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初回常德城的前几天除了准备北征,还有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战俘。官军在沅水一战中参战人数就达五万以上,大部分人并没有在战场上被杀死,军队崩溃后有的投降有的向北逃跑,但主要道路一被封住大部分人又能逃到哪里去?
大面积屠杀俘虏是首先被否决的,这种手段与朱雀军平日的言论相悖。参议部诸官员分歧很大,有的建议将俘虏大量收编入朱雀军,因为军中本来就缺兵员;不少人却害怕那帮人兵变,以至自掘坟墓;而放降兵回家乡,也有可能不久就被武昌守军重新征召,成为阻挡朱雀军进军武昌的阻力。
张宁未能拿出决策、他需要等待幕僚们经过争辩,通过一群人的争论之后是非对错也许比一个人独断要稳当,古人也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诚不我欺。
这日他到黄昏时才离开参议部往府上走。之前官军占领常德城后好像并没有大规模烧杀劫掠,这里的一切都改变不大,原来作为仓库的参议部官署仍然能用,路上风景照旧。
刚回府便得知姚姬要召见他,张宁便径直去了园子里。这地方以前本就是个游园,后来还做过茶园,亭台楼阁山水树木一样不少。
行至姚姬住的房子前,他便看见正门厅堂里四大“护教”都在场,还有不少白衣剑侍,都是辟邪教总坛的头目。一时间张宁就大概明白了,姚姬今天找自己可能是为了辟邪教的重组;因为之前张宁就提过,认为利用宗教起事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保留辟邪教的存在反而会造成歪门邪道的名声。
厅堂中的众人都纷纷向张宁执礼,他点头回应,左右没见着姚姬,她不在厅堂里。果然这时春梅就说:“教主在里面书房,正等着见王爷哩。”张宁便从厅堂的后门出,沿着廊庑径直过去。以前姚姬就在这儿住了半年,他也不是第一次过来。
刚进书房,便见姚姬正从她的近侍手里接过三枝点燃的香,往一个香炉里放。前面的墙壁上放置着一个神笼,供奉着一尊精致的玉佛像,个头有三岁孩童那么大,整玉雕琢定然价值不菲。
“母妃怎么敬起佛来?”张宁在后面拱手说道。
姚姬转身看了他一言,脸上依然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温和表情:“以后不俸天神了,教中的冬雪护教正好信佛,进献了这尊佛像,我便将其供奉起来。”
听到这句话,张宁便已明白“教主”已经赞成并说服了部众,接受张宁的意见改组辟邪教。
辟邪教确实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宗教,也就是东拼西凑组成的一个教义,敬的是“天神”,是一个中原土生的神灵;可下面居然有人明目张胆地信佛,那佛祖是印度镀来之神,显然和三皇五帝一类的神是两回事……可见辟邪教确实谈不上什么信仰。姚姬如此主动地支持他的大事,当下张宁便心存感动。
这时他便随口问道:“母妃信佛么?”
“方才平安用的‘敬’字好一些呢。”姚姬在椅子上柔柔地坐下来,“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不能肆无忌惮,该怀有敬畏之心。不过佛家有言不打诳语,我这当着佛像也不能胡说,信佛暂且还谈不上。”
张宁想起辟邪教的那个老妇冬雪,心肠是大大的坏,却长期在脖子上挂有佛珠,号称信佛。他便有些感触却答道:“母妃虽说只是敬佛,却比一些信佛的人更有诚意。”
姚姬微笑道:“这里只有一尊佛像,它不会说话,还有你,我自是不必伪装什么……”她故意把旁边的白衣侍卫无视了一般,“我不信佛,是因还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真正相信它存在于世间,但是我没有觉得它不好。佛劝人为善,戒人争斗,于世道人心是好事。人心深不可测,若无规劝之义,如水横流不知会去往何方?”
张宁拜服道:“您的一番话,叫我受教良多。”
姚姬又道:“教内众人,对于要信佛还是信道都没关系的,只不过以后不再宣扬教义了,各分坛和总坛的这如许多人,却不知如何谋生?教坛可以散,但我还是想把人留下来。”
张宁完全理解她,不说因为关心别人的活路,就看这尊玉像,如果手里没人谁供奉给她喜欢的东西呢?没有人马、没有实权,处处受制于人,要吃什么玩什么享受什么或者有想做的事,都不太容易;姚姬本身就锦衣玉食惯了,怎么忍心让她受半点委屈呢?她又不是圣人,哪能完全大公无私,人之常情罢了。
他点头称是。姚姬的眼睛里顿时露出了高兴的微笑,便接着说道:“我想过,唐代有内侍省,这名字不错,可以把总坛改个名字叫内侍省。平安想一下,咱们住的地方要人管事吧,各种用度需人采办吧,总坛的又是自己人,比重新去找人好多了。各分坛每个地方其实也就是数百教众,只要给他们土地,让坛主管理地方,便可保持原状;官府那卫所,一处将官就管几千户人,咱们的地盘上多一些几百人的分坛,应无伤大雅?”
她说罢带着期待的表情,想来在辟邪教多年,为她提供了生存之所,她对教众还是很关心的。那风情万种的美目中流露出的期待,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别说要一些土地,就是要一座城,张宁也想要给她。
他沉吟片刻,时不时注意她投来的目光,说道:“朝廷设置的锦衣卫起初可能不是为了军情情报、而是内斗的工具,但锦衣卫确实起到了细作打探情报的作用。我早就意识到咱们在这方面的欠缺,就如发生在长沙府的那场伏击战,官军从容布兵守株待兔,我们一点情报都没有;又如老徐死前被人利用,我们也一无所知……
参议部曾组建过近卫局,但是没什么作为,有一次抓获了锦衣卫细作还是辟邪教众的功劳。老徐死了之后,近卫局如今更是名存实亡。我想总坛改为内侍省之后,也可以负责起这部分职权。”
姚姬听罢笑道:“你却是大方,我只是想要一颗珠子,你干脆送一条链子……辟邪教一旦涉足军务,你倒不怕我干政?”
张宁轻轻说道:“要是我死了,儿子还没长大的话,我会支持母妃摄政。”
在他的看法里,权力不是只有男人才想追逐的东西,明朝女人不能干政并非她们不愿意,只是被极大约束而已;权力的含义就是,谁愿意受制于人、愿意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谁不想为所欲为?欲|望不分性别。
姚姬急忙伸出玉手,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你是在咒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么?”片刻后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手指就像摸到了一块火炭一样飞快地缩了回去。
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红,却故意板着脸微微侧头道,“你去前厅罢,早些把结果告诉诸位。”
一旁的白衣侍从屈膝道:“是。”
旁人一走,姚姬便更大胆,开始无顾忌地观察张宁的眼睛,两人默默地对视着,好似想去理解彼此的内心。
张宁的内心极度简单,甚至庸俗。当不再一无所有的时候,爱一个人就是愿意与她分享利益;有的女子,送她一条值钱的首饰就高兴了,有的人成了情妇则要一栋楼……而张宁给的东西,是更实质的政|治权力,它能带来更多,比送一箱子金银首饰贵重多了。
他也相信这是姚姬想要的东西,因为她曾经在宫廷里呆过,那些宫廷内斗的残酷恐怕难以忘记,她明白权力地位的重要,绝对不愿意受人践踏羞辱、以及违心地委曲求全。
……
这时张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战争胜利后应有的得意,他沉声说道:“我击败了八万大军,很快还要去攻占岳州、武昌、荆州,更多的城、更多的土地,用武力去占有。只要母妃要的东西,我都愿意给予,分坛的那点土地算什么?我们需要胜利和实力,今后什么马皇后之类的货色敢给母妃脸色?让他们仰仗您的鼻息求活罢。”
“你竟然用好处来贿赂我?”姚姬的情绪失去了淡然,声音微微有些颤动,“以后没有外人,你不必叫我母妃了,不知为何听着怪别扭……”
“那叫你什么?”张宁的目光愈发专注,声音也低沉起来好似在说什么秘密。
“叫甚么……”姚姬深深呼吸了一口,摇头道,“算了,就叫母妃罢。”
张宁道:“之前你承诺过的,您还没奖励我。沅水一战您亲眼所见,我打得可是十分艰苦,命都不要了。”
姚姬的眼神微微转移,从张宁背后的玉石佛像上扫过,不禁退后了一步,她的胸口一阵起伏好似呼吸不畅,上衣丝料上如波颤动,压抑着丰腴的内在。
“我……”她退后时后腰已经触到了桌子,下意识把手向后按去支撑重心,不料碰到了茶杯。“铛”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吓得她全身都是一颤,脸色都白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项链
陶瓷杯子与地上坚硬的木头撞击声着实吓着姚姬了,她急忙转头看向书房的半开的门,恐慌地等待着是否有人过来。其实俩人好好的在书房里,只不过是摔碎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杯子,就算被人撞见了、有什么好怕的;若是心里没鬼,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屏住呼吸安静了好一会儿,周围很安静,只是外面的风灌进来有些许冷意,看来应该没人来的。她伸手轻轻拉了一下衣领,表现出有点冷的意思,然后走到了门口把书房的门掩上挡风。从墙边走过时,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把神笼上面的布拉了下来,盖住了佛像。
这时的张宁反而显得十分克制安静,只是专心地看着姚姬的一举一动,每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口气尽量温和、生怕吓着了姚姬似的,或许她不是容易被吓着的人,“后世有个心理学医生叫弗洛伊德,干那一行的就相当于治心病的郎中,比如有人想不开了要跳井上吊,心理医生就能治好那样的……”
“嗯。”姚姬柔柔地应了一声,表示在听。她或许已经习惯并接受了张宁的奇谈。
张宁趁着说话的机会,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两步,“弗洛伊德在其著作中阐述了一个观点,人通常不会对其长者家眷有非分之想,不仅是因为伦理常纲的约束,而且是因幼儿期的欲念对身边的人产生了认同感,成人后就会本能排斥……”
姚姬悄悄说道:“那后世的士人真是粗鄙,能把这种事堂而皇之地成书宣扬?”
“可以这么说呢,不过他们为了学问都是一本正经的不顾这些。”张宁微笑道,“就是说人会本能地排斥亲人家眷的,我赞同他的观点。永乐二十一年死去的那‘张宁’在襁褓中时是在您的身边度过的,他肯定会排斥您;可是我不会,我是另外一个人,因故我们之间并非那种……”
他不知道姚姬是否能听明白自己想描述的意思,他只是安慰她。或许她就算听懂了,也难以接受这样的观念。
沉默了一阵,她开口轻轻说道:“你见过乌龟吧……说这个活物不是好词儿,不过我一下子想到的东西就是它。”
张宁认真地听着,既不回答也不打断她,他非常沉迷于姚姬的这种倾述,用软软的江浙口音教人听得如在梦中,只可惜是可遇不可求的,很难听到。于是他变得非常专心起来,就好像在品尝一道精心烹饪的好菜,需要一点点地认真地感受。
她说:“从宫里的日子开始,这么多年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可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只乌龟一样的活物,老是想躲起来……从小我就不在父母兄长身边,很小就进宫里了,宫里的人对卑贱的小宫女可没多好,要是得罪了宦官或哪个嫔妃,死了也没处伸冤的,比草民都不如。我一步步走过来,常常欺骗和被人骗,和人斗心机,心思从来不敢从背壳里出来。直到和你重逢,我真的不想对你有丝毫欺骗,有丝毫言而无信……之前既然信口承诺过奖赏你……”
她抬起头来看着张宁的脸,眼神叫人心疼:“你刚才说那些话,别觉得我没听懂……你想要什么?”
“我……”张宁忙道,“你已经奖赏过我了,现在我不再奢求什么。如此挺好,我们这样的关系,永远也不必担忧你会离开,会失去你。”
他从姚姬身边擦肩而过,去把佛像前面的布掀开,“既不是虚情假意,没什么见不得神的。”或许在张宁的感受里,姚姬就是神。他从来没迷恋过如此气息,她身上散发出的无法扑捉又分外强烈的一种感觉;不过在他感受到了更难得的情感后,就把非分的冲动压住了。
姚姬微微有些动容,抿了一下光滑柔软的朱唇,看了一眼那尊玉佛像,说道:“换个地方,我有话给你说,你到我房里来。”
张宁刚刚平息的情绪,听到叫自己去她的房里,又无法克制地胡思乱想起来。他自然不会拒绝,便跟着姚姬出了书房,沿着廊庑往上房走。
远远能看到走廊上偶尔有一两个侍从在转悠,二人进了房间,但见服侍姚姬起居的小月在里面。姚姬便口气威严地说道:“你在门口守着,我有事要说。”
小月乖巧地屈膝道:“是,主人。”
姚姬掀开暖阁前面的珠帘,回头软软说道:“进来呀。”张宁忙抱拳道:“是。”跟着也走了进去,又问她:“您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姚姬犹豫了片刻,保持着方才那端庄的表情道:“我陆续叫近侍收集了一些东西,但是没法叫人帮忙,上回为了锯那把椅子,手都被磨破了,皮也磨粗了几个月才养回原状……这回你来帮我。”
张宁感觉呼吸不畅,吞了一口口水呆板地应道:“是。”姚姬转过身去,说道:“把链子帮我取下来,耳房的门锁了,钥匙在项链上。”
他根本就没有拒绝姚姬任何要求的勇气,或者本就不想拒绝,当下便很顺从地抬起手想帮她取项链。张宁比姚姬高半个多头,本来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她的项链戴在衣服里,他只能先小心扦开衣领才能办事。她后颈上的肌肤暴露在张宁眼前时,他捏着衣领的手就不知为何颤抖了。
光洁白皙的皮肤,他隔得很近甚至能看清细微的汗毛,那带着些许淡淡清香的气味从鼻子里直冲脑门。好不容易找到了项链,去取它时,张宁居高临下已经从领子里看到了衣服下面的乳|沟,柔软的弧度在丝料的遮掩下若隐若现。他并没有想偷|窥的意图,但要瞧那项链上的环扣,没法不看到那美妙的风光。脂肪形成的柔软曲线从上往下“高度”攀升,可很快那弧度就被外衣下的抹胸给挡住了,叫人忍不住遐想未见的部分。
其实这对白兔他是整个都见过的,可是过去的时间太久了,他不禁使劲回忆,却仍然想不起来全貌。
第三百一十七章 软弱
好不容易取下了项链,果然见垂饰的地方挂的一把铜钥匙。链子是用赤金打造,可钥匙的材料倒是极为普通。姚姬接过钥匙便去开门,忽然听得她头也不回地轻轻问道:“想摸吗?”张宁愣了愣,片刻回过味她意指何物,她的背后好似长着眼睛一般,能确定自己在从她的衣领里偷看?
过了一会儿,张宁才声音干涩地回答:“如果你允许的话……”
“出暖阁,右边的架子上有水,你去把手洗洗。”姚姬不敢回头,轻轻地说着,“不过如果让你碰,就当是兑现了承诺,我不允许你再有别的念想了。”
张宁道:“那我可以不用手么?”姚姬小声问:“那你要用什么?”他呼出一口气小声道:“想用嘴。”姚姬娇嗔骂道:“你是什么都说得出口,也不害臊。”
门开了,二人便走近耳房。只见里面有点凌乱,姚姬刚回到常德城,这里还没收拾好,房间里四处都凌乱地放着杂物。耳房里四面密闭,就算外面天还没黑这里的光线也极差,黑乎乎的光线更增添了隐晦和私密的感觉。这个地方确实是姚姬的隐|私,不能示人之处。张宁在被准许的情况下跨进门槛,就好像走进了她的心底幽深的地方。
只见姚姬低着头极力在回避,她肯定是很不好意思、无颜面对的。空气不流通里面的气息不怎么好,但张宁确实没觉得这种事和龌龊有关。在他的观念里,繁衍作为生物的本能,性是人类最原始的动力,要求没有欲|望的说法本身就不符合人性;他甚至觉得宫里的太监也有那方面的需求,而并不是被阉就不是人了。姚姬二十余年处于那方面的压抑状态,她要想办法找到一个出口是再正常不过的。
张宁也没说什么,很快就开始工作起来,需要把凌乱收集的部件东西安装改装,姚姬在一旁指点和规划。他干活很认真,神态也很淡定,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前世在女朋友家帮她修理水管安装灯泡的情形。
他一面干活一面说道:“在辰州时我干了一件坏事,你也知道的,于夫人董氏。当时她不住求饶,我还是没放过她……”姚姬忙颤声道:“你不能那样对我。”她微微停顿,又认真地强调道:“我正经告诫你的。”
她抹了一把裙子后面,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幽幽说道:“我不敢相信任何人,也受够了被人胁迫委曲求全,有时候我就特别想有个安全无人打搅的地方躲起来,不会害怕什么东西了、也不用和人争强弱高低,或许这是软弱罢……这里我其实很少来,只有心境特别好的时候,没有忧惧的时候,才会有兴致。”
张宁认真地听着,宁静的气氛让他仿佛代入了姚姬,自己变成了她;又好像重温到了在沅水大战前夕自己的脆弱和恐惧。设身处地般地理解了她,他便回应道:“知道了。”
他忙了好一阵,忍不住说道:“这些东西冷冰冰的,又只有一个人岂不无趣?您要是信得过我,要不我在旁边侍候您……跳舞还要人欣赏呢,你说是不是?”
“边上要是有人,反倒更无趣了,这又不是表演。”姚姬红着脸小声道,“有人看着,肯定要分心;那事儿最要紧的就是要在心里想,就像做梦一样,心境到了才有感觉,要不正如你说得冷冰冰的东西有什么趣味儿?”
张宁的手指抚摸着自己刚刚系上的一条红丝线,小声问道:“你会想什么?”姚姬欠了欠身,坐着的身体因为一动裙子的一部分丝料便落进了紧紧并拢的双|腿|间,使得髋部的裙身更紧了,将臀的线条更明显地暴露出来,她的目光有些游离,声音也很不自然:“我还能想什么……除了二十几前在宫里的那次痛苦经历,只有在总坛的那个山洞里。我记得很清楚,你那晚对我的身子,也是多用嘴。我在如同做梦地想一些不敢想的景象时,也更愿意想着用嘴在亲你的……为何会那样?”
张宁小心走到她的旁边,说道:“口腔本来就是表达情|欲的一种本能,只不过咱们被礼教约束了。”
他靠近后,并没有吓着姚姬,她没有躲闪,反而低头靠近嗅了一下:“模样、手摸上去的触觉,还有身子里被撑起来的感觉我都想象得出来,可就是气味儿想不出来。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味儿……你把里面的亵衣脱下来放在这儿。”
“我赤膊穿件军服回去,一会儿周二娘问我又得撒谎。”张宁随口说道。
姚姬柔软的朱唇如小女孩一般不满地翘起:“你别太惯着她了,今晚去文君、去顾春寒房里睡!你得听我的话。周二娘那丫头,人不大心大,还想一个人就霸占着你不成?”
“她有那种想法很正常,我理解的。”张宁道,“难道你就愿意看着我和别的女人……”
姚姬轻笑道:“我真不介意的,因为没人能从我手里抢走你。而且真正成大业的男儿,怎能不想要很多佳丽美人?你想想你的祖父开始,当皇帝的谁不是要霸占上万人的女子,秦始皇修阿房宫,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曹操筑铜雀台,不管大乔二乔已嫁孙郎周郎,只要是美人也要想抢过来……我的平安怎能比别人差了?”
张宁笑了:“那我一定应该抢万千佳丽回来,还能让她们侍候神女。”
他便起身要脱衣服,姚姬随即也站起来帮他。卸开腰带的扣子,外面是一件原野灰色的军中衣服,胸章以黄金线纹的朱雀图案;再脱下夹袄,最里面的白色里衬才是姚姬想要的衣物。
十分安静的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姚姬喘气儿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她白玉一般的手指有意无意地从张宁的胸肌上抚摸过,“都起鸡皮了,冷吗?”她轻轻问了一声,声音温柔到了极点,让人有种回到了儿时的单纯时光被人疼爱一般的错觉。
张宁的喉结一阵蠕|动,干吞了几下,小心地伸出手放在她的腰上,她的身子顿时颤|抖了一下。忽然她的腰灵巧地一扭,便从张宁的手心里拜托,她使劲摇了摇头,情绪有些失控:“我们不能再做那件事,我不能再让你进入我的身子,这是不对的……”
“我们什么都没做啊。”张宁忙道。
姚姬侧过脸去,脸上红得如同桃花,颤声道:“你快把衣服穿上吧,别冻着了。”
张宁便听话地把夹袄和外衣重新穿上,别说没有里衬确实不怎么舒服,那件里衬看着简单普通,其实是用丝绸和上等棉线手工精织而成,又从江南运了几千里过来的东西,穿在身上柔软贴身十分舒服。
这时姚姬又说:“但是……我对你承诺的事应该做到,你应得的奖赏。除此之外,我们应该有所忌惮,有些事做不得……”
“我这一手的灰,用嘴吗?”张宁问道。姚姬侧着脸看着别处,咬着嘴唇小声“嗯”了一声,轻轻点点头。
既然是姚姬允许的,他便觉得没什么不对了。他把双手在自己的袍服上使劲擦了几把,走上前说道:“那我现在要把你的衣服撩开了。”姚姬站着没动,眼睛依旧看着别处,扭着头让她的脖子开始十分紧张,肌肤绷得很紧。
张宁沉住气抓住了她的交领襦衫下摆,小心地往上掀。纤腰从衣服下面慢慢露出来,平滑的腹部、小巧的肚脐也进入了视线,光洁的肌肤姣好的身材,她的身子养得非常好,比十几岁的小娘更好的肌肤,甚至给人半透明般的错觉,看起来就好像……两个月不洗澡都不会脏一般。张宁的手没有停下来,在她的肋骨上方,忽然就出现了一个半圆的弧度,他知道已经到了乳|房的下侧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法呼吸,好似手里的轻柔衣料有千斤重。
姚姬抬起长袖手臂,拿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张宁继续往上,总算看到了那浅红的乳|晕,点缀在洁白无瑕丰腴的柔软肌肤上分外艳丽。还有那一粒红豆,并没被人碰到,但它已经坚|挺起来了。张宁又吞了一口口水,顿了顿便默默地把头靠了过去。“嗯……”她压抑地哼出一声娇|吟,挺起胸脯又向前迎来几分。然后干脆把手从脸上放开了,双目紧闭,双手抱住了张宁的头,用力地按过来,连张宁都怕把她压疼了。她的头后仰,咬住了自己的朱唇,头上的发丝也落下来几缕,在喘|息中呼吸把青丝吹得在空中飘荡。
“我……”她颤声想提出什么要求,却终于没说出来。渐渐地她把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紧紧地贴住张宁。不料她很快发现腰上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便下意识伸手一摸,忙挣脱了几下。张宁自觉地放开了她。
姚姬的脸红得延伸到脖颈,慌乱地用手不断梳理自己的头发,眼睛看着地面,小声说道:“你走罢,去找顾春寒。”
“你呢?”张宁随口问了一句。
姚姬忽然有些生气道:“我不要你管!说过的,已经给你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摇摆的玉佩
几年前从官场那个囚笼挣脱出来,而今张宁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另一个囚笼。一天他本想实地出去看看军情民情,却被诸多文臣武将劝阻,好不容易能出去了,却有大批卫队跟随,最多只能走到城门,再出去带来的麻烦就更多了。朱雀军集团的人对他的安全太过看重。沅水一战之后,张宁的威望急速提升,同时他一个人也关系到无数人的切身利益,人们已经不把他当人看了。
他站着北城水门眺望风景,但见城楼上下已是五步一哨,守卫十分严密。他在想:为什么大伙儿如此看重一个人的性命,同甘共苦的情感且不说,可能主要是为了这个集团的存在;如果自己死了,形成的组织就会面对动荡或崩溃。一种力量来源于组织和秩序,不然再多的人也干不成大事。就像不久前湖广官军的围剿,其实大明单单湖广就有千万级的人口,男丁数以百万计,单一个省的战争潜力就是巨大的,他们却拿朱雀军没办法,因为没办法把战争潜力形成组织。
经过参议部几天的争论,以及张宁的思索,他大概对处理官军战俘的事有了决定。失去建制的士兵看起来人多可怕,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威胁。
朱恒正好陪同在身边,张宁便望着流向洞庭湖的河面、用随意的口气问道:“朱部堂认为常德府及湖广的百姓拥护咱们么?”
“臣觉得在百姓心里,咱们和朝廷官府没什么不同,作壁上观或许就是普通百姓的心思……或许更差,许多人还不能认同咱们的正义,在背后骂咱们呢。”朱恒不假思索便说。
张宁满意地点头称是,自己虽然纵横一方,总不是皇帝,下面的官吏基本都能说实话的,歌功颂德毕竟还早了点。他便故意激道:“古话言得人心者得天下,咱们好像并不得人心。”
朱恒果然摇头道:“主公明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自是良训,不过此中有个度,我们并未让人连活路都没有,这地方上就没人能组织起乡民反抗。就是有少数人心怀不满,可一盘散沙能怎么办?”
张宁听罢就说道:“那朱部堂说那些官军的军户,替朝廷是卖命为咱们也是卖命,只要重编行伍、将领用我们的人,士卒也只能听命于将领……若是其中真有人能号召大部分士卒兵变,那人肯定不是简单的人,放哪儿都是枭雄。大量的官军士卒没有组织,威胁是很低的。”
“主公之意,是要从官军俘虏中大量收编新军?”朱恒严肃起来。
张宁道:“我们兵源太少,可以先收编一些自愿投靠的人,其他人暂且看押,等拿下了武昌、荆州等地,便放了。”
朱恒皱眉道:“按理无兵权的士卒是极难成事,不过总是让人感觉危险,不得不预防。”
张宁踱了几步,便从衣服上解下一块玉佩,抓住丝线的一头,将玉佩当作一个临时的简单钟摆。他另一只手拉起玉佩,淡然对朱恒说道:“咱们来做个小戏耍,玉佩的高度止于墙边,我现在放开让它摆动,它绝不可能撞到墙。”
朱恒略一思索,点头道:“主公请一试,眼见为实。”
张宁便放开了玉佩任其摇摆,果然摆幅越来越小,没一次超过起始的高度撞到墙。如此反复了几次,毫无例外。
朱恒捻|着下巴的胡须呵呵一笑,便不置可否地瞧张宁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宁温和地笑道:“我拿这块玉佩来比喻,是因眼下没有做另一个试验的条件。咱们试想一下:这城墙的位置站一个人,玉佩换成一个插满刀片的铁球、这么摇摆。站在此处的人是不是觉得很可怕?但其实他一点危险也没有。”
“是这么个理,只要他不乱动,按理铁球是撞不到他的。”朱恒点头称是。
张宁便淡定地说道:“因故一些事看起来可怕,实则也就貌似可怕罢了,咱们要相信现实。”
朱恒听罢弯腰拜道:“若是主公决策如此,臣定当附议。”
张宁扶起他,好言道:“可得上下一心,我们的大事才能事半功倍。”
参议部达成共识之后,事儿就好办了,具体实行可以由诸官吏制定方案,再具体制定人员分别实办。朱雀军敢用俘虏,再一次扩军就很容易,大量的青壮俘虏都是现成,那些军户有军纪意识、习行伍、对各种甲胄和兵器也熟悉,比招收训练流民或贫农充军要便捷得多。
扩充的一股人马由张宁自己取名“武昌营”,若是有人能注意这些名号,光从名号就能猜测到“叛军”的许多战略意图了。
小旗(十二人)官以上所有的武将,都从朱雀军中抽调,从军服旗帜到兵器装备也从头换到尾,新军暂且安置在常德府训练。张宁需要选一个重要的人来负责这股名额八千的部队,从人员选择到整装训练,执行军纪等事宜。
授予兵权的这个人才是关键,若控制不住掌兵大将,主将拉拢了中层武将要干什么事,组织系统那才是现成的。而且要能统帅一营兵马,还需要一定的身份和威望,否则难以服众。
他想到了周梦雄。这个人在多年前的建文执政时期就是领兵大将,经验见识都不是随便找个人能比拟的,特别在张宁难以从外部拉拢到高级人才的时候,闲置周梦雄这样的人实在是极大的浪费。
周梦雄让张宁最不放心的地方是,他是效忠建文的旧臣。张宁在名义上也号称建文之臣,不过实则他是他、建文是建文,势力并不融合……周梦雄的女儿成了他的正妻之后,联姻带来的关系影响或许是有用的;这也是张宁开始考虑周梦雄的前提,无论怎么说是名正言顺的岳胥关系。
新的武昌营士卒主要是卫所军户,周梦雄是建文一系,难以和下面的人成为铁板一块,平衡或许能制造控制的契机。
张宁处在了他的位置上,还不得已要更远地考虑制衡。允许姚姬参政,她的那一系根基在朱雀军中过于强大;引入周氏外戚或许能为今后的平衡预备伏笔。这无关情感,一个利益|集团如果力量失衡便容易失控,对谁都是灾难罢?
第三百一十九章 春茶
在完善进取武昌的方略之前,论功行赏抚恤伤亡家眷也在赶紧进行,赏罚分明是保证军纪的前提,否则将士们看不到利益却想让他们用命、无疑于又想马儿跑得快又不吃草,不符合客观规律。这回支付出去的财产大多是实物,粮食、牛马、角、胶、漆还有盐巴和棉布,因为金银货币是不够的,纸印的宝钞在湖广占领区基本作废;将士拿了这些东西干什么?最简单的可以拿来卖,都是不愁出手的物资。
接着便是庆功宴,张宁在府上宴请诸文官武将,歌舞升平庆贺了一番。许多人还带了家眷,让女眷们在园子里和“贵妃”看戏享用美食。幸好府上的园林够规模,足够接待近百人的宾客。
宴席之后第二天,姚姬忽然提及一件事,说昨天在看戏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不错的小娘。永定营指挥韦斌的女儿、名叫韦贞,印象不错,长得乖巧举止大方得体又不喧哗,年方十五,问清楚了还没找婆家。然后姚姬又提及姚二郎,已经年过二十了还未成亲,他没有娘,姚姬觉得自己应该为姚家的人尽心之类的。
张宁一听有些纳闷,记得姚姬曾经提过有意将张小妹许配给二郎的。只不过后来战争形势吃紧,这事儿一直没有机会……要说小妹和二郎还是门当户对的,勉强还能算上表兄妹,这亲上加亲在古代是十分好的姻缘。却不知为何姚姬改变主意,提及韦斌家的小娘了。
而且张宁也挺看得上二郎,如果要嫁小妹,选姚二郎是很不错的。小子继承了姚家的一些相貌,仪表堂堂,虽血气方刚有时莽撞,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倒是优点,很有志气的上进好青年;而且二郎绝不是那纨绔子弟的作风,吃得苦,有时候还很腼腆,看得出来也是个心诚的人,不是那面子一套里子一套的孟浪之徒;关键二郎作为手下值得信任的得力青壮派,张宁是很看重的。
他一时心情复杂,没有马上回应姚姬,支支吾吾不置可否。
也许姚姬、小妹等女子的命运放到军国大事的层面一比轻如鸿毛,但在张宁心里的地位,她们同等重要甚至更重。如果家人都照看不好,国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一心怜悯众生的境界或许只有佛能达到了。
他对小妹和姚姬的感情完全不同,在某些时候他恍惚有种父亲对女儿一般的情绪。张宁从来没养过女儿,未亲身感受过、只是凭猜测。大概就是百般爱护之后有些不舍,但还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拥有正常的生活,总之要交出去的;有自己的家庭,完整的人生。
小妹无法选择地卷入了现在的身份处境,联姻的范围其实很小,对象需要同一个利益阵营、门当户对、年轻未婚,这是理想的条件。姚二郎这样的人选无疑可遇不可求,张宁并不想轻易放弃;毕竟小妹已经年满十七,在这个时代是拖不得了。她嫁到姚家作为正配当然是更好的,那便有了归宿。
但张宁如果只这么个感受,他便不会语焉不详态度模糊了。
姚姬清澈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扫过,轻轻说道:“你们近期不是要去武昌?此事我先不在长兄(姚和尚)和韦家人面前提,等大事稍缓,再商量不迟。”
“如此也好。”张宁点头道。片刻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脱口问道,“那韦斌虽是我的麾下大将,我却管不着他的家事;二郎只是我的表弟,有他父亲和您这个姑姑在,我有啥发言的资格……怎地母妃倒要找我商量?”
姚姬面露微笑,却不回答。
张宁并非笨人,此时他已能想到姚姬意在小妹。可是姚姬为什么要这么做?百思之下张宁想起了战前在姚姬面前的情绪失控,说了一番奇怪的话;现在想起来倒有些羞愧汗颜,把心底角落的东西都暴露出来。好在姚姬善解人意,从来不提那日的事,今天问起也装作不知,却默默地顺着了他的意。张宁既觉得保住了脸面,又被过分地宠惯着,不管怎样心下十分好受。
他在姚姬这里磨蹭了很久才出来,一时间愈发觉得对她产生了依赖心理。他对姚姬已是毫无芥蒂,她在所谓人生上本来就已经定型毫无希望了,不然也不会从十几岁寡居到三十多岁;张宁也从来没觉得她真是自己的母亲,本质上自己几百年后的人和她关系不大,不过在身份上形成了一种稳定的共同体,他觉得这样守在一起很好。
沿着几间上房前面的走廊过来,对面的门厅出去就是园林,而小妹的住处就在侧面的厢房。张宁没多想,便顺道过去看看。
不料刚走到门口,就见顾春寒正和小妹在一块写写画画有说有笑。她们听见脚步声,也回头来看,已经发现张宁站在门口了。躲是躲不掉的,反而更奇怪,他便一本正经地找了个借口:“我过几日便要随军北上了,近来诸事繁多,正好今天过来看看小妹,权当道别。”
顾春寒的脸上飞起浅浅的红霞,好像因为连着两晚上张宁都在她房里,昨夜的缠绵良宵让她白天忽然遇见有点不好意思。她知趣地微微作了个万福:“妾身正要回去了,先行告辞。”
小妹没作声,只是乖巧地站起来以示礼数,眼睛却仍然瞧着桌案上的纸墨。
平时倒没注意,这回她和顾春寒在一块儿,便有了对比,两个小娘着实是相当不同的。顾春寒从头到脚十分精致、是一种人为的精致,眉毛修剪过,脸上的脂粉淡妆恰到好处,连指甲也打磨上了色;而小妹离开南京故乡后也过了两年富贵的日子,人也出落得靓丽了,气质上却还是保留着以前那种清纯之感,健康的青春气息、干净白皙的皮肤,丝毫没有人为的痕迹,脸上竟是素颜。
此时的女子,无论是妇人还是闺秀,只要家境殷实不用劳动的女子,本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就闲的,一般都是巧琢打扮。可小妹却好似不喜雕琢,让张宁一时间想起山间清泉等意象来。
她现在还是要和张宁说话的,也不再与张宁计较伯父家的惨事,但和当初在南京时的关系仍然变化很大。张宁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破坏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哥哥在椅子上坐罢,小荷刚烧了水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去给你沏茶。”小妹轻快地忙活起来,她以前在老家时就是个勤快的姑娘。
张宁本来想去瞧瞧她们写的什么东西,然后就能找到话题聊上几句,但他最后还是没去看,依言坐下来等着她亲手泡的茶。见面后的感觉,让他觉得小妹确实是无辜的,一时间已有了决定:找机会和姚姬说说,还是让姚二郎娶张小妹,别去提韦家的小娘。
他看了一眼做着琐事的窈窕背影,又回头看门外了无生趣的冬树,一时间心下莫名伤感。
仿佛老了几岁一般,张宁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开口道:“咱们的父母虽然已不在,我毕竟是张家养大的,就你一个妹子……以后小妹有了自己的家,要是还记得我这个哥哥,把我这里当成亲人娘家,我便欣慰了。”
这时张小妹已把茶端了过来,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张宁的脸上瞧着,抿了一下嘴唇关切地问道:“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张宁忙尽力控制住情绪,恢复淡然端起茶杯,揭开盖子在水面上吹着热气。
小妹不依,转到他的面前追问:“你今天说话有点奇怪。记得那年南京秋闱后,你就是说话奇奇怪怪的,问你也不说,后来便出了大事……听说你要去武昌,又要打仗,这回是不是比之前那次还要凶险?”
张宁倒没觉得进军武昌会更凶险,沅水一战后湖广近左根本没有了能威胁朱雀军的实力,唯一的风险只是京营有可能西调,但眼下还没消息。不过这些战场上的事小妹更不懂,和她也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便说道:“不必瞎猜,哪里有什么凶险?这回你们都留在常德城,很安全;我们是去别人的地盘打仗,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他说罢尝了一口,立刻尝出这是嫩叶春茶,以前在茶园子呆过不短时间倒也学到一些雕虫小技。微微青涩的味道,让他回忆起往昔那些简单的往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放下茶杯,张宁便站了起来,伸出手又意识到小妹大了自作主张做一些亲昵的动作可能对她不尊重,手微微抬起却不知该放下还是怎样。倒是小妹自然地一把握住了他的大手。
他温和地说道:“我便不多留了,小妹以后要好好的,有些事该放下便放下,不是你的错就不要背负在心头。”说罢将她的手放开,转身便走。
第三百二十章 天涯若比邻
老百姓对官府的军政大略并不知晓,只是通过各种传闻和流言在议论,不过洞庭湖南发生的一次十几万人规模的大战是掩盖不住的,湖广中部因此风声鹤唳流言飞起。
这时从扬州派到湖广巡按的御使杨四海来到了岳州,让岳州官场更加担忧。岳州士林本来就有种说法,逆贼可能意在长江,长江沿岸重镇的危险就在眼皮底下;现在一省巡按别的地方不去,偏来岳州,不能不让官吏们多想。
刚到湖广的巡按御使杨四海,名邻字四海(取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意),南直隶人士,永乐二十二年甲辰科二甲进士。大明朝自洪武到永乐三朝进士人数很少,相比一个人口约两亿的大帝国来说人才远远不够,前期进士只要不出意外都是前途无量的。果然四海初授京师科道,几年后的现在就有了巡按湖广的机会。
进士被派到翰林院编修重要典籍、或者做地方巡按都是平步青云的前兆,比如当初杨士奇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完全是白丁身份就参与过修编《永乐大典》,再看杨士奇现在的位置就一目了然了;修编官方典籍意味着权威、学识、见识、威望,而作为御使巡按地方也是一种考察、历练、资历,只要能提出有见识的奏疏,那么离大任也不远了,比如于谦在出任兵部右侍郎之前就曾巡按南直隶。
杨四海对此中关系当然清楚,若不是在京师得到杨荣的赏识,后来又通过杨荣举荐入了皇帝的法眼,他以现在的年龄和资历能到湖广巡按?所以他对此行是极为重视的,视作是仕途上的一个关键。
另外,他和张宁还是相识的同窗……张宁曾多年在科举道路、又做了几年官,说来在士林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圈子就那么大,这回又是一个熟人。
但恐怕相熟并不能带来什么不同。当初在南直隶贡院参加乡试时,张宁那句“我不和矮个子比”的轻蔑羞辱杨四海可还记得。这事儿后来大伙坐一起喝酒便已经化解了,四海也没打算要将这种小事记恨在心,可是此事却一直没能从四海的记忆里消失,倒是有其原因的。
四海出身贫困家境无法承担举业读书的费用,需要求助于别人,于是从小受过太多白眼,深明世情冷暖;但天下家境贫寒的人是大多数,不知他一个,关键是四海此人天资聪慧天分极高,傲气自负与当初的现实处境反差太大,使他产生了十分敏感而非常的自尊心。其二十出头连过乡试、会试、殿试三关,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拿老百姓的话是全凭祖坟上的青烟,便知四海之天分与刻苦决心。
况且大明士林官场对仪表也十分迷信,身材很矮的四海本来就在自尊与自卑的极端之间,所以当众奚落过他的张宁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其实四海平素非常淡定,乡试时住的一家破落客栈居然漏雨,他拿个盆接水在滴水的噪声中照样能在大考之前安然入睡。修身齐家平天下,作为一个帝国精英修身是做到了的……但人心不是道德修养能完全改变的,现在杨四海在已知张宁的出身和成就之下,他只想张平安这个人死无葬身之地。但凡寄希望于别人情|操高尚心胸宽广,自己就能为所欲为,显然是极其可笑的一件事。
……岳州的官员陪同在四海旁边时,走近身边无不弯着腰,生怕矮了普通人一个头的御使要仰着头和自己说话。京师的御使真正得罪不起,大伙儿都懂的。
杨御使来到岳州后的举止倒也奇怪,对军政吏治一律不问,连地方官如何防御岳州安全也不打听,却叫陪同的官员都换上便服随行,去城乡各处和老百姓说话。这要是在太平时候也就罢了,了解民情情有可原,可显然这会儿战争祸到临头,还有心思管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四海在市井和城厢转了一圈,在官道上碰见不少从城里出来的百姓。那些人是拖儿带女、东西大车小车用牛和骡子拉。他叫人打听,大多是城里的人为了躲避战祸提前搬到乡下去的。
此时的城乡没有户籍区别,城池里的人只要家境殷实多半在乡下都有地,除了那些实在贫困的破产者还有外地来的流官,谁不想置几亩地有个根?
蝼蚁在暴风雨之前会搬家到水淹不着的高处,人也差不多,这种自然现象比起公文上的曲折道理,杨四海觉得更加直观。战火可能真的是向北蔓延的,而不是某些坐在衙门里高谈阔论的人说的长沙府。而且百姓的脚已经暗示了战争的结果。但凡遇战乱,不是每次都从城里去乡下。若遇流民山民生乱,有时缙绅富户们是从乡里往城里跑的,因为乡里要被劫掠,城里有高墙;人们反过来往乡里跑,就说明百姓对府城防御没有信心,岳州凶多吉少。
官道上的流民对陌生人问东问西的打探持谨慎态度,大多语焉不详,不过还是有比较热心莽撞的人,嚷嚷着说:“有钱人都是往江北跑!隔了条大江,当然比这边安稳多了。咱们啊,跑不了只有求菩萨了。”
打探的人又问:“江上设防了,不让过江?”
那人听罢答道:“听您的口音就是外地人,不明白实情。您在这边听听咱们说话,再过江听听那边的人说话,都是湖广的地盘,口音全然不同,为啥?大江上又没桥,平素少有往来,一般人置些产业,江北的人置在江北、江南的人在南边,寻常人家在江北既无地又无产,抛家弃业过江去不跟逃难一般么,日子能好过得了?要真有钱就不同,到哪儿没朋友?产业现买也成啊!”
四海离开官道,因此又去了大江几个渡口上考察。果见那渡口上行有私船,甚至有楼船,自家拥有楼船的人当然非富即贵……别提道听途说的情况,有时候并不假。
这次杨四海直接让随行的官员报上名头,一则没来历的人想见人家富人是见不着的;二则富贵人家也不怕官、甚至愿意结交谈论两句,家业大了的人谁在官场士林没几个朋友?人家没犯法就根本不怕你官场上的人,乱来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在楼船上接待杨四海等的主人是个年约五十的中年人,他对自家跑路也不忌讳说道,只说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且不论朝廷官府爱护百姓,就说在岳州当差的人,总是熟悉的……”男主人暗示自己在岳州官场有人,想打消这帮官僚要敲点钱财“助饷”的念头,“等那逆贼来了,都是不相识的人,他要抢要杀全凭别人做主,叫人心里不踏实。”
一直没出面说话的杨四海忍不住问道:“先生以为逆贼要打岳州,而且岳州守不住?”
男主人道:“不是老朽有贬低岳州父母官的意思,洞庭南边的大战才多久前的事儿?朝廷派了两个兵部侍郎、一个侯爷,把湖广的兵都调完了,杀得血流成河还是没挡住逆贼,咱们岳州多大个城?而且老朽觉得岳州无论哪儿都不安生,此地三面是水,逆贼必自东南陆路来,兵贼横穿乡里方可达城池,到乡里也躲不开逆贼。”
果然这大户人家的主人见识就比路人要高明多了,四海对他的说法也颇觉有理。
这等人既是大地主又经商于江湖之间,颇有些书上学不来的见识,接下来男主人的一番话更让四海惊异。“老夫打算先在荆州江陵呆一阵子,看看情势再往襄阳,武昌是去不得的。”
四海忙问何故。
男主人便道:“官府有许多贤士能人,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就眼下湖广兵力折损的情形,岳州极难守住;水军也不能呆洞庭湖,否则逆贼占有岳州后将湖口一封,水师在洞庭湖是翁中之势,哪里去要钱粮补给?水师摆在长江,一是顺水东下湖广治所武昌,二是逆水上荆州。逆贼毕竟是谋反,朝廷定会布置大军收复失地,待王师到来,要收复江南,必聚兵荆州以为根基;因故朝廷此时不保岳州,定要保荆州得到反攻的据点……老朽去荆州眼下是可靠的。
要是荆州也要丢掉,那便去不得武昌了。相比之下襄阳则更加稳靠,您问为何?襄阳那是湖广到河南南阳的前哨,南阳什么位置,中原之门户。逆贼要攻襄阳,是马上就有逐鹿中原的势头了,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那能耐,朝廷能让他们染指中原?”
闲谈了一番,杨四海等人在船上喝完一盏茶,也不多留。上到江岸,随同的官员说那匹夫白丁没什么见识,也就是高谈阔论悬吹嘘。杨四海却不赞同这种说法,他说道:“对于本地缙绅富人,治乱形势事关身家,他们的说法多少是有其道理的;而且这种人结交甚广,看法多经三朋四友筛选,听其一言,等同听到了民间江湖许多人的言论。”
众官不以为然,不过也不想和御使反着争辩。
杨四海在各处转悠了一大圈,这才要去视察城防、往来公文诸事。
第三百二十一章 岳阳楼记(1)
巡按杨四海奏疏上呈湖广十事,第一事就是认定叛军要攻长江,站对了基本的立场。时任兵部尚书的杨荣在意见上和英国公张辅达成了大概一致,都主张战略重心西移;四海上书言事,首先强调武昌府近左形势的紧迫,是为朝中杨荣一派的主张造势,可谓“深明大义”。
京营在兵事上多依张辅,加上有兵部的杨荣附议,朝中其他的派系反对不多,因此朝廷已经开始向湖广增兵了。京营前锋一军包括神机营一部正在西行的路上;但是从江淮到武昌路程遥远,官道最短的路线也不少于一千五百里,武昌府防御能不能靠得上京营增援尚且未知。
四海在奏疏里还提了不少方略建议,其中的大概内容包括重视岳州荆州等地的事。叛军要攻武昌,必先取岳州作为据点,然后顺江东下。
岳州位于长江南岸,在兵力匮乏之下难以久守,杨四海建议重点经营荆州。湖广洞庭水师及岳州水师应向荆州靠近,凭借北岸城池以为补给。同时从北面的襄阳等地尽力调兵维持荆州防务,再凭借长江、水陆经营保住据点。至于武昌的情形,杨四海的奏疏里没怎么提及,或许在暗示岳州一失,武昌治所的陆路防御就难有妙策。
……当今形势变化迅速,沅水之战刚过,局势已蔓延至长江,叫朝廷措手不及。感到难以掌控形势的不仅是朝廷一方,朱雀军同样因进军太快难以把握。
在朱雀军主力北上之前,参议部已在为之后的情况谋划。他们的发展本来就只有占领一两个府的人力,可一旦涉足长江之后就面临迫不得已的情势,必须要控制多地、保证大江防线完整,否则进军后的意义就大打折扣。参议部已经组成了一个使团出使南京,虽不寄希望于短时间内和汉王结成同盟,但参议部希望汉王能在获益的情况下在东线配合。
朱恒通过各地的探报做出评估,认为朱雀军攻下岳州和武昌难度不大。扬州行辕那边的朝廷方略,朱恒一时无法知晓,但是从江淮过来一两千里远,可以断定武昌是无法得到及时增援的……南岸各重镇已经被朱雀军视作囊中之物。
问题在于新崛起的朱雀军实力最弱,接下来要控制长江在湖广这一段已经潜力不够了;向东还有流经江西、南直隶的一线重镇,攻占武昌后机会难得不取之可惜,取之又被实力掣肘、摊子铺得太开无法经营。参议部早早地派出使团,希望汉王能够及早准备向西进军,趁势夹击夺取南直隶、江西布政使司北部的所有重镇,将江防连成一片形成南北对峙的大局。
……岳州城的炮声响起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在杨四海的奏疏预测之中。“叛军”果然从东南面陆路进攻。
炮声持续了一天,岳州城头的火炮等重武器已经失去了作用;陆续炮击三天之后,知府及守备指挥使率众开城投降。这场实力悬殊的攻防战毫无悬念,布置在岳州等地的湖广水师几乎没起到作用,因为“叛军”直接从陆路攻城。实际上朱雀军的火炮三天时间并没能彻底击破岳州城的城防,实装的火炮无论是臼炮还是长管炮发射的炮弹都太轻,没法轰开岳州这样的重镇城墙,不过摧毁了援军无望的岳州守军的意志。
大批军队开进了岳州城,占领府城,意味着这里的府县已落入张宁之手。
朱恒建议先趁威势渡江取荆州,然后再图武昌。他认为武昌得不到有力的增援,攻取并非难事,而北岸的荆州却可能成为一枚钉子。
张宁叫朱恒拿出确切计划再作议论,然后他几番当众强调军纪,严禁将士在占领区犯|罪。但凡战乱之中,烧杀奸|淫掳掠在所难免,不是什么部队都像(红军)那样的,将士提着脑袋从战场上下来,及时行乐的风气很重,约束起来十分困难……张宁自己也不是真的那么高尚,但是最实质的问题摆在面前:如果坏事干多了失去人心,各地城镇的军民抵抗变强,一个个城苦战去攻,到时候全国那么多城这战争要打到猴年马月去?
事儿不要做得太绝,那么对于士绅百姓来说,这战争就不过是高层争权夺利的内战,他们才懒得管谁来统治。就像这回的岳州,有高墙坚城,还不是三天就投降了。
大军开进岳州后,这局棋才刚刚开始,诸事繁多。但张宁还是抽出时间去了趟岳阳楼,此时不去今后就不一定有机会在古代实地看看岳阳楼了。
正是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朱恒有的别的事没来,不过张宁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想起于谦还被关押在常德城,他来不了多少有些遗憾。因为提及岳阳楼,就不能不想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这个时代有此胸襟者,其真诚度张宁最信于谦。
不巧的是一行人快要走到地方时,却在一条街上被斗殴给挡住了。随行的卫队生怕是刺客生事,搞得紧张了一回。
但很快就查实了和刺客没啥关系,因为参与斗殴的人许多穿着朱雀军的军服。与其说是斗殴,还不如说是打人。出事儿的是一家酒肆花楼,里面被人砸得一团糟,许多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那酒肆里的人因见闹事者穿着朱雀军的衣甲,谁还敢还手,只有被打得份……岳州城刚刚才被朱雀军武力占领,市井上的人反抗不是找死么?
这花楼其实就是妓|院,在大明朝庶民嫖|妓是合法的,太祖还想当然地以为可以拿官|妓赚民间富人的钱。
张宁亲眼撞见这等事,正要去登岳阳楼的雅兴都被破坏了,他心下十分恼怒:“本王刚刚才三番五次地严令军纪,一天时间都管不过去,这是什么事?”
随行武将忙派兵将花楼围住,又叫人去责问状况。不一会儿一员武将就返回了,却不禀事,悄悄走到张宁的身边说道:“姚将军在里面。”
张宁明白是姚二郎,便下令道:“把他给我带过来。”
等了稍许,果见穿着常服一身狼狈的姚二郎自己走了过来,大伙都知道他是王爷的表弟,也没敢绑他。姚二郎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张宁便按捺下恼怒,先让他解释面前的情况。姚二郎好在是服张宁管的,虽神态倔强却还知道规矩,先跪拜了才说:“这帮奸商欺人太甚!正门关了开个偏门不也是做生意么,给了足足一贯真金白银不让操……”
旁边的官吏将领听着,有人没忍住已经笑出声来。这些人里面还有岳州官场上投降的人,跟着过来奉承的。张宁当下便打断了姚二郎的话,说道:“张承宗,你来负责,把涉事的人全部抓了拿回兵营,按军纪惩办!姚指挥的过错我亲自过问。另着官吏让酒肆清点损失,交参议部审议赔偿。”
“得令。”
张宁说罢借口嫌姚二郎表述不清事情原委,见附近有个城隍庙,便让他同自己一道过去解释清楚……当众说什么嫖|妓之类的确实有伤大雅。
缓了一阵,总算搞清楚为啥姚二郎大打出手了。原来姚二郎部下有个军士叫顾大石,是几个月前自愿加入朱雀军的官军卫所军户,在沅水大战中作战勇猛很得姚二郎赏识,还提拔他当了个队正。今日大军在岳州休整,那顾大石就在营中和姚二郎闲聊,说自己是个光棍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以前在卫所中没钱没势娶不到老婆,活着没啥趣味,投奔朱雀军就是想啥时候能玩|女人(或许他起初以为谋反就可以无恶不作)。聊着聊着,武将们都严令不准奸|淫掳掠,恐|吓是要杀头的,怎么办呢?姚二郎兴起,便带上顾队正等人出营买|春。
朱雀军军纪条目简单明了,但也确实过于简单,没那么细,并未规定士卒不准嫖|妓。原本这事儿没什么要紧,不过岳州城刚经战火,许多地方都没开门,好不容易找着了一家。在这当口上,价钱不低,要一贯铜或银……听到这里张宁暗自也觉得确实贵,想那南京旧院(大官|窑富乐院)里面都是好货色、又在大都市中,价格也才一两,岳州这酒肆里的粉头恐怕差得远。
不料出了点意外……“那姑娘收了钱,又嫌顾大石长相太恶心,竟不让操,只给摸了下奶|子。娘|的,咱们花了足足二两银子,就只给摸一把?我知道后穿上裤子,便找她理论,后来鸨儿也来了,说既然也给摸了,便退咱们五百文解决这事。我念大石在战场上不要命的兄弟,怎肯罢休,便再拍出一块银子来,非得让姑娘给大石操一次不可。后来……”
“行了行了!”张宁已听明白,说道,“屁大点事,你非要搞得鸡飞狗跳。我要不惩罚你,众目睽睽定要说我护短。”
姚二郎道:“法:聚众闹事,并着军中衣甲,未有性命伤残,鞭五十。我早就知道,这就出去,叫人打便是,我也不求情。”
第三百二十二章 岳阳楼记(2)
虽然旁边站着桃花仙子这么个女人,她穿着灰色翻领长袍头戴方巾男扮女装在张宁身边,但张宁真不是想在女人面前装比。他在明朝没什么兄弟,养父张家的人死光了,朱家的“兄弟”也就是建文的太子恐怕难以和睦,就姚二郎这么个表弟,是真心望二郎出息一点,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张宁语重心长地教训姚二郎:“咱们不是江湖帮派,要和人称兄道弟讲什么义气;大丈夫也不是要和人置气争强斗狠,只要别人没欺负到自家家眷头上,忍让退一步又能掉块肉?你二郎的身份军中谁不知道,小处丢点面子那些士卒就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你虽莽撞不过毕竟年轻,还有上进的时候,我是对你寄予厚望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希望你平素少和那些兵痞混在一起,多和有气度才能的人相处。像参议部的朱部堂,起码在和人相与方面就值得你学几年,还有汪昱为人也不错啊……什么?不喜和文人相与,表兄我就中过举人,咱们不是好好的兄弟?况且多读些书,研习兵法时是不是字也要多认识几个?就算是武将,那冯友贤、张承宗等人不能结交么,他们什么时候尽折腾这些破事……”
见姚二郎点头,张宁也就不想多说了,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想来多半是没听进去,说教管用的话教育人就太简单了。有些事真的自己去领悟,不然别人说再多道理都没鸟用。
张宁又想起姚二郎之前叙述闹事经过时提及的“二两”,他说一个姑娘只要一两,为何又说花了二两;还有“提起裤子找那姑娘理论”……他已猜出姚二郎也嫖了,但还是忍不住确认地问:“你也在窑子里玩了个娘们?”
姚二郎也不含糊,直接点头称是。
这让张宁再次大为不爽,因为他是打算将妹子嫁给二郎的。想来这种事也是上梁下梁歪,自己也不是没找过小姐,顾春寒以前叫方lin,就是南京旧院出来的,虽然后来改名换姓不再干那行了,但别人不知道姚二郎可能是有地方听说的,张宁还把顾春寒养家里了……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张宁心里却想要求姚二郎做到,这便是“教育”的悖论。就好像世上有些父母,自己以身示范大干坏事,却在口头上说教子女应该这样那样,不扯淡么?
想到这里,张宁已不知从何说起。但一想到自家妹子那干净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恼怒,越想越气,已是口不择言:“是个妇人就拿你的鸟戳!那窑子里接客的粉头,身体里说不定还装着上一个男人的玩意,洗都没洗,你跑去戳一阵,不怕弄一身病……”
姚二郎听得目瞪口呆,脱口道:“搞个娘们,能有什么病?”
“淋|病!”张宁心头已是火起,愤然起身招呼侍卫过来,“把他弄出去当众抽五十鞭,长长记性。”
侍卫带着姚二郎出城隍庙,张宁也跟着出来,正碰见等在外头的汪昱,汪昱见张宁脸色不虞,便问:“主公还要去岳阳楼么?”
“都到这里了,走罢。”张宁道。
姚二郎长得人模狗样,皮肤还白,却也是条汉子,被人当街绑着拿皮鞭|抽,“噼里啪啦”的响,他愣是哼都不哼一声。
但打了也不解张宁心头的不满,他是明白的:一直到明末以前,严重的疾病梅|毒没有传入中土,艾滋等也无从谈起,但淋|病等是古老的疾病,各种医典都有记载,多发于卫生条件差的地区和那风月场所;虽不严重,却常常难以根治,每每流脓。这姚二郎要是不把嫖|妓当回事,以后染给了小妹,小妹那干净的身子愣是无辜受污……虽是些小事,但张宁想起来能好受就奇怪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岳阳楼,但张宁此时已心境全无,眼里就看到一处名胜风景而已。登上楼,能看到宽广的洞庭水面。
这是他第一次来岳阳楼,在现代也没机会去过,不过现代的岳阳楼据说是清朝重修的,真正的岳阳楼还是此时才能看到。一个岳州官员正长身而立,大声朗诵:“……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张宁心道:尼玛的,唱歌呢?刚不久前才拿着宣德朱瞻基的皇粮,大炮一响,就跪|舔敌人,鬼才信你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
一篇《岳阳楼记》吟诵罢,众官唏嘘感叹了一番,这时岳州的那个姓王的知府说道:“久闻湘王文治武功,特别是文采曾冠绝南京,今日何不赋诗一首,让下官等开开眼界?若是出自王爷之手的妙词,定要着人刻在岳阳楼上,与众先贤的墨宝相提并论。”
果见岳阳楼的各处石头木板上都有上了年月的题词,显然“先贤”们没有保护文物的概念,和刻上某某到此一游差不多。
张宁哪里有什么作诗的兴致,当下便婉言推拒了一番,不料众官全当是谦虚。
这时身后的桃花仙子忽然忍不住冷冷说道:“王爷的意思,要是把诗句刻上去了,大军一走,诸公还不得赶紧削掉痕迹?生生是破坏名胜哩。”
众官一听顿时十分尴尬,大伙的目光对桃花仙子不善,认为一个侍从简直是没大没小。
张宁听到这里,觉得是该出面挽回一下和气……自己虽然武力占领了岳州,而且着实也不喜欢这些地方官,但是理智地看问题,暂时真的需要拉拢这些愿意投降的官员和文人。一则可以维持地方的统治秩序;二则官僚和士绅既然投降,总得为他们自己说话,拉拢之对舆情有好处;而且也可以装点一下门面以示朱雀军非流民反贼,知府及以下的官员,那是进士、举人、监生,都是有功名有头有脸在地方上代表正义的一类人。反正相互利用,他们也需要“征服者”保障其安全和财富。
所以张宁明白,只凭自己的喜恶意气用事对不对的,情绪不要影响正事搞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他便说道:“诸位贤士先生既然看得起本王,恭敬倒不如从命……”这么一表态,就把桃花仙子的话掩饰过去了:既然张宁愿意赋诗,当然就没有怕大伙“削去”刻字的意思。
众官听罢大喜,这不是要作诗,而是表态相互妥协的诚意啊,官场上争斗的精髓不是胜负而是妥协的时机啊。顿时就有人大加赞赏道:“咱们得洗耳恭听,洗耳恭听!”王知府忙喊道:“来人,快备笔墨记下,不得差了一字!”
就连刚才冷言冷语的桃花仙子也面露出了期待之色,她好像挺喜欢张宁作诗的,不过张宁已经很久没“作过诗”了。
张宁在楼阁中来回踱了几步,心说,以自己举人功名的底子,借景抒情作一首平仄章法合格的诗来也不是办不到……但他因没什么心情,而且作诗也确实不太擅长,要临时作诗确实挺不容易,还不如抄。只要抄晚于宣德年的诗歌,问题不大,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非要死一片脑细胞苦想什么诗词歌舞也是浪费。
一想到抄,他很快就念头通达了。前世他确实是唐伯虎的粉丝,诗歌、画儿都挺喜欢,所以当初才能把唐伯虎的《桃花诗》那样长的诗歌背出来,如果换做别的诗人的作品,能记清楚的也是不多……唐伯虎还真有一首关于岳阳楼的,张宁记得。
他回忆了一遍,当下便开口吟道:“巴陵城西湖上楼,楼前波影涵清秋……”
“好!”王知府大声赞叹。
张宁真没觉得好……倒不是唐伯虎的诗不好,而是不应景,现在明明是冬天。可把“清秋”改成“寒冬”之类的就不押韵了,将就吧,反正不过是应付而已。
“数点征帆天际落,不知谁是五湖舟。”
声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了抚掌的声音,大伙相视点头,一本正经地点评这首诗的好处。倒是桃花仙子的脸上微微有些失望,显然比起“不羡鸳鸯只羡仙”这等句子来,这首诗不太合她的口味。
不料人群后面有个声音冷不丁地说道:“作这诗的人要是个想做范蠡的倒罢了,出自王爷之口却是稀奇得很。而且诗中之人,多半是想建立一番辅佐之业而功成身退、却不得,有些失意,难道王爷此时失意么?”
张宁一听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了解唐伯虎的生平故事,当然懂诗里的心态,只不过此时没把作什么诗的内容当回事而已;但是刚才说话的人是不知道有唐伯虎这个人的,却能从短短二十八个字中瞬间就懂了诗人的内心情感,绝对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当然最特别的是这家伙居然敢在此时此刻不奉承,想什么说什么,确是有点特别。
“刚才说话的是何人?”张宁忍不住问道。
当下楼阁中就安静下来,气氛有些紧张,或许大伙儿也想等着看这湘王如何处置唱反调的人。其实张宁暂时真没想拿那个人怎么样,只不过一时好奇,想看看是个什么人而已。
很快果然就从人群后面站出来了个年轻人,身材长得还不错,额头较高又圆。那人抱拳作了揖,便站直了身体,面无惧色道:“下官巴陵知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徐子新。王爷带兵侵岳州,知府王大人说为了百姓不受涂炭要投降,他是上官说要投降咱们便投降,这也没什么,不过要在这里行阿谀奉承之能,下官却觉羞辱得慌。反正刀子在王爷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省得叫人难受。”
张宁微笑道:“今日诸贤雅兴,陪本王在此名胜谈诗谈文,说什么杀啊要剐的岂不扫兴?不瞒你们,我在受父皇封王之前,还考过乡试做过‘伪朝’的官,自认一个士林中人,不为过吧?”
他这么一表态,是铁了心和大伙儿说都是“自己人”,起码不是阶级敌人。众人便一番附和。
张宁看向徐子新,点头道:“徐子新,我记住了,你对方才的诗解读得不错。”
这倒让年轻知县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再行了一礼权作回应。张宁又道:“王知府并没有做错,这不免了岳州百姓涂炭之苦吗?本王的军队到岳州后约法三章,严申军纪,对百姓秋毫无犯,也有诸位的功劳啊!徐知县既然有才有胆,敢为百姓先,何不在本王麾下受一官,再多为百姓谋些福祉?”
徐子新听罢一时反倒不好和张宁过不去了,只好说道:“下官才疏学浅,受不起王爷的好意,都是王大人的功劳,百姓要谢也该谢王大人,和人微言轻的知县关系不大。”
一番言论,此行倒也和气收场。
离开岳阳楼后,张宁便交代汪昱:“青墨也做过知县,岁数也和那徐子新差不多,应该更谈得来。你找机会再去劝劝,看能不能让他真心投过来。这人给我的印象不错,至少人品是过关的;现在咱们的地盘上吏治也是个问题,需要一些比较正直的人,不然把地方上搞得乌七八糟的对我们名声也不好。”
汪昱答道:“卑职尽力而为。”
张宁点点头,眼看太阳也快下山了,便打算就近住在“行在”参议部的临时官署里,一来可以及时和幕僚们交换策略意见,二来也能以身作则不去扰民。
朱恒天黑后才回到官署,到张宁的卧室坐了一会儿,也不喝茶,说最近老睡不好、晚上喝了茶怕睡不着。张宁便叫桃花仙子给倒了杯白开水。
第三百二十三章 瓦上的雨声
“今日主公岳阳楼一游何如?”朱恒受赐座,在桌案前坐下来便开口说道,他一面说话一面拿起桃花仙子倒的白开水,也不喝只捧在手里暖和。
张宁想起白天的情形,心情是不太好,便道:“没细看,大约也就那样没多少特别的地方,与岳州的士人应酬了一番,被他们怂恿作了首诗,还贻笑大方了。”
朱恒也是参加过乡试的士绅出身,不然也在汉王那里讨不到差事,听罢便问及诗的内容。张宁重新背了一遍,朱恒听罢不论诗好坏只唏嘘感叹了一番,或许在某方面与他的心境抱负产生了共鸣吧。古之范蠡功成名就携美隐于五湖,这等故事在士林间确实挺有市场的;那唐代的李白,志向可不是浪漫写诗,人家也是准备大干出一番辅佐君王的霸业,然后才像张良范蠡一般归隐的。张宁也感受到了古代的厉害之处,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的士人能一脉相承、一般的心思,着实不易。
“名胜之地,倒也不是因风景好。”朱恒道,“得看有什么故事。还有游历时的心境和什么人一块儿。”
张宁点头以示赞成。
朱恒又道:“今番臣未能陪同主公游岳阳楼,改日有机会游另一个地方,赤壁。”
张宁一听来了兴致,三国赤壁之战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古战场好像就在湖广这一段,他想了想问道:“当年曹孟德从北方意图突破长江,在赤壁大战,所据据点好像是江陵,便是今日的荆州治所?”
“正是。”朱恒道,“中国数千年分分合合,经历大小战争无数次,何处是要害之地、何处要经营,历代英雄霸主早就瞧过了,咱们后人也无须费心,看哪里有大城,哪里就是要害。打个比方,南京那么大个城为何要在那个位置,主要就因为长江下游最容易被大军突破的渡口采石矶在那附近,故历代筑城屯兵屯粮,以为要冲。”
朱恒见桌案上摆着纸墨,便征得张宁的允许,将一张纸展开,提起毛笔随手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墨线,又拿桌案上的围棋子摆了一粒黑子:“咱们现在岳州,位于长江南岸入湖口。荆州在上游北岸,这个位置,是北方攻防的要冲之地;我们如果取得荆州,才能在北岸有立足之点,为将来进一步进取上游夷陵州、归州,进而控制夔州出川关口做好准备。如果拿不下荆州,那么堵上游四川关口便无从谈起,上游不稳,将来要面对四川过来的威胁,必多线作战。”
张宁问:“朱部堂已有荆州方略了?”
朱恒摇头叹息道:“今日我没能陪主公游岳阳楼,便是急着去探访此事。之前湖广的洞庭水师和长江水师都在岳州城附近,但岳州之战中毫发无损,转移到荆州去了。我们明知此地重要,臣也早早向主公进言,可惜形势难以一蹴而就……
沅水之战后我军迅速进军常德城,在河上倒是堵获了不少船只,现在都在常德那边。但光有船不行,我们的人马未经水战训练,在江山必不是官军水师的对手。而且船在江上晃来晃去的,将士不习,无论火炮还是火铳都难以发挥;火炮只好置于岸上,但长江多数地方宽四里以外,岸炮打不着江上的战船,机动也不够,无计可施也。”
张宁道:“训练水军非马上能办到的,眼下只好先进击武昌,拿下此东线要塞。从岳州过去可行陆路,直接攻武昌城,倒也免去了周折。”
“唯有如此。”朱恒道,“将来我主力取得武昌,便经营武昌、岳州二地,武昌拒东线,岳州防洞庭。岳州既控洞庭湖,常德的地位便下降了,西线可令周将军经营澧州以为根本,在荆州未得之前、扼守洞庭湖西岸及上游一线;同时周将军应负责从常德出兵拿下长沙府,以常德、长沙富庶二地,以为大军钱粮之根本。”
张宁赞道:“今晚朱部堂便已为我道出大局方略,如此谋划便妥当了。”
朱恒道:“荆州虽暂时未取,不过西线被动;咱们最大的困难是东线一千余里长的战线,东路军(旧部永定营及常德营一部分)就这么点人马,西自岳州、往东占领武昌府全境便是极限了。还得寄希望于汉王能出兵抵达九江府附近,方可安生。”
“眼下占据了形势,关键是要稳住此线,假以时日才能壮大。”张宁沉吟道,“只要有了时间,凭据常德、长沙诸地的钱粮,朱雀军迅速发展壮大只是时间问题。”
两人说了一阵话,朱恒见时候不早了,便告辞各自安歇。
这地方作为朱雀军在岳州城的临时官署驻地,原本也不是个什么衙门,不过一个官员的地产,一个三进的院子。现在这里是挤满了人,参议部大小几十个官吏、一部分高层武将都在这里,还要在前院腾出一些办公的房间。不过张宁毕竟是王,给他安排的住处原本也是卧房,什么都不缺;主屋旁边还有一间耳房,桃花仙子就住在旁边耳房里,一则就近保护张宁的安全,二则女子也能更好地照顾他的起居。
张宁洗了个热水澡,便上床准备睡觉了。无奈怎么也睡不着,难怪朱恒之前还说“最近睡眠不好,晚上不喝茶”,着实到了新地方有点不习惯……哪怕全城都驻扎了自己的军队,附近全是自己人,初来乍到还是好像没什么安全感。而且可能白天想太多的事了,到了晚上还是放心不下,大大小小许多莫名其妙的念头萦绕在心头。
因之前朱恒又说起大略方面,张宁躺在床上又琢磨了一阵。回头一想这两年起兵的路,能走到现在的这一步,固然有利用汉王为契机和姚姬的势力为起点的原因;但大环境不利,逆水行舟最大的本钱是超越时代的火器科技,不然当初攻占县城因为兵力不足可能就成功不了,也踏不出第一步……
事到如今,摊子开始铺开,光凭一时领先的兵器并不好掌控大局了。张宁意识到自己崛起太快,比起汉王也显得根基不够,主要弱点是放在天下威望不足……最容易想到的现实问题,要扩充实力,在诸多地方征兵、征粮时,底下的官民就会问这是为谁卖命出钱,说是湘王,哪里来的什么湘王?号称建文第三子,比较远的地方人们又不了解状况,多半以为是什么流民反贼打个旗号罢了。大伙投奔过来没名没份,是不是靠谱有没有前程?
他开始想,要是建文站出来就有号召力了,建文帝毕竟当过几年皇帝,虽年月已久远,其名声也流传多年。不过张宁对建文帝着实太陌生,这事儿还得依靠姚姬……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想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外面下起雨来了,声音便是雨点打在屋顶的瓦上的响动。
“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张宁想起了姚姬,仿佛她化作了雨点,就在咫尺之间;想起了在常德城时的朝夕相处,每天都能看到她。她说想在温情的角落躲起来;每当在这样宁静的雨夜,张宁何尝又不怀念那样的梦想,虽然如此脆弱,却不会被伤害、不用担心安全的世外桃源,又省心。但人有社会,便不存在那般完美的既能满足各种需求又能安生轻松的地方。
张宁也道不清楚为何这般在心底依赖姚姬这样一个古代人,但是他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姚姬了,他肯定会觉得在这里做的任何大事都失去了意义,一定会心如死灰。
想到她,带着些许情|欲,会想到那黯淡光线下雪白的胸脯、艳丽的乳|尖;又有发自内心的温暖,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张宁觉得那么亲切和可靠,她仿佛不是世上会存在的人……至少张宁在前世的现代没觉得那样的人可能存在。
左右无法入睡,他从床上爬起来,批了一件袄子,摸到桌子上的火折子,打开发现还有火星便小心吹燃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周围除了雨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夜已深,人们都睡了。他只得自己动手磨墨,想给姚姬写一封信。
没一会儿,身后一阵响动,他回头一看发现睡眼惺忪的桃花仙子也起床了,她也是拿件袄子裹在上身,头发都是乱的。“我听见响动,又见你的房里亮灯,便起来看看,这么晚了王爷怎地还不睡?”
无论是谁都无法代替姚姬在张宁心里的位置,像姚姬那般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在引|诱着他。衣衫不整的桃花仙子也不例外,连作为替代者都不能。那种诱|惑张宁的心理,不是简单的欲念能描述的。
他便随口答道:“左右睡不着,我写封家书回去。”
“写给周二娘?”桃花仙子脸色有些不虞,她好像一直对周二娘都有些成见。
张宁道:“还有姚夫人。”
女人的妒|忌心是无法理喻的,产生的敌意在张宁看来更是莫名其妙。而且张宁认为,桃花仙子不自觉的竖敌对象也错了,周二娘虽然是他的正妻,但明显不是她真正的敌人……张宁对婚姻并不十分看重,认为不过是一种社会责任,这大概是前世带来的心理阴影。
他提起笔却不知该如何写,最后决定先写给周二娘的,于是下笔便顺畅了。周二娘和他前世的妻子完全不同,她是无辜的,张宁认为自己应该给她多一些关心……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考虑到岳父周梦雄。
周梦雄现在掌“武昌营”及“常德营”半数兵马,将来张宁还打算让他经营澧州,稳定西线的整个局面,如此重任必须要维持好关系。没办法的,岳父至少也是亲戚,又是利益共同体,总比交给其他人放心。重用外戚也是因为张宁在朱家这边的亲戚不给力,又是和本家争天下。
嘘寒问暖了一番,又写了一段自己的生活,叫周二娘无须挂念之类的,洋洋洒洒两张纸都写满了字。
桃花仙子给张宁倒了一杯热水,在旁边说道:“今天王爷训那姚将军,你对那……不干净的女子好像挺有成见哩?”
张宁虽在琢磨别的事,但心里是明白的。听她一说,立刻想起顾春寒曾经的身份,而桃花仙子又是顾春寒的好姐妹,他便用随意的口气说道:“窑子里一些妇人也是可怜人,有的是被逼迫的,怪不得她们。”
桃花仙子试探道:“可怜归可怜,您还是嫌她们。”
“不仅我嫌,她们自己好受得了?”张宁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记得老徐手下那个赵二娘罢?她以前从夫家逃出来,被弄到窑子去了,后来宁可干那随时要丢命的细作,不也不肯回窑子?”
桃花仙子点点头,又想起什么,轻笑道:“上回咱们把那于谦骗来,可是什么也没干。特别是顾姐姐,也就是认识于谦,手也没让碰的,你放心罢。”
张宁本就不打算计较那事了,反正顾春寒和桃花仙子都不是什么贞洁烈妇,就算让于谦占了便宜,到底那于谦还是个君子比便宜别人强……而且反正也扯平了,挺公平的。不过桃花仙子一提,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便不答话。
给姚姬的信久久不能完成,他已经撕掉了两张纸。但凡要付诸文字的东西,必要讲究此时的文章习惯,那样的写法又不能表达出张宁的心思;若是写得露骨了,这信总是要派人送的,万一丢失泄密不是没事找麻烦么?
最后只得寻常写了一些近况,然后在后面写“思念之情不能言表,望母妃一切安好,及早回书”。
第三百二十四章 连横合纵
不久后,张宁便按朱恒的建议,暂时放弃荆州;然后朱雀军将粮草军械补给屯于岳州,调船运送辎重自水路顺江而下,战兵走陆路而行,水路并进逼近武昌府。他们虽然占领了岳州,但水军不济只能封锁洞庭湖的入湖口,无法截断长江。其水路辎重仍处于荆州水军的威胁下,议定只得以陆军保护船队,若遇官军水师袭扰,便将船队靠近南岸,再从陆上以火炮拒敌。
大军长驱而下,在临湘城又打了一仗,然后各地不战而降。兵锋直逼武昌,未得报有实力的官军增援,看起来已经没什么能阻挡朱雀军夺取武昌城了。
就在这时,之前从常德城出发去南京出使的使团返回了,在半道上和张宁中军汇合。主使仍是陈茂才,此人善辩,因故几番受命以这类事。
张宁在中军大帐先见了陈茂才,得知汉王也派了几个人随行过来联系,顿时觉得这事有戏,至少南京那边积极回应了。
其实这次谈判的内容很简单:九江府的卫军原本已经响应汉王了的;但汉王主要经营南直隶,兵力也尽数布置在那边,西面九江府等地不仅疏于经营,而且基本没管更没多少兵,对官军的防御是聊胜于无,当地官吏有反复的可能。张宁希望汉王派一员大将带兵进驻到九江府,并妥善经营周围的重镇据点。
这个提议原本就是双方有利的事。于大局是将中游、下游连成完整一线,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对汉王来说,当初他无力远征武昌府,现在只要巩固九江府就能完成之前的战略意图,大战都不需要了便能消除一个方向的威胁,何乐不为?
不料陈茂才叙述了汉王府的态度时,叫参议部诸人都大为惊诧。这回汉王派了几个使者随行过来,原来是来讲条件的:南京答应湖广这边的建议,作为交换条件几条,第一,让“建文军”交出叛徒朱恒,押送往南京听候汉王发落;第二,汉王军抵达九江府后,朱雀军要提供钱粮若干、新式火器若干,以巩固各地经营防卫……
参议部的人听完陈茂才的叙述,无不破口大骂。其中有人嚷嚷道:“若非咱们眼下兵力单薄,打完武昌,便径直顺江东下,顺手就取了九江等地,那时汉王腹背受敌,求咱们都来不及,还有脸讲条件?”
朱恒听到提及自己,只好站出来,跪拜表态:“毕竟咱们是无力进取的,为大事计,王爷可将微臣交出去,以一人之身换大局稳固值也。”
张宁上前亲手将他扶起,不必思索便说:“显然是不可能的。”大伙都知道朱恒很受湘王重用,当作肱骨之臣,以为他要说一番道理笼络人心,倒不料一句话很简单,不可能就完事了。
参议部幕僚梁砚平素十分低调,此时也忍不住说:“汉王是自己作死,还是府上那帮人都是猪脑子!要是这么下去京营打到南京了,那一个个的文武谁逃得掉死罪?”
朱恒叹道:“也可能汉王府料得我们有求于人,借机要敲些好处而已。不管怎样,眼下必须得保汉王。万一京营是从下游或是中游破了江防,一旦汉王覆灭,咱们的境况便不利了,唇齿之寒不得不察。”
这确实是个理,不过张宁觉得汉王要因此消极谈判,未免也太儿戏……不过汉王再怎么说有几十万大军,起到了很大的牵制作用;否则一旦东线也是朝廷掌控的话,朱雀军显然要面对四面楚歌的境地。
可以想象,荆州尚在官军之手,上游是有威胁的;北部正面也是漫长的战线;东面以南京为中心逼近,江防便荡然无存;云南那边的沐王虽然远,也不是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张宁便亲自接见了汉王的使者,积极与之讨价还价,除了第一条表示出没有商量的余地,别的好处都是能谈的,哪怕是无理要求。
汉王的使者专门提到要朱雀军的新火器,显然南京也注意到了湖广战局的情况。远水之战以一万多破十万,表现太过惹眼,各方都意识到张宁手里的火器威力。张宁怕拒绝了交出朱恒的条件后,汉王府会对谈判失去兴趣消极对待……作为建文一系的人,汉王估计也有所提防;张宁便准备提出援助汉王军火器的条件。
参议部对此事颇有争议。
反对者既担心火器技术扩散,失去了自身的长处优势;又提放养虎为患,那汉王府毕竟占着好地方,而且兵多将广,和朱雀军也永远不可能走到一条道上。燕王系和建文系最终没有妥协的余地,不仅是汉王府在提防朱雀军,朱雀军参议部照样是提防他们的。
支持者的人中就有朱恒,朱恒认为火器技术已经泄露到官军那边了,官军暂时没有运用到战场上不过因为从大量制造到实装训练需要一个过程而已,迟早要出现在战场上。
“半年多以前,咱们就已经确认锦衣卫劝降了一些兵器局的人,其中包括前兵器局提举范四;另有澧州之败、常德失陷等几次咱们丢城失地,军队覆没,战场混乱败军不可能销毁所有的兵器,一定有实物落入官军之手。除了数月前新制的长管野战炮,臼炮、弗朗机骑炮、火绳枪都已泄密;我曾到兵器局作坊多次视察,以为最先设计这些火器或许不易,但若是仿制则要求不高。别说锦衣卫南镇抚司专门研制这些东西,就是民间作坊也仿得出来……
若是将来官军用这些火器用于下游战场,汉王军必战不利,汉王军覆没对咱们也没好处;既然已经泄漏给了朝廷那边,再以火器作为条件向汉王示好,也并非不可。方才有人提出养虎为患,我不太赞成,就汉王府现在这状况,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真正的大敌是京师朝廷。”
这时汪昱起身拜道:“末学倒有一个想法,斗胆在此提出来,望诸位不要见笑。”
张宁鼓励道:“各抒己见才能集思广益,青墨有话直说无妨。”
汪昱道:“眼下我们进占迅速,在朝廷眼里或许有羽翼渐丰之势。咱们既然想要联合汉王,共同对付强敌;朝廷也不乏连横合纵之才,他们会不会调整方略,试图说服汉王?那宣德伪帝与汉王毕竟是一脉相承,他们感受到威胁之后,难不保一起对付咱们?”
朱恒道:“要这么说,建文君和燕王都是太祖之脉。宣德与汉王虽是叔侄,但他们谁不清楚事到如今已成水火?只要有一方败北了,对方根本不可能轻饶……退一步说,就算朝廷与汉王息兵,汉王也不会傻到真帮着朝廷减轻压力助纣为虐,反过来打咱们;那时的情势无非转变了一下,从汉王牵制朝廷主力、变成了我们牵制京营,实质未变。”
汪昱听罢忙道:“朱部堂言之有理。”
争论了一番,参议部终于达成了决定,要用火器帮助汉王,以此交换他们出兵九江府。接下来就是谈判,毕竟汉王府提出的条件还包括要朱恒;张宁派汪昱和梁砚协助陈茂才和使者谈。
朱雀军提出的条件相当丰厚,承诺一旦汉王军到达九江府,便提供大批火绳枪和火炮,而且派官吏帮助他们建立制造维修火器的作坊;有了犀利火器,汉王还能用于南直隶各地城防,更有效阻挡京营进攻。除此之外,明年秋收征税之后,朱雀军将粮草调往岳州,再从岳州送大批钱粮到九江府……
当然,后面那一条只是画饼,看着好,可等到明年秋收后这局势是什么样子还不知道,说不定朱雀军或是汉王军都被灭了。但后来补充的一条,开放东西商行来往其实对汉王有好处,东南沿海富裕但缺粮,一旦准许大批贸易,湖广等地可以为汉王军提供充足的军粮保障。
参议部已经表示了足够的诚意和好处,汉王的使者也动心了,他们说要派人急报南京,再做答复。梁砚居然还在谈判期间,暗示使者的私利:建火器作坊等事宜要拨钱,负责的官僚差事办好了也可以从中捞些“火耗”;商贸一通,有权力的官设关卡还能收税……
梁砚只是暗示,可那使者竟然回应,说是他在南京认识的人不少、结交甚广,若是湘王肯资助,他出面送礼走动,这事儿就可能更容易了。
汪昱梁砚赶紧把这消息报知张宁,并提建议若干。这会儿张宁才恍然醒悟,之前都顾着双方公事上的利弊,竟忽略了公事也是人在办。当下便指使汪昱等人,承诺使者钱财若干,并在重新去南京的时候帮忙送到地方;等南京的使者回去要走动游说时,各处大臣各需要多少,再临时支付。
参议部诸人以为这个法子稳当,不然把钱全部给了那使者,万一这厮拿了钱不干事,到时候找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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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因为这本书我个人觉得很不满意,写作过程中失误了好多次,导致整体不成功,但老读者们不离不弃,叫我十分感动;现在在准备新书,相信西风总会能给大家带来一本满意作品的。能博诸位茶余饭后一乐,便满足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笑掉大牙
长江在武昌府一段的流向大致是西南向东北,湖广治所城池就位于江畔。朱雀军自西沿江而来,因方位只能向其南门逼近。在南距城十几里的地方,参议部看中了一块地方,此地水上有处勉强适合做港口码头的位置,遂选为大营。
船队在此设立水寨码头,可将辎重卸下船,主力陆军再用船载的木头等材料靠岸建设大营。军中文武没人懂水战,只能在水上采用保守的被动防御设想,临时议论出的法子地用大船堵在水口形成城郭,开设水门数面;然后在岸上两面构筑火炮阵地,以为水上火力网。
这个法子的来源说起来十分可笑,是武将刘鹤举提出来的,而刘鹤举的思路来自他读过的《三国演义》。刘鹤举以前是官军的卫所指挥使,在永定卫当官;那永定卫在武陵山脉旁边,山区根本没水军,他更是毫无水战经验。刘鹤举最大的功劳就是为张宁举荐了冯友贤,有了冯友贤朱雀军的骑兵才能形成战斗力,不然完全没有内行的人组建骑兵也同样是扯淡。除此之外,刘鹤举表现平平。
现在刘鹤举极力提出设立水寨的建议,是因他平素不读书却独喜《三国演义》、以为神书和兵书,忍不住就提出书中蔡瑁的水寨策略,连周瑜都称赞“深得水军之妙”,那定然是厉害的。可惜三国演义的重点是故事,不是武备兵书,所以对具体技术细节语焉不详,恐怕也不太可靠;再说打仗拿本小说当兵书,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吗?
可问题是没人有法子,就只有刘鹤举能说得头头是道;加上张宁及参议部的所有人都认为武昌城现在惶惶不可终日,不太可能主动进攻。遂采纳了刘鹤举的建议,在码头上设立水寨作为水上防御。大营是必须靠江的,省得船上卸下的辎重还要用人力费时运输。
按照一向的习惯,战前张宁都想要亲自去战场上实地瞧瞧,这回也不例外。遂带了一队骑兵向北出营,另有冯友贤带一支骑兵在后方活动以防万一。
城池附近有许多官军斥候和眼线活动,张宁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能停留太久,只能远远地看上几眼。高大的城楼如耸立在天边,和云霞仿佛在同一高度,不过只是错觉;天空倒是十分明净,隐约记得印象里后世平原地区的城市,从火车上看到的没有一个不是灰蒙蒙的烟尘蔽天。
周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唯有城楼好像很高。张宁便转头随口对朱恒说道:“武昌城的城墙好像修得又高又厚。”
朱恒答道:“据臣所知,此地城防可与南京、长沙等重镇比肩。大明朝廷一向重视经营此城,是因其位置有‘通’字,地处中部,连接东西南北四通八达,故彰显出了其重要;只不过城坚不在墙高,总得要人去守,如今这武昌城的境况不是靠城墙就能守住的。”
张宁点头称是,现在他们了解的状况主要通过之前多方收集的情报,不是靠一双眼睛能看到的。
沅水一战后,武昌城及近左地区都已经兵力空虚,得知要受到威胁后,才仓促从各地调兵。湖广十六府的治所就在这里,朝廷很紧张,是因丢了这里就等于失去了整个湖广的统治组织;湖广三司也在武昌,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好几个朝廷二品大员、封疆大吏,他们在地方上权力极大,却也不敢丢掉治所跑掉,所以才急急忙忙地到处下令增援……其中有可笑的一件事,岳州居然也截获了从武昌都指挥使司来的公文,而岳州之前就已经“失陷”了的,可知湖广三司现在多么慌乱,这种低级失误都能发生。
除了急令湖广各地卫所出兵增援,武昌最大的兵力来源是江北的德安府、汉阳府、黄州府的卫所兵。在朱雀军占领岳州后,已经有许多部队渡过长江调到武昌固防了。据估计现在武昌府的兵力最少有两三万人,或许更多,因为没法计算,连官府自己也估计弄不清楚……这些人调兵仓促,建制混乱,来源杂乱不堪。
前阵子混进武昌城的朱雀军细作报回来的消息称,城中一片混乱。许多军队调进武昌后,却找不到负责给他们粮草军饷补给的衙门,而有的一营兵中包括汉阳府的又有德安府的人马拼凑,分批渡江后驻地又分开了,无数的小股人马混杂不清。他们没地方领粮能干什么,当然是纵兵抢掠……各地都流传了一句俗话,说是外地的兵和匪是没区别的,这都是百姓生活中得来的经验,诚然不假。
张宁多次经历战阵后觉得兵力人数多确实是有很大优势的,但像武昌现在这样的人数多恐怕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别说估计有两三万兵马,就是有十万乌合之众也毫无益处。
“城池附近没有发现官军营垒?”张宁又问了一句。
旁人答道:“细作昼伏夜出四处打探,没发现有大股官军驻扎。”
朱恒笑道:“湖广三司也知道眼下的窘境,他们没法野外摆开打一仗,唯一的屏障就是武昌城的高墙,所有的兵马都在里面。”
“城墙成了水上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张宁也附和道。
朱恒道:“参议部已遣使进城递劝降书,被拒绝了,但使者以‘两军交战不杀来使’为由放了一个回来带信,另外两人也被关押暂时无碍。臣以为,眼下湖广三司的希望是凭借坚固城墙守住,等待援军,主要等京营的神机营,听说朝廷早已调神机营一部从扬州增援武昌,可惜他们太远,是不可能赶在我军之前的……”
朱恒又淡定地说道:“可湖广三司眼下的布局,是放弃了武昌府所有的地方,困守孤城,就算神机营在城破前赶到了,江南无地接应,神机营渡江也很困难,到时候恐怕只能在汉阳府隔江望着咱们围攻武昌城,作用只有牵制我攻城人马一部监视江防罢了。”
张宁听罢在马臀上轻拍了一巴掌,策马调转马头便想回营了。临走前又回头看来一眼武昌城的情形,说道:“城墙外那么多房子,定是依附在重镇旁边的百姓。我在扬州时,也见过类似的情形,住在城墙外的多是贫苦百姓;此番攻城,定要拆除破坏大量房屋,对那些贫民的唯一财产无疑是雪上加霜……”
左右的的人一听,情知王爷对夺取武昌城已经信心满满了。如果面临的是一场胜负难料的苦战,自身尚且不安,上面的人谁还同情心泛滥去关心那些贫民?只有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控中时,才会去注意这等细枝末节罢?
……张宁回到尚在修筑中的营地,在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中问及公务,发现一件需要马上处理的事。据报常德府派人来了,验过印信,是辟邪教的人。
肯定是姚姬的回信,因之前张宁的书信里提及过有关联系建文帝的事宜,或许姚姬已有了一番答复。他决定马上接见来的人,当然也有想见到姚姬的音信的急迫心情。
等了一会儿,只见进来的人是春梅,她穿了一件长袍头戴士庶巾,作男人的打扮,好像这古代但凡有点来头的年轻妇人出门都喜欢男扮女装。这春梅是姚姬自己提拔起来的心腹,在辟邪教内也是有权位的角色,现在亲自过来送信肯定是有要紧事的;张宁便屏退左右与她说话。
春梅见着张宁便一脸笑嘻嘻的,并没有半点紧张的作态,她先抱拳作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教主……额娘娘封我做内常侍了,四大内常侍之一。这回派我过来见王爷,两件事儿,第一呢就送信,喏,完好无损办妥了;第二是带桃花仙子回去。”
这春梅常常嬉戏无甚稳重表现,不过办事说话还是挺利索的,张宁就喜欢开门见山的方式。他问道:“为何专程要桃花仙子回去?”
春梅道:“王爷先看娘娘的书信,信里应该写了原委的。”
张宁便拆开信封,先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果然姚姬在信中没有什么儿女情长般的言语,主要是谈正事儿。
建文帝与姚姬这一房关系有些疏远,甚至有误会隔阂,但张宁想与建文联合的想法并非不能办到。姚姬说自己已经有了办法,不过办法具体是什么她在信中没有细述;只提到建文的近臣郑洽是最好的突破口,而且郑洽也多番与姚姬这边的人配合谋事。
郑洽是建文二年庚辰科进士,与他同期殿试的人中有个好友、榜眼王敬止。王敬止何许人?他就是桃花仙子的生父。桃花仙子原来就是姓王,不过王敬止已经在二十多年前南京被攻破后就自裁殉国了。
桃花仙子因此从小就没爹没娘颠沛流离,过得可谓凄苦。她显然已不是什么闺秀,可当初姚姬曾在张宁面前亲口提及“你要好好待她们”,不是没有考虑的……郑洽当年追随建文逃掉,而其好友王敬止自杀,两家患难之交,他和桃花仙子的关系非常。
看了一遍信,张宁顿时明白为何要接桃花仙子回常德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看戏
被派的内常侍不仅给姚姬待回了她需要的人,还带来了一个能给她帮助的消息,朱雀军迅速攻占了武昌城。这是一场还没开打就注定了结局的战役,但实实在在地拿下来才更有说服力。
当时朱雀军主攻最近的南门,官军也毫无疑问地在南门重点设防。和以往的攻城战一般光景,先是火炮持续炮击,炮声轰鸣整日不绝。不过朱雀军主要装备的普通臼炮和发射三四斤重实心弹的长管炮都不可能击破武昌城这样的城墙,威力更小的弗朗机骑炮更不提了。
连续几天的炮击摧毁城墙上的大部分防御器械,对原本士气低落的官军守军也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作用仅止于此,他们仍然没法将火炮抵近城门;虽然官军城墙上的火炮大多被毁,但城墙后面还有大量抛石砲,他们躲在高墙后面连朱雀军的臼炮抛射也极难打中。城头上有测距兵,指引城墙后面的抛石砲发射;要是火炮抵近进入射程,还要停下来架设无疑就是个固定的靶子。
但僵局没持续多久,很快城内在遭受火炮抛射乱砸之后混乱激增,一部分官军从最远的北门打开城门欲逃。布置在侧翼的冯友贤骑兵团抓住战机迅速出击,趁机夺取了北门。当时湖广三司的大员亲自上阵督战,组织了几次反击意图夺回北城;但混乱的官军连驻守不动的骑兵也对付不了。冯友贤得以坚持到朱雀军步军一部从城外绕行好几里地前来增援。步军赶到后几轮排枪过去,立刻就击溃了反扑的官军。
号称数万但组织混乱的武昌守军连十天都没守住,欲等神机营增援更成了无稽之谈。
直到现在,姚姬才亲眼看到张宁当初说要打下大大的疆土已经实现。武昌城不仅仅是一个城,它更重要的是湖广三司治所所在;大明朝实行三司、府、县三级行政统治制度,一省三司统筹各府县的军、政、司法大权,对于地方府县、中央朝廷只不过是个象征和权力来源,直接的政令来自三司;武昌一丢,各地府县无疑成了一盘散沙,整个湖广广袤的地盘和数百上千万的人都脱离了大明王朝的直接统治,等待着新的王者接手。
常言道上马打天下、下马治天下,张宁是否能维持这块地盘的统治,就不是仅靠枪炮和武力能办到的。如何树立威望和大义、如何得到人心归附,古往今来无数的人著书立说出谋划策,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工程;但张宁眼下有一个最简单快捷的办法,让建文复辟!
皇帝不是谁都可以当的,几千年来神州大地早已形成了规则。要么是从夷狄政权里武力夺回江山,谁有本事谁就是得国最正的帝王,恢复汉家衣冠天下人都服你,太祖朱元璋的明证;要么是中央王朝自己崩了,大伙儿一起逐鹿中原分个高低,公平公正;但如果已经有一个比较正统的皇帝,谁再有野心就是谋反人人得而诛之,不然你有兵我也有兵,你当得皇帝、我为什么当不得?服不了人,天下就乱了,五代十国往事历历在目。
如果能让建文复辟,一切就能名正言顺,最多是朱家内部的大统之争而已。因为建文本来就当过皇帝,而且他是太祖的长孙、被太祖亲自扶上皇位的人;他一旦再次有了有力支持者,又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重新获得人们的看好是极其正常的事。
……在常德的姚姬下令全城庆贺胜利,要大张旗鼓地宣扬一番,一时在官吏的督促下城里张灯结彩如同过节一般。王府里也在筹备一场宴会,盛请宾客为前方庆功。盛宴邀请了许多人,但前来赴宴的人中间郑洽才是姚姬最重视的一个人。
按照此时流行的宴席安排,明朝地方上已不时兴像隋唐或更早那般、一边喝酒吃肉一边欣赏歌舞,士林更喜欢清雅一些,吃饭就吃饭、看戏是看戏。宾客先上席按尊卑入座享受美食美酒,吃过了饭再到园子里喝茶用点心看戏。
王府里的人挑选了两台戏班子准备节目,除此之外,顾春寒也要亲自登台为贵宾们献艺。在这个时代女子抛头露面献艺本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并非姚姬逼她的,是顾春寒自己要唱《牡丹亭》。她这种做法实属正常,世间的士人学得一肚子学识也想要有用武之地;顾春寒精于技艺,偶尔总是想要在人前得到认可,人之常情罢了。加上她以前的经历,以及在王府上没有妃子名份,故姚姬并不反对。
午宴之后,她还亲自去瞧正在梳妆妆扮的顾春寒,并让自己的近侍小月去侍候梳妆,关切之意明显自然。刚回常德城的桃花仙子也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顾春寒精心打扮,各种用度精细非常。
桃花一脸羡慕地说道:“顾姐姐的打头瞧着素雅,却是这般讲究,这才是真正的女子哩。”
顾春寒的左手正让侍从在画指甲,自己却在铜镜里瞧着涂唇红,她听得桃花仙子说话,便停下来回应道:“台上一时功,台下十年功,可不容易。”
姚姬也开口说话,顾春寒又想站起来听,却被姚姬制止了,让她忙自己就行。“自家的男子在外流血|拼杀,妇人才能在家里讲究这些东西,不然哪里有这般条件?你说是不是?”
顾春寒急忙恭敬地答道:“是。”桃花仙子却大胆一些,抿了抿嘴道:“我可不敢说他是自家的男子,怕没那资格……”
姚姬听罢并不生气,桃花仙子那口气如同赌气撒娇一般,要不是和自己亲近她能这样说话么?姚姬便轻轻提到:“这事你放心罢,我说话算数的,平安也总得听我的话。”
桃花仙子回过味来,脸上微微一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姚姬微微叹了口气,“平安本来并非领兵打仗的人,他性子温和,饱读诗书……”她说罢从衣袖里拿出一张信纸来,“桃花仙子看看他写的信,一手好字,本就是那笔的手,而不是拿刀枪的。”
桃花仙子依言接过来看,自然就看到了张宁写的关于托付姚姬联络建文帝的事。姚姬打量着桃花仙子的脸,轻轻说道:“要劝他的父皇出山,只有通过郑洽才行,郑洽应该是把你当成侄女一般的亲戚,很信任吧?平安从小没见过他的父皇,如今又要自己负起重任,他心里一定是希望父子能够团聚,有父母能够依靠……”说到这里姚姬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了。
“夫人,只要我能为王爷做到的事,您就尽管开口罢。”桃花仙子正色道。
姚姬当然明白自己是在演戏,有些戏她比“戏子”顾春寒还演得好,她自然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说谎……说到什么团聚、什么依靠,至少姚姬是完全没有真情实感的,当初建文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代表了权力财富地位的符号,后来她发现建文根本没法依靠。哪怕建文给了她一个儿子,但她也没有丝毫感情。在她眼里,只有张宁才是一家人,因为他是真诚的、靠得住的人。
或许马皇后才是建文帝真正值得珍惜的人,哪怕姚姬从骨子痛恨厌恶马皇后,但理智告诉她只有马皇后才和建文至始至终在一条船上。而她姚姬,对建文来说本来只是一个宫女,她也没想过对他绝对忠诚。
这边交代完桃花仙子,园子里的戏班子也要开始表演了。宾客们已经入座,但姚姬并不露面到人堆里去,她只在戏台对面的一座阁楼上设座观看。然后派人去请今天最重要的贵宾郑洽到楼上上座。
没过多久,一身整洁士庶长袍的中年人郑洽就上楼来了。郑洽刚上楼时看到了姚姬一眼,姚姬今日见客是没有任何遮掩的,她的美艳容貌叫郑洽脸色都是一变,郑洽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直视。这是建文皇帝的妃子,又是如今湖广大军阀湘王的母亲,无论她多么风情万种,郑洽都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的。
姚姬脸上带着微笑,好似一眼就看透了郑洽瞬间的矛盾心思。时至今日她才敢这样堂而皇之,因为有了实力可以保护她;不然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又有俗话言男不露财女不露奶,美貌不一定是好处……当年南京失陷后,她和一部分建文余党逃出城来,随行的御前侍卫竟然在生死关头也心怀不轨,幸得有个姓曹的太监提前预防,才帮助她逃离魔掌。
“臣文华殿大学士(建文封)郑洽拜见贵妃。”郑洽弯腰拜道。因姚姬只是嫔妃,又不是皇帝,郑洽这个建文身边的大臣是无须下跪的。
姚姬坐得很端庄,不紧不缓地说:“郑少保入座罢,下边的戏都开始唱了。”
“臣谢恩。”郑洽依言欠着身体轻轻坐在给他准备的椅子上,转头去看戏台上的戏。不过此时他估计是完全不知道戏子们在唱什么的。他的目光也再也没敢放在姚姬身上,怎么着也是自喻君子的人,非礼勿视。
这时姚姬又关切地问了郑洽的近况好坏,言辞十分得体。郑洽一时间忍不住想起了马皇后常常刻薄的言语,心下当然就在私下对她们的为人方面有了高下评判。
第三百二十七章 寝陵
满园宾客欢聚一堂,情如人们喜欢的大红色一样,昭示着红火的家势。那戏台子上的戏子插科打诨时不时引得人们哄堂大笑。偶尔也有人遮遮掩掩回头仰望阁楼上的光景,大约还是有人知道姚夫人在上面接见郑洽的。
郑洽坐得位置侧对着楼台,他要扭着头才能看到下面的戏,二人的目光都看着台子的方向好像是在看戏,实际上他们谁也不知道那边究竟是什么节目,心思都完全不在上面。郑洽时不时要转头过来答话,小心应付着,他可能也不想在姚夫人面前出什么洋相。
等到顾春寒上台时,郑洽才终于留意到了节目,回头说道:“这是方姑娘的戏罢!”姚姬微笑道:“郑先生看出来了,上台的确是‘顾春寒’。”郑洽叹道:“王府上请来的戏班子定是湖广有些名头的,不过与顾姑娘比起来,却也是差了一截,今日恐怕只有顾姑娘能让宾客们记得,别的人都是绿叶。”
“顾春寒要趁此欢宴上台,我也没怎么劝她。”姚姬专门提了一句表明不是自己要求她抛头露面的,她又说道,“这人便是这般,一世短短数十载光阴、能奔波的年生更短,身入一行便难有机会改变了。郑先生读书入仕,‘南京之役’后已无官可做,却也不是没法另择它途么?”
郑洽忙道:“臣得天子知遇之恩,此生只要忠于君父,别无他求。”
姚姬道:“当年郑先生中进士后,亲朋乡邻定是对你艳羡尊敬,如今却只能默默无闻虚度光阴,你真愿意就此了结?”
郑洽拱手拜了拜,无言以对。
姚姬抬头看着楼台外顾春寒正在表演的《牡丹亭》,过得一会儿又问:“听说你最近仍在江西督管一座道观修建?好几年前那座道观就动工,一座小小的道观如许多年还不能完工?”
郑洽犹豫了片刻只得应道:“是。”
想来这辟邪教中收留了许多牵连建文余臣的人,多年以来恐怕有不少人已经被姚姬拉拢过去了,这些人在余臣中关系复杂、人多眼杂,所以姚姬才会得到他在江西修道观的消息。人家都直接问出来了,郑洽也不好当面说谎,只好承认了事。
姚姬的目光从郑洽脸上扫过,轻轻一笑端起清茶小小地抿了一口,“一座小道观要费那么多时日,恐怕下面是寝陵?”
郑洽听罢吃了一惊,从椅子上顿时站了起来,随即又弯下腰站着。
“郑先生勿急,我也只是猜测、没有凭据,当然也不会宣扬出去,让郑先生为难。”姚姬依然端庄地坐着,比大学生郑洽还要淡定,“只不过,你们让天子的寝陵位于偏僻之地,还要在建造上遮遮掩掩不能堂皇、刻字也不能详,真是对君父的忠么?更何况,皇上是太祖名正言顺的皇长孙,也是大明正统的君主,竟然在百年之后不能身入皇陵、不能享于太庙,你们觉得皇上是何感受?”
郑洽急忙跪伏在地,“臣等万死。”
“起来罢,起来说话。”姚姬道,“郑先生等追随皇上的大臣其忠心可鉴,至少我是很相信的。不过你们是忠于皇上,不是忠于一些明争暗斗的势力,郑先生要明大义,要为皇上作想。”
郑洽缓缓爬了起来,不动声色拜道:“不知贵妃有何主意?”
“不久前三皇子的军队攻占了武昌,想必郑先生等已经知晓了。武昌乃湖广治所,不久以后湖广十六府不过湘王囊中之物;咱们据中游,堵塞上游,与南京的汉王成呼应之势,划江而治割据半壁将成;大事已有可为之势。机会就在眼前,郑先生等忠臣为何不进言皇上、让皇上出山主持大局号令天下,以匡扶正统?”
郑洽一时不答。
姚姬又道:“三皇子出生于南京皇宫大内,就算起居注已丢失了,宦官旧臣可以作证,你们这些皇上身边的大臣也清楚;何况三皇子的湘王封号也是皇上金口玉言亲封的。湘王是皇上的皇子,又是读书明礼的人,岂能无父无君?让建文君出山,不仅全忠孝之义,对于那些追随皇上身边多年的旧臣,也终有一个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盼头不是?”
该说的道理她都说完了,便不多言。
过了许久,郑洽才沉声进言道:“此事若能得到皇后和太子的赞成,诸臣便不会有太大的反对。”
姚姬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幸好郑洽不能看着她的脸说话,所以无法察觉她的表情变化。毫无疑问她私自是非常厌恶痛恨那母子俩的,但多年的生存经验告诉她,小不忍则乱大谋。相比之下,在小处受一点闲气其实无碍大雅;但若总体上无权无势那便连生气的资格也没有,只能逆来顺受根本没有选择,当别人是主人拥有一切处置权、权力全在别人手里时,你只能仰仗别人的鼻息和施舍过活,有什么资格去争?
而眼下这件事,是为了得到更大的权势。
姚姬压下心中一股带着反胃的怒气,告诉自己:该妥协的时候就妥协,因为妥协也要有资格。她冷冷问道:“那马皇后和太子要如何才能赞成?凡事总有个条件,若是什么条件也不能让他们赞成,那郑先生说出此关节又有何用?”
郑洽道:“请贵妃恕罪,臣今日不能答复。给臣一些时日,此事必要与大伙儿商议。”
姚姬点头,渐渐压制住了自己情绪,好言道:“那便有劳郑先生奔走了,若是将来建文君的人们能合为一心,郑先生大功不可没。”
她完全理解郑洽的难处,此事确是关系复杂。
其中郑洽道出的太子一系是最大的障碍,原因很简单:如今的好形势都是三皇子靠武力争得的,如果建文党组成了联盟,那将太子置于何地,建文之后的大宝谁来继承?按礼法必是太子,他不仅已经有太子的身份、又是长子,毫无争议;但这样一来湘王这边的人能同意么,这边的人手握重兵,打天下谁不想有“从龙之功”封王封侯萌及子孙,干嘛同意一个与自家势力干系不大的太子手握大权?
唐代玄宗因为对恢复自家权力有功,太子便主动让步,“时平则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一句话就让给了“有功”的弟弟,化解了争斗。但唐代的礼法和明朝大为不同,明朝的礼法规矩趋于完善、长幼之别更重要,而且玄宗和他的哥哥本来关系就很好。现在张宁和朱文奎的矛盾与前事比不得,极难调和。
除了太子,第二大难题是“父子”,建文君和三皇子本身就存在不信任的现状。姚姬本来只是个小宫女,最初就和建文没多少家庭感情;后来张宁是在民间长大的,父子从来没见过,其关系亲疏是和太子朱文奎完全没法比的。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当时建文听说自己失散的儿子回来了,想去辟邪教相认,结果太子在辟邪教总坛中毒,投毒者是只想毒死太子还是想把建文也一起毒死?这事儿最后没能查出真相,但无疑给建文增加了怀疑。
建文肯定会担心和三皇子的势力合流之后,自身的安危无法保障。他一担心,底下追随他的一干人也会存疑,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因此郑洽要从中说服建文党的大部分支持这一决定,过程相当困难。
……姚姬想过直接找到建文软禁起来作为傀儡,她不知道张宁敢不敢,反正她敢做。但那建文君隐藏得极深,除了亲信的少数人,谁也不能靠近他,更不知道他在哪里;这主要是当年永乐帝造成的,永乐对建文一直耿耿于怀,多方明察暗访想抓到他,胡濙一二十年在查,查获过不少余党,但终无法直接抓到建文本人。
那少数人之中,郑洽就是之一。但姚姬又不敢直接拿了郑洽拷打逼供,能不能逼出口供暂且不论,眼下姚姬他们是想要和建文联盟,得到名正言顺的义;如果用极端手段造成了激烈争斗,谁也不敢担保以后会发生怎样的后果。
所以姚姬现在才认为通过妥协和商量达成目的是最好的法子,她办事无须张宁提醒,考虑问题或许比张宁更周全……目前唯有寄希望于郑洽的能力。此人深得建文帝的信任,把陵寝都交给郑洽去筹措修建,非一般的信任可比;另外他多次参与辟邪教这边的事,对姚姬等的情况也比较了解,当初和张宁也有几次来往,他本身有倾向湘王一系的可能。
在等待的时日里,姚姬满心牵挂,她非常想要办好这件事。张宁在形势极端恶劣的战场上也能突破重围;姚姬觉得自己在分享战果的同时,有责任克服困难为共同体作出一些贡献。
常德城又下雨了,下雨仿佛比北方下雪还冷,越来越冷的天气提醒着人们隆冬渐渐到来,年关将近。出征的人们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烟波江上使人愁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一阵惆怅却又大气的男中音从蛇山之巅的黄鹤楼上传到风中。
迎风翘首的人正是朱恒,他下巴的胡须在风中吹得凌乱,神情略带悲凉……但事实是黄鹤楼附近的山峰上已经架上了三十几门大小火炮,这里居高临下、控扼全城,整座武昌都在朱雀军的武力威慑之下。
明明是值得庆贺的时候,朱恒则在此惺惺作态。一旁的张宁没干涉朱恒在这里夸张的个人表演,或许每个人有其独特的情绪宣泄方式,矫情并不是一种罪过。从黄鹤楼上俯视全城,一座城都在股掌之间,如果将目光向南放得更长远,此地高屋建瓴,极目望去、整个湖广广袤的大地都将囊括胸怀之中。
朱恒穿着一件飘逸的长袍,头戴幞头,背着手远眺前方,谁也不知他此时作何感想。一阵大声的诗歌吟诵过后,楼上还有一阵大音希声的古筝声音,军乐队的陈老头闭着眼睛正陶醉地拨弄着怀中的琴弦。此时此景让张宁偶然生出些许感概。
就在这时,只听得楼下一阵人声嘈杂,将清远的古筝音乐意境也破坏了。张宁走到楼边向下看去,一个武官已经带着一队人阻挡了上来的人群。
楼外飘着小雨,寒风簌簌,那年轻武官好像穿得很薄,也没着甲,瞧背影好像是周忠,就是周梦雄的儿子、张宁的小舅子。周梦雄的儿子之前一直没有从军,直到周梦雄出任“武昌营”指挥使、节制常德近左府县军政之后,他的儿子才到朱雀军中任职,并追随湘王北伐,其实就相当于人质。
张宁当然不想作为人质周忠意外战死在战场上了,所以任命他做了一个侍卫长,只需要待在安全的中军。所以周忠现在连盔甲都没穿,身上穿着一尘不染的军服、领子洁白,一身打扮如新郎官一般整洁,作为武官却完全不像打仗的人,腰上按着的佩刀也等于是装饰。
不过此人的腰杆听得笔直,和一般武将五大三粗的样子完全不同,仪表很有一番风骨。周忠阻挡人群时的表现更让张宁有些刮目相看,十几岁的儿郎竟能怒目自威,口齿清楚地在人前喝道:“未得湘王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黄鹤楼,敢强闯者,格杀!”
他的口气和姿态都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样子,手下只有十几个军士听罢把手里崭新的火绳枪抬了起来,吓唬人壮声势,但枪里面估计没弹药,这帮新兵会不会用火枪还是问题。
张宁见状回头对陪同的将官说道:“虎父无犬子。”
上来的人群里一个穿着红袍官服没戴帽子的人走了上来,大声道:“要杀便杀!我等有负朝廷重任,丢城失地,今日就是来求死的!”
黄鹤楼上,一个文官听罢冷哼道:“惺惺作态!这帮人等不及了,是要来试探王爷的态度,如何处置他们。”
张宁没开口,转身走到摆着纸墨的案边,提笔极速写了几行字。他拿起纸吹了一口气,回顾左右,目光在朱恒的长子朱升身上停留下来。他遂招了招手示意依然只有十几岁的朱升过来,将纸条交给他,叫朱升给下面的地方大员拿去,并嘱咐了他说几句话。
因为张宁刚才当众赞周忠虎父无犬子,朱恒难免有点攀比之心,便在一旁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升儿,你传的是王爷的话,下面那些人无论多大的官、现在都怕王爷。”
“是,父亲。”朱升忙应了一声,便带着一个年长的小官和两个书吏走下黄鹤楼。
他让周忠的人让开一条路,大步走到那些人的面前,抬手做着手势示意那些人消停,但一帮官僚见来人是个胡子都没长得小子便未理睬只顾嚷嚷。朱升便道:“湘王亲笔手令,你们要不要?”
有人在说“要亲眼见见湘王”,也有人说“先看看是什么东西”。一个官僚上前接了纸张,其他人纷纷过来看,有人读道:“严令各营将士,不得擅自侵扰诸武昌官府及家室财产,违令者以阵前抗命治死罪。”众人这才陆续停止了嘈杂。
“湘王还有话要带给你们。”朱升道,“我们不应是敌人。如今也不是该诸位悲愤的时候,想想崖山的士人罢;湘王是我大明朝太祖的嫡系子孙,身上穿着一样的汉家衣裳,行的是一样的礼法大道,望诸位士人大夫以国家百姓为念。”
众人听罢怔了原地,抬头看向楼上,隐约有个身影正在那里;上面没有弹冠相庆的笑声,只有一阵古典苍凉的琴声……
……
不两日,朱恒以文字的形式进言:未有经营江防而不治水军者。
如今摆在张宁面前最迫切的问题就是建立一支水军,不求能纵横于整条长江所向披靡,只要水军有能力在特定的地点阻断长江,对形势也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参议部拿出了三个实行的大步骤,选择战船和新造战船;征募水军人员;制定水战战术和训练。但归结起来必须要找到各种内行的人才,不然一切都难以着手。
想到水战,张宁当然是条件反射地想起前世印象里那种风帆战列舰,几十门弦炮一起开火在水上简直是人挡杀人船挡沉船,在这个时代恐怕连岸上的军队阵营也能轰杀掉……但眼下也只能想想而已,显然很难造出来。
他能设计出枪炮并不断改良达到实用的性能,毕竟初级的火药枪炮技术要求并不算高,构造也相对简单;但战船不同,它本身就不是一件武器的概念,而是一个综合战斗平台,要考虑的技术细节太多,没有经验的人几乎无法设计。最靠谱的法子还是找到这个时代有经验的水军人才,模仿和利用现有的技术。
就在求贤若渴的时候,终于有了眉目,汪昱给张宁带来了好消息。
汪昱前阵子奉命去拉拢原岳州巴陵知县徐子新,不想二人年纪相当志趣相投,徐子新后来便动心欲和汪昱一起谋事,加上张宁打的仍是大明旗号、在占领区的所作所为并没让士人百姓抵触,就给士大夫阶层改投门面降低了很大的心理负担。终于徐子新愿意投奔过来了。
后来参议部在内部发文要寻造船和治水军的人才,还在岳州的汪昱便上书举荐了徐子新。
岳州处于长江和洞庭湖畔,历来就是大明水师的一个重要基地,当地管理造船业也是官府很重要的一项政务。徐子新任巴陵知县近三年,管着辖地上的战船制造,不仅懂这一行,而且认识许多懂造船和维修的商人和工匠头目。
张宁闻讯后与朱恒商议,认为建立水军最好的地方是岳州。只要阻断洞庭湖入江口,战船就能在不受威胁的情况下在洞庭水面训练水军;等到成军,通过湖口又能轻易驶入长江。于训练和实战为一体的好地方。
于是他便让朱恒及参议部一部分人留在武昌主持大局,自己带着一些人返回岳州张罗水军的事。返回岳州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接见徐子新,问及战场选择等事宜,朱雀军手里还有一批船只可以挑选出来充当战船。
徐子新提出了许多建议,但他投过来急于立功作为见面礼,建议还在其次、而是毛遂自荐要为张宁拉来一批水军将领。
此时官军在荆州那边的水军中,一大批人是从岳州调过去的,家眷财产全在岳州,而岳州又在朱雀军手里,他们都回不了家、也担忧家眷的安危……但问题是一般人特别是外来的人谁也没有水军将领的名单,也无从入手;而知县徐子新就有下手的地方。
显然当初张宁攻下岳州后一系列的安抚政策,到现在终于见到实质的回报,所以张宁当初才愿意亲自和当地官吏名士一起游岳阳楼。如果朱雀军一来就大肆劫掠把当地人都得罪个遍,往后得不到岳州官民的支持配合,许多事都没有头绪。
张宁立刻将徐子新任命到参议部,新设水军司一个部门,让他担任主事职务,全权负责筹建。前期主要是拉人,徐子新先锁定一些官军将领,派人打探清楚他们的家室,拿到其家眷的信物或书信,然后潜密使混入江北,寻机与官军将领取得联系。
经过不长一段时间,有的武将回绝了,也有想回来的;但暂时无人将密探揭发,大约大伙儿没人想把事做得太绝,毕竟家眷在别人手里,被捏着短处。
张宁很快就有了一些懂水战的人才,也接收了官府的船厂找到了管事的和工匠,筹备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但他需要一个重要的人才坐镇水军,掌握兵权……否则新建的水军兵权都掌握在官军降将手里,到时候万一反水,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为他人作嫁衣?
这个人得和周梦雄一般有足够的威望和身份,也要关系较近的,才能交给大权。他想到了一个人,姚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