需要何等精力与意志力。看着面前的鲁正平与何进武虽然也是风尘仆仆,但是丝毫没有精疲力竭的模样。心中对这两人的评价就变得极高。
众人进城之后,池州与安庆差不多,不过好歹也有那么几家店铺在经营。地面也远没有安庆那么脏乱。午时分,竟然能够看到打扫卫生的人。虽然从装束看还是以前池州城里头负责打扫卫生的那些人。不过比起安庆那种全盘的失败,池州还是好了不少。
一行人进了池州知府衙门,只见衙门里头的人进进出出,等在大堂里头的人也不多。看来光复会的办事效率比岳王会好些,而且派头也远没有岳王会大。
落座没多久,就见徐锡麟匆匆从外面赶来,一见到秋瑾,他如释重负的露出了笑容,“璇卿,你回来了!”
秋瑾也急忙站起身来,“伯荪,我刚到。陶先生说你带人去查看敌情,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到这话,徐锡麟的笑意顷刻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他向陶成章说道:“陶公,湖北新军在离咱们二十几里的地方设了哨卡。我见他们盘查甚严,就没继续往前去。”
“不妨事。你又不会说安徽本地话,贸然去反倒不妥。”陶成章并不在意,“既然伯荪也已经回来了,咱们的人也就齐了。咱们就听听鲁先生到底带来文青的什么口信。”
说完,陶成章目光炯炯的看着鲁正平。
光复会因为是浙江的会党,安徽本地的会党并没有人来投奔。所以参与这次会议的人不多,只有七个人。众人围在一张八仙桌旁,看着鲁正平拿出的地图。“我们陈克主席建议光复会面对强敌走为。”
“不战而逃么?”陶成章的声音里面并没有什么情绪。反倒是徐锡麟听了这话之后抬眼看了看鲁正平。
“既然肯定打不赢,何必要无谓的牺牲在这里呢?”鲁正平说道。
没有人反驳,没有人争辩。光复会的领导者们的目光落在了陶成章身。陶成章沉默了一阵,这才说道:“打安庆之后,我算是明白打仗的事情我是不如文青的。这两个月来,我们只是占据了这么一座池州城,发动革命的事情毫无进展。士绅们推诿,百姓们根本不相信我们。既然文青觉得我们该撤,那我们不妨就撤退回浙江。”
徐锡麟连忙说道:“陶公,咱们怎么也得打打才行。这么灰溜溜的回了浙江,怎么向蔡元培先生交代?而且安庆还在,湖北新军也不可能主攻咱们,咱们何必这样率先逃走呢?”
没等陶成章说话,鲁正平就说道:“安庆守不住的。我刚从安庆过来,不用打就能看出来安庆绝对受不住的。”
“你在安庆待了多久?”徐锡麟疑惑的问道。
“不到一天。”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能知道安庆守不住么?”
“外无必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岳王会只想着守城,根本就没有消灭湖北新军的想法。一味的守城能守住么?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大刀长矛弓箭的日子了,装备了步枪火炮这些新式火器之后,守城一方的优势大大降低。更别说安庆守城一方根本就是群乌合之众。”
徐锡麟对军事了解不多,听鲁正平这么说,还是将信将疑,怀疑多而相信少。陶成章果断接过话头,“鲁先生认为安庆能守多久?”
“十日内必败。”
“为何是十日?”陶成章对这个准确的数字很不解。
“因为我不知道湖北新军的战力到底如何。不过既然是新军,想必不会稍遇挫折就打不下去。我这次来之前,陈克主席专门统计了安庆方面的火炮和炮弹数量。一旦开打,安庆的火炮顶多撑五天。五天之后炮弹就会用尽。以安庆那帮人的实力,在城头经不住两天的炮轰。一旦他们被夺下了城墙,定然士气低落。失败也不过是一天的事情。所以我说他们十日内必败。”
鲁正平用数字说话,以量化的方式来解释安庆正在进行的战斗。光复会的众人听了之后将信将疑。与会的干部平智础问道:“打仗又不是非要守城才行,若是岳王会采取夜袭等方法的话,也未必不能赢过新军?”
对这么一个已经算是“非常有常识”的错误观点,鲁正平觉得光复会的确比岳王会的水准高出很多,他解释道:“肯定不行。新军的各种操练要比岳王会多得多。生手打熟手,绝不会有什么胜算。这可不是单打独守,乱拳打死老师傅。这是成千万人大规模的战斗,没有严格的训练,根本不可能胜利的。”
平智础对鲁正平的话还是将信将疑。他看了看陶成章,见到陶成章正在微微点头,很明显是赞同鲁正平的态度。平智础也不再方便多说什么。
“那怎么撤退呢?鲁先生有什么见教?”
“撤退的路线,撤退的速度,遇到突发情况的预案。”鲁正平毫不迟疑的说道。他指着地图,“诸位准备多长时间内撤到哪里去。这就要看诸位能够带多少物资。这就决定了撤退的速度……”
讲了半个小时,鲁正平才把撤退的基本要领讲述完,其实陈克在军校讲述这些知识的时候,是用搬家当作例子的,那时候陈克用词轻松愉快,学生们经常是忍不住哄堂大笑。但是鲁正平毕竟打仗这么多,就忍不住把自己在军事的体会掺杂进去讲述,光复会的众人第一次听到有人比较系统的讲述“军事行动”,看似比较简单的撤退,竟然有这么多门道在里头。一个个都听的傻了。在他们看来,撤退就是败退时的逃跑。却万万没想到连一个逃跑居然也有这么多学问在里头。
陶成章是第一个恢复过来的,他两眼瞪得极大,热切的说道:“鲁先生,你可否留在我们光复会?这次撤退我想让鲁先生你来指挥。”
鲁正平没想到陶成章居然反应如此激烈,人民党的军事行动都是参谋们负责制定的,鲁正平并不是参谋人员。他连忙推辞道:“我这也是纸谈兵。我自己根本没有指挥过撤退行动。”
对于鲁正平的解释,陶成章根本不在意,他态度坚决的说道:“鲁先生没有指挥过撤退,我们也没有指挥过撤退。好歹鲁先生学过怎么撤退,难道文青派鲁先生来只是走走过场么?”
陈克派鲁正平来的时候,只是让鲁正平见机行事,尽可能的给与光复会帮助。陈克倒是觉得光复会很可能选择坚守池州。没想到光复会居然能够果断选择撤退,这倒是出乎鲁正平的意料之外。他与何进武对视了一眼,何进武眉头微皱。思忖一阵,何进武问道:“我们不可能跟着诸位撤回浙江的。”
“不用回浙江。”陶成章说道,他指着地图,“只要能过了芜湖就行。从池州到芜湖,一路满清驻军之处甚多,只要过了芜湖,我们就有同志接应。”
这是实话,陶成章之所以能这么快下定决心撤退,原因之一就是清军隔断了浙江到池州间的联系,浙江支援的同志很难到达池州。他知道光复会在池州势单力孤,所以才下了决心撤退。
听完这话,何进武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了。他和鲁正平来之前,陈克交代的是,如果光复会与岳王会根本没有合作的意思。那么两人就可以直接回根据地。如果这两个革命党真心肯合作,特别是光复会肯合作的话,那就尽可能给与一些帮助。当然,前提是鲁正平与何进武两人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现在看,光复会合作的意向极为坚定,而且两人也只是负责撤退事宜,倒也没有违背陈克的命令。
“鲁政委……”何进武暗示道。
鲁正平点点头,“那么我们就暂时帮大家打打下手。若是诸位觉得我们做的不行,就直说。我们绝不会耽误大家的事情。”
陶成章连忙应道:“鲁先生哪里话,既然我们请鲁先生指挥,那就绝对不会不听鲁先生的命令。”
连锁反应(十五)
“协统大人,安庆的乱党偷偷出城了。通讯兵向湖北新军第二十一协协统黎元洪禀报。
此时已经接近了傍晚十分,听到了这条消息黎元洪立时来了精神,“乱党派出来了多少人?”
“启禀大人,大概有一百多乱党偷偷出城,向着我们第四十一标的方向去了。标统大人让我禀报大人,绝不会让乱党偷袭得手。”
“嗯。告诉四十一标标统,绝不能不让乱党脱逃一个。下去。”
通讯兵走了没多久,就听到远处响起一阵阵密集的枪声。枪声停顿了没多久,一个通讯兵在亲兵带领下气喘吁吁的进了黎元洪的中军大帐,“协统大人,四十一标标统禀报,已经全歼了那队出城的乱党。”
“干得好!”黎元洪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让标统把被俘的乱党立刻送到中军来,我要亲自审问。”
讯兵应了声之后快步出了中军大帐。
一直在黎元洪中军大帐里面的参谋们同样松了口气。“大人,看来这安庆的乱党在咱们湖北新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啊。”
“就这些人怎么打下的安庆?安徽新军就那么不堪一击?”
听着下头参谋们很有技巧的阿谀奉承,黎元洪脸也有了点笑意。安庆与池州失陷震动了朝野,黎元洪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自己一个协统带兵平定安庆的乱党,他实在是不想让外人看出自己这份紧张与兴奋的心情。如果能够顺利的剿灭乱党,夺回安庆与池州,这分功劳到底有多大,已经根本不用黎元洪反复的提醒自己。越是面对这样的功劳,黎元洪越要提醒自己小心谨慎。因为安庆与池州的陷落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协统大人,我们是不是开始攻城?”参谋们远没有黎元洪的想法,得知如此轻易的消灭了出城的乱党,众人都很兴奋。一般来说,敢于出城作战的都是精锐,乱党们的精锐尚且如此不堪一击,就更别说龟缩在城内的那些人了。
“且不着急,问完了那些被俘的乱党再说。”黎元洪平静的说道。话虽然这样说,但是黎元洪心里头也是一阵忍不住的激动与得意。为了掩饰这种激动,黎元洪干脆就埋下头装作看地图。但是那得意的表情怎么瞒得过机灵的参谋,参谋们连忙围来,开始对安庆城指指点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黎元洪赶紧大举进兵,快速拿下安庆城。
黎元洪知道这些参谋的真正想法,乱党攻克安庆与池州之后,朝廷内部乱成一团,安庆毕竟是安徽的省会,更驻扎了安徽新军。结果一日内安庆失陷,新军也灰飞烟灭。要知道各省新军都是朝廷倾注了极大心血组建的部队,何时居然冒出这么一支能够轻易消灭安徽新军的乱党。朝廷下都是胆战心惊。
朝廷大臣们之间的矛盾与争执素来是对人不对事,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了朝堂就能变成党派之间的激烈斗争。更别说失陷安庆这等大事了。连远在湖北黎元洪都听闻,这次的斗争与往常一样变成了北洋袁世凯与诸亲王之间的激烈斗争。层斗争过于复杂激烈,黎元洪不得要领。安庆周边的新军们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这股“革命党”都极为忌惮。由于朝廷得知的消息里头,安庆新军极有可能是集体叛乱,所以在朝廷的严令下,各省新军全部展开内部的严格盘查,要抓出打入新军内部的革命党来。这么一通大搜检,加过年,安庆周边的新军都没办法出动。
过年之后,由于江浙有不少乱党应和安庆的乱党,所以南方的新军不敢轻易出动。剿匪的重任就落在了湖北新军肩头。对于派谁领兵,湖北新军内部也是有多重意见,大部分人认为该让湖北新军统制张彪领兵,但是湖北新军不久前毕竟经过了一番“检查新军内部革命党”的运动,湖北新军由于在张之洞大人的管理下很是“先进”,内部倾向于革命党的人颇不在少数。不想去镇压安庆乱党的官兵数量也是有那么一些的。若是张彪统制离开了湖北,有人怕这些新军闹事,最后负责统兵的重任就落到了黎元洪头。而且张彪统制大人倒也不小气,出动的部队除了黎元洪麾下的二十一协,以及收拢了安徽新军水军战船的湖北新军水军之外,张彪还把自己的麾下的二十九标调拨给黎元洪指挥。黎元洪的兵力达到了七千之众。
若是黎元洪能够轻松拿下安庆,不仅黎元洪能够升官,跟着黎元洪的这些参谋们同样能够得到提拔。见到首战大胜,乱党们如此不堪一击,关系到自己晋升和名望,参谋们的心思也变得更加急切起来。
城下的湖北新军因为黎元洪的缘故暂时保持了谨慎,这本来是对于城内的岳王会是个好消息。但是岳王会的干部们没有一个能够意识到这点的。出城作战的是特别勇敢特别讲义气的一支会党部队,他们几乎是自告奋勇的前去城外埋伏,准备晚“劫营”。却没想到他们反被新军打了一个埋伏,片刻间就全军尽墨。对岳王会下来说,这场打击是过于沉重了。
岳王会在城头的守军们一个个交头接耳,惴惴不安,这场迅速的败仗让不少安徽新军出身的守军忍不住回想起面对人民党的失败。那次失败同样如此迅速,如此简单利落。不少守军甚至迷信的想到,身为新军打了败仗,成了革命党之后还是要打败仗?难道这安庆就是自己注定倒霉的地方么?
下层士兵人心惶惶,岳王会的层陷入了同样的感受之中。原本吆喝着要出城作战的会党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放出这等大话。而原本就主张放弃安庆跑路的会党们更是眼神闪烁。他们之间交换着眼神,然后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坐在首位的陈独秀等人。
陈独秀并没有注意到会党们的眼神,他此时的心情因为大起大落,结果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陈独秀不懂军事,对他来说,革命战争本该是一次胜利接着一次胜利。不然怎么能有革命的最终胜利呢?在湖北新军展示了优势兵力之后,又展示了战斗力的强大。陈独秀被这次军事干净利落的失败给打懵了。
身为军事干部,新军出身的常恒芳倒是能接受这次失败,“这不过是一次小败,咱们只要守好安庆城,不要轻易出城,湖北新军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打进城来的。”
这话并没有能够鼓舞起士气,众人就如同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一样,该发呆的发呆,该胆怯的胆怯。
“咱们把晚守城的队伍给安排一下,小心防守。今天晚……”说到这里,常恒芳停顿了一下。他本想说“今天晚可不会好过。”但是屋子里面的气氛如此低迷,常恒芳觉得怎么都说不出这句很有点丧气的话。
看常恒芳欲言又止的样子,刁德章咽了口唾沫,这才说道:“陈大帅,现在这个局面,我带着兄弟们去守北门。”说完之后,刁德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炮打的厉害,兄弟们昨天没休息好,我们半夜歇歇,守下半夜好了。”
见一贯主张投降的刁德章居然能够如此仗义,陈独秀也不能拒绝,他点点头,“就这么办。恒芳,你现在去把晚守城的部队安排一下,一定要小心了。”
常恒芳就开始安排守城的部署,结果各个会党的部众都被派了城墙,倒是岳王会掌控的新军部队除了一半人在城西与其他几个重点布防之外,倒有一半人被留在城里军营。这不是常恒芳有什么私心。明天白天注定是要有一场大战的,如果在城头守夜耗尽了精力,明天白天打起来的话,能打仗的部队数量就极为不足。
会党们一个个欲言又止,很明显对常恒芳的安排不满意。
看着会党们怯懦的模样,常恒芳怒道:“你们怕什么,城西不是有我们的部队在防守么?其他几个要点都有新军的兄弟,湖北佬来偷袭,大家只要守住一小会儿,我们的援兵就能赶到。”
会党首领们知道这话没错,但是心里头却依旧十分不安。一个叫做周兴臣的会党首领胆怯的说道:“常统领,那让我和刁大哥一起守北门。刁大哥人多,我人少,我想和他一起守城。”
人多能壮胆,常恒芳倒是能理解周兴臣的想法。他调整了一下守夜的次序,会党首领们就纷纷去了……
等会议厅里面只剩下岳王会的干部,常恒芳用一种悲壮的语气说道:“大帅,我们能守住的。”
“这外无援兵,我们能守多久?”陈独秀的声音仿佛是在质疑,又仿佛是在肯定。会议厅里面的人听了这话都沉默不语。在与新军的陆军正面对之前,众人还有千百种“设想”。当湖北新军的步兵陈兵安庆城下,所有的“设想”都被现实毫不留情的驱散。这些人的视线被迫放在这条唯一道路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突然发现,这条道路的尽头极有可能是彻底的破灭。岳王会当中的不少人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他们或许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但是他们总是让自己避开视线不去面对而已。”
在这样愁苦的气氛中,熊成基起身说道:“大帅,同志们,我们这一个多月以来也是勤加操演,咱们的骨干是能打仗的。唯一的问题只是会党们不听调遣而已。安庆城太大,如果没有会党也守不完全。我们把咱们自己的精锐部队置于城内,一旦新军攻城,就调兵去新军攻城的地方,想来也能守住。”
熊成基毕竟是专业的军校毕业,他的建议倒是不错。听了这话,常恒芳率先应和,“的确如此,新军打会党能打。咱们的部队里头可也不少是新军出身,大家都是新军,有什么怕的?难道湖北佬都是三头六臂不成?”
在这两位少壮派的军人鼓动下,会议厅里面逐渐有了点生气。不少人心里头依旧惴惴不安,但是大家毕竟是年轻人,有一股子不服输的气。这些天来会党们的表现已经证明他们根本就不能打仗,但是攻守双方都是新军的时候,安庆方面有着城墙作为依托,居高临下毕竟会好很多。鹿死谁手还未必呢。
如果没有遇到鲁正平的话,陈独秀也会被年轻同志们的热情鼓舞,但是他忘不了昨天晚和鲁正平的交谈。“会党们靠不住。新军的同志们人数不足,安庆有这么大,哪怕是打退了湖北新军的头几次进攻,一旦湖北新军增兵,或者南京的新军增兵,这安庆还是守不住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一定要死守。”
陈独秀是比较认同鲁正平的看法,但是指挥几千人的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鲁正平提供的撤退方案就是先准备干粮,派人去探路。接着遣散会党,让敢战的核心的部队猛烈袭击一下湖北新军,在湖北新军认为安庆要出城决一死战的时候,突然撤退。这样既能争取时间,又能提高效率。陈独秀也是深以为然的。问题在于,陈独秀是个革命者,更准确的说,陈独秀是个文人兼革命理论家,他缺乏能够全面执行这个计划的能力,更缺乏说服同志们执行这个计划的魄力。
于是在众人混乱的想法中,陈独秀几乎是随波逐流的跟着大家浪费了一天的时间。现在看到同志们如此热情洋溢,陈独秀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撤退的事情了。
常恒芳已经下了决一死战的决心,他看其他干部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就对陈独秀说道:“大帅,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去组织守夜了。”
“嗯……,好。暂且如此。”陈独秀应了一句。
常恒芳就带了熊成基等人一起出门,会议厅里面只剩下了柏文蔚。陈独秀突然发现,他此时又失去了一次说服同志们撤退的机会。
“严守营地,谨防乱党偷袭。”黎元洪下了命令。
“是,协统大人。大人,今天晚营地的口令是什么。”参谋一面回答一面发问。
黎元洪看了看面前桌子的菜,本想随便用一道菜名作为口令,但是他忍不住想起了曹操“鸡肋”的口令,强忍着使用菜名的冲动,黎元洪说道:“口令就用夜袭安庆。”
“夜袭安庆。”记官连忙写下口令,呈给黎元洪过目之后,方才用了印。
等参谋们出去之后,黎元洪又百无聊赖的吃了几口菜,让亲兵把剩饭给撤了下去。参谋们不敢和黎元洪同桌吃饭,大帐里面倒是乐的清静。亲兵茶之后,黎元洪随便抿了一口,眉头忍不住就皱了起来。
这不是因为茶不可口,黎元洪有着自己的心事。下午时分,黎元洪亲自审问了被俘的乱党。却发现乱党们根本就是群乌合之众。这些人被俘之后都遭到了暴打,等他们被带到黎元洪面前的时候,一个个都是满身满脸的伤痕。根本谈不什么嚣张气焰。黎元洪的询问十分的顺畅,这些人把城里面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番。这些情况不仅没让黎元洪觉得放心,反倒让黎元洪觉得更加混乱起来。
一个多月前安庆失陷的时候,那真的是震动天下。安庆是省会,是名城。一日间被攻陷的事实,让不少对朝廷悲观的人甚至认为大清的全面覆灭就要开始了。对于剿灭安庆的乱党,朝廷里面的意见明显分为两派。一派是主张立刻清剿,另一派则主张查清到底怎么回事。
主张立刻清剿的官员们秉承的是这些年朝廷的一贯态度,对于敢造反的要下狠手方能威慑乱党。但是主张先查清的则是一些比较老成持重的,安徽新军在新军中并非善战的部队,但是那也是整整一个协的新军。一日内就被全歼,说明乱党势力已经远超出想象。
朝廷里面党争激烈,但是湖北没有什么党政,湖北新军的军官们认为,安庆城里面新军加各级官吏有近万人,怎么都该有人能跑出来通风报信了。没想到湖北新军等了半个月,竟然没有等到什么消息出来。这半个月来湖北新军方面也派遣了不少探子,探听的结果却大不相同。各种截然不同的情报林林总总数量极大,然而归总起来竟然拼不成一个像样的大概情况。
湖北新军知道的是,现在占据安庆的是岳王会,占据池州的是光复会。这些情报还好些,能够自圆其说。对于安庆新军和满城官员,情报就五花八门了。有说自恩铭以下的所有官吏统统被革命党给杀了的,有说恩铭等人已经投靠了革命党的,有说安徽新军整个都投靠了革命党的。反正满城的官吏全部生死不知没了消息。这种极为异样的事情让湖北新军有些不知所措。
转眼就过了年,湖北新军得知因为去年水灾流落到南京等地的灾民开始闹事,朝廷令两江总督瑞方妥加安抚,根本无力派兵前来安庆。而且经过一个新年的发酵,各种消息变得更加变幻莫测。总的来看,安庆满城文物官员不仅依旧没有下落,还听说安徽北部兴起了一个新的革命党“人民党”,关于人民党的说法更是五花八门。有人说人民党是岳王会的部下,有人说人民党是光复会的部下。每一条说法貌似都有道理。最后还是远在北京张之洞大人下达了命令,湖北新军做好出兵的准备。张之洞大人现在已经在京城做了军机大臣,想来他的话是绝对不会错的。湖北新军开始准备作战,但是朝廷里头却迟迟没有消息,十天前湖北新军才正式接到朝廷的命令,出兵镇压。
但是经过今天的审问中,俘虏们交代,打下安庆的竟然不是岳王会或者光复会,而是根本不在安庆的什么人民党。而且人民党并非岳王会和光复会的手下。据俘虏所说,人民党是早就建立起来的一个革命党,现在已经控制了皖北一带。皖北造了水灾,消息不通,就是有消息也是坏消息。在水灾地区突然崛起了这么一股子革命党,皖北和湖北之间消息不畅,黎元洪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信俘虏的话。品着茶,黎元洪心里面实在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是想了一阵,黎元洪倒也放下了心思。虽然俘虏们提起了这么一个人民党,但是他们也都说,人民党早就回到凤阳去了。凤阳离这里几百里地,根本不足为惧。只要夺回安庆与池州,就是大功。凤阳的什么人民党,让朝廷操心去。
确定了这些之后,黎元洪下令,“通知各营,明日三更造饭,天一亮,就开始炮轰安庆西城。”
“是,协同大人。”
“等等,再去交代各营,今晚严防安庆乱党偷营。”黎元洪还是保持着小心为的原则。
连锁反应(十六)
后半夜时分,安庆城头瞪着眼睛守了大半夜的部队终于盼到了接替的人,守半夜的会党们早就困了,加提心吊胆了半宿,有人来接替,大家急匆匆的赶下城墙回兵营休息。现在是四月初,夜晚还是很凉,没人注意到了北城的会党们大都穿着厚厚的衣服。
刁德章的脸依旧是一副郁闷的神色,自从湖北新军打来之后,他始终是这幅模样。了城头之后,刁德章先是勒令部众们在垛口后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就开始巡视。城头乱了好一阵才算是平息下来。夜色中的安庆城头只剩下十几支火把展现出些许活力。
周兴臣手下有四十多人,而刁德章手下有两百多人。这三百人占据了大半面城墙,城下黑漆漆的,但是没人敢多打火把。这已经不是弓箭时代了,这天会党们都已经见识过步枪的射程,隔着那么老远都能打死人的步枪着实令会党们胆战心惊。若是城头如说的所讲的那样灯火通明,不过是让自己当作靶子而已。
周兴臣偷偷凑到刁德章身边,他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刁大哥,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瞅着周兴臣鬼鬼祟祟的模样,刁德章皱起了眉头,“有什么事?”
周兴臣凑到刁德章耳边说道:“刁大哥,一会儿你带兄弟们出城的时候,万望带我们的兄弟一起走。”
刁德章一把推开凑在自己耳边的周兴臣,又拽住周兴臣胸口的衣服把他拽到自己面前,用刻意压得极低的声音说道:“你胡说什么呢?”
周兴臣声音里面充满了一种软弱和羞愧,“刁大哥,我们兄弟不想死。这安庆城就是个死地。现在湖北新军还没有围城,咱们还有路走。刁大哥,你要是不想走,你让兄弟们穿这么厚做什么?那衣服里头塞的不都是这些天的赏钱么?”
刁德章万万没想到周兴臣的眼光如此锐利,他其实早就下定决心要离开安庆城。但是自打湖北新军到了城外之后,城门的守军都是岳王会的嫡系,想名正言顺的出城是万万不可能了,他这才请求后半夜守城。即便如此,刁德章也没有敢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全部的兄弟,他只是告诉了比较可靠的一百人。剩下的一百多人,他是准备让等自己出城之后,再由留下的心腹劝他们离开。突然被周兴臣说破了心事,刁德章心里头是惊怒交集。
尽管脖领子被刁德章抓在手里,周兴臣已经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看刁德章,他又趴在刁德章耳边说道:“大哥,咱们兄弟就不说两家话。要走的话咱们现在就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刁德章脸那种愁苦的神色此时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微微咬着牙再次推开趴在自己耳边的周兴臣。声音也变得平静又坚定。“周兴臣,我带着一部分兄弟先下去,你跟着我下去。然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过我话说头里,你们若是跟我们抢道,你别说我不客气。”
周兴臣连忙点头,“是,是。刁大哥,兄弟我就是觉得你是明白人,才要跟着你。我绝对不会和刁大哥抢,大哥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久之后,几条绳子悄无声息的从城头放了下去。刁德章先排心腹下城探路,由于安徽革命军根本不准备出城作战,城下也没有哨卡。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湖北新军是否在外头有埋伏。刁德章绷着嘴,站在城头的黑暗里紧盯着城外的黑暗。而周兴臣则是忍不住来回走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几声鸟叫。过了片刻又是几声。
周兴臣猜到这是暗号,他面带喜色的凑到刁德章身边。没等他开口,就听刁德章低声喝道:“给我闭嘴。”周兴臣仿佛被扼住喉咙一样,乖乖的闭了嘴巴。
又是几个人下了城,然后就没了动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城下才传来报讯的鸟叫。刁德章这才放了心,他连忙指挥亲信们下城。
“刁大哥,我怎么办?”看着人一个个顺着绳子下城,周兴臣急了。
刁德章冷冷的看了看周兴臣,语气里面满是鄙夷,“慌什么?你现在赶紧带你的人,到这里下城。”说完,刁德章已经跃城墙,抓住一根绳子开始往下溜。
“刁……”周兴臣正想再问,却已经从成头看不到刁德章,他一拍大腿转头就去招呼他的部下了。
如果此时正在池州的鲁正平看到刁德章的做法,他极有可能会忍不住赞美一句。这种果断与谨慎的确是指挥撤退时必须具备的素质。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北城城头的会党们已经全部下城,然后在提前出发的探路者带领下离开了安庆城。
周兴臣的双脚踩到安庆城外的土地之后,心里头立时觉得极为轻松。终于自由了!终于摆脱了安庆这个死地。再也不用在炮弹的爆炸声与枪声中感到畏惧了。往前走了没多远,周兴臣就拢住了自己的兄弟,停在原地。这个举动在尽力离开安庆城的人流里头极为扎眼,而且这么几十人停住不动,也挡了后面人的道。
“你怎么不走了?”走在前头刁德章赶回来低声问道。
周兴臣皮笑肉不笑的拿出一个钱袋,“刁大哥,这次你可是帮了我大忙。这点小小的意思只是兄弟我的一点心意。咱们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次刁大哥有什么吩咐,小弟我一定鞍前马后的效力。”
“你傻么?湖北新军就在外头,我们已经探好了路,你们赶紧跟着我们走。”刁德章低声说道。
见到自己的兄弟已经拢在了一起,周兴臣不仅没有丝毫被恐吓住的模样,连声音也大了起来,“那是不用了,刁大哥。方才跟着刁大哥一起下城,兄弟我是十分承情的。咱们不辞而别,方才动静也不小,只怕岳王会已经知道了,兄弟我来给大哥殿后,岳王会的人追来,我们挡住。”
周兴臣等人所在的地方距离城门不算太远,刁德章看了看城门,又看了看已经完全聚拢起来的周兴臣和他的部众。刁德章笑道:“那就麻烦周兄弟了。咱们以后见。”说完,他带着自己的部下就消失在黑夜里。
走出去了好一阵,刁德章突然让那些心腹们停下,其他人继续往前走,他带着这批人后悄无声息的转了回来。但是远远的就看见周兴臣等人还是聚在一起,根本没有动事的意思。两拨人就隔着黑夜静静的伫立,直到天边有了一丝光亮,刁德章知道自己再也躲不下去,方不甘心的领着亲信们静静的撤走了。
天色又亮了几丝,周兴臣极目四望,见周围果然没有人,又派了几个兄弟在前面探路,这才开始撤退。
“什么?北城现在空无一人?”常恒芳的声音里头充满了疑惑与震惊。
回话的是一个新军的小军官,他有些着急的说道,“常统领,北城的人不知道啥时候全部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湖北新军抓走了。”
“我……”听了这话,常恒芳恨不得去抽这个小军官两耳光。这明摆着是会党私自逃窜了,这小军官怎么能想到是湖北新军半夜城抓人呢?要是湖北新军能干到这个地步,他们又何必撤退,从北城直接杀下来更省事,立马就能夺取安庆。
但是此时也不是再训斥自己人的时候,常恒芳喝道:“现在守城的部队都了城么?”
“是的。徐应鑫统领已经带了兄弟们了北城。”
常恒芳吼道:“你现在告诉徐统领,绝对不许任何人出入城门。若还有会党要城,立马给我赶下来。现在就去”
军官快步离开后,常恒芳觉得满腔的郁闷无处发泄,他突然拽住身边的一把椅子,把椅子高高举起,然后奋力向桌子砸去。常恒芳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仿佛面前的不是桌子而是刁德章的脑袋一样。硬木的椅子砸在桌面,先是发出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咔啦啦的一连串碎响。桌面被砸出了一个大洞,而椅子的四条腿折断了三条。常恒芳还是不解气,他挥起残破的椅子,继续不停的砸向桌面。
外头的勤务兵见到常恒芳如此愤怒,连忙冲进来拉住常恒芳的手臂,“常统领,不必这样啊。不必这样。”
常恒芳在勤务兵的阻挡之下又砸了几下,这才喘着粗气扔下散了架的椅子。“这群背信弃义的混蛋。我绝对饶不了他们。”常恒芳吼道。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再过不了多久,湖北新军新一天的进攻就要开始,能应对湖北新军的进攻就已经即为吃力,哪里有兵力去追赶逃出城外的会党?而且就是追又能如何?劝他们回来?还是干脆把刁德章他们都给杀了?
仿佛在证明常恒芳的判断,外面突然传来了炮声,这不是城南江面的炮声,而是城西方向传来的。湖北新军开始正式攻城战了。
在满清的诸多新军中,排首位的自然是北洋新军。但是湖北新军也有自己的诸多长处,例如湖北的兵工厂就能自造枪械弹药。而且张之洞组建湖北新军的时候颇为注重教育,新军将领多来自近代军事学堂,文化素质相对士兵较高。张之洞组建湖北新军的初期,明文规定,“专选二十岁以下兼能识字者方准收入”。又把“入营之兵必须有一半识字”列为“湖北练兵要义”第一条。同时,张之洞也很重视士兵入营后的教育。张之洞在新军各旗、营分设大、小“讲堂”,辟设“阅报室”,这无疑有利于提高士兵的文化素质。特别是张之洞别出心裁,创设湖北陆军特别小学堂,于士兵中考选“文理通顺”者,令其“昼则来堂讲求学科,夜则归营”,“更番毕业,更番入营”,从而“于练兵之中寓普及教育之意”。所以在1905年的河间秋操中,北洋新军“以勇气胜”,湖北新军“以学问胜”。
能自造军备,又有比较高的文化素养,湖北新军中最有技术含量的炮兵部队水平在诸新军中算是出类拔萃的。黎元洪一声令下,已经准备好的炮兵部队就开始轰击安庆西城墙。经过几轮试射后,湖北新军的炮兵不断调整射击诸元。炮弹开始准确的落在城头。
安庆革命军一开始的想法就是重点依托城墙防守,这点子基本的想法黎元洪心知肚明。他举着望远镜看向城头,只见每一发落在城头的炮弹爆炸后,都有麻袋,砂土以及被炸碎的人类肢体在空中飞舞,甚至有整个人被炸飞在半空中的景象出现。黎元洪满意的放下望远镜,现在在城头的应该都是乱党的精锐,这么一轮炮击,定然能够让乱党们伤亡惨重。
“协统大人,我们是否要攻城?”参谋们同样看到了城头的模样,他们一个个喜形于色的问道。
黎元洪挥了挥手,“急什么?等水军打下迎江寺的炮台再说。”
“现在一鼓作气,定然能攻下城墙。”参谋们进谏道。
黎元洪冷笑一声,“乱党们只有城墙作为依托,定然是不肯放弃的。咱们现在攻城,只是会让平白的损耗兵力。不着急,再打一会儿之后,咱们就停下来,让乱党们有时间登城。等他们稳住了城头的阵脚,咱们再用炮轰。这不比硬拼强的多么?”
“协同大人高见。”参谋们连忙开始拍马溜须。
“你们赶紧联系水军,让他们务必今天打下迎江寺的炮兵阵地。没有了炮兵阵地,我看乱党们拿什么守住这安庆。”黎元洪说完,稳稳当当的坐在行军椅。虽然身为湖北新军二十一协的协统,但是黎元洪却不是陆军学堂出身。他是北洋水师学堂的毕业生,也是严复的学生。黎元洪参加过甲午海战,战后投靠了张之洞,得到器重,于是在湖北新军中一路高升。从内心来说,黎元洪对于水军的信赖程度更高。只要水军拿下迎江寺炮兵阵地,进而夺下安庆的水门。在南边和西边的两面夹击下,黎元洪坚信安庆乱党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参谋们有些不解,“大人,两面夹击固然好,但是乱党们把守的迎江寺炮台到现在还在负隅顽抗。”
黎元洪出身水军学堂,有参加了甲午海战,有一件事他的关注度与敏感度远超过湖北新军的其他人,“乱党们就算能坚守迎江寺阵地,但是他们没有那么多炮弹。顶多今天下午,他们就无炮弹可用。到时候水军的战舰贴近射击,无论那些乱党多冥顽不灵,但是总是挡不住炮弹的。”
“高见,高见!”参谋们又是一阵吹捧。
这次黎元洪也不再搭理参谋,他稳稳当当的端起茶杯开始啜饮起来。
一切与黎元洪预计的相差无几。城头的守军都是岳王会的核心部队,这一场密集的炮击让城头的守军伤亡惨重。见到湖北新军的这股子架势,安庆革命军又担心湖北新军准备趁势夺取西城城墙。于是不得不急匆匆的增派部队城墙,一来二去之间,伤亡人数就超过了三百多人。部队的军官再命令增援,下头的人已经出现了抗命的事情。
这些消息传到了岳王会设在安徽巡抚衙门的总部时,正在向陈独秀和柏文蔚的请罪的常恒芳怒不可遏的冲着通讯兵吼道:“先是会党们逃走,现在轮到新军了么?”
“常统领,不能这么说。”柏文蔚立刻阻止了常恒芳的失态。到了此时,大家只有同舟共济才行,常恒芳的话明显是在激化矛盾。
然而屋漏偏逢连阴雨,没多久,迎江寺炮兵阵地的指挥官熊成基也来告急,迎江寺的炮弹已经寥寥无几。希望常恒芳能够派人来帮助守炮台。迎江寺炮台两天来一直是安庆革命军的心理支柱,听到隆隆的炮声,大家都觉得自己正在用威力巨大的火炮与敌人坚持战斗。由于熊成基指挥的不错,在一片乱糟糟的事情当中众人根本就没有注意过炮弹问题,如果缺人,大家还能调兵,可炮弹这种东西根本没地弄去。接到熊成基的消息,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了大炮,自己用步枪和敌人的大炮对射么?天知道湖北佬到底有多少炮弹,能打多久。
在这一片沉默中,常恒芳怒吼一声,“咱们出城和这帮湖北佬拼了!”
“恒芳,稍安勿躁。”柏文蔚连忙劝道。
常恒芳此时也豁出去了,他怒目圆睁,对着柏文蔚喊道:“稍安勿躁什么?人民党怎么赢的?他们要炮没炮,要枪没枪。不就是靠近战么?让湖北佬这么打下去,我们根本就是等死啊。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拼死。”
“你拼死有什么用?现在能带出去的也就是千把人。能打赢湖北新军么?”柏文蔚也来了火气,“你们拼死了,这安庆谁来守?”
对柏文蔚的话,常恒芳立刻给顶了回去,“安庆就是人民党给咱们挖的坑。人民党知道自己守不住安庆,干脆就把咱们给推出来。满清全力来打咱们岳王会,人民党在后头看笑话。要我说,这安庆根本就不该要,人民党爱给谁给谁去。不还有光复会么?咱们就没必要强出头。”
“人民党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要安庆,是我一定要占的。”看着同志们几乎要丧失理智,陈独秀终于发话了,同志们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陈独秀的话虽然是实话,但是没人原因承认。而陈独秀也没有想让大家反省的意思,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下定决心,而是坐视局面自然而然的发展下去,那最终的结果就是毫无意义的覆灭。“我觉得只要占据了安庆,立刻就是风云突变。现在看,我是大错特错。如果不能彻底打败满清,占据一两座城池毫无意义。那只是让大家白白送死。诸位参加革命是为了革命成功,而不是为了让满清用咱们的人头吓唬其他革命党的同志。我们撤,往人民党刚打下的合肥撤。”
陈独秀的话震惊了众人,他们万万想不到陈独秀居然能下这么一个决断。“大帅,那人民党能容得下咱们么?”柏文蔚连忙劝道。
“有什么容下容不下的。我们起来革命,是为了打倒满清,建立一个新中华。所谓容下容不下,不过是咱们想吞了人民党,或者人民党想吞了咱们。这等党派之争甚是没有意思。诸位同志,我们岳王会的宗旨是什么?”
听了陈独秀的提问,岳王会的干部们一个个梗着脖子不肯回答。
陈独秀倒也不继续逼迫大家,他坦然说道:“我们岳王会的宗旨就是,盖岳武穆抵抗辽金,至死不变,吾人须继其志,尽力排满。如果人民党也是这个宗旨,我们就是听从人民党的调遣又如何?”
“大帅,咱们现在危急之中,人民党根本就没有救援的打算。”常恒芳依旧不依不饶。
针对这个岳王会干部里面的普遍认识,陈独秀问道:“那咱们占据了安庆,春风得意之时,咱们何尝在乎过人民党?咱们岳王会占据了安庆,又为安庆本地的百姓们做过点什么?百姓从咱们的革命里头分到了什么好处?百姓是吃了咱们一粒米?还是花了咱们一文钱?光咱们用在刁德章和周兴臣身的钱,能让多少百姓得到好处?可是咱们干了么?现在咱们是守城的时候,到街能见到百姓们么?同志们,做人总是得讲点道义。既然咱们不能建立中华,下不能拯救百姓,那么好歹也别让革命同志们跟着咱们枉死。”
陈独秀此时的气魄压倒了处于绝望中的岳王会干部。特别是陈独秀提及道义的时候,干部们都觉得无言以对。岳王会的建立的基础之一就是“道义”。与这个时代的其他“革命党”一样,岳王会既无全面革命理念,也无具体的革命方法。他们感受到了中国的悲惨,然后把一腔怨气全部对准了满清政府。但是这种处于正义的激情在现实中只能靠中国传统中的“道义”与“江湖义气”来维持。而会党们无疑是靠不住的,而陈独秀亲自批判了岳王会自持的“道义”。对于这些革命党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种否定更加釜底抽薪。
见众人都不吭声,陈独秀继续说道:“大家埋怨人民党是埋怨错了人,当时急不可耐的一定要把安庆夺到手的就是我这个大帅。若是同志们觉得我现在还是大帅,那就听我的命令,现在咱们就往合肥撤。只要能保住咱们的骨干,岳王会定然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干部们其实都知道现在如果不撤,等湖北新军的步兵出动,那想撤也来不及了。而且现在他们能够投奔的也只有人民党一家而已。但是这一个多月来,因为占据了安庆,岳王会养成了骄横的心态,大家觉得人民党再厉害,岳王会一句话,人民党照样乖乖的把安庆城给交出来。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么想不对,但是岳王会的众人却在心里面形成了这个概念。此时被湖北新军给撵出安庆,灰溜溜的投靠人民党去,众人的心理都是无法接受。
陈独秀也不管那么多了,他开始发号施令,“如果没人有什么意见,咱们现在就开始撤退。恒芳,你让各个阵地的同志都撤出来。柏统领,你现在带人去银库,把所有的金银都给带。德宽,你去把粮库里面的粮食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得够咱们一路吃到合肥的。至于会党,告诉他们散了。想走的,就让他们走,愿意跟咱们走的,给他们说清楚,这次跟咱们走,没有粮饷。”
“那炮和机枪呢?”常恒芳怒气冲冲的问道。
“就留给湖北新军,让他们抢去。若没有这些东西让他们抢,只怕会被新军也不会让咱们这么轻易的走。”
众人站在原地,都想提出反对的意见。但是面对留在城里头就注定灭亡的未来,谁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过了好一阵,常恒芳才怒气冲冲的应道:“我现在就去收拢部队。”说完他气冲冲的出门去了。
“大帅……”柏文蔚想前继续劝说几句。
“柏统领,咱们能否在安庆全身而退还是两可的事情,在路若是被湖北新军追,那就是一场血战。把钱带好,如果咱们能到了合肥,这就是咱们岳王会重新复兴的本钱。”
听到陈独秀并没有放弃革命,柏文蔚终于放了心。“大帅,我路一定能把咱们的军资守卫好。”
“德宽,你也去。”陈独秀对呆立在原地的石德宽说道。
“大帅……”
“现在就去,德宽,如果没有粮食咱们难道沿途当土匪抢粮么?”陈独秀不容质疑的说道。
德宽服从了陈独秀的指令。
连锁反应(十七)
黎元洪并没想到安庆城内的乱党居然决定撤退,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黎元洪坚信那些乱党们是不肯离开安庆城的。在这样的判断下,黎元洪命令暂时停止炮轰。黎元洪虽然看着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战争,其实他心里面不解与疑惑远比外人看到的多的多。
这场收复安庆的战斗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行动,还有着更加深刻的政治背景。黎元洪只是一个军人,对于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知之甚少。他仅仅知道湖北发生了生么。安庆失陷之后,张之洞大人突然进京。进京前张大人发话,没有张大人的亲自命令,不管谁的命令,新军都不许“轻举妄动”。这句“不管谁的命令”意思那是十分丰富的。理论湖北新军是朝廷的军队,也归陆军部管。这两者如果下达了命令,新军必须服从。但是张大人的意思说明白了就是“我不下令,湖北新军绝对不许出动。”
黎元洪不知道到底朝廷里头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有太想知道的冲动。湖北新军是张之洞大人一手创建的军队,自然唯张大人马首是瞻。不管是朝廷也好,陆军部也好,没有张大人的命令,湖北新军一兵一卒都不会动。大家准备了一个多月后,张之洞大人的亲令终于到了湖北,内容很简单,“谨慎为。以夺回安庆、池州为要。不可贪功。”
对这段话,黎元洪的理解是,“少死人,不着急,慢慢打。”黎元洪唯一不解的是,新军出兵的时候朝廷都是要给钱的,而这次湖北新军出兵则分文未给。但是张大人既然发话,湖北新军也不可能因为这点钱闹起来。于是黎元洪就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战斗,对安庆城也没有采取四面包围的战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保守”给了安庆城内的乱党们千载难逢的消息。由于北门外没有湖北新军的部队,陈独秀把突围路线定在了城北。
当然,就算是黎元洪知道安庆城内的乱党准备突围,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部署。张之洞大人交代的很清楚,“以夺回安庆、池州为要。”至于城内的乱党,黎元洪认为张大人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不可贪功。”
陈独秀带领着岳王会九百多名核心成员离开安庆北门的时候,情况居然出奇的顺利。在没有阻拦的情况下,他们带着银库里面剩下的十几万两银子以及粮库里面的三万多斤粮食出了安庆城。安庆城里面还留了二百名骨干士兵,常恒芳带着他们负责殿后。看着高高的安庆城原来越远,这些岳王会的骨干们心里面都有着强烈的失落感。何时才能重回这座大城市?这些人心里面都没有谱。也就是在此时,湖北新军的大炮重新开火了,隆隆的炮声仿佛是号角,激励着这些退出安庆的岳王会人员调头向北,快步去了。
常恒芳对于会党们的叛变是极为愤慨的,他之所以领命殿后,一方面是他作为军事的指挥官,算是很有能力与威望的。另一方面,常恒芳心中有一股邪火要发泄出来,他自己是自告奋勇负责殿后的。
“常统领!这城头我们不得啊。”会党首领哭喊着跪下,然后紧紧抱住了常恒芳的腿,“常统领,湖北佬炮打得这么利害,了城头就是个死。你让我们城,那就是要我们的命啊。常统领,这城不能了。”
“你们这是要背叛革命了么?”常恒芳怒吼道。在他身后,二百名荷枪实弹的岳王会骨干们对面前的会党首领们怒目而视。他们也知道刁德章与周兴臣逃走的事情,对于会党的叛变,这些士兵们与常恒芳一样恼怒。只要常恒芳一声令下,这些战士就会毫不犹豫的对会党们开枪。
常恒芳紧盯着那些瑟瑟发抖的会党首领,“你们这一个多月来,在我们这里每个人最少都赚了五十两。到了该你们阵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没有当时的那股子信誓旦旦的劲了呢?当时你们说的话都是放屁么?”
会党首领们一个个都不敢吭声,炮弹爆炸时的巨响与剧烈的震动彻底剥夺了这些人的勇气,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城,但是这些人面对愤怒的常恒芳以及常恒芳背后的那群愤怒的安庆革命军士兵,同样不敢拒绝。
常恒芳本来还想再训斥会党们一番,但是此时他的确没有这多余的时间。“你们不肯西城也行,你们现在就给我守东城和南城去。东城与南城下没有湖北佬。”
听到常恒芳开恩,这帮人一个个连连点头。常恒芳也不再多说,他命令士兵们看押着这帮人,让他们带着自己的部众了南城和东城的城墙。在城下,常恒芳又把会党的首领们叫在一起,“我们现在已经从城北绕到湖北佬背后,这是要和湖北佬决一死战。你们一定要给我们守住城东和城南。听到没有。”
“常统领,我们一定能守住,我们一定能守住。”会党的首领们不管心里头怎么想,嘴都不停歇的说道。
“等我们打了胜仗回来,若你们不在城,就别说我客气。”常恒芳做了最后的威胁,然后带着部队向着北门去了。
到了半夜,常恒芳终于赶了已经出城的陈独秀等人,汇合起来的一千一百多人也不管那么多,打着火把连夜行军。众人都知道湖北新军有骑兵,若是不能尽早脱离骑兵的攻击范围,就这么一千一百多人,还真的不够新军骑兵营打的。在恐惧的催促下,加有了明确的目的地,部队爆发出空前行军能力,居然一晚走出了四十几里路。
黎元洪得知安庆已经是一座空城是在当天晚,几个从安庆城跑出来的士绅哭喊着请黎元洪进城。留在安庆城里面的会党们发现岳王会已经跑路之后,一部分人开始撤退,另外一部分胆子很大的已经开始在安庆城抢掠。这些士绅们是来找黎元洪求救兵的。
无论是严刑拷问,还是和气的询问,士绅们既然说的是实话,自然不会问出别的结果。黎元洪倒也爽快的派出了探马。探马很快就回来禀报,安庆城内的情况果然如同士绅所言。黎元洪把张彪统制大人留给自己的那个标守住大营,派了自己麾下的两个标前去“解救安庆百姓”。这可是一个大肥差,既然安庆已经是一座空城,那么这城里面剩的一切东西都可由这些湖北新军任意拿取。特别是那些会党,身定然有值钱的东西。把这些乱党杀了,一来可以用人头换取奖赏,二来这些会党身的财物可就完全归新军所有了。
城墙早就没有了守军,黎元洪的部队倒也没有因为面前的这笔庞大的收益而失去理智。他们先是了城墙,然后快速占据了各个城门。此时居高临下看下去,只见城内已经是火光和哀号同起。守住了城门和城墙之后,城内的这些乱党可是插翅难飞。有些湖北新军的士兵看着会党们抢掠,急着想下去干掉这些胡作非为的“乱党”。军官们冷静的阻止了士兵的冲动,“急什么,让他们再抢一阵。”
士兵们没有想通这里面的弯弯绕,但是军官们却心知肚明。只要歼灭了这些乱党,乱党们携带的财物可都是新军们得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乱党抢的越多越好。湖北新军完全没有理由替安徽人省钱啊。
岳王会逃向合肥的骨干部队们运气不错,湖北新军的选择给了他们一晚的时间。而且岳王会的好运还在继续。天亮微明之后,湖北新军从城头杀下去全歼了会党。被俘的会党们虽然不知道岳王会到了哪里,但是他们却知道其他会党去了哪里。湖北新军的骑兵随即出动,开始追击那些逃走的会党。为了活命,会党们说的都是实话,湖北新军骑兵营的斩获极丰。为了能多拿钱财,湖北新军骑兵对撵的会党们采取了斩尽杀绝的模式。从会党身搜出的财物让骑兵们一个个欣喜若狂。
在这样的好运下,岳王会又得到了一天的行军时间。黎元洪并没有要追岳王会斩尽杀绝的想法,当然,如果岳王会距离安庆不过三五十里的话,黎元洪也不会轻易放过岳王会的残部。但是等到湖北新军开始搜索岳王会下落的时候,岳王会终于脱离了湖北新军的攻击范围。
黎元洪一面得意洋洋的命令把已经夺回安庆的消息送回到武汉,一面集结兵力开始进攻池州。等他到了池州,这才发现池州的士绅们已经恭敬的等在门口迎接了。光复会听从了鲁正平的建议,他们撤退前专门组织了池州士绅们,让他们维持池州的秩序,避免湖北新军冲进池州抢掠。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些士绅里头颇有几个举人出身的,黎元洪也不好为之过甚。池州下终于逃过了一劫。
湖北新军二十一协协统黎元洪带兵二日收复安庆与池州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北京,这对于清政府本该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在一个王朝的末日,任何好消息带来的效果都是负面的。已经开始激化的政治争端并没有因此而平息,相反,京城内的斗争愈发激烈起来。
袁世凯恭恭敬敬的在灵堂的排位前跪下磕头,作为孝子,王士珍也披麻带孝的跪倒还礼。王士珍曾祖父王朝正,精于医术,长于法,祖父王履安是个秀才,工医之外,长于武术,有戎马生之称,王士珍父亲和伯父早逝,他与寡母相依为命,寄居在正定城内东门里伯母娘家,靠母亲替人做针线活艰难度日。王士珍兼眺两房,9岁时入私塾攻读诗,由于聪明好学,王士珍15岁时,被正定镇台叶志超看中,收在属下当勤务兵。这才走了军事道路。
而他的生母几天前去世,王士珍立刻申请在家守孝。守孝本来就是官员们必须的事情,袁世凯即使现在身陷党争之中,却也不能强行让王士珍继续出来工作。所以袁世凯得知消息后,立刻就赶来吊孝。他这等身份,祭拜完毕之后,王士珍必须请他到后面小坐。
两人方才坐定,袁世凯就开口了,“聘卿节哀顺变。令堂养育你如此辛苦,你还要照顾你伯母。今日你身为江北提督,令堂也能安心。”
王士珍知道袁世凯此行的目的绝非简单的吊孝,虽然他心里面十分哀痛,但是母亲病重时王士珍始终在身边伺候,此时倒也没有完全被哀伤压倒。“多谢袁公。袁公此来,想来还有别的事情。”
“聘卿,湖北新军的黎元洪两日就夺回了安庆与池州。这件事震动了朝野。”袁世凯介绍着最新的情况变化。
王士珍静静的听着,自打安庆陷落之后,王士珍虽然也在伺候病重的母亲,但是他依然立刻派人前去详查情况。传回的消息实在是令袁世凯与王士珍大吃一惊。岳王会与光复会早就已经亮明了旗号,这倒没什么难查的。但是探子们禀报,在海消失的人民党,竟然出现在凤阳府一带,不仅如此,从阜阳到合肥,人民党悄无声息的占据了安徽北部的广大地盘。而且攻克安庆与池州的居然是人民党,而并非岳王会与光复会。
袁世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竟然完全不敢相信。但是这些探子是王士珍亲自调教出来的,绝不可能搞些假情报来糊弄自己。一度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陈克,不吭不哈的在安徽搞出这么大的一场事,袁世凯就是到了现在依旧不敢相信。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1905年载泽、端方等五大臣出洋考察,次年归国,载泽《奏清宣布立宪密折》,指出君宪可使“皇位永固”、“外患渐轻”、“内乱可弭”。此折一出,朝野震动。1906年9月1日清廷终于颁布了“预备立宪”诏。袁世凯主导的北洋集团本来就是洋务派的继承者,既然朝廷已经下定决心“立宪”,袁世凯觉得这是自己一展抱负的好机会,一直主张“维新”的袁世凯开始就在努力推动由北洋集团来主导“立宪”。
从1906年9月开始,袁世凯一方面逐渐交出手中的一部分权力,用来结好朝廷内的满人贵族,并且缓解慈禧有可能对他产生的猜忌。另一方面袁世凯主持《立宪纲要》的编写,试图占据未来立宪的理论性指导。为此,袁世凯还曾经想过把严复这个著名的唯心人物以及严复的“弟子”陈克召来北京共同参与《立宪纲要》的编辑工作。
陈克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反贼。严复以及他全家踪影皆无,想来要么是去避祸,要么严复根本就是陈克背后的指挥者。袁世凯此时完全没有弄明白两人之间关系的念头了。他现在面临的威胁根本不是来自严复与陈克,而是朝内的另外一股极为强大的势力。
身为北洋大臣,袁世凯本人领导的北洋集团从195年发韧,十年之间,从一单纯的军事集团迅速膨胀成为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无不囊括,满清历史前所未有的庞大官僚集团。君权与臣权是一对此消彼长的天然矛盾体。对北洋势力的坐大,在慈禧有意无意地扶植下,满清朝廷内有形无形地出现了三股与袁世凯北洋集团相抗衡的力量。
向袁世凯发动进攻的就是这三股势力中,与袁世凯一样坚定支持立宪,但是又将袁世凯的北洋集团斥为“浊流”,而以“清流”自居的另一股“新政立宪集团”。这个集团的首领是有着满清最后一个清官之称的“官屠”岑春煊,以及新政名臣张之洞等人。
王士珍对满清朝廷里面的这些事情洞若观火,无论是袁世凯领导的北洋集团也好,还是准备把袁世凯彻底赶下台的这股子“清流”也好,对于“立宪”的态度是完全一致的,他们都认为只有通过“维新”,通过“立宪”才能挽救中国的危机局面,才能够拯救满清朝廷。如果这两股势力能够通力合作的话,绝对可以压倒一切守旧的势力,完全主导朝廷的“立宪”。但是这两股势力却没有合作的想法,至少身为“清流”的势力丝毫没有与袁世凯合作的意向。不仅如此,“清流”反倒竭尽全力想打倒袁世凯,进而夺取“立宪”的主导权。这个事实不能不让王士珍感到由衷的遗憾。
与袁世凯不同的是,王士珍完全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里头去的想法。王士珍首先想忠于的还是满清朝廷,所以王士珍的心思都落在了安徽最新局面去。他问道:“夺回了安庆与池州之后,张之洞大人有何说法。”
袁世凯冷笑一声,“有何说法?张之洞当即弹劾恩铭任失职,竟然酿成了安徽新军集体叛乱的局面。”
恩铭现在不知下落,唯一能确定的是,恩铭并没有投靠乱党。张之洞弹劾此时恩铭,直指的是恩铭的岳父,庆亲王奕劻。朝廷里面都知道,奕劻与袁世凯结成了坚固的同盟关系。张之洞的弹劾根本就是在对袁世凯表态。
连锁反应(十八)
袁世凯认为张之洞弹劾恩铭是对自己表示对立的态度。王士珍的看法与袁世凯则有着微妙的不同,他劝道:“袁公,我看张之洞倒未必是这个意思。”
从袁世凯的本心来说,他一点都不想与张之洞闹翻。虽然王士珍的话是在反驳袁世凯的想法,但是袁世凯非但没有恼火,反倒急切的问道:“聘卿,这怎么说?”
“袁公,你和张之洞都是外臣,为何现在突然把张之洞叫入京城?”
“这?”袁世凯对此事也很是不解,虽然心里头也有诸多疑问,但是袁世凯却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准确的把握住慈禧的心理。
王士珍却不去猜度慈禧的心理,他接着说道:“张之洞虽然自诩清流,但是定能与袁公通力合作推进立宪的。既然张之洞出兵夺回了安庆与池州,弹劾恩铭是应有之意。倒未必是对袁公有什么恶意。而且朝廷准备让张之洞做军机大臣,张之洞弹劾恩铭,我觉得他的意思是想让他的人出任安徽巡抚罢了。”
“原来如此。”袁世凯眼睛一亮。军机大臣看着位高权重,是无数人钻营的目标。但是对于袁世凯和张之洞这等“外臣”来说,却是个明升暗降的安排。张之洞身为湖广总督,掌握一镇新军,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虽然身在朝外,反倒能够遥控朝局。但是现在他身在朝堂,虽然地位看似高了,反倒要受到诸多掣肘。如果一旦交出湖广总督的官位,张之洞反倒没了直接的支持势力。袁世凯精通官场的权术,只是现在被四面围攻,心里头一时没有想开。听了王士珍的点拨,袁世凯恍然大悟。
有些事情想明白了,就不必继续说下去。只要王士珍判断的没错,张之洞只是希望在安徽巡抚的位置安插自己的人,那么具体该怎么执行,袁世凯轻车熟路,根本不用询问王士珍。只要摆脱了张之洞的敌意,袁世凯就可以专心应对自己最大的政敌岑春煊。
想到这里,袁世凯松了口气。他此行的目的是要解决与张之洞的矛盾,既然张之洞已经指出了解决的办法,袁世凯觉得今天来吊孝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并没有继续谈话的想法,王士珍虽然是袁世凯的心腹,但是王士珍本人却不擅长阴谋诡计。更准确的说,王士珍根本不爱参与到不了台面的阴谋诡计里头。对付岑春煊需要的是恰恰是阴谋诡计,所以袁世凯就准备告辞了。
没想到袁世凯刚要告辞,王士珍却问道:“袁公,你准备怎么对付安徽的人民党?”
“嗯?聘卿这是何意?张之洞已经派兵夺回安庆池州,想来他们不会放过人民党的。”袁世凯敷衍道。
王士珍知道袁世凯这是在敷衍自己,满清朝廷调动新军镇压叛乱是需要出钱的,新军现在都在各地的地方手中,调动一次耗费甚大,所以除了民间的大起义之外,对于地方的小叛乱都是责令地方镇压。但是这次安庆的叛乱,人民党下手极狠,先端掉了安徽省会,把安徽省级官员一网打尽。而且人民党在时间点又把握的极好,安徽属于两江总督管理,去年的大水灾之后,有至少三百多万灾民在各地流浪。各地民间的造反此起彼伏,两江总督瑞方根本就顾不过来。加占领安庆与池州的岳王会和光复会居然只是据城自守,等待外地相应,根本没有能够实质性的扩大地盘。所以镇压工作最后居然落到了湖广总督张之洞统领的湖北新军头。张之洞能够派兵去夺下长江沿岸的安庆与池州,但是张之洞绝对不会派兵深入安徽,去攻打凤阳府的人民党。
王士珍很清楚袁世凯的难处,即便贵为北洋大臣,统领北洋集团,袁世凯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但是王士珍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袁公,陈克的事情我查过,一年前他的部众顶多百十人,但是不到一年就能灭了安徽新军。他一无钱、二无粮,能办到这等事情。朝廷若是对人民党坐视不理,再给他半年一年,陈克定然能成了气候。”
“那聘卿准备怎么办?”袁世凯对王士珍有着足够的尊重。
王士珍回答的很坚决,“袁公,不妨让张勋来斩草除根好了。”
听了王士珍的话,袁世凯眼睛一亮,“如此甚妙。”
从王士珍家里出来的时候,袁世凯心情很不错。只要能解决了张之洞的问题,袁世凯就可以专心对付岑春煊。坐在马车里头,袁世凯在心里头重新理了一遍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
朝廷确定立宪之后,朝野内外都知道这将是决定未来政治命运的一件大事。立宪的特点无非是“责任内阁”,说的更通俗易懂的话,就是曾经把握在满族贵戚和中央政府手中的权力,要以“立宪”的方式正式转到内阁与各省议会手中。庚子年东南自保,实质确立了各地,特别是南方各省的半独立姿态。只要过了淮河,除了几个通商口岸还能够勉强掌握在朝廷手中之外,地方的财政大权根本就是半独立性质的。
这几年,这种局面还只是大家默认的状态,一旦立宪之后,将以法律的形势确立这种政治格局。大权独揽的清廷将把大部分权力转移给内阁与地方。
对于立宪,袁世凯的如意算盘是一定要统揽中枢,他提出了以内阁取代军机处的方案,并密定让庆亲王奕劻当未来的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当副总理大臣。
但是这等大事,其他势力绝对不会坐看袁世凯北洋集团独揽大权。以瞿鸿禨与岑春煊为首的这批人自诩“清流”领袖,实际私下活动相当频繁。当时还在做两广总督的岑春煊即插足到海这个近代中国立宪力量最活跃的地区,鼓动成立了国内第一个立宪社团—预备立宪公会,由岑春煊的老部下郑孝胥出任会长,岑春煊自然是不言自明的后台老板。在立宪团体的筹组活动,“清流”明显占了先着。袁世凯也没办法,只好亲自出马,向立宪派的一些头面人物频送秋波,屡屡宣称“官可不做,宪法不能不立”。
1906年11月6日,清廷公布中央官制,北洋的设立内阁方案被瞿鸿禨说动慈禧全盘推翻,军机处保留未动,吏部尚鹿传霖、陆军部尚铁良、民政部尚徐世昌、学部尚荣庆均出枢垣,原军机仅留奕劻、瞿鸿禨,后又续添大学士世续、广西巡抚林绍年由瞿鸿禨推荐。这次改制还使袁世凯被迫辞去八项兼差,交出北洋四镇军权。
“清流”们竟然在中央率先取得了先机。层走不通,但是袁世凯夺取地方实权的行动却因为有奕劻的合作而一帆风顺。1906年9月11日,先是将两广总督岑春煊改任云贵总督,云贵总督丁振铎改督闽浙,闽浙总督周馥接岑,使两广落入袁世凯的亲家周馥之手,岑春煊在边地云贵难有作为。10月19日,奕劻长子农工商部尚载振、军机大臣徐世昌赴东三省查看,眼见着就能把东三省的大权掌握在袁世凯的北洋集团手里。
但是岑春煊根本不吃这一套,不去云南就职,却跑到信息交通灵便的海。“始而诈病,继请出洋,终则要索清廷,让借洋款”,意在坐观形势,伺机而动。清廷无奈,1907年3月3日,改调岑春煊为四川总督,岑春煊依然安坐不动。
几天前,也就是3月30日,邮传部尚张百熙病故,这可是一个大肥缺,邮政系统收益丰厚,在当前的局面里头,谁能够掌握了邮传部尚,谁就能让一大批人转投到自己门下。袁世凯是绝对不肯放过的。一旦夺下邮传部尚,袁世凯相信自己能够在朝廷里头掌握到足够数量的支持者,彻底压制住“清流”,夺取立宪主导权。
不过越是到了这个时候,政敌们的反扑也是越猛烈的。据袁世凯的眼线禀报,岑春煊准备进京了。这个被称为“官屠”的岑春煊所任之地,杀官无数。硬生生用所谓“贪官污吏”的血,染红了曾春煊的顶子。袁世凯对这种沽名钓誉,刻薄寡恩的人素来没有一丝好感。岑春煊号称清官,他杀的怎么都是敌对派以及不服从命令的官员。说白了这还是党同伐异么。可笑时人被岑春煊的假面貌所蒙蔽,居然弄出一个什么“南岑北袁”。真君子能不听朝廷的调令,躲灾海装病么?想到自己居然不得不和曾春煊这等伪君子相提并论,袁世凯只觉得一阵恶心。
但是曾春煊这等伪君子,全力一击的时候绝对不可小看。袁世凯本来也有不少准备,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了些破绽。前年陈克进京的时候,袁世凯看着陈克是老严复的弟子,又是河南人,人看着也很不错,颇有些世家弟子的风范。他一时心软,竟然帮陈克说了媒。万万没想到陈克转头就跑去安徽造反。现在朝廷里头已经是党争,党争的特点就是无所不用其极,谁给你讲理啊。岑春煊一旦抓住这个小辫子,定然要大肆利用。王士珍担心陈克成了气候,袁世凯很能理解王士珍的担忧的原因。但是现在这个局面,袁世凯宁肯谁都不知道陈克在安徽造反,只要能夺取立宪的主导权,那时候袁世凯大权在握,自然可以派兵消灭陈克。不论陈克多有能耐,袁世凯坚信,北洋军只要出动,就能轻易的剿灭陈克。可是当前的局面下,恰恰是袁世凯最不愿意让陈克的事情轰动天下的时候。
在心里面梳理着这些事情,袁世凯觉得心情逐渐平复过来。想想王士珍的建议倒也不错。张勋现在就任江南提督,麾下统帅驻扎在南京的新军第九镇。前一段时间因为安徽水灾,加南京的五万多灾民因为饥饿闹事,又加在南京的新军第九镇内部严查革命党。张勋这才动弹不得,现在湖北新军既然已经夺回了安庆,是不是该让第九镇出兵,消灭人民党呢?
仔细想来,袁世凯又觉得不妥。如果让第九镇消灭人民党,那就得让湖北新军退出安庆与池州。毕竟安徽是归两江总督管,湖北新军作为湖广总督的部下,光这个事情本身就有扯不完的官司。既然袁世凯要和张之洞达成妥协,就得给张之洞面子。想来想去,袁世凯觉得还是不能动用第九镇。如果不能动用第九镇,那剩下的选择只有各地的防军练军与绿营可以动用。但是动用这些兵力的话,还不如动用第九镇呢。
现在朝廷出兵的问题不是没有兵,而是没有钱。这几年也不是没打过仗,但是每次打仗之后,因为军费问题,都要闹出好大的事情。袁世凯就借1904年西征军费的事情弹劾过岑春煊。现在若是袁世凯敢发动这么大的阵仗,那简直是给曾春煊好的借口。张之洞之所以能以湖广总督的名义出兵,不就是因为张之洞这次出兵没向朝廷要军费么。张之洞可以这么干,但是袁世凯不能这么干。
思前想后,袁世凯不得不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暂时对陈克的事情置之不理。只要湖北新军还在安庆,想来陈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能够获得立宪的主导权,那时候袁世凯想干什么都可以。
“陈克,只要你不把事闹大,就让你再多活几个月。”袁世凯心中愤愤的想着。
远在安徽的陈克并不知道袁世凯对自己又放了一马。陈克的历史并不咋样,他对于决定满清命运的“丁未政潮”一点了解都没有。而且陈克既然跟了毛爷爷的人民革命路线,那么人民革命是要发动人民,光贯彻这个纲领,人民党这个十分稚嫩的组织已经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即便是陈克知道历史,他也根本无力介入这场满清的内斗去。
陈独秀行动极为快捷,他一到了合肥根据地,见到合肥党委记秦武安之后,立刻要求见陈克。他也不管秦武安是否愿意,立刻就要出发。秦武安也完全没有办法,岳王会来了一千多人,合肥根据地是新开辟的。部队现在已经下到了地方去。合肥城里面连干部带部队,总共不过三百多人,这一千多人的岳王会驻扎在合肥城外,秦武安自己根本不敢动事。他只好派人护送陈独秀等岳王会的几名主要干部前往凤台县,自己一面工作,一面暗自防范岳王会的部众。好在岳王会出来前带了不少粮食和钱财,加陈独秀走的时候带了岳王会里头的强硬派,柏文蔚与常恒芳等人。让比较温和的熊成基与石德宽暂时统管部队。所以还没有出现冲突的问题。
陈独秀等人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出现在凤台县的时候,陈克被吓了一跳。原本陈克觉得岳王会即便是跑路,也不会投奔到自己这里。以岳王会当时意气风发的态度,这得多不要脸才能跑来投奔人民党呢?万万没想到陈独秀居然能够拉下这个面子。
但是陈克总不能对陈独秀置之不理,哪怕是因为陈独秀带的那一千多号人,陈克也必须弄明白陈独秀到底准备干什么。
陈克对陈独秀的印象主要是“右倾投降”,既然陈克心里有了这个观点,见到陈独秀的时候实在是令他大吃一惊。面前的这个陈独秀一点都没有“右倾投降”主义头子有的那种软弱的感觉,相反,陈独秀目光明亮,态度里头居然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这不是他故意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强硬态度。这个么一个人居然成了“右倾投降”的代表人物,陈克实在觉得有些奇怪。一般来说,这种人应该是宁死不屈才对啊。
因为缺乏对失败者的同情,更没有当“翻案党”的热情,陈克对陈独秀的历史从没有关注过。面对陈独秀,陈克只好把他当成一个完全普通的人来对待。
岳王会的干部这一路行来,合肥城也好,寿州城也好,虽然比不安庆,却也都是名城。各处都能见到人民党的镰刀锤头旗,各处都能看到有身穿蓝色军装的人与百姓们一起劳作。岳王会的干部竟然算不清根据地里头到底有多少人民党的人。而这片庞大的地区,这数座大城的,至少数万人民党党众的首领,就是他们眼前这个人。
陈独秀等人是第一次见到陈克,陈克比他们都高出最少大半头的身高,结实的身材,都能给人一种威压的感觉。但是更令这几个人惊讶的是陈克相貌的年轻。统领这庞大势力的领导者居然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岳王会的众人忍不住心里面都生出一种妒忌的感觉。
在会议室里面坐下,岳王会的人都做了自己我介绍。陈独秀“大帅”也好,柏文蔚与常恒芳“统领”也好,或者是其他的几个有着夸张名头的“领导者”。反正按照这些名号,岳王会至少得有十几万人才能名副其实。陈克这边就简单的多,人民党主席陈克,人民党凤台县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何亚卿,以及两名警卫员。这倒不是陈克故意冷落岳王会,随着根据地的不断扩大,人民党的干部们都已经派出去了。留在凤台县县城的都是些低级别的干部。而且人民党素来不养闲人,如果不是今天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何亚卿找陈克汇报工作,被陈克强行拉来作陪,陈克就只能自己面对岳王会的这批人了。
陈独秀倒是开门见山,他一张嘴就漏了怯,“陈克先生,我们请你来支持革命。”
作为岳王会的领袖,这话从岳王会的立场来看倒是没错。岳王会现在陷入了低谷,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此时需要人民党的支持。而且陈独秀也有不得不这么说的理由,岳王会自认为是安徽本地势力,他们的同志来自安徽各地。人民党在他们看来就是纯粹的外来户。不少岳王会的干部心里头还有一种“我是本地人”的心理优势。即便到了现在,岳王会依然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们希望人民党能够给他们一块地盘,让他们重整旗鼓,打回安庆去。当然,如果人民党肯和两个月前一样,帮岳王会打下安庆,让岳王会风风光光的回去那是再好不过的。
身为岳王会的干部,陈独秀自然不能不支持自己同志们的想法。而且陈独秀创建岳王会的时候,是以岳武穆为号召。既然岳王会已经打出了岳武穆的旗号,那么人民党怎么都应该有点服从大义的表示。虽然心里面没有这种明确的想法,但是在潜意识里头,陈独秀认为“名正言顺”还是应该的。
听了陈独秀的话,陈克觉得自己有必要长长见识,他问道:“诸位希望得到什么样的支持呢?”
“陈先生,若是可以的话,我们想在合肥征召部队,然后打回安庆去。”陈独秀连忙说道。
听完这句话,陈克就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耐心。这革命党们都在想什么呢?岳王会在合肥招兵买马,那人民党算什么?替人做嫁衣么?陈克觉得有必要让岳王会看清形势了,他说道:“我们人民党已经在合肥建起了新政府,招兵一事是新政府的职权范围。诸位在合肥招兵,未免不太合适。”
没等陈独秀回答,常恒芳接过了话头,“陈先生,你这话就不对了。既然都是革命,和分彼此之说?你们在安庆拿了那么多东西,我们岳王会可曾说过什么?到了现在,我们只是在合肥招点兵。有什么不合适的?”
没等陈克说什么,柏文蔚已经偷偷拽了拽常恒芳的衣袖。常恒芳为岳王会着想,这本来没错。问题是这么强词夺理,身为革命活动家的柏文蔚都听不下去了。阻止了常恒芳后,柏文蔚说道:“陈先生,安徽这么大,我们岳王会想向陈先生借块地。合肥也好,其他地方也好。让我们暂时容身在那里。等我们夺回了安庆,定然把那地方交还。不知道陈先生意下如何?”
陈克本来准备抽空召开党委会议讨论怎么解决岳王会的事情,听了柏文蔚的话,他脑海里头已经能想象同志们会对此说什么。
此时,就听到会议厅里头有人说道:“你们这就是借荆州啊。”说话的人是坐在陈克旁边的凤台县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何亚卿。陈克大学时代曾经参加了一个小课题,课题是针对淮河沿岸以麦秸为原材料的小造纸厂的污水处理问题。在20世纪末必须全面关停的小造纸厂,陈克准备在20世纪初仿造几个。何亚卿本来就是来听陈克工作安排的,结果被强行拉来坐陪。听了岳王会干部们的发言,陈克还能保持平静的心态,何亚卿已经受不了了。
柏文蔚转向何亚卿,“这位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当年孙武联合抗曹,才有赤壁之战的大胜……”
何亚卿根本不想听柏文蔚胡说八道,他立刻打断了柏文蔚的话,“刘备当时好歹还有个江夏,你们有啥?我刚才还说错了,你们这不是借荆州。安庆难道不是我们人民党借给你们的?结果你们丢了安庆,现在又跑来要地盘?你们可真的好意思说出这等话。”
人民党内部对于岳王会的评价不高,自打人民党从安庆撤回根据地之后,岳王会根本就没有派人来表示过谢意。这种傲慢无礼的举动让不少党内同志很是不满。只是大家都忙得要死,根本没精力想岳王会的事情。没想到岳王会在安庆失败之后,居然跑到根据地,对陈克主席胡说八道,何亚卿立刻毫不留情的反驳回去。
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了现实利益,每个人都会变得锱铢必纠。陈克或许还能够从长远的考虑出发,但是何亚卿才不会考虑的那么久远,他就是要从眼前的利益开始考虑。人民党辛辛苦苦的打下了地盘,而且开始了更加辛苦的建设工作,岳王会却跑来要求分一杯羹。何亚卿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等事情发生的。
遇到了如此激烈的反对,岳王会的干部们都不吭声了。他们曾经以为人民党的势力没有多强,安庆战役的时候,人民党派遣了三千部队,岳王会以为那就是人民党的全部兵力了。所以尽管石德宽曾经说人民党部队很多,岳王会的干部们觉得顶多五六千人而已。从安庆撤出来的时候,岳王会还有一千一百多人,在他们看来,人民党还是需要岳王会的兵力一起对抗满清的。而岳王会的干部们亲眼见到根据地之后,才知道根据地的部队数量远超他们的想象。沿途之到处都能见到深蓝色军装的部队。他们已经心虚了。见到陈克这么年轻,他们倒是想唬一唬陈克。被何亚卿一顿猛批之后,这些人连硬气起来反驳的都不敢。
过了片刻,陈独秀问道:“那陈克先生准备怎么办?”
陈克本来是想长长见识的,但是情况变化到这般模样,他也只好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们根据地有首儿歌,歌里面唱到,幸福生活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诸位若想留在合肥也是可以的。我们先给诸位划出块地,你们从军屯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