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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红之月     赤色黎明txt下载     赤色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各式各样的波线 (十三)

    听到放粥的钟声按时响起,华雄茂脑海里头立刻蹦出一个念头——都啥时候了,还给这帮灾民吃饭?不过心里头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倒不是因为“救国救民”的理想提醒了华雄茂应该善待人民。而是有些事情让华雄茂不方便说这种话。屋子里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尚远身上,既然尚远说陈克把此事全权交给他来处置,大家就必须尊重尚远此时的职权。

    华雄茂从一开始就主张以军事背景来平定这次骚乱,这种表态并没有得到普遍的明确支持。水上支队的支队长章瑜没有直接反对,他提出的“未来外部地区的人民态度”,却是在明确反对武力平定。这个发言一出,现在赶到会议室的军队干部们都不再发言。

    从长远看,这些灾民都是很好的兵源。人民党的部队要扩大这已经提上了日程,扩大队伍就需要兵源。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这些灾民为了能吃口饱饭,他们只怕是什么事情都敢干。如果有了三四万敢打仗的部队,席卷安徽轻而易举。现在把他们得罪了很是有些得不偿失。这就是军队干部们不太肯发言的原因。

    尚远已经看到了同志们的目光,他也知道此时不是拖时间的时候。“我现在就去和灾民们说话。各个部队守好要害部门,但是阻断吃饭的部队先调开,咱们一面挡着灾民去吃饭,一面说咱们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说完,尚远站起身来。“戴恩泽同志,你和我一起去,先把警察部队给调开。”

    戴恩泽稍微有些不安的看了华雄茂一眼,然后站起身来。

    尽管心里头很不乐意,华雄茂还是出声阻止了,“等等,那先把各个部队的位置确定一下。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好调动。”

    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是华雄茂要唱反调,相反,这是对尚远的一种真正的支持。如果尚远不说,华雄茂就什么都不做,那才是拆台的做法。现在外头的部队来了这么多,尚远不可能直接调动部队。到时候肯定要出些问题。尽管心里头对这样的做法十分不乐意,华雄茂还是不得不选择了合作。

    当然,这么做也有些别的原因。这种不合作是绝对糊弄不了陈克的,华雄茂如果不合作,等到事情完结了,陈克绝对不会当作看不见。另外,现在会议室里头部队的最高领导人就是华雄茂,大家不吭声那是因为要尊重华雄茂,越是这个时候,华雄茂越不能弄什么个人意气。

    尚远听到了华雄茂的话,严肃的脸上微微一红。这件事情上他倒是疏忽了,光想着警察系统,却忘记这些部队上的同志来的时候可绝对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们绝对带了各自的部队前来帮忙。定了定神,尚远让警卫员把凤台县县城的地图给拿了出来。这是一比五千的军用地图,可以说在1906年的中国绝对没有如此精细的凤台县地图。陈克的夫人何颖除了身为人民党预备党员之外,还是绘图部门的领导人之一。在她的领着下,凤台县,凤阳府,安徽省,乃至于全中国的地图都在进行绘制。

    地图在桌子上摊开之后,装了特制玻璃棋子的盒子也被端上来。部队可没有在地图上涂写的本钱。部队的同志们围上来,各拿起一枚或者多枚不同色彩的玻璃棋子。然后在地图上放下棋子,以指明自己部队的位置。

    西边和北边是华雄茂带领的部队主力。水上支队堵在南边的淮河岸上,西南方向则是水上支队特遣队。而警察部队则以一个不完整的环形大概包围了县城的难民。而军营里头的其他部队则负责防守军营与自来水厂和新建的机械工业部门的试验场。

    这么一看,局面就大为明了。随着同志们的介绍,包括尚远在内的每个人心里头都松了口气。这次灾民骚动事起仓促,在这样的情况下,各个部队几乎是本能的安排了自己的位置。各个部队的部署达成了阻隔灾民冲击农田地区与重要场所。即便是事情不能和平解决,损失也能够降低到最小。只要重要的设施能够保住,灾民就是把凤台县城拆了也完全无所谓。

    确定了各个部队的位置和守卫任务之后,尚远终于有了一种放心的感觉,又确定了联络员,他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和戴恩泽同志前去说服百姓。”尚远说完就准备动身,他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下来问道:“在外头敲放粥钟的是哪位同志。”

    部队的同志们面面相觑,敲钟的事情谁也没有通知他们。华雄茂左看右看,突然笑道:“敲钟的若不是文青,就是何足道。”

    尚远听完之后觉得这个消息对自己实在也没什么帮助,他带着戴恩泽匆匆而去。

    尚远走了之后,部队的同志们暂时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干脆就围着桌子坐下。没人率先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这想法暂时也没办法说出来。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都是陈克坐镇发号施令,那时候大家绝对会畅所欲言,精诚合作。现在陈克突然撂了挑子,尚远虽然地位不低,可让他临时执掌行动权,所有人可都未必服气的。约束大家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养成的纪律,而不是别的。于是面对这样的大问题,同志们的情绪反倒没有那么高昂了。

    华雄茂一直是陈克的死党,在上海的时候人民党规模虽然小,却有齐会深这个搞政治工作出现,与华雄茂形成了某种“对立”的形势。到了安徽之后,齐会深留在上海,而尚远却又接替了齐会深的位置。虽然一直执掌着人民党里至关重要的力量,但是华雄茂却始终无法成为政治序列里头的二把手。这是华雄茂十分郁闷的一件事。

    章瑜的情况就简单很多,虽然理论上他属于部队系统。不过水上支队一直受党委直接指挥,华雄茂的命令也不是那么绝对的。现在正是水上支队大显身手的时候,即便华雄茂作为元老,将来有着更高的地位,但是章瑜至少建立了自己的人脉,有着基层的影响力。章瑜身为小吏家庭出身的革命者,他比谁都更加清楚拥有了基层的人脉意味着什么。他虽然一点都不真心支持尚远,但是他必须能够保证在未来的工作里头不会出现新麻烦。制造出几万记仇的百姓对章瑜有什么意义呢?所以他不得不反对华雄茂的强硬态度。

    其他同志地位不够,现在更不适合说话。于是会议室里头就这么沉默了。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其他接到通知的同志们已经开始赶回,徐电急匆匆的从外头闯进了,一进门就看到一堆部队的干部们干坐在这里,他登时就愣住了。

    “陈书记呢?部队怎么没有做警戒?”徐电惊讶的问道。

    没人立刻回答,大家瞅着徐电那惊讶的神色。这句话已经表明了徐电的立场,这位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律系的大学生是支持强力行动的。华雄茂曾经和徐电一起在张有良的围子里头力擒张有良,杀出一条血路。也是生死之交,所以华雄茂倒也没有让徐电傻站着,他开口解围道:“这件事由尚远书记负责。尚远书记现在去劝说灾民了,走之前让我们在这里待命。”

    “啊?”徐电很有些不解,“这件事明显是有坏人挑拨,偷东西,破坏庄稼,这些灾民还觉得自己有理了不成?”

    “那徐书记,你觉得该怎么办?”章瑜问。徐电不是政治局书记,而是政法委的书记,也管纪律。章瑜这个称呼本来就有些挑唆的意味。

    徐电很明显没有听出这话里头微妙的感觉,他立刻回答道:“怎么办?我觉得现在就是立规矩的时候,这些灾民应该纳入我们革命的旗下。现在是乱世,没有规矩是不行的。部队把灾民一围,然后告诉灾民,灾民里头有坏人。若是一味的迁就,只怕就变成了纵容。而且不说清楚的话,倒显得咱们跟不近人情一样。”

    等徐电激昂慷慨的说完,会议室里头又陷入了沉默。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同样是一个选择。至少华雄茂本人是支持的,他最早想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解决办法。而且华雄茂做这样的选择也不仅仅徐电说出来的这些理由。身为保险团里头级别数一数二的指挥官,华雄茂还担心百姓们的情绪。灾民盗窃和破坏庄稼,在百姓中的影响极坏。百姓们本来就对灾民吃自己的粮食很不满意了,不过大家不愿意多惹事而已。现在收获时节到了,百姓却没有因为收获在望而有丝毫的宽容。百姓们的情绪恰恰因为知道已经有了切切实实的希望,反而更不能接受任何破坏自己未来生活的行径。

    不管尚远的行动能够如何最快解决灾民的骚动问题,但是如果此事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别说百姓们不能接受,部队里头的战士同样不能接受。在华雄茂看来,人民党在凤台县的威名可不仅仅是靠仁慈,而是靠了强大到能够轻易消灭张有良,压制地主吐出土地的绝对武力才达成的。一旦被人民质疑了保险团的武力,那接下来就是诸多不可预料的事情。

    灾民能通过闹事得到不正当的收益,难道凤台县的百姓就不能闹么?保险团敢镇压灾民,但是保险团真的敢镇压自己的乡亲父老不成?

    想到这些,华雄茂觉得心里头一阵烦躁,他长长的出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我去部队那边看看。”

    没人敢拦着华雄茂不让他走,众人看着华雄茂大步走出会议室,谁都不吭声。

    “华旅长。”徐电突然喊了一声,然后追了出去。很快他就赶上了华雄茂。

    华雄茂没有停下步伐,只是问道:“有什么事。”

    徐电一面加快步伐以跟上华雄茂,一面急切的说道:“华旅长,我们这就要推行司法系统,这件事本来就是立威的好时机,任何人都不能在凤台县胡作非为。咱们总得想想百姓对这件事的看法吧。”

    这话切中了华雄茂的心理,不过他也没有表示赞同。无论这件事最终是什么情况,镇压也好,威慑也好,或者事情结束之后退兵也好。华雄茂都得让部队有个思想准备。光知道灾民在闹事,却没有任何命令,停在县城外头的部队现在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徐电错误的以为华雄茂不同意自己的想法,他紧接着说道:“民无信则不立,咱们光说人民党和保险团是人民的队伍,现在人民需要保险团来保护的时候,这事情就这么轻易的放下了?怎么向部队解释呢?”

    听到这话,华雄茂猛的停下步伐。徐电没想到华雄茂会这么干脆的站住,一时收不住脚,向前多迈了一两步才停下来。转过身,徐电干脆挡在华雄茂前头,“就算是现在不能立威,一旦灾民骚动平息下来,怎么都要用些人头立威。乱世用重典,咱们一味的示好,这是肯定不行的。”

    华雄茂盯着徐电,徐电也毫不退缩的回望着华雄茂,就见华雄茂皱着眉头开口了,“你觉得文青想不到这些么?”

    “啊?”徐电没有能够立刻理解华雄茂的意思。

    “陈书记比你我聪明的多,你能想到,他也绝对能想到。现在只是把事情交给尚远书记来负责,如果事情暂时平息了,我们还是要开会的。”说完,华雄茂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徐电,向着远离县城方向的军营后门走去。

    军营里头人来人往,大家都很焦急,走路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华雄茂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急匆匆的人群里头。徐电站在那里想了一阵,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华雄茂的话其实已经表达了对自己的支持,但是这支持不是现在兑现,而是会出现在“如果事情暂时平息”之后的党委会议上。

    得到了如此明确表态的支持,徐电立刻觉得轻松了不少。他也不去追赶华雄茂,而是转身向着会议室走了回来。

    事情的平息速度远超过爆发的时候。放粥的钟声一响,灾民们条件反射的生出去领粥的冲动。而在此时,尚远县令出现了,灾民们看到身穿官服的县令大人出现。县令大人只带了两个警察进入了灾民最聚集的地区,更让大家安心不少。

    尚远站在一个凳子上,在他附近的灾民数量数都数不清,怎么都得有上万人的模样。旁边的戴恩泽还算好些,另一个作为护卫的警察从没有被这么多人围住过,他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尚远没有畏惧的感觉,或者说他的畏惧感早就被一种挫折感替代了。陈克撩了挑子之后,尚远又面对这华雄茂的反对。现在这副担子完全由他一个人担起来,尚远只觉得心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这可是面对上万人,如果他不能解决问题,那就有可能引发一场规模超过十万人的大乱斗。

    灾民们平日里吃的很少,人民党为了避免麻烦,有意识的控制灾民的食量。饥饿极大的降低了的灾民体力,而保险团与警察部队可是吃得饱,训练有素。几千人马杀过来,这近十万灾民根本不是对手,绝对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但是尚远一点都不希望采取这样激烈的做法,所以他绝对不能出错。灾民们不吭声,他们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质问县令么?可是又要质问什么?哀求县令不要赶走他们么?但是很明显县令并没有要赶走他们的意思。所以灾民们固然在下头嘀嘀咕咕,却没有敢对尚远直截了当的说些什么。

    由于灾民很多,尚远竭尽全力,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道:“乡亲们,有坏人混进了咱们这里头,四处传播谣言。现在马上就要领粥了,他们传播谣言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饿肚子。不管坏人说了什么,咱们大家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灾民们本来也不是真的遇到什么承受不了的恶劣对待,现在听到县令大人发话,发话的内容还是让大家去吃饭,立刻就有人转身要去领饭,而背后的人却想听清楚县令大人说了什么,他们拼命往前挤,挡住了那些想离开的灾民的路。密集的人群立刻就起了骚乱。

    尚远是知道保险团曾经带了猪肉去慰问部队,结果在垦荒旅里头引发了骚动,导致踩死人的情况。一看情形要乱,人民党内部针对这次踩踏事件总结会的经验总结立刻就起了效果,尚远连忙吩咐了戴恩泽几句话,戴恩泽领命而去。尚远又对另外一个警察吩咐了几句,然后一起喊道:“大家先不要动。放粥地方改了。大家先不要动。放粥地方改了。”

    百姓一听放粥的地方改了,原本要去领粥的人立刻又往回走。原本方向相反的人流总算恢复了同样的方向。大家准备听听县令大人告诉放粥的新地方。却听尚远喊道:“大家千万别挤,人这么多,随便一挤只怕就要出了人命。我们放粥是为了救大家。放粥弄出了人民,这不是反倒害了大家么?”

    这次喊话就远没有方才那么着急,尚远等人群自己把消息放出去之后,这才继续喊话,喊话内容只是大家不要拥挤,不要出事。

    没过多久,警察部队同样开始在四处喊话,要求大家不要拥挤,该吃饭的就去吃饭。他们一面喊话,一面劝说那些不肯动弹的灾民去吃饭。

    “兄弟,不吃饭你不饿么?”

    “该吃饭还得去吃啊。”

    百姓本来就没有吃饱过肚子,平日里大家都不肯动,只是为了减少饥饿的感觉。毫无意义的折腾了这么一上午,肚子里头早就空空如也。警察们没有打人,只是劝说大家去吃饭。早就有人向着放粥的地方奔去,其他不太放心的最终也向饥饿屈服了。警察部队一面疏散灾民,一面维持秩序。花了一个多小时,曾经聚集在一起的灾民终于散尽。

    各式各样的波线(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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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波线 (十四)

    在简陋的放粥钟楼上看着下头的灾民们在警察们的督促带领下终于散尽,何足道偷偷松了口气。但是他没有下去,而是看着正站在钟楼扶手边上的陈克。陈克双手按着简陋的木杆,往下仔细看着。

    见到陈克迟迟不吭声,站在他身后的何足道忍不住问道:“陈书记,现在要不要去开会。其他同志应该都赶到了。”主动前来敲响放粥钟声的是何足道,接到消息的时候,何足道正在农田里与同志们一起参与收获。这几天大规模的收获已经开始,何足道按照往常的工作习惯,主动跑去了田里头参加收割。一听到灾民闹事的消息,他甩下手里的工作一路跑来县城,先是吩咐县城这边继续给灾民做饭,然后带人直奔放粥的钟楼。上到钟楼上,一眼就看到陈克正在上头眺望。这倒是把何足道吓了一跳,他不是担心会被陈克责备,而是担心陈克的安全。灾民们四处都是,万一真的闹起来,钟楼这个显眼的标志肯定在攻击范围内。无论何足道怎么劝,陈克都不肯走。何足道也只好一起留下。到了放粥的时间,是陈克与何足道一起敲的钟。现在灾民散了,何足道希望陈克赶紧去收拾残局。

    陈克的回答完全答非所问,“足道,你看到灾民们是怎么散开的么?”

    “啊?”何足道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保护陈克身上,并没有太注意灾民们是怎么散开的,听到这个问题他愣住了。

    陈克也没有扭头,他指着下头说道:“在下头肯定是看不清楚,咱们从这上头往下看的话,灾民们其实分成了好多团体的。”

    何足道实在没有心思想这些,陈克完全不以为然的态度让他现在想起来就感到后怕,“陈书记,我们还是先下去吧。”

    听到这样的劝告,陈克突然扭过头。平日里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陈克都保持了一种相当理性的态度,这种感觉说不出来,却能看出来。现在的陈克身上都是一种情绪化的东西,何足道看到陈克的面容,真的吓了一跳。他看得出现在的陈克是愤怒了。

    “足道,在凤台县的革命是我凝聚了全部身心和精力。但是我现在在想,如果我现在突然死了,这个革命还能按照我所希望的情况发展下去么?”陈克的声音里头有着一种强烈的懊恼。

    何足道觉得被陈克这股气怒气给吓住了,但是却见陈克顷刻间就恢复了常态,“走吧,去开会。”

    有些战战兢兢的跟着陈克到了会议室,何足道只见会议室里头已经坐满了人。一种古怪的低气压萦绕在会议室里头。站在那里发言的是徐电,而和他斗鸡一样面对面站着的却是戴恩泽。

    “按你这么说,倒是我要为这次的灾民骚乱负责任了?”徐电高声问道,“当时招收警察的时候,负责人的确是收了灾民的好处。我查他怎么了?”

    何足道知道这桩案子,其实从灾民里头招收临时警察的意见一开始就有,还是尚远提出来的。徐电当时已经是纪检委的书记,陈克让他负责党内纪律监管问题。灾民里头也有在凤台县有亲戚的,招收警察的人里头本地工作人员就安排了一些身为灾民的亲戚加入警察队伍。这个本来也没什么,糟糕的是某位工作人员收了亲戚的礼金,还拍着胸脯说帮亲戚混一个小头目的位置。

    而那位灾民过于笨拙,完全无法融入警察体系内。不仅仅是这位灾民表现出了这样的特点,实际上从灾民里头招收的都有这样的问题。凤台县本地的警察都是经历过几个月保险团或者垦荒旅经验的。以陈克眼光来看,凤台县这帮人基本没有什么现代的社会集体理念,可是那些完全没有经历过纪律约束的外地灾民比起这些人更是差劲。由于缺乏集体行动的概念,灾民们要么木楞,要么过于油滑,总之,表现到实际行动里头,他们反应要么过慢,怎么喊都不动事。要么反应过于灵活,动作夸张,表情丰富,整个就是刻意显露自己的存在。在训练队伍里头这帮人真的是极为扎眼的存在。

    而交了礼金的那位灾民之所以被清退,是因为教官让他更上队伍的时候,这位灾民慢调斯理的答道:“我肯定跟上。”然后他又说道:“我是来学着领着这帮人干事的,我不用学这些吧。”教官当时就无语,教官是来教育基本警力,而不是来培养大爷的。于是这位灾民立即被辞退。然后这位本质上老实本分的灾民立刻当众要求那位工作人员退回礼金。

    再接下来,事情就闹大了。身为纪检部门书记的徐电立刻介入此事,收了礼金的工作人员当时就被停职反省,送去后勤养猪去了。而负责训练警察系统的那些人本来就对灾民中抽出来的人员表现很不满意。徐电勒令暂时停招灾民警员,他们也乐得省心。

    现在看,如果警察队伍里头有灾民出身的警员,现在的事情肯定会好办的多。想来戴恩泽只怕提起了徐电当时的做法。而徐电也立刻反击起来。

    戴恩泽性情并不过激,对于人民党也是忠心耿耿,毕竟他是人民党救出来的。如果是更老资格的干部他也不会敢反抗,不过徐电也不是什么老党员,他几乎是和戴恩泽一起加入队伍的。对于这个白面书生,戴恩泽并不怕他。“当时的事情大家都有责任,现在我们必须赶紧从灾民里头招收新的警察。不然的话……”

    正说话间,大家看见陈克进来。所有人脸上都立刻有了喜色。

    戴恩泽立刻停下了话头,带头向陈克敬礼。

    看着部下们林立的手臂,陈克简单的回了礼,然后在空出来的主席位置上坐下。“同志们工作的不错,这件事解决的很好。”虽然是赞扬的话,陈克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这让大家都觉得很有压力。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陈克沉着脸说道,“如果我现在突然死了,这个革命还能按照我所希望的情况发展下去么?”

    这话可未免太重了,原本脸上还有些喜色的同志们立刻沉下脸来。不少人甚至眼角微微抽动。一个念头几乎在所有人心中升起,陈克这话指的是谁?而不少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尚远身上。

    尚远脸色微微有些发灰,这次陈克无端发笑,又撂了挑子,尚远就觉得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没想到陈克居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这么说。他最大的感受只有一个,那就是屈辱。自己为了革命付出了这么多,没想到得到的结果竟然是“陈克死后的革命绝对无法延续下去”。这是一种彻底的否定。基于陈克说话的时间,这就是明白的告诉大家,尚远并没有继承陈克革命意志的可能。

    陈克不在乎大家怎么想,因为他也没有针对尚远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更加毒辣,尚远受的这点子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我们人民党要解放人民,要为人民服务。灾民是不是我们要拯救的人民,就我现在看,大家都不认为灾民是咱们眼里头的人民。这件事大家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也觉得想拯救这些灾民需要花很大的力量,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力量。同志们,我们现在全身心的都要建立凤台县根据地。这是正确的,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但是,但是同志们,我们不会就只在凤台县这一个地方革命。”说到这里,陈克站起身来,屋子里头陈克的身材最高,他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茫然的同志们,大声说道:“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的十五天内,以我们打下的各个围子为据点,我们要建立起广泛的根据地。列席的各位都要带上那么一小队人马,到各个围子里头开始当区长。开始独立进行革命工作。”

    所有人完全没有想到陈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少人沉浸在陈克前头的批评里头,而一些人则被后面的决定震惊了。

    陈克的左手在空中向同志们虚点了几下,“我如果说同志们都已经完全掌握了独立创建根据地的能力,你们觉得你们能做到么?”

    因为一开始被陈克痛批,所有人都不太敢吭声。而且大家扪心自问,的确办不到陈克这样面面俱到的事情。没有一个人现在敢接陈克的话。

    理论上,陈克的这个决定是违反了组织章程的。因为人民党的任何决议都要经过党委讨论,但是陈克此时根本不管这些,而同志们也没有人想到这个问题。只听继续说道:“但是,我现在要求大家必须做到能够独立工作的程度。你们马上就要到各个地区去当领导干部了,你们如果哪里没有做好,那就会跟这次一样,哪里就会出问题。同志们,这是一个挑战,我是希望大家能够做好的。只要大家能够真正的做好,我死了之后,我也不担心咱们的革命干不下去!”

    “陈书记,”华雄茂看陈克暂时说完,立刻插话进来,“你觉得这次事件到底是谁的问题?”这是众人最关心的事情,人民党到现在为止对发生的问题都要一一个清清楚楚的决议。责任出在谁身上,没有谁能糊弄过关的。当然,在陈克的协调下,倒也没有背黑锅的问题,打击报复的事情也基本没有发生过。不过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很多同志的想法还在习惯的思路上——先找出问题的责任人,然后总结经验。

    “这次的事情咱们都有责任。一定要说的话,咱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足够的干部来承担工作。上次灾民训练问题,我知道大概情况。徐电同志整顿纪律没错,警察系统的同志为了尽快组建起有战斗力的部队,不愿意接纳灾民,我也觉的不是一个坏选择。但是我们现在缺乏干部的问题十分明显,这已经超过了我们现在的能力。我们实在是弄不出这么多干部来。要说责任,谁都有。你说谁一定错了,我看也未必。”陈克几乎是一锤定音。

    听了这话,除了尚远之外的所有同志都松了口气。

    “但是,你们马上就要面临更加艰苦的问题。只要到地方上工作的同志,你们再也不可能随时得到这么多经过考验的同志的支持。你们不仅不太可能随时得到支持,他们还要时时刻刻准备着解决面对的问题,时时刻刻准备着去支持别人。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这就是马上要进行的工作。”陈克一锤定音,下达了独裁者一般的命令。

    各式各样的波线(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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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波线 (十五)

    根据地里头的中层和基层人员突然发现,那些身居高位的领导们变了。在以前的时候,这些人都是玩命的督促大家干活,而现在这些领导们不知为何开始和中低层的同志们谈起了对未来的规划。“xx同志,你对革命的看法是什么。”突然间就成了根据地中一个最常见的流行问话。

    根据地的党员干部们都知道有一个叫做“交心会”的谈话内容,大概指的就是大家说出掏心窝的话。当然这也就是这么说说而已,对于出身凤台县的同志们来说,掏心窝的话其实就是一句话,“我想吃饱。我不想饿死。”要是一定要说什么更加有理想的话,不过也是“我要分地”,“咱们人民党在海报上画的那新农村的画能不能给俺们兑现。”

    可是很明显,那些身居高位的大领导们并不想听这话,他们希望凤台县出身的年轻干部们能够“更有追求”,例如,他们想不想成为更高级别的干部。

    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终于可以创建属于自己的事业了!这是几乎所有高级干部们的共同心声。在陈克的领导先,这些同志们至少亲眼看到,亲自参与创建一县范围内的革命事业。这不是陈克批评嘲笑过很多次的“流寇造反”,而是真正将几万人团结在一面旗帜下的事业。而这种数万人的力量有多大,这些同志也看得清清楚楚。在灾年这种力量可以战胜自然灾害。他们坚信,在摆脱灾年困扰的时期,这种力量足以创造一个新世界。所以他们除了面对本职工作之外,竭尽全力拉拢周围的干部,希望他们能够跟着自己走。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事业。

    些事情当然会通过各种汇报渠道开始逐级汇总,在这些汇报抵达陈克的办公桌之前,陈克已经离开了办公室。终于能够摆脱繁琐的办公室工作,陈克感到一种解脱的畅快感。身为一个组织的领导者,或许最需要的就是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当然,这种渴望也是有区别的,第一流的权力者是渴望使用权力来办事,而二流的权力者则是渴望获得办事的权力。至于三流的权力者,只是渴望权力带来的种种特权而已。

    对陈克而言,他拥有的权力带来的则是种种义务。这还不是权力本身意味的义务,更是心理上的义务。陈克这些日子以来的反思之一,就是自己对革命,对同志们的义务感。在这方面,给陈克最大启发却是何足道。

    身为部队“总政委”的何足道在接到陈克正式询问“要不要当凤台县党委书记”之后,直截了当的表示了拒绝。

    一旦攻下了寿州,陈克就不准备停下来。他的目标就是拿下整个凤阳府,甚至要拿下安庆府。这样的话,凤阳府的各个县城必然也要拿下。陈克不可能亲自指挥一切,各各县必然要建立起人民党的组织,这样解放区的每个县委都会有自己的县委书记。

    听了陈克直言不讳的告知何足道这些事情之后,何足道没有显露出兴奋或者惊讶,他问道:“那陈书记你要负责什么工作?”

    这个问题让陈克觉得有些意外,如果是别人的话,大概会全新考虑自己县委书记的职权,根本不会考虑陈克负责什么工作。何足道看到陈克疑惑的看向自己,他连忙解释道:“陈书记,我不想去当县委书记,我只想跟着你工作。好多事情我都没有学会呢。”

    这个回答很让陈克感动,却不能让陈克满意。“足道,革命不是说咱们只和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革命是要把新的制度推行到全中国去。这个时候你要领悟到属于自己的工作方法。”

    听到陈克的批评,何足道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但是我总是感觉和陈书记你相比,我总有种说不出的差距。”

    陈克觉得自己能理解何足道所说的“差距”,21世纪的人所见过的东西,100年前的中国人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他说道:“差距么?那是你见得少,而且考虑问题的时候你要从整个大环境的角度去考虑。”

    “陈书记,我觉得咱们最大的差距不是这个差距了。”何足道连忙说道,“我是说在陈书记你看来,天下的人都一样。在你看来,没有人和别人不同。我是说,在陈书记你眼里,没有好人坏人。每个人无论干了什么,陈书记你都觉得这些人这么做理所当然。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这些。”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陈克有些疑惑。一个人是否客观,第一件事就是要抛弃自己的利益考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光想着自己的得失,这人怎么能客观呢?

    正准备教导一下何足道,却见到何足道皱着眉头,好像有话堵在喉咙里头却怎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因为激动,何足道的脸都有些憋红了。陈克也不着急,他静静的等着何足道自己组织起语言来。又过了好一阵,何足道终于开口了,“陈书记,你是真的想对大家好。你所作所为,从来都是为了别人。革命也好,建立根据地新秩序也好,你都是为了别人。虽然我说不太清楚,不过我心里头明明白白的。而且咱们人民党的同志也都能看明白。我也想跟你一样,可是我怎么都做不到。你若是让我对你,对会深,对游缑……书记,对党里面的同志这么诚心。我能办到。可对那些百姓,我每次都想对他们好,但是他们总是不明白。所以我总得留个心眼。对他们留一手。”

    一起说完这些,何足道并没有倾吐心声之后的那种畅快感,相反,倾诉却让何足道有了更多的疑惑,他轻轻咬住牙关,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一脸束手无策的模样。又过了一阵他才接着开口了,“陈书记,你总能想出办法来解决。我一直学着你办事。可是说真的,我是越办事越难受。在你那里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我每次按你说的去办,我都一肚子火。可我还不敢吭声。所以越来越憋屈。”

    听到这么诚恳的倾诉,陈克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何足道肯定憋屈。别说何足道憋屈了,如果陈克再年轻五岁,他也不能理解人民中间到底孕育着什么样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创造什么样的奇迹。

    陈克一直认为,中国和一流强国拉开距离是在二次工业革命完成之后,当电力和内燃机将机械化的范围扩展到更大范围之后,原本不能建设工厂的地方变成了工业中心,原先不能通过运载工具抵达的地方被车轮和履带碾平,中国才被彻底甩在了工业时代背后。如果鸦片战争的失败是因为战斗意志的关系,那么抗日战争则是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用极为落后的装备与敌人进行着浴血奋战。靠了无数的人民完成了基层组织的建设,完成了人民解放军拥有立于世界顶峰的步兵班排战术的建设。这靠的是几百万的人命。还是主动献身的几百万人。

    在陈克那个时空的中国革命,就是靠了广大人民的觉醒才完成了解放自己的伟大功业。

    陈克知道这个道路到底有多么艰辛,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所以陈克才知道人民中间到底孕育着何等强大的力量。这力量甚至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而何足道并不知道这些,这个孩子或许知道陈克代表了某种东西,但是他并不知道陈克到底代表了什么。

    陈克笑道:“足道,你若是觉得我是要提拔你,你这是想错了。我这是要你去面对刀山火海呢。如果以前是我在护着你的话,那以后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保护自己了。而且你不光要保护你自己,在你保护你自己之前,你还得去先保护别人。”

    这话说完,陈克就见到何足道的脸色慢慢变红了。那不是因为不满,而是因为羞愧。何足道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满脸通红的站在陈克面前。很快何足道尽量压制住这种羞愧,用一种尽可能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了,陈书记,我一定会服从您的命令。您让我去县里头工作,我就会去县里头工作。”

    而陈克的脸色却变了,方才的话是只有面对何足道这等坚定追随者的时候才能说出的心里话。陈克现在要求同志们到各地去建立新的根据地,其实就是要同志们去面对更大的风险。甚至可以说,要让同志们去直面死亡的威胁。

    看似其他地区没多远,但是在这个时代,几十里外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不说别的,寿州和凤台县直线距离不过三十多里,可寿州的百姓与凤台县的百姓就身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凤台县的百姓们已经看到了是新世界的曙光,而寿州的百姓们现在挣扎在旧时代的黑暗里头。这不是陈克对自己的夸耀,不用说别更多,寿州百姓有几个能活到明年春播?就算是熬到了春播时节,他们从哪里弄来播种的种子?

    凤台县的百姓大可在人民党夺来的土地上耕种,人民党不仅会提供免费的种子与秧苗,还生产的农具。这些不需要百姓们自己去革命,这些本来需要流血牺牲才能得到的东西就跟雪片一样落到凤台县百姓的头上来。寿州的百姓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运气。直线距离三十几里,这三十几里地就意味着天堂与地狱。

    当陈克把同志们如同种子一样撒向其他地区,就是让这些同志离开“晴朗的解放区天空”,重新投入到黑暗的世界里头。在那些世界当中,这些同志要面临着可怕的环境。对这些同志来说,这绝不是提拔。他们不仅要和这黑暗的时代斗争,还要创造出一个解放区的真正晴朗天空。

    到现在为止,陈克可以拍着胸脯说,“最危险的时候,我第一个上,第一个死。”但是在这一刻,陈克终于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他清楚了自己原先为什么不肯做这个决断的原因,他自己太过于希望能够少牺牲一些同志,少流一些革命者的热血。但是无论陈克是多么希望保护这些同志,无论陈克多希望这些同志能够活着见到共和国解放的那天,但是没有这些同志的奉献与牺牲,革命绝对不可能胜利。而命令同志们去创建新的根据地,无疑就是在命令同志们去面对死亡。

    陈克“足道,你要不要去县里头当县委书记这件事,暂且压一压。我们现在先把军事工作解决了再说。”

    所以,陈克与何足道一起穿着安徽新军的制服,站在蒲观水身后。在十几条船上,都是化装成安徽新军的人民党战士。船队向着寿州城下急速驶去。

    各式各样的波线(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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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波线 (十六)

    前来迎接蒲观水船队的是寿春镇总兵,混在蒲观水队伍里头的陈克并不认识此人。而且他也没什么兴趣去认识此人。这次夺取寿州的计划很简单,蒲观水把寿州上下官员都聚集在一起吃个饭,人民党的先头部队趁机夺取城门,接应大部队杀进城来,里应外合把上上下下的官员以及官府和军队人等一网打尽。

    人民党的情报部门运作的相当不错,需要抓捕的人员清单早就列好。这个长长的名单上仔细列出了寿州所有官员的名册,只要把这些人一扫而空,满清在寿州以及周边的政治力量也就被连根拔起。

    陈克之所以决定派出了很大一部分同志去其他地区开创新的根据地,固然是因为现在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但是他这样强制性的发号施令,攻打寿州城的计划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现在的凤台县根据地与满清的传统统治区别不很大。一旦把人民党的这些人清除一空,安徽革命也就灰飞烟灭了。农业国缺乏基层组织,因为落后的通讯手段,政府只能把力量放在各个“据点”中。而历史上党的人民革命,绝大部分政治力量则是与群众紧急结合在一起。即便是中央遭到破坏,但是以敌人的力量,他们根本无力彻底破坏基层党组织。而广泛的基层党组织当中,总能不断涌现出优秀的领导人才。

    寿春镇总兵亲切的与蒲观水说着话,他根本没有关注与蒲观水同来的这些新军士兵们。这样的表现完全是满清官员的正常举止。寿春镇总兵听说自己的部队会在两年内整编成新军,以蒲观水现在安徽新军副协统的地位,以后他就是蒲观水的部下了。虽然蒲观水比寿春镇总兵年龄小了不少,不过官场上是看官位而不是看年纪的。心里头虽然很是不忿,但是寿春镇总兵还是拉下脸来刻意奉承。“蒲协统实在是年少有为。哥哥我羡慕的很。”

    对这样的话蒲观水听得多了,他笑道:“兄弟我不过是运气好,出洋读过几年书罢了。以后出洋的机会多,想来总兵大人的子弟必然能出国学习,回来之后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听了这话,寿春镇总兵哈哈大笑。蒲观水的恭维实实在在的打动了他的内心。其实在这位四十多岁的总兵官眼里头,蒲观水除了曾经出洋留学之外,实在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蒲协统客气了,客气了。对了,寿州城内的大人们都在等着蒲协统,咱们现在进去吧。”总兵大人笑着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寿春镇总兵干笑着问蒲观水,“蒲协统,你这是何意?”

    此时,“安徽新军”的官兵们荷枪实弹的围住了召开酒宴的客厅,方才试图阻止这些战士冲进寿州通判衙门的衙役,要么被打倒在地,要么正在自己的血泊中挣扎。蒲观水双手拎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一群目瞪口呆的官员。

    蒲观水微微一笑,“我是奉命行事,诸位不要惊慌,只要诸位不做些没意义的抵抗,大家都能保得平安。”

    “奉哪位大人的命令?”寿春镇总兵被这话吓得不轻。能动用到安徽新军副协统的人物,肯定是朝廷的大官。难道自己被牵连进了什么大事中了不成?

    看着总兵官的表现,坐在酒席上位的沈曾植冷笑一声,蒲观水这明明是要造反,却不知道这位总兵官到底是怎么想的。沈曾植朗声说道:“蒲协统你这是要造反了不成?”

    “沈大人,满清窃取中华大统,他们本身才是叛逆,是国贼。我举旗革命,怎么能叫造反呢?”蒲观水温文尔雅的答道。当然,文雅的是蒲观水的声调,他手中的枪口始终对着官员,怎么看都不够温柔。

    沈曾植冷笑道:“革命?可笑之至!你说满清窃取华夏大统,又说你要革命。汤武革命可是承认夏桀是天子的。你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比咬文嚼字,蒲观水比起沈曾植可是差远了。沈曾植身为大学问家,饱读诗书。对于西学也颇有研究,随便挑了蒲观水的话就找到了逻辑漏洞。蒲观水的气势立时就被压下去不少。

    看蒲观水脸上露出了些许羞愧,沈曾植接着说道:“蒲统领,你若是现在就赶紧放下枪投降,或许还能留条活命,若是执迷不悟,那只有死路一条。”说完,这位凤阳府通判就想站起身。

    这个举动可把寿春镇总兵给吓坏了,沈曾植的话他其实也没有听懂,不过同样身为军人,他更能理解蒲观水。既然蒲观水要造反,凭通判大人那么几句话根本不可能劝说蒲观水投降的。特别是沈大人想站起身,一旦蒲观水要杀猴骇鸡,在满席中官位最高的沈曾植沈大人就是那绝佳的猴子啦。

    正不知道该怎么劝沈大人不要轻举妄动,总兵大人却听到客厅外有一个响亮的声音传了进来,“蒲协统是我们人民党的同志,我们人民党的同志只服从人民党的命令。沈大人的话只怕是对牛弹琴。”

    屋子里面的干部战士听到这声音之后脸上都露出了喜色。这是陈克的声音,陈书记赶到了。不少人心里头都有种莫名的轻松感,战士们或许并没有意识到,在他们把枪口对准这些素昧平生的朝廷官员时,他们依旧是有着一种敬畏的。大小大家都知道官府是管大家的,是非常有势力的。虽然大伙并没有真正见过官府的“大官”。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员其实是同为人民党同志的尚远县令。真的面对一群各种颜色官府,各种不同顶戴花翎的官员时,人民党的同志们都莫名的紧张。人民党和部队里头都是任人唯能。能当上干部的都得有几把刷子。所以大家很是担心,万一这群大官里头冒出几个高手拼死反击的话……

    现在听到陈克的声音,大伙都感觉心里头一阵说不出理由的安定。

    沈曾植听了这话之后脸色微微一变,而他内心的震动远比脸上露出来的要大得多。方才沈曾植并非真的是鲁莽,更不是听说书听多了准备靠自己的口才说服这些造反的新军官兵。这位老先生观察到围住客厅的这些新军战士虽然目光凶狠,却颇有些紧张。想来这次莫名其妙的造反只怕是蒲观水自作主张发动的,那些官兵也不知道被蒲观水怎么钳制的。只要自己站起身来晓以利害,蒲观水或许还会负隅顽抗,而那些被裹挟的新军官兵却未必真的肯死心塌地的造反。只要有士兵敢把枪口转向蒲观水,那局面就有全面翻盘的可能。所以沈曾植沈大人准备努力试试看。

    但是门外传来的那个人的声音之后,所有士兵们的眼神都变了。沈曾植观察的很细致,他看到连蒲观水的神色都起了同样的变化。那眼神中的一丝紧张和犹疑顷刻就变成了欢欣与爱戴。看来外头那个人才是这次造反的真正主谋。

    但是沈曾植大人却没有放弃努力的希望,他高声问道:“外头来的是何人?”仿佛是被沈大人传唤一样,陈克随着沈大人的这声吆喝大步走了进来。

    完全出乎沈大人意料之外,陈克走进客厅之后并没有看向满屋的官员,而且看向蒲观水。蒲观水把手里的枪插回腰间,认认真真的向陈克敬了个礼。“陈书记,所有官员都在这里。我们已经控制了局面。”

    陈克也利落的回礼,这才说道:“观水同志,辛苦了。”

    说完这话,陈克才扭过头,第一次打量着满厅的官员。他身材本来就高,官员们都被逼着坐在凳子上,陈克现在居高临下一言不发的看过去,所有的官员看到陈克明亮的视线之后都被吓的不轻。

    沈曾植大人看到陈克平静的目光根本没有看自己,心里头又惊又怒。方才他想先说话,看看能不能镇住进来的这个反贼首领。却没有想到这人根本就不跟着自己的步调走。甚至连看自己一眼都不看。看来这个人是已经铁了心造反的,而且绝非什么普通的流寇。若是普通的流寇抓到自己这等大官,肯定是要欣喜若狂。或者趾高气扬的通过对自己叫骂来体现身份。或者让手下们恐吓官员以鼓舞士气。而门外的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这些官员当回事。

    沈曾植今年56岁,也是精于世情。他看的很明白,这个反贼首领的表现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心的表现。这个反贼首领的表现只说明了一件事,无论造反的理由是什么,但是这个人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这才能如此行若无事的前来凤阳府通判衙门。水灾之后,寿州城内不能不说戒备不够森严。可偏偏突然就冒出了如此的一股反贼,自己身为地方最高官员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个事实给了沈曾植一种沉重的挫败感。

    没等凤阳府通判沈曾植沈大人想的更多,就听这个匪首高声喊道:“同志们,大家把这些官老爷都给捆了带走。”

    “安徽新军”的官兵们立刻大声应道:“是!”

    接着这些官兵们如狼似虎的扑上来。三个人负责一个官员,沈曾植大人之间有人拎了绳索过来。接着自己脖子被勒住,接着一团麻布就被塞进了口里。沈大人也不管什么体面了,本能的开始反抗。而一个麻布口袋已经兜头罩下。沈大人的世界就被黑暗笼罩了。

    战士们一开始还担心这些“大官”里头未免会藏龙卧虎。刚开始行动的时候还未免有些担心。可这亲手一开始捆绑,却发现官员们其实大部分都手无缚鸡之力。部队里头的擒拿术一经施展,这帮人立刻就被制的死死的。而且有些官员甚至吃不了痛,开始嚎叫了。这次抓捕行动要的是“安静”。有战士上去就给了那个嚎叫的官员两个大嘴巴。官员吃痛,却也不敢叫了。这样的表现让看到的士兵们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笑了!赶紧行动!”军官们立刻严肃的命令道。

    战士吐了吐舌头,手脚麻利的开始堵嘴,套头套,捆绑。片刻之后就满屋子里头都是一堆捆得跟粽子一样,头上套了头套,身上逃了麻袋的人。方才那群朝廷命官再也见不到踪影。

    这次行动可以说是空前的成功。该抓捕的都抓了,该控制的也都控制了。部队把这些“麻布粽子”塞进特制的箱子里头,列队抬了出去。

    在寿州百姓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寿州城已经变了主人。

    对陈克来说,这仅仅是一个好消息。当他乘船带着俘虏回到凤台县。在码头上见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仔细辨认了一下,陈克认出那个人是陈天华。

    各式各样的波线(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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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波线 (十七)

    陈天华的到来让人民党的骨干们基本在凤阳府聚集完整。大家虽然知道老党员武星辰在山东,却没有能够联系上他。而且武星辰这个同志虽然是老党员,可和人民党其他同志总有一种若离若即的感觉,所以即便他没有能到达凤台县,却也谈不上对会议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

    人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就在1906年12月1日正式召开。

    这次会议真正关键的只有三个议题,第一个议题就是确定了党的行动纲领。陈克第一次全面介绍了社会范围内的**运动的来龙去脉。同志们第一次清楚的知道了敬爱的陈书记一直宣传的“人民革命”的起源与出处。当然,这并没有让同志们认为陈书记是个“洋奴”。也并没有让同志对马克思恩格斯心生什么向往之情。

    陈克一直很担心同志们的崇洋媚外情绪,历史上党内整顿“共产国际派”也是毫不手软的。中国革命的主导权绝对不能落到外国人手里头,这是陈克的底线之一。在未来,人民党顶多名义上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但是实质上的任何指挥权都必须由中国掌管。

    很明显,人民党的同志们并没有人希望外国人来指挥中国人。他们甚至对马克思本人都兴趣缺乏。陈克写过的那本《唯物主义的兴起与中国的文化传承》已经足够这些人去研究了。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理论书籍对同志的吸引远万里之外的欧洲人名。

    放了心的陈克开始布置第一次党代会的行动方向,现阶段人民党的工作就是以凤台县为核心,以凤阳府为主要经营方向,在整个安徽发动革命。党中央负责主力部队清剿各地的满清官府与官军,最大限度的确保敌人不能杀进外围根据地。

    有了工作布置就有人事安排,令陈克有些惊讶的是,原先的人民党七书记竟然只有一人主动表示想去外面工作。中央书记处临时选拔的七位书记分别是陈克、尚远、华雄茂、游缑、秦守、宇文拔都、路辉天。这里头游缑管工业,华雄茂管军队,宇文拔都和路辉天管民政,他们都表态不愿意离开,秦守管后勤,他从来不爱说话,这次也没有表态。只有尚远一个人表示,他想去新根据地去工作。倒是原先的中级干部们一个个跃跃欲试,他们将以被打下的围子为中心,成为各个区的领导者。从权限上来说,他们已经拥有了与陈克当初带着大家一起到凤台县来时一样的权限。

    陈天华其实在同志们们当中名望颇为响亮,陈克是很希望陈天华出任党内的宣传部长的。而陈天华则给了陈克另一个惊讶,他坚决要求回到河北去进行革命工作。而且希望党中央给与未来的河北根据地以有力的人员支持。对于这样的请求,不仅陈克不理解,那些很仰慕陈天华的同志,特别是那些日本同志也非常不理解。

    不过很多同志马上就要去外地工作,这些不解也来不及多说。会议的第二个议题,陈克以全票当选为党中央书记处的主席。甚至连竞争对手都没有。因为党主席不是政府主席,政府主席是有年限的。党主席则可以无限连任。这算是正式确定了陈克在党内的领袖地位。

    第三个议题就是在凤台县内进行的人民代表大会的选举。以及随之进行的各级行政机构的选举与委派。人民党同志其实不太理解这种选举的意义何在。人民党不好容易获得了凤台县的实际权力,按照大家的传统思维,现在就是人民党指挥凤台县人民建立新秩序的绝佳时机。为何要把好不容易获得的权力交给人民?这是大多数同志不解的地方。

    在这个问题上陈克主席采用了高压政策,他使用了高压手段来力保此议题的通过与执行。陈克的解释很简单,既然人民党的同志坚信自己是“为人民服务”的,而且人民党也有能力保证自己在人民代表大会与各级政府当中的人员优势,那么现在就是人民党接受人民的监督,接受人民的批评。看看自己能否真正的站在人民的立场上为人民服务。

    陈克甚至用了“威胁”的语言,凡是不敢接受人民监督的,都不是合格的人民党党员。

    既然陈克已经把问题拔高到党员是否合格的高度,大家虽然对陈克的话还是半懂不懂,不过也都识趣的表示了同意。

    党代会开到了12月5日才闭幕,会议选出了新一届的中央委员会,共有120名党员当选了委员会委员。而这120人选出了25名中央书记处成员,也就是政治局成员。25人当中,又选出了七名常委。与上一次的唯一不同就是尚远没有继续当选,而由齐会深接替了尚远的职位。

    会议结束之后,20名同志立刻开拔,前往各个解放区,军委等人开始筹划迫在眉睫的两大军事行动。攻打凤阳府以及攻打安庆府。蒲观水已经内定成为凤阳府军区司令,并且正式成为政治局的一员。军委主席自然由党主席兼任,陈克现在就是军队最高的领导者。而何足道并没有成为地方干部,而是成为掌管军政的副主席,华雄茂成为掌管军令的副主席。

    第一次全国会议之后,陈克才算是有时间正式和陈天华聊聊。与陈克一样,陈天华的变化同样巨大。这个在历史上蹈海而死的青年绝非什么温和的人。和陈克在一起的时候,陈天华是颇为激烈的,兴奋时慨然高歌,或者沧然泪下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历史上1904年底,由于参加黄兴领导的未遂长沙起义遭到搜捕,陈天华不得不东渡日本避难。他进入法政大学,开始研读西方近代政治社会学说。这些学说,冲击着陈天华的思想,但是一路挫败,也使得他怀疑这在中国能否实现。由于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日夜忧心,陈天华“情绪悲观,神色憔悴,每与友人提及天下大事,都未语泪先流,有时几乎整天泪眼不干”。

    当时正值日俄战争,这场争抢在华势力范围的厮杀就在中国东北境内进行,清政府没有能力约束交战双方,只好宣布“局外中立”。1905年1月,日本《万朝报》刊登了一篇文章,预言中国即将被瓜分,这在中国留日学生中引起了骚动。

    陈天华当即撰写了《要求救亡意见书》,要求满清政府实施宪政、救亡图存。他提出,应当实行变法,早定国是,予地方以自治之权,予人民以自由、著述、言论、集会之权。同时,国民应当承担当兵、纳租税、募公债、为政府奔走开导的义务。

    陈天华进而决定身体力行,预备拼将一死,去北京上书。这在留日学生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也就是在这不久,陈天华接到了陈克委托秋瑾送去的信,在心情郁闷中,他才踏上了回国见陈克的道路。

    在1906年底,距离历史上陈天华蹈海自杀的一年后,陈天华不仅变得深沉稳重,连做事情也变的极不相同。回到凤台县之后,陈天华对于同志们的热情欢迎表现的很高兴,但也就是很高兴而已。他推掉了一切朋友的拜访,除了参加会议之外,先是详细写了一份关于河北农民的运动的报告,然后就是埋头人民党的党内文件里头开始阅读。与陈克只是在公事上见了面,见面的时候也是听的多,说的少。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精神兴奋的青年再也找不到了。

    即便是陈克专门找陈天华来谈话的时候,陈天华依旧很沉稳的坐在陈克面前。相比较起来,倒是陈克因为最近工作繁忙,倒显得有些焦躁了。

    陈克开门见山的说道:“星台,你的报告我看了。你还是确定要去河北工作么?”

    “是的,我已经答应了乡亲们,半年内我一定会回到河北去。”陈天华回答了陈克的问题。

    陈克本来还是想劝说陈天华留在根据地的,但是看到陈天华的神态,他就也不再想继续劝说,如果陈天华真的想推行革命,那陈克怎么劝都不管用的。如果陈克的一番劝说能让陈天华改变了去拯救百姓的心意,那陈克就反而要失望了。

    既然陈天华如此坚定,陈克也不再劝说了,他干脆利落的说道:“我马上就要着手组织凤台县本地的人民代表大会。还有各级政府的选举和建设。还得打仗。你既然要走,不妨跟在我身边帮我把这些弄完再走。我以前只是告诉你为什么要革命,但是革命大概完成之后基层政权建设,以及建设的目的和理念,你还是要再学习一下。”

    “好的。我一定会认真学。”陈天华的回答依旧简单明快。

    陈克搬过来一摞文稿,“这是党校的课程,先拿回去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告诉我。”

    天华接过了文稿,就不再说话了。

    屋子里头顷刻就陷入了无言的状态,这让陈克很是不习惯。他试探着问道:“星台,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你不要觉得革命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革命是咱们人民党这么多同志们共同的事业。你不要把个人的感情和恩怨带进革命事业当中。”

    这话看来算是对路了。陈天华凝重的脸色终于稍微变了变,他先是低下头,等抬起头的时候脸色总算是看着坦率了一些。“文青,我在南宫县搞的农会,有一个叫做景廷文的老爷子死了。他不是被屠杀的,而是战死的。”

    陈克只是点点头,却没有打断陈天华的话。

    “邢台不是凤台,那边也就没有几个农会的人。北洋军打过来的时候剩下的只有七八个。”陈天华语气缓缓的讲到。北洋军一来,乡亲们都四散躲避兵灾,陈天华本来也想赶回安徽与陈克汇合。但是他怎么都不放心,于是干脆化妆成一个行商,雇了个县城的一个骡夫装着路过的样子又回南宫县高家寨那边。

    那时候庞梓的队伍已经被彻底打垮,北洋军已经占领了高家寨。虽然知道不该继续去冒险,但是陈天华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冲动,这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农会。在农会的终结之日,陈天华还是想去再看一眼。他最终决定顺着大路走一圈,如果北洋军问起他是做什么的,他就装作外地客商,来这里买鸭蛋的。反正南宫县高家寨的鸭蛋已经是名声在外,这样的说辞也不会漏什么马脚。顶多被北洋军勒索一下罢了。

    也许是天意,在陈天华到了农会的饲养场附近的时候,就见到北洋军在饲养场外头列队。然后他们拖了一个认出来,却是绳捆索绑满头鲜血的景廷文老爷子。没有什么围观的百姓,应该是已经撤退完了,路上也没几个行人。看到北洋军的架势,大家都远远的看。

    陈天华还记得自己劝老爷子离开的时候,老爷子只是笑道:“我一个老头子了,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如果没有人带着他们抢一圈,让这些人弄到些东西,这些人只怕就要祸害村里头了。若是把大家的房子给烧了,这可怎么过冬啊。”

    老爷子的话也有道理,而且陈天华知道老爷子已经没有家人了。老爷子自己不肯走,陈天华也没办法强迫。最后也只好反复劝告老爷子保重自己。

    看到几百北洋军面对景廷文老爷子一个人,陈天华真的是不知所措。一个军官对老爷子说了什么,声音不大也听不清。但是五花大绑的老爷子却笔直的站在哪里,陈天华知道老爷子已经看到了自己,因为老爷子先是对自己凝视了片刻,却把目光故意转开了。

    接着,陈天华就听到老爷子突然喊道:“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几年前你们和洋人一起杀了我两个儿子。烧了我家的房子。现在你们又到我们农会里头抢,我不杀你们我杀谁?今天你们能杀我,你爷爷我可不怕。我在地下等着看呢,肯定有人会给我们报仇。直到把你们这些东西杀光!”

    这也不过是很普通的话,陈天华大概能才出来,老爷子并不像他说过的那样,不会对北洋军动手。老爷子一定是利用机会袭击了北洋军的人。作为报复,现在北洋军要把老爷子处死。

    明白了这些之后,陈天华感到从未经历过的一种情绪。这是陈天华亲自创立的革命组织里头的同志,平日里老爷子话不多,干活却不少。是个看上去不太能亲近的人,但是陈天华慢慢发现,若是把事情交给景廷文老爷子,总是能放心。在其他农会干部们一哄而散的时候,坚持到最后的只有景廷文老爷子。陈天华曾经设想,农会一旦恢复运行的时候,就交给老爷子一些更重要的工作。但是现实打破了陈天华的设计。老爷子注定不可能有机会再和陈天华合作了。

    北洋的军官愤愤的叫骂了几句,然后就上来几个拎着马刀的北洋军士兵。老爷子挣扎着喊道:“我才不跪呢,要杀就站着杀!你们杀我儿子的时候他们可没跪,我不要丢了我儿子们的脸。”

    北洋军看来被老爷子的气势镇住了,手上也不太用力,怎么都不能让老爷子跪下。却见那个军官恼羞成怒,他让士兵们站开,拔出手枪,对着老爷子的面门就开了几枪。景廷文老爷子终于倒下了。

    陈天华陈述完之后,陈克没有吭声。陈天华既没有流眼泪,也没有说之后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沉默片刻才说道:“我要回南宫县去。我答应过老爷子我一定会回到南宫县去。”

    “星台,你觉得是因为你办了农会,老爷子才会死么?”陈克问。他很担心陈天华的歌名热情是出自一种自责。

    “不,老爷子不是为我死的,老爷子是为了自己。”陈天华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以前光看到中国丧权辱国,觉得痛心疾首。但是现在我觉得那都不重要,立宪了共和了又能如何?我见过的那些人说这些道理说的比谁都响,但是没一个人敢和老爷子一样坦然留在最后的。”

    听了这话,陈克又开始担心陈天华现在走上了想给景廷文老爷子复仇的歧路。

    却听陈天华继续说道:“人民才是真的敢革命的,因为人民和满清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只是人民不知道压迫他们的是满清这个体制罢了。凡是知道的,没有一个不恨满清入骨。没有不想把这些狗东西杀光的。所以我要回到南宫县去推行人民革命。”

    陈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样的态度绝不能算错。而且河北的形势远比安徽更加凶险,如果没有认识到仇恨的话,革命在河北很难生存下去。

    陈天华刚走,尚远却进来了。一进门,尚远就说道:“我想和星台一起去河北。”

    这话把陈克吓了一跳,难道尚远什么时候和陈天华联络了么?

    尚远接着说道:“我在凤台县感到很不习惯,这里的民风与北方大不相同。我是觉得去北方更合适我。”

    “可是望山兄,你现在还不能走。”陈克立刻否决了尚远的要求,“是不是我前端说话重了些。”自从灾民闹事,陈克要求同志们去建设新的根据地以来,尚远的情绪就不高。陈克觉得是不是自己什么话得罪了尚远。

    “文青想的多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在考虑为何总感觉不是很对。这些日子稍微有些领悟。文青你现在在凤台县建设的是革命成功之后的局面。而我竟然把这些局面当成了革命本身。所以不怪文青生气。我实在是没有想到,革命若是成功之后竟然能搞的如此天翻地覆。我能亲眼见到这样的局面,也觉很是欣慰。”

    这也是陈克自己的感悟,他现在干的不是革命,而是建设。

    “所以,我现在想去河北开创革命局面。那里我更熟悉,也更适应。”尚远说出了理由。

    “好吧,不过得等一段才行。”陈克给了尚远一个交待。

    各式各样的波线(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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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波线 (十八)

    朱存水这些天的日子过的很微妙,一方面他谨小慎微的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混在灾民里头,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另一方面,他内心中的得意实在是无法形容。上次偷土豆的事情败露之后,朱存水胸中一口恶气无法消散,就跑去破坏庄稼撒气。然后又在灾民里头散布丰台县要把所有灾民都给撵走的消息。其结果真的是出乎意料的成功。靠了他一人之力,竟然在凤台县掀起偌大的声势。直接导致了灾民与凤台县警察的全面对立。几乎引发出大乱斗的事情来。

    按理说,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朱存水也该赶紧跑路了。可是凤台县这边封锁了全部的船只,而天气一冷,水也太凉。朱存水不肯下水游过去。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就算是跑回寿州,朱存水也不可能找到什么吃饭的地方。所以每天都想着走,但是总想着吃了下顿饭再走。于是朱存水就始终处于等待下顿饭的情况。

    他能等,凤台县的警察系统却没有等。戴恩泽接到了陈克的直接委任,暂时对根据地警察系统负全责。而且戴恩泽得到了一个副手,出身上海巡捕的林深河。林深河是齐会深在上海招收的革命同志。他投身革命的理由很简单,英气勃勃的林深河上了外国巡捕某位头子的老婆。后来那位女士告诉林深河,她怀孕了。林深河能给巡捕头子戴绿帽子的原因非常普通,那位巡捕很久没有碰那位夫人了,而林深河也是个有机会出入外国巡捕家的实打实的帅哥巡捕干部。得知弄出人命这个消息之后,林深河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做些打算。到底是事发之后满身绳索的被扔进黄浦江,或者是林深河自己主动背井离乡。

    但是林深河毕竟是个年轻人,按照他的想法,老子平日里下饭馆还不给钱呢,睡了个洋女人就要赔条命?这洋鬼子未免欺人太甚。怀着对洋人的满腔不满,林深河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投奔在上海租界挂了号的“可疑组织”,黄埔书社。

    作为投名状,林深河不仅把租界对黄埔书社的调查和看法全盘托出,更提供了不少内部情报给齐会深。人民党上海支部的主要工作一是招收同志,二是赚钱。林深河提供的情报意义重大。

    而林深河同志也并非只付出不求回报,他的要求很简单,也很严重。希望黄埔书社向他提供庇护,并且给他改变外国人在中国拥有特权这种丧权辱国现实的机会。

    这种厚颜无耻的态度让齐会深很是无语,其实莫说林深河睡了洋巡捕的老婆,就是他与普通的中国已婚女性发生了关系,在乡间,这两人也会宗族长老判被浸猪笼的。对于这样的指责,林深河毫无愧疚的意思。他表示,洋鬼子有婚姻法,遇到这种情况,大不了两人离婚。林深河固然要遭到世俗的批评,但总不至于丧命。可目前的主要矛盾是,洋人在中国拥有诸多不正当特权的社会现状是不合理的。那么打倒这个不合理的制度才是的当前要务。

    能把民事纠纷上升到社会制度矛盾的认识,这种觉悟就算是革命党徒齐会深也不得不赞叹了。当然,为了回报林深河的坦率,齐会深反问林深河两件事,“第一,为什么林深河不反省自己的恶劣行为,而是要把责任一味的推给社会现状?第二,黄埔书社并非藏污纳垢之地,林深河怎么证明自己是真心的想投身革命,而不仅仅是为了苟且偷生。”

    若是普通人遇到这等毫不留情的诘问,要么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或者干脆就恼羞成怒起来。而林深河不是普通人,这个大帅哥用一种超越了厚颜无耻的坦率态度回答,林深河的错误可以用正常的方式来进行补偿,例如等这位女士离婚后与之结婚,用金钱赔偿那位丈夫的伤心。但是,现在的社会制度和现状不允许这种正当的赔偿方式。那么,用林深河的错误给现在不合理的社会制度进行辩护,绝对是不正确的。林深河愿意投身于推翻这种不合理社会制度的革命当中去。

    革命党徒齐会深听完这番话就无语了,过了半晌,齐会深才继续问另一个关键问题,“林深河知道黄埔书社要建立什么样的合理婚姻制度么?”

    林深河立刻拿出《唯物主义的兴起与中国文化传承》当中的一册,那里头有陈克写的关于婚姻制度的看法。他表示,陈克对于婚姻制度的观点就是林深河极力赞同的。婚姻不应该是交易,而是公民出于自愿组建的社会家庭关系。

    不得不说,即便是身为人民党重要干部的齐会深都没有好好读过那章。而一个出身旧制度下的巡捕能够有理有据的从这书中读出革命理论来,齐会深真的服气了。

    所以,这次林深河跟着齐会深一起到达了凤台县根据地的时候,还带着那位小腹开始鼓起的外国女士。陈克对林深河的举动有点诧异,不过见到了那位女士之后他就有些释然了。这位女士是意大利人,地中海风情的容貌还是挺东方化的。

    陈克问林深河为何不采取堕胎的方式解决问题,林深河非常有宗教常识的答道,这位女士是天主教徒。听到基于深刻宗教认知的回答,连陈克也不干脆再提及此事。

    然后林深河按照工作对口的原则,分配到了急需用人的警察部门。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林深河的加入立刻给警察系统注入了新的力量。警察总监戴恩泽知道普通灾民的心态,却不知道怎么打入灾民组织。林深河在这方面的经验极为丰富。任何灾民组织都有其内部的派系。如何与这些派系打交道,是林深河在上海学到的本领之一。戴恩泽负责招收培训灾民出身的警察,林深河则很快就掌握了灾民内部的派系关系,而且成功的与这些地下势力接上了头。

    对于陈克下的任务,“弄清上次骚乱的原因,并且抓出责任人。”林深河倾尽了全力。他一方面把这些派系头子的子弟安排进预备警察队伍,已进行收买笼络。另一方面,不动声色的进行了深入的盘查。实际工作经验丰富的林深河对陈克提出的刑侦理论十分赞赏。要盘查,不要直接傻乎乎的询问责任人,而是要对于看似和这件事无关的细节调查清楚。例如,都是谁先情绪不稳定的,谁先四处乱跑的,总之把行为异常的人挑出来,对这些人进行重点调查,侦破工作就容易的多。

    在五六天的辛苦工作之后,朱存水的罪行彻底被掌握。抓捕方案也制定完毕。

    朱存水认为在近十万人里头把自己找出来是非常困难的,更不用说在这大家互不认识的灾民营地里头找出自己来。虽然心里头还是惴惴不安,想着还是尽早离开为上。可到了打饭的时候,朱存水依旧拿了个破碗前去打饭。这几天营地里头变化很大,警察数量虽然没有增加,但是那些灾民中召集的“义警”却多了起来。大家都说,只要当上了“义警”,立刻就能吃饱饭。这个传言不用专门证实就能看出来,因为这些人的确红光满面,虽然还能看出憔悴的痕迹,却与其他灾民大不相同。

    看着这些人穿了一身黑衣离队在灾民队伍中巡逻,朱存水心里头一阵大骂。“你们这些吃里爬外的东西。”可心里头骂归骂,朱存水稍稍低下了头,避开了视线。好在在自己这边的“义警”不多,

    今天排队的人还是那么多,可能是因为警察没有来,有人开始插队。甚至插到了朱存水的前头,若是平日里,朱存水定然不依不饶,不过现在他最不想的就是惹出事来。倒是其他灾民们受不了这个,立刻有人聒噪起来。插队的人看来也是刺头,立刻反唇相讥。这么一闹,警察们也围了过来。朱存水下意识的准备躲开警察,却被人抓住了手臂。朱存水抬头看向那个找茬的人,也是个衣衫褴褛的普通灾民,却不知为何这个人看着怎么都不太对头。就这么一耽误,警察已经扑了过来,把包括朱存水在内的那些人给都围住抓走了。

    朱存水心道不好,他着挣扎想脱身。却突然明白了为何那几个人看着不对头,原来除了褴褛的衣服之外,这几个人的起色却与“义警”们完全不同。没等朱存水放声大叫“警察要杀人了。”那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已经冲上来扼住了朱存水的咽喉,让他喊不出声来。警察也非常配合,上了用破布堵住了朱存水的嘴,绳捆索绑的把他和那几个人一起带走了。灾民的队伍里头看到这些破坏规矩的人被强力“镇压”然后带走,他们也很快就恢复了秩序。在灾民们看来,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闹事,全然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负责司法的徐电书记得知此事之后是一半欢喜一半忧的,他一直觉得在几乎可以看成敌人的灾民中找出上次骚乱的责任人是大海捞针。没想到警察部门真的办到了。怀着一种“警察系统是否抓粮冒功”的怀疑,徐电亲自充当了检察官审理了一干人犯与证人。发现大家交代的事实清楚,人证物证那是相当的全面,逻辑链条无懈可击。除了朱存水死咬着不松口之外,犯罪嫌疑人的罪行已经可以确定了。

    朱存水很清楚,灾年抓住偷东西的打死,这在乡间根本不算什么特别的事情。对方排开这么大的阵势,那是绝对要砍自己脑袋的。若是不承认,只怕还有活路,若是承认了,那只有死路一条。

    对于这样的死硬分子,连徐电都觉得有必要动动刑。事实已经如此清楚,朱存水还妄图抵赖,这根本就是自讨苦吃。他感到奇怪的是,陈克派了一些奇怪的人前来观看整个审问过程,而且明令不允许动刑。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因为朱存水坚决不交代,又不动刑,事情也就僵持在这里。

    上任不久就一鸣惊人的林深河对此并没有表示大惊小怪,林深河其实对用刑兴趣不大,在身为巡捕的日子里,林深河很清楚皮肉之苦的效果只是得到想要的口供,想要真正破案,需要的是能够攻破犯人的心理防线。林深河其实很高兴能遇到与自己有着共同观点的人,当这个人还是根据地最高领导人的时候,意味着林深河在未来会有相当可观的前途。

    到根据地后林深河接触的革命同志数量不多。就他来看到现在为止根据地值得尊敬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陈克,一个是顶头上司戴恩泽。戴恩泽虽然不怎么认字,出身也不咋样,但是好在诚实肯干。俗话说勤能补拙,戴恩泽并非是什么笨蛋,只是以前见的事情少,没有领导过这么多人罢了。而戴恩泽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为人肯听劝,陈克主席让他干啥,他就实实在在的干。不懂就问,不会就学。现在虽然对警察业务比较生疏,但是日后绝非一般人物。

    而陈克这个人物让林深河几乎要肃然起敬了,虽然不清楚陈克的来历,但是陈克发的文件,还有简单的交流,都让林深河明白了一件事,陈克对于所有部门心里头都有数。也就是说陈克知道这些部门是干啥用的,各个部门之间的职权,包括工作方法,陈克都能够给与指导性的意见。

    这绝非一般人可比的,就算是那些满清朝廷大官和上海租界的那些洋人官僚,能知道政府里头有哪些部门,这些大概是做什么用的,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而这些天林深河通过得到的各种根据地的情况判断,根据地的这些部门都是陈克一手创建,并且指导这些部门运作。若是陈克今年五六十岁,也可以说他经历过许多。而陈克今年才二十多岁,以这种年纪能够办到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亲眼见到,林深河绝对不会相信。

    所以朱存水的案子里头,林深河把警察该做的工作做完,案件移交给充当检察官的徐电,他就接着开始忙接下来的事情。陈克把另一个重要的工作交给了林深河,对灾民进行初步的户籍统计。

    这种事情难不倒林深河,因为上海租界外面的百姓为了享受租界比较有规章的制度,大量迁入租界居住,所以户籍问题一直是租界的一个大事。倒不是洋鬼子对“建设美好家园”有什么天生的热爱,而是通过户籍管理可以更好的收税。陈克统计灾民的户籍肯定不是为了收税,但是林深河对此不置一词,只是专心干事。

    在工作中林深河发现了根据地非常多的有趣问题,其中之一居然是强制教育。警察系统里头是要强制文化教育的,而文化教育的结果之一,就是大伙都能初步的写字做算术。若是在乡间,这种学问的意义有限。可一旦进行户籍统计的时候,记录和计算的意义怎么称赞都不过分。要知道,就算是租界的华人警察认字的也不多,而洋鬼子里头能写能算的也不是多数。虽然不知道陈克最初强制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有了数以百计的能写能算的部下,林深河的工作可是卓有成效的。当他接到警察局的新命令,召开公审大会的时候,粗略的户籍统计工作居然完成了一半。

    为此,陈克专门把林深河叫去口头嘉奖了一番。

    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没有什么虚套,陈克说:“干得好!”林深河答道:“谢谢夸奖,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接下来会议室里头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克很少见到有人这么和自己说话的,一般的同志要么是不知道该说啥,陷入沉默之后就手足无措。要么开始前三年后五载的说一堆不着要领的话。而林深河表现出来的则是一种干练的作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没有丝毫的废话。既有职业官僚的风范,也有一种洒脱不拘的气派。

    现在人民党最缺乏的就是这种老练的官僚,陈克虽然力图让同志们成熟起来,不过他本人也很害怕同志们都失去了革命热情,变成了一群难缠的官僚。而且同志们跟着陈克来革命前,都没有什么实际经验,在一群生瓜蛋中偶尔能见到林深河这样的家伙,也是件非常不错的事情。陈克其实很中意林深河的,所以他迟疑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林深河同志,我们人民党的纲领是为人民服务,所以我们不太可能讲党员的待遇。对于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有思想准备。”

    “是,陈主席。”林深河依旧简单的应道。

    陈克挥了挥手,林深河顺从的离开了办公室。

    所谓待遇问题无外乎是不允许额外捞钱,如果换了别人或许就会有诸多担心,或者担心捞不到钱,或者担心捞了钱之后会被发现。而林深河从陈克的话里头听到的却是陈克对自己的器重。这让林深河很高兴。来这里不久就被器重,意味着自己的未来会很光明。这等机会对于一个新加入团体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没有那些缺乏能力的同事来映衬出林深河的能干,他是极难被注意到的。

    至于捞钱的问题,林深河在上海虽然是个吃饭不给钱的主,但这种表现这更多的是一种自我保护。如果林深河表现的清正廉洁估计早就被同事背后给弄死了。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本质上也谈不上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林深河到现在活了27年,他一直不清楚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要干什么。当了巡捕也仅仅是为了谋生,对于这个世界,林深河虽然表现了顺从,但是从内心身处,他其实很希望能够把这个浑浑噩噩的世界砸个粉碎的。而这种冲动不是为了破坏,而是林深河真的希望能够看到一个新世界,让他这种既懒又能够看到世界一部分本来面目的人能够接受的新世界。

    而在人民党这里,林深河觉得还是很满意的。

    送走了林深河,陈克也很快起身。他去绘图科叫上了自己的夫人何颖,然后带了警卫员就往码头赶去。能让陈克亲自迎接而不大排阵仗的人不多,身为陈克“老师”的严复无疑就是最符合的人。上海方面的消息是,严复亲自来凤台县看望陈克。当然,严复也不是单纯的来拜访,他亲自去汉阳钢铁厂为陈克谈成了一笔6000吨铁的买卖。如果发动了对安庆的攻击之后,根据地是不可能大规模的从汉阳再弄到铁了。所以这笔买卖对根据地的意义是极为重要的。有了这六千吨铁,根据地一年内的农具和很大一部分机械就有了着落。

    陈克其实一开始并不想麻烦严复的,不过革命战争全面发动前多准备一分,起到的效果可是意义重大。个人的想法必须向革命事业让步,哪怕严复为此遭到了不幸,陈克也必须弄到这六千吨铁。

    陈克拉着何颖的手站在码头上,结婚将近一年的何颖已经很习惯了这种亲昵。夫妻两人平日里聚的就不多,而且在家里头两人都不是那种热爱说话的人。除了很有默契的做家务之外,剩下的就是吃饭睡觉。按理说这种生活很是消磨感情的,可是每次当两人互相牵着手的时候,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感。就好像是互相无言的再说,我在你身旁。两人都感觉,如果针对此事说了什么,反倒是多余的。

    所以他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站在那里,竟然一直沉默到载着严复的船靠了岸。

    老帅哥严复看上去和一年前变化不大,陈克原本还不是心甘情愿的当了严复的弟子,而这一年多来,靠了严复弟子的名头,陈克少了很多很多的麻烦。他已经知道了严复当年的苦心。见到严复上了岸,陈克快步走上去喊道:“严复先生,您好。欢迎您来凤台县。”

    严复依旧是那种在北洋水师学堂养成的威严神态,他盯着陈克打量一番,这才微微点点。“文青看着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陈克前面带路,严复一面走一面说道:“这次钢铁的事情我已经谈妥,文青派船去运就行了。不过我有一事不解,文青为何要买那些劣势的铁呢?”

    完全没想到老帅哥严复一上来就谈公事,陈克还是真的心生感动,他笑道:“严先生,我们这里也要建炼铁炉,炼钢炉,铁再不好,也比我们运了铁矿来炼要方便得多。”

    “原来如此。”严复赞同的点点头,“那这次我去谈的时候,收获就大的多。汉阳那边还有七八千吨炼废了的铁。我用很低的价钱谈妥了。文青信里头提及一定要弄到,我原本担心运来也是无用,还怕文青白白浪费了钱。现在我倒是放心了。”

    七八千吨?陈克被吓了一跳。严复真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万多吨铁价钱可不低。陈克连忙急切的问:“汉阳那边收英镑么?”

    严复被陈克急切的表情吓了一跳,他有些不解的问:“文青信中交代过,我已经问了。汉阳那边收英镑。”

    听到这个消息,陈克忍不住呼了口气。

    严复看陈克一惊一乍的,微微笑了笑,却没有对此多加置评。他提起了别的话题,“对了,文青。我在寿州有一个旧识,是大学问家沈曾植先生。来这里之前我听说他临时调来在寿州当通判。我想和你一起去拜访一下。想来对你该有好处。”

    提到沈曾植,陈克觉得名字很熟,又想了想才弄明白为何会有很熟悉的感觉。他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严先生,我已经开始革命了。前几日我们攻下了寿州城,现在这位沈曾植先生正在我们的牢里头。您若是想见他,不用去寿州了。”

    和陈克想的一样,严复当时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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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波线 (十九)

    严复万万没想到,陈克居然真的举起叛旗开始造反。而陈克向自己提起此事的原因,居然是为了告诉严复,不用去寿州见凤阳府通判沈曾植,沈曾植已经在凤阳县的监狱里头啦。

    这样兼具严重性与滑稽性的问题是严复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挂名弟子作风之诡异,甚至比造反这件事本身更令严复感到不可理喻。

    “文青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严复忍不住想确定一下。

    陈克也不想多解释,他笑道:“严先生,您现在随我去驻地休息。我派人把沈先生请来和您见面。”

    话说到这里,严复已经能确定陈克不是在开玩笑。他再也顾不上与老友相聚,而是急急忙忙的问:“文青你这也未免太莽撞了。”

    陈克最近心态变得非常正常,面对激动的严复,陈克平静的反问道。“不莽撞。我在这里已经一年了,准备了一年怎么还能算是莽撞呢?”

    “你这一动,官府马上就要来围剿。”严复着急的提醒着。

    “官府知道这消息,我们估计连铁都能从汉阳运回来。而且到底谁先动手还不一定呢。”陈克很是自信,“严先生,这里不是说话的场所,咱们回去驻地慢慢说吧。”

    严复虽然是满腹话语,听了陈克的话之后却没有反对,“前面带路。”他应道。

    一路上虽然各色人等众多,但是井然有序的市井让严复很是惊讶。进了军营之后,各种训练以及来来往往的众多人,更让严复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大家在陈克的办公室坐下,严复却不说先提造反的事情,“文青,这几千人都是你的部下?”

    “他们不是我的部下,他们都是革命同志。大家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聚集在一起推动革命。”陈克的回答十分标准。

    严复觉得这种说法十分新鲜,一开始听陈克说造反,严复脑海里头立刻浮现出大票蓬头垢面的灾民揭竿而起的局面。可这一路之上见到的却是秩序井然,几万灾民竟被好好的管理起来。除了维护秩序的人数量过多之外,看上去倒像是太平年间的局面。他现在又开始怀疑陈克有些不实的言语。“文青,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不妨直说。我既然肯助你,自然不会眼看你被人刁难。”严复说道。他现在怀疑陈克打寿州是因为一些意外的原因。在这灾年里头,只怕是寿州有人对凤台县懂了坏心思,陈克年轻气盛,忍不住动手。

    陈克知道严复想岔了,他不得不解释道:“严先生,您不太懂人民革命了。人民参加革命也好,不参加革命也好,他们都只是为了自己能生活下去。这世道不公,若是有人提供更加公平的世道,人民就跟着走,这不过是人之常情。我们推行的革命让百姓过的更好,他们为何不跟我们走?”

    “那若是官府来进剿……”严复问。

    “满清是据点政治。他能管到的不过是县城。我们只要把他们的县城拔掉,军队驻地打掉,满清就无能为力了。而我们推行的人民革命却是首先走基层,在每一个村,每一个镇建立起人民政权。满清根本没有那本事来剿灭我们。严先生,你是教水师的。满清现在就是一条破船,可他面对的是人民的汪洋大海!”

    严复在南洋水师与北洋水师几十年,精通船务,陈克的比喻彻底打动了他,听了陈克的话,严复沉思片刻,忍不住喃喃的说了一句,“水可覆舟么?”

    “那些造反的人为啥总是不成?因为他们不过是想利用人民这片海,水涨船高,给自己谋利益。而人民革命,我们革命党人是为了人民服务的。人民的利益还在我们这些革命者之上。我们所处之地比人民还要低。我们要托着人民往前走。我们革命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倒满清,而是要让人民过上真正幸福的生活。人民革命需要打倒满清,我们就打倒满清,人民革命需要我们抵抗外国,我们就抵抗外国。我们不是为了打倒满清和抵抗外国而去革命,而是为了实现人民的利益,我们必须这么做。”

    陈克觉得自己革命理论水平在这些日子以来飞涨,如果以前的话,他是真的说不出这种话的,至少这种话绝非是他的真心话。陈克以前也不过是为了想利用人民革命的人。现在他变了,亲自领着同志们闹革命之后,陈克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人民的生活有多苦,而蕴含在人民中间的力量又是那样的伟大。所以陈克以一个穿越者特有的角度切入了人民革命。他是真心的希望能够通过人民革命来解放中国。在不知不觉之中,陈克已经从扮演中国革命领导人的角色,真正的成了一个革命领导人。这种革命的豪言壮语再也不会引发陈克的羞涩敢,相反,陈克说的是理直气壮,诚心诚意的。

    老帅哥严复毕竟不是普通人,虽然对陈克提及的人民革命并不理解,却对陈克提出的理论相当感兴趣。思索一阵之后,严复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以民为本说了几千年,却总是说的好听,做起来却千难万难,最后无疾而终。文青你心怀天下,却不要重蹈覆辙。”

    “那严先生不妨和我一起去乡间看看就知。”陈克提出了邀请。

    严复当时就应允了,“如此甚好。我一直觉得文青与众不同,此次倒要看看文青到底有多大能耐。”

    说话间,警卫员从外面进来,“陈书记,哦,陈主席,沈曾植带来了。”

    沈曾植万万没想到会在贼窝里头见到严复。被俘虏之后,沈曾植和寿州的官员都给送进了牢房。一日三餐倒也没有什么怠慢。吃得不好,却也不至于挨饿。除了牢里头要求官员犯人们按时打扫卫生保证牢房清洁之外,日子倒是很普通。没人挨打,也没有人逼着这些人投降,这倒是大出这些人意料之外。

    官员们对这种完全不予理睬的待遇极不习惯。在他们看来,自己身为大官,总得有什么特别的待遇。而现在处于完全被遗忘的角落里头,反倒是惴惴不安。

    当这群官员里头位置最高的沈曾植被带走的时候,不少官员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按照他们的想象,官位最高的沈曾植大人肯定要先被提出去折磨一番。不过想到沈大人受完了刑就该轮到自己了,这些人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沈曾植基本想法也差不多,他到不怕自己受刑,只是怕自己受辱。不过想到自己被俘已经是大辱,若是有骨气,他应该立刻自杀才是。既然当时没有自杀,那就谈不上什么气节了。现在要做的只是不要贪生怕死的投降,不要失了自己的体面。

    所以见到严复之后,沈曾植虽然很是惊讶,却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来。得知陈克要带严复去见识一下凤台县的革命局面,沈曾植大大方方的接受了邀请。他真的很想看看俘虏自己的陈克到底在凤台县搞出了什么局面。

    于是陈克与严复还有一名警卫员步行,给沈曾植弄了匹毛驴骑着,四人就踏上了出去视察的路。沈曾植被陈克抓了,心里头很是不服气,见陈克如此简行,忍不住冷笑道:“陈克,你就不怕有人绑了你送官么?”

    “你们连通缉告示都没贴,绑了我送官有啥好处?”陈克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沈曾植立刻被噎住了。这么一交锋,沈曾植已经确定,陈克绝非什么彬彬君子,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和陈克争口舌上的高下。

    倒是严复觉得沈曾植一个书生,坐匹驴未免有些辛苦了。他问:“文青,这里可有轿子?”

    这话刚出口,就听到警卫员忍不住冷笑一声。严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道错在何处。

    陈克出来解围了,“人民党,你就不能坐在人民头上。根据地的所有党员和公职人员,一律不许坐轿。长两条腿就是让走路的。沈先生体力不好,又被关了几天,这才给他安排了一头驴。这驴还是刚弄来不久的。这一年来,我们人民党还没人骑过驴呢。”

    听完这话严复不由得惊叹了,陈克御下之严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了。沈曾植脸上一红,就要下驴。陈克一把把沈曾植按住。“沈先生,我们今天要走不少路,你若是不骑驴反倒会拖累了我们行程。为了大家好,你就姑且忍忍吧。”

    严复本以为陈克给沈曾植安排一头驴是为了表示敬重,却万万没想到在“根据地”里头竟然没有官场面子这么一说。他知道沈曾植是个很方正的人,被人当了累赘实在是一种耻辱。不过陈克这话却也没说错,沈曾植讲了面子自己走路,只是拖累了大家。他觉得实在是无法插话。不过自己不说话却也不合适,严复只要安慰道:“沈兄,客随主便吧。”

    沈曾植本来的底线就是不要受辱,却没想到自己在这凤台县是处处受辱。别人步行,自己骑驴,虽然绝对的高度上比别人高,但是却成了弱者的身份证明。但是一味的逞强只是自取其辱,陈克给他弄匹驴的举动也不能说是有什么恶意。所以忍着不快,沈曾植倒也顺其自然。

    接下来的游历就有趣的多。

    经过了已经收获的田野的时候,严复看着广大的平整土地,对陈克的救灾能力赞不绝口。当他看到已经初具规模的大型水渠沟渠,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沈曾植一度一脸不满,现在神色也严肃起来。这么大的工程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是个庞大的数字,而在灾年里头,陈克居然一面救灾,一面弄出这样的局面,其营运手段已经超出了满清官员的想象极限。

    陈克对此并不在意,又往前走了一段,他脸上才露出了笑容。“严复先生,前面是我们试着修的主干渠,砖石水泥的。这个渠修好,排涝灌溉就再也不会有问题。”

    不用陈克刻意指出,严复等人的目光已经落在那条大渠上头。这是一条奇怪的水渠,并非土质,也非石质,而是一种灰色的光滑渠面。严复走上去试了试,这种水泥面很是坚实,踩上去连个痕迹都没有,而且非常致密。看样子是不会渗水了。

    “文青用水泥修渠,这手笔可实在不小。你要知道,在河北,水泥的价钱可是不低。”严复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赞叹自己的这个“徒弟”。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根据地的百姓们辛苦工作,若是这样还看不到盼头,那我们人民党这名字就白叫了。”

    听了陈克的回答,沈曾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在他的想象中,陈克就是一个土匪头子,却万万想不到,陈克在民政上居然颇为能干。在灾年中尚且能搞出如此局面,若是给陈克一两年的时间,这凤台县上下只怕真的铁了心要跟着陈克走。

    严复懂科技,他和陈克一路上谈着凤台县兴修水利的方法与采用的技术,一老一少相谈甚欢。沈曾植完全听不明白,只有沉默不语。倒是警卫员见到敬爱的陈主席与贵客如此高兴,虽然也听不明白,看着陈克的笑容,心里头也实在是欢喜。

    又走了一段路,就到了砖坯厂,四台蒸汽机带动的生产线隆隆的运行着。一块块砖坯从模具里头不断被制造出来。现在天已经很凉了,机器中出来的砖坯冒着腾腾的热气,工人们用简陋的木轮车把砖坯运去烧制厂。严复在当年亚洲最大的兵工厂,天津机械局干过,对这样的场面倒也不陌生。沈曾植一个文人,哪里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场面。当时他就被震撼了。

    对于陈克等四个人出现,工人们几乎是视若无睹,还是和方才一样卖力的干活。严复忍不住赞道:“真的是训练有素。”

    陈克轻轻摇摇头,“这些砖是要给大家盖房子用的,大家不好好干,自家的房子就没有了着落。所以才有这样的积极性。”

    “文青要盖多少房子?”严复随口问道。

    “我们大概估算,得有一万两千多间。”陈克答道。

    “什么?一万两千多间?”严复对这个数字感到不可思议,“怎么要盖这么多?需要多少砖?”

    “我们已经许诺,凤台县的百姓冬天前一定可以住进自己的房子。全县上上下下七八万人,一万两千间房子已经是很拥挤。现在初步估算,需要一千五百万块以上的砖。”

    “那为何不让百姓都来先制砖?那岂不是会快一点?”严复还是不解。不仅是严复,沈曾植也很不解。

    “大伙都在打地基呢。”陈克答道。

    两位前官员听了这个回答脸上都有些发红,他们只是被一千五百万块砖吓住了。竟然忘记了地基的事情。

    “这得多少钱啊?”严复忍不住问道。

    “我们和百姓约定,大家不用给钱,出劳力来偿还。”陈克给了答案,“方才的水渠需要大量的砖头,百姓住进了房子之后,冬天农闲时分就修水渠,靠出力来顶替他们的房钱。”

    “文青你这么说,修了水渠也是百姓受益,修房子也是百姓受益,那你们这人民党从何得益呢?”严复奇怪的问。

    “我们人民党的建党目标就是解放百姓,让百姓受益。百姓得了好处,我们的目标就达到了。自然就受益了。我们自己也不种地,吃的喝的都是百姓们劳动创造出来的。”

    “那朝廷若是派兵进剿的话?”严复忍不住提醒陈克。

    “我们有人民的军队,人民为了保卫自己的利益,会战斗的。”

    沈曾植平静的说道:“就那群乌合之众,现在只怕是不堪一击。”

    听了这话,严复有些诧异。沈曾植并非一个尖酸刻薄的人,而是一个学问家。被陈克抓了心头不忿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怎么都不可能说这么无聊的话。转头看向沈曾植,却见沈曾植面色平和,并非挑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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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波线 (二十)

    毛爷爷在《矛盾论》这篇书里面讲到“我们从事中国革命的人,不但要在各个矛盾的总体上,即矛盾的相互联结上,了解其特殊性,而且只有从矛盾的各个方面着手研究,才有可能了解其总体。所谓了解矛盾的各个方面,就是了解它们每一方面各占何等特定的地位,各用何种具体形式和对方发生互相依存又互相矛盾的关系,在互相依存又互相矛盾中,以及依存破裂后,又各用何种具体的方法和对方作斗争。研究这些问题,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对于沈曾植批评根据地的部队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陈克一点都不生气,这并非陈克有多大涵养,而是他真的认为沈曾植的话很有道理。无数蓬勃兴起的势力都曾经战无不胜,但是一次失败就让这些势力彻底覆灭。中国这个文明的奇迹就在于,无论经历了多少次失败,中华文明都能重新站起来,而且越来越辉煌。一个朝代有兴起有覆灭。而中华文明本身却从未覆灭。

    这倒并非中国如何得到了天佑,而是在工业化之前,中国的哲学与政治理念都是要最大限度提升生产力水平的。中国生产技术水平始终居于世界第一。直到工业化之后,中国才第一次遭遇到了强劲的挑战。工业革命让世界上第一次出现凌驾中国的生产力模式。在这个现实的根据地生产力基础上,人民党的武装力量绝非能战无不胜。如果满清真的能集结全国之力,加上外国的军事支援,虽然不太可能在战略上彻底扑灭陈克引发的革命趋势,战术上却完全能够彻底消灭人民党领导的这次革命。

    人民党现在没有战无不胜的基础,陈克一点都不想反对。

    严复看沈曾植并非挑衅的模样,心中很是不解,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沈兄,你这话怎么讲?”

    “我看凤台县行事太不惜民力了。现在看似恢弘,实则千疮百孔。灾年之后是与民休息的时候,可就看这条大渠,百姓之辛苦可想而知。民力都用在这些事情上头,百姓还哪里有心力打仗?”沈曾植平静的说道。

    听了这话严复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他没想到沈曾植能说出这等并无敌意的话。当了几十年军人,严复其实并不太懂民政。加上了解工业,严复看到凤台县在高压治理下这种秩序井然的模样,反倒觉得陈克干的不错。民心民力这种事情严复倒是不太在意,几万洋鬼子就能攻破北京城,传统的民心很明显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倒是警卫员虽然没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可是好歹受过一些部队的文化教育,年轻的警卫员虽然不太懂那些文绉绉的词,却能感觉到沈曾植大概的意思,他立刻对这个被俘的满清官员不忿起来,又看陈克并不反驳,警卫员忍不住插嘴道:“凤台县的土地都分给咱们百姓了,大家干活也是给自己干。有啥不肯打仗的?”

    “文青你把地给分了?”严复真的大吃一惊。

    “没错,建完了房子之后,我们就会分地。我们人民党收了凤台县的所有土地,以后这凤台县的土地全部分给百姓来耕种,收获。除了三成粮食之外,凤台县新的民政府不要百姓一颗粮食。”

    对陈克的话,严复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一路上已经见到太多事情,以为陈克搬到这些事情已经是竭尽了全力,万万没想到陈克还在策划分地这一手。

    沈曾植只是稍稍露出诧异的神色,很快他就说道:“不过是市恩而已。”

    听到沈曾植三番五次的说这等话,严复很是诧异。他忍不住问道:“沈兄,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严复还是不懂自己的苦心,沈曾植终于叹口气:“严兄,陈克既然已经造反。那就是十恶不赦的罪行。你是救不了他的。但是陈克拉拢严兄的意思这么明白,你何必跟着他造反呢?看陈克所作所为是铁了心,我只要不提严兄来凤台县之事,严兄你自己也三缄其口。等陈克兵败,也不会株连到你。你若是被陈克所惑,加上有了袒护弟子的心意。就算是你不考虑你自己,总得想想严兄你的家人吧。”

    这话不是文言文,警卫员听的明白,没等严复说话,他已经怒喝道:“放你娘的屁!我们兵败?你以为我们是先打的你们寿州么?这方圆……”刚说到这里,陈克已经按住了警卫员的肩头。年轻人一时冲动,被陈克这么一按,警卫员已经知道自己说多了话。虽然闭上了嘴,但是脸上依然是怒容满面,双眼紧紧的盯着沈曾植。

    对警卫员的暴怒,陈克一方面觉得年轻人实在是单纯,另一方面却忍不住考虑是不是要换一个警卫员。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是立刻撤换警卫员,陈克开口问道:“沈丈夫,听严丈夫说你是个大儒。我自认也是儒家门下半个门徒,不过我只尊孔子和荀子。孔子讲仁,荀子讲礼。我们人民党只讲生产力决定社会关系。却不知沈丈夫尊的是哪位先贤?”

    见陈克已经用挑衅的态势发问,沈曾植心中有两种冲动,一种是置之不理,一种是想驳斥一番这个造反的狂徒。看陈克居然在自己面前卖弄学问,第二种冲动逐渐占了上风。

    “你这等反贼,总是诸多借口。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一己的私利。若是真的有心为了百姓,为何不投身国家?”这话其实已经很是客气,陈克能在灾年拯救了这么多百姓,沈曾植其实知道莫说自己,寿州乃至整个安徽只怕都没官员做到如此程度。陈克若是说官府无用,沈曾植也不肯强词夺理,那只有干听着陈克自吹自擂。所以沈曾植把话题引向更高层面去,免得在下面纠缠不休。

    “国家现在是上头那些王公贵族当政,他们才是真的一己私利。我要建立的新制度完全是百姓当家作主。我们马上就要推选人民代表大会,这些人民代表都是由百姓选出,凤台县新政府推行的事情,花出的钱财,若是进了我们的口袋,你觉得百姓们能同意么?”

    没等沈曾植说话,严复忍不住诧异的插了一句,“文青你这是要搞宪政?”到了凤台县之后,陈克就把一个接一个的惊讶抛给了严复。先是百姓们居然被强力动员管理起来,还有了初步的一些机械工厂,接着是分地。现在连政治制度都要发生大变。严复真的不明白,现在上层正在争吵的宪政,陈克居然就敢率先给执行了。

    陈克立刻给与了纠正,“严丈夫,我们不是宪政。我们人民民主专政。立宪是有钱人当政,我们的新制度是劳动的百姓说了算。根本不是一码事。”

    看严复目瞪口呆,一脸茫然,陈克继续解释道:“现在争吵的宪政,就是士绅和官员们从满清朝廷里头把权分出来。能当选的都是些有钱人。我们搞的人民民主专政,基础就是土地国有,人民拥有土地使用权。也就是耕者有其田。但凡是支持靠拥有土地,拥有资产,享有权力,作威作福的人,统统都是被专政的对象。人民百姓,也就是那些泥腿子们当家作主了。”

    这话一说出来,严复也好,沈曾植也好,都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沈曾植用气的颤巍巍的声音说道:“荒谬!荒谬!国家大事本来就是能者上位,百姓不懂政治,只懂种地,你为了鼓动百姓竟然如此颠倒乾坤。”

    “政治就是为了让百姓过的更好。百姓是只懂种地,所以我们靠了百姓大家才能活下来。靠了官府这凤台县的百姓能活下来几个?”

    沈曾植虽然被陈克的理论气的头昏,但是他听了陈克的话,也知道在救灾上的确不能和陈克一争长短。忍着怒气,沈曾植反问:“那你陈克是种地出身的么?那蒲观水是种地出身的么?”

    “我们不种地,但是我们是靠了认真劳动谋生的人民。我们不是高高在上的那群人。我们和百姓只有分工的不同,没有身份的不同。我们要推行的新制度,劳动者最光荣,人民是国家的主人。”

    “强词夺理!得天下是天意,这是气数。”

    “那是因为百姓们最终默认了,他才能坐稳。现在坐在北京的那些人现在看着威风八面,等我们灭了满清,他们都是罪人。这也是天意吧?那天意注定这帮人当罪人了?这是民心,不是天意。”

    “民心还是知道朝廷才是朝廷。”

    “哦,你现在可以这么说,再过半年你看看。”

    看着一老一少已经开始进入了意气之争,严复连忙阻止了陈克继续说下去,“文青,你既然请沈丈夫出来,想来不是为了逞这一时之快吧?”

    陈克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他冲着严复笑道:“我是想看看官员们怎么看待我这革命的。不过现在看,大家都是只认实力,不认别的。倒是我孟浪了。”

    听了这话,沈曾植更是愤怒,陈克这根本就是自认为自己的理念绝对正确,“是我一时不察,让你得逞。但是以后可没这等好事了。”

    陈克笑道:“在这时候,沈丈夫你还算不错的满清官员呢?至少你没有纵兵跑来根据地抢劫,没有祸害百姓,这件事我很承你的情。”

    这话可就未免太毒了,陈克话里头的意思很简单,满清的官都是强盗。身为官员,竟然被如此侮辱,沈曾植总算是明白造反者们到底是什么心态了。

    当然,沈曾植没想到,陈克方才从沈曾植的表现中已经确定,近期不可能有什么官员投奔自己。既然确定了这个想法,陈克原本还想善待俘虏的心思也完全变成了“要对俘虏物尽其用”的态度。陈克对待敌人从来如同冬天般的寒冷,所以这些官员从“生命到尊严”都已经成了陈克考虑怎么利用的对象。至于官员本身,已经和死猪没啥区别了。

    各式各样的波线(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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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波线 (二十一)

    心情不一样,表现不一样。陈克对官员暂时没有了任何指望,倒也更加放得开了。由革命家、革命警卫员、前官员、被俘官员组成的四人小队继续开始前进。在大幅彩色海报前停顿了鉴赏了一会儿。小队正式开进了热火朝天的工地。

    严复是近代极为优秀的人才,凤台县给他的冲击感并非是这么点子建设成就。严复亲眼见过的景象,以投资规模而言根本不是凤台县能够比拟的。真正让严复感到吃惊的是陈克在这个灾年里头居然能够搞出这样的人力规模。

    看过陈克的书之后,严复已经明白陈克提出的“推动社会发展的根本是生产力”论断。但是严复经历过的北洋水师,天津机械局,都是国家投资的项目。是用几千万两银子费时十几年砸出来的,和陈克这种纯粹民间的行为完全不同。

    远远就瞅见成千上万的人一起劳动的场面。凤台县多为平原地区,地下水位较高,土地肥沃,陈克进行总体设计的时候就突出了集中性与方便性的考虑,完全以方便大规模农业生产和生活为目的。中心区的镇子上各种政府机构和社会服务机构都有所设计,政府办公机构,警察局,学校,幼儿园,广场,花园,运动场,还有商铺,特别是未来的重头戏,工厂区都有统一规划。所以上下水系统的设计也是有规划的。不过现在不是硬质路面,以后挖沟也来得及。

    凤台县百姓们好歹是有了大规模一起工作的经验,加上天冷,大家对流水化的盖房子的模式并不抵触。但是各种抱怨还是少不了的。张三爷气喘吁吁的往学校那里运着红砖,嘴里面还不停抱怨着,“都说丑妻、近地、破棉袄。这地离住的地方都有十几里地,这得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地里头啊。”

    他已经唠叨了好一阵,从工程安排上完全分组进行,不让大家回去看着给自己家盖房,而是要通过劳动换取房子。到要让大家盖各种用途不明的房子。可是嘴里头不管怎么抱怨,张三爷都不敢主动脱离了队伍。不是没人这么干,而是这么干的人都被揪了出来。早在开始盖房的时候,干部们都给大家说的明白,为了提高效率,这房子是盖好之后再抽签选房子的。所以每个人都必须劳动,而且要完成规定的工作量。

    哪里都有偷懒的人,都被拽出来当中批评。而且被抓到偷懒三次的,就会被判最后选房。大伙都想先选房,先住进去。于是一个个都开始玩命的干活。

    百姓们中间流传的新名词,“人民党那些黑心的小鬼”把大家安排的跟小磨一样,使唤的团团转。稍微松懈一下就很容易脱队的。

    “三爷,你能不能留口气暖暖肚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终于有人受不了说道,张三爷这絮絮叨叨的,很是扰乱这位的注意力,“牌子上写的清楚,那是学校。娃娃们上学的地方,你家孩子那么多,你就好好的干活吧。”

    有人顶撞自己,张三爷自然不高兴,不过听说这是给学校盖房,张三爷闭上了嘴。百姓们都认为读书明理是件很神圣的事情,给学校盖房是很有面子的。在学校大呼小叫,张三爷还真的不敢这么做。

    地基已经挖好,砌墙角,吊线,垒墙,都是专业人士,至少是接受过专业培训的工人来干的。在这里头,保险团的战士们占了80%以上的比例。宇文拔都现阶段就是专业人士里头的专业人士。他带着人一遍遍的在繁忙的工地上来回巡视。只要有人动作不规范,宇文拔都就会上去批评一番。若是平常盖房,工人们免不得要偷懒,但是军队是最讲纪律的,俗话说军令如山。加上是给自己盖房,而且是盖完之后才选房,万一偷工减料,这房子被自己家选到,那可就糟了。加上根据地的大干部宇文拔都亲自工程监理,所以工地上的工作态度相当认真。

    严复在工地上转了一圈之后才问陈克:“我看有不少短发的人也在干活,那都是你们人民党的人吧?”

    陈克对沈曾植没了什么兴趣,但是对严复很有兴趣。如果严复愿意投身革命,陈克立马就会委以海军学校的校长一职,既然严复问了,陈克就据实以答:“对,我要求党员都必须参与基层劳动,从搬砖和泥开始干。若是不知道房子怎么盖的,以后就不知道怎么管理这些房子。而是我要求这些同志不要说话,要听百姓们说什么。既然是给百姓盖房,不知道百姓怎么想也是不行的。”

    “看样子这房子可是北方的格局。”严复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关键。

    “按理说安徽的气候,应该用安徽的房顶模式,不过现在实在是来不及了。等明年我们会继续改进房顶。”

    “我看房子盖得如此之快,文青是怎么统筹的?”

    “标准化施工。”陈克解释道。这是陈克相当得意的一件事。工业化时代彻底冲垮了手工时代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手工时代的产品论精致那是远远超过工业生产的产品,但是工业生产的概念就是效率。为了让工人提高效率,生产线上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要经过千锤百炼的。这次盖房也是如此。陈克根本没有打算让这房子几十年的存在,如果陈克的革命计划能够成功,要不了二十年就会有一次新的大规模基础建设。所以他就是要追求效率。

    听陈克说完,严复再重新看近处的施工,这才恍然大悟。如果让一个人不停的弯下腰拿砖,然后再挖起一团水泥浆砌上去,把砖放到水泥浆上,用灰刀把砖敲好。不用太久就会腰酸背痛。大批的建筑工人都是保险团的士兵,大家本来就不是专业的建筑工人。所以工程管理上把这些步骤划分开来,有人专门把砖运到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人负责把砖放到位置上,有人专门负责砌水泥把砖的位置敲好。包括检查都是专人负责的。根据工作量来决定休息的时间。让大家都能够保证身体不会过于疲劳。

    看着人很多,却一点都不混乱,工作效率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站在哪里没多久,眼瞅着一面墙嗖嗖的就起来了。严复没有玩过电脑,自然不知道在陈克看来,眼前的景象颇类似一些注意细节的建筑类游戏。

    转了这么一大圈,日头也开始西斜。四人干脆就在食堂吃了顿晚饭,严复与沈曾植都很注意的看,却没有说话。凤台县制度森严,从食堂那长长的打饭队伍里头也能看出来。陈克本以为严复和沈曾植会对排队有什么说辞,却没想到两人只是一言不发的吃了晚饭。甚至对饭菜里头每人一个的鸭蛋都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回去的路上严复又问起陈克对那些铁的打算,陈克也据实以告,制成农具分给百姓。严复读过陈克对货币“一般等价物”的论述。得知陈克准备建设现代银行来运营根据地经济,他很是热情。满清的国家货币管理就是渣,到了满清覆灭,现代国有银行都没有丝毫建设起来的迹象。严复听的津津有味。特别是对于“法币”这个国家推行的货币符号,以及现代银行的货币发行,流通,回笼,以及这种模式如何结合到凤台县现在的环境里头。严复极为有兴趣。

    沈曾植是个大儒,精通中西文化,却不精通经济与民政。听着陈克详细叙述怎么通过引进科学生产模式有效提高生产力,再通过现代银行发型的“法币”,让缺乏硬通货币的百姓有效的能够参与到交易体系当中。沈曾植本来就对陈克十分不满,陈克说的越有道理,他的反感和不安就越强。到后来,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聚敛过甚。”

    陈克也不生气,他笑道:“聚敛过甚是指银行发行的货币不回笼。只是通过发行货币来榨取百姓的物资与劳动。可是根据地是通过政府提供各种服务和商品来回笼货币。人民付出了劳动,赚到了货币,然后通过交易购买了其他的服务和商品。就如同铁犁一样,人民若是非得弄跟木棍,或者干脆用手去耕种。我们也不强制人民买铁农具,但是人民愿意使用铁农具,我们的农具价钱也不贵,人民没钱还可以借钱来买。怎么能叫做聚敛呢?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

    沈曾植知道陈克最后引用的是荀子的话,若是按照陈克前面所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他是断然不肯称赞陈克的。所以干脆一言不发。

    陈克这话其实不是对沈曾植说的,他转向严复,“严丈夫,我们剥夺了地主的土地。因为在这个新的体系里头,如果有人靠了垄断土地谋取利润,那么等于是开了一个无底洞。百姓在这个交易体系里头的份额是越来越少。我们的这个制度里头,只有劳动者才能挣钱,才能致富。若是想靠了剥削别人致富,新制度是万万不会允许的。”

    听了这话严复淡然一笑,“文青,我家倒也略有几亩薄田。不过我自打读书之后为国效力,或者教书。靠了自己的劳动过活,也没有吃过什么地租。文青若是担心我反对耕者有其田的话,倒是大可不必。”

    被严复这么一说,陈克脸微微一红,“严丈夫,我很敬重您。所以推行的这些制度是很希望得到您首肯的。”

    陈克的话很诚恳,严复倒也没有真的生气,他微微点点头,“文青的才具我已经看过了,文青的志向我也知道了。不过我想要问文青一句话,你可否想过要称帝。”

    今天这一天,陈克的目的就是试图用事实来说服严复加入革命,他万万没想到严复居然抛出了“是否想称帝”这么一个问题。听完严复的问题,陈克立刻就呆在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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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样的波线 (二十二)

    对于严复提出“陈克是否想称帝”的问题,陈克目瞪口呆,陈克的警卫员是茫然不知所措。只有沈曾植倒是明白了严复的意思。以严复的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陈克希望招揽他,所以他才有这么一问。

    沈曾植早就看出严复与陈克的绝非简单的“师徒”关系,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陈克始终不敢直接对严复提出要求,倒是严复对陈克所作所为很有兴趣。所以沈曾植才会一开始就提醒严复,他不希望严复这个曾经的国之重臣,现在的国之名士投奔到陈克这里。

    今天的游历之后,沈曾植的心情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凤台县的所见所闻让这个大儒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这股新生的力量有着种种不足和荒谬,却有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活力。令人更不安的是陈克这个人对政治的观点,沈曾植听到陈克向严复大言不惭的痛批满清的收税如何没有效率的时候,他嘴里不吭声,心里头却是非常震惊的。

    以沈曾植深厚的学问,他熟读历史,一个造反者最初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建设”,造反者绝大多数都是出于一种对自身不平遭遇的愤怒。或者是遭到过迫害,或者是怀才不遇。总之,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摧毁”。这些人无一例外竭尽全力去摧毁旧有的东西。这就是沈曾植反对陈克的原因。陈克今天说的明白,他就是要摧毁满清,摧毁地主,摧毁旧有的制度。

    但是沈曾植却没有小看陈克,造反者当中最危险的莫过于年纪轻轻就精通政务的人,凡是史书中记载的这类人物,造反成功率高的惊人,例如李世民。当然,能被写进史书的这类人物也屈指可数。沈曾植实在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够亲眼看到这种活生生的例子。

    对于严复提出“陈克是否想称帝”的问题,沈曾植清清楚楚的看出了背后的意味。严复并非对陈克有什么不满,如果他不满的话根本不可能问出这等话。严复现在想看的是陈克的气量。气量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沈曾植没有学过“三观”论,所以自然不知道“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这些后世的名词。不过沈曾植很清楚,如果陈克拿不出让严复觉得可以追随的气量出来,严复这等人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投身于反对朝廷的运动中去。陈克不过二十多岁,无论如何在社会经验上都不会比五十多岁的严复更加丰富。但是能让严复问出“陈克是否想称帝”的问题,已经证明陈克相当了不起。

    沈曾植仔细打量着陈克,暮色中只见陈克一脸愕然的表情。却不是被说破了心事的惊诧,也不是感觉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那种茫然。倒似是陈克从来没有考虑过是否称帝的问题。见到这种表情,沈曾植安了一大半心。若是陈克再讲一通道理,即便那些道理如何合乎情理,严复也不会真的投身于陈克领导的革命。知道道理的人很多,但是能把这些道理贯彻到实际中的人太少。想到这里,沈曾植屏息凝神的看着陈克,想知道这个青年到底会说出什么来。

    陈克此时心里头也是一片混乱。严复的问题实在是超出陈克的想象之外,他模模糊糊的能够感觉的严复想听什么,但是他怎么都无法找出严复真心想听的那句话。如果说自己想称帝,那不过是一个狂徒。如果说自己不想称帝,那就显得自己十分怯懦。如果摆事实,严复跟着自己看了一天根据地,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讲道理,该讲什么道理?

    怎么都看不到该如何去说服严复加入革命,但是偏偏心里头又非常希望严复能够加入革命队伍。陈克只觉得一片混乱。好在严复其实也没有非得让陈克立刻回答的样子。这位老帅哥稳稳当当站在那里,心平气和的看着陈克。

    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说说心里话算了。陈克很快就下了决心。“严先生,我们凤台县根据地不过一年就有了现在的成就,将来必然能够解放全中国。所以我非常希望严先生能够留在凤台县,和我们一起解放中国,把中国从这悬崖边给拉回来。如果我们不动手,中国必然会陷入军阀混战的时代里头去。而且内部大乱,外头有洋人虎视眈眈,那时候中国才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头去。”

    听到这话,沈曾植心里头立刻就知道不妙了。这些话虽然不能算是“最佳答案”,却很能够迎合了严复的心思。严复如果找了投靠的势力,绝对是要找一个能够救国救民的势力。在救国救民这点上沈曾植与严复区别不大。只是沈曾植更加忠于满清,不愿意背上叛徒的名声而已。可沈曾植知道严复是把中国的利益放在满清利益之上的。如果严复相信陈克能够拯救中国,那严复就不在乎背叛满清。

    陈克完全不知道沈曾植的想法,他继续说了下去,“至于称帝,帝政考虑的是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的是那些功臣将相,说白了就是为了一己私利,为了一个小团伙的私利。我们人民党是以人民革命,以人民利益为主的。我就压根没想过称帝,而且我们的同志也绝对不会在革命成功后当什么王侯将相,坐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我们的革命成功之后,中国人民将是国家的主人,中国人民的利益至高无上。我们人民党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是人民的公仆,而不是人民的老爷。”

    陈克说话的时候不是那么掷地有声,稍稍有些迟疑,却没有丝毫的疑惑,倒也符合了晚辈对前辈的恭敬态度。严复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表态。今天看了凤台县的实际情况,老帅哥严复没有热血沸腾,也没有感动的无以复加。人民党搞革命搞到政治制度革命,连严复都觉得有些过激。他之所以这么问,倒是单纯的好奇。陈克这个人革命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陈克搞了选举制度,那么意味着陈克本人很难当上皇帝。严复很想看看这个满口人民革命的青年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听了陈克说出了自己的“理想”,严复心里头很是不满意。他觉得陈克毕竟是年轻,人民当家作主听着很有蛊惑,但在严复眼里头,这玩意漏洞百出。所以严复还是不吭声。沈曾植看到严复如此,也送了口气。

    陈克看到这两个人的表情,也知道严复没有被自己说动。既然没谈拢,陈克倒也放下了所有的幻想。他觉得自己得说点心里话。这不是为了严复,哪怕是为了自己,陈克也觉得有必要说些心里话。

    “严先生,恕我直言。你还有沈先生这等人,学问高,见识广。但是却不免有文人的致命问题。你们就是清谈。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批评问题也能说中表面。但是这有什么用?我和同志们在凤台县搞的革命,看着破绽百出,很不完美。可是我们竭尽全力的去干活了。沈先生说百姓们认为满清是朝廷,没错。但是我们只要不然满清一兵一卒踏进根据地,百姓还是跟着我们走。沈先生现在跑到百姓里头喊着人民党要造反,我们抓住沈先生把他大卸八块。会有一个百姓肯为了救沈先生出一根指头的力气?这就是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这就是现实。”

    这话已经相当恶毒,沈曾植听完冷哼一声。陈克真的把他杀了,沈曾植反倒觉得解脱了。

    陈克也冷笑一声,“沈先生你不怕死,人都有一死。不过沈先生,明朝覆灭,满清是夷狄。但是现在要推翻满清的可都是爱国人士。这些人可没一个是夷狄。你为满清尽忠了,将来史书上怎么写你?忠于满清,阻碍中国革命的一条走狗?满清面对在人民革命必然会覆灭,沈先生您的千古令名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沈先生如果不在乎这个,我也不在乎成全沈先生您的愿望。”

    “文青不要意气用事。”严复听陈克说话如此不客气,忍不住劝道。

    “严先生,我本以为沈先生这种有学问的人,会和您一样,以中华利益为优先。但是现在看,沈先生这种人,完全不是这样。严先生,我真的诚心希望您能够加入革命,因为人民革命必然胜利。您就对人民这么没有信心么?您就不肯把您的知识贡献出来么?我知道,您觉得您的学问是在满清出钱办的学校里头学到的,但是这些办学的钱,还有建立北洋水师的几百上千万两银子,哪一文不是来自百姓,哪一文不是人民汗珠子摔八瓣的辛苦钱?慈禧那个老妖婆能他妈从裤裆里生一文钱出来?北京的那些王公大臣能屙金尿银?他们不就是靠了挥霍人民的血汗来作威作福么?北洋水师花了了百姓们的无数血汗,而且北洋水师也已经辜负了百姓们一次。现在我请求您为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百姓们奉献一次。让凤台县的这数万百姓们的血汗不要再被浪费一次,我请您加入我们的人民革命。严先生,难道请您为人民革命奉献力量就这么难么?”

    听了这段话,严复终于动容了。陈克不是在叙述自己或者革命党的理念。陈克是在指出一个事实。满清拿出的所有东西,都是从百姓身上拿出来的。而严复本人已经让百姓们失望了一次。每次想起北洋水师的失败,严复都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悔恨。而陈克毫不留情的把这个伤口再次撕开,而且从中国百姓的角度指出严复的失败。这种疼感甚至比当年的失败更加让严复难以忍受。

    沈曾植看到严复痛苦的表情,已经知道严复不可能再有拒绝陈克的理由。他忍不住喊道:“陈克,严先生是你的恩师,你这话太没规矩了!”

    陈克转向沈曾植,此时他的脸上满是怒意,丝毫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同情之心,“沈先生,你是当世大儒。学问极高,我且问你,你这些年吃喝着民脂民膏,到底给百姓干了什么?你整天胡说八道的那套东西,是能外抗敌国,还是能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到了个灾年,该你们官员出来赈济百姓的时候,你倒是另一群官员躲在寿州城里头逍遥自在。我要问问你,你想不想对的起年吃喝的民脂民膏?你到底是要为人民服务,还是一定要站在人民革命的对立面上。你若坚决不肯给百姓谋福利,不肯为百姓创明天。你一定要给满清尽忠。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喝药我给瓶,你上吊我给绳。”

    沈曾植从没有被人如此痛骂过,他的人格也从未被人如此践踏在脚下。而且是用如此毫不客气,毫不留情面的践踏方式。老头子花白的胡须已经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而他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而陈克现在根本没有放过沈曾植的想法,在他胸口里头洋溢着一种激烈的情绪,甚至超出了陈克自己的想象之外。在面对同志的时候,陈克好歹还觉得这些人怎么都是有着共同的救国理想。但是面对沈曾植这种满清官员,这些敌人。陈克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有着如此洋溢的仇恨。更加激烈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满清收税哪年不逼死人?你不要觉得你自己没亲自逼死人,你就是清白的。你吃着满清的俸禄,你吃的就不仅仅是百姓的血汗,你还吃着百姓的人命。吃人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装作自己清白,装作时而不间。可遇到我们推行解放人民的革命,你们倒是突然想起忠孝礼仪来了。满清的制度,就是吃人的制度,你们都是帮凶。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去了这心思,为人民谋福利,创明天,那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这只是一条门槛,一个关头。你们可是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师生仇敌和各不相识的人,都结成一伙,互相劝勉,互相牵掣,死也不肯跨过这一步。不仅不肯跨过这一步,你们还坚决不许别人这么走。”

    陈克越说越愤怒,声音几乎像是要咆哮起来,“沈先生,我告诉你,你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要晓得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你们要不改,自己也会吃尽。你们这种人就算是再多,也会被人民革命给剿除的干干净净,就像猎人打完狼子一样!就如同虫子一样!”

    各式各样的波线(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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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始(一)

    窗外黑漆漆的,却偏偏有青白色的光线映在窗纸上,让沈曾植不辨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对面铺上的严复已经不再翻身,呼吸也逐渐平静下来。监牢里头的床铺和保险团军营的床铺相差无几。一定要说的话,监牢不怎么通风,甚至还暖和些。身上的床单很薄,根本挡不住凉气。沈曾植挺羡慕严复,这么寒意凛然的夜晚,严复照样能睡得着。

    白天的事情给沈曾植一种沉重的压力,他心中其实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陈克的革命道理没有能说服沈曾植,但是沈曾植却被陈克的坚定态度彻底给压倒了。儒家虽然讲仁,但是儒家绝不相信也绝不鼓吹人民的力量。陈克这种怪物一样的存在让沈曾植很是不解。一个坚信没有学问的百姓拥有至高力量的人,在儒家看来就是货真价实的疯子。回想着白天的一切,沈曾植很明白,陈克这个疯子是有真材实料的。可疯子就是疯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沈曾植坚信,人民一旦拥有了权力,除了胡闹之外,不会干出别的来。

    夜色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重,沈曾植裹了裹身上的床单。据陈克所说,人民党的待遇都是这样,干部也没有丝毫的特权。普通官兵用什么,人民党干部们就用什么。怪不得人民党这么着急的要盖房子,没有房子,这冬天真的没法过。

    沈曾植很不明白,严复到底为什么要加入人民党。为了赎罪?或者是为了野心。总之,当陈克痛斥了沈曾植一番之后,严复却出人意料的表示愿意加入革命。沈曾植知道严复不是一个容易说服的人,既然他下了决心,那就不可能改变。不过陈克居然能够说服严复,这真的是令人不解。严复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身体逐渐适应了寒冷,或许是倦意抵抗不了。想着想着,沈曾植就睡着了。

    军号声响起的时候,沈曾植没有被吵醒。吵醒他的是轰隆隆的步伐声,那是成百上千的人一同迈步的声音。睁开眼睛,沈曾植觉得身体毫无感觉,如同一根木头一样。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却见严复已经起身。

    “严兄这是准备去哪里?”沈曾植费力的问道。

    “出去跑操。”严复一点都没有迟疑。早上的晨操是严复许久以来的习惯。倒是离开了军队之后,严复很久没有体会这种感觉了。“沈兄,你再休息一会儿。”说完,严复把自己的被单盖在沈曾植身上。残留在被单上的热气传到了沈曾植身上,他立刻觉得暖和多了。

    一出门,严复就听到呼喊声。那是各个部队召唤自己战士的喊声。对严复这个从事军事建设和军事教育二十多年的老军人,人民党的营地是如此的令人熟悉,如此令人亲切。甚至不用眼睛看,严复光听声音就能知道哪些部队是老部队,哪些部队是新部队。对于陈克在上海时代的老底,严复很清楚。陈克当年就那么几十个不太忠诚的追随者。现在营地里头上千号人,不管部队组建时间长短,但是自上而下的纪律已经建立起来了。严复视线最终落在一个地方,果然如他所想,在那最训练有素,最精锐的团队前头,严复见到了陈克那高高的身影。严复快步走过去,“文青,要我加入哪一队。”

    “严丈夫,以后咱们都是同志相称。这是我们的规定。”陈克严肃的说道,“革命队伍里头没有谁高谁低,一旦加入了革命,大家都是同志。每个人的尊严都必须同等。”

    虽然很不习惯陈克的这种说话,但是严复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他点点头,“那我怎么称呼文青呢?”

    “大家一般叫我的职务名称,陈主席。”

    “这个称呼很有古意啊。”严复赞道。

    “我准备委任您为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我们一两月内就要攻打安庆,所以我希望您能在一个月内把那批铁运到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今天就不要跑步了,我马上就带您去见水上支队的支队长,他会负责带领船队前去汉阳。这件事越快越好。”

    人民党的效率之高超出严复的想象,没有客套,主官也没有要包揽一切。介绍了水上支队的支队长章瑜与政委李照之后,陈克就离开了。负责人聚集在一起开会,章瑜明确表示,自己将亲自带队。对此严复非常满意。这种高度负责制的模式与严复习惯的海军模式一脉相承。当讨论结束之后,章瑜带着严复去看了船队,那经过反复擦洗的干净甲板让严复又想起了北洋水师的习惯。

    部队没有在达成了初步计划之后立刻出发,参谋部负责制定行船方案。路线和时间的规划都是很大的事情。这种参谋工作是严复的长项,章瑜这等后学末进在老前辈面前只有心悦诚服的份。

    在严复领着“内河船队”从事工作的时候,陈克也不可能闲着。他召集了公检法部门的同志开会。“我要制定《民法》和《婚姻法》。”陈克直接下达了命令。

    徐电立刻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高兴起来。其他同志没有基本的司法理念,对于陈克提出的这个任务完全摸不着头脑。

    “既然要分地,我们就要有一个章程。大家党课上都学过小农经济这个部分吧?制定法律的长远意义我就不说了,现在这两部法律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要全力瓦解小农经济。小农经济的基础就是家庭,家庭是靠婚姻结合起来的社会基本单位。大家觉得在这个方面,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公检法现在其实还是一家,或者说就是警察系统。对这么一个深刻的革命问题大家都很不理解。“陈主席你直说吧。”林深河问。

    “我们的敌人就是宗族。封建宗族对于家族成员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宗族长老甚至可以直接判处家族成员的死刑。这些宗族长老靠的是什么?就是靠了对土地和司法的影响力。既然要我们要把消灭小农经济,把人民控制在政府的控制之内。就必须彻底消灭宗族势力对百姓的影响力。”

    公检法的同志们还是不明白陈克说的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唯一真正明白的就是人民党必须直接控制人民生活。戴恩泽在上次的会议上学到了一个词,他忍不住问道:“还是要发动人民斗人民么?”

    噗哧,徐电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笑声里头满是赞同的意思。

    看陈克没有要批评这种说法,林深河问道:“怎么个斗法?”

    “给那些处于最受压迫,处于最底层的人群以利益。为了保护这种利益,人民才能跟着我们走。”陈克指点到,“我们是要革命,革命追求的就是普遍的平等利益。我们必须抓住这点才行。”

    法律系大学生,前巡捕干部,以及前普通百姓为首的公检法三头子低着头思量了一阵,却不得要领。听陈克的意思是要搞个惊世骇俗但是合情合理的东西出来,可是怎么同时满足这两点,三个暴力机关的头子都很是不解。不过三个人当中两个都是老党员,他们知道人民党的规矩。陈克允许你认真思考后说胡话,但是陈克不允许你不思考。人民党里头的干部都是能够干事的,那种混日子的同志都在最基层干着毫无前途的工作。反正大家已经习惯了陈克最后拍板,即便自己说错了也不会有人秋后算账。所以徐电首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通过婚姻认证的方式么?凡是咱们不认同的,就不能结婚?”

    “这肯定不行,这么搞百姓们绝对不会同意的。”戴恩泽立刻否定了这个态度。“不过军队的军人结婚倒是可以让咱们通过才行。而且好歹军人得给自己人撑腰才行。”

    “用继承权的方法吧?”林深河毕竟是前巡捕干部,对于外国的法律有一定的了解,“国家不认可,他们就不能得到继承权?”

    看来这就是同志们的极限了,陈克已经确定。他也不想浪费时间,所以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要确定这次分地是针对人而不是针对家庭,女人和男人有同样的标准。男人能分三亩地,女人也要分三亩地。按人头算,而不是按照家庭算。而且,女性出嫁的时候,这三亩地要陪嫁。”

    司法口的三个头子实在是没有想到陈克居然会想出这种法子来。戴恩泽是彻底被震惊的模样,农村里头女性地位之低真的是最底层。就连戴恩泽都不觉得这样分地有什么合理之处。想到自己女儿分的土地,以后就要陪嫁给别家的儿子,他心里头立刻就是一阵抵触。

    林深河倒是接触过外国的司法,他虽然觉得不解,不过震惊程度远没有戴恩泽那么强烈。但是林深河对于人民革命感觉不深,对于陈克这种方案的内在意义很不解。

    徐电毕竟是法律系出身,他片刻之后高喊道:“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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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始(二)

    有些事情所蕴含的意义往往在发生的时候并不被意识到,但是总有些人能够意外的感受到。陈克把这次根据地司法工作暂时委任给公检法三巨头之后,戴恩泽是秉持着“听党的话”这个基本原则。徐电满脑子都是自己将成为根据地第一部法律的制定者,对别的事情已经全然顾不上了。只有林深河立场客观,他既没有单纯的效忠之心,也没有建功立业的强烈使命感。所以林深河对于陈克提出的“解体小农经济”的政治方向问题颇为好奇。

    身为租界巡捕里头锻炼出来的人物,林深河很明白一点,不懂的时候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去问懂行的人。而根据地里头公认何足道是最懂得陈克想法的人。所以林深河就带着礼物前去拜访何足道去了。

    礼物很简单,林深河拿了条牛皮腰带。这年头牛皮腰带还是很稀罕的货色。林深河从上海逃出来的时候颇是带了十几根,这次是第一次拿出来沟通感情。看到了皮带之后,何足道拒绝了这份礼物,这让林深河有些惊讶。但是林深河观察到陈克本人也没有什么与其他战士不同的打扮,何足道能入了陈克的法眼,拒绝礼物也没有太过于惊世骇俗。

    人没有必要注重毫无意义的面子,林深河一直这么认为。送礼是为了满足别人的面子,如果送礼者自己也是个讲面子的人,那就未免太傻。所以林深河丝毫没有羞耻的感觉,他坦率的提及了自己前来的目的。“摧毁小农经济”到底是一个什么意思。

    “小农经济的缺点就是极少加入贸易。摧毁了小农经济之后,人民不得不投身到出卖劳动力的体系里头,这才能最大限度的发展生产力。”何足道做出了自己的解释。

    “何政委,容我想想。”林深河被这番话给弄的又明白,又不明白。这句话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路,以林深河的政治理念是无法全面理解透彻的。可外国人的经商,却给了林深河很多提示。难道陈克的意思是,先把人民剥夺的一干二净,然后再给他们工作机会?

    但这样的话,陈克就没有必要给人民分土地,特别是要给女性分土地。这可是要引发很多事端的。

    想到这里,林深河继续问道:“何政委,我想问问,有人说发动人民斗人民,这是个啥意思?”

    “那是个玩笑话。”何足道笑道,“本意就是说,想解决人民的一些问题,不能一味的靠上头强行推动一些政策,需要让人民自己去选择立场。一个政策注定会支持一部分人的利益,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你若是强行推行,倒是让百姓们觉得人民党行事过分了。所以,必须找到要解决的矛盾关键,引导那些被旧制度压迫的百姓们来争取自己的利益。而这时候,这部分百姓就必须无条件的支持制定这个政策的人民党。我们就能够在这件事上得到人民的支持。”

    这话一说,林深河是恍然大悟。怪不得陈克要给女性同等的分地权力。还要制定婚姻法,这年头公开声称保护女性利益的只有人民党。一旦女性遭到了不公平对待,肯定有人忍气吞声。可那些不愿意忍气吞声的女性们,就只能够找人民党当作靠山。基于经济利益的矛盾,从来都是最深刻的,不到一方彻底屈服那是绝不会终止。人民党通过分地和《婚姻法》,就将对宗族进行真正的打击和瓦解。陈克的决心看来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过百姓们若是因为此事对咱们很不满,那该怎么办?”虽然知道形势比人强这个道理,但是林深河觉得还是小心为上,万一陈克要学曹操“借人头”,那自己很有可能成为牺牲品。

    何足道并不清楚林深河这种深刻的自保心态,他笑道:“这种不满是肯定要发生的。不过这种事情正好可以当作移风易俗的开端。女性必须得到解放。这地是咱们主持分的,一开始的时候这件事就必须说清楚。如果想把女儿的土地给据为己有,咱们人民党绝对不支持。而且这男人得没用到什么程度,才能贪图自己女儿的土地呢?”

    看何足道说得如此坚定,林深河也觉得不好意思泼凉水,他只能心中暗笑何足道幼稚,其实想剥夺女儿土地的人未必是父亲啊。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林深河也不可能真正的让何足道给自己出谋划策,话谈到这里他就起身告辞了。慢慢的走着,林深河脑子里头开始运转自己该怎么办。编写法律的工作徐电肯定不会放手,林深河也绝对干不了这种差事。政治工作也同样不在自己的权限范围之内。看来自己在此事上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了?

    想到这里,林深河并没有感觉轻松。有些事情,不能让别人吩咐你之后再做,那你就永远不可能得到上头的赏识。今天与何足道的谈话,在林深河看来,何足道能够成为“最懂陈克的同志”,是因为何足道能够吃透陈克政策的核心概念。陈克到底想通过这个政策来达成什么目的。

    现在林深河看似无事可做,实际上现在也真的没他什么事情,他现在要做到的并非是去争夺什么,而是好好跟着另外两个老同志学习。一方面调查研究警察系统内部同志的想法,一方面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

    徐电熬了两个通宵的《婚姻法》草稿被陈克改的面目全非,然后被发回徐电这里,要求他重新修改。陈克的原话很简单,“《婚姻法》的基础首先是男女平等,既然是平等,你就既不要倾向男性的利益,也不要倾向女性的利益。也不要强调政府在婚姻事物里头的主导作用。法理、法意、法度。这三者里头的法理,也就是立法的理论基础是不用直接说出来的。解释法律是人民代表大会的工作。不是你司法部门的工作。”

    对此,徐电的脸色很是难看。这位法律专业的大学生内心里头根本就是把这部法律当作自己创造和指导的金科玉律了。被陈克这么一通解释,又仔细看了陈克的修改批示,徐电真正的明白了一件事,陈克以前所说的“讲政治”到底是什么意思。

    修改的稿件里头有着本该让法律信徒徐电感到兴奋的完善。婚姻的法律基础,婚姻的责任与义务,终止婚姻的方法。特殊婚姻,例如军婚的特别条例。陈克没有受过法律专业的培训,也写不出那些无懈可击的条文,但是陈克作为一个革命家,把婚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的描述了一番。而且是一种政治为纲的方式。

    这部婚姻法强调的无外乎两件事,男女平等,国家保护合法婚姻。虽然这样的法律并非不合理,但是徐电怎么都感觉不对头。在他看来,法律是要为统治阶级服务的。而不是用来挑起政治上的斗争的手段。如果这样的话,法律的尊严何在?

    第二次修改可以说相当成功,陈克的指导并非不合理。即便徐电再有意见,他也不能否定这个事实。在陈克表示首肯,而且要在当天晚上的党会上讨论这份法律文稿之后。徐电有些吞吞吐吐的表态了,“陈主席,我希望根据地能够先进性政治运动,然后再制定相关的法律。”

    “为什么?”陈克不太理解徐电的想法。

    徐电坚定的回答了陈克的提问,“法律是准绳,而不是斗争工具。如果我们把推行法律当成了政治工作来抓,这法律就成了一个政治文件。这就完全不是法律的本来意义了。”

    “徐电同志,法律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法律本来就是政治的一部分,你那种超越了政治的法律根本行不通。政治决定制度,制度需要法律来划定标准。归根结底,法律都是为了政治服务的。”

    “那么如果政治要干涉法律呢?”徐电还是没有想通。

    “举个例子。”陈克不太理解徐电到底坚持什么。

    “如果有人犯了罪,那么谁来审判这个人?”徐电问。

    “法院。”

    “如果党要求放过此人呢?”徐电继续追问。

    看着徐电那充满期待的神色,陈克突然有些感动了。一个人如果有着自己的坚定信仰,而且不遗余力的推动这种信仰的实践,很多时候会给人一种感动。陈克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以前在论坛对喷的日子,那时候大家把释永信这种佛教ceo称为“佛贼”,同时又把坚守佛教传统的苦行僧称之为“邪教徒”一样。

    政治必须领导一切,操纵一切。这是陈克的理念。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法律必须让步于政治这种话。如果有人违背了《刑法》,《民法》,《婚姻法》等非政治类的法律,无论是谁,陈克都可以保证,党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种人的。但是,陈克也绝对不能说出法律超脱了政治的控制,成为独立一极的说法。

    徐电这种单纯的青年现在还无法理解,或者说徐电坚信,法律是一个绝对的存在。而且必须是绝对的存在。姑且不说以后徐电会不会成为依靠司法去影响政治的那类人。但是陈克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制度凌驾政治之上。政治本身才是应该是绝对的,是所有社会制度的根本。法律或许可以妥协,但是政治绝对不行。

    思前想后,陈克终于开口了,“徐电同志,我想问你,你首先是一个人民党党员,还是首先是一个法律工作者?”

    “这……”徐电一时回答不出。或者说,他本人还不能理解陈克想说的话。

    “人民革命的纲领就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但是,这是人民革命的法律概念。而不是法律要求人民革命这么干。”

    徐电几乎被陈克的这番话给激怒了,尽管面对陈克这个在根据地里头几乎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徐电依旧不能被这种想法说服。“陈主席,这不对。法律是准绳,是道德纲领,是道德底线。法律不能屈从其他的影响。”

    “那么徐电同志,我也必须告诉你一个事实,在法律出现之前,政治就已经存在了。是政治需要法律,所以才创造了法律。并非是法律创造了政治。你的错误认识,就如同鸡蛋天经地义的有资格对生蛋的母鸡说三道四一样。你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你必须纠正。”

    徐电又说了什么,并没人听到。大家知道的结果是这样的,“徐电同志暂时停止司法方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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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始(三)

    徐电被停止司法方面工作的消息飞一样传遍了根据地上层,停止工作代表着极为严厉的批评和否定。这是陈克第一次公开对一个党员进行如此严厉的表态。虽然徐电本人依旧是纪检委的主任,依然是监察党内纪律的重要干部,依旧大权在握。但是同志们看徐电的眼神却有了相当的不同。

    《婚姻法》草案拿到了党委会上讨论,很快就得到了通过。其他同志们可没有徐电那种认为法律至高无上的态度。倒是陈克在会议上强调,“既然这个法律得到了通过,以后所有根据地内的婚姻问题,都必须按照《婚姻法》来执行。而且,咱们也要着手准备法律解释的工作。根据地内部的对于法律的质疑,我们必须要拿出说法来。法律就是政治理念的现实化的规定。大家必须摆对自己的政治立场。”[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陈主席,按照前面介绍的男女平等,百姓的个人权益受国家保护原则。我们的工作要不要更加主动一些?”发话的是任启莹。这次党委会议,人民党的女性党员列席的极多。任启莹很清楚陈克这么做的意义所在,她率先表示了积极的态度。

    男性党员们对这位新同志的积极表态有些不以为然。说真的,人民党里头对女性的态度虽然已经是中国最平等的,不过让男性真的认为女性是对等的存在,现在仅仅是开始。

    “我们的目的是要保护大家的正当利益,而不是要去跳动矛盾。大家可以想象得到,一旦这个法律开始宣传,不以为然,甚至说怪话的人肯定很多。大家不要争什么地位的高下。也不要搞什么意气之争。我之所以要给女性们分得同样的生产资料,原因何在?谁来说说自己的想法?”

    男人们都不吭声了,搞不明白陈克意思的同志是不知道该说啥。大概明白陈克意思的同志则是不肯发言。游缑身为人民党的资深党员,也身为女性。可以说,人民党的同志对女性们不太敢小看,游缑居功至伟。她的工作成绩,面对水泥厂恶劣劳动环境中表现出的一流的工作态度,让男人们都不得不服气。

    看到没有男人肯说话,而女性党员们却各个有着自己的顾虑,游缑站起来发言了,“分给女性们相同的生产资料,只是为了表示一件事,女性们同样可以通过劳动来养活自己。我不认为女性在体力方面能够占据优势,就如同我不认为男性在普通缝纫方面比女性强一样。但是,身为劳动者,男女是平等的。”

    “那为何不用别的方式来表现这种平等呢?例如同工同酬。”宇文拔都问。他的话立刻得到了不少人赞许的目光。看到这么多男人的赞许,以及女性们绝非赞许的目光,宇文拔都有点胆怯了。他不是怕女人,而是害怕同样身居书记地位的游缑。还有提出男女平等理念的陈克。

    严复饶有兴趣的看着党员们进行着辩论,他现在已经是火线入党。虽然只是预备党员,可是严复在人民党不少党员心中颇有地位,而且陈克已经表态,准备让严复完成这次购买铁的工作之后出任根据地教育部部长。他列席此次会议,没人说三道四。人民党的会议模式让严复很是喜欢。身居组织最高位的陈克以超出众人的理论与实践能力领导众人,党内重实践,轻空谈。完全符合了严复所渴望的法家那种组织模式。而同志们能够直抒胸臆,不玩什么盘下招数。有啥事情直接在台面上说清,让严复感觉尤其满意。

    和严复并肩坐在一起的是陈天华,这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名声,都看过对方的书。在男女平等这件事情上立场很是接近。

    听宇文拔都这么一说,严复和陈天华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屑。

    “矫枉过正,虽然看着平均分地不太合理,但是这是一个态度问题。”陈天华忍不住发言了。

    “那就是说,还是不公平啦。我们既然要释法,总不能用这个当作理由。”路辉天起来反对了。身为民政工作实际上的一把手,路辉天对于陈克这种激进的做法相当不满,“给那些还在读书的女孩子分地,这些地还是他们的家人来种。与其让那些不喜欢男女平等的爹妈心里头很是不满,何不等以后条件有了变化的时候再说呢?”

    陈天华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以后再说的话,就是现在承认了男女不平等。我们现在承认男女不平等,以后再改成男女平等,这是说我们人民党是朝令夕改么?”

    女性党员们看向陈天华的眼光立刻就热烈起来,这是除了陈克之外,第一个真正站出来表示绝对支持“男女平等”的男性党员。以往最支持男女平等的是何足道,不过何足道很难理解女性的心思,他在女性心目中的形象其实没那么正面。根据地里头大家嘴里不说,心里头都知道,何足道很仰慕游缑。在女性们心目中,何足道因为缺乏“男人气”,被当成一个“小弟弟”来看。失分很多。而陈天华身为著名的革命者,能如此坚定的支持男女平等,就成了一个绝对正面的角色。

    “理论虽然很好,但是在实际推行里头肯定有很多问题的。咱们这么做,不仅男人们不会心悦诚服,女性们也未必领情。”路辉天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从事实际工作,他对这个理念的执行很是担心。

    游缑立刻进行了反击,“劳动最光荣!男女平等的基础是劳动最光荣!懒人可不分男女,如果把懒女人当成攻击男女平等的借口,那就是故意扭曲事实,那就是狡辩。如果把懒女人当成男女不该平等的借口,那么懒男人的存在,是不是说明男女更不该平等?”

    这话从工作勤劳的游缑嘴里说出来,格外的有份量。原本不少心里头其实不支持男女平等的同志立刻就不敢再吭声了。游缑的地位与声望是靠她的工作挣出来,根据地里头没人敢对游缑的工作表示质疑。路辉天也不敢。

    徐电默默的听着大家的辩论,心里头百感交集。监察部门本来就是个得罪人的职位,众人与徐电的私交都不咋样。而且陈克处罚了徐电之后,也没人敢给徐电出头。除了华雄茂亲自跑来问过原因之外,其他人连来询问徐电的都没有。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很糟糕,徐电虽然身处坐满了人的会场,却感觉自己完全被孤立了。

    但是仔细听着大家的讨论,徐电又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徐电知道陈克说的也没错,任何法律的执行都需要诸多配合。在这点上,徐电并不认为司法系统应该凌驾其他组织之上。就跟男女平等这个政治理念一样,各个部门执行的时候,都会遇到问题。徐电也知道,法律不是万能的。让徐电不能接受的其实只有一件事,就是法律不能成为最后的遮羞布。其实在满清也好,在日本也好,法律都是最后的遮羞布。平常的时候法律倒也在维护着社会的基本秩序职能,看着倒是威风八面。但是一遇到权力的介入,法律立刻就成了任人操纵的工具。

    徐点在东京大学法律系的教授们对此十分不满,他们认为法律是不容许被这样玷污的。而日本的明治维新根本就没有树立起法治社会的概念。在法律面前绝非人人平等。徐电跟着陈克前来安徽革命,而不是留在北京找份差事。是因为陈克所描述的人民革命给了徐电一种感觉,一个真正的法治社会必然会建成。既然是人民当家作主,那么遵守法律就该是人民的义务。但是陈克让徐电感到了失望,即使是陈克这样的革命者,也不认同法律不可玷污的神圣性。

    这倒不是说徐电本人是一个完全不通世情的毛头小子,即便是在法律系专业里头,大家嘴里不管如何说,心里头也都知道,法律不是万能的。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民法讲民不告,官不究。”也就是说,如果没人告官,那么不平等甚至违法行为是可以继续存在的。就如同婚姻法里头关于女性出嫁后土地也会脱离了父母的家庭,随着出嫁的女性自动转到新组成的家庭里头去,但是如果有人私下玩弄什么手段,只要没人告官,这种事情就是可以存在的。

    徐电不认为法律就可以做到完美无缺,他不满的只有一点,陈克不能接受法律不受其他的影响,陈克不认为法律不该受政治的控制。如果是陈克执政,徐电对陈克还是有信心的。他不相信陈克会通过玩弄法律的方式来达成个人的目的。但是人治是没有前途的,不能确立法律不会被玩弄扭曲的制度,陈克死了之后怎么办?

    正在徐电左思右想的时候,关于男女平等问题的辩论已经到了最后。游缑提出了“劳动最光荣”的政治理念之后,再也没有其他同志愿意出来反对了。《婚姻法》草案随之得到了通过。看到这个结果,徐电暗自松了口气,至少到现在为止的讨论都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陈克坚守着徐电一直以来很钦佩的那种立场和态度。虽然同样是陈克毫不客气的停止了徐电司法方面的工作。

    会议的下一个议题与法律无关,根据地已经做了决定,只要这次严复他们带了铁回来,部队就将扩大解放战争的军事行动。实际上根据地破围子的时候,也有几个地方有漏网之鱼。革命战争的扩大化已经是无可避免。

    一听说要打仗,年轻人们就来了热情。到现在为止,部队始终是战无不胜,以绝对优势压倒了所有的敌人。这样的现状让同志们相信,敌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这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的前提是把铁运回来。这件事就完全得依靠严复的关系了。很多同志对严复不陌生,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加入人民党,同志们都很高兴。大家对严复同志表示了热烈的支持。严复也很喜欢与这些生气勃勃的年轻人在一起,但是他不肯表现的那么明白,只是很礼貌的和大家打了招呼。

    会议结束之后,华雄茂叫住了徐电,两人也算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老战友。华雄茂严肃的说道:“徐电,你去向陈主席认个错,说你认识到了自己的政治错误,要求恢复工作。陈主席不是小心眼的人,如果他真的对你不满,根本不可能把你的这个纲领那出来讨论的。你的事情我问了陈主席,你当时都说什么胡话。法律不能被政治干涉?你当时就骂你糊涂。你猜猜陈主席说了什么?”

    徐电没想到华雄茂居然也会骂自己的观点,他心里头更是失望。但是华雄茂肯给自己说话,这也是仁至义尽了。为了表示礼貌,徐电强打精神问道:“陈主席说了什么?”

    “陈主席说,徐电这个同志就是怕辛苦,想走捷径。他想着我出来说句话,大家就都听了?这种想法就根本没有抓住要点,徐电这不是要完成工作的态度。这是在逃避责任的态度。他应该对那些试图干涉司法公正的人说这些,而不是对我说这些。他应该通过自己的辛勤工作去让人民接受法制的理念,让大家明白,遇到事情要去通过法律和制度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去找熟人,托关系。如果徐电真的如他所想,如此忠于司法,他就该在工作中去完成他的理念,而不是想一劳永逸的找捷径。革命永远是在不断进行的,遇到难点,自己不去想法,这不是搞革命,这是要当老爷,自己一句话就要当了真理,别人必须听他的才行,不听他的就是不对。要所以我才要停止他的司法工作,让他去反省。”

    听到这里,就是徐电再迟钝也能明白陈克的意思。华雄茂看徐电不吭声,倒是误解了这沉默的意义所在,“徐电同志,我觉得作为革命同志,我们得体谅一下陈主席的难处。有时候他不能说太多。咱们现在的情况,很多事情做不到。就跟这次《婚姻法》一样,军队里头是绝对要严格执行的,可是我现在偏偏不能向战士们直说这件事,得把这些基本工作都给完成了。包括法律条文,还有分地的规章,这些都没有准备好,我就大吹一番新式婚姻,除了引发混乱之外,没啥别的效果……”

    徐电这半年多被晒得黝黑的脸变成了紫红色,他忍不住打断了华雄茂,“华旅长,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我错了。我现在就去找陈主席承认错误。我要求恢复工作,以后我再也不会闹情绪了。”

    华雄茂本来也挺忙,看徐电这话很是真心,他也就不再浪费时间,“现在就去,马上去。自我批评要诚恳。陈主席很看重你的。根据地里头就你一个学习法律的,你就别添乱了。”说完,华雄茂大步流星的走了。

    徐电立刻就去找陈克。却见陈克与一众参与运铁任务的干部们往码头方向走去。严复和陈克并肩走在一起,正说着话。他也不敢去打断,干脆就远远的尾随着队伍。

    严复正在向陈克告辞。在严复的指挥下,船队的运行计划已经完成。现在安庆府还没有接到任何革命党的消息,只要这次买卖速度快,不用太担心被拦截。

    “文青……,陈主席,这次我来之前,袁慰亭来信,想让我和你一起进京去参与立宪大纲的事情。看来他那边是开始准备行宪了。”

    “看来袁慰亭先生的好日子也到头了。”陈克笑道。这不是嘲笑,倒是有些同情的意味在里头。袁世凯这个人虽然是自作孽,但是本来好好的一把天听牌,让他称帝的愚昧行动给打成了相公。陈克一直觉得袁世凯这人可惜了。

    “北京的局面要变了。乱起来对咱们也不是坏事。”严复不是个坏人,也绝非对待敌人有什么妇人之仁的“好人”。北京因为立宪的事情发生了变化,朝局混乱,对待安徽革命的反应自然会慢很多。

    “汉阳那边的事情就拜托严复同志您了。”陈克笑道。

    “我会早去早回。我上次去看的时候,汉阳的废铁堆积如山。想来汉阳那边也希望早点脱手才对。”

    哈哈笑声中,一行人就此握手告别。看严复他们走了,徐电急忙赶过来拦住陈克,“陈主席,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请求恢复工作。”

    陈克上下打量了徐电一番,看徐电再也没有怨怼的表情,是真的恢复了生气,他才说道:“恢复工作是可以,不过你要先给我写一份检查出来。写完之后,你要在党会上宣读。得让大家认可才行。”

    电立刻答道。

    “你给我记清楚,你作为司法部门的负责人,你的工作是要和违法犯罪活动作斗争,而不是和同志们讲条件,要待遇。明白了么?”

    徐电站的笔挺,大声答道:“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写检查。”

    “去吧!”陈克命令道。

    徐电的检查在党会上得到了通过,大家对徐电居然敢要挟陈克的勇气其实还是挺钦佩的。陈克一开始只是停了徐电的司法工作职务,而没有把徐电给彻底停职,然后发配去养猪。大家觉得陈克主席的脾气也实在是太好了。

    但是那些能够理解政治的同志却能理解到陈克的心意,陈克不仅仅是要敲打徐电,而且陈克要通过徐电的这份检查表达两个态度,“第一,任何事情都不能当作对党指手画脚的理由。第二,任何人都不能干涉司法公正。”因为在徐电念完了检查之后,陈克亲自表示,维护司法公正不是一个短期行为,而且试图干涉司法公正的力量绝对不仅仅来自外部,历史证明,更多试图干涉公正的力量都是来自内部。陈克认为,人民革命所要建立的新制度中,司法公正绝对是一个必须坚持的原则。

    徐电重新恢复了司法工作。参加了会议的林深河也确定了一件事,身为公检法三头目之一的自己,不久之后就绝对会升官的。如果陈克不是为了开销玩笑的话,司法体系很快就要扩大组织规模。自己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果然如同林深河所料,两天后,建立公检法机构的草案正式公布。徐电成为法院系统的负责人,公安系统由戴恩泽负责。而检察院系统暂时没有委派专门负责人,林深河身为公安系统的副手,暂时负责检察院的起诉工作。根据地的司法体系初步搭起了架子。

    新开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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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始(四)

    在严复向陈克提及袁世凯邀请的时候,远在北京的袁世凯既没因为心灵感应而打喷嚏,也没有突然感觉一阵凉意。相反,袁世凯看着纸上写着陈克的名字,只觉得一阵怒意带来的火热感从心头生气。

    1906年,为了避免各种对自己的政治攻击,袁世凯主动交出了兵权,让陆军部直接统辖北洋军的一、散、五、六各镇。此举算是一种表示忠诚的态度。所以不久前镇压庞梓“造反”军事行动他只是派了德州的骑兵营。而这次军事行动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庞梓的部队居然拥有了包括机枪在内的重武器,德州的骑兵营此战下来伤亡了四十余人。不仅如此,庞梓的部队虽然被打垮,但是庞梓本人却逃窜的无影无踪,还是从战场上逃走的。“景廷宾余孽”居然没有能够彻底剿灭。

    更糟糕的是,这支新军当中,包括副头领在内的两名军官居然在战斗之后被刺杀了。据说刺杀他们的是一个当地端茶送水的老头子。这种种事情都让袁世凯很不高兴。而且这也给了袁世凯的政敌们一个绝佳的借口。当时就有人质疑袁世凯治军不严,新军不堪一战。更糟糕的是,邢台距离北京距离并不远,有人唆使下头的监察御史以新军“杀良冒功”为名,极力弹劾新军。

    这里头的证据还真的不是捏造的,新军为了报复自己的指挥官被刺杀,将高家寨剩余的几个“村民”抓起来杀了。而这几个“村民”其实都是本地地主,因为放不下家业才没有离开。他们也有些官府背景,这一状告上来,弄得袁世凯很是被动。

    袁世凯本来就觉得这次剿匪行动很是糟糕,他精于行伍,一看提上来报告就知道遇到了很不一般的土匪。庞梓倒是真的是官逼民反的典型。所以庞梓的手下战斗力反倒不算很差。一方面是对新军的不满,另一方面是对政敌的厌恶。两种情绪结合起来,加上王士珍亲自去邢台进行了调查,调查报告提上来之后,袁世凯终于有些恼怒了。

    “那个陈文青居然和庞梓有牵连?”袁世凯问。

    “是的。我在庞梓家抄出了一些信件。不仅仅是庞梓,武星辰、柴庆国这些景廷宾余孽都和陈克有干系。我特地拿了当年的画影图形让乡间的人辨认了。那些乡间的人认出了这几个人。他们和陈克前年都在庞梓家待过。不仅如此,还有一个人,就是华兴会的陈天华不仅陪着陈克在京城待了几个月,他在庞梓那里一直待到新军去剿灭庞梓前才逃走。”乡下很少有外地人去,庄户人家对这些外人都记得很清楚。一桩桩一件件,王士珍调查的相当清楚。

    “严几道居然推荐了一个乱党给我们?怪不得那陈克不肯求到我门上来做个官。”袁世凯说到这里已经相当的懊恼。

    对这个评价,王士珍也没有插话。他从一开始就觉得陈克这人很不对头,别人见了袁世凯都是削尖了脑袋去谋个差事。而袁世凯对于这些“晚辈”也是很照顾的,只要肯听话,能吃苦,这差事从来不会少了的。而陈克竟然没有一点这种态度,不仅如此,陈克固然恪守了晚辈的礼节,却有一种下意识里头与袁世凯分庭抗礼的风骨。原本王士珍还觉得陈克不过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现在看来,陈克从一开始就没有拿袁世凯当自己人。

    “陈克办的蜂窝煤场自从被善耆弄垮之后,那里头的人居然都去了上海。我已经发信给上海那边,上海回过来的信也很不了的。一年前上海大闹会审公廨的事情,一个叫做黄埔书社的民间团体脱不了干系。这个黄埔书社就是陈克创立的。”

    听完这些,袁世凯干脆把面前的报告推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能让聘卿如此重视,看来陈克绝对是个乱党了。他现在在何处呢?”

    “现在不知所踪。上海那边的消息说,很可能是陈克劫了会审公廨案子里头被抓的人,然后这些人都跑的不知踪影。有说他去广东的,有说他去日本的,还有说他去了安徽的。倒是说法都不可信。”

    “安徽不是在闹灾么?若是陈克真的那么不得了,想来这些日子也该有消息了。”袁世凯笑着说道。

    “是。若是陈克真的在造反,现在早该有消息了。既然安徽没有传来消息,他应该没有去安徽。”王士珍很赞同袁世凯的判断,“不过此人的书近些日子以来很是流行,北京、上海、广州都有了大量的翻印。袁公若是以后遇到此人,决不可不防。”

    袁世凯已经收住了笑意,正色说道:“聘卿马上就要去出任江北提督,等你上任之后好好查查此人。我前些日子写信给严几道,让他带着陈克进京。想来严几道是不敢来见我了,聘卿路过上海的时候,不妨去见见他,听听严几道对此事有何交代。”

    王士珍点头称是,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他更关心当前的事情,“袁公,此次剿匪是您亲自下的手令。所以那些御使才会如此卖力的拿此事做文章。我觉得不妨把此事交给陆军部处理好了。您就不要再插手此事。不然的话,您处理的重了,德州新军那边觉得受了委屈,您处理的轻了,御使们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袁世凯本来不愿意轻易放手此事,但是王士珍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既然闹起来,而且本来也摆明了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无论袁世凯怎么处理,都不会有好结果。而且如果袁世凯一味的斗下去,反倒显得他不肯放手兵权。北洋新军早就被认为是袁世凯的私兵,连慈禧都已经有了隐隐的不满之意,在这件事上暂时退却,也倒是个保身的妙招。

    “就按聘卿所言。”袁世凯终于表示同意。

    1906年的满清朝廷也可谓大动作不断,自从戊戌变法之后,慈禧杀了六君子,囚禁了光绪。但是对于新政却没有丝毫放松。这个老妇人深知自己犯了大错,知道自己只要一放了大权,立刻就是身死。为了能够稳定朝局,她倒是以自己的见识去努力经营国家。对于新政,慈禧的感觉是绝对不能停下。这不仅仅是据说新政能够富国强兵,而且朝廷里头的那些还算是有活力的王公大臣们都很是支持新政。哪怕是因为这点,慈禧也不能放弃新政。

    袁世凯在讨论怎么给剿匪案子收尾的时候,肃亲王善耆正在拜见慈禧。善耆人很是爽朗,长脸,留着八字胡,看着很是威风。慈禧对肃亲王善耆并不是很喜欢。这源自一件事。崇文门监督,不仅能收受贿赂,还能坐收部分税款,一年下来,监督可得几万两银子,历来是公认的肥缺。庚子事变中地处东交民巷的肃王府毁于战火,清廷命善耆担任崇文门监督,包含着让他从税款“提成”中得些收入,另建王府的用意。善耆上任后却没领这个情,将税款全部上缴。对此,慈禧太后不但未加赞赏,反而说:“若是都照肃王这样办,将来还有谁愿做崇文门监督啊!”

    慈禧这个人性别是个女人,心理上也有着女性特有的那种圆润。她懂得该下手的时候就要下手,这仅仅是宫廷里头必须掌握的一项本能而已。但是政治家需要那种恢弘大度,那种能够兼收并容的气魄,慈禧并没有。她能忍耐,却不能接受。对慈禧来说,运用各种关系才是她擅长的,至于开创某种政治局面,并且全心全意的培养、发展,这并非慈禧擅长的。这个深宫中的老太太并没有这种能力。肃亲王善耆看似清廉的作风,却会给后来的人引发争执的借口,正如慈禧说的,“若是都照肃王这样办,将来还有谁愿做崇文门监督啊!”后面的人若是继续给自己捞,他们的政敌肯定要拿善耆的做法做例子,来弹劾后继者。那只会引发各种争执。但是崇文门监督却是该捞还得捞。与其这样,既不能把清廉的模式继续下去,又让人借着清廉的借口来引发事端。慈禧并不认为这样是正确的做法。

    所以慈禧并不喜欢那种激进的政治理念,激进的东西很容易就失去控制,当年她曾经让光绪掌权,甚至容忍了光绪的种种激进措施。其结果竟然是光绪准备派兵进京干掉慈禧以及后党。这件事对慈禧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

    “太后,现在立宪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朝廷里面不少人认为立宪应该缓行,却是大错。凡是行大事,就要一往无前,这样即便有了争执,再争吵也都是争吵这些事情办得好坏,却不会改变大事的方向。若是缓行,结果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被拿出来。这大事反倒办不下去。”善耆努力的劝说着慈禧。

    慈禧静静的听着,心里头却忍不住想道,善耆难道没想到自己担任崇文门监督的教训么?

    新开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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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莫看

    肃亲王善耆其实是知道慈禧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但是他对这件事也不是太在意。得到慈禧的接见并不容易,善耆希望能够通过这次会面尽可能的说服慈禧尽快推行新政。

    “太后,现在天下之议都是要求立宪。而且朝廷也有这个打算。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该尽快颁布立宪。奴才知道太后担心推行过快,总是有各种不足。免不得有人指手画脚。可天下的大事,哪一件不是被人指手画脚呢?尽快立宪的最大好处在于,我们有准备,那些希望立宪的人没有准备,立宪之后各个要害部门都可由咱们自己人把持。既然立宪,那就要选举。这选举是有规矩的,四年一选也好,五年一选也好,咱们都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处理。但是至少咱们占了大义的名分,又占了实权,又有立宪的制度。咱们可就先立于不败之地。若是缓缓图之,那些别有用心想利用立宪之人就有了充分的勾结,反倒是夜长梦多。”[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慈禧静静的听着肃亲王的陈述,这种“激进”的方式让慈禧极不喜欢。慈禧希望的是能够先收服了人心,通过权术先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然后再以施恩的方式推行宪政。这其实也是满清贵族们最习惯的方法。一定要说慈禧守旧,其实也是一个不全面的说法。慈禧一直是新政的“支持者”之一,至少是新举措的支持者,甚至可以说是发动者。戊戌变法失败之后,新政却没有人亡政息。因为新政很大程度上本来就是慈禧允许和支持的。光绪当年是靠了慈禧的允许,才能执掌新政权柄的。但是光绪却在那帮激进者的煽动下,把新政搞成了政治上的斗争。帝党想从后党那里争权,甚至搞到了准备干掉慈禧,强行夺取政权的程度。慈禧囚禁光绪与其说是对新政的仇恨,还不如说是很正常的自保而已。

    现在肃亲王善耆又准备来这么一次,慈禧打心里头就反对。但是她也没有直截了当的进行反对,作为大权在握的统治者,在慈禧看来,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解释。解释就代表了关注,对方往往不会真的去在意慈禧话里头的反对,而是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去说服慈禧。

    另一个让慈禧不说话,要给肃亲王留个面子的原因则是,肃亲王善耆这个人在满清里头也是一个另类。

    善耆的政绩之一是创办了近代警政制度。庚子事变(1900)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光绪帝和慈禧太后从北京仓皇出逃,行抵大同时,太后命善耆回京,会同庆亲王奕劻、大学士李鸿章办理善后事宜。善耆回京不久,结识了在日军中担任翻译官的川岛浪速,两人相见恨晚,后来拜了把兄弟。善耆在川岛浪速等人支持下,根据日本警察法和北京城的现状,编成巡捕队(这就是日后北京警察的滥觞)。光绪二十八年(1902),善耆被任命为步军统领兼工巡局大臣。步军统领衙门是旧的负责北京治安的机构,工巡局是新设的市政机构,领导新建立的巡警。

    善耆的政绩之二是推进了北京城的市政建设。他主持设立了路工局,负责修筑北京城的马路。他还奏请将王府井的八旗神机营操场划出一部分,开办新式商场,即著名的东安市场的前身。当时京师呈现出新的气象。善耆还明令在西珠市口内开设名为“文明茶院”的戏院,戏院楼上为女座,楼下为男座,取消了妇女不能进戏院观戏的禁律,在首善之区的北京,一时轰传。

    他的政绩之三是清除了崇文门税收的积弊。崇文门是对进京物品,如日用百货和奢侈品进行征税的主要关口。崇文门监督,不仅能收受贿赂,还能坐收部分税款,一年下来,监督可得几万两银子,历来是公认的肥缺。庚子事变中地处东交民巷的肃王府毁于战火,清廷命善耆担任崇文门监督,包含着让他从税款“提成”中得些收入,另建王府的用意。善耆上任后却没领这个情,将税款全部上缴。

    善耆还大刀阔斧地对税务制度加以整顿,禁止勒索,革除贪污。以往洋人带货入京不纳税,他改为一体纳税;以往商民入关由经济人包揽上税,从中抽厘,他改为官员直接验货收税,减去了中间盘剥的环节。善耆连任两届监督,税收大增,全部上缴国库。

    善耆与其他王公贵族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还是知道帝国的利益在个人利益之上。后世那些羡慕满清血统的人对善耆的评价居然颇高。孙宝瑄在《忘山庐日记》中,对善耆有几句评语:得材干之人易,得廉洁之人难;得廉洁之人易,得廉洁而能体下情之人难。使天下办事人尽如肃王,何患不百废俱兴焉!

    如果在陈克为首的人民党看来,这些新政根本不值一提。和袁世凯创立北洋新军相比,这些事情对国家的促进也意义非常有限。只能称之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慈禧也不喜欢此人的作风。

    可是与满清其他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醉生梦死吃喝玩乐的王公相比,善耆倒是极为不同了。他毕竟是在北京,天子脚下难办事。这些小事虽然看起来不大,想办起来就要与各种势力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善耆能办成这些事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既然不能驳了善耆的面子,慈禧只好继续听下去。善耆也不是不懂世情的愣头青,如果是如此的话,他也不可能混到现在的地位。历史上汪精卫刺杀满清亲王,事情泄露之后被捕。善耆就力主赦免汪精卫。而汪精卫与善耆交谈之后,对这位时人眼中“干练、开明以及为人豪爽、性格诙谐”的亲王也很是钦佩。汪精卫投靠了日本人,组建伪南京政府,就准备委任善耆的儿子担任“驻日大使”。

    见慈禧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告,善耆也不得不告退了。

    善耆走后,慈禧极其轻微的松了口气。每次和这些人打交道都让慈禧感到一种非常的不开心。别的宫女太监都没有看出来,只有大太监李莲英极为默契的端了杯茶献了上来。慈禧喝了一口,却问道:“可有岑春煊的折子?”

    肃亲王善耆其实是知道慈禧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但是他对这件事也不是太在意。得到慈禧的接见并不容易,善耆希望能够通过这次会面尽可能的说服慈禧尽快推行新政。

    “太后,现在天下之议都是要求立宪。而且朝廷也有这个打算。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该尽快颁布立宪。奴才知道太后担心推行过快,总是有各种不足。免不得有人指手画脚。可天下的大事,哪一件不是被人指手画脚呢?尽快立宪的最大好处在于,我们有准备,那些希望立宪的人没有准备,立宪之后各个要害部门都可由咱们自己人把持。既然立宪,那就要选举。这选举是有规矩的,四年一选也好,五年一选也好,咱们都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处理。但是至少咱们占了大义的名分,又占了实权,又有立宪的制度。咱们可就先立于不败之地。若是缓缓图之,那些别有用心想利用立宪之人就有了充分的勾结,反倒是夜长梦多。”

    慈禧静静的听着肃亲王的陈述,这种“激进”的方式让慈禧极不喜欢。慈禧希望的是能够先收服了人心,通过权术先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然后再以施恩的方式推行宪政。这其实也是满清贵族们最习惯的方法。一定要说慈禧守旧,其实也是一个不全面的说法。慈禧一直是新政的“支持者”之一,至少是新举措的支持者,甚至可以说是发动者。戊戌变法失败之后,新政却没有人亡政息。因为新政很大程度上本来就是慈禧允许和支持的。光绪当年是靠了慈禧的允许,才能执掌新政权柄的。但是光绪却在那帮激进者的煽动下,把新政搞成了政治上的斗争。帝党想从后党那里争权,甚至搞到了准备干掉慈禧,强行夺取政权的程度。慈禧囚禁光绪与其说是对新政的仇恨,还不如说是很正常的自保而已。

    现在肃亲王善耆又准备来这么一次,慈禧打心里头就反对。但是她也没有直截了当的进行反对,作为大权在握的统治者,在慈禧看来,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解释。解释就代表了关注,对方往往不会真的去在意慈禧话里头的反对,而是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去说服慈禧。

    另一个让慈禧不说话,要给肃亲王留个面子的原因则是,肃亲王善耆这个人在满清里头也是一个另类。

    善耆的政绩之一是创办了近代警政制度。庚子事变(1900)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光绪帝和慈禧太后从北京仓皇出逃,行抵大同时,太后命善耆回京,会同庆亲王奕劻、大学士李鸿章办理善后事宜。善耆回京不久,结识了在日军中担任翻译官的川岛浪速,两人相见恨晚,后来拜了把兄弟。善耆在川岛浪速等人支持下,根据日本警察法和北京城的现状,编成巡捕队(这就是日后北京警察的滥觞)。光绪二十八年(1902),善耆被任命为步军统领兼工巡局大臣。步军统领衙门是旧的负责北京治安的机构,工巡局是新设的市政机构,领导新建立的巡警。

    善耆的政绩之二是推进了北京城的市政建设。他主持设立了路工局,负责修筑北京城的马路。他还奏请将王府井的八旗神机营操场划出一部分,开办新式商场,即著名的东安市场的前身。当时京师呈现出新的气象。善耆还明令在西珠市口内开设名为“文明茶院”的戏院,戏院楼上为女座,楼下为男座,取消了妇女不能进戏院观戏的禁律,在首善之区的北京,一时轰传。

    他的政绩之三是清除了崇文门税收的积弊。崇文门是对进京物品,如日用百货和奢侈品进行征税的主要关口。崇文门监督,不仅能收受贿赂,还能坐收部分税款,一年下来,监督可得几万两银子,历来是公认的肥缺。庚子事变中地处东交民巷的肃王府毁于战火,清廷命善耆担任崇文门监督,包含着让他从税款“提成”中得些收入,另建王府的用意。善耆上任后却没领这个情,将税款全部上缴。

    善耆还大刀阔斧地对税务制度加以整顿,禁止勒索,革除贪污。以往洋人带货入京不纳税,他改为一体纳税;以往商民入关由经济人包揽上税,从中抽厘,他改为官员直接验货收税,减去了中间盘剥的环节。善耆连任两届监督,税收大增,全部上缴国库。

    善耆与其他王公贵族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还是知道帝国的利益在个人利益之上。后世那些羡慕满清血统的人对善耆的评价居然颇高。孙宝瑄在《忘山庐日记》中,对善耆有几句评语:得材干之人易,得廉洁之人难;得廉洁之人易,得廉洁而能体下情之人难。使天下办事人尽如肃王,何患不百废俱兴焉!

    如果在陈克为首的人民党看来,这些新政根本不值一提。和袁世凯创立北洋新军相比,这些事情对国家的促进也意义非常有限。只能称之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慈禧也不喜欢此人的作风。

    可是与满清其他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醉生梦死吃喝玩乐的王公相比,善耆倒是极为不同了。他毕竟是在北京,天子脚下难办事。这些小事虽然看起来不大,想办起来就要与各种势力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善耆能办成这些事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既然不能驳了善耆的面子,慈禧只好继续听下去。善耆也不是不懂世情的愣头青,如果是如此的话,他也不可能混到现在的地位。历史上汪精卫刺杀满清亲王,事情泄露之后被捕。善耆就力主赦免汪精卫。而汪精卫与善耆交谈之后,对这位时人眼中“干练、开明以及为人豪爽、性格诙谐”的亲王也很是钦佩。汪精卫投靠了日本人,组建伪南京政府,就准备委任善耆的儿子担任“驻日大使”。

    见慈禧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告,善耆也不得不告退了。

    善耆走后,慈禧极其轻微的松了口气。每次和这些人打交道都让慈禧感到一种非常的不开心。别的宫女太监都没有看出来,只有大太监李莲英极为默契的端了杯茶献了上来。慈禧喝了一口,却问道:“可有岑春煊的折子?”

    肃亲王善耆其实是知道慈禧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但是他对这件事也不是太在意。得到慈禧的接见并不容易,善耆希望能够通过这次会面尽可能的说服慈禧尽快推行新政。

    “太后,现在天下之议都是要求立宪。而且朝廷也有这个打算。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该尽快颁布立宪。奴才知道太后担心推行过快,总是有各种不足。免不得有人指手画脚。可天下的大事,哪一件不是被人指手画脚呢?尽快立宪的最大好处在于,我们有准备,那些希望立宪的人没有准备,立宪之后各个要害部门都可由咱们自己人把持。既然立宪,那就要选举。这选举是有规矩的,四年一选也好,五年一选也好,咱们都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处理。但是至少咱们占了大义的名分,又占了实权,又有立宪的制度。咱们可就先立于不败之地。若是缓缓图之,那些别有用心想利用立宪之人就有了充分的勾结,反倒是夜长梦多。”

    慈禧静静的听着肃亲王的陈述,这种“激进”的方式让慈禧极不喜欢。慈禧希望的是能够先收服了人心,通过权术先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然后再以施恩的方式推行宪政。这其实也是满清贵族们最习惯的方法。一定要说慈禧守旧,其实也是一个不全面的说法。慈禧一直是新政的“支持者”之一,至少是新举措的支持者,甚至可以说是发动者。戊戌变法失败之后,新政却没有人亡政息。因为新政很大程度上本来就是慈禧允许和支持的。光绪当年是靠了慈禧的允许,才能执掌新政权柄的。但是光绪却在那帮激进者的煽动下,把新政搞成了政治上的斗争。帝党想从后党那里争权,甚至搞到了准备干掉慈禧,强行夺取政权的程度。慈禧囚禁光绪与其说是对新政的仇恨,还不如说是很正常的自保而已。

    现在肃亲王善耆又准备来这么一次,慈禧打心里头就反对。但是她也没有直截了当的进行反对,作为大权在握的统治者,在慈禧看来,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解释。解释就代表了关注,对方往往不会真的去在意慈禧话里头的反对,而是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去说服慈禧。

    另一个让慈禧不说话,要给肃亲王留个面子的原因则是,肃亲王善耆这个人在满清里头也是一个另类。

    善耆的政绩之一是创办了近代警政制度。庚子事变(1900)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光绪帝和慈禧太后从北京仓皇出逃,行抵大同时,太后命善耆回京,会同庆亲王奕劻、大学士李鸿章办理善后事宜。善耆回京不久,结识了在日军中担任翻译官的川岛浪速,两人相见恨晚,后来拜了把兄弟。善耆在川岛浪速等人支持下,根据日本警察法和北京城的现状,编成巡捕队(这就是日后北京警察的滥觞)。光绪二十八年(1902),善耆被任命为步军统领兼工巡局大臣。步军统领衙门是旧的负责北京治安的机构,工巡局是新设的市政机构,领导新建立的巡警。

    善耆的政绩之二是推进了北京城的市政建设。他主持设立了路工局,负责修筑北京城的马路。他还奏请将王府井的八旗神机营操场划出一部分,开办新式商场,即著名的东安市场的前身。当时京师呈现出新的气象。善耆还明令在西珠市口内开设名为“文明茶院”的戏院,戏院楼上为女座,楼下为男座,取消了妇女不能进戏院观戏的禁律,在首善之区的北京,一时轰传。

    他的政绩之三是清除了崇文门税收的积弊。崇文门是对进京物品,如日用百货和奢侈品进行征税的主要关口。崇文门监督,不仅能收受贿赂,还能坐收部分税款,一年下来,监督可得几万两银子,历来是公认的肥缺。庚子事变中地处东交民巷的肃王府毁于战火,清廷命善耆担任崇文门监督,包含着让他从税款“提成”中得些收入,另建王府的用意。善耆上任后却没领这个情,将税款全部上缴。

    善耆还大刀阔斧地对税务制度加以整顿,禁止勒索,革除贪污。以往洋人带货入京不纳税,他改为一体纳税;以往商民入关由经济人包揽上税,从中抽厘,他改为官员直接验货收税,减去了中间盘剥的环节。善耆连任两届监督,税收大增,全部上缴国库。

    善耆与其他王公贵族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还是知道帝国的利益在个人利益之上。后世那些羡慕满清血统的人对善耆的评价居然颇高。孙宝瑄在《忘山庐日记》中,对善耆有几句评语:得材干之人易,得廉洁之人难;得廉洁之人易,得廉洁而能体下情之人难。使天下办事人尽如肃王,何患不百废俱兴焉!

    如果在陈克为首的人民党看来,这些新政根本不值一提。和袁世凯创立北洋新军相比,这些事情对国家的促进也意义非常有限。只能称之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慈禧也不喜欢此人的作风。

    可是与满清其他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醉生梦死吃喝玩乐的王公相比,善耆倒是极为不同了。他毕竟是在北京,天子脚下难办事。这些小事虽然看起来不大,想办起来就要与各种势力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善耆能办成这些事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既然不能驳了善耆的面子,慈禧只好继续听下去。善耆也不是不懂世情的愣头青,如果是如此的话,他也不可能混到现在的地位。历史上汪精卫刺杀满清亲王,事情泄露之后被捕。善耆就力主赦免汪精卫。而汪精卫与善耆交谈之后,对这位时人眼中“干练、开明以及为人豪爽、性格诙谐”的亲王也很是钦佩。汪精卫投靠了日本人,组建伪南京政府,就准备委任善耆的儿子担任“驻日大使”。

    见慈禧完全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告,善耆也不得不告退了。

    善耆走后,慈禧极其轻微的松了口气。每次和这些人打交道都让慈禧感到一种非常的不开心。别的宫女太监都没有看出来,只有大太监李莲英极为默契的端了杯茶献了上来。慈禧喝了一口,却问道:“可有岑春煊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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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黎明介绍:
1905年,黎明前的黑暗,魑魅魍魉、百鬼夜行。前方有无数的岔道,前方也只有唯一的生路。
砸碎奴役者们所铸造的一切枷锁,我们在革命中失去的只有锁链,获得的则是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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