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的掩饰(1)
看病抓药又买了旧衣服,张宁便背着罗幺娘找了家客栈。集市上不仅有客栈,生意还不错。在南京到běi jīng的驿道上,两站驿城之间相隔几百里,往来商贾游人不少,大部分人不可能像信差一般rì夜兼程马不停蹄,在这种市集上的客栈过夜既能休息又安全,所以龙井市尘土飞扬杂乱不堪却市面繁荣。其实驿道上的黑店很少,特别是江苏这种农业发达的太平地区,开黑店早就被官兵灭了。除非是那种山区或沙漠戈壁的荒野中人烟稀少,如果有家突兀的客栈,傻子都知道不安全。
接着张宁将驿马寄放,打赏店小二铜钱,让他赶紧熬药,又要了一些干燥的宣纸、一盆热水。
张宁闩上房门,见床上的罗幺娘闭着眼睛,便动手脱她的湿衣服,还管什么男女大防,命都要玩完了还让她裹着一身湿衣服干甚。他拉开腰带,正要撩开衣襟时,罗幺娘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他停下来问道:“能自己换衣服吗?”
罗幺娘张了张嘴,张宁忙附耳过去,听她说道:“你花钱请个妇人来照料我,然后赶紧走罢。”
张宁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得不无道理,现在到了市集上比把她丢路边要好得多。但这样并不是就安全了,一则在这种陌生地方的人没有半点交情,会不会拿钱不干活跑了?二则周讷的人极可能弄|死她,什么人命关天张宁是不信的,对付一个重病的人很容易弄成“暴病身亡”,特别是客死他乡的人;要是罗幺娘被张宁丢下而挂了,她是东宫官僚杨士奇之女,以后他怎么混?
最让他下不了决心离开的是,忽然想起了前世的妹妹溺亡的事。
难道我真的是贪生怕死的人、宁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去|死也没胆子跳下“水”?难道我要让悲剧重演?难道我只能假惺惺地悔恨?!
不就是一条命么,反正是赚来的。
张宁的眼睛里冒出了怒火与坚定,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要走一起走,要淹死一起淹死。”
罗幺娘愣愣地打量着他的脸,片刻之后转过头去了,却紧紧抓着张宁的手。张宁又问:“能自己换衣服吗?”她摇摇头。张宁遂用一只手撩开了她的外衣,里面还有一件红sè的丝绸肚兜,敢情那天在广陵驿换衣服没有内衣,她一直穿着自己那件湿的,路上一天一夜兴许是捂干了,昨晚又下雨所以现在还是湿的,此时外衣解开她已是chūn|光乍|泄了。张宁接着把她的肚兜也拔掉,一对白生生的丰满柔软就映入眼帘,因为罗幺娘仰躺着它们就自然地摊开在胸脯上,尺寸挺大、不过两颗红豆却不大还是艳红的颜sè丝毫没有变深,周围的两圈红|晕也浅浅的。
她一声不吭,张宁又把她的裤子脱了,一双修长的白|腿中间黑的颜sè反差明显十分显眼。张宁把沾着血的湿宣纸扔掉,拿毛巾用热水打湿给她擦|拭身体,擦到那地方时她的双腿使劲并|拢着,脸是涨得通红。张宁粗暴地掰开,然后用毛巾沾水清洗最后擦干。
忙活完他便拿了新的宣纸给她垫上,给她穿上买来的旧衣服,然后拉被子盖上。俩人无话,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张宁等着店小二送药上来,一面琢磨现在的状况。向市集上管治安的差役求助,说有人要杀我快调军队来保护?完全是扯淡,管集市的不是行政衙门是兵马司,别说你是什么礼部主事……的随从,就是礼部主事大人亲自去人家也不会买账,礼部又管不着地方兵马司,你根本无权调动,他们除了找借口推脱没别的可能。像张宁这样的去,就一张于谦盖章的纸,又没见真有人拿刀追,估计只有被轰走的份。
没一会儿店小二把药送来了,张宁又给了一串铜钱:“帮忙买点水果上来,剩下的钱归你。再送些清淡的米粥咸菜之类的,记房钱的账上。”
店小二屁颠屁颠地去了,今天他是运气好,前后得了不少小费。
张宁寻思带着罗幺娘到乡里找个农户家躲起来,但很快又觉得毫无用处。如果周讷的人在这个市集上找到线索又没找到人,肯定在四周范围搜索,躲不躲是一回事迟早的问题。唯一存在侥幸的可能是,毕竟两京之间的路长达两千多里,大海捞针追击堵截的人也许找不到线索。
他左右思量之后打算哪儿也不去,尽量抹掉行踪的蛛丝马迹。他喂罗幺娘喝了一顿药,便换了旧衣赏把信差那两身行头藏了起来。出门转悠一阵就买了把菜刀,琢磨着两匹马是驿马,马身上有烙印的算是一个蛛丝马迹,但是很不好处理杀掉的话马尸体反而引人注意。
于是他又回到了客栈,喂罗幺娘吃了点稀饭,自己也吃顿热饭,便呆在客房里陪着。
俗话说“饱懒饿心慌”,张宁吃饱了肚子就犯困,整整两天两夜没合过眼,刀架在脖子上都想睡。但他又怕睡着了醒不过来,便拿着菜刀在房里比划着舞了几下。罗幺娘偏过头看他那样子,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张宁比划刀法的姿势确实很撇脚,而且他拿的是……一把菜刀!
头昏脑胀实在是很想睡。张宁呆鸡一般地站了一会儿,便一手提着菜刀一手为掌托在腰间,在屋中间跨了个马步,沉住气闭上眼睛。他脑子中想着老虎张牙舞爪的凶猛,然后突然睁开眼睛尽量让目光充满杀气地盯着房门,挥起菜刀跨出一步一刀向空气中劈下去!
“哈……咳咳咳……”罗幺娘已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咳,被子被咳得上下起伏,“你……咳咳……你在做什么?”
张宁正sè道:“千里行单骑,十步杀一人!你别笑,我不能泄了杀气,武功是小道,杀气才是王道……如果有把AK四七的话更是王道中的王道。”
“平安,你过来。”罗幺娘的声音很小,不过窗户关着外面的喧嚣不大,她的声音也能听清楚。张宁便走过去,把菜刀搁床脚旁,坐在床边上。罗幺娘又道:“上来,抱我。”张宁愣了愣,脱掉鞋子爬上去掀开被子把她抱住,女人的身体软软的抱着确实很舒服。
他规规矩矩地抱了会,仍不住就把手从人家衣服里伸进去了,用手掌把住了软软的一团,罗幺娘没有表示任何反对,任由他胡作非为。张宁记得从船上下来的那晚,不小心抓了一下她的胸,上岸就挨一耳光;而仅仅过了两天两夜,她的胸脯就可以随意把玩了,世间充满了各种变数啊。
罗幺娘又低声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张宁顿时吞了一口口水,心道:我能做什么,你那周期也来得是时候,再说你病得路都走不动,我又能干什么?他想了想还有什么可以占便宜的,就把嘴向她的嘴唇凑了过去。罗幺娘闭上眼睛,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用唾液润了一下,但嘴唇仍然发白。张宁也顾不得许多,便亲了上去,而且用舌头顶开了她的贝齿,一手把在她的胸上,亲|嘴了好一阵……手感还行,嘴上的感觉不怎么好,亲了满嘴的药味儿。
他放开罗幺娘的嘴,躺在她身边,用手慢慢地品尝她的身体,被窝里很温暖、罗幺娘的身体很美好,他几乎忘记了危机,仿佛全身都泡在温水里,轻松的疲惫、全身的温暖……
……
张宁感觉有人掐了自己一下,忽然醒了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渐渐地大量的信息才前前后后地涌来,最终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刚才”怎么睡着了?
他一下子坐起来,突然发现房间里已经多了几个“客人”。周围的光线朦胧,这朦胧的光线还是一支蜡烛发散出来的,已经是晚上了!
“稍安勿躁,平安先生。”一个媚得入骨的声音从房间中间传来,光听声音就不是个良家妇|女,妖jīng一般的口气。张宁看了一眼,只见房里站着三个人,都是女的,都穿着青sè盘领衣,这种衣服是宽大袍服,和穿衣裤比起来不怎么方便活动,看来她们是很有自信。中间说话的那个脸上蒙着一层纱巾,其他两个都没有。
完蛋了!张宁心里顿时一清二楚,因为自己睡过去让过程更加轻松,不过结果应该是睡没睡都差不多的。
那个戴纱巾的妇人微笑着打量着张宁,“叮”地一声潇洒地甩开手里的扇子,金属的声音那扇子的骨架是铁的,恐怕就是她用的兵器。扇子一开,满扇都画着桃花。
束手待毙?张宁睡了一觉脑子灵活了很多,他用余光瞟到了床脚边的菜刀,它仍然搁那儿的。他轻轻闭上眼睛,去想象着老虎张牙舞爪的凶猛,咬了一下牙,忽地睁开杀气腾腾的眼睛,纵身一跃跳下床来,弯腰一把cāo|起菜刀向中间那人冲上去,迎头一刀劈过去。“咔”一声,那娘们轻描淡写就用扇子格在菜刀的木柄上,然后笑嘻嘻地用胸脯朝张宁的身上一顶,软绵绵的把他掀开,动作很简单身法却非常快。
“别!平安先生好好的一个读书人,还长得……哟唇红齿白,干嘛学别人打打杀杀的?我专程来见你,还不是为了看看你究竟长什么样。”戴纱巾的娘们微笑着说。
双方实力不是一个档次……张宁再次肯定自己死|定了,甚至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没穿鞋子,地板的冰凉通过脚掌直透心窝,一种恐惧悉上心头,他的脑子中浮现出了死亡之时那道光、还有那种如尘埃一般逐渐挥散的恐慌。
第十七章 夜的掩饰(2)
脸上蒙着薄纱的女刺客抛来一个媚眼,故作扭捏地说道:“难怪有人对你念念不舍的果然生得好皮囊,要不你陪我睡一晚,我便放过你们怎么样?”
张宁还没答话,罗幺娘就冷冷道:“士可杀不可辱,别在这磨蹭了,给个痛快!”那女刺客笑道:“我向来是说话算话的,你可别当是玩笑,况且我问的是平安先生。平安先生,你觉得这买卖如何?”张宁知道这娘们是在戏弄自己,便道:“这样不好吧?”他想起了在南京那晚跳窗逃跑的事,但这时没有回头去看窗户,只在心里回想睡着之前是把窗户闩住了的,故技重施恐怕更加困难,而且这次的房里不只他一个人,又身在没有熟人的异乡。
拿桃花铁扇的女刺客嗲声道:“怎么,奴家不够漂亮,还是身段不够好?”一面说一面向前走了几步,故意挺起胸让凸起的部分把宽松的衣服顶起来。她越来越近,张宁的手里紧紧握着菜刀,现在的距离挥起来就砍得到人。但他始终没有动,不仅对砍中这娘们毫无信心,她旁边还有俩人,既然是刺客估计身手也不会太差。张宁盯着面前的娘们,忽然发现她的纱巾掩盖的脸上好像有条疤。她也注意到了张宁的目光,立刻就站在原地,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我喜欢晚上……朦朦胧胧的能把好多东西就掩盖住呢。”她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了,几乎是背对着张宁。
张宁把菜刀越握越紧,如果能砍死一个也不算亏!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浸出了汗,早知道在刀柄上绑块布免得滑。
就在这时女子忽然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宁还算镇定的脸,面带笑意地说:“你也给我作一首诗,要像‘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般好的我马上放了你……现在你信了么?”
张宁顿时愣了愣,立刻觉得这事很蹊跷,她是怎么知道那首词的?他抄袭这首词第一次面世是在逃亡的前一天晚上,不排除在富乐院外被敌方的眼线听到了,但之后的事很紧急对方不可能在传消息的时候还特意附上一首词……如果真是那样,这是怎么样的境界,不是儿戏吗?除此之外的可能,听过这首词的人有王家小姐、马茂才、富乐院的方泠,其中方泠传出来的可能最大,因为王家小姐没什么墨水,连马茂才也不能听一遍就背下来。
这个女刺客和方泠有关系?方泠是敌是友?
不论怎样张宁的心里一时间升起了一丝希望,他随即把手里没多少用的菜刀“叮铛”一声丢在地上,沉住气抱拳道:“如此这般,恭敬不如从命。”
罗幺娘不解地看着他,她的眼神里还有些恼怒,这张宁是愿意被人家当猴子一般戏弄?女刺客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欢喜,不像是伪装。发生在罗幺娘面前的一切让她觉得十分诡异。
“快把笔墨拿出来侍候平安先生。”铁扇刺客下令道,看来她是有所准备的,包裹里装的不是兵器竟是纸墨。
张宁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的扇子纸面上画的桃花,心下已有了计较,接过笔蘸墨就要写。大约他的动作有些草率的感觉,女刺客便提醒道:“人家大老远过来求一首诗,你可不能让我被比下去了。”
张宁强笑一下,挥笔就写。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刚读出一句,女刺客就欢喜起来,拿起自己的扇子看了一眼,“很应景呢!”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rì复rì,花开花落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张宁写得极快,前世很喜欢这首字句很白话的诗,非常熟悉,随手写出来简直一点压力也没有。他呼出一口气搁下毛笔,对这纸面吹了一口气,也受了诗中意境的影响感觉自己也变得潇洒起来,便故作洒脱一笑:“这首诗换两条命,值了么?”
女刺客高兴得看了又看:“你这书生,当真是善解人意,难怪别人和你只一面之缘就恋恋不舍。我的名号呢就叫桃花仙子,回去我得画一幅扇面,一面画桃花一面题上这首诗。只可惜了扇面不能让平安先生亲笔。”
“题了也没用,你拿这把扇子和人械斗,扇骨是铁的自是不易损坏,扇面撕烂是迟早的事。”张宁背着手说,他顿了顿又试探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全首五十六字,这一首诗却是一百四十个字,你不怕比不过方姑娘了吧?起码字数比她的多啊。”
自称“桃花仙子”的女刺客回过味来,看了他一眼:“是那么回事。那便告辞了,多谢平安先生赐诗。”说罢小心翼翼地收起宣纸,当宝贝似的放进包裹中。
张宁抱拳道:“恕不远送。”
“后会有期。”桃花仙子等人很快消失在门外。
张宁关好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见罗幺娘正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她们就这么走了?”
刚从死亡线上回来,暂时是忽然安全了,那种感觉轻飘飘的别提多爽,张宁激动得很想手足舞蹈,但又觉得理应装一下比……或者幽默一下,便一本正经故作很轻松的口气道:“她们其实是来求诗的,诗很满意,不走干嘛?”
罗幺娘皱眉沉思片刻,说道:“方姑娘是谁?你认识方姑娘,你们的交情还不错;而那号称桃花仙子的刺客也和方姑娘有交情,所以她才放过你,其实是因为方姑娘,并不是什么诗。是这么回事吧?桃花仙子不可能为了一首诗冒险,她放过了我们会有麻烦,怎么向周讷的人交代?”
张宁叹了一口气,心道罗幺娘这娘们真是缺少幽默感,也不知是不是古人的通病。
“方姑娘是谁?”罗幺娘加重了口气又问了一遍,简直是质问,一脸的嫉妒和恼怒。
“方姑娘?”张宁沉吟片刻,无奈地说道,“哦!她是个青楼姑娘。”
他心说以前迫于环境占了这娘们不少便宜,又感觉她对自己多少有点意思,这明朝女人究竟怎么个观念?他有点缺乏概念,主要因为以前的张宁不是个沾花惹草的人,记忆里没有什么经验。就怕罗幺娘认为自己脚踏两只船或者始乱终弃什么的,以后报复起来怎生了得?自己现在一无权二无势,人家是杨士奇的女儿,这以后还得多多仰仗杨大人那一党才混得下去,要是真惹火了她不是找死吗?所以干脆实话实说方泠是个jì女,省得罗幺娘再纠缠此事:按照明朝的习俗,老婆只能娶一个,但明初的士人阶层不可能娶个jì女做正妻,连把jì女弄回去做妾都很不好办,这样一来方泠就不存在威胁到罗幺娘的感情;不过有点坏自己的形象,居然piáo|jì,无奈啊。
“你……”罗幺娘果然一脸愤怒,挣扎着坐了起来,病都好像因此好了八分,她反手拿起枕头砸扔了过来,“张宁!没想到你是那样的人!”
“稍安勿躁,身体要紧,你不是还生着病吗?”张宁忙上前好言宽慰,“要是我不认识方姑娘,咱们现在已经死了,我哪样的人?死人。”
“别碰我,男女授受不亲!”罗幺娘依然气呼呼的,“你是什么人和我何干?”她现在可能也意识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自己才认识张宁几天就心生好感,此人长得一副好摸样、又文采风流会写诗,别的女人也喜欢,多半是个风流浪荡之辈,不然怎么和jì|女的交情那么好?
张宁没法解释也不想解释,缓了一口气便说:“你还是躺着多休息一会,赶紧把病养好是正事。虽说暂时打法了刺客,但就怕遇到周讷的其它人马,我们尽快启程脱离危险为妙。”
罗幺娘还是有不少优点的,比如识大体懂事,她也没继续纠缠使小xìng子,又喝了一碗药就继续睡了,不过不再允许张宁和她睡一张床。张宁没办法只好歪椅子上凑合了半晚上。
第二天一早,罗幺娘的病还没好利索,不过休息了一天一晚状况已好多了,这个地方并不安全他们只能尽早上路,以免夜长梦多。
他们一路向北行,好在路上再也没遇到拦截。想来那负责此事的周讷没有太多的人手,否则也不会派“桃花仙子”这种不靠谱的江湖人办事。毕竟周讷是个文官,没必要也没有什么条件犬养死士。
接近顺天府地界时,俩人都渐渐变得轻松起来,罗幺娘说:“一进běi jīng就不用怕那周讷了,此人黔驴技穷,狗急跳墙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当官不守规矩谁也保不了他。咱们走着瞧他的下场如何。”
第十八章 缺乏安全感
二人从东门齐化门(朝阳门)进城,沿着大街一路向西走。今rì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视线相当好,张宁远远就能看见皇城那边高大宏伟的建筑,比起南京的皇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仅仅远观一隅就很容易发现永乐帝迁都běi jīng很花了一番工夫。沿街看来商贸繁华程度仍不及南京,据说永乐以免去五年税赋的优惠迁了各地富户百姓到顺天府,但经济底子显然还无法和江浙地区相比,市井繁华程度也没完全发展起来。张宁从南京过来,感觉这里少了一些风花雪月的美丽,除了皇城那边周围的颜sè较为单调,却多了几分方正霸道的气势。
齐化门大街的路面宽阔,轿子、马车、马匹、驴都有,最多的还是骑毛驴,张宁和罗幺娘一直沿街走到十字路口,便向南转进入东四牌楼南街,街口有牌坊,识字就知道名字。越向南走,靠近灯市后人流越多商铺越多,市井气息浓厚起来,人们cāo|着各种各样的乡音,这里大部分人都是迁徙来的外来人口,因为běi jīng城升为京师之前的原住民并不算多;不过人声中最多的还是官话,和南京官话区别不大,不过和后世的běi jīng话或普通话倒是完全两码事,相同的口音让张宁少了几分陌生感。
俩人骑马往南走到东单牌楼前便又转向西走,进了金鱼胡同。这条胡同朱漆大门的宅院非常多,显然住的是一些达官贵人。对于当官的来说,这个地段确实不错:金鱼胡同径直向西,过了东安门大街就是皇城的一个城门东安门,大臣们上朝常常走这个门;这里又靠皇城东南,去皇城南部的六部衙门等官署也不远,可谓是交通方便。
他们进城之后话很少,这时张宁看到金鱼胡同的光景心里就琢磨杨士奇也许就住在这里,要直接去杨士奇家?他忍不住踢了一下马腹追上罗幺娘转头问道:“于大人事前可否交代,咱们进城之后去哪儿?我觉得不应该去你们家吧。”
还在诏狱里吃牢饭的等着别人搭救的吕缜,他倒霉的根本原因不是收贿赂、而是因为有私投太子的嫌疑,触及了永乐帝的神经被敲打了,按照张宁的臆想永乐帝肯定不太信任自己的亲儿子,怕他纠集大臣政|变夺权,所以才会如此;而那杨士奇的官职是左谕德,也就是太子的老师,明摆着是东宫官员,现在“证人”跑去杨士奇家里住着……最后的结果怕只能证明吕缜确实和东宫眉来眼去,而不是证明他没受什么贿赂。
“当然不去我家,我凭什么把你请到我家去?”罗幺娘口气不善地说,她也许还在计较张宁和jì|女来往的事,“礼部尚书胡瀅大人不久前才回京,你一会自己上门求见,有了证人证词,让胡大人上书这事儿才有用,家父上书也不行。”
张宁一听恍然大悟,心下放心多了。罗幺娘口中的胡大人既然能兼任教育部、外交部、宣传部的部|长,肯定是皇帝信任的人,而且够分量,他到上面一说又有真凭实据,估计这事就很靠谱了。
罗幺娘冷笑道:“你又没做过官,怎么感觉很滑的样子?”
“哪里哪里,我到底读书明理只是不太笨而已,杨大人于大人也不想我和猪一样吧?”张宁一本正经道。
听到猪一样罗幺娘忍俊不禁,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本来就是猪一样。”
张宁又趁机打听:“胡大人和令尊私交如何?”
罗幺娘道:“没什么来往,胡大人虽为京官但长期不在京师的,他最重要的事是寻访真人张三丰。皇上信道,修建武当山道宫你知道吧?”
张宁“哦”了一声,忙点点头,却不是因为知道武当山道宫的事,而是明白这个胡大人可能是专门寻访建文帝的人。能受命皇帝秘密差事,定是亲信,张宁因此又多了几分乐观。只是胡大人如果真和东宫没一点关系,他凭什么管这破事儿?既然杨士奇选他,应该是有所考虑的。
京师的官僚非常多,仅从金鱼胡同这么一处的朱门大户就可见一斑,关系也恐怕比较复杂,张宁心下琢磨自己少说话多低调为上策。
走了一段路,罗幺娘便说:“下马,驿马给我。胡大人的府邸就在前面,你自己去,我送你到这里便算仁至义尽了,今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哦。”张宁显得有点木讷地跳下来,将缰绳递给她,抱拳道:“后会有期。”
“谁还和你后会有期,孟浪之徒!走了……”罗幺娘顿了顿道,“我回乾鱼胡同。”
她说罢很洒脱地头也不回就走,张宁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隐约有些许惘然。可能因为这明朝的běi jīng城他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缘故,连头脑记忆里běi jīng城也一片陌生,而罗幺娘是自己在这里唯一的熟人。
陌生的地方,总是让人缺乏安全感啊。
他有些迷茫地望着罗幺娘的背影微微叹息一声,这时罗幺娘忽然回头来看,碰到张宁的眼神又急忙转过头去,轻斥一声策马快走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门口,代表地位的朱漆大门和门厅规格,让穿得不伦不类信差服装的张宁感觉自己很渺小很无足轻重。门口站着一个皂衣奴仆打量着张宁,因为他在人家大门口的戳灯旁边转悠徘徊不太正常。过了一会儿,他总算走了上去,还没开口那奴仆就抢先问道:“你是什么人?”
张宁道:“南直隶张宁,有事求见胡大人,劳烦通报一声。”
不料奴仆一脸恍然道:“你便是张宁?随我来。”
开了角门,二人便一起走那里走了进去,当然不可能从大门进,只有地位更高或者平起平坐的人才有资格走大门。张宁跟着一言不发地走,能不说话绝不吭声,也不左右张望,一副很守规矩的模样。形似四合院的宅子,他也没细看,粗略一瞧房子修得很正显得宽敞大气,毫无南方天井院落的局促感。
奴仆带他来到倒罩房的一间茶厅里,招呼他坐下,然后才去通报。门口站着一个梳二环头式的小姑娘,一会儿工夫悄悄瞧了张宁几回,终于开口很关心的样子说道:“你渴吗?”
大约来这儿的客人不是谁都有机会被人茶水供起的,得看身份。但张宁风尘仆仆的样子,着实不容易啊。他便报以友善的微笑,摇摇头道:“多谢,不用的。”小姑娘的脸蛋竟然露出微微羞涩的红晕。
等了约半柱香的工夫,门口就进来一个戴东坡巾的中年人,脚还没跨进门就爽朗地说道:“让客人久等,胡公有公务出门了,我姓燕,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张宁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行礼,再次自我介绍了一番,不管怎样自报家门总是一件礼貌的事。他注意到这个姓燕的中年人腿是跛的,但说话中气十足,面相也是四平八稳方方正正,却是不好猜到他究竟是胡府的奴仆管家还是亲戚。
“上茶。”燕某人吩咐了一声,然后颇为客气地请张宁入座。
张宁自忖无法断定此人身份,加上自己是革了功名的平民,便放低姿态等中年人先坐,自己才坐下。燕某人问道:“闻张先生自南直隶来,有要事求见胡公,是为何事?”
想起进门那会的顺利,张宁猜测胡府的人早就得知自己要来,现在燕某人却明知故问,想来是有意置身事外的打算。张宁沉吟片刻,揣摩一番便将自己如何被迫、如何连累了主考官于心不忍等事大概说了一遍。
燕某人很认真地听着,好像第一回听说这事儿一样,并不中途打断张宁的叙述,等说完了他才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张先生到京师来一路还顺利吧?”
当然不顺利,老子还没上路差点就“意外死亡”了,更别说路上还遇到什么桃花仙子一类不三不四的和官场不相干的人。张宁对那帮玩yīn的人没有愤怒的心情和报复的心态是不可能的,但他此时显得比较冷静慎重,大约是缺乏安全感的本能提防心态。
向胡府的人控诉御史周讷的无|良行径?这事儿其实没必要,犯不着自己出头,真如罗幺娘说得那样,此人完全不守官场游戏规则属于狗急跳墙、又达不到制定规则和改变规则的高度,迟早有人弄他,走着瞧就可以了;还有一个考虑是如果自己明说遇到的凶险,那是怎么化解的?最后非得扯上于谦甚至杨士奇,只有他们才有这个能耐。显然胡府的人不愿意和东宫的关系弄得太明显,毕竟东宫虽然极可能是以后的主人,投过去有前途,问题是现在有没有命去等着享受前途?
很多东西虽然只是自己推论臆测,不过人生地不熟的保守一点总不是坏事,所以张宁斟酌一会儿就说:“我启程得早,倒没什么周折。”
燕某人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事关吕侍郎的清白名节,既然有人找上门来了,胡公多半愿意过问。这样,你先在胡府暂住下来,重新写一份真话供词,等胡公回来了我把事情始末向他讲讲。”
张宁忙起身道谢。
第十九章 混吃混喝
张宁恍惚中感觉自己从哪里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眼,正看到张小妹那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哥哥……”他顿时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小妹怎么来了?没事没事,安全无事地到了就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功名恢复啦!领导很看好我哦,还封了官拿俸禄了……嗯,俸禄是不多一开始官小嘛,不过肯定够咱们俩花用,而且哥哥有了立锥之地,再也不用委屈你,更不用寄人篱下……rì子有点清苦,但小妹肯定不会在乎的,我知道;再说你要相信哥哥,rì子会越过越好……”
忽然小妹的身体竟然渐渐往地下沉,好像她是站在沼泽上一般,隐约之中周围好像很多水,“小妹!”张宁大急,不知道怎么身体动不了硬是走不过去,他顿时冷汗唰唰狂冒,急得如猫爪抓在心头一般。
“哥哥,你以后会记得我的吧?”张小妹忽然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的脸很模糊好像是记忆深处的某一个人,他竟然连那个人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不要啊!”张宁浑身都绷紧了,感觉这个世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窒息般的压抑铺面而来。
……“不要啊!”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前一个小女孩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随即好言道:“张先生,您做噩梦了?”
一缕午后的阳光从门口照shè进来,正好洒在他的脸上,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汗,心头“咚咚咚”地响,但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很天真的笑容,对面前的丫头说道:“原来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真愉快的发现,快乐原来如此简单。
“我给你拿笔墨砚台过来的。”丫头恢复了平静,这本来就是一个平静的午后。
张宁一踢被单就爬起来穿鞋:“放那儿吧,刚才我倒头就睡过去了,可能路上没休息好的缘故。”他穿了鞋就径直向书案走去,留下乱糟糟的一张床。
那丫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他收拾起来,张宁这才发现,回头报以歉然的一笑。按理在别人家里,应该多注意生活和形象的,可有些坏习惯他实在改不掉,一不注意就要暴露出来,比如懒散不爱收拾自己的屋子。
他坐下来提起笔,却发现砚台是干的,只好放下拿起砚台出去找水。进屋来的这丫头叠被子的时候就笨手笨脚的样子,显然是个做粗活的丫头不会侍候人,更不熟悉侍候笔墨了。
摆弄好东西,他便开始书写供词。这种供词也无须太多文采,只要说清楚事儿,并经得起推敲。所以张宁念头通达写得很快,破天荒这回写东西打了草稿,而且一边写一边修改。
草稿写完,他又不怕麻烦地重新阅读修改了八遍,这才用标准的小楷一笔一划地抄写。不得不慎重,当胡瀅上奏之后说不定皇帝也会看供词,万一什么地方犯忌讳了掉脑袋真的是分分钟的事。
紧张地干完正事,张宁便无所事事了,他暂时还不打算出去逛逛大明的首都,毕竟这事已经成功了大半,总归还悬着的,来到běi jīng挺不容易他不愿意为了一时的好奇出去招惹任何麻烦。不过人身安全大抵是没有问题了:不说周讷的人是不是混进了běi jīng,就是他在这里有人,此时再做什么显然已经没用了,胜负已分……哎,yù置自己死地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于谦插手进来是谁恐怕都不知道。
总之暂时还是宅着比较好。
再次体验了一把真正寄人篱下的生活,难怪老人们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住别人家里很不爽,比如吃了晚饭沐浴的时候,倒是给了一套换洗衣服,却和在驿站领衣服一样没有内衣;毕竟不是自己家,也不好问人家要。还有张宁的生活习惯不怎么好,在家里很多细节顾不过来,胡家也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很讲究的,家人奴仆见了虽然不会说什么,但张宁意识到之后自己也觉得很不舒服。
还有一件事,他很想尽快找人向家里报平安,但是又不能向胡家的人开口。你算哪根葱,有脸要求人家派人跑两千多里专门为你报平安?人情这种东西,只能别人主动给你,然后还得记着找机会还,没有张口要的道理、没人欠自己什么。
但是张宁确实很牵挂这事儿了,寻思和胡家比起来,于谦和罗幺娘要熟一点。于谦暂时没有到京,罗幺娘是杨士奇家的人,现在住胡瀅家暂时却不便和杨士奇家的人联络,彼此都在避嫌,张宁进京后就没得到过杨士奇的片言只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目前的情况确实蛮惨的,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不过张宁换下脏衣服后清理随身物品时,发现腰袋子里有好几颗银子,让他有点意外:记得罗幺娘的钱袋后来是还给她了的,这银子怎么跑自己袋子里了?一想到自己出门时身无分文,如果她没有留下这几颗银子,还真是买条内|裤的钱都没有,张宁的心下微微一暖。罗幺娘这娘们心倒是挺细的,也知冷暖。
再次不穿内|裤了一天,第二天打听了一些市井去处,趁旁晚金鱼胡同北边的灯市热闹地摊多,就径直跑去逛了一圈,买了一条犊鼻裤和一把牙刷。
接着继续死皮赖脸地宅在胡瀅家混吃混喝,一混就是很多天。大人物胡瀅是一面也没见着,那个姓燕的管事儿也没再见着。一开始张宁还是比较淡定的,反正没人撵自己走,这里有吃有喝有住挺好,只要脸皮放厚点就是了;再说住在胡府有个什么事也好找到自己,因为不能住于谦或者杨士奇家去。否则孑然一身要在京师过活的话,一开始恐怕没那么容易,就像前世改革开放之初那阵子,南下闯荡的先驱者很多经历过睡甘蔗林、烟瘾发了拾烟头的苦|比生活……相比起来,还是死皮赖脸混吃混喝比较好一点。
但是转眼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什么音讯都没有。张宁免不得淡定不起来,难道吕缜的事儿没成?
有一天终于在院子蹲守到了“燕大侠”,张宁便上前询问:“吕大人的案子有人审了吗?”
燕某人虽然神龙首不见尾,但被逮着了还是比较客气,说道:“胡公已经拟折子上奏,但皇上八月初就阅兵北征了,现在不在京师,太子无法决断只能将奏折转呈北征军营,现在还没有回信。张先生别心急,先等等。”
能不心急吗?我家妹子现在还不知道我是死是活,这尼玛打出门算都一个多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连个音信都没有。但燕某人很淡定,你家妹子关他鸟事。张宁只得说道:“胡府礼遇,我却是自在,可恩师吕大人还在诏狱受苦,我于心不忍啊。”
燕某人好言劝道:“吕大人是六部的大臣,只要真证明了清白,几个月就出来了,你不用太过担忧……放心不会像大学士黄淮那样的,在诏狱里九年了,现在还在里面。”
张宁愕然,心说那个黄老表也太霉了,暗无天rì关上九年,比劳|改还苦得多吧!他已是无言以对,只得和这燕老表废话了几句客套的,作罢了。
只是他总算宅不住了,身不由己地出门去了乾鱼胡同溜达。因为罗幺娘临别时特别提过“回乾鱼胡同”,她们家应该在这边。如果能在外头遇到罗幺娘就好了,比敲门拜访要低调一些……想让她帮忙想个办法找人捎个信回家,虽然认识不久毕竟罗幺娘和自己勉强算是过命的交情,这点事儿求她也没什么。主要的风险是避嫌杨士奇和胡瀅,自己可是在胡家住了个把月的人。
张宁忽然对永乐帝有些反感,不贬低永乐帝的文治武功,但政|治局面也太他|娘黑暗了一点。
他在乾鱼胡同来来回回晃悠了一整天,旁晚正要放弃时,一个姑娘忽然叫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我家小姐有话带给你。”
“什么话?”张宁忙问。
那姑娘道:“小姐说,你家妹子早就得信了,老早就知道你挂念着。”
“啊?”张宁呆鸡一般定了片刻,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连谢谢一声都忘记了。古代的人们,还是有那么多可爱的。
“我家小姐多好的人啊,是不是?”姑娘笑吟吟地看着他。
张宁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大约他的动作有点滑稽了,姑娘掩嘴笑起来:“知道就好,我回去了,你也别再在咱们家门口晃,不知道的以为你想偷东西。”
他听罢拱拱手告辞,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应该让那丫头代为谢谢一声的。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在长街上拉得长长的,也晒得他暖烘烘的。古sè古香的街道,不息的车马人流,他对每个人都报以善意的笑容。
第二十章慈善铺子
京师的十月间已经有点冷了,胡府的人送了一套青布棉袄,不过张宁觉得现在穿棉袄太厚就没有上身,仍然穿着月白直缀戴四方巾。
一早起来,那个跛子燕老表就来了,对张宁说:“胡公回来了,如果张先生今rì没有其它的事,请到茶厅一见。”
“今天我挺空闲的,这就过去。”张宁拱手道,他心道我不仅今天闲,天天都有空得很。
“先生请。”燕老表中气十足地说道,伸出手做了个铿锵有力的动作,让张宁忽然感觉此人有武夫的气质。
在燕某的带引下,张宁出了门,沿着一条走廊来了茶厅。刚一进门就瞧见一个年近五旬的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大概就是胡瀅。只见胡瀅长得是面阔方额身材魁梧,加上坐姿神情气质是一身浩然正气。他的两鬓已经斑白了,嘴上浓密的花白胡须,穿着一身麻布道袍,毫无道士的飘逸气质,却是一脸的官气。此人面方身正,以张宁的眼光算不得多好看,但他清楚这样的脸在明朝才是实实在在的上等面相。
“平安来了,坐吧。”胡瀅和蔼地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这么一句话,倒让张宁微微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像这胡老表当朝之部长,自己在他家住了一个多月愣是没见着一面,而且一见面就能感觉到那种大员的威仪霸气,忽然这么和气客气地对自己一个布衣说话,难免感觉挺良好的。
张宁不敢托大装|逼,别人给脸得兜着不是,忙恭恭敬敬地拱手见礼:“草民张宁参见胡大人。”
胡瀅坐着微微点头,说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庶民了,锦衣卫指挥使昨天就得了圣旨,亲自把你的老师吕侍郎从诏狱里放出来官复原职。吕侍郎无罪,你便没有纳贿之罪,以前的革去功名处罚自然要收回;现在你至少有生员功名,然后吕侍郎会拿你的乡试试卷出来重审,把举人功名也恢复也是极有可能的。”
张宁顿时心下大喜!胡瀅就是礼部尚书,还有名义上的老师吕缜是教育部副|部长,张宁可是和他老人家在一个沟里躺着中枪的患难师生,他们俩要恢复他的举人功名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他刚刚还准备坐的,屁股还没挨到椅子急忙又站了起来深深一鞠躬:“请受学生一拜,更谢胡大人为恩师主持公道。”
胡瀅摆摆手:“不必如此,主持公道的是皇上。克疏与老夫同朝为官,老夫只是据实情上奏而已。”说罢向门内的燕老表看了一眼,燕老表跛着腿慢慢走过来,将几锭银子放在茶几上。胡瀅道:“平安来京师时定然走得急,这些银两你也不用推辞,算老夫惜才相赠。”
“谢胡大人。”张宁果然没推辞,确实现在盘缠生活费都没有,人家话都说那份上,自己也不用假客套浪费胡老表的口舌。
胡瀅又问道:“明年三月就有会试,平安是打算回家还是留在京师等着考试?”
考贡士进士?据张宁所知举人考贡士的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五,也就是二十个有才学已经有举人功名的人只能考中一个,南方籍贯的竞争会更大(会试考中的人是贡士,然后殿试考进士,殿试是不会落榜的只分高低)。以前的张宁很自负,但现在的张宁要理智得多:别说什么天下才学第一,照他二十一岁的修为在南直隶考中举人也有运气成分的,至于进士,真得看祖坟;依照以往的例子,考完举人第二年马上中进士的年轻人非常少,一般都是天才级别的人,连明朝的天才张居正前几次都没考中,范进一大把年纪才中举就可猜一斑。
张宁的判断就是:明年会试上榜的机会等于零。本来是接近于零,但因为这回的事儿、会试的考官肯定要避嫌,再说张宁年轻他们恐怕会认为第一回不中很正常;然后现在的自己根本没兴趣专研四书和八股文,明年恐怕写不出什么好八股。所以他觉得考中的机会根本就没有。
于是他便实话实说:“学生已无意科途。”
他暂时的打算是看能不能在吕缜那里结交上一点关系,然后以举人的功名混个县长副县长什么的,平时弄点“火耗”“陋规”混rì子算了,反正自己考不上进士;退一步说不做官也没啥,家乡有产有田,又有举人功名,过个舒服rì子真不是什么难事。
“哦?”胡瀅一听反倒有点诧异,大约寒窗十载的年轻士子都是满怀希望奔着进士去的,张宁是读书人才二十一岁,不继续科举确实不常见。胡瀅忍不住多问了一次:“真是无意科举了?”
张宁淡然道:“是。”显然在教育部部长面前的话绝无玩笑的可能。
胡瀅摸了摸胡须,说道:“那你有入仕的打算吗?”
张宁道:“若是能有机会为国效力,学生敢有不从?”
胡瀅微笑着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正好有一批官位空缺,吏部过些天要面试举人,你可以先去报道。老夫言语一声,若平安有才干,补上一个职位问题不大。”
“这……”张宁诧异,看了看茶几上的银子,“学生真不知如何是好。”
胡瀅哈哈一笑:“银子是老夫给你的,不是你贿赂老夫,所以就算你补上缺也不能说老夫卖|官粥爵。”
张宁忽然觉得事情不怎么对劲,胡老表非亲非故,什么惜才更是扯淡,天下举人多如牛毛,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哪里有才,这正二品大员对无名小卒也太热乎了点。
按照张宁的臆测,胡瀅恐怕是看中自己和吕缜甚至杨士奇那边的关系。虽然自己在那边也是无足轻重的角sè,但正因为这样胡瀅才没有风险地投资,而且是小成本投资,二十两银子、吏部的一句话,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也不能怪张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别人二品大员也不是成rì无所事事干慈善的。
张宁急忙拜谢。
胡瀅便语重心长地说道:“平安年轻,要戒骄戒躁多脚踏实地为国为民做点实事。”
“谨记胡大人教诲。”张宁拱手道。
这时胡瀅端起了茶杯,张宁便适时起身告退。
回到房里,他便收拾东西向那个燕老表辞别,准备搬离胡府了。给了银子本身就有盘缠的意思,再赖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科场作弊案那事儿也暂时告一段落,事到如今恐怕没人再惦记着张宁,本来人家的目标就是吕缜。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张宁到京师来本身就孑然一身,如今多了两套衣服和二十两银子而已,随便打个包便可以走人。
先找个地方落脚,客栈是不二选择。文明门(崇文门)那边属于东城离金鱼胡同不算远,偏南是百姓较多的地区消费品物美价廉,张宁便先去那边找客栈。因为běi jīng城中间是皇城,东西城中间没路,大伙不可能从皇宫里过吧,所以要去西城其实挺绕的。他到明时坊转了转,在船板胡同的一家客栈落脚。
房间不算贵,单独住一间房每天一百二十文,还包早晚两顿饭。胡瀅给二十两不算小气,当一般人半年工资了。这时候白银一两能换成sè一般的旧铜钱一千五百文,一两银子能住他小半个月。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是去拜会自己的老师吕缜,人家刚从诏狱里出来,怎么也要去问候一下,当然按照传统礼节要送点补品什么的,而且档次不能太低。大明朝也不禁送礼,有时候地方官进京孝敬老师之类的直接送钱,有些钱是可以收的,所以某些大员确实很清廉但一点都不穷,有权有品级还穷得叮当响那种,多半不是海瑞那种心理障碍者就一定是在作秀……况且后来的海瑞一个人养一大家子也不能算过不下去,他可能主要是节约了“礼尚往来。
张宁跑到一家药材店买人参,发现上等的山西上党人参的价格竟然每两卖十两银子,比此时的黄金还贵一倍。当然有便宜点的,但吕缜官居礼部侍郎,别人会吃萝卜一样的人参?好事成双,两根人参打包,价格十六两多……一咬牙买了。
瞬间他从万元户变成了赤贫,不过部长胡瀅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吕缜也不会坐视不管,反正会当官。据他所知,新官上任可以在吏部领五十两安家费,不算工资。朱家比较抠门,和以往的王朝比起来官吏待遇低不像宋朝的士大夫随便就是年薪几十万上百万,但还是比较人xìng,想得很周到:刚当官一般都是小官,很多人穷得叮当响,先给五十两花着,那好歹也是几万块。
买完人参,张宁就打算在客栈每天花一百余文混吃混喝坐等安家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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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劈死你
罗幺娘旁晚回家时到书房向父亲杨士奇问安,杨士奇便问:“你下午去哪儿了?”
他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眉骨高额头低,额头上皱纹很多,按照面相的说法杨士奇这样的早年很不顺利,而他早年丧父颠沛流离,确实和面相挺符合的。不过他现在已经做了多年的官,生活好了,下巴成双,肚子也挺着和腰带很相衬。
“听说乾鱼胡同有处小院要出租,我去瞧了瞧。”罗幺娘道,“张平安搬出胡府,也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他一个月前身上就只有几钱银子,现在身无分文立锥之地都没有。顺手帮衬一把,正如父亲教导的仗义疏财嘛。再说吕大人已经出狱,恐怕也没人再管张平安,现在咱们也不用太避嫌了。”
“又是平安,一个月来为父天天都听你提他。”杨士奇颇有深意地笑道。
罗幺娘不好意思地拽住杨士奇的袖子:“您说什么嘛……张宁在路上救过女儿的xìng命,帮他只是恩怨分明。”
杨士奇拂了一把胡须,和蔼地呵呵一笑:“为父说什么了,幺娘以为是何意?嗯,我给你出个主意,如果你想找他的话,这两天叫翠花到吕侍郎府外去候着,肯定能见到。”
罗幺娘的眼珠子向上做了个思索的表情,恍然道:“呀,对了!父亲真是神机妙算!”
杨士奇又道:“还有一个,前些天你提起张平安都是轻浮、肤浅等词儿,这两天倒夸起来,你又见过他,改观了印象?”
罗幺娘一听抿了抿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又想起了那家伙居然喜欢piáo|jì!还不知道勾搭了其他女人没有,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段时间她给自己找了各种理由,才勉强原谅了他,不料父亲又提起。
杨士奇一张老脸,但目光如钜,他观察着罗幺娘的表情,然后说道:“老夫要找机会见他一见,看看此人究竟如何。”
罗幺娘没好气地说:“这等人没什么好见的,父亲还是别见了!他有没有地方住也不关咱们的事,今rì是女儿考虑不周,他口口声声称吕侍郎是恩师,我们也应该避嫌才对,管他作甚?”
杨士奇淡定地看了她一眼,他饱看世事冷暖的眼睛早就对女儿家那点心事了然,只道:“也罢,什么时候你想让为父见他,就言语一声。你也不小了,虽然能帮衬我,但不能误了终身大事,不然我便是失父母之责。”
“女儿只想陪在父亲身边。”罗幺娘有些伤感地说。
杨士奇摇摇头:“这个人,首先要幺娘看得上,然后我再帮你瞧,我一大把年纪了见过的人不少,总不能让你所托非人。”
他的心里明镜似的,早就有一杆秤,虽说不在意门楣贫贱(他自己出身就不高),但要求其实不低:要讨女儿的喜欢,因为他挺宠罗幺娘;人品要好,这是为罗幺娘负责;最后一点也很重要,不能是自己政敌的亲友,甚至潜在政敌,因为罗幺娘知道的事太多了,最好对方的家族及朋友都是值得信任的盟友。
杨士奇的要求也不过分,一则做杨家的女婿前途无量,二则他的这个女儿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又是杨士奇教出来的人品什么的不差。只是没绑小脚又爱习武,不过此时富贵人家的女子也很多喜欢大脚,不算什么缺点,各家观念不同而已,杨士奇也觉得那样残害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本就是陋习。
这样的人选,杨士奇比较看好年轻进士于谦,他对于谦的各方面评价都是一品,可是于谦早已成家,不可能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小妾,所以于谦排除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便左手托袖子,伸手取砚台上的笔:“为父还要写奏章,你先下去吧,晚膳的时候再说。”
罗幺娘便退出书房,到后院里练剑时又对着无辜的花草树木使了一会气,然后吃晚饭。之后她回到后花园让贴身丫鬟翠花取剑,又对着一颗树撒气,一边低声斥骂:“我劈死你,劈死你个孟浪之徒!臭皮囊,我把你划成这样,看你怎么勾三搭四!”
你勾三搭四也就罢了,居然和肮脏的jì|女厮混,我罗幺娘清清白白的为什么要沾惹那号人……也不对,要是勾搭闺阁中的女子坏了别人清白,不娶回去人家家里能依?我是之后才认识他,还有我什么事儿?难道我做妾不成!
十二三岁的翠花站得远远的,不敢说一句话,她当然知道小姐的心思,但不好说什么……从小就跟着小姐,以后肯定又是杨家姑爷的小妾,这时听小姐骂那个人,也不禁产生了同仇敌忾的心思,自己可不想服侍那样的人!不过呢,那天见了一面,没觉得他有那么坏啊,感觉挺面善的……
“翠花,明天你拿契约去把房子退了,定金送房东便是!让他睡大街上去,最好在面前摆个破碗,有条土狗挨着他睡!”罗幺娘气呼呼地回头吩咐道。
翠花乖巧地应了,反正小姐说怎么就怎么样吧,明天叫小厮徐三去办就好了,见房东到底是男的好。
罗幺娘在花园里尽干些没用的破事,磨|蹭到夜幕降临才回房沐浴休息。泡在温水里,身上软绵绵的,翠花乖巧地轻轻揉着她的肩,很舒服很放松。翠花见她心情好点了,就轻轻说道:“其实吧,姑爷应该是要做官的,有几房姨太太算不得什么啊,小姐做正夫人管教好她们就是了……咱们娘家也不是等闲,谁还有本事欺负到小姐头上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罗幺娘冷冷地说道。
翠花在背后伸出小舌头对着她悄悄做个鬼脸,只好把嘴闭上了。
闺房中安静下来,罗幺娘闭上眼睛一副百般聊赖的样子往身上浇水慢吞吞地搓洗,白汽腾腾中她的手指拂过身体的各个部位,不禁就想起被那厮摸过的胸脯、腹部……身上差不多都被看光了!连那羞人的私|密之处还曾被掰|开了腿擦拭……
罗幺娘的观念里自己已经失去了一种尊严,这种感觉,就像是曾经心甘情愿地叫一个人为爹、理所当然地下跪,那是小时候的事;但是现在要让她叫谁为爹,那简直是奇耻大辱!在男人面前脱光衣服就是一种耻辱,这种耻辱却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一次,就像认一个人作父,又像效忠一个君主;以她忠孝义的儒家观念无法接受第二次屈辱,就像无法叛|变故国无法认贼作父。
文臣方孝孺无法接受这样的屈辱宁愿全族赴死、武将铁铉无法接受这样的屈辱自己进油锅被炸成白骨。她不敢想象自己怎么能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脱光,忍受亡国之奴气节丧尽般的耻辱。
但为什么他是这样的人?
罗幺娘的贝齿紧紧咬着朱唇,下巴一阵颤|抖,一大滴眼泪从眉目中滴到了温|热的浴水中,瞬间眼泪沾满了她全身洁白无瑕的肌肤。
良久,她的迷茫的目光渐渐又恢复了神采。如果人没有忠诚的信仰,那她实在不知道活着还能信什么,活着的价值就会瞬间崩溃、迷失。
如果皇帝是一个昏君,那人们就要投靠敌国蒙古吗?
罗幺娘胸口起伏,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翠花道:“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认了。”
翠花无辜地看着她,似懂非懂地说:“小姐不用这样罢……我想小姐过得好。”
罗幺娘露出一个笑容,很轻松的样子:“这样挺好的。”她头上湿漉漉的头发掉下来沾在嘴边,一缕散乱的青丝让她看起来有些凄然;额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与美丽的红颜相当益彰,又让她看起来分外艳丽。连翠花都看得呆了,她不懂为什么但是觉得此时的小姐有种很特别的味道。
罗幺娘长长呼出一口热气,身子向浴桶中一矮,把整个头都淹没进热水中。窒息感很快袭来,一串气泡冒出了水面,朦胧之中,温|热的清水在小腹上荡漾,她仿佛又感受到了小腹上放着一只温暖的手掌。那温暖慢慢在身体上扩散,就如一只手抚摸到了胸脯上,罗幺娘羞|臊地感觉自己的rǔ|尖隐隐发|涨。
脑子中又浮现出了在驿道客栈的病中,那热乎乎的毛巾从那秘密的地方擦拭而过,她下意识地紧紧闭拢了双腿,相互磨|蹭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袭来,让她的脑子发晕心头发慌,陌生的体验让人有些恐慌。
“哗!”罗幺娘猛地从水中把头伸了出来,大口喘|息了一阵,差点没晕过去。真是太傻了,自己闭气找罪受。
翠花拿了一块白毛巾轻轻递过去,问道:“小姐,明天还要去退院子么?”
“不用了。”罗幺娘淡然地说道,“你明天一早去乾鱼胡同的聚客酒楼预订一张桌子,然后到礼部右侍郎吕缜府邸附近去等着,见到张平安就把他约到聚客酒楼去,回来告诉我。”
第二十二章 大丈夫当如是
南京贡院乡试的主考官吕缜,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张宁总算是见到了。老师表现得很淡泊,不过毫无推辞就收下了人参,临别时还送了一本书《克疏诗集》。
君子之交淡如水,吕缜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但种种迹象表面他是把张宁当自己人的。《克疏诗集》写得怎么样张宁不知道,但他知道一个朝廷大员亲自送出自己写的书,就有当作门生的意思;毕竟是患难之时在一个阵营的人。
从吕府出来,张宁又见到了罗幺娘的丫鬟,然后与罗幺娘见了一面。她为张宁租了个院子,但他没有接受,罗幺娘好像挺不高兴。
张宁也没解释出口:以后还得仰仗杨士奇那边的人,现在和罗幺娘尚无名分就接受她的好处,会不会让杨士奇反感?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办法,先在客栈凑合一段时间,等补缺了官位有安家费的,何必去贪杨家的便宜?有礼部尚书胡瀅和老师吕缜罩着,张宁对补官位的事儿很乐观。
在客栈住了一些rì子,天气越来越冷了,转眼之间就到十一月,张宁也到京师很多地方转悠过,算是踩熟了地皮。这阵子最热门的消息就是皇帝第四次北征蒙古大胜归来。阿鲁台部、鞑靼王子先后投降,明军大获全胜。这个时代的中国主宰着整个东亚地区,宇内无人能敌。
张宁跑去德胜门看了一阵子热闹,远远地只见锦旗如云铁甲成片,大道两侧无论官吏还是百姓都呼啦啦地伏倒在地,德胜门上枪炮齐鸣,天子的仪仗被衬托到了极其崇高的地位。他见识了古代皇帝的阵仗,想起刘邦看到秦始皇的队伍时的感叹:大丈夫当如是!难怪如此。
有了这番见闻,张宁更进一步认清了现实:当官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才有保障。否则以皇权官僚的权势,要夺走你的一切简直轻而易举。
……
永乐帝一回宫,紫禁城十万计的人员全部都围绕着他转,天子的衣食住行每一个细节都会让人们万分重视,仿佛大家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皇帝活得更好。如果皇帝说要天上的星星,就会有人绞尽脑汁想办法怎么造出上天的梯子,或者产生各种各样疯狂的想法。
上午皇帝在奉先殿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仪式,接受了群臣的祝贺,还封了鞑靼王子为忠勇王、赐名金忠,封赏了有功的将士,接着是庆功宴,君臣欢聚一堂热闹非凡。但是到了旁晚皇帝可能有些累了,回到万寿宫不再见其他人,只让宠信的宦官王狗儿服侍左右,传谕御膳房弄晚饭自己一个人吃。
菜肴挺丰盛,不过荤素都是平常市井上能见到的材料,胡椒醋鲜虾、烧鹅、猪肉炒黄菜、三鲜汤、豆汤等等,当然这样一顿好花好几两银子的菜饭对于寻常百姓家的rì常膳食而言是很奢侈了。
本来当值负责膳食的太监是李顺,不过王狗儿为了讨好永乐帝展现自己的尽忠尽责不迟辛劳,亲自过问着进献上来的菜饭。
等菜肴上来,王狗儿就招呼旁边的太监宫女上来,随手指一道菜肴:“你尝这个,你,烧鹅。”大伙儿按照命令小心伸出筷子夹一块菜往嘴里放,都小心翼翼的,不能“吧唧吧唧”大嚼一脸享受皇帝晚饭的样子,也不能愁眉苦脸像喝药一般的表情,弯着腰规规矩矩地嚼两下吞下去就对了。
安安静静地尝完,王狗儿便让宦官宫女张开嘴,仔细检查是否都吞下去。这道程序是很平常的,平时都这样,不用太紧张、当然也要认真过一遍。
没什么异常,王狗儿点点头,众人都把脖子上的围巾掀起来捂在口鼻上,以免呼吸|弄脏了菜肴。这时王狗儿忽然想起刚才有个宫女的嘴张得不够大,便转头说道:“你,把围巾拿下来,张开嘴。”
不料,那宫女的神sè顿时有点异常,慢吞吞地伸手拉围巾时,脖子一阵蠕动好像在吞什么东西下去。王狗儿立刻jǐng觉起来,喝道:“别动!来人,赶紧把她拉出去,把肚子里的东西抠出来,别让她死了!”旁边的小太监急忙上去抓住那宫女,宫女愤愤地瞪了王狗儿一眼,放弃了反抗,刚拖到宫门口就见她嘴唇发白脸sè发青有中毒的迹象。
王狗儿大惊,喊道:“把万寿宫关上,不准让任何人进出!”
这时门内传来永乐帝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
王狗儿向门里奔跑,刚进门身体没停就直接跪下,膝盖在地板上向前滑了一截,他“咚”地一声把额头磕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皇爷,御膳里竟然有天杀的人下毒!”
香鼎的烟熏得整个宫殿香喷喷的,没有一丝异味,但王狗儿分明闻到了血腥味儿,仅仅在两年前皇爷一句话就屠杀了几千个后妃宫女,皇爷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的!这回恐怕又要死很多人,王狗儿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洗清自己的嫌疑!
很快耳边就响起了皇帝冷冷的声音:“传谕司礼监让曹参过来,凡是动过朕膳食的人全部捉拿审讯,找出是谁下毒,谁是主使!”
“奴婢遵旨。”王狗儿不敢多说一句话,叩拜之后就后退往外走。听到皇帝叫司礼监提督曹参之后王狗儿就稍稍放心一点了,因为曹参是他的“干爹”。
曹参很快跑到万寿宫面圣,出来后当晚就逮捕了八百多人。王狗儿鞍前马后跟着干爹得力办事,得到了干爹的赞赏:“如果不是你亲自过问膳食,说不定晚膳就送到皇爷跟前去了,后果不堪设想;服毒宫女周氏也处理得很好,马上抠出了腹中之毒留下了活口。”
王狗儿急忙连呼干爹千恩万谢,曹参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李顺咱家是没法保他了。”
当晚在万寿宫正该当值负责侍候进膳食的太监李顺本来与王狗儿关系也不错的,但现在王狗儿不敢再替他说一句话了。如果当晚是李顺检查膳食,结果会怎样?这么一想谁还敢去保李顺?
李顺立刻进了东厂监狱,还有活口线索宫女周氏也被移交到了东厂,由东厂锦衣卫共同派人看守,这个活口要是死了谁都说不清楚。为了分担责任,东厂锦衣卫的头头甚至要求三法司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派人来共同看管,由此下毒案的影响从内廷扩散到了外廷。
这下牵扯就复杂了,为什么有人要刺杀皇帝,动机是什么?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还没有审出什么东西,仅从宫女的出身身份以及选进宫的经手人,就牵连一批官吏平民下狱。御史周讷前不久还受皇帝信任被派出巡按南直隶,这时直接被摘了乌纱帽进诏狱。
周讷为啥进诏狱?大约是他和嫌疑最大的宫女周氏一个姓的原因,当然还有其他七湾八绕的关系,周讷在诏狱中喊冤根本不认识那个宫女,但没人管他。知道内情的人猜出了为啥偏偏是周讷倒霉的原因:得罪了太多的人,不守规矩。恰好这事儿一查和他有点关系,倾向东宫的人不趁机把他往死里整更待何时?
当初吕缜进诏狱,关了几个月出来好好的,周讷就没那么好待遇了,刚进去就被折磨了个半死。
……很快有御史上书言事,矛头直指汉王朱高煦,说他心怀怨恨,遂勾结朝臣里应外合图谋不轨,说得是有板有眼。东厂锦衣卫那边也不怎么作为,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御史上书是受东宫的人指使的,就是趁事反击汉王;无论是大太监还是锦衣卫的头头,都明白一个道理:太子总有一天会登极,现在去坏人家的事,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在山东永安的汉王朱高煦是有口说不清,急得团团转。这时太子发话了,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在皇帝面前求情,说这事儿和汉王有关系证据不足,希望父皇不要怪罪弟弟。
对于大哥的情面,汉王当然不领情,他在王府中大口唾骂太子假仁假义,又对幕僚提起以前的旧事:靖难之役时本王功劳如何如何,父皇抚我的背说,我不太喜欢太子,你好好干!
父皇殷切的话尚在耳边回响,怎么现在把我发配到永安,让朝里那帮人一个劲往老子头上泼脏水?!
这时案情又有新的进展。周讷被过了几遍刑,让他招供,他真不知道招什么,受不了地狱般的痛苦时只恨自己没有真参与下毒的事,情急之下想起了坏事的大运河私盐贩子桃花仙子。这帮人受过老子的庇护居然不听使唤,现在非得一起拉下水以|泄|心头之愤。于是他就招供说自己知道一批江湖亡命徒,可能是他们干的事。
于是大批锦衣卫及密探去抓捕桃花仙子,要抓的人没抓到,连累了一批在京杭大运河上混饭吃的江湖人倒霉,什么江洋大盗私盐贩子漕帮份子平时官府都没办法的,这一次落网甚众;唯一的收获是抓到了桃花仙子的一个手下。
第二十三章 感觉很轻松
通过吏部的面试,张宁如愿以偿补上了礼部的一个缺,正式进入官场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礼部司务厅司务,从九品,月俸五石,其中米领四石、钞五十贯;品级越高俸禄中“宝钞”比例越大,宝钞你懂的,皇帝和制定国策的大员们也知道小京官没有多少额外收入,所以俸禄是八成实打实的给米。饶是如此张宁这种收入也非常拮据,折合白银也就一个月二两五钱,月薪一千八没有奖金津贴什么的一说,他可是官员。
就这么一个职位,当时有七八个竞争者,张宁因为关系来得硬毫无悬念地胜出。不管怎样,这是经过吏部的实缺,正儿八经的编制。收入少没关系,如果家里不富裕可以在京师借贷,总不会一辈子做小京官,就算升官慢以后也很可能去地方做知县一类的官,做知县……至少还清欠账不是太难,这种苦比身边的“师爷”多半是债主。
假如在现代一个资产千万(万贯级别)的老板和一个月入一千八的公务员选哪个,毫无悬念;但在这个时代,张宁觉得选择做官没有错。当你忽然不知道为啥头上就多了几条道德方面的错误被夺走财产去吃牢饭甚至身首异处时,就明白为什么了,江浙大富翁沈万山活生生的例子。
礼部司务,很文雅的名字,说到底就是礼部衙门收发室的主任,收发记录进出公文,有两个官员负责工作,张宁就是其中一个。其实从九品不是最小的官,还有一种品级称为不入流。
另一个是个老头,名字叫黄世仁……此黄世仁非彼世仁,很好相处的一个人,一副苦哈哈的样子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张宁上班几天就知道了他的理想:等着高升七品知县,然后混吃等退休。
据黄世仁“推心置腹”的交流:一般新官上任,不熟悉公务很容易被欺负,甚至小吏都能爬头上来;但是平安不同,你第一天来,尚书和侍郎都点头招呼,来头不小,谁敢惹来着?咱们同僚一场相处得也不错,以后高升了记得提携兄弟一把,要求不高做个没有年年水灾旱灾蝗灾加盗匪横行的地方知县就行。
黄老表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听到张宁还住客栈,马上就说自己在扬州胡同有房产,地方大人少,让张宁搬过来一起住,上下值还能结伴而行,像兄弟似的……张宁道我哪敢和您老称兄道弟。
此时已接近酉时要下班了,黄世仁一个劲地劝说:“老夫就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回扬州置地收租去了,京师就我们老两口、一个小妾,以及老奴小厮二人。平安没有带家眷,就礼部的一个杂役一个马夫,住咱们家多方便。”
敢情您老还有妾……张宁诧异地再次打量了黄世仁一番,头发胡须已经花白一脸皱纹,背还有点驼,没有半点风流的痕迹,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宁心道:本官到底是个官,和同僚住在一起像什么话,搞基么?况且黄世仁很热情,可才认识多久,随便接受他的人情绝非明智。所谓和同事交心、和情人结婚都是不可取的行为,这点主张张宁自问还是有的。
再三推辞,黄世仁只得作罢,又主动表示下值后陪张宁一起去找宅子,这种事倒也不好拒绝。及至酉时,二人骑着毛驴优哉游哉地从礼部一同出来,夕阳中在驴背上一面言笑一面走路,仿佛多年好友一般热乎。
刚走到东长安街,忽然听得后面一个声音道:“平安别来无恙?”
张宁和黄世仁一齐回头看,只见是礼部主事于谦。正六品的官僚,在张黄俩人面前高几级,他们急忙从驴背上下来,立于道旁鞠躬行礼。于谦也很客气地下马,拱了拱手笑道:“官做得还行否?”
此情此景,黄老表满脸的羡慕嫉妒恨啊,根本就掩盖不住。他在官场混了不少年头,当然知道于谦的来头,年轻进士前途无量,而且和东宫太子老师杨士奇是打得火热,情比父子谊同师生,连下一代皇帝的路子都踩好了……加上礼部尚书胡瀅、侍郎吕缜透露出来的关系,这个张平安的究竟什么背景?初来乍到就混得风生水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黄世仁一想想自己,实在汗颜得慌。
张宁不卑不亢地微笑道:“刚开始对公务不太熟,好在同僚容易相处,帮了不少忙。”
黄世仁听到“同僚帮忙”,当然说的是自己,顿时感动非常:够哥们,有时候一句好话真是比多混三五年还有用的!
于谦道:“若是平安和黄司务晚上没有别的事,到我家小酌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张宁自然地答道。
黄世仁却很知趣,别人请自己不过是一句客气话,谁叫你和张宁走一块儿呢?不然为啥称呼张宁就是亲切的表字,而自己就是黄司务?怀疑于谦根本就记不得自己的字。
“早晨和贱内说过要回家吃晚饭,实在对不住,下次一定赴宴。”黄世仁说道。
于谦便顺着台阶道:“看来不巧得很,只好我和平安对酌了。”
与黄老表告辞,张宁便和于谦一起往东走,为表官阶上下,张宁故意落后半截驴身的位置。
俩人闲谈了一阵,于谦回头道:“昨天我在黄华坊看了处一进的四合院,地方有点偏院子也小,胜在清静,平安在京师又没有家眷,带着两个杂役住倒是可以的。于是我便租了下来,契约已经签了,什么时候从客栈搬过去吧,置办一些被褥家什暂时安定下来。”
张宁心下微微有些感动,心道:还是于谦干点事靠谱,为人感觉真诚,没有太多巧言令sè做事却很有诚意;哪像那个黄世仁,说半天好听的让搬他的家去,可能么?
既然房子已经租了,张宁便干脆利索地说道:“劳烦了于主事,清静的地方应该不错,也符合我一个从九品的身份。”这个人情领了,有机会记着还就是。
于谦很赞许地点点头,忽然笑道:“和平安相处我有个感觉,很轻松。”
一路向东北方向行走,来到了乾鱼胡同,原来于谦也住在这里,张宁记得杨士奇家也在这个胡同。此时他已经可以确认了,杨于二人的交情非同小可,连安家都在一处。京里的这些官,大部分都是三年内才在běi jīng安家的,因为以前的首都是南京。
进了于府的正门,过影壁,客厅在倒座房。但于谦并不请张宁到客厅,径直请入垂花门到上房入座。里面没有男仆,丫鬟上茶款待,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穿着端正整齐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于谦道:“贱内董氏,同僚张平安。”
董氏垂头屈膝行礼,张宁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抱拳作揖:“礼部司务张宁见过于夫人。”
这是“通家之谊”了,在张宁眼里带着名人光环的于谦这般对待自己,他心下有些激动,同时也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没有盯着人老婆看,只在余光里瞧见了董氏的模样,白白净净的矜持而端庄,圆圆的脸蛋很耐看。要说于谦真是年少得志,年纪轻轻就是进士功名又有娇妻美眷。
“妾身见过平安先生。”董氏的声音娇柔无力,与丰腴的身段却不怎么相衬,她没有称呼张司务大约是不好听,品级上也不好称张大人,叫一声平安先生却是恰到好处,真是个心思灵巧的人儿,她又说道,“夫君陪着平安先生说话,妾身去准备些酒菜。”
说罢飞快地抬头看了张宁一眼,惊鸿一瞥却叫人印象很深。等董氏转身出门,张宁才重新坐下来。
于谦的神sè渐渐有些凝重:“皇上在万寿宫遭歹人行刺,平安可曾听说?”
“略有耳闻。”张宁淡定地答道,心里话就是皇帝死不死和自己无关,也没资格管。
于谦道:“现在很多人怀疑是汉王心怀愤懑图谋不轨,你以为如何?”
“详情未可知晓,无法妄自揣度。”张宁谨慎地说。真要说自己的看法,他倒是觉得不太可能,汉王杀自己的老爸,太子又在朝里名正言顺,他有什么好处?
但是于谦和杨士奇的交情多半不错,杨士奇又是东宫的官员,张宁当然不便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就算不信口开河起码不能和他们反着说。
“今天下午,胡大人接到传谕到乾清宫面圣,也许是为了这事。”于谦若有所思的说。
于谦主动聊到正事,在张宁看来是一种关系的靠拢,总之是好事。不过他每每谨慎回答,并不故意表现自己的见识。试图得到于主事等人赏识固然重要,但表现出自己靠得住更是长远之计,走得稳才能走得远嘛。
两人也就没有深谈,等到晚饭准备好了,张宁也没有推辞,顺理成章就在于谦家里混了一顿饭。
……
祝大家中秋节合欢团圆。
第二十四章 是谁在俺饭里下毒
午后分外晴朗,万里无云的天空蓝蓝的干净异常,下面红sè宫墙黄sè重檐间的砖地也被人打扫得十分干净。穿着整齐红袍的胡瀅认真地在汉白玉石桥上走过,此情此景让他有种错觉,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死寂一般的宁静,路边的大汉将军就像一尊尊石头雕像一般站着。但胡瀅的神经仍然绷着,避免在举止上出现疏漏,因为这里已经是禁城了。
觐见的地方是乾清宫,皇帝rì常处理政务的地方,同时起居也在这里,名义上已属于后宫。能被召到乾清宫面圣本身就是一种殊荣,而被单独接见密谈更是非常少见。
胡瀅之前已经预判了此次召见的谈话内容:蒙古新败,国内无大事,急召觐见的目的无非就是最近出的谋刺案。
出事之后抓了很多人,但依然没有结果。掺和进来的人也很多,胡瀅看来大多是搅浑水,然后密投东宫的两个御史趁机又参劾汉王,只是没有凭据。此时东厂锦衣卫也束手束脚了,如果是几年前纪纲做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可能不会这么麻烦,也就没胡瀅什么事。
纪纲算是个狠角sè也得皇帝信任,什么人不敢动?大名鼎鼎的解缙,直接被扔雪地里活活冻死。但文官们也不是吃素的,最后还是抓住他的软处,让皇帝给处死了,算是为那些被杀的士大夫报了仇。纪纲之后的几个厂卫头头已是吃一堑长一智,他们明白什么事可以胆大什么时候还得龟着,特别是牵扯到嫡庶问题的案件,现在这事儿东厂锦衣卫谁都不敢乱动……如果不留神,下任皇帝一登基马上死无葬身之地。厂卫超然朝政司法之外,但并非就是无法无天的,说到底皇帝一句话的事,皇帝真要对付厂卫比对付文官朝臣简单得多。
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上去,胡瀅先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到一个宦官尖声喊道:“传谕,宣礼部尚书胡瀅觐见。”他才昂首阔步地向宫殿走上去。
外面是艳丽的阳光,刚进乾清宫感觉光线有些yīn暗,唯有正中青蓝绿红黄搭配典雅的宝座分外绚丽,光彩如同阳光。皇帝并没有坐在宝座上,正背着手在前面踱步。
侍立在一侧的宦官王狗儿见胡瀅进来了,知道他要拜,自己便急忙退得远远的……胡瀅怎么也是当朝大员,王狗儿站在皇帝身边的话不是连他也一起拜了?
“臣胡瀅叩见皇上,吾皇万岁!”远远地传来了胡瀅字正腔圆的声音。
朱棣转过身来,手从背后伸出来淡淡地说道:“平身吧。”大明王朝的最高权力者朱棣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金丝翼善冠掩盖不住他双鬓和满嘴的花白毛发,不过他看起来仍然很硬朗,刚刚还亲率几十万大军北征回来。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乡音嗓子很粗,加上一脸胡子形象,和身上颜sè和款式设计十分雅致的袍服好像不怎么搭配,就好像杀猪的装书生一般的造型……朱棣确实是个武夫,同时他统治下的王朝在武功上也达到了极致,海陆称霸,环视四海已经没有够资格的敌人了。
胡瀅从地上爬起来,躬身站在殿下,皇帝不发问他就没说多余的话,因为今天不是他来禀事。
朱棣没有过多的装腔作势,直截了当地说道:“有个宫女在俺的饭里下毒,被王狗儿查出来了。后来抓了很多人,有的已经自己了断,犯事的宫女还活着,她的父母和在籍县官也抓起来了,但还是没问出眉目。俺并不是杀无辜的人,只要问出谁是主使,为什么要害俺,其他不相干的就可以放了。但审来审去高煦也被牵连,俺今天交你来问问,这事有可能是高煦干的吗?”
“回禀皇上,案子是厂卫和三司法在管,老臣没有看卷宗不太清楚,不过臣自个儿觉得汉王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胡瀅简单而自然地答了一句。
但他的心思却远不只这么简单,要是在这里说话可以随随便便说两句就可以倒好了……正如胡瀅话里的那句“案子是厂卫和三司法在管”,与他礼部毫无关系,皇帝别人不找偏偏找他来,为什么;同时胡瀅不仅是礼部尚书,他好多年前就接受密旨开始负责暗查建文及其余党的下落,从永乐五年起重新整理僧道名册对僧侣进行排查,到后来数次到江湖查访张真人,都是出于这个目的。由于以上两个因素,胡瀅不难猜测,皇帝今天找他就是因为怀疑谋刺案的幕后是建文部下yīn魂不散。
胡瀅别无选择,只有实话实说,不然如果被皇帝发现自己有脚踏两条船的二心,能不能在本朝善终很玄。他在永乐朝做官二十年,除了密查建文这件事上有一些苦劳、在朝政上乏善可陈,却做到了尚书位置,此时的内阁还没有实权,官僚最高的实权位置就是六部尚书了,他可谓是位极人臣,所赖者无非是皇帝信任。退一步并不一定海阔天空,说不定背后是悬崖啊。
果然朱棣听罢神sè略松,又追问道:“你认为会不会是那些旧人在背后使坏?”
胡瀅道:“老臣以为有这种可能,皇上文治武功,四夷无不归附、天下无不安居乐业,万民皆求皇上万寿无疆,心怀歹匕者鲜也。”
“这事俺就让你来查,在三司法挑几个人、在礼部挑几个你用起来顺手的,定要查出是不是那些人还没除干净。俺叫曹参传旨下去,你要看什么卷宗、提审什么人,叫他们都与你方便。”
胡瀅干脆地答道:“臣谨遵圣旨。”
朱棣提到建文的旧臣都不用诸如乱党逆臣之类的称呼,虽然成王败寇是铁律,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给建文安上乱党的由头,毕竟人家的位置是太祖朱元璋的意愿,相反朱棣自己才是逆臣,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yīn影一直在他心里缠绕了二十余年,成为他的心病。为此他做了很多事,如在史书里将建文的年号删掉,试图消灭那几年的时间;派大明舰队远征最起初的目的也有这件事的因素。仿佛每个人都有一块心病,连强大的朱棣也未能免俗。
密谈了没多久,胡瀅就从乾清宫走出来,明媚的阳光重新照耀在身上,他却没有感觉宽敞舒心,相反他觉得步子愈发沉重。
这回召见的谈话内容也就只有宦官王狗儿等少数内侍知情,外面却不知道谈了些什么。皇帝找外臣密谈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正事都应该是正大光明的,至少参与决策的一个圈子应该知情;而胡瀅是少数人之一,他每次回京都会被皇帝密召,有时候连近侍都不知情。
不过此事是瞒不住,因为他要找人辅助办事,要去干涉司法,显然是奉了皇帝旨意。
构陷汉王究竟是不是太子本人或者他身边近臣的意思?如果确是,胡瀅感到压力很大,事情就会变成头尾不能相顾的局面;假如只是几个人为了表现自己才上那几道奏疏、太子并没有放弃隐忍低调,那这事就好办多了,不过给太子那边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是难免的。有朝一rì,太子本人对自己的感官是一回事,他身边那些信任的官吏又是一回事,影响也很重要。
胡瀅回到礼部衙门没顾得上权衡,先着手风风火火地办起事来,既然已经答应了皇帝就不好怠工。他先在礼部找来副手王启年,此人是批注官,因为当初提拔他为正五品礼部员外郎时那个位置上已经有人了,所以就批注一个位置,平时很少管礼部本衙门的事,一开始是负责联络僧録司那边的排查工作,后来成了胡瀅的助手;按理礼部侍郎才是他的副手,但侍郎管不了密访“张真人”的事,王启年才是这里面的一个角sè。
王启年先修书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派人,之后胡瀅才组建合审案子的人马。胡瀅觉得自己这边的官员只有王启年不够,就想另外再在礼部找一个,一时真不好挑人,衙门的官员只有那么一些,还有一批心腹却在地方上负责暗查却不在京里……左右一想,胡瀅忽然想起一个人:于谦。
想起于谦,他突然就来了灵感,觉得这事还不到收尾不能相顾的局面,仍有破解。方法就是安排一个东宫那边不显眼的官员进来。
这时胡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从来不是一个把事情做绝的人。想当初,永乐帝找个由头派他到南京监视太子,这完全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儿,他和其它官员一样每天上朝,结果别人当面说胡大人的差事完了就赶紧走罢。胡瀅依然赖着把样子做足,然后回到皇帝身边密奏了太子勤勤恳恳没有出格的地方;那次皇帝回南京之后少见地没有责骂东宫的人。一时间胡瀅不露痕迹地把两头都处理好了。
第二十五章 司务厅也两个人
六部衙门从古到今的基本职能都是执行机构,发展到大明朝已经比较完善了,尚书为主、侍郎为副,政令在各司分三级执行:郎中、员外郎、主事。尚书胡瀅如果是办分内事,基本程序是先交给侍郎或者给郎中,但几乎没有直接找主事的规矩,从行政规则上这样干疑似非法。
所以胡瀅如果急着找主事于谦、多半就不是有关礼部政务,定是为了其他的事。今天他风风火火地接手钦案,马上找于谦感觉太引人注目,便打算先冷两天再说。
胡瀅在官场二十几年,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他忙完了一天回到府上,姓燕的管家就瞅空过来禀事来了。
“主公交待的事,我上午已经派出快马,向南直隶的采访使送信,快则十天内慢则半月之内就会有消息……”燕老表恭恭敬敬地叙述着,口气中不带一丝感情却清晰流利。
他的名字叫燕若飞,当然不是天生跛子否则也不会取这个名儿,以前是江湖人物还很有点名气,码头山寨有资历的一辈闻其名不少人还得用敬称,但他现在的身份只是胡府的一个奴仆、哪怕胡瀅并没有像奴仆一样对待,世事多少有点无常也。
胡瀅轻轻点头:“听说周讷供出了一个叫桃花山庄的帮会,老夫当时也纳闷,咱们对各地商帮行会三教九流掌握得不少,南直隶这些地方更是了如指掌,却真没听说过桃花山庄。叫你传报下面的采访使确认一下,不料现在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所谓采访使没有品级也没有编制,驻于各地有其他官职,多半是添注官;弄出采访使这个名号,不过是上奏时便于称呼罢了。胡瀅接受密旨办差,手下一帮人的名册、干了什么事都要定期上奏的,经费也是出在礼部,不过详细账目只有皇帝的人能管,御史都查不到。
燕若飞沉默了片刻,等待胡瀅是否解释,如果胡瀅不说具体“别的用处”,他也不便问。
胡瀅顿了顿便说道:“皇上今天交给老夫一件事,让老夫查御膳投毒案,他认为幕后主使不应该是汉王,而是那些人。”
燕若飞听罢说道:“我以为周讷被逮是因为枉构应天府科场作弊案,被人借机落井下石了,他和‘那些人’看不出有什么关系,他供出的桃花山庄恐怕也关系不大。”
胡瀅点点头:“不一定有用,姑且试试吧,只是老夫的一种预感:那个幕后主使要设局谋刺皇上,可谓布置长远。他先派人混入秀女,刺客才能被选进宫为宫女,不然连接近皇上的机会都没有;这个宫女肯定来路不明,是怎么变成秀女的?肯定曾与官吏勾结。而那个桃花山庄据说只是一个贩运私盐的帮会,他们为何会与周讷沆瀣一气?这个帮会无事涉足官场,恐非贩运私盐那么简单。”
“主公言之有理。”燕若飞道,他见胡瀅没有再谈投毒案的意思了,便又说道,“还有一件小事,南直隶来的张宁今天晚上去于谦家了,于谦邀请他去的。”
“于谦?”胡瀅无意间脱口了一句,主要因为他在朝里正想着于谦,这里燕若飞又提起。
燕若飞镇定地重复道:“礼部主事于谦。”
“哦……”胡瀅若有所思的样子。
燕若飞见他有兴趣,又道:“前些天还有一件事,因为很小,我就没有说。张宁去拜见吕侍郎那天,杨士奇的女儿罗幺娘在聚客楼设宴,单独见了他。”
他讲述事情的时候从来不夹杂自己的想法,这一点胡瀅倒是很赞赏。胡瀅一听自己也会猜测莫非这两个年轻男女私结情意?但他也纳闷:张宁是怎么和杨士奇的女儿结交上的?上次罗幺娘和张宁一起到běi jīng,胡瀅却是无从知晓,他也没想到杨士奇会派自己的女儿去办事。
胡瀅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了。以后你的人不要再监视太密,大概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就行,被人发现了不太好……万一以后东宫莫名多出一个对家来,岂不是无事找事?”
“是。”
胡瀅站了起来随口道:“上次从杨士奇那里听他提起张宁这个人,我只是按常例稍微查一下,其实永乐十年之后混进来的人已经不多了。不过也怪那张宁生得巧,刚好二十一岁,又是南京人,未免让我多一点心。”
……
过了两天,在锦衣卫府院里腾了一处楼阁出来,胡瀅选的几个官和一批书吏就进驻了,弄出来的阵仗有点像现代的专案组,有胡瀅的助手,还有三司法的人。地点选在锦衣卫衙门,不仅为了提审犯人方便,用起人来也好办、当场就可以让锦衣卫指挥使派校尉办事。
这锦衣卫的差事,什么缉拿盗匪暗查敌情民情都是副职,他们最主要的对象是当官的,朱元璋设立之初就是为了清理自家门户……通常时厂卫是什么玩意根本和普通老百姓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基本不会去管民事案件也不过问百姓过rì子。当然他们也不是全部和官员对着干,除了镇抚司锦衣卫校尉有时候也会作为保镖去保护皇帝的亲信大臣。锦衣卫作恶应该不假,不过名声能那么臭多半是掌握舆情的文官太恨他们了有夸大的嫌疑,比如后来的士大夫一篇《五人墓碑记》影响非同小可,几百年后的教科书上都有。
胡瀅把办事处的人员安排妥当,这才传人把于谦叫到自己的书房来。作为尚书他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处理案牍和会客,甚至里面还有一张床可以睡午觉,真遇到急事的时候,楼上还有一个套房吃穿住设施一应俱全,可以不回家直接蹲在衙门里专心办事。
书吏听胡瀅咳嗽得有点不自然,便知趣地拿起茶杯出去了。
“下官参见胡大人。”于谦抱拳行礼,在上峰大员面前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
品级相差太大,胡瀅便坐在椅子上点点头回应,说道:“于主事是仪制清吏司的?”
于谦道:“回胡大人,下官正是仪制清吏司主事。”
“仪制清吏司有两个人。”胡瀅不想在这里和于谦谈得太久,便尽快切入主题,“皇上下旨会审钦案,各衙门都有人,老夫越厨代庖主持会审缺一个副手,于主事暂时将礼部公务放下,过来办这事。”
于谦听罢神sè微变,拜道:“胡大人下令,下官敢有不从?”
胡瀅微笑道:“你自己意下如何?”
于谦沉默了一会,他当然不愿意。胡瀅刚说完事,于谦马上就清楚他的算盘了,他不过是为了自己不得罪太子这边的人;为公于谦不觉得这事儿对朝廷或者东宫有多少帮助,为私他还真犯不着去靠胡瀅来提携仕途,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意义不大,而且容易老鼠进风箱,何苦白白承担风险?
沉默让胡瀅的神情有点尴尬了,目前为止他怎么也是尚书级别的人。
这时于谦不动声sè地说道:“胡大人,礼部司务厅也是两个人。”
言罢,于谦感觉这事不是什么好差事,便在心里说服自己:我绝无害人之心,张宁在礼部司务的位置上也干不成什么政绩,也许胡瀅能提拔一下,既可以避嫌又多给他一个上进的机会;再说案子有个人瞧着也不是全无善处。
第二十六章 左眼大右眼小
胡瀅派副手王启年去司务厅交代事情的时候,张宁如常正在办公。
收发室的工作能有多难,况且同僚黄世仁和那些书吏也没有为难他;只是长时间坐着看东西没活动,感觉冷飕飕的僵手僵脚,冬月的天气已经比较冷了,yīn天更甚。很多人家里已经开始睡炕,衙门里的木炭也分外到位,只是上头说为了节省物资要腊月才开始烧炭。
黄世仁是认识王启年的,知道这个添注官经常在尚书身边,见他进来,忙起身见礼:“王大人大驾光临有何吩咐?”张宁却不认识,不过见他打着白鹇图案大补丁的青袍官服知道大概是个正五品的官,官比自己大,自然不能坐着招呼了事,其实在礼部但凡是个官几乎都比张宁大。
目测这个王大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白白胖胖双下巴、胡须稀疏,很和气的样子,看着面善压力不大。王大人道:“胡部堂要办一件公务需人辅助,平安明天就暂时放下司务厅的事,司务厅只得让黄司务一个人cāo持着。”
黄世仁没反应过来要答话,他看起来有些惊讶,估摸着在想:张宁这么快就要高升了?
张宁问道:“不知下官能否胜任,唯恐误了部堂的公务。”
王启年看了一眼厅堂后面的门:“借用司务厅的文案房,咱们里面说。”
张宁遂向黄世仁微微一拱手,便和王启年一道进了文案房,里面没人的,全是一些架子、分门别类地搁放着文件案牍。
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俩人便站着说话。王启年道:“皇上把一桩钦案交给了胡部堂,办事的地方就在锦衣卫衙门。锦衣卫衙门你知道吧,咱们礼部西南那边、正对通政司南门。有三司法的人,礼部去的官除了胡部堂就你我俩人。”他说着从袖带里摸出一份文件递过来,“你明天就不用到礼部上值了,直接去锦衣卫。先看看钦案卷宗,审案过程的记录以后也存放在内;但是有的东西要带回礼部、放到密档室,不必知会三司法,胡部堂会直接奏陈皇上。”
“是……”张宁有些疑惑地点点头,不知是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但既然是尚书的命令,也只能应了。
王启年道:“就这个事,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咱们再说。”
出来后,王启年也没在司务厅多留很快就走了。黄世仁见人刚出门,就满面羡慕的笑容抱拳道:“恭喜平安啊,你怕是高升了!”书吏们也纷纷附和,花花轿子抬人反正动动嘴皮子。
“误会误会,王大人那边办事缺人,只是叫我临时办差,哪里谈得上高升?”张宁忙摇头道。他无意间想起那个在乡试前夸口必中解元的张宁……自己当然不是喜欢当众炫耀一定要高升的人。
黄世仁好奇地问他办什么差,张宁只说大概管文案之类的事,暂时还不清楚。众人见他兴致不高的样子,说了几句也就罢了。接着办公,闲时聊几句,混到酉时大家便相互告礼,散伙各回各家,小官的生活大抵就是如此枯燥。
张宁和往常一样骑着毛驴回黄华坊竹桃巷的宅子,刚走到驴市胡同口,就碰见了罗幺娘。除了她还有一个“老乡”,左眼大右眼小、眉毛成八字的家伙,不是张宁老家的邻居王振是谁?王振同是上元县生员,但张宁和他交往不多,对他的印象也就是上回在自家巷口碰见,他拿根糖萝卜逗一个小孩让人家叫爹。
王振才三十余岁的年纪,抬头纹很多,面相猥|琐,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他看起来脏兮兮的;再看他旁边的罗幺娘,白生生的脸干净秀丽,眉毛细长、红唇皓齿,虽然只是淡妆也是十分jīng致,红披翠袖装饰端庄得体。这么两个人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罗姑娘……王茂才是如何与罗姑娘在一起的?”张宁并不掩盖自己的诧异。
王振的表情看起来很沮丧,看着张宁身上的官服幽幽说道:“而今我是戴罪之身,张大人就别叫我茂才了,直接叫王振吧。”
罗幺娘撇了撇嘴道:“张平安,你好意思接受人家于谦的人情!我是不想再理你的,不过王茂才是你的同乡,与我并无过节,我才好心带他来找你。”
这边王振说他戴罪之身,戴什么罪?那边罗幺娘说她带人过来找自己。张宁有点糊涂,问道:“王茂才是如何找到罗姑娘的?”
罗幺娘道:“上次不是替你写了封家书回去么,送信的人把咱们家的地址告诉你家的人了。王茂才要上京来,问了地址。他不知道你住哪里,只有来找我问。”
“原来如此。”张宁看了一眼王振,心说我和你小子以前话也没说几句,现在你倒是很熟的样子……不过呢在外地遇到了老家邻居,按照传统的处事观念也不好完全不管,毕竟周围的人会通过言行来评价一个人的人品。他便问王振:“王茂才是如何戴罪了?”
王振恨恨地说道:“李大婶家不是遭了火灾么,硬是栽赃到我的头上,说是我放的火。我要不是跑得快,早被拿到县衙牢里去了。”
张宁顿时愕然:敢情那天晚上的大火,是你放的?!
要说栽赃,李大婶家在官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王振是个生员,在官府有话语权的人物,普通百姓扯官司根本不是生员的对手。上元县知县平白无故为何要栽赃一个生员?知县嫌自己当官当得太顺利不成。一个生员在白丁面前输官司,无非就是证据确凿有口难辩。所以张宁判断那场大火肯定是王振干的。
他为什么要放火烧李大婶家?张宁忽然想起当天旁晚的那件小事,王振逗人家孩子喊爹,被李大婶撞见,恶毒地骂他是天阉……王振成婚十几年无儿无女,本身在街坊就有流言,骂得确实过分了点。他放火就是因为这事儿?
想到这里,张宁不得不对王振刮目相看了,他还真干得出来。胸襟狭窄、心理yīn狠,张宁的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印象……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除非能把他一次弄趴下再也翻不了身,不然最好别得罪;世道有言说得好,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骂一句就能烧房子,要是别的事,他会怎么样?
张宁便不动声sè地附和道:“怕是冤枉了王茂才,乡里乡亲的,我也不信火是你放的。”
王振道:“可不是!那李大婶就是个刁民,自家烧起来惊动了官府,自己怕被问罪就把脏水往别人身上倒。”
张宁道:“那您现在有什么打算,要不想办法让知县重新审问?”
“算了,我到京师来之前就考虑过,不必理会此事,另有计较……”他看了一眼罗幺娘,“你那里可有个歇脚的地方?我就留三两rì,到时候告知我的打算。”
张宁注意到他看罗幺娘的眼光充满了堤防,心下觉得有点反常:按理一个美女站在面前,而且还对他那么好心的美女,但凡正常男子多少都有点暗爽吧?
对王振毫无好感,又没有什么交情,张宁内心是很不愿意把他带回家的。但在这两千多里远的外地,王振又是邻居,实在难以做得太绝,而且张宁不想得罪这个人;想想家里就自己和两个礼部配的杂役,其实留什么人也无所谓了,王振总不会对自己不利,我和他无冤无仇的。
“家里比较简陋,王茂才不嫌的话房间倒是有的。”张宁不带感情sè彩的口气叙述道。
王振脸上一喜:“我现在这光景还嫌什么,平安真是说笑!你能收留我已是感谢不及,出门在外,还是老家的人好哇!”
张宁笑道:“那就好,热水热饭总是有的,咱们这就回去,回去再说。”他看向罗幺娘,拱手道,“咱老乡给罗姑娘添麻烦了,不过得谢谢你。”
罗幺娘用微酸的口气道:“算了吧,我好心,也得人家领情才是。”
她估计还惦记着上次张宁拒绝她租的院子那回事,这也怪不得张宁,他无名无分的为啥要接受一个女孩子的馈赠?杨士奇会怎么想?
张宁道:“晚上为老乡接风洗尘,罗姑娘赏脸过去坐坐?”
罗幺娘冷哼道:“您这是客气话呢,还是盼着我推辞?”
张宁不禁好笑,忙道:“王茂才是老乡,他不嫌我家简陋,您嫌弃的话就当是客气话好了。”
“话到你口里就没句中听的!”罗幺娘翘起朱唇愤愤道,“真看不惯你假模假样的,我今儿就偏去看看,怎么了?”
张宁拜道:“荣幸之至,罗大小姐,您请上车。”
于是罗幺娘坐自己的马车,王振骑杨家的马,张宁骑毛驴……如果不是他身上的官服,整得身份最低似的。
穿过驴市胡同,竹桃巷就在更东边角落的位置。这条青石板路的巷子里大部分是民宅,居住着一般的市井百姓贩夫走卒,名字的由来就是很多家院子里种着竹桃,不过现在的季节树枝都光秃秃的,实在无甚风景。
……
……
推荐一本书,内有各种绝sè女子,如同作者本人一般美好。
第二十七章 菜刀刀法
张宁的住处确实不甚宽敞,一进的小院硬歇山顶的房子,小院中种着两颗竹桃,树枝光秃秃的。不过胜在房租便宜月租一两,要是在后世、六百能在běi jīng市区租到大小七八间房的四合院么?
罗幺娘的马车只好靠在院门外的路上了,巷子不宽立刻就被挡了一半路,马只有拴在院子里的竹桃树上了,因为院子里的马厩太小。
两个礼部分配的杂役过来牵驴子,家里除了张宁就是他们俩,都不是很好的劳动力:一个快六十岁的马夫张宁叫他何老头;另一个虽然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可瘦骨嶙嶙的,而且嘴是歪的常常莫名其妙地“嘿嘿”傻笑,听说姓牛,张宁感觉他挺“二”的,就擅自做主给他定了个排行唤作牛二。牛二是跟班,干些买柴买米打扫院子的杂活,但张宁觉得他的智商不太靠谱,rì常用度的钱都是交给何老头管。这两人的工资是礼部发,张宁也不好挑三拣四。
“何老头,今天家里来了客,要现买一些东西,我怕牛二记不好,你去跑一趟。”张宁吩咐道,“排骨、鱼、猪肉、腿子肉和作料,腿子肉多买两斤。”
何老头应了就去取钱,牛二牵了驴子去喂。张宁便将罗幺娘和王振请入一间西厢被当作书房的厢房款待,两个杂役都不在,沏茶只有张宁自己动手了。
“让你亲自端茶送水,咱们真是消受不起啊。”罗幺娘笑道。
张宁将茶水端来放到桌子上,不以为意地说道:“家里简陋,二位随意一些。对了王茂才,东厢靠北的那间屋里有床,一会我拿被褥过去收拾一下,能凑合着住。”
王振喝了一大口茶水,颇有些感动道:“平安兄的这份情谊,王某人不会忘的。”
张宁心道:情谊就算了,只要您别惦记着yīn老子就行,我也没什么对不住您的。
等到何老头把东西买回来,张宁便起身道:“我换身衣服去做晚饭,你们先坐坐,失陪。”
王振和罗幺娘听罢立刻就大惊小怪,面露诧异,王振道:“君子远庖厨,怎生敢让平安兄下厨款待?”罗幺娘却饶有兴致地说:“你还会做菜?”
张宁笑道:“平常是何老头做三个人吃的饭菜,可是味道就不好说了,今天有客不能让他做。”
没办法,就张宁这个收入,月俸二两五、房租就扣掉一两,要尽量少去酒肆饭庄才行,不然要不了多久真得借贷度rì。如果到酒楼饭庄请客花销太大,在家里买东西弄就不同了,猪肉一斤才二十文、鲤鱼一斤不到二十文,这顿饭的花费不到二钱银子就能搞定。
张宁换了一身月白麻布旧衣赏,就进了进了厨房,没一会儿罗幺娘也跑进来了,见他挽着袖子拿起菜刀就掩嘴笑得不可开交:“敢情上次在路上你买了把菜刀做兵器,原来真会菜刀刀法呀?”
“牛二,进来烧火!”张宁扯着嗓子对外面喊了一声,转头回罗幺娘的话,“正是如此,很久没练了拿起菜刀感觉仍然顺手。”说罢娴熟麻利地把姜飞快地切成了很细的姜丝。
“进来了就帮个手,把山药的皮刮了。”张宁头也不回地使唤道。
罗幺娘没好气地说:“我在家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见他不搭理嘴上又说道:“王茂才说得好,君子远庖厨,难怪你不考进士!”
张宁道:“不是人人都想光宗耀祖的,平淡是真。”
“那你还当什么官,还不快去做隐士。”罗幺娘笨拙地摆弄那根可怜的山药,没想到很简单的事亲手做起来挺麻烦的。
张宁语重心长地说:“隐士不是那么好当的,人人都要吃穿住行,世外高人都有独到的本事,我一肚子的圣贤书能当饭吃吗?”
俩人一边斗嘴闲扯,张宁一边做菜。没过多久,几道菜就弄出来了:山药炖排骨、炒鱼片、胡萝卜烧腿子、炒肉丝,还有两道素菜。烧肉弄得比较多,张宁舀了一碗,其它的就留给何老头和牛二开荤了。
将饭菜摆上东厢一间做饭厅的屋子,张宁提来一坛绍兴酒,三人便分宾主入座开动,丰盛的晚餐名义上是为王振接风洗尘,实际上张宁主要为了招待罗幺娘。不管怎样,她帮自己修书报平安的事张宁是很感激的。
“尝尝味道如何?”张宁一边倒酒一边笑道。
罗幺娘毫不客气地夹了一筷子鱼片,正想讽刺几句,不料脸sè一变,忍不住说道:“张平安,行啊你还真有一手。”
“开玩笑,在下做几道家常菜也不是浪得虚名。”张宁洋洋得意地说,端起酒杯向王振示意。
明朝的张宁当然不会做菜,带来这份小手艺的是他后世的记忆。以前他就会做饭,而今做出来的味道也差不到哪里去,现代rì常用的作料姜蒜葱醋酒盐糖等物明朝都有,就缺份味jīng、辣椒,不过张宁用紫菜熬酱勉强代替味jīng,差得不多。
罗幺娘忍不住说道:“我怎么没有酒杯,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啊?”
“女孩子喝什么酒。”张宁看了看外面渐渐暗淡的光线,“吃完饭我也不留你,早点回家。”
“你才是孩子!我爹都不过问,你还管我!”罗幺娘生气地说,“你是我什么人呐?”她刚说完这句,忽然觉得不妥:好像我自己承认是他什么人似的。她的脸便微微一红,嘴上仍然不服:“拿酒杯来,看我不把你喝趴下。”
罗幺娘在家的管束确实很松,杨士奇忙于公务基本不过问,她又没有亲娘在杨家,谁没事管她?
张宁道:“你真能喝酒……额对了,女侠,女中豪杰,失敬失敬。给你添个杯子不行了么?”
王振一开始还挺讲礼仪的,但很快发现张宁根本没那回事,自顾夹菜,他也就犯不着客气了少说话多吃菜、海吃海喝起来,在路上风餐露宿,没吃顿饱的,今晚这一桌虽不是山珍海味却让他非常受用。
罗幺娘大言不惭,三杯下肚脸已经红得像桃花,眼神也迷离起来,话也有点不分场合了:“张平安,你那个方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她怎么了?”
“你别喝了。”张宁忙劝道。
罗幺娘不依,又问王振:“你是他的邻居?张平安在老家的名声如何?”
王振猥琐地看了一眼张宁,说道:“平安兄是读书士子,学识品行都很好……姓方的女子是谁我不认识,不过王家的小姐我倒是见过,已经退婚约了,罗姑娘请放心。”
“王家小姐,还有婚约?”罗幺娘红着眼睛看向张宁。
张宁愕然转头看向王振,心道你这厮也喝高了?我好心招待你,扯那么多干甚!罗幺娘这娘们也是,不知道她搞什么:她与自己又没经过父母媒妁,我还敢像现代那样泡你啊?
他以前就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到了明朝同样不愿意轻易去挑战此时的秩序。
“退了婚约的,王茂才不是说了么?”张宁不动声sè地解释道,他并不想把罗幺娘惹急了,再说这娘们蜂腰肥|臀的身材不错,脸蛋耐看,人也还不错,爱吃醋有点辣在明朝人看来是缺点,不过张宁不在意。她要真有意、其实还行吧,再说和杨士奇做亲戚靠山是大好。
罗幺娘又气又伤心的表情:“为什么退婚约,你始乱终弃?”
张宁道:“我怎么会干那样的事,退婚的时候我还在昏迷不醒。当时我要死不活的,王家小姐未出阁的大姑娘,为了前程退婚也是人之常情。”
王振听罢说道:“妇人薄情寡义,平安兄无须在意。”
“你说谁薄情寡义!”罗幺娘红着眼睛骂道。
王振愕然:“我说王家那小娘。”
罗幺娘道:“你们一个个君子大夫,谁不是薄情寡义,还有脸说妇人……”
“叫你别喝酒,你非装什么女侠。”张宁没好气地说,回头对王振道,“喝高了,说什么话王兄也不用在意。我送她回去,你先吃着,等我回来咱们俩继续喝。”
“送客了,罗姑娘您别多客套,咱们走吧。”张宁起身道。
罗幺娘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客套,撵人还有礼数了?”
张宁看了一眼天sè:“时间不早了,你喝得醉醺醺的要是晚上才回去,杨大人会怎么想?”
罗幺娘喝了点酒,被什么王小姐的事一激情绪有点不太好,但神智是清醒的,听到他的话、她就想起父亲说要找机会看看张宁,如果给父亲留下不好的印象总归不是好事。她倒是挺识体的,想罢便不胡搅蛮缠了,也跟着站起来,愤愤地出门:“谁要你送!”
“我就送到乾鱼胡同口。”张宁不怎么放心,急忙跟上去,接着忙去马厩牵驴子。
罗幺娘根本不等他,丢下一句话:“只是退了婚约怕什么,现在你恢复了功名又有官当,回去把那个什么王家小姐哄哄,还能不成么?”
第二十八章 桃花仙人种桃树
依上峰礼部员外郎王启年之命“毋庸到礼部上值”,张宁次rì便直接去了锦衣卫衙门。
反正去哪里当差都是拿俸禄加混资历,张宁也没放在心上,不料他的轻松rì子就因为这个差事而被打破了。当初接到协助胡部堂办钦案时他没有多想,到了锦衣卫衙门一看卷宗才知道办的是永乐帝被宫女下毒的那案子。这也罢了,他很快在卷宗里看到“桃花山庄”“桃花仙子”等字眼,他就没法淡定了。这是被逮|捕入狱的御史周讷的供词,张宁联想到进京路上遇到的桃花仙子与周讷有关,应该就是那帮人。
张宁为什么着急?当然不是为那个只有一面一缘的女刺客担心,他是担心自己。上回在路上遇到刺客,生死一线之间时,他抄袭过一首唐伯虎的桃花诗,而且是亲笔!
如果桃花仙子仅仅是私盐贩子或者就算是江洋大盗都没关系,大问题是扯上了谋刺皇帝的钦案,这就很有关系了。御膳投毒案到现在还没多久,已经逮捕了几百人,有些被牵扯的理由十分荒诞。当官的在永乐帝的人身安全面前又如何?扬州的那个知县仅仅是因为涉嫌宫女是在他的辖区内选上秀女的,照样被拿了。
到时候万一真拿住了桃花仙子,查出那首诗来,张宁如何脱身?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可能是她从别处买来的?这样解释也行的话扬州那知县能找出一百个差不多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罪名。
这事儿真的是运气太背。
张宁想起锦衣卫衙门里供奉的岳飞像,上头还有四个大字“jīng忠报国”,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拜拜?
在办事处如坐针毡地耗了小半天,胡瀅来了,招呼张宁道:“今天提审宫女周氏,密审的内容要保密,平安来录口供。”
“是,胡部堂。”张宁起身不动声sè地应了。他有点心事重重的,但胡瀅对他寡言少语的冷淡表现反而很满意,看起来好像很懂规矩的样子。
张宁收拾了纸笔墨,跟着胡瀅到了楼下的一间屋子,中间对放着两把椅子,旁边有张案和凳子。张宁看了一眼状况,就把东西搁在旁边的案上,等胡瀅坐下了他才坐到凳子上。
等了一会,一个身材单薄的宦官和几个锦衣卫校尉将一个女孩子押进来了。只见她才十几岁的年纪,目测估计和张小妹差不多大,手反绑着、脚上也有镣铐,嘴巴上还勒着一块布条,应该不是怕她大喊大叫、而是怕她咬舌自尽?不过真要咬舌自尽难度超高。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脸和衣服也有点脏了,但看不到伤痕多半没有动过刑。
果然宦官走过来低声说道:“女犯是重要活口,锦衣卫指挥使怕出什么漏子没让人动过她一个指头,她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主,什么也不说。胡部堂奉了皇上圣旨,只要您一句话,就地搬几套刑具过来,在这地方不开口的人几乎没有。”
胡瀅看着女囚周氏递了个眼sè,宦官便回头道:“把她嘴上的东西弄下来。”
周氏的口舌解脱了之后,仍然一声不吭,没有喊叫哭冤,反而呈现出一种和年龄不符的安静,她低头看着地板,两眼无光。没有什么表情,但张宁分明感觉到死灰一般的东西,他想起了院子里那光秃秃的竹桃没有一丝生气。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才十几岁的年纪就这样了。
胡瀅用极其平淡的开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宁蘸了蘸墨,在稿纸上用行草书快速地写下一句,这种场合用楷书是跟不上速度的。但很快就冷场了,较长时间的沉默,他实际上有足够多的时间来记录。
周氏保持着原状,既不挣扎也不开口,好像压根没听到问话。
“要不先过一遍刑,轻重把握好不可能死人的。”宦官提议道。
胡瀅不置可否,问道:“身上检查过了吗?”宦官道:“没东西,早搜了。”胡瀅又道:“有无纹身之类的线索?”宦官答道:“这个……不清楚,没扒光过她的衣服,她是个宫女。”
“现在只是钦犯,她一进宫就没安好心。”胡瀅淡定地说,“拔掉她的衣服,仔细瞧瞧。”
宦官听了他的话便毫无压力,吩咐锦衣卫校尉:“把衣服扒了!”
几个校尉欣然而往争先恐后,两个人按住,一个人去解她的腰带。外衣被解开露出了红sè的肚兜时,周氏立刻就挣扎起来。胡瀅见状一副jiān计得逞的表情,没来得及掩饰。
“哗”地一声,校尉很不客气地将宫女的肚兜扯了下来,立时露出了白生生的小|rǔ|房,还没发育好看起来比较稚嫩,“畜生!”周氏真就开口了。
她挣扎得很厉害,从椅子上折腾到了地上,裙子连带裤子一起被往下拉,“放开我!”周氏哭了起来,但锦衣卫校尉充耳不闻更不会放开她,很快就把裙子裤子拉到脚踝上了,因为脚镣挡着才没被直接拔下来。“你们这帮畜生,滥杀无辜、侮辱妇人……”周氏声音沙哑地哭骂,手脚无法活动,只能像脱水的鱼一般用躯干扭|动挣扎。
在张宁眼里这场所谓刑讯也就是一帮男人加个太监在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正襟危坐毫无阻止的想法,因为这是秩序和规则允许的荒诞。他不是一个愿意轻易尝试去挑战规则的人,很多年前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校尉们还在“仔细检查”,rǔ|房一目了然的地方检查得最细,他们甚至要掰|开周氏的腿来检查大腿|内|侧。张宁把毛笔在砚台里蘸了几个来回,努力摒除心中的杂念,琢磨着宦官那句“她是个宫女”的话,便“详略得当”地记录:胡部堂下令查纹身,(并无所获)等锦衣卫校尉禀报结果之后便加上这四个字。
他又觉得周氏骂的那句话可能含有隐藏信息,权衡之后写了下来:案犯周氏大骂,你们这帮畜生,滥杀无辜、侮辱妇人。
此时胡瀅很淡定地坐着没动,问道:“桃花山庄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背景?”
周氏唾了一口:“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们!”
宦官在旁提醒道:“衣服都扒了,不如找个稳婆来查查她的身子破了没有。”胡瀅以为然,便叫人传稳婆,等待的时候拿被子将周氏裹住,毕竟十一月的天气了房间里虽然有炭火也怕她生病挂掉。
稳婆来了之后再次掰开了她的腿,查验之后禀报道:“女犯有过人伦之事,错不了。”
胡瀅转头对宦官说道:“王公公,残花败柳也能成秀女选进宫,看来你下面的公公还得抓两个。”
姓王的宦官正事王狗儿,他回答道:“早就抓了,经手这个宫女的一干人等,一个都脱不了干系!敢在皇上的御膳里投|毒,谁也没胆子包庇,胡部堂尽管放心。”
胡瀅轻蔑鄙视地看向周氏:“你未成亲,谁给你破的身子?”
周氏裹在被子里,用仇恨的眼神看着胡部堂,又不说话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给她换上囚服,好生看管别出了差错,在谁手里出事儿谁就有灭口之嫌!”胡瀅加重口气说道。
刑讯在荒诞混乱中结束,根本没问出什么东西来,那女囚除了骂几句什么口供也没有。
胡瀅专门看了一下张宁的记录,看罢十分赞许地点点头道:“平安写得一手好字。”但是张宁知道他的赞许肯定不是因为字写得好不好,这种刑讯记录字写得如何有什么用?
“胡部堂谬赞。”张宁随口谦虚道。
胡瀅见周围没有了外人,便微笑道:“其中一项寥寥数言大有包含,平安惜墨,骂词儿倒记得很详细?”
张宁镇定地解释道:“骂词儿是她情绪失控时所言,那时心理防备较低,也许正有线索。”
胡瀅呵呵一笑:“看来老夫找你为副没选错人,你我见解略同。比如‘滥杀无辜侮辱妇人’八字,侮辱妇人便罢了,滥杀无辜又是何故?我们还没杀人。故而今天的审讯也是有收获的,至少让她开口了……关键人物还是宫女周氏,我们得从她身上掏出东西来;至于其他牵扯的人,没什么价值,那些人如果知情也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在选秀女的时候作弊。还有锦衣卫抓到的那个桃花山庄的人,是否与案情有关暂时也只是猜测。”
“胡部堂言之有理。”张宁不动声sè地拜道。
事到如今他隐隐猜测到:胡瀅选自己过来参与这样重大的刑讯,绝不是他说的‘没选错人’的理由,自己一个刚进官场的小官,什么人不选偏找自己?
张宁想起胡瀅在审讯的时候有一句话”桃花山庄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背景”,怕是大有深意。既然东宫御史弹劾钦案的幕后主使是汉王,胡瀅为何偏要往桃花山庄这号人身上扯?恐怕不相信主使为汉王的人是皇帝,胡瀅夹在皇帝和东宫之间,所以要找一个与东宫关系密切的人?但他为什么不找于谦……
第二十九章 欲练神功挥刀自宫
yīn天天sè灰蒙蒙的,也不知是天气影响了张宁的心情、还是灰暗的心情影响了看事物的眼光。冬天的běi jīng城颜sè十分单调,草木枯萎凋零,除了皇城那边居民区的灰、棕等黯淡之sè最为常见,就连人们穿衣服也不如南京那边喜欢彩sè。
不过秋冬的萧瑟,也只有北方的感受更明显了。
张宁下值回到家里情绪不高,话很少。王振几次遇到他一副yù言又止的样子,倒是好像有什么话说,张宁也懒得过问他。
晚饭是何老头做的,将就昨天的剩菜,另外炒了个很难吃的素菜。主客二人默默吃饭,这时王振才开口说道:“平安兄,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要多少?”张宁随即问道,转念想着他是不是有了别的打算,借了银子会赶紧滚|蛋,便不禁再问了一句,“王兄要做什么用?”
张宁承认自己是比较世俗的一个人,还无法做到敢爱敢恨,自己厌烦的人还能假惺惺称一声“王兄”,对想要爱护的人却只能默默无声。人生能做到真xìng情的又有几人?
“五两……”王振低下头道,张宁理解向别人借钱的心情。但这厮也开得了口,开口就要老子两个月的工资。
王振顿了顿又道:“实话相告吧,我在家里时已经想好了,想进宫去谋口饭食。按照朝廷选宦官的律法,我早已过了年纪、而且要有几个兄弟才行,所以没法走这条路子;惟今之计,只有自己找人动刀。”
张宁听罢愣了愣:这个王振还真是要去做宦官?!难道他会变成历史上那个有名的太监?
“前些rì我在看《大明律》,律法不是禁止民间自宫么?”张宁问道。
王振道:“律法是这么规定的,但不过是在纸上写写而已,没人去管,只是不一定能被选进宫里。”
张宁便劝道:“王兄身有功名,有家有室,是否再考虑一番,除此之外没有出路了?”
王振摇头冷冷道:“我对才学有自知之明,而今三十有余有个生员功名已是到头了,连举人都考不上,科举之路是不指望了,况且又惹上了官司;再说那玩意留着无非就是传宗接代和玩|弄|妇人,我早就看淡了,就那么点事有多大意思?”
确实就那么点事,但也不是完全没意思吧,敢情邻里谣言他是天阉确没冤枉他?如果真是天阉,割掉图个前程也不算亏。
太祖朱元璋祖制宦官及后宫不得干政,但永乐帝以来重用宦官以及内阁rì渐参与决策,体制已经向“三权分立”的格局发展了:君权、相劝、宦权。相互依存相互制衡。
从大众向上爬的出路来看,君权就别想了,除非造反成功,国朝处于前中期难度极高,几乎违背历史规律;而相劝甚至于普通的文官权力,也是很不容易的,寒窗苦读数十载,能得举人进士的有多少,之后做官的又不多除非是进士,能混到相位更是凤毛麟角;宦权虽同样不易,大内宦官数以万计不是什么宦官都能有权的,但相比之下,宦权的门槛就非常低了,割掉就有机会,比熬几十年简单吧?
其实国人的功利xìng是非常重的,光宗耀祖、有权有势,绝大部分人的追求。
“作为同乡邻里,我就是劝一劝,如果王兄意下已决,银子当然可以借你。”张宁不想在他面前哭穷什么一个月只有二两半、刚刚当上官还得交房租什么的,之前吏部发过五十两安家费存钱庄里了,五两他是有的,便痛快地说道,“现在钱庄已经打烊了,明rì一早王兄随我出门,取出来便给你。”
不料王振一听答应了,有点急不可耐的样子:“银票也可以。”
张宁心道:我存的银票是十两面额啊,您不是借五两,有钱找我零?他沉吟片刻便道:“那也行,我去取银票。”
待张宁拿了一张十两的银票过来,说道:“这是十两大通钱庄的银票,王兄顺便买些滋补之物……正好我也只有十两面额的银票。”
他故意加上后面一句,心想王振也是个生员,处事规矩什么的总是懂的。不料王振恬不知耻更不体谅所谓“兄弟”的难处,厚着脸皮接了说道:“补品就算了,怕以后选不进宫里,有点准备总是没错。平安兄慷慨相助,我定不会忘记。”
罢了,多给五两银子,只想他早点从家里滚|蛋就行,张宁确实不太喜欢和王振这样的人来往。
……
一个人逃亡的难度取决于追捕者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像王振这样放|火的看起来严重,其实真不算什么,王振就大摇大摆逃到京师来了还有心思找出路;如果他是杀了人,恐怕没这么淡定;还有比杀人更严重的,就像张宁可能扯上的钦案,如果要逃就很不容易了。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逃,第二天仍然如常地去锦衣卫衙门的办事处上值。
胡部堂也很快来了锦衣卫衙门,找王启年和张宁见面,开门见山地说道:“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是当事者宫女周氏,我们首先要查明她的身份才好做进一步的布置,她进宫时登记造册的身份肯定是假的、姓氏名字也是假的。一个没有籍贯、姓名、熟人关系可查的人,如何得知她从哪里来?”
王启年认真地回答道:“除非她自己说出来……昨rì周氏开口说话了,能从口音听出籍贯么?”
胡瀅沉吟道:“口音是很正的淮语官话,没法查,就算猜测她是江淮人,又从何地查起?”
张宁呆站着没搭话,本身他品级就最低,不说话反而显得礼貌。
这时胡瀅又道:“昨晚老夫想了一下,她那句‘滥杀无辜侮辱妇人’很有点含义。咱们由此可以在验证之前大胆推测一番:此女之父母近亲获罪而死,且非杀人偿命类案情,比如是建文遗臣,方至于周氏怀恨皇上一心为父母报仇;否则何至于她小小年纪就不顾死活、不顾忠孝来刺杀大明之君父?当然这是猜测不能作为依据,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尝试验证。”
王启年点头称是:“胡部堂所言极是,如今了无头绪,先从这方面着手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个口子。”
胡瀅微微一叹道:“只能试试,老夫暂时不想下令对她用刑,万一不小心死了,这黑锅就得老夫来背。用刑只有在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尝试。现在案情的方向还没摸准,事情很多,宜早不宜迟,今rì你们两人就去办这事儿:查档。”
白胖的王启年一点都不迟钝,马上就说:“一般判了死罪处决的案卷,最终都要经过大理寺复审,在大理寺就能查到几乎所有的卷宗;另外还有一类是东厂锦衣卫办的钦案,要关押执行都会经过北镇抚司诏狱,卷宗在关白本卫可查。咱们从这两处入手便可,大理寺的案档知会大理寺卿即可协助查阅,但锦衣卫本卫的卷宗咱们外臣无权审查,得先请旨才行。”
胡瀅道:“如此,老夫修书大理寺,东海今天就带几个书吏几个锦衣卫到城西三司法去督促审查。锦衣卫的卷宗,由平安来督促,等老夫请旨之后实办。卷宗繁多,为了缩小范围老夫列出几个条件:第一,永乐八年到永乐二十年三月的案件(再早就被判死的,就生不出周氏);第二,涉及建文遗臣及类似案情者,杀人放火作jiān犯科的可以排除;第三,膝下有一女估计年纪与周氏相仿的。”
王启年和张宁都拱手领命,王启年道:“建文遗臣在永乐初被杀甚众,但从永乐八年后就不多了,加上第三个条件限制,范围不会太大。此事大有可为也。如果再加上江淮籍贯,那便更少了。”
胡瀅道:“先不排除江淮以外籍贯,可以挑出来以为重点。”
俩人一唱一和,根本就是想把罪责往建文遗臣身上引,或者说本身就这样怀疑,只是缺乏证据佐证。张宁琢磨着:怀疑建文遗臣可能是皇帝的心思,所以胡部堂他们才如此热衷。
如果证实这件事是建文遗臣所为,那么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就是为汉王开脱嫌疑了,张宁总算明白了自己在此事中的价值。如果没有真凭实据,胡瀅是不敢随便栽赃在神秘的建文帝身上的,不然就有和汉王勾结的嫌疑。
胡瀅吩咐完差事就走了,王启年也赶着去办差,张宁还得等等,没有圣旨多大的官也无权去查锦衣卫。
张宁假装很忙的样子,泡了一碗茶在办公楼里烤着上等的无烟炭阅读卷宗。现在什么也不干最好,要先等等看桃花山庄是不是和钦案有关;毕竟胡瀅是要真凭实据的,如果没有证据牵连上关系,什么桃花诗的把柄就是瞎cāo心,该干嘛自己就干嘛。
桃花山庄在已知的资料上就是一帮私盐贩子,不一定真能和建文遗臣以及钦案扯上关系,猜测推论的东西暂时不能当作事实。张宁提醒自己:沉住气。
第三十章 活着的死人
胡部堂虽然把查锦衣卫案档的事交给了张宁,但最终只能锦衣卫本卫自己内部排查,有符合条件的案档才递送到张宁的手里。连皇帝的钦案都不让查档,可以想象里面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张宁每rì去锦衣卫上值,渐渐感觉这地方yīn气很重,比官府六扇门还要黑暗。近rì京师风大,太阳一下山,yīn风惨惨残月yīn霾,就仿佛有无数的冤魂笼罩在空中。国朝常言人命关天,人命案都要三司法复审慎重定案,冥冥中含冤而死的人仿佛在yīn笑在嘲弄,如同街巷间“呜呜”的风声。
更甚者,这几天晚上家里也不得安宁,王振肯定自己去阉|割了,每晚就能时有时无地听见西厢那边“哎哟、哎哟……”的痛苦呻|吟。
没有人照顾他,只有何老头或者牛二一天两顿给送点容易下咽的稀饭,好心的时候给添点茶水。就这样也算好的,如果不是在同乡家里,谁去管他的死活呢?
生生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坨肉来,此时又没有麻醉和必要的护理。张宁想着王振在老家有家有妻子,偏偏要受这份苦,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过了五六天,三司法和锦衣卫的查档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两边筛选出来的卷宗只有六十余份,其中涉及建文遗臣而被判死的只有八份,全部来自锦衣卫。正如王启年预计的一样,大批屠杀建文遗臣是在永乐初年,八年以后判死罪的已经很少了,就算后来被地方官举报出来也大多贬为贱籍并掠夺其财产,杀得不多。
胡瀅坐在上方的书案前,直接把其余五十多份丢在一边,挑出那八份牵扯遗臣的卷宗浏览,他很快重视起其中三份记载有案犯之女“下落不明”的卷宗;而另外五份符合“有女”的条件,只是她们的记载是被送到南京富乐院和各地教坊司。胡瀅便把那五份递给王启年:“先试试这三份,如果无所获、便修书给这些教坊司所在的地方官,证实她们是不是还在当地。”
“是,胡部堂。”王启年接过卷宗。
“袁进禄,籍贯扬州高邮县,查实与前翰林待诏郑洽曾有书信往来……”胡瀅轻轻念了一句,抬头道,“上次宫女周氏说话时是江淮口音,这个袁进禄就是江淮人,他会不会就是宫女周氏之父?”
王启年没开口,张宁是几乎不插话的,一时间沉默了一会儿。反着推论是可以的,如果宫女周氏是袁进禄之女,那么周氏就有足够的理由参与谋刺案、用江淮口音等等;但大伙不能正面论证,一系列的理由都无法证明俩人是父女关系。
“传讯宫女周氏,我们去试试她。”胡瀅拍了拍案上的卷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王启年马上去传报了,走得很急,一副期待的样子。胡瀅接手钦案快十天了,什么进展都没有,现在忽然有了点头绪,也难免让人产生希望。
就连张宁的心情也不例外,他虽然不希望案情进展最后和桃花山庄扯上关系,但事情悬着心里很挂念,也想早点知道结果。
这次刑讯照样是张宁做记录,但王启年也参加了,而其他三司法派来打酱油的官员和一干书吏却没机会参与密审。除胡瀅等三人,还有宫里派来的宦官王狗儿以及锦衣卫数人。
因为王振把自己阉|割了渴望做太监,张宁忍不住多注意了面前这个真正的太监王狗儿。这个太监身材很“苗条”,腰带一束毫无男人的感觉,言行yīn柔但也算不得粗鄙,特别行礼的动作很有股古典的气质。高筒帽帽檐下露出的双鬓,间着少许白发,但脸皮却白而细,张宁真看不出这太监的大致年龄。
宫女周氏拖着“哗哗”响的脚镣,慢慢地被人押进来,照样让她坐到南面的椅子上,身后站着俩挎绣chūn刀的锦衣卫。她又像上次那样,两眼死灰盯着地面,连屋子里的人看也不看一眼,看样子审讯的情况会不容乐观,不好让她开口。
但胡瀅依然锲而不舍地坚持着他审讯的开场白方式:“你叫什么名字?”
周氏:“……”
对于她的消极抵抗,胡瀅不以为意,又问:“谁是你的主使?”
周氏:“……”
王狗儿看不下去了,yīn柔地说道:“胡部堂和她多费口舌,这样问她不会说,还得用鞭子问!”
胡瀅向王狗儿递了个眼sè,王狗儿只好无趣地站在一旁闭嘴了。胡瀅又淡然地对周氏说:“未免过多牵连无辜,你还是最好尽快说出来。因为你一个人犯下的滔天大罪,到现在已经有几百人受了牵连下狱,还有一些人要被处死。只要你说出那个幕后主使,有些人是不用处以极刑的……就比如关押在诏狱的江淮人士袁进禄,本来在明年初释放的名单里,这回又牵连进了你的案子……”
“他们不是已经被锦衣卫杀害了?”周氏忽然抬头说话了。
胡瀅顿时和王启年对视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张宁也立刻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的眼睛里露出了狐疑、惊讶等复杂的情绪。
“死了?”胡瀅很快用感到意外的口气反问了一句,然后埋头翻卷宗。周氏投以极其关心的目光,欠了欠身几乎想站起来看他翻看的卷宗。如果张宁不知道袁进禄确实是已经判死了的人,此时也要相信胡瀅的表演,不料这个平时一本正经四平八稳的朝廷大臣,说起谎骗起人来像真的一样。人生如戏啊。
“没死,五年前被判死罪,但一直关押在北镇抚司诏狱。”胡瀅用手指戳了一下案上虚无的卷宗内容。
但这时周氏的表情中已经露出了怀疑和jǐng觉,她冷冷说道:“就算你们用这种法子来诈我也没用,知道袁家与我有关系又如何?难不成一个已经离世的人会托梦来指使我不成?”
胡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张宁见状心道: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阅历不足,你不开口别人是拿着没办法,一开口你能玩过胡部堂?
“老夫就算要诈你,也不会空口乱说。”胡瀅镇定地说。
周氏道:“除非我亲眼所见,否则任你巧言如簧我也不信!”
胡瀅向王启年和张宁递了个眼sè,起身离座,太监王狗儿和一个锦衣卫将领也跟着离开了审讯室,来了隔壁的屋子里。胡瀅问锦衣卫将领道:“那袁进禄应该没死吧?老夫大概记得管过与建文余党郑洽相关的事,郑洽至今没抓到,袁进禄这样与他牵连的人应该不会就处死了。”
将领道:“我也不清楚,只能问林指挥使,要不现在找人去请指挥使大人?”
胡瀅点点头:“你去问问林指挥,如果袁进禄还在诏狱,告诉老夫一声,从北镇抚司提到本卫来另行看押……给他收拾一下。”转头又对王狗儿说:“今天就不审了,等袁进禄带过来了再说。”
对袁进禄还活着的事,他一副很自信的样子。事前连张宁都以为一个在卷宗上已经死了的人,就应该真死了,今天长了见识原来还有一种“活死人”。
下午办事处就得了信,袁进禄确实还活着,一切都在胡瀅的意料中。到次rì这个已经被关押了好几年的政|治犯就被锦衣卫从天津运到了京师锦衣卫衙门,这里位于皇城承天门之南,和中枢六部等各大衙门在一起,平时几乎是不关押犯人的,也没有像样的监狱,像宫女周氏等也只是临时看押。
张宁和胡瀅一道去看袁进禄时,发现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妇人应该是他的夫人。当张宁等见到人时,他们已经被清洗收拾过了,头发虽然乱蓬蓬的但不脏,身上的囚服也是才穿不久;饶是如此两个犯人的模样也十分可怜,很安静地歪在角落里非常虚弱,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菜sè,长期不见阳光和营养不良的症状。被关在诏狱里的人应该连“放风”的待遇都没有,也不可能一rì三餐好吃好喝养着,可以想象活成袁氏夫妇这个模样的人平rì都吃些什么。
接着胡瀅又亟不可待地提审了宫女周氏,带她到关押袁氏夫妇的地方让亲眼见人。胡瀅不动声sè地交代周氏:“只能在窗户外看看,不能出声惊动他们。你想想,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也被抓了,恐怕反而不好受。”
周氏脸sè苍白地点点头。当她走到窗边时,只向里面看一眼,眼泪就如泉水一般涌出来满面泪痕,她的手反绑着,只能用牙齿咬着嘴唇,顿时一丝鲜血从浸出了嘴角。旁边的锦衣卫见血忙冲上去,胡瀅制止了。
一把泪、一丝血。张宁顿时情绪复杂地低下头,他只看到了一对同患难的夫妻、一个默默看着父母的子女。
但见胡瀅面无表情,手里握着大权的人只能像他那样铁石心肠吧?张宁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在心里默叹了一气,在周氏的哀怨后面,空怅惘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