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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奸臣txt下载     奸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四章 赐婚,坑人

    李东阳之所以会这么说,原因自然很简单。李荣派去打听沈悦和金陵旧事的是东厂中人,而张太后自然在朱厚照的三言两语下,派的是西厂中人。西厂上头有差不多算是和徐勋拜了把子的谷大用,下头有掌刑千户慧通,哪里会查出半点不利来。因而,听过西厂禀报,当容尚仪回宫诉说了结局,教坊司用三天时间紧急排练了那一出金陵梦,趁着正月在仁寿宫演了一天,张太后终于满意了。

    如此那些谣言就如同无根之木,再也散布不起来了!

    “人我也见过了,戏我也看过了,该打听的也都打听了……他劳苦功高,又曾经帮过寿宁侯府莫大的忙,这次索xìng就给他一个天大的面子,我赐婚吧,省得日后有人指摘沈氏的出身。”

    当朱厚照听到容尚仪送出来的这么个消息时,他眉头一挑先是哈哈大笑,旋即却沮丧地在那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最后竟是咬牙切齿了起来:“给那小子骗了……他神神鬼鬼捣鼓出这么一连串事情来,结果自己就先把美jiāo娘娶回家了……——不讲义气!”

    听着小皇帝这嘟嘻,刘瑾头上青筋直冒,却还得陪着笑脸帮徐勋说了几句好话。然而,小皇帝却根本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背着手转了好几圈,突然停下来说道:“母后从来不管大臣们的家事,这一趟赐婚之后,多半沈姐姐是要来谢恩的。你对徐勋说,沈姐姐去谢母后,他是不是也得来谢谢联?要不是联在容尚仪面前吹风,他哪来这么好运气?”

    大明朝的太后皇后,确实等闲不管大臣的家事,但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民间还有一段传奇。宣德朝时皇宫赐宴,文武官员皆偕诘命,诚孝张太后见诘命之中独缺杨士奇的夫人,问之左右方才得知杨士奇元配夫人过世多年,身边唯有一婢女粹理起居,便让中官去把人带来。见那婢女其貌不扬衣着简朴,诚孝张太后便一时起意让人威装打扮,又送回了杨士奇身边。之后杨士奇便以她为续弦,那婢女又封了诘命,等到正统年间杨士奇长子因罪处死杨士奇病故,唯一留下的次子杨导便是这个婢女所出。

    这段传奇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但在官场民间多有流传,是真是假如今却已经有些含含糊糊了。只不过,既然那位以贤明著称的诚孝张太后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如今这位张太后赐婚徐勋,至少就有了站得住的理由。然而,尽管有的是太监愿意去当这么个传旨的人,可朱厚照最终还是认为得从司礼监挑个人,给徐勋做足面子,可李荣“病了”陈宽正好因过年主管祭祀,高凤倒是愿意去,可前一天却崴了脚,于是这差事最终就落在了戴义身上。

    或义和徐勋根本谈不上多少交情,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前去传旨。到了兴安伯府正堂,硬着头皮宣读完内阁不知道哪个中书妙笔生花写出来的骈文旨意,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撂下旨意本打算回宫复命,可临到门边,身后却传来了徐勋的声音。

    “戴公公请留步,之前刘公公捎了话,说是这样的大喜事,让我那位未婚妻进宫向太后亲自拜谢,让我进宫去向皇上拜谢。这事宜早不宜迟,公公既然正好来了,便顺带捎我一程进宫如何?”

    尽管徐勋并非外戚,还不能算是通籍宫中,可戴义哪里不知道这位平常进出宫禁简直和自家后院似的,这会儿却非得让他捎带,他不禁异常窝火,可又不能说出一个不字来。毕竟,泰陵风水之事是徐勋挑起来的,可也是徐勋劝说皇帝压下去的。于是,他只得勉强笑了笑说:“既然平北伯如此有心,那便和咱家一道入宫谢恩吧。”

    “那就多谢戴公公了。”

    徐勋将旨意放入正堂后室供好,转回来之后见戴义有些不耐烦,他便笑吟吟地侧身示意这位大太监先行,等人头前一步跨过门槛出了门去,他才跟着出了门。

    这时候,正堂前头的院子里已经有两个人等在了那儿,不是齐济良和徐延彻还有谁?

    见戴义仿佛有些愣神,他便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他们是才刚奉旨出京办事回来,如今得去向皇上缴旨,还请戴公公一并捎带他们一程。”

    大明朝的皇帝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好见的!

    戴义一时眉头大皱,有心不答应,可齐济良和徐延彻都不是寻常的贵介子弟,一个母亲是大长公主,一个父亲是定国公,再加上徐勋一口咬定了是回去缴旨,他若横加阻拦,显见是白白得罪人。于是,他只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有戴义在,再加上徐勋如今面子也非同小可,尽管齐济良和徐延彻都并非召见,两人跟着从西安门转西华门入宫也仍然顺顺利利。进了西华门,戴义原本打算径直去一趟仁寿宫向张太后复命,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答应徐勋带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入宫,万一有事牵连了须不好办,索xìng多走几步送了他们去承乾宫,谁知道他第一个踏进院子,就看见朱厚照一身戎装从里头出来。

    “徐勋你倒是来得快,不枉联已经换好了衣裳在这等你!别在这承乾宫说话了,憋闷得你——咦,齐济良徐延彻,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回来了?”

    直到这时候,戴义才知道徐勋这所谓缴旨乃是子虚乌有,不禁恼怒地斜睨了徐勋一眼。而这时候,齐济良徐延彻却已经齐齐上前行了礼,齐济良更是低声说道:“回禀皇上,咱们前几日就回来了,还去了闲园看戏……”

    这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就立时明白了过来,赶紧轻咳一声打断道:“好好,回来就好!唔,想必你们的事情办成了这才来见联,得,一块到西苑去,一边骑马一边说话!戴义,你去向母后缴旨吧,就说联去西苑骑马射箭,回头去看她!”

    既然皇帝已经开了。,纵使戴义有千万郁闷,却也只能憋着,眼看刘瑾张永等人簇拥着朱厚照,再加上徐勋那一行三人径直去了,他便一甩袖子径直去了仁寿宫。张太后得知徐勋入宫向皇帝谢恩,同行的还有齐济良和徐延彻,一时心情很是不错。

    都是要娶妻的人了,思然就知道避嫌!

    的若徐勋知道他拐弯抹角坑了戴义把齐济良和徐延彻带入宫,居然会给张太后这样的观感,他必然会日后每次入宫都捎带上一两个人。随着朱厚照到了西苑,见小皇帝兴致勃勃地吩咐把近来新贡的马匹全都放到围场中供他挑选,随即才冲着他勾了勾手,他便对齐济良和徐延彻使了个眼sè,带着他们一块上了前去。

    “齐济良和徐延彻这一回一去就是三四个月,连过年都是在外头过的,应该很吃了些苦头吧,看你们两个这张脸黑的!”朱厚照对于能征善战的将领素来很是看重,因而打量了一下两人那明显又黑又粗的面庞,以及干裂的嘴chún,他就生出了十分的体谅来,“这儿不是那些正式的地方,没那么多规矩,有什么说什么,百无禁忌!”

    之前第一次离开京城,却被徐勋留在了安全的地方,此番第二次去宣府镇和大同镇,齐济良和徐延彻方才真正吃到了苦头。入冬的京城虽冷,可两人身为贵介子弟,出入拥重裘抱手炉,大多数时候都窝在烧着火炕暖烘烘的屋子里头,但这番连着奔走,双股之间的油皮也不知道磨破了几次,涂满了厚厚面脂口脂的脸上被寒风如同刀子一般一次次割裂,那种难捱真是不足为外人道。然而,因为有两个人,彼此较着劲,他们竟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这时候,两人对视一眼,齐济良便先说道:“回禀皇上,宁夏甘肃延绥三边总制杨一清上任之后,陕西各边的堡垒都在——整饬,再加上杨大人每每亲自率军巡边,小王子所部数次侵袭一点好处都没拿到,这一冬不好过,所以和鄂尔多斯和永谢布的仗就暂时停了。我们在下雪前通过商队联系到了火筛,他得知乌鲁斯博罗特在世的消息大为感兴趣,再加上我们愿意用关内的东西来交换牛羊马匹,所以他不顾大雪,硬是派人入关来见我们。”

    尽管朱厚照对齐济良前头说的这些事大为高兴,可听到火筛居然能够派人轻轻巧巧越过次边入关来见齐济良和徐延彻,他的脸sè顿时yīn沉了下来。而徐延彻趁着齐济良因看朱厚照脸sè而迟疑之际,便立时接口说道:“皇上息怒,并不是边关守将资敌,如今这等天气,就算鞑子要派人潜入也不容易,所以我们是通过宣府总兵张俊和大同总兵庄鉴,这才让人进来的。火筛希望能把乌鲁斯博罗特赎回去,他愿意为此额外出五百匹马。”

    “好歹是一个王子,撕白这么一丁点钱?”

    相比朱厚照的撇撇嘴很不满意,徐勋却对于漫天要伦没什么兴趣。毕竟,火筛要了人回去也不会痛痛快快交给汗庭,让汗庭和大领主之前来回扯皮彼此牵制,才是他如今最感兴趣的。于是,他三言两语安抚了朱厚照的情绪,顿了一顿才开了……

    “皇上,火筛透lù说,今年开春,小王子预备亲自带兵打延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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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空心汤团,不事厂卫

    这个消息非同小可。

    即使朱厚照对于徐勋那番设计一直就抱着不小的期望,可如今真的听到这么一条,他仍是感觉精神一振一—之所以不是一震而是一振,自然是因为徐勋之前就已经打了那样一场胜仗,如今三边总制又是杨一清走马上任,再加上事先得到线报,胜算相当可观。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就目光炯炯地看着徐勋道:“杨一清能不能顶得住?要不要联再把神英派过去?”

    “皇上不用过于担心,延绥镇乃是九边之一,原本就驻扎了重兵,派人尖速知会了杨总制严密备边就行了,也免得小王子所部畏难不来。至于延绥的将领……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镇守延绥副总兵曹雄也是历经战事的老将了,有他辅佐杨总制,必然能马到功成。”

    “曹雄,曹千……”。

    听朱厚照在那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徐勋就笑道:“皇上可是觉得这名宇熟悉?好教皇上得知,先头西安里门查出那jiān徒王玺的,就是曹雄次子曹谧,臣还对皇上禀奏过。”

    “啊,对,就是这个人!”朱厚照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眼神一时发亮,“这样,这消息既是隐秘,那么就不通过兵部走,联亲自给杨一清和曹雄写信,让他们严加防晨.”。

    小皇帝对战事这样心急火燎,徐勋心里能够理解,可天子手书就相当于密诌,这却是非同小可,因而他少不得咳嗽一声打断了话头,这才低声说道:“皇上是深居宫中的一国之君,杨一清和曹雄接到这么一样东西,只怕都会惊愕得非同小可,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皇上若信得过臣,便由臣修书一封给杨一清送过去。至于曹雄的更简单,当做曹谧的家书送去,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如此万一情况有变,他们白费功夫,那也只是臣杯弓蛇影。”

    听徐勋这么说,朱厚照思来想去觉得有理,歪着头再看看徐勋,他不免觉着徐勋老是把最麻烦的事情揽在身上,又从来不居功,前次往塞外打那样的大胜仗回来,也是一如既往的做派,当下他便决定大度地原谅这家伙不讲义气先抱美人归。

    “嗯,那就照你说的办!”

    朱厚照心情大好,一口答应下来之后,他扫了一眼徐延彻和齐济良,又笑吟吟地说道:“今次你们两个在外头一呆就是好几个月,风里来雨里去建下了大功,而且功劳之外还有苦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只要不过头,联统统答应你们!”

    这样的好事可是前所未有,一时间,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半大少年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几乎同时躬下了身子,说出的话虽然词句稍微有些不同,可意思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臣不敢居功,都是徐大人的栽培。”这是如今学了乖的齐济良说的。

    “多亏了徐大人授以方略,臣二人方才能够一举功成。况且臣既是勋贵子弟,理当为皇上分忧,不敢要什么赏赐。”这却是向来知机的徐延彻说的。除却归功于上司,而且还给自己的谦辞打下了一个圆满的解释,体现了他年长齐济良一岁的优势所在。

    听两人众口一词地把功劳归到了徐勋身上,朱厚照不免拿眼睛去斜睨徐勋。对于小皇帝那戏谑的目光,徐勋早就习惯了,少不得笑道:“皇上别听他们两个一个劲拍马屁,计划赶不上变化,要不是他们在前头拼命做事,哪里有如今的成果?他们这千户才刚升,这秩位嘛,不妨等到延绥那一仗打过之后再计算,这一点我写信对杨一清和曹雄提一提,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帮着说话。至于其他东西啊……臣记得,仁和大长公主和定国公似乎曾经请过勋田?”

    仁和大长公主是请再赐勋田,定国公是恳请发还祖上勋田,两边加在一块,数目达到一百顷。听上去很不少,但放在京城的宗亲勋贵之中,也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然而,朱厚照听到这里,却不免有些踌躇。

    这一条赏赐要通过内阁那一关,却是不太容易。

    徐勋仿佛看出了朱厚照的为难,见齐济良和徐延彻都是大为震惊,他就笑容可掬地说:“臣知道这勋田的数目太大,朝中老大人们兴许会群起而攻,但如果不是京畿附近的勋田,想来老大人们就不会有什么意见了吧?臣的意思是,虞台岭新开口堡之外从兴和废城到沙城之间那大片地,能否赐给齐徐两家?或者说,也一块赐给臣一星半点?”

    此话一出,齐济良和徐延彻都是大吃一惊,朱厚照也是一头雾水。他却知道徐勋向来鬼主意最多,当即没好气地喝道:“别给联打哑谜,你又有什么算盘?”

    “皇上,兴和废城位于东阳河畔,当年建城就是为了扼守次边,其后因城破废弃,但真正说起来,那个地方和更前头的沙城,西接察哈尔汗庭,东和北则是通永谢布和鄂尔多斯,距离火筛所部距离也不远。这一块地方如今都只是牧民放牧之地,并没有鞑子驻扎,所以如有可能,日后那块地方极其适合作为沟通东西的贸易之地,索xìng叫做自由贸易区吧……”。

    大明朝的马市时开时关,而且都开在自家地头,这其中有时番人势大,趁着贡马沿途劫掠,滋扰地方:也有时边疆将领内外勾结,设伏把来王市的番人一网打尽,吞没牛羊马匹,更把人首级冒充军功上报的,总而言之是一大笔乱七八糟的糊涂账。徐勋对朱厚照详详细细解释了这些之后,他就看着齐济良和徐延彻道:“那地方按照从前的话来说,仍是大明朝之地,所以封出去给勋臣贵戚,只说是应仁和大长公主和定国公之请,因而颁赐这等土地,以为jī励贵介子弟为国奋战,至于臣嘛,皇上随便找一两个借口就行了……”。

    “你呀你留!”

    还不等听完,朱厚照终于忍不住了,一只手指着徐勋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好半晌他才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齐济良和徐延彻道:“看到没有,他和联还有你们差不多的年纪,可就是一肚子的坏水,纵使那些老大人jiān似鬼,也要喝了他的洗脚水!联可以和你们打赌,这赏赐下去,要是朝中那些人还能找出什么理由来反驳,联输给你们十匹千里马!”

    虽说勋田没赐成,反而换成了这样的地方,但如今齐济良和徐延彻都是被徐勋忽悠洗了脑子的人。

    齐济良是独子,家里东西到时候都是他的,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徐延彻则是次子,勋田再多也多半都是要留给承继爵位的大哥,对他好处有限。而相比这些,天子的圣眷看不见mō不着,却是最最重要的。更何况,徐勋至今还没怎么坑过他们。

    于是,听到小皇帝打赌,两人都笑嘻嘻地答应了下来。然而,朱厚照也不会真心学着徐勋那样只给人空心汤团,微微一想就说道:“这样,你们日后也常常要往外跑,联记得下头进贡了几件最防雨雪的斗篷,联和母后留了两件,其他的暂时没给别人,你们先一人一件。再有江南贡上来的宫扇,你们一人捎两匣子回去送人玩……唔,还有琼苑那里的梅花,给你们也带几瓶子回去放在家里摆着好看……虽说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但用徐勋的话来说,别人肯定当联是小气不舍得给你们实惠东西,于是拿这些不值钱的搪塞!”

    见朱厚照直接就把自己捎滞了进去,徐勋只得mō着鼻子苦笑了一声。然而紧跟着,他便发现朱厚照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徐勋,眼下他们两个都回来了,你之前那个有意思的设想也应该开始做了吧?你既然说是专门侦缉北边鞑虏的军情,又要瞒着朝中的老大人们,联早就给你想好了一个绝佳的名义,索xìng就叫做内行厂,如何?”

    目瞪口呆的徐勋看着洋洋得意的朱厚照,暗想自己难道兜来转去难道就是为了背这么个厂卫的名义?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义正词严地说道:“皇上,万万不可!臣有家训,今生今世,不事厂卫,否则臣之前也不会把好端端的掌锦衣卫事往外推!”

    明明知道徐勋是胡诌,可听到这家训两个字,朱厚照忍了老半晌,终究禁不住恼怒地喝道:“什么家钟,你就不怕联把徐良叫来和你对质?”

    “皇上若是要垂询家父,臣自然乐意。”

    齐济良和徐延彻着实不明白徐勋为什么偏偏要推辞这一桩委任厂卫的名声是不好,可如今徐勋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而看到徐勋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两人面面相觑之余,终究还是放弃了去猜测对方心意的努力与其如此,还不如等着人自己说呢?

    “那你说怎么着吧!反正你甭想就这么画个大饼给联!”

    “与其叫内行厂,让老大人们听着就和臣过不去,还不如给臣如今领一份俸禄的五军都督府下头设一个职司……”。

    “五军都督府虽然养着的大多是闲人,可你也不想想,里头多少都督,你这么一丁点年纪在里头算什么,更何况那还有你爹在!”朱厚照一下子就明白了徐勋的意思,不容置疑地一挥手道,“联有主意了!直接在府军前卫里头做文章。唔……府军前卫最初训练的那五百人不都是父皇赐了带刀舍人嘛,把这些人划拉出来,就叫做军情局。工部有皮作局颜料局军器局等等,掌总的大使才九品,你这儿是军管,就一个名义,不用品级也没关系,联说了算,不用看内阁老大人们的脸s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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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天子羡,娘家人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四百零六章天子羡,娘家人——

    第四百零六章天子羡,娘家人

    “军情局……”

    直到努嘴吩咐齐济良和徐延彻去陪着兴致勃勃的朱厚照骑马射箭之后,徐勋仍在喃喃自语着朱厚照信口开河吐出的那个机构。天知道之前听到军情局那三个字的那一瞬间,他简直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然而仔细想想,朱厚照这番措置非但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说明小皇帝真的有下过功夫去了解那些繁琐的中枢衙门结构,否则,如工部下头很不起眼的颜料局皮作局军器局,小皇帝怎说得上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古人言真是诚不我欺!

    目视着驰道上纵马狂奔弯弓搭箭极有派头的朱厚照,徐勋隔了好一会儿,这才吩咐人去叫曹谧来。才提了千户的曹谧并没有因为手下只有百号人而有所不满,这两个月来操练一板一眼要求极其严格,再加上自己同甘共苦,麾下倒是没一个退出的,过年也只放了三天假。因为最冷的那些天都在外头苦练,如今他站在徐勋面前,竟瞧不出当初那种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模样,只比刚刚从外头回来的齐济良和徐延彻少了几分沧桑。

    问了几句近况,徐勋方才含笑说道:“这次过年也没有回延绥镇去和你爹还有家人团圆,心里想不想他们?”

    “不想!”曹谧本能地站直身子回答了一句,见徐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不知不觉就别开了目光,好一阵子才嗫嚅说道,“想还是想的……我爹捎带了信来,说既然我自作主张,那么就得坚持到底,曹家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孬种,让我别给他丢脸!”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胸膛又挺了起来。徐勋看着自己麾下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将门虎子,不禁微微一笑,随即才说道:“我有一封信要送给你爹。不过关系重大,不方便自己派人送过去,得借你的家书名义。回头我写好交了给你,你派人送去延绥镇。记得路上不要太急,但也绝不能太慢……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你那时候送出去正好。”

    “是,卑职遵命!”

    曹谧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句,甚至没有追问这信的内容。对于他的这种态度,徐勋自然极其满意——当然,兴许也是当儿子的对当父亲的极其有信心,知道曹雄这位多年的沙场老将,决计不会真的因为他一封信捅出了不得的麻烦——于是,他沉吟片刻,就把刚刚朱厚照所说的军器局抛了出来,旋即看着不明所以的曹谧说道:“皇上虽然说不要品级,但既然要有明面上掌总的人,总得有个说法。你如今是千户,这个职司便归给你,你下头的那些人也全数划拨进去。至于今后会怎么料理,回头我有空再对你仔细说。”

    尽管对这个军情局要干些什么不甚了了,可徐勋把这个刚刚通过了皇帝认可的职司给了自己,曹谧仍然生出了一丝非同小可的激动,当即差点又行下军礼去,被徐勋用眼神止住后,他方才重重点头道:“卑职必然不负大人期望!”

    朱厚照已经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徐勋则是做得更加隐蔽,直接把这么一个新出炉的部门丢给了年仅十五岁的曹谧,料想朝臣绝对不会认为这年头是个少年都如同自己一般妖孽,顶多认为他是向身为延绥副总兵的曹雄示好罢了,也不会生出不必要的警惕来。如此和齐济良徐延彻到时候受赐勋田,也能分开来看。

    徐勋在西苑停留了大半天,原打算是等着入宫向张太后谢恩的沈悦一块回家,可等来等去,他等到的却是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消息。容尚仪打发了一个小火者来报信,张太后竟是说未婚夫妻同处一个屋檐下容易被人说闲话,所以准备让人住到寿宁侯府去,在那儿出嫁。一想到寿宁侯那一家子人的做派,他就觉得脑仁疼,思来想去便抬头去看驰道中骑射正欢的朱厚照,可很快就颓然叹了一口气。

    他抢在小皇帝前头抱得美人归就已经招埋怨了,再让朱厚照为了这事去和张太后打擂台,那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徐大人,徐大人!”

    正当徐勋为了这事情的棘手而犯难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叫声,转头一看却发现是一个稍稍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内侍。还不等他开口询问,那中年内侍就讨好地笑道:“徐大人,兴安伯府派人送信来,说是您未来岳家的人到京城了。”

    未来岳家?

    徐勋的脑子停滞了片刻,这才想明白这便说的是沈家人。此前沈悦过了明路,他就派人往南京送了信,可是这大冷天又隔着个过年,他实在没想到人会这时候到。一面庆幸这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救星,他一面随手从腰间摘下一枚白玉坠子丢给了那内侍,含笑一点头就快步往驰道那边赶去。叫了两声没反应,他索性让人牵了一匹马过来,一跃翻上马背就一抖缰绳去追朱厚照。好容易追上了前头的小皇帝,他立时横马挡在了前头。

    “皇上,刚刚仁寿宫送信来,说是太后打算把沈姑娘留在寿宁侯府。”

    “嗯?”朱厚照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徐勋来说这话的意思,当即撇嘴哼道,“你都要成亲的人了,才分开这么一小会儿就受不了?朕还羡慕你的艳福呢,母后那儿朕可没法子,该你着急几天!”

    “臣知道皇上的为难。”徐勋双手合十,面色极其殷勤地陪笑道,“可是皇上您不知道,府里刚刚送了信来,说是沈姑娘家里人赶到京城来了!这大冷天,运河早就封冻了,他们必定是大冷天里紧赶慢赶走陆路上的京,还不知道来的几个人,总得让她见一见家人吧?”

    “啊,居然这么巧?”

    朱厚照原本还不信,可听了徐勋的去招来那内侍一问,得知果然是兴安伯府人来报信,他少不得横了徐勋一眼。

    算你好运气!

    情知这事徐勋是不可能胡编乱造的,他只得答应了这就去仁寿宫帮着说说话。就在这位小皇帝带着一应太监走了大半个时辰后,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徐勋终于看到几个健硕的小火者抬着一乘小轿健步如飞地赶了过来,一旁还跟着一个老太监。

    一到近前,那钱太监便笑着解说道:“太后原本还打算让沈姑娘到寿宁侯府小住一段时日,谁料沈家人居然来了,所以太后就让我送沈姑娘回兴安伯府认亲,看看什么场面,回头好对她老人家分说分说。”

    曾经在张太后身边当了十八年管事牌子的贾世春都不明不白死了,钱太监根本没有和徐勋作对的打算,索性就把此行目的合盘托出。徐勋知道这是应有之义,也就含笑说了几句太后厚恩之类的俗话。他已经把府军前卫的事情都交割好了,这会儿自然上了马随着一块西行出宫。等出了西安门,那边等得都快急疯了的金六立时窜上前来。

    “少爷,我还以为您脱不开身呢,家里都来催两回了。因老爷被泾阳伯不知道拉到哪儿去了,家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还是如意在那儿陪着。”

    “这不是来了?”

    徐勋回头看了一眼那乘青布小轿,知道是因为要走西苑,张太后的额外优待,否则沈悦尚未有诰命,怎么也不可能在宫中坐轿子。等轿子放下轿帘打起,先下轿子的竟是一个中年宫人,紧跟着她方才殷勤地请了沈悦下轿子上了金六身后的马车。眼看钱太监上了一匹坐骑,四个抬轿子的小或者撂下轿子垂手跟在其后头,徐勋才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金六说道:“太后关心沈姑娘,派了钱公公送她回去认亲,那位姑姑也应该是仁寿宫的。”

    金六是当年亲历金陵那场大案的旧人,当然能明白张太后缘何多此一举,此时不敢再多问,立刻乖觉地上了车夫的位置,一甩马鞭便稳稳当当地赶了车前行。好在西安门距离武安侯胡同不算太远,越过阜成门大街不多远就到了。远远地看到胡同口有人张望,瞧见他就立刻撒腿跑了回去,等到他这车停在了西角门,内中已经有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年大步走了出来。

    徐勋上沈家“吊唁”自己的未婚妻时,也曾经见过这位大舅哥。沈恪二十出头的光景,天庭极高,粗眉大眼四方脸,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极其方正的人,当初头一回看见他时,徐勋便分外庆幸沈悦和这个哥哥半点不像。此刻,见沈恪大步走到马车旁边,伸出手去颤抖地拉开车门要去揭那车帘,他便只能冲金六努了努嘴,见金六乖觉地冲了门房招手,把胡同两边路途都给守住了,不虞有闲杂人等经过,他这才跳下了马来。

    下一刻,他就只见帘子被人一把扯了开来。见沈悦一手死死攥着车帘,眼睛直直地盯着外头的人,人却半晌没动弹,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上前去。

    “大哥……”

    “悦儿!”

    蠕动着嘴唇叫了一声之后,沈恪便有些笨拙地伸出了手去,待见沈悦搭着自己的手下了马车,他方才仔仔细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妹妹好一会儿,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舍了性命……你一离家就是一年多,祖母和爹娘都很记挂着你……你也太冲动了!幸好遇到个有良心的,要遇着个像薛平贵那样辜负王宝钏的混蛋怎么办?”

    见这位大舅哥一面训妹妹,一面莫名犀利地一眼看了过来,徐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见人挑剔的眼神只维持了片刻,随即就总算渐渐缓和了下来,他不觉莞尔一笑,暗想薛平贵这个戏文中的好男人,似乎很不招沈家兄妹俩待见……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沈恪却上了前来,认认真真地抱拳拱手深深弯腰行礼。

    “舍妹蒙伯爷照拂多时,学生感激不尽!家父原本也该当来迎一迎伯爷,但大冷天一路从南京赶来,他老人家身上有些不好,一时不便挪动,还请伯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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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百零七章 心病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四百零七章心病——

    第四百零七章心病

    沈家大舅哥是什么人,虽只见过他一面的徐勋却很清楚。

    沈光只娶一妻,并未纳妾,膝下有一儿一女,沈恪年未弱冠便在金陵这样人才荟萃的地方连过县试府试院试,名次全都在前十之列,虽在乡试上头差了迎门一脚,但也不过是一科折戟而归,放在人才济济的南直隶也不算什么。然而,兴许是读书读多了,兴许是精明都归了父亲,灵巧都让妹妹占去了,他一直都有几分书呆子的迂气。可这种迂气和沈光的圆滑世故相比,徐勋却对其更有好感。

    知道赵家逼婚妹妹,觊觎沈家财产,沈恪和沈光争执,一力坚持婚约不可废,要去衙门告状,结果给沈光关进了祠堂反省;赵家下定之后,他起意串联自己在应天府学的那些廪生同学闹事,可还没联络两个人,又被沈光锁在了屋子里;沈悦在文德桥上投河明志之后,他发疯似的亲自带着下人沿着整条秦淮河一路搜索,整整三天不眠不休……所有这些,他也是后来从陈禄那儿知道的。

    如今时隔一年多再见,虽然刚刚沈恪情急之下说话未免很没条理,可此刻行礼道谢,继而又道出了父亲不曾出来的缘由,徐勋不免觉得沈恪少了几分从前的迂气,多了几分沉稳,想来也是家中遭遇巨变之后的成长。此时此刻,见小丫头斜睨眼睛看他,他自然不会任大舅哥一直这样折腰,立时双手将人扶了起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沈姑娘曾经受了那么大委屈,我不过是略尽心意,谈不上什么照拂。”当着别人的面,徐勋只能把亲密的称呼收起来,随即又关切地对沈悦说道,“既然你爹病了,咱们就不要在这儿说话,快些进去看看来得正经。”

    沈恪见妹妹亦是紧咬嘴唇满脸焦急,当下也就不再说其他,重重点了点头。然而走在路上,见徐勋闲适地招呼着那位身穿红袍的老太监,对方却非但没有倨傲之色,反而满脸堆笑地说好话逢迎,而沈悦身边那个身穿紫衫红裙的中年宫女殷勤地搀扶着她,嘴里说着什么若沈老爷有什么不好尽管说,宫里有的是妙手太医名贵药材之类的话,他心里不知不觉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父亲这次的病,除却一路从陆路赶过来的受寒和辛劳,恐怕更多的是心病吧!

    尽管家里没个管事的人,但沈悦留着如意在家里,内院又还有朱缨在,因而沈家父子一登门,两个平时彼此颇有些防范的丫头一合计,想着临时布置来不及,索性就把他们迎到了沈悦的院子里。而得知沈光感染风寒已经不止一天,两人又一个带人伺候,一个吩咐人去请大夫,这一忙就是好半天。此时此刻见一大堆人进来,两人行过礼后正要禀报,徐勋就摇了摇手,果然下一刻,沈悦就提着裙子疾步冲进了西屋。眼见沈恪跟了进去,钱太监和那宫人亦是低眉顺眼地进了屋子,徐勋打了个手势让如意也跟去瞧瞧,自己却对朱缨招了招手。

    两人出了正房,室外寒风呼啸正紧,徐勋便示意朱缨随自己进了西屋说话。屋子里原本有一个正在收拾的丫头,见徐勋显见是有话要问朱缨,立时知机地行礼后避了出去。这时候,徐勋方才在居中那张圈椅上一坐,沉声问道:“沈家人来了之后的事情,一一说给我听。”

    对于这位年少主人,朱缨早就连半点违逆心思都不敢有,垂手低头思忖了片刻,她就轻声说道:“沈老爷和沈公子是您在正堂,沈姑娘在这院子接旨之后相继进宫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到门上来的。因为老爷和少爷都不在,沈姑娘也不在,所以便请了如意妹妹去门上,两边才相认沈老爷便样子不太好,还是沈公子说沈老爷路上就病了,奴婢立时去让人请大夫,刚刚太医院已经来过人,说沈老爷是路上风寒入体又急着赶路,这才病了。”

    听到是旨意颁下之后没多久,沈家父子就上了门来,徐勋垂着眼睑,脸上看不出多少喜怒,心中却知道断然不会是这么巧的。算算日子,应当东厂西厂相继让人去南京查访的时候,沈家人就得到了消息。而那时候已经入冬,运河封冻不好坐船,仓促赶路就连过年也是在外头,对于如今这乡情最重的世道来说是极其罕见的。况且,沈光已经年近五旬,在这种一场伤风感冒就可能没了性命的念头紧赶慢赶,心里大约也是五味杂陈。到了京城近亲情怯,沈光这个当爹的反而犹犹豫豫不敢登门来认,这是可能性最大的。

    徐勋在那盘问朱缨,久别重逢的沈悦看见父亲形销骨立的样子,亦是大吃一惊。她生性刚强,想当初得知父亲因为畏于赵家权势怕遭灭门之祸而违心答应了那桩婚事,她就没了多少恨意,只是发了狠似的谋划,而文德桥上那纵身一跃后重逢徐勋,想到要永别家人的时候,她仍不免大哭了一场。此时此刻,跪在床前踏板上的她听沈恪低声说完这一路上京的经过,又听到父亲蠕动嘴唇说了一声对不起,她只觉得鼻子发酸,忍不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爹,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您是不得已……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什么讯息都没留就自顾自地瞎折腾一气,让您一直担着心思……”

    尽管南京和京城相隔数千里,但沈家既然有傅容照拂,诸多消息也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传到了耳中。先是徐良顺利袭爵,紧跟着则是徐勋封官掌兵,继而带兵出征旗开得胜,自己又封了伯爵,赫然御前最得信赖的臣子……林林总总的消息让沈光难以置信,须知他从未想过自己那时候瞧不上眼的少年,只消一步腾挪到京城便能这样光彩四射。即便从前徐勋曾经暗示过沈悦并未香消玉殒,可他心里已经没了多少奢望。

    可谁能想到,徐勋当初上沈家认下这门亲事竟然是认真的,甚至惊动了那许多大人物派了人下金陵访查,而傅容最后亲自安排,让陈禄挑了几个人护送了他父子俩进京。

    “悦儿……”反手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沈光良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掠过后头站在一块,仿佛不怎么起眼的那两个太监和宫人,他方才苦涩地说道,“你娘原本也坚持要来的,可天寒地冻,你祖母又病了,你哥哥费了不知道多少功夫才劝了她们在家……”

    “祖母病了?”双膝跪在床前踏板上的沈悦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那祖母眼下怎么样……不行,我要回南京,我要去瞧瞧祖母!”

    “悦儿。”沈恪见沈悦满面慌乱,忙上前低声说道,“祖母没事。要回南京也不急在这一时,爹和我这一路赶进京就已经吃够了苦头,怎么能让你再这么折腾一回?等到春暖花开咱们再上路,一路坐船总比马车颠簸强……”

    “太后都赐了婚,哪有这时候回南京的!”沈光勉力打断了儿子的话,喘了一口气,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过得好,你祖母就能放心了。日后嫁为徐家妇,你就安安心心地侍奉公公,照料夫君,沈家的事情你无须多管。你哥哥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也还在盛年,不用你担心……”

    听了这么多,钱太监心里已经确信此事无疑了,他斜睨了一眼那宫人,见其亦是微微颔首,他便悄无声息地与其双双往后挪动步子,最后正要闪身出去的时候,却不料有人赶在他们前头打起帘子进来,正是徐勋。眼看那边床前沈家三人没注意这儿,钱太监就笑着打了个躬,见徐勋让开道路,他立马和那宫人匆匆出了门。

    床上的沈光没留意门前动静,顿了一顿又拉着女儿的手艰涩地说道:“悦儿,都是我当年一时糊涂,给你今后添了许多麻烦。你嫁给徐勋之后,一定不要自恃从前的情分对他指手画脚,女子要紧的是柔顺,再说沈家这门头今后万难给你撑腰……”

    这话还没说完,后头的沈恪就终于忍不住打断道:“爹,沈家门第固然远不及伯府,但凡事都有个理在,什么咱们难以为悦儿撑腰?再说了,徐勋要是这样的人,他就该学着小说话本里头那些情义双全的主角,娶一个名门千金回来当家,然后把前头定下的未婚妻女子迎回家里算是尽了情义,这就算得上是美谈了,哪里会去请太后赐婚!”

    “说得好!”

    一直没出声的徐勋终于赞了一句,见沈恪立时扭过头来,面色有些不自然,而沈悦使劲擦了擦眼睛,这才回头嗔道:“来了怎么不早出声,偏要鬼鬼祟祟的!”

    “咳……咳咳……”沈光想要说话,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好几声后方才勉强止住了,却是沉声说道,“怎可这样和伯爷说话!”

    见小丫头被父亲一说便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而沈恪则是在父亲眼神下慌忙去搀扶沈光坐起身,徐勋缓步上前,淡淡地说道:“沈老爷不用苛责令嫒,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是这么和我说话的,我听着很自在。我要是嫌弃沈家门第,亦或是还记挂着当初沈家一度想要悔婚,就不会想方设法让太后认了这门亲事,从前那些小事你不用再惦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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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百零八章 破冰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四百零八章破冰——

    第四百零八章破冰

    沈光被徐勋那种语气噎得一愣,可对着那种眼神,他便明白对方并非虚言,而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如释重负的同时,他却又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苦涩。而沈悦听徐勋说和自己这么说话自在,脸上不知不觉挂出了一丝笑容,待听得徐勋又说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她便回头瞥了他一眼,露出了那两个小酒窝的同时,眼神亦是如释重负。

    而徐勋却没有去看沈光是怎样一个表情,见沈恪站在那里仿佛有些尴尬,他就温和地笑道:“大哥此来京城,可是在南京国子监请过假?”

    听徐勋竟是叫自己大哥,沈恪愣了片刻方才摇摇头道:“章大司成治学严谨,我虽是为了妹妹而赶到京城来,但终究来来回回得几个月,请假时间太长,不合监规,若是大司成准了,底下其他学子若是有样学样,反而让大司成为难,所以我已经从南监中辞了出来。”

    瞥见父亲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打算替他求情,他连忙又抢在前头说道:“更何况,我当初入监就已经是破格,章大司成准了也是魏国公份上,怜小妹刚烈方才通融。如今悦儿有了着落,我便能够一心一意放在举业上,今后在家刻苦攻读就是了。”

    “好!”尽管最初觉得沈恪辞出南监未免有些意气用事,但徐勋素来就欣赏能够为别人着想的人,此刻不免又重重点了点头,因笑道,“大哥如今才二十出头,乡试还有的是机会,而且今后金陵再无人敢觊觎沈家,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考,我等着你金榜题名的那天!”

    徐勋撂下这等豪言,沈悦觉得理所当然,而沈家父子的观感却大不相同。饱经世事的沈光知道徐勋如今看似风光,却是在风口浪尖上,极可能一个不留神被朝中大佬一根手指头捻得粉碎;而沈恪却觉得妹妹果然没有看错人,嫁了这样一个可靠而又专一的夫婿,今后他这个当哥哥的便可以一门心思钻研文章,不用再有任何后顾之忧。

    于是,在如意也随着钱太监等人一块溜出去了之后,这屋子里此时便只剩下了三个人。徐勋和沈悦彼此看着,而沈光却担心地盯着徐勋那张脸,仿佛要找出那种自信源自何处,而沈恪则是看看妹妹再看看准妹夫,脸上挂着欣悦轻松的笑容。

    直到沈悦第一个察觉到这种情形咳嗽了一声,屋子里的气氛方才为之一变。这一回,是徐勋代沈悦询问其祖母沈方氏的病,而沈光在犹豫良久之后,终于无奈地说道:“悦儿她祖母的病是多年的病根,去年年中发作之后,就一直起起伏伏没个好,好在我和大郎离开之日,她的精神有些好转。毕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就算一直有好大夫好药材吊着,也……”

    沈光没有继续往下说,沈悦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一想到嫁入徐家之后,她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更不用提回金陵,她不由得把心一横,随即仰头看着徐勋,满脸恳求地说道:“徐勋,我从小都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我想回家去探望她,好不好?”

    “悦儿!”

    尽管徐勋说沈悦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但沈光仍是听着心里一跳,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待见徐勋看了过来,他才咬了咬牙说道:“太后都赐了婚,你如今哪里都别想去,我和你大哥已经看好了宅子,先风风光光让你出嫁了!”

    他行前沈方氏就说过,让沈悦勿以她为念,先把婚事操办了,否则她若有万一,这一桩婚事又要耽搁一年。他那位母亲还说,沈家本就已经对不起沈悦,若是她再牵累了孙女,就是去了也心中不安。

    然而,徐勋却从一句看好了宅子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见沈恪闻言面色一变,讷讷要解释什么,他就摆了摆手。斟酌着如今京城的局势,再有之前徐良提过的回乡为母亲迁葬,他沉吟良久,这才笑着对沈悦说道:“这事还不好说,百善孝为先,我当然答应你。不过,如今京城这儿赐婚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把咱们的婚事办完了,我就送你回金陵。”

    “啊?”

    此话一出,别说沈悦一时大吃一惊,就连沈家父子亦是瞠目结舌。徐勋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轻描淡写地让沈恪好好照料沈光,又说已经下帖子请太医院的院使亲自来诊脉,随即他就不容置疑地拉起了沈悦告辞出去。他们两人一出门,沈光就长长吁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和悦儿竟有这样的情分。”

    沈恪不由得满心不解:“爹,这是好事,你叹什么气?”

    “是好事,可恩爱夫妻反目的也不在少数。悦儿性子冲动直爽,如今那位伯爷喜欢的时候自然样样都可以包容,就怕日后厌倦了,而且终究齐大非偶……”

    “爹,你怎么老是想得这么糟糕?恩爱夫妻反目是有,可也总不及白头偕老的多。满朝文武大臣之中,琴瑟和谐白头偕老的也不少,你想太多了!我觉得徐勋为人爽利有担当,刚刚他也把话都说清楚了,您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停顿了片刻,沈恪方才直视着沈光的眼睛说,“倘若爹是因为他在朝中太过显赫将来会不会稳当,那就更无须多想了。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沈家是怎么在赵钦的觊觎下幸存下来的,想必爹不会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准岳父和准大舅哥在那交谈什么,徐勋并没有太大兴趣,一手拉着沈悦出了正房后,见院子里几个丫头齐齐看了过来,继而慌忙转身的转身,低头的低头,他却没松开小丫头死命要挣脱的手,径直进了那间摆着绣架的西厢房,又关上了房门。

    此时此刻,沈悦也没心思去计较徐勋刚刚毫不避讳的举动了,抬起头就焦急地说道:“你怎么当着爹的面说要送我回南京?你在朝中每天都是做不完的事,怎么离得开,而且之前就那么多人算计你,你要是一走,谁知道会不会三人成虎曾参杀人?”

    “傻丫头,我当然知道。”

    徐勋轻啄了一记她的红唇,见她立时不依不饶地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开,他方才箍着那纤腰笑道:“没事,我心里都有数。而且,我也曾经答应过爹爹要回南京为娘迁葬。既然横竖都要回去,便趁着你回去探望祖母回去。南京那些老朋友们,我也得顺道去看看。”

    听徐勋这么说,沈悦这才差不多信了,但仍是追问了几句,见徐勋始终闲适轻松,她总算放下心来,但仍是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是离不开就不要哄我。你只要找些可靠的人护送我和爹爹大哥回去就行了。”

    “放心,我这人说到做到。”冷不丁捏了捏那挺翘的鼻尖,徐勋方才松开了手,“好了,你爹病成这样,心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我要是在那多站,他大约更不自在,所以我就先走了,你这个做女儿的多陪陪他,省得他胡思乱想。倒是你大哥这一年多长进许多,最难得的是为人大气。徐经回江阴去了,唐寅却还在家里住着,你不妨让他拿着墨卷去相交相交。那是苏州四大才子之首,哪怕如今精神都用在了他处,可眼光还在,让人指点指点没坏处。等回头王世坤有空了,让他带着去拜访拜访北监的谢大司成。”

    赞兄长大气,沈悦却听出徐勋指摘父亲小气,心中虽不免有些不好受,可还是嗯了一声答应了。然而,回到正房西屋,见沈光已经躺倒睡了下去,兄长静静坐在一旁守着,她踌躇片刻,终究没有上前去说徐勋那番安排,只是一手拨着门帘站在那儿看着。

    不管如何,那终究是生她养她十六年的父亲……

    而徐勋一路回到书房,在那张大书案后头一坐,随手摊开一张纸来,正要卷起袖子磨墨,他就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影。认出是陶泓,他微微一笑就收回了手,等砚台里已经蓄了小半的墨,他见陶泓垂手退出了屋子,就随手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一个新,一个旧。在新的下方,他写了一个徐,又写了一个刘,想了想又在刘的下头写了一个焦字,继而便在旧的下方写了诸如刘李谢韩刘等好几个姓氏……好容易把一张简易的结构图写完,他又拿着笔在一个个人名之间连连画画,最后一张纸上乱七八糟的线已经是难以分辨明白。

    “京城这边就和冰冻住了似的僵持不下,要想破冰,不如我先纵身跳出去,也许就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我毕竟是南京出来的,也该回去经营经营……可这事要是我自个主动提出来,按我从前给人留下的印象,少不得会有人生出提防警惕,最好是别人忍不住,如此方才名正言顺,才会让他们觉得终于成功把一个眼中钉赶了出去……”

    喃喃自语着说到这里,徐勋便抬起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叫来了阿宝:“去灵济胡同请谷公公,就说我请他和刘公公张公公有空来我家里一趟,只道是我家就要办婚事了,有些事得请他们帮衬帮衬!”

    ……

第四百零九章 上元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四百零九章上元——

    第四百零九章上元

    这一日元宵佳节,尽管孝庙弘治皇帝仙去尚不满一年,但本着当初遗诏留下的恤民之意,朱厚照早早下旨元宵灯会照旧从正月十一到正月二十。百姓是欢喜于这一年一度的热闹,而作为朝中的权贵大佬,在意的却是这难得的十日假期。

    谨身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李东阳素来以提携后进而著称,再加上文名卓著,旗下茶陵派人才济济,在朝中声望自是一时无二,丝毫不逊于身为首辅的刘健。每到他休沐之日,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就立时变得无比热闹,来来往往的年轻官员和士子几乎能把门槛踏破。

    李东阳主持过数次乡试,弘治年间又主持过两届会试,门生故旧如今多数都能独当一面,开诗会的小花园中便只听你方吟罢我登场,哪怕寒风呼啸,却挡不住众人的热情,一个个人卯足了劲头,就想在师相面前搏个头彩。李东阳安坐主位一一评判,等到最后定下结果,众人看着那个不出意料的名字,便有人半真半假地抱怨了起来。

    “又是李空同,老师这诗会十次之中必然有九次都是他夺魁,实在是偏心!”

    听到有人抱怨,李梦阳却一脸的满不在乎,站起身笑吟吟地四面团团一揖,这才自信满满地说道:“侥幸侥幸,能再得头名,都是老师慧眼如炬!”

    饶是李东阳素来稳重,也忍不住被李梦阳这明着捧他,暗着自我标榜的做派给逗得一乐,当即笑道:“他们是没有你的急才怪才,别人作一首诗的功夫你至少能三四首,只要能有一首合了我的眼缘,拔得头筹自然比别人容易!”

    “老师说得没错,当然还得加一条,还能有谁比我这个学生更明白老师的喜好?”李梦阳大喇喇地傲然答了一句,见旁人尽皆嘿然,李东阳也是哑然失笑,他便认认真真拱了拱手说,“今年六月初九,乃是老师的六十大寿,学生就算苦心孤诣,那真正佳作也要放到那一日来呈上,否则要是一下子江郎才尽,日后可不是苦也?”

    听李梦阳竟然说什么江郎才尽,李东阳刚入口的那一口茶顿时全都喷了出来,其他人也一时起哄,有的道你李空同江郎才尽乃是我等幸事,有的道到时候憋足了劲也要写一首佳词以求超越,更有的则是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然而,谁都知道李梦阳不但是李东阳的门生,而且又是其乡试的座师,李东阳好友杨一清举荐的人才,情分非比寻常。这会儿戏谑打趣之外,倒是没人敢表露出什么嫉妒心思来。

    等到一场诗会顺顺当当结束,送走了所有客人,李府的下人们少不得忙忙碌碌打扫收拾,而李东阳这才来到了书房。这间平常并不接待外客的屋子里,此时此刻却正有一个人坐着闲适自如地看书,仿佛完全没把自己当成外人。相比满头黑发中夹杂着少许银丝的李东阳,那人显然苍老许多,一多半头发已经霜白一片,脸上的皱纹也更深沉。

    “那些年轻人实在是闹腾得比预料长了些,孟阳你又说等诗会完了再让我来说话,让你久等了。”

    “桃李满天下原本就是最招人羡慕的事,倘若也能有人这么来折腾一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焦芳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和李东阳见过礼,等到分宾主坐下之后,他才弹了弹袍角道,“再说,有进上的六安茶,有时鲜的果子,有厨房特意送来的点心,再加上西涯你新著的诗集,这时间好打发得很,何必扫了你那些学生的兴。万一让人知道你撂下他们是来见我,李梦阳那个炮仗只怕第一个就会炸起来!”

    “哪里就至于如此……”

    李东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焦芳说的是大实话。同是天顺八年的进士,他和焦芳年纪相差十几岁,他一帆风顺,焦芳却几经波折方才最终升任刑部正堂。即便朝中至今仍有人说焦芳不学无术,他却知道只不过是焦芳从来瞧不上那些华美空洞的东西,为人务实世故,对同僚下属多有刻薄,自然就不招人喜欢。

    就是他,之前不过和焦芳保持着寻常同年之间的往来,对人敬而远之,也就是在去岁今年变故连连之际,方才因为焦芳大出意料勾连刘瑾之举而有所动心。

    两边都是极其精明的人,那些旁人常用的寒暄试探自然就没有用武之地。叹了一句之后,李东阳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孟阳特意挑了元宵节这一天来,不知所为何事?”

    “我才刚从刘瑾的私宅出来就径直上来你这儿来,你说是为了什么事?”焦芳看着李东阳,目光炯炯地说,“沈家人找去兴安伯府认亲的事,想来你应该知道了。那一出金陵梦闹得满城沸沸扬扬,也不知道多少人在那儿盛赞徐勋有情有义,可要我看来,不过是因为当年徐勋扳倒赵钦,多亏了他那未婚妻用私财让苦主动心,继而围堵应天府,然后又在文德桥上纵身一跳,他要是敢始乱终弃,那女子十有**把一切闹开来,他有所忌惮罢了。”

    见焦芳说得不屑一顾,李东阳想起之后再问妻子朱夫人曾经在灵济宫中头一次见到沈悦时的情景,那沈氏冒姓方氏对李夫人讲述金陵旧事时的不露痕迹,他自是在肚子里叹了一口气。这夫妻两个都工于心计确实不假,但以徐勋如今的地位,若真的心狠手辣不想被人揭出旧底子来,杀人灭口另挑有权有势的岳家为援大可做得。从这一点来说,那少年郎就是有千万分不是,有情有义这四个字却做不得假。

    “木已成舟,如今这个还有什么好说的?”

    见李东阳不以为然,焦芳原本突然前倾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可知道,徐勋决定过了正月立时成婚?据说,是沈氏家中祖母病重,若有不成这婚事至少得拖一年,所以沈家父子才会火速赶到京城来。按照素来的规矩,沈家是金陵人氏,这沈氏出嫁怎么也得先回南京,然后再迎娶到京城来,眼下他们却已经在京城办下了宅子,打算紧赶着下定。”

    李东阳听着听着,不禁若有所思地蹙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揪着这一点,让他们按照规矩来,让沈氏回南京备嫁?”

    “那是太后赐婚,这么来回拖着,太后也不乐意,我自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焦芳冷笑一声,这才大有深意地说道:“由得他们去成婚,然后再让人揪出沈氏祖母病重的事,让徐勋不得不送了妻子回家省亲……当然光是这一件还不够把他赶出京城,据我所知,徐良的元配,也就是徐勋的母亲坟茔还葬在金陵,如今父子俱封伯爵,声势一时无二,岂有丢下元配丢下亡母不管的道理?于情于理,他们也该当一起回南京一趟!再然后,找一件什么事拖着徐勋在江南三五个月,这边京城腾挪的余地就大多了!要知道,刘瑾等阉宦不善于谋划,徐勋小小年纪却是他们的智囊!”

    这真是……一招一招尽皆冠冕堂皇的连环计!

    李东阳反反复复地沉吟,终究觉得焦芳这设想找不出丝毫的破绽,一时不禁赞叹地点了点头:“孟阳这个主意却是将死了他的所有退路,让他不得不照你这设计去演……若是刘瑾知道,只怕也会后悔不该把这事告诉了你。”

    “刘瑾不过是凭借巧舌如簧讨了皇上喜欢,连内书堂都没进过,他算什么角色?”焦芳鄙夷地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想当初王振虽则是从小侍奉英庙,可终究还曾经当过内书堂的教习,又是读书人出身,哪里像如今皇上身边的这一批?这些人里头,除却高凤本就是内书堂出身的司礼监太监,其他都是粗鄙不文,但使给他们留下空子,不愁他们不得意忘形!只要他们犯了事,到时候众怒之下,要处置他们还不容易?”

    元宵佳节,有人在屋子里谈些煞风景的阴谋诡计,也有人正全副身心地预备一年一度的元宵节赏灯了。比起肃穆氛围更重的正旦,元宵节可以说是举国同欢的节日。从永乐年间开始,从正月十一到正月二十,衙门封印,官员放假,百姓也多半彻夜欢乐,一整条灯市胡同白天为市,夜晚放灯,一年到头晚上都要出来的五城兵马司这几天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百姓热闹一回。

    正月里的天黑得早,才刚过酉时不多久,天色就昏暗了下来。等到了戌时,白日里百商云集的灯市胡同已经完全不见了各式摊贩,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张灯结彩的灯楼,以及无数拿着各式扎好的灯来货卖的人。

    这些灯楼都是权贵人家斥巨资用来争奇斗艳的,若在以往,在勋贵当中顶多只能算得上是二三流的兴安伯府并不会出太大的风头,但这一晚,那一座高达三层的彩灯却是辉耀夺目,四周也不知道挤满了多少围观百姓。

    不止是那一盏盏的灯,最令人惊叹的是那些灵动得仿佛完全是活的烟火,随着几个汉子的卖力表演,这些比坊间寻常吞火吐火要精彩几倍的烟火引来了围观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这还不算一簇簇飞上夜空的各式烟火。

    而在那拥挤人流之外的一辆马车旁边,徐勋一手揽着沈悦,突然笑道:“怎样,可喜欢?有没有几分火树银花的光彩?”

    尽管沈家从前在南京的时候,每逢元宵节也会张灯结彩,可主要是h在自家后院,哪里会如此大手笔。此时此刻,尽管沈悦对于徐勋带她出来观灯大为喜悦,可仍是不由自主地低声说道:“太奢侈了……会不会有人参你一个招摇?”

    “参我招摇?”徐勋眉头一挑,仿佛不怎么在意,直到腰上被人不轻不重捏了一记,他才侧头笑道,“我就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不招摇了?虱子多了不怕痒,更何况,我这钱来得干干净净,不吃空饷不贪军需,我花自己的钱也有人闹腾,那就让他们蹦跶去。”

    隔着两人几步的沈恪见这一对未婚夫妻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依偎在一块说话,一时又是愕然又是紧张,眼睛不时四下里扫动,生怕有人认出了他们,惹出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然而,这元宵之夜各家女眷也有出来观灯的,民间妇人姑娘更多,徐勋和沈悦俱是寻常打扮,马车上也没有挂什么记认,在眼下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并不算太显眼。即便如此,他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上前煞风景地重重咳嗽了一声。

    “今天是元宵正灯,这京城出来观灯的人太多了,是不是早点回去?”

    “回去什么,还早呢!”徐勋看了一眼沈恪,不以为然地笑道,“从去年到今年,一直忙着各式各样的事,连过年都没过好,还不趁元宵节放松消遣一下怎么行?大哥就别担心了,我把府军前卫那些小子们一体都放了假,现在这周围至少就有几十个人在盯着,出不了事!”

    沈悦也笑道:“大哥放心,出不了事,要不是皇上得奉着太后在大内观灯,估摸着这时候也会溜出来。”

    沈恪想到徐勋竭力挽留他们等到过完元宵再搬出去,而父亲在养病之余,则是给了他厚厚一沓地契,让他到几家金银铺把其中几张兑出来办嫁妆,可沈悦得知之后却悄悄对他说嫁妆早就备好了,闲园和周边那些地产就是,到了京城已经有一阵子的他那会儿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这才明白那出震惊了他们父子的《金陵梦》缘何会在闲园首演。这样胆大包天的举动,也只有他这准妹夫能做得出来,也只有他这妹子肯点头答应!现如今也是,这年头哪有未婚夫妻敢这样旁若无人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一对儿……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尽管徐勋和沈悦衣着寻常,可男的英挺俊俏,女的娇艳如花,站在一块总有人多看两眼。也有坊间登徒子心中痒痒想上前搭讪,可才流露出那么几分意思,背后不是着了人的黑手就是挨了人的板砖,四周围的暗巷里,每每传出被堵着嘴的咿咿呜呜惨哼声。

    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灯市口大街上站了好一会儿,徐勋见那边厢有人对自己打了个手势,这才对着沈悦微微笑道:“注意看,好戏来了!”

    他这话音刚落,就只听围观灯楼的人群中起了一阵子骚动,紧跟着就有人大叫道:“快看,快看那几盏灯!那不是孔明灯吗,上头还有字!”

    “是天作之合!”

    “还有四个字……是英雄美人!”

    随着人群中那一片哗然,沈悦看着那八盏徐徐升高的灯,脸上露出喜悦的红潮之余,又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徐勋的臂膀:“喂,这种闹市里头放孔明灯,万一掉下来是要出大事的!”

    “娘子放心,为夫早就在灯下头栓了最结实的钓线,足可让这些灯在上头多挂一会儿。”

    徐勋微微一笑,见人群中有各种各样的惊叹,他便看着瞠目结舌的沈恪说道:“这八盏灯是宫里御用监的能工巧匠费尽心思做出来的,又大又亮,足足能烧一两个时辰,为了这个,皇上还敲了我整整一千两银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

    旁边陡然钻出来的一个脑袋让徐勋一下子截断了话头。满脸错愕地看着那个牵着一位二八佳人柔荑的少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好一阵子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朱,你怎么溜出来的?”

    朱厚照见徐勋仿佛见了鬼似的,可终究是那称呼没错,他这才得意洋洋地说道:“你能溜出来,我怎么就不能溜出来?七姐,看见没有,又不只是我一个元宵节溜出来玩,宫里但使有些名头的公公全都这样,这家伙还不是和我一样,直接把承乾宫的宫女都拐出来了一个?嘿,幸亏今儿个宫里的灯放的晚,说是子夜才放,咱们看过这灯市口大街的灯回了宫去,正好还能赶得上看宫灯!”

    听小皇帝直接给自己安了个承乾宫宫女的名头,沈悦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她还是头一次见周七娘,见对方诧异地打量着自己,她便大大方方地含笑点了点头,随即冲着朱厚照促狭地挑了挑眉:“别只顾着编排小徐,我是得了皇上允准正大光明出宫的,你呢?”

    朱厚照听沈悦居然这般振振有词,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发觉自己好容易才握着的小手正死命挣脱着,他慌忙迅速开动脑筋,很快就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当然是司礼监李公公允准出宫的。这天下同乐的大好时节,灯市口这么多人这么多灯,万一有什么闪失就不好了,所以李公公让我看着一点。至于七姐,那当然是容尚仪觉得她在太后身边多日辛苦,放她出来散散心。七姐,你看皇上对身边人都这般贴心,容尚仪当然不算过分。”

    周七娘这些时日被朱厚照哄惯了,心里虽是越发狐疑,可上次出宫看戏平安回去,这次出来观灯就不一样了。于是,她思来想去,索性笑吟吟地上前去拉起沈悦的手道:“姐姐是承乾宫的?我进宫这么久,还从来没去过承乾宫呢,姐姐和我说说好不好?”

    见沈悦丢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眼神,当即就被周七娘拖到一边说话去了,徐勋这才看着长吁一口大气的朱厚照低声说道:“我说皇上,你未免太大胆了,元宵节带着人出来与民同乐,甚至还把奉着太后观灯的时辰都推迟了,你就不怕穿帮?”

    “只要你配合我一点,哪里会穿帮?”朱厚照看着那边厢窃窃私语,不时还发出一阵阵笑声的两个女人,一时恨得牙痒痒的,“谁知道你倒还给我瞒着,沈姐姐差点吓出我一身冷汗来,她就不体谅体谅我,要把人拐出来有多不容易!”

    “谁要皇上明知道她认识我,还非得把人领到这儿来?悦儿要不是不问一句,人家看着我和她一块站在这儿,这会儿不怀疑回头也会怀疑。刚刚就算你噎住了,她也能想出无数理由来圆。”徐勋朝那边努了努嘴,见朱厚照跟着也偷偷摸摸地往两个女人那儿瞧看,他便轻声说道,“这事悦儿都知道,绝对不会给她看出破绽,要比温柔大方,周姑娘决计比她强,可要说机灵,周姑娘只怕会被她三言两语就骗去了。”

    朱厚照见两人果真是越说越投契,还指着他们两个偷笑不已,他下意识地就信了徐勋的话,嘴里却轻哼道:“希望如此……否则你赔我的美人!”

    一旁的沈恪见突然冒出来一对自称宫里的少年男女,徐勋和沈悦又和人毫无顾忌地谈笑,沈悦还在那信誓旦旦地自称是什么承乾宫的宫人,他顿时只觉得满头雾水。有心上前问个仔细,可冷不丁瞥见徐勋时,他又看到人对自己不动声色地连连摆手,这下子竟进退两难。正纳闷的时候,他感到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一回头便发现是马车上的车夫。

    “沈公子,什么都别说,还有,千万装成什么都没看见……哎,你干脆上车得了,眼不见心不烦!”

    金六不由分说地把沈恪拖了上车,放下门帘后还不放心,索性又关好车门上了销子,这才按着胸口放下心来,眼睛却依旧东张西望不已。

    这正月十五上元节确实是一年到头难得的热闹,可堂堂皇帝竟然带着太后身边的宫人出来观灯,这实在是太胡闹太乱来了!

    那边厢两个女子笑闹够了,朱厚照终究是不甘心好容易拐了人出来却浪费了良辰美景,少不得涎着脸上前打断了,一把拽起周七娘对沈悦打了个哈哈后不由分说夺路而逃。见这一对跑得飞快,沈悦这才回到徐勋身边,心有余悸地说道:“不让人跟上去不要紧?”

    “放心,谷大用的西厂不是摆设,我都能假公济私带着府军前卫的小子们到这条街上赏灯耍玩,更何况西厂的人?咱们乐咱们的,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一国之君也是人,况且皇上和我差不多大小,一天到晚憋闷在宫里哪里受得了?”

    说完这话,徐勋突然发现沈恪不见踪影,东张西望后发现金六朝车厢后头做了个手势,他这才明白了过来。虽说这位大舅哥还算投缘,可徐勋可不想人在今天这种时日当电灯泡,冲金六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之后,他立刻拉着沈悦走向了和朱厚照相反的方向。

    他可不想再撞见一回小皇帝!

    一路走去,又看了保国公、英国公、定国公三家的灯楼,一一品评好坏之后,发现远不及自家那座灯楼人多。徐勋自是满心愉悦,不时低头对沈悦说些什么。就当他沉浸在这种难得的轻松喜庆气氛中时,他突然察觉到前头几个人挡了上来。

    “平北伯,先帝爷早就有令,近年以来正月上元日军民妇女出游街巷自夜达旦男女混淆,令两京并天下严禁,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视先帝禁令于不顾,带着妇人招摇过市!”

    ps:这一章不好拆,二合一吧……

    ……

第四百一十章 与民同乐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四百一十章与民同乐——

    第四百一十章与民同乐

    兴致勃勃的时候有人挡路,任凭是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更不用说徐勋难得拣到这种时日能够拉上未婚妻出来看灯,此刻心里的恼火劲就别提了。他冷冷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些探头探脑的幼军,见领头的曹谧脸上有些仓皇,他须臾便醒悟了过来。

    此时拦路的人全都是纶巾儒衫的读书人,又不是寻常的登徒子,他安排下去的这些护卫难道还能硬生生地挡着蛮横不让人走这条路?

    打量着这几个有的不过二十出头,有的三十好几的儒生,知道他们就算在朝中为官,也决计不是高官,乍一眼看去更像是国子监亦或是府学里头的人,抑或寻常士子,他便眯了眯眼睛,随即淡淡地说道:“那敢问几位,先帝自从下达禁令之后,每年元宵,可曾经真的禁绝过军民妇女出游?”

    见那打头的人微微一愣,徐勋不等他有功夫想出说辞来反驳自己,他便冷笑一声道:“这儿是灯市口大街的中间,各位一路行来,难道就只看到我这未婚妻一个女子?既然有这样的功夫,你们何不一路上苦心去劝劝那些妇人姑娘不要趁着一年到头难得的机会出来逛逛,应该整天在家里守着纺机绣架灶台老老实实去做她们该做的事……你可敢去说!”

    徐勋陡然提高了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见那人气得脸颊赤红,身后那几个人也是人人不忿,素来得理不饶人的他哪里会就此轻轻放过,当即嘴角一挑说道:“我记得《礼记杂记下》就有这么一段,‘子贡观于蜡。孔子曰:赐也,乐乎?」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子曰:「百日之蜡,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看你们的样子都是读书人,也许此时,也许日后就是朝廷官员。既然是圣人门生,那想来应该熟读《礼记》!元宵佳节举国同欢,连与民同乐都不知道,口口声声只拿着一道从未行过的禁令说话!难道妇人就不是大明国人,一年到头操劳辛苦,这仅有的元宵佳节都要被你们这些读书人指手画脚,日后谁不说你们当官之后就忘了百姓疾苦!先帝爷就是因为知道禁令不可行,故而从未真正严禁,这才是仁君胸怀,不是尔等腐儒可比!”

    朝中都说徐勋乃是幸进,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等等各式各样的贬斥之语要多少有多少,这几个儒生哪里领教过徐勋连大佬们都吃过亏的词锋,此刻听他竟搬出了圣人所言,几个原本都怀着满腹血气要来争一争的儒生已经给噎得够呛了,更没料到的是,徐勋竟是步步紧逼,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紧跟着,徐勋看也不看他们,突然莫名其妙地拱了拱手。直到这时候,他们方才陡然发觉,四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齐聚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各位父老,在下平北伯徐勋,今天元宵佳节,所以一时兴起,便邀了未婚妻同游灯市。”见下头喧然大哗,徐勋顿了一顿,眼见得已经有知情识趣的幼军在那儿弹压人群,须臾那喧哗就渐渐消解了不少,而四周围蜂拥过来看热闹的人则是更多了,他这才一指那几个脸色难看的年轻人说道,“这元宵佳节本就是举国同庆的好日子,当今皇上秉承先帝爷一贯之意,体恤万民,故而先帝逝去一年不到,仍然照例大开灯会,我不过想着携未婚妻沾些恩泽,谁曾想竟遇到有人不依不饶,口口声声说朝廷早有禁令,禁止正月上元日军民妇女出游街巷!”

    此话一出,那几个儒生就只见围观人群全都往他们看了过来,夹杂在其中的那些年轻姑娘倒是有些羞涩尴尬,已婚妇人就大胆多了,甚至有泼辣的当场起哄道:“哟,是不是他们担心自家老娘媳妇元宵节出来逛灯市给人拐去了!”

    “可不是,一年到头难能出门,老娘出来走一回百病也有人要管,吃饱了撑着!”

    “这正月里头前些天连着下了三四天的雪,南城不少房子都给压塌了,这种小事都没人管,尽管咱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算什么读书人!”

    “读书读书,把家里家私都败光了也不知道读不读得出一个秀才来!”

    “哪里像人家沈姑娘,看到南城房子压塌了就拿出嫁妆钱来修缮屋顶舍粥赈济,那才是真正的心地良善!要我说,人家在一块关你们什么事,兴安伯府那几盏灯挂得好,英雄美人,天作之合!”

    徐勋三言两语撩拨起了话头,此刻就袖手站在一旁不做声,放任那几个狼狈的读书人被那些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的妇人肆无忌惮地讥嘲。倒是沈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拉了拉徐勋就低声说道:“你这是不是太过火了?”

    “不过火,怎么能让朝中某些老大人们下决心把我赶出京城去,也好陪着你回南京探望祖母?”徐勋见沈悦一下子愕然瞪大了眼睛,他才回过头淡淡地说道,“南城大雪压塌房子,我用你的名义捐了一千两去帮人修缮屋顶舍粥赈济。虽说达官显贵家里也常常有舍米放粥施衣裳的,但你还没嫁入兴安伯府就这样乐善好施,再加上金陵梦造出来的好名声,这连番手段一块来,总比人动动嘴皮子强多了!”

    要不是早有预谋,今天元宵佳节,灯市口胡同人满为患,这几个人是怎么正正好好窜了出来堵着他的路质问的?他可不是张鹤龄,他算计的是朝中大佬,从未欺压过百姓,所以遇到和李梦阳类似的刺头当街拦人,他绝不会被动挨打,辩论他也丝毫不惧,论歪理谁有他多!

    果然,正如徐勋所料,那几个儒生当然不会拉下脸来去和几个妇人争辩,倒是还有人想去寻徐勋理论理论的,可早有眼疾手快的幼军上了前来挡驾,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勋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沈悦,一手又冲着那些围观百姓招了招。一时之间,有市井好事之徒叫了声“天作之合”,旋即就有更多人跟着喧闹了起来。

    “恭祝平北伯将来早得贵子!”

    “百年好合!”

    “白头偕老!”

    要不是沈悦很确定自己现如今还未真正嫁给徐勋,听着这些明显该是新婚之日祝福小两口的话,她简直有一种今日便是那良辰吉日的错觉。只听到身边的徐勋又笑着大声说道:“今日大好节日,各位父老乡亲但请尽兴,无需理会这些迂腐之徒!至于我和我家未来娘子,便感谢各位刚刚那些吉言,这会儿咱们要溜去看灯了!异日大喜之日,门上还会散喜糖,多谢各位捧场支持!”

    眼看那一对少年男女在人的掩护之下没入人潮中,须臾便没了踪影,人影中有惋惜的叹息,也有兴奋的嚷嚷。闲园首演的戏,满城跟演的戏,再加上满城酒楼茶馆中只要一文钱就能听上许久的说书,足可让众多人对这一对璧人耳熟能详,谁要是说不知道都不好意思出门,更何况徐勋此时竟还说什么散喜糖。于是,当那几个儒生满脸铁青地想要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通道的时候,招致众多白眼之余,甚至也免不了受了几下暗中的拳脚打击。

    小民百姓敬读书人是不假,可谁不讨厌这些节庆日子指手画脚的?尤其是更有个市井之中的新鲜偶像替他们教训了一顿人,谁不喜闻乐见?

    而刚刚出了这么一回风头,等到了僻静地儿,徐勋就立时在曹谧的接应下换了一件袍子,连带头巾也换了,等把曹谧打发走之后,做贼似的拉着沈悦出来,他便吁了一口气笑道:“幸好早有准备,否则就得半途回去了!”

    “你还说,谁让你逞能,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把身份都揭出来了,你也不怕回头咱们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认出来!”嗔怒归嗔怒,可一想到那许多人嚷嚷着吉祥话的时候,沈悦仍是不免心头生出了深深喜意,紧跟着,往四下里一看的她方才想起一桩要紧事来。

    “对了,我大哥呢?”

    “哎哟,这时候你总算想到你家大哥了?”徐勋嘿然一笑,紧跟着胳膊被人重重拧了一记,他有意呼痛一声,见小丫头立刻心虚地收回手去,又侧头东张西望留心有没有人往这儿瞧,他方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放心,有金六驾车带着大哥四处逛,人丢不了。这大好时节他横在咱们俩当中,这不是煞风景吗?”

    “死家伙,又胡说八道……”

    小两口一面彼此打趣,一面融入看灯人流中的时候,灯市口大街的西边入口,一辆停在那儿的马车上,一个人始终挑着窗帘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人流。良久,他终于捕捉到了那几个气冲冲出来的人影。不用他吩咐,车旁的人立时快步朝那边走去,不消一会儿又回转了来。

    “老爷,徐勋果然是当场发作,还当着众多围观百姓道出了身份,说了不少过头的话,只怕回头事情就要传开了。”

    “走吧。”

    焦芳长舒一口气,放下了窗帘,脸上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得意。他就知道,少年得志如今正在巅峰的徐勋,决计受不得激忍不住气!须知道,这朝中喉舌,可不是掌握在那些小民百姓手中!

    ……

第四百一十一章 玲珑心

    正月十五的元宵正灯和接下来最后五天的放灯,整个京城都是热热闹闹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然而,相对于民间享受这难得开夜禁的欢喜时光,朝堂百官对于先帝殡天不到一年就开元宵灯会,却是不少都颇有微词。

    可朱厚照哪里理会别人是怎么想的,十五那天拉着周七娘偷偷出宫去灯市口看灯会,回来之后又奉着太皇太后王氏和张太后到东华门城楼看灯,十六去奉先殿囫囵睡了一晚,对着弘治皇帝的灵位喃喃自语说了大半宿的话,十七十八分别在清宁宫和仁寿宫演了两天的戏……——直到二十才消停下来。然而,这二十一各衙门才开始理事,因李荣受寒要歇息两日,朱厚照便吩咐奏折都先让陈宽送来看,也不听节略了,可随手一翻,这头几本递到了他眼前的折子清一sè都是和徐勋有关。

    有弹劾他携未婚妻游灯市的,有弹劾他胡乱评述先帝禁令的,也有说其母虽已追封,却尚未迁葬兴安伯一系祖坟的……——本一本看过去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折子足有十一件,直到第十二件方才变了花样。看着这些东西,朱厚照眉头大皱,有心一股脑儿都丢到字纸篓里,可却不得不耐着xìng子——看完,可到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一股脑儿往旁边的刘瑾怀里一摔。刘瑾虽是眼疾手快接了好几本,可更多的是一下子散落在地。

    “他们这又是想干什么?”

    看到小皇帝大发雷霆,刘瑾连忙弯腰——捡拾了起来,见司礼监来送奏折的陈宽脸上有些不自在,他——捡回来放在御案上,便轻声对朱厚照说道:“皇上,这只是下头那些官员吃饱了撑着,和陈公公又没关系0”

    朱厚照这才冲着陈宽说道:“其余的先转内阁票拟这些联留中了L。

    陈宽犹豫片刻,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行过礼后就告退了出去。

    再他一走,刘瑾就丢掉了刚刚那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走到朱厚照身边熟门熟路地为他松着颈背筋骨,又笑着说道:“皇上理会那些只会聒噪的人干什么?这些人蹦跶越厉害,越说明他们害怕平北伯,否则只一个劲盯着他干什么?”

    见朱厚照面sè稍霁深以为然他便又趁热打铁地说道:“只不过,皇上今天留中这些,明天还会有更多的送上来,这些言官素来就是一个德行,不怕碰钉子,越碰越说明他们有胆量有风骨,所以也不能完全不顾他们这些折子!要奴婢说其他的可以不理,可兴安伯夫人迁坟的事情确实得考虑考虑,否则兴安伯至今都没续弦的意思,已经有人说徐勋不孝了。”

    说到这里,刘瑾又瞟了一眼朱厚照的表情,见小皇帝果然皱眉沉吟了起来,他心中越发有把握,便又凑近了些许压低声音说道:“而且奴婢才听徐勋提过,沈姑娘的祖母身体很不好,不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成婚之后回一趟金陵。一来为亡母迁坟,二来去探望沈姑娘的祖母,这三来……”。

    “这三来外么?”

    他有意拖长了音调,见朱厚照果不其然问了一句,他这才眯着眼睛笑道:“皇上,都说人生四大喜事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要是奴婢说,人生最大的喜事是衣锦还乡!兴安伯平北伯在金陵都曾经受过人闲气的,如今在京城官运亨通显贵无比,父子二人一块回南京可不是衣锦还乡,谁不来逢迎?就是昔日受的气,如今也能——讨回来,这份畅快决计能比得上洞房花烛了。皇上若是再为平北伯撑腰可以给他再挂个钦差的名头,总之是壮其声势让他风风光光下一趟江南!”

    要说对于朱厚照的心思揣摩之准,刘瑾要是认第二,那几乎没人敢认第——就连徐勋也是yīn差阳错渐渐mō准了朱厚照的脉络,要说真正的亲近,其实还及不上跟随小皇帝多年的刘瑾。此时此刻,果然朱厚照面上的愤愤然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连连点头赞同。

    “你说得也是,徐勋自打到京城就鞍前马后为联做了无数事情,这一次联就让他风风光光衣锦还乡,这下子那些人也该闭嘴了!”

    “皇上英明!”

    刘瑾满脸堆笑地逢迎了一句,对于自己所刚这番表现很满意。他虽在司礼监里头没有职司,但如今水涨船高,总有里头的人给他通风报信,因而那些奏折都是从十六到二十陆陆续续送上来的,只一直压着没往御前送,最终累计起来方才一股脑儿拿了过来,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徐勋前次经张永给他解了一道大劫,他投桃报李,自然也想着怎么把这次的坏事变成好事。这司礼监通风报信的那个文书官把几桩关联一说,他就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来,果然轻轻巧巧过了朱厚照这一关。

    当然,他也是有sī心的,徐勋后来居上,隐隐占去了小皇帝过多的注意力和宠信,也得先让这一层关系淡一淡。等徐勋出了京,他便可以抓紧时间进一步赢得朱厚照的信任,顺便扎扎实实地培植一些自己的班底。

    于是,当朱厚照打发他去西苑给徐勋先报个信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就满口答应了。果然,正如他意粹,等到了西苑,他见着徐勋一说起有人弹劾,徐勋的脸就yīn了,恼火地对他抱怨了好一通,他一面安慰一面劝说,到最后把自己对朱厚照的进言合盘托出,果然徐勋当即脸sè霁和了下来。

    “不愧是老刘,竟然想出了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是,咱们两个谁跟谁?你就放心风风光光衣锦还乡,京城这边有俺看着,那些老大人们坏不了事!”

    “那就全靠你了!”

    两人你好我好哥俩灯地闲话了好一阵子,刘瑾方才告辞离去。徐勋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直到人完全看不见了,他这才招手把曹谧唤了上前。就在前天,他才刚送了曹谧表字宁安,正合了其名。

    “宁安,给你父亲的信走了几天么?”

    “回禀大人了,已经十二天了。京城到西安府官道是二千六百五十里,西安府到延绥镇宫道是一千一百二十里,而且大人说不能用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就算在驿站换马,将近四千里地,大约要走十二天,算一算如今顶多刚到延绥镇,还得这么一些时日才能有回信。”

    听曹谧竟然连这种小小的细节都能如此仔细,徐勋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夸奖了小家伙几句,他便只说这事情不着急,却暂且没对曹谧吐lù自己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南京一趟,只吩咐人去继续操练。等到申初集合了一众人等训话一番后离开西苑出了西安门,他方才径直转往什刹海旁的萧敬sī邸,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琅琅书声。

    一叩开门,那守门的老仆一眼便认出了徐勋,连忙殷勤地让了他进去。见庭院里的花花草草都搭了棚子遮盖,那片菜地里的积雪已经化尽,正能看到下头的小麦,徐勋驻足片刻走到了正房前头,恰听见萧敬那苍老的声音。

    “光会诵念可不行,你如今虽然中了秀才,但志在科举,路就还远得很,圣人之言不在形式,在于内中深意,如何能吃透其中的告诫之意,才能写出一篇好文章和……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这一篇文章就留在我这儿,什么时候你能想通它有什么不好,什么时候你再来见我!”

    徐勋听到里头的人辞了出来,当即侧身让了一让,不多时,他就见内中出来了一个人。

    只见那少年和他差不多年纪,一身质朴的青绸直裰,人收拾得整整齐齐,乍一看去只是个寻常的读书种子。旁边的老仆见那少年瞧着徐勋有些愕然,忙上前说道:“孙少爷,这是平北伯。平北伯,这是老爷的从孙萧四少爷。”

    “晚生萧歃见过平北伯。”

    见对方须臾就回过神来深深行礼,徐勋忙双手搀扶了起来。才问了没两句,又随手取了荷包里常备着的一对状元及第金锞子当见面礼,里头就传来了萧敬的声音:“可是平北伯来了?歃儿小孩子家,你别太惯着他,让他回去好好读书。天冷我tuǐ脚不好不能相迎,你进来说话吧。”

    有了这句话,徐勋方才放了人离去,自己则是进了屋子。见萧敬正盘tuǐ坐在炕上,膝盖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满头只见零星黑发的银丝梳得纹丝不乱,显见居家生涯过得异常惬意,他笑着上前见过礼后就在萧敬对面坐了下来。

    “萧公公真是忙也忙得,闲也闲得,这份豁达让人羡赢”

    “等你老了,自然也就有我这份心了,如今有什么好羡慕的?”萧敬放下书卷,饶有兴致地盯着徐勋的眼睛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虽说你逢年过节都要打点送给我的礼,可平素一直都是避嫌不登门的,今天有什么要紧事?”

    面对萧敬这样年老成精的人,徐勋也不拐弯抹角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十有**要离开京城回一趟南京,公公底下的人还请帮忙多盯着些宫里的情形。若有消息,可以让锦衣卫紧急联络南京。另外,瑞生毕竟不是能随时随地出宫的人,我要见他不容易,也请公公给他带个信,让他在御前更低调些。”

    萧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心里却不如表面这般震撼,思量更多的是徐勋分明和西厂谷大用关系密切,去南京的消息却走锦衣卫这条线。好一会儿,他才眯银睛问道:“就这么一丁点事?”

    “当然不止。公公手底下可还有什么没拿出来的人?”!。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大喜

    尽管元宵佳节曾经毫不避讳地和徐勋一块出去看灯,由此还惹来了一场老大的风bō,但等到婚期定了二月初八,沈悦就立刻从兴安伯府搬了出来,挪进了父兄同在西城买下的金城坊水车胡同一座四进的宅子,也是她日后的陪嫁之一。

    她到京城已经一年多了,先是开着一家小店,然后听徐勋的打点闲园事务,和谷大用一块合计着闲园所在童家桥附近的商圈开发事宜,对于这京城买房置地的行情自然清楚得很。京城西贵东富,也就是说,东城的房子至少砸下大笔钱还拿得下来,西城的房子却是千金易得一房难求,更何况是这样的四进规制。搬进去的当天,得知这儿曾经住过一位佥都御史,她就忍不住向父亲追问起了这座宅子的价钱,可得到的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钱不过是阿堵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一直都是打算把那些家sī二一添作五让你和你大哥平分,也和他说过了。你不要管这些多少钱,只管在家里安安心心备嫁,别的什么都不要理会……这都是你该得的,爹和你娘只恨再不能多给你一点。”

    “可是……”见父亲那眼神分明是不容置疑,沈悦只得解说道,“可是爹,我到京城这些时日,该预备的已经都预备好了,嫁衣也好,木器家什也好,摆设瓷器也罢,林林总总至少能有六十四抬紧实的,放宽络些就是一百二十八抬也有。就是田地宅子,祖母当初给我的钱,我也都拿出去置办了,您这些钱还是留给哥哥和未来的孙儿孙女们。”

    沈光却摇了摇头:“你祖母给你的,是她的心意,我现在给你的,是爹娘和你大哥的心意。你就不用再说了。亏得有你及早备办的那些,否则临时去打木器办瓷器怎么也来不及,这些开销少了,房子田地爹怎么都不会亏了你。句容的田庄献了上去,可沈家在南直隶和浙江还有不少良田,你大哥说了,给你一千亩松江水田陪嫁。”

    哪怕日后夫妻俩有什么龃龉,女儿守着陪嫁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徐勋当然不知道未来岳父还在那操那些闲心,倘若知道,他必然又要暗叹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尽管他离京还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但官场之中已经有了些迹象,因而他虽是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幕,可也不想真被人看轻了。于是,因沈家在京城并没有什么根底,添箱的时候需不好看,他少不得去对朱厚照提了一提。结果到了二月初五添箱的那一天,宫中不但张太后赐了一匣南珠,小皇帝赏了一对龙凤呈祥玉佩,就连深居清宁宫如今已经不理外事的太皇太后王氏,亦是赏出了四端表里。竟是簇新的大红蟒缎。

    这样的风光让沈光欢天喜地的同时,却也完全忙不过来。文官当中虽是几乎全都对这样一场喜事冷漠以对,但勋贵们就现实多了,英国公定国公保国公三家都派出了媳fù一辈的fù人来添箱恭贺。其余次一等的侯爵伯爵也不少,寿宁侯夫人干脆是亲自走了一趟捧场。饶是水车胡同的这座四进宅院本来就大得很,可到最后也显得有些腾挪不开身子。

    等到了迎嫁妆这一天,场面就更加盛大了。水车胡同在阜成门大街南边,只隔着一条胡同,而武安侯胡同就在阜成门大街北边,隔着七八条胡同,这第一抬嫁妆送到兴安伯府的时候,最后一抬嫁妆尚未出门。沿街看热闹的百姓张头探脑,再加上早有传言沈家是倾尽全力嫁女儿。早先那些指摘昔日沈氏曾经嫁过一次的流言自然就不那么有市场了。

    就连那些腰粗身圆的市井fù人也会搬出金陵梦里头的剧情说:“沈家当初是被逼无奈方才应了赵家,那种婚事哪里能算数……再说了,当老子的知道亏欠了女儿的,如今拼命想弥补了当初旧事。还有什么好值得拿出来说的?”

    就连受了徐勋之请,跟着王世坤一块前去催妆的徐延彻也和齐济良sī底下窃窃sī语,不外乎是说哪怕这么个媳fù嫁到别的公侯之家,有这些嫁妆做底子,公婆也多少会和软些相待。毕竟,如今去开国已远,勋臣贵戚有的依旧家底丰厚,有的却已经沦落到要靠媳fù嫁妆贴补的境地了。因而在那些殷羡沈氏嫁入豪门的人之外。也有人嫉妒徐勋轻轻巧巧发了一注大财。

    等到了成婚的那一日,兴安伯府自然是一大清早就忙碌了起来。门前到中庭那条路自然是扫了又扫。又洒水防着扬尘,上上下下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有头有脸的管事更是连走路都腆着肚子神气活现,而之前过年时才被徐勋压榨了一通,将兴安伯府四下里厅堂楼阁全都贴上了龙飞凤舞新春联的唐寅,这一天也无可奈何地被徐勋拉上去沈家迎亲。

    走在路上,见人人关注他前头那位风华正茂少年郎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冲着他指指点点,他不免有些恍惚,一下子就想起初中解元进京赶考会试的情景。那时候,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他何尝想到,这一蹉跎就是整整六年,一度甚至看不到一丝曙光?

    “那是唐解元!”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起哄似的叫了一声,一时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在那嚷嚷。唐寅甚至能听到有人扯开嗓门说道:“唐解元是谁都不知道?太孤陋寡闻了,之前写了那部《金陵梦》的姑苏第一才子!听说先帝爷还在的时候,被jiān人糊弄夺了他的功名,当今皇上派了刑部焦尚书重新复核了不少旧案子,这才还了人的清白!”

    “啊,就是七年前的那位南直隶唐解元?”

    “不是他能写出《金陵梦》里那样多的好词来?听说唐解元如今还是单身……”

    听到无数赞美之语,面对无数好奇目光,许久没有面对过这种场面的唐寅不觉有些失神。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路旁围观的甚至还有不少大姑娘小媳fù,那些**luǒ的眼神晃得他简直眼晕,直到发现自己几乎快赶上徐勋的马头了,他才恍然醒悟,赶紧放慢了马速。

    “是我有意放慢了速度等你一等。”徐勋笑眯眯地看着唐寅。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伯虎再一次名满京华,这名头可是丝毫不比我差啊!我听说你这些年都是孑然一人,等把令嫒接到京城,不妨也谋算一下今后。不再考会试不要紧,可其他问题却得考虑考虑。天涯何处无芳草,看今天这光景,如果你住在外头,怕是就有人要仰慕寻上门去了!”

    打趣了唐寅,徐勋便轻轻在马股上不轻不重抽了一鞭子。见那马儿四蹄撒欢似的疾驰了出去,他嘴角不禁lù出了一丝笑容来。

    他本就不是拿着唐寅当幕僚参赞用的,有这么一个文坛才子在身边,有时候远远比那些精于谋划算计的老油子有用!既然如此,为对方扬名,也是为自己扬名,那种只图让人为己所用而死死压着人的没气度事,他是不屑一顾的!

    一行人到了水车胡同,早有在此候着的沈家小厮飞跑入内知会自家老爷。碍于父亲徐良的告诫和绕不过去的规矩,徐勋在沈悦搬出兴安伯府之后倒是上过这里两回。可连未婚妻的一根毫毛都没瞧见,今天终于能够迎娶佳人,对于那些不计其数的繁文缛节,他倒是能耐着xìng子来应付。等到正堂辞父之时。听沈悦说话时那哽咽语气,他忍不住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日后如果真的想,不妨接了他们到京城小住一段日子。”

    隔着一层盖头,听到耳畔传来了这样的话,沈悦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好容易才轻轻嗯了一声。然而,等到大哥沈恪亲自来背着她出门时,她仍然忍不住低声说道:“大哥,日后爹爹我就都拜托你了……若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对我说!”

    “嗯。你就放心好了!”

    沈恪一介读书人,又不是什么身强力壮的大汉,今天却硬是从正堂一路把妹妹背出来,没走多远就已经是气喘吁吁。却怎么也不肯休息一下。然而,跨过最外头的那一道门槛,看见那一乘装饰华美的花轿,他终于忍不住停了一停,旋即这才放慢了步子背着人上前去,仿佛想把这最后一程路走得慢些再慢些。

    直到把人放上了花轿,他却一手挡着大红轿帘,好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悦儿。虽说徐勋看样子应该不会欺负你,可万一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别憋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伤身。说出来就好多了。大哥以前没什么能耐,护不住你,但今后我一定会努力读书,用心考功名,将来一定会有能耐护着你!”

    “大哥……”

    好容易止住了心中那股悲伤的沈悦忍不住泪盈于睫,叫了这一声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等到她鼓足勇气掀开那盖头的时候,却发现轿帘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轿子随着一阵晃动,被人高高抬了起来。

    “发轿了!”

    相比沈家送亲时看似热闹,但其实都是和徐勋利益联系密切的各家女眷,实则没多少真正的亲友,兴安伯府这边便是真正的热闹非凡了。

    女眷们都上沈家帮忙充场面了,男人自然云集于此。算是年长一辈的就有英国公和保国公,两位在京营和十二团营别了一辈子苗头的国公谈笑风生,间或却还免不了互相刺一下,而年轻的定国公徐光祚少不得居中说和。寿宁侯建昌侯两兄弟并排坐在另一边,话语却不多,毕竟先前的心结还未完全解开。至于来自府军前卫的那些军官们,则是另外专门辟了三间厅给他们,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声音快把屋子掀翻了。这其中,前几日小妾何彩莲才刚诊出有孕的钱宁自是志得意满,说话的声音最大。

    “今天这大好日子,到时候闹洞房的时候大伙可千万卖力一点!”

    “钱大人你这是开玩笑吧,去闹大人的洞房,回头你不怕给你穿小鞋啊!不说别的,大人眼睛一瞪,难道你们敢说话?”

    马桥这夸张的一句话jī起了下头的好一阵附和,钱宁一时哑然。可想到自己纳妾小皇帝亲自来闹了一场,他想着徐勋这次的婚事闹出了这么大的声势。还不知道那沈氏是怎样的美人,他忍不住又有些心痒痒的。就在他寻思用什么法子可以一睹这位即将成为平北伯夫人的美人是何风姿,外头就传来了连声嚷嚷。

    “来了,来了,花轿进胡同了!”

    虽说京城素来有为了严防失火,严禁寻常日子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可就如同元宵节禁止军民fù女上街游玩这种禁令似的,从来就没有真正实行过。随着钱宁等人从小花厅中蜂拥而出,就只听外头传来了好一阵震耳yù聋的鞭炮,紧跟着就只见披红挂彩的徐勋牵着头顶盖头的新人进了大门。这时候。刚刚还叫嚣的钱宁立时闭上了嘴一句话都没了。

    徐勋出去迎亲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汇聚了不少宾客,这会儿回来发现两边喜棚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他不禁吓了一跳,暗想今天这三十桌宴席莫非不够?可今天他是新郎官,这种事怎么也无暇顾及,念头在心里一打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水车胡同已经折腾了许久,这会儿回到家里,徐勋耐着xìng子由着人再次在天地桌前折腾了许久又跪又拜,等到坐在喜chuáng上的时候。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腰酸背痛,可接过秤杆的时候,他的精神就又来了。虽则是屋子里有些别的女眷,可他却丝毫没注意那些人殷羡的目光。轻轻挑开了那一方大红盖头,见下头戴着凤冠的沈悦双颊通红,比往日更多了几分jiāo艳,他不禁笑了笑,随即就将盖头全数挑了开来。

    合卺酒之后就是那些进食之类的礼仪,听着那些毫无新意的吉祥话,总算捱到了一切礼仪结束,他就二话没说把人都打发了下去,只留下了如意在房中,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极其没风度地一下子倒在了chuáng上。

    “终于完了!”

    “什么完了,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两句吉祥话!”正由如意帮忙卸下沉重凤冠的沈悦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同样忍不住龇牙咧嘴地敲了两下肩膀,这才嗔道。“快起来,你可不能在这儿停留太久,外头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去招待呢!”

    “娘子,你好歹让我在这儿再偷闲一会儿,你倒是总算熬出头了,可怜我还要满脸堆笑出去让人参观几个时辰……要说天底下最可怜的就是这时候的新郎官了。”虽则是被沈悦一把拉了起来,可徐勋却仍是唉声叹气的,等又遭了两个大白眼。他这才举手表示不说了,叫来如意又吩咐道。“你家小姐早起梳妆打扮,应该没吃过什么东西。点心我都让厨房早备好了,要什么就直接吱一声,外头都有人。万一有什么事就让人去前头找我……”

    听徐勋啰啰嗦嗦对如意嘱咐了无数的话,沈悦忍不住使劲推了他一把,心里却是甜滋滋的。然而,眼看徐勋起身往外走去,她正想在chuáng上歪片刻恢复一下精神,却看到人又走了回来,差点以为他又是逗自己玩。

    “喂……”

    “才想起得对你言语一声,你干娘应该对你说,正好有事脱不开身,所以不能来送亲对吧?”见沈悦愕然点了点头,眼神里既有疑huò,也有些懊恼,徐勋便低声说道,“之前沈家人来,原本她就该lù个面的,之所以躲着没lù头,是因为怕有件事捂不住。和尚和你干娘天雷勾地火,那个不小心落花结果了,因为月份太浅,不得不先在家养着保一保,等咱们的事情一过去就迅速低调地把喜事办了。她怕丢人不敢告诉你,我怕你胡思乱想,所以先说一声。”

    撂下这话,他也不去看沈悦那瞠目结舌的表情,迅速脚底抹油溜出了洞房。果然,他前脚刚出来,屋里就传来了沈悦恼怒的声音。

    “那个不干好事的死和尚!”

    屋子外头安排的都是妥当人,再加上这区区一句话没什么因果,不虞人乱猜,所以徐勋只是淡淡一点头就往外走去,心里却免不了暗骂慧通那德行。不消说都是几十年在外胡混不成婚养成的习惯,现如今自己狼狈不说,还要他去对小丫头解释,也不知道几天后那死和尚的婚事要怎么办。西厂掌刑千户看似品级不高。可也不可能一乘小轿抬进来算数的!

    打叠起精神到外头应付那些各式各样的客人,这并不是徐勋喜欢做的事,尤其是今天乃是他大喜的日子,这种事情不免就变得更加无趣。他喜欢的是做好万全准备,然后让人不知不觉按照自己的设计去做,可今天要做提线木偶的人是他,这自然不是什么让人快乐的事。尽管以他如今的地位,并不用逐席敬酒,可也少不了被不好拒绝的人灌了几杯,这酒意才刚冲上脑际。他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

    “有旨意……老爷,少爷,宫里有旨意!”

    传旨并不是每每都用中官出马,无论是官吏任免还是其他,否则从京城到地方那么多官员,纵使皇宫里太监再多也得累死。然而,来兴安伯府传旨的太监却频率极高,高到从上到下都已经司空见惯,这会儿从开中门到摆香案,以及把坐chuáng的新娘子紧赶着请了出来。不过是耗费了一刻钟都不到。

    这一次传旨的却不是司礼监那些太监,而是内官监太监刘瑾。他笑容可掬地先冲着徐勋点了点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太后懿旨,皇帝圣旨:今平北伯成婚之日。给假十日,另封平北伯妻沈氏为平北伯夫人,赠已故兴安伯徐良妻方氏兴安伯夫人,另赐兴和勋田三千亩。今应天府贡院文庙重修已成,因平北伯曾捐田助修,令平北伯前往金陵视贡院,另赐黄金百两重修文德桥。闻方氏茔尚在南京,当归祖坟为宜,给兴安伯假三月迁葬。沈氏祖母既沉疴在身,特准与夫同行南下探视。钦此。”

    这一道几乎等同于大白话的旨意一出,哪怕是已经从徐勋口中预先得了信的徐良和沈悦,也全都吃了一惊,更不用说满屋子的宾客了。虽则不少人都猜测到今天完全没有文官前来贺喜。与上次徐勋封伯的场面相比未免不协调,可谁都没想到徐勋竟是要下江南,而且这一去偕妻不算,就连父亲都要一块跟去,一时间四周的嗡嗡声就没断过。相形之下,素来都要吏部验封确定的诰命这会儿赐下来,倒是没有jī起多少bō澜。

    英国公张懋便皱了皱眉,见一旁的徐光祚正在沉思什么。他便走近一步低声说道:“定国公,你把儿子都直接派到了徐勋麾下。他这一走,接下来有没有打算想个法子避避嫌?”

    徐光祚见徐勋接旨过后一脸坦然的样子和刘瑾说话。又送其出门,他斟酌了好半晌正要说话,眼神突然捕捉到了刘瑾旁边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他立时嘿然笑道:“英国公,这位平北伯进京之后,你可看他吃过亏?”

    英国公张懋不以为然地说:“从前不吃亏不代表以后不吃亏,那些老大人们可不是好对付的!”

    定国公徐光祚见保国公朱晖已经悄悄离席而去,本想刚刚说不定就只有自己认出了刘瑾身边的那人,可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拉上英国公张懋这个强援,毕竟定府已经远不比当年声势了的。他眼睛一眨就低声说道:“这金陵梦都演到仁寿宫清宁宫去了,英国公难道还看不出来?而且,刚刚刘公公右边那个小火者,不知道英国公可曾看仔细了?”

    张懋须臾就领悟了徐光祚的意思,这一惊非同小可。倘若真是小皇帝亲自来,那岂不是说这一道旨意另有深意?可是,纵使圣眷还在,如今那些老大人们毕竟根深蒂固,只要给徐良一个南京守备的名义,再找件事情拖着徐勋一年半载甚至更长时间,谁能担保不会人走茶凉?

    然而,就在兴安伯府的门房里头,一下子给清光了闲杂人等的屋子里,下颌有意加厚加宽的朱厚照一把抓下那顶乌纱帽,随即恼火地问道:“徐勋,为什么今天你成婚,竟是连一个文官都没有,就连王守仁张彩徐祯卿等人也没到?上次你封爵,朕分明记得还有许多人来贺的!”

    PS:不好分,照旧一章,晚上木有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劳碌命,花烛夜

    朱厚照突然就这个问题发火,别说徐勋吃了一惊,就连刘赠这个借传旨之机原本想来蹭一顿喜酒,结果却被小皇帝硬挤进来坏了事的内官监太监也吓了一跳。而朱厚照见徐勋尴尬着脸没回答,想起今天是人大喜的日子,都给人留些颜面,他便冲着刘瑾努了努嘴,刘瑾想了想,便陪着笑脸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刘瑾这一出门,徐勋那尴尬劲头就都不见了。他先请了朱厚照坐下,这才低声解释道:“皇上又不是不知道,先前我翻江倒海似的捣腾那么大风bō,就是想来的人,我也婉言谢绝了,免得到时候我这一离京,他们反而成了众矢之的。张彩也好,徐祯卿也罢,全都给我送过贺礼,就是王守仁和谢大司成,sī底下恭贺和礼物他们都没落下,连杨一清写信的时候也恭贺过了,是我请他们不必来喝这杯喜酒。这会儿他们没来,说到外头别人就少不得说要和我割袍断义划清界限,让那些老大人得意一阵也好。”

    “敢情这是你故意的!”朱厚照想想自己刚刚那憋火的情景,一时恨得牙痒痒的,“害得朕还在那想是不是提拔了一群白眼狼,闹来闹去症结居然在你身上!”

    “皇上知道就好,出了这个门,臣可是抵死不认的。臣只会感慨,只可叹昔日对人一片真心,如今却是连个登门的人都没了。”徐勋有意lù出了满脸无辜,见朱厚照果然抑制不住咧嘴一笑,他便笑容可掬地说,“再说,皇上也不想想…别人不来,徐祯卿他们几个怎会不来?不说唐寅如今是臣的座上嘉宾,就是臣当初给他帮的忙,他也不至于如此。祝枝山和文征明赶在过年前回苏州了,那份贺礼据说是他们仨一块备办的,想来皇上兴许会有兴趣知道,他们三个联袂送了什么。”

    在徐勋的三言两语下,朱厚照的注意力果然被转到了另外的方向:“他们送了你什么?”

    “一本春宫图。”徐勋见朱厚照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他想起自己昨日从唐寅手里收到那份提早送来的贺礼时,光景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不禁莞尔,随即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而且据他们那姑苏四大才子考证,这春宫图是亡了北宋的道君皇帝的亲笔。”

    朱厚照那眼睛一时瞪得圆溜溜的。他并不是醉心书画爱好诗词的皇帝,可即便如此,他又哪里会不知道那位工花鸟创瘦金体mí恋名妓李师师的风流天子宋徽宗。对于醉心书画爱好诗词…他是不指望这辈子能及得上,对于后一条,他也同样嗤之以鼻。

    喜欢就应该娶进宫里来,藏着掖着偷偷mōmō的算什么做派,没担当然而,他对于唐寅的美人图尚且推崇…这会儿徐勋的话货真价实勾起了他无限的兴致来。盯着徐勋看了老半晌,他方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贺礼你且和沈姐姐先消受一阵子,等朕大婚的时候,你原封不动把东西送给朕,朕就宽宥了你今天那番把戏!”

    “是是是,臣遵旨!只不过今天臣对皇上说的话,也请皇上自个知道就好,切勿泄lù风声,免得这把戏不灵光。”

    “哼…朕还用得着你教?回宫之后朕少不得再发一阵火。”

    朱厚照斜睨了徐勋一眼…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袍子下摆,正要昂首阔步走出去,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白龙鱼服过来,出了道贺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连忙又把乌纱帽扣在了头上,这才正sè看着徐勋:“给你三言两语绕得朕都晕了,差点忘了正经事。国子监的事派给你,是朕想让你下江南风光一些。那些老大人不是老找你的岔么,当年你做了那样的大好事,如今当然得显摆显摆!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由头,朕还想让你去查一查运河上的钞关。运河上头一共十多个钞关,一年到头上缴朝廷却只有十多万两银子,这数目简直太少了!”

    敢情自己这趟下江南不是去度mì月的?

    见徐勋那满脸错愕,朱厚照便得意地说道:“总而言之,下了江南你也得给朕好好干活,别想搂着美人乐不思蜀………………朕走啦,不打扰你和沈姐姐洞房花烛!”

    在刘瑾眼里,就只见朱厚照气急败坏地留下徐勋说话,可不多时就得意洋洋地背着手出来,惊讶之外尚有几分嫉妒。就连亲厚和朱厚照如他,也没把握能够短时间内哄得小皇帝如此开心,徐勋这一手还真的是让人瞠目。还好他用了个小伎俩把人暂且送出京城一阵子,这下子徐勋足足有几个月不能和自己争宠,等徐勋回来,这朝局也应该大定了……

    大喜的日子来了这么一道旨意,有心人心中有底,但心里没底的人却也很不少,甚至有人在那儿sī下议论兴和是个什么地方。今日来的几乎都是武人,不消一会儿,这兴和的位置乃至于周边情形就传开了,府军前卫的一众军官毕竟年轻人多,立时跳了起来。

    “哪有这样赏勋田的,皇上一定是给什么jiān人méng蔽了!”

    义愤填膺的钱宁碍于四周围的勋贵,不能叫嚷太大声,可把同僚下属一块拉出喜棚之后,他就少不得嚷嚷了起来。见周遭众人果然是愤愤不平,他便义无反顾地说道:“走,咱们回西苑,去求见皇上!这大喜的日子既然给咱们大人封赏,怎么也不能这样小气………………”

    “什么小气!”

    正好从外头送了朱厚照一行人回来的徐勋一进门就听到钱宁这大嗓门,当即沉下脸斥了一声。见这些下属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齐齐行礼的同时,脸上却都是不忿,他顿时拿眼睛去看里头的徐延彻和齐济良。见这两个货真价实的贵介子弟有些尴尬,他就知道因为他此前严令,两人都没lù出口风来,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雷霆雨lù皆是天恩…你们大人我能有今天都是皇上信赖提拔,哪有得了封赏还挑三拣四的?全都回去给我好好坐着,大喜的日子谁敢阄事,指量我离京就回不来了?”

    府军前卫的架子是他一手搭起来的,一个个军官几乎都是他一手提拔举荐上去的,因而,这威权深重四个字决计是一点不假。此时此刻被他瞪着眼睛一训,一群年轻军官全都儇老鼠见了猫似的…齐齐答应不提,就连如今品级最高刚刚叫嚣最大的钱宁也偃旗息鼓。正要告退的时候,徐勋却留下了自己最信赖的几个“钱宁,马桥,你们两个一正一副,操练等事不可有丝毫马虎。皇上到西苑练习骑射是不会少的,一定要处处留意。要lù脸可以,但出了差错就是授人以柄…你们可明白?”

    “卑职明白!”

    嘱咐了这一句话,见两人显然都懂了,徐勋便打发了他们下去,这才看着留下的曹谧和徐延彻齐济良三个人。说起来,马桥和钱宁都已经三十出头,毕竟有些世故圆滑…所以和这三个小子在一起,他便放松了下来,不再端着架子。

    十五六岁初出茅庐正雄心勃勃的少年郎,好liáo拨也好拿捏,再加上背后都有深厚的背景,让他们去做事,就比支使寻常军官要简单方便,而且成事的概率要大得多!

    “留你们三个下来,是因为军情局的事。”口中说着这个称呼′徐勋心里还有些别扭。可既然是朱厚照金口玉言说出来的…他就是别扭也只能认了。见齐济良和徐延彻满脸了然,却都去拿眼睛瞥曹谧,他就淡淡地说,“这军情局没有先例…现如今也就不好设什么官。曹谧之前升了千户,便暂且由他打这个头,先往宣府大同延绥三地设点。”

    话音刚落,他果然看见齐济良和徐延彻勃然sè变。他也暂时不理会这个,看着曹谧就说道:“曹谧,你先回去把你麾下百人好好理一理,明日……嗯,后日下午来见我。”

    等曹谧兴奋地行礼退下,他才向齐济良釉徐延彻招了招手,却是很不负责地作为新郎官而丢下了满厅堂一头雾水的宾客去给老爹应付,径直把人带到了书房。一坐下,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怎么,可是觉得你们在前头千辛万苦忙活了这么久,却给外人摘了桃子?”

    尽管满心不忿,可徐勋真的问了出来,两人惦记着从前的教训,却都垂头叉手道了声不敢。徐勋却知道两人都是大胆的,哂然一笑就淡淡地说道:“换做是我,在外头吹了几个月如同刀子一样的寒风,在雨里雪里来回奔bō,到头来是这么一个结局,也要觉得不忿。我可以对你们说,现如今这军情局只是皇上口里的一句话,真要是按照一贯的例子,难道你们就想去当如同工部军器局大使那样才九品的微末小官?”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济良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曹谧的父亲是镇守延绥副总兵,再加上我和宣府总兵张俊,大同总兵庄鉴都有些交情,这三个地方的摊子可以轻轻巧巧铺起来。

    而且他的身份没你们俩那么扎眼,而且怎么看也还不是我最亲信的人,不容易引人瞩目。且让他吸引了注意力,而你们两个已经禀报过了皇上,还怕有人抢功劳?这年头的事情是做不完的,你们还有更要紧的大事去做!”

    正如他所料,刚刚还一脸不服的两个少年立时如同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站得笔直。

    “呵……”

    天sè已经很晚,论理早已过了夜禁,但武安侯胡同照旧灯火通明。站在大门口送那些宾客离开的徐良听到旁边这一声呵欠,见徐勋满脸的困倦,他不免横了这小子一眼,随即才压低了声音道:“都这时候了,你也好歹打足了精神撑着!”

    “我也想打足了精神撑着,可谁让人家不给我这机会?”

    徐勋无辜地叹了一口气,见剩下的已经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客人,他便掰着手指头对徐良数落道,“刘瑾带着皇上来闹了一场…紧跟着府军前卫那些小子又给我闹了一场,再然后英国公和定国公还拉着我东问西问,应付了这个应付那个,我出了新房就还没踏进去那儿半步,这人生顶顶重要的日子竟然还在劳心劳力,我还真是个劳碌命!”

    “你这小子!”徐良见徐勋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终于没好气地笑骂道,“好了好了…不就是想赶紧回房去会媳fù吗,你就别杵在这里给我打呵欠装样子了,快滚!”

    “啊,多谢爹爹!”

    徐勋那困顿的样子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打了个躬转身就溜。见他走得又急又快,徐良愣了半晌才知道又上了这小子的贼当,顿时哑然失笑。最后走的几个客人告辞之际,不免都在那奉承他双喜临门诸如此类云云…他面上含笑应付,心里亦是百感交集。

    哪怕南京并不是他的故乡,毕竟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这一趟真的能够衣锦还乡,顺顺当当把妻子迁葬回京,他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太大的牵挂了。

    徐勋的新房便是设在他自己的院子里…为了讨个好口彩,未婚夫妻之间还就名字思量过好一阵,最后方才赶在嫁妆进来之前起了一个贴切的名字——灵犀院——取的自然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思。此时此刻他三步并两步奔进了院子,早就有眼尖的丫头回转房中去向少奶奶报信,因而徐勋掀帘一进新房,迎接他的便是一大团彩屑。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后世被人闹洞房的错觉,只那扔东西的人从起哄者变成了新娘子。

    沈悦早已换下了那沉重不便的凤冠霞帔。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才刚卸妆脱下大衣裳…还没来得及用些点心喝口水垫垫肚子,就遇到了宫中传旨,不得不紧急打扮好出去接旨。这一下出去回来,却也有不少女眷从沈家赶了过来…如寿宁侯夫人这样自认亲近的她是躲都躲不掉,直到一刻钟前等到人都走了,才喝了一碗甜汤算是缓过气来。

    “你总算回来了!这大喜的日子,听说你应付了刘公公他们,还拉着人偷偷mōmō到书房密议什么大事去了?”

    徐勋知道家里头好容易有了个主母,有的是下人紧赶着投靠上来,因而对沈悦的消息灵通并没有丝毫意外,此刻紧挨着人坐下就笑道:“怎么,是等急了,还是吃醋了?”

    “吃你个大头鬼,还嫌外头流言蜚语不够多啊!”沈悦示威似的挥舞着小拳头在徐勋背上砸了两下,力道却轻得栅如挠痒痒似的,见如意此刻已经敏捷地溜出了屋子,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道,“我就这么给那些规矩礼仪折腾就吃不消了,你这个新郎官从前几天开始也一样是被人来回摆布,这日子还要管外面的事,也太辛苦了……”

    尽管刚刚还对老爹叹息过自己是劳碌命,可这会儿jiāo妻在旁边心疼地说了这么一句,徐勋仍不免心中熨帖,顺势揽住了她的肩膀就低低地笑道:“有娘子心疼我,刀山火海我也不怕,再苦再累我也甘之如饴。

    “油嘴滑舌………………你这人就从来没个正形!”

    想起两人从相见相识到今后要相依相守一辈子,沈悦不觉倚靠在了他的怀中,好一会儿才声音mí离地说道:“德容言功,这四样我都不是最出sè的,什么智慧机敏,我也拿不出手,说起来可笑得很,我从小到大,最大的不是别的,只有胆子……可是今后跟了你,想来也不用我再豁出去………………”

    “若是一个做男人的不能为女人遮风挡雨,反而要她时时刻刻殚精竭虑,那这个男人也太无能了些!”徐勋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松开了些手,旋即捧着那张卸去所有妆容,如同清水芙蓉一般的小脸蛋,这才亲昵地说道,“贤内助有很多种,不是你想的那种才是好妻子。当初我四面楚歌的时候,那个冒充丫头见我,每次通风报信却都晚半拍,面对绝境不来和男人商量,却破釜沉舟去跳河的傻丫头,才是我要的人。”

    “你……你这个傻瓜!”

    沈悦听徐勋一样一样揭着自己的短,一时又羞又恼,可当听到最后一句时,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化掉了似的…顺着他的手依偎在了他的怀中,任由他拔去了头上的簪子,任由他liáo拨着自己那乌黑顺滑的长发,任由他的手温柔地落在了她的领圈上。然而,当颈项上的肌肤接触到他那热热的手掌时,她却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发了烫,挣扎地往后一缩,那满头青丝一下子就落在了xiōng前。面对徐勋那**的眼神…她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开了口。

    “按照………………那个规矩,应该我……我服shì你的。”

    见小丫头嗫嚅老半天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徐勋差点哈哈大笑,旋即便有意仲出双手。果然,面对他这架势,小丫头反而脸更加红了,两只手颤抖地解了好久,愣是没能解开他那上衣的一个扣子来。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笑的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就这么直接www.uu234.comō索着解开了自己的衣裳丢在地上,又要去解她的腰带时,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一个煞风景的声音“什么声音,难道是屋子里还藏着什么人…还是有老鼠?”

    见刚刚还面红耳赤意乱情mí的沈悦突然一把推开了他,紧跟着便气急败坏地东张西望,徐勋只觉哭笑不得,偏生在这时候,他的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这时候,沈悦才意识到刚刚听到的是什么声音,想笑却又觉得不妥,好一阵子才讷讷说道:“要不我让如意到厨房给你去下碗面吃?”

    徐勋挑了挑眉作沉吟状,许久才干咳一声道:“也好………………不过你先给我吃了再说!”

    沈悦怎料徐勋斟酌了半晌却来了这么一招…整个人却是顺着他的动作重重地倒在了chuáng上。那木chuáng固然是发出不堪重负似的嘎吱一声…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跟着惊呼了一声,可紧跟着嘴就被一股灼热的气息封住了,把她想要说的下半截话也全都堵了回去。

    她只觉得有人三两下解开了自己的小衣丢下了chuáng…又摩挲着xiōng前那件新做的红绫肚兜,最后竟是探进了里头,先握住了那丰软的一团,继而还轻轻揉捏着顶端的蓓蕾。她只觉得整个身子都热得发烫,脑际已经完全不记得如意红着脸塞给她的春宫图里都画了些什么了。

    祖母母亲和嫂子都不在身边,干娘突然消失了这么久连个面都不敢lù,却原来是自个珠胎暗结上了,天知道她那些男女之间的事,还只是那些画上瞅到的一星半点……

    “悦儿,看这个……”

    听到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那热气让她的耳朵和脖子又热又痒,她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看了过去,可才看了一眼就傻眼了。比起如意给她的那本画工不错动作却含蓄的春宫画来,这一本的画工更加精良,动作却**大胆得多。她本能地想要扭过头去不看,谁料却给徐勋死死拦着,耳边的yòu导声音甚至更大了。

    “羞什么,这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管它是不是那位北宋道君皇帝的亲笔,咱们来亲身验证验证他这东西画得对不对。”徐勋一只手翻着那本画册,一只手却已经探进了她最要紧的地方,让她没法箍紧双tuǐ,口中却继续柔声哄道,“你将来是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这上头说,男女之间第一次最为要紧……”

    把自己从前拿来忽悠别人的手段拿来哄妻子,徐勋自然是须臾就让小丫头勉力睁开了眼睛去看那春宫图,甚至半推半就地依从自己摆开了姿势。知道她还是初次,徐勋自是不会太过勉强。小意温存了许久,当解开最后那件肚兜,手指缓缓摩挲过那光洁的脊背时,他方才轻轻tǐng入了那已经湿润的隐秘之地,果不其然,耳边便传来了一声抑制不住的shēn吟。

    “徐勋……”

    听到那一声紧随其后的呼喊,他便把头挪近了些,细碎的wěn从她那渗出了细密汗珠的额头,落到tǐng翘的鼻尖,赤红的脸颊,红润的双chún,接着便是那白玉一般的颈项上。眼见刚刚僵硬下去的身子渐渐柔软了下来,他方才微微转了转身子,听到耳边虽仍有shēn吟,可不再是最初的纯粹呼痛,他自然趁机又深入了几分,那种紧实的律动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舒畅感。

    为了这个傻丫头,他真是忍得太久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心腹班底

    新婚之夜,如胶似漆。

    兴安伯府的前两任主人都是待远近亲戚苛刻,恨不能不往来的,如今徐良以旁系入主伯府,徐勋又通过人把之前争袭的那家伙远远打发出了京城,因而沈悦这新媳fù入门,自然就不需要各处拜访长辈以表本分。次日一大清早,徐勋和沈悦给徐良磕了头,献上一套亲手做的衣裳鞋袜,这就算是全了进门之礼。徐良又不比别个公公,这儿媳fù早就熟悉了,自然就没有那许多告诫敲打,可说出口的那番话仍然让沈悦闹了个大红脸,让徐勋异常尴尬。

    “你们两个论胆大包天,全都是一对儿,我也不求你们两个能收敛一二,有什么事都能对我通个气,我就要烧高香了。当然,你们小两口多多努力,赶紧给我多生几个孙儿孙女,让我也能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我就更心满意足了。”

    朱厚照说是给十天假,但沈悦乍入门就是当家主母,哪里能真正得闲。从房中辞了出来,徐勋本要说带她去熟悉熟悉家中上下人等,她便没好气地往他身上轻轻推了一把:“好了,哪有男人去管这些的,难道你还怕他们能把我给吃了?我带着如意和朱缨一块过去,还有金六嫂,足够用了。这回走得这么仓促,我就不信你没有事情要安排,赶紧去忙你的吧!”

    面对面瞅着小丫头那眼睛,徐勋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近前一步,随即把头凑了过去,紧挨着沈悦的耳朵低声说道:“那好。我晚上早些回来!”

    沈悦才只一愣就看到徐勋一个利落的旋身大步走了出去,待到反应过来,她那红晕更是一路直接到了耳根,只能竭力控制自己不看四周围那些丫头,心里又是恼他说话肆无忌惮。又是嗔他当众不避嫌疑地亲近,可心里终究还是觉得甜mì。

    尽管徐勋是从筹划婚期开始就已经预备离京事宜,可成婚之后十日就要离京。他要是真的优哉游哉只顾沉溺于男欢女爱,恐怕熟知他的人都要觉得他这是在玩什么yīn谋诡计。所以,他早上巳初就出了门。没走两步。身后便有亲兵低声提醒说是有人盯梢,而且不止一个,他自是心中了然,索xìng根本没费功夫绕圈子,一路沿着宣武门大街直接抵达了灵济胡同西厂。

    这一整天,他先后去了灵济胡同西厂、定国公府、寿宁侯府、宫城西苑,拜访的人林林总总超过了十几位,而这份地点和名单会出现在谁人案头。他自然心里有数。而第二天,则是府军前卫军官陆陆续续地前往兴安伯府拜见,从钱宁马桥这等三十出头有些资历的。到徐延彻齐济良这样完全的贵介子弟,再到曹谧这样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军官。这些人毕竟不那么显眼,而且终究根底不算太深,见人的地点又是在徐家,内容自然就不虞有人能打探到。

    钱宁在前次大战中太过耀眼,尽管仍然不过三品指挥使,可要知道人在一年多前只不过是区区百户,又没有什么深厚背景,自然算是众人当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他一大早就到了,徐勋第一个见他,两人在书房中一侃就是大半个时辰,却几乎不提公事,只在那闲谈闺房之乐。当徐勋随手从架子上拿了本册子递给钱宁时,钱宁接过来一看便眼睛大亮。

    “大人,您这是……”

    “前些天好事的谷公公从宫里送过来的,说是什么秘藏图册珍品,我正好得了更好的,这个就没多大用场了,就送了给你。”

    徐勋送这春宫图给自己,在钱宁看来自然是上司下属之间的亲密无间,一时喜出望外,自然连声道谢,临走时满口打包票说必然会将府军前卫好好整饬操练。当徐勋说这次会派徐延彻等人离京时,他几乎连问都没问,想当然地认为徐勋这是想让自己少些掣肘。

    等到钱宁告辞离去,徐勋方才见了马桥,对于这个打一开始就跟着自己的老人,抬手吩咐人坐下之后,他就言简意赅多了:“我这次离京,其他的不担心,府军前卫总共就这么一丁点人,宫内驻扎的五百人钱宁必然会仔仔细细地看着,宫外尤其是城南童家桥附近驻扎的那些人,你需得仔细看好。若遇到什么变故,立刻去灵济胡同知会谷公公和钟千户。若是连进城都进不得,你就不要犹豫,立时去找上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萧公公。”

    徐勋站起身从书架上翻找片刻,旋即便转身走到马桥跟前,见人霍然站起身,他便把那一枚腰牌递了过去:“这腰牌是南城兵马司的通行腰牌,只要你自己不被人认出来,若有万一也可以在城外畅通无阻。这一张纸上记的是萧公公眼下搬过去的地方,就在城南崇文门外大街和抽分厂大街的路口过去第三座宅子。”

    马桥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接过东西的同时瞅了瞅徐勋的脸sè,随即就立时右手扶膝单膝跪了下去:“大人放心,卑职必定不负重托!”

    连着见过两拨人,接下来便是些寻常军官,徐勋或是三五个一见,或是两三个一见,都是和见马桥的功夫差不多。等这些人相继辞出去,徐延彻和齐济良就一块来了。他们却是和那些哄笑着恭贺徐勋新婚大喜的下属不同,一进书房,齐济良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大人,您给我的那张名单,我已经设法联络到了其中的八个人,都愿意为皇上效力,为大人效力。”

    不合给齐济良抢在了前头,徐延彻只好看着齐济良在那儿说明自己是怎么设法见的人,怎么灌醉了他们,又怎么套的话,最后便兴奋地说道:“大人之前真是神机妙算。十二团营坐营的勋贵和军官当中,除去泾阳伯神英这样原本的宿将,其余的多半就是挂个名头。就是英国公,要不是之前的忠烈定兴王余荫,在军中也是没多少威望的,更何况他吃空饷是有名的。所以,这些千户百户之类的人,方才是最要紧的一批。”

    这哪里是他神机妙算……这都是御马监太监苗逵多年领兵的经验之谈!能够让这位老太监倒戈,他真的是侥幸再加庆幸,多亏苗逵不像朱晖,虽是阉人却比武人更向往军功!

    好容易瞅着齐济良一个空子,徐延彻也慌忙说道:“大人,京营中也是一样的情形。武定侯不过是世袭的勋贵,论打仗还未必及得上这些从边军调过来的军官。只是他们毕竟是少数派,带兵虽有一套,可上司同僚都相处得不算最好,一直步履维艰,见我的时候还以为府军前卫要挑人,听说是皇上有意立新营,这才一个个全都打起了精神。”

    “嗯,你们做得很好。”

    徐勋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袖子中拿出一份名单递给两人,示意他们当场把这些名字给背熟了,随即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些都是近来就要去京营和十二团营坐营或是守神铳的内官,让你们刚刚联络的这些军官与这些内官多多接触。想来有些人心里还会有顾虑,但见了这些钦命中官,他们就不会再会错了意思。我走之后,除了我的口信之外,你们两个就各带之前那些人马离京驻扎通州,直接听皇上的谕令指派!”

    徐勋说是交待大事,结果果然交待了这样的大事,徐延彻和齐济良都是反复斟酌才没和自家长辈商量,此刻听徐勋说了这话,两人终于如释重负。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对于他们两个贵介子弟更是松了一口大气。至少,这不止是徐勋差遣他们,而是小皇帝差遣他们!

    最后一个抵达的曹谧自然不知道徐勋一整天已经见了一拨拨二三十个人,一进书房见过礼后,他就从靴子里拿出了一封信来双手呈了上去。知道是曹雄的回信,徐勋想起杨一清都尚未回信,心里一面沉吟,一面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封皮,然而,展开才看了第一眼,本已坐下的他就一下子站起身来。

    这第一张竟然不是曹雄的回信,而是杨一清写给他的信,信中对他所言小王子进犯延绥深为关切,道是一定会加强防戍,旋即竟是说要举荐曹雄为镇守固原总兵官。徐勋深知杨一清是怎样的xìng子,能够举荐曹雄必然是赏识其军略胆识,而绝非为了其他,不禁心中大快。等到看完杨一清的回信,他才换上第二张纸,浏览着曹雄那沉稳的字迹,见对方只说一定全力备边,又谦词请他严加教导曹谧,他不禁微笑了起来。

    “你爹倒是对你期望深重……宁安,接下来的宣府大同延绥之行,就照我之前的吩咐!”

    “是,大人!”

    见了整整一天的人,徐勋却是比昨天四处拜访更累,等曹谧离开之后,他便二话不说在那具暖榻上躺了下来,只歪了一会儿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一觉醒来,他便发现身上已经盖了一条毯子。知道多半是沈悦来瞧过了,他便没有急着起来,而是眯着眼睛躺在那儿出神。

    “少爷,少爷!”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喝了声进来,徐勋就掀开毯子坐直了身子,又趿拉上了鞋子,紧跟着,陶泓就快步冲进了屋子。不及站稳,他就开口说道:“少爷,金六叔刚刚对我说,才从通政司得到的消息,南京国子监章大人因病上书请求致仕,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回了。我上次回去给章大人捎带了不少药材和补品,请了个厨娘专做调理的药膳,还嘱咐了一个金陵有名的大夫定期过去诊治,临走章大人的身体分明已经大有好转了!章大人还对我说,眼看南监欣欣向荣,他比什么都高兴。”!。

第四百一十五章 间其腹心,骄其心志

    尽管宫中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多数在外有私宅,但身为中官多数时候都得在御前执役,除非最后能像前任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那样退职,否则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宫里*非常这其中,司礼监掌印秉笔,多数都是住在宫城护城河东边的河边直房,一溜共有宅院八区历来掌印秉笔大多不会过八这个数,因而自然不愁不够住而那些附庸大太监门下的奉御答应之流,则是也都在这儿占有一席之地,小的不过一间房,大的却能有一座小宅子

    这会儿杜锦服侍了李荣歇息,自己就拖着犹如灌了铅的脚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在钞关的时候号称节俭,可至少还有三四个童仆役服侍起居,但在宫里却只有一个小火者服侍再加上不知道人与何方势力有关联,他甚至不太理会人尽心与否回到屋子发现里头黑漆漆一片,连灯都没点,他也懒得喊人,就这么径直走了进去然而,一跨进门槛进屋,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才刚要开口喊人,前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个伺候杜公公的小子已经睡着了,虽说四周围人家多,但还希望杜公公别乱嚷嚷”

    听出这个声音,杜锦一下子愣在了那儿,好一阵子方才声音颤抖地问道:“这会儿宫门已经下钥,大人婚燕尔之际,怎的会到我这儿来?”

    “婚燕尔不错,只是偏有人要往太岁头上动土,累得我今晚上不得不在西苑呆一个晚上既然如此,当然就到这里来见一见故人”黑暗之中眼睛难以视物,但其他感官的灵敏度却仿佛直线上升了,囡而徐勋依稀能听到杜锦那粗重的呼吸声,顿了一顿就继续说道,“杜公公如今日夜随侍李公公身边,是李公公最信任的人能不能告诉我,南监章祭酒连着上辞呈,这是怎么回事?”

    杜锦被徐勋这直截了当的一问问得懵了,好一阵子他才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事情……这事情我也不知道”

    “哦?”

    尽管徐勋并没有直接逼问,但杜锦依稀听出了其中的不悦,想到徐勋居然有胆量混入河边直房这种全都是司礼监中人的地盘,不禁头皮发麻,立时又补充道:“我只听李公公说过,章懋老糊涂了,早就不该留在南监祭酒这样的位子上没来由教坏了学生非常

    “原来如此”尽管杜锦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但对徐勋来说,这便已经是很有价值的线索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南京到京城的路程,他不免坐在那儿沉吟了起来,老半晌才又问道,“最近李公公和刑部尚焦芳见得可频繁?”

    徐勋这种天马行空的问话方式让杜锦很有些不习惯,犹豫片刻方才低声答道:“焦大人倒是没怎么见过李公公,但信函往来得很频繁李公公都是亲自用裁纸刀打开信封看完信笺就丢在炭盆里头烧了,小的纵使在旁边服侍,也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大人恕罪”

    “这又怪不得你,有什么好请罪的”徐勋微微一笑,只是这黑暗中的笑容不虞让杜锦看见继而,他就温和地说道,“此番我去南京,你若是有什么消息要传,便写个字条夹在这窗户缝隙里杜公公如今正当年富力强,还望珍重今后的前程要知道,李公公陆陆续续身边也用过不少人,可没几个有好下场我记得当初我打了胜仗回来,还有个随堂畏罪自尽而年前,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也死得不明不白”

    司礼监随堂崔聚因为当初扣下徐勋为将士请功的折子而畏罪自尽的事,彼时已经在李荣身边的杜锦当然不会不知情,而且他清楚那是徐勋用计,李荣仓促应对而此后贾世春的死他是有份,往刘瑾那儿递的信就是他命人办的尽管玄武门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并没参与,可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他怎不担心自己异日会不会成为牺牲品?

    因而,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声音艰涩地问道:“大人可能给我一个保证?”

    “保证?”徐勋微微一愣便明白了,旋即轻笑了起来,“杜公公难道还看不明白么?跟着我的人,纵使是战死沙场,我也会为他们争了回国入土掩埋,不要说是其他跟着我鞍前马后立过功的人我这个人对敌人从不留情,但对自己人从不吝惜你也不用担心你如今背主另投,我到时候过河拆桥要是李公公不是那样的人,你大约也不会轻易叛了他”

    听到这里,杜锦一下子松了一口大气而让他如释重负的是,徐勋紧跟着又轻描淡写地吐出了另一番话:“你之前在临清钞关干得很不错此番我下江南,皇上似乎有意整肃运河上的那些钞关只要你能在宫里把该打听的消息给我打听清楚,以你的财计本事,到时候我奏请皇上,运河上的所有钞关都归你主理,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锦当年削尖了脑袋谋到了临清钞关的位子,却是为了做出成绩以求回京高升,但如今真的成了李荣的心腹,那种伴君如伴虎的战战兢兢却让他受够了他的才能本就在财计上,然而李荣却根本不在乎,只对他说但使忠心耿耿,绝不会亏待了他,哪里及得上徐勋抛出了纵使浑身是刺,他也甘心去吞的鱼饵思来想去,他终于咬咬牙一撩袍子跪了下去

    “多谢大人小的必然不负重托”

    历经一冬的封河,自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开河起,如今的运河已经恢复了繁忙,通州码头作为运河水路的终点和往京城陆路的起点,短短十几天来随船北上的粮船也好商船也罢,几乎挤满了整个卸货的码头然而,相形之下,往南边的船多半却难以载满,偶尔也有空船但这一天,一直热火朝天的货运码头却暂且停了,三三两两没事可做的苦力都在观望着另一边停泊的一艘官船,可那边的厚厚布围子却让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运河水浅,再加上徐勋并不喜欢没必要的排场,整艘船上也不过二三十个人,反倒是此刻来送行的人多些原本朱厚照这个小皇帝也是要来的,可想到上一次天子微服送他出征迎他凯旋,这一次他坚持在宫里拜别,这会儿来送行的除却府军前卫那些军官,就是刘瑾谷大用张永这几个和他最相熟的大等到“依依惜别”把这些太监们都送走了,又轰走了府军前卫那些平日爽利如今却黏糊糊的汉子,他便走到了树荫底下,见小丫头拉着李庆娘的手眼睛红红的,他少不得轻咳了一声果然,下一刻大树另一边就露出了一个人影来

    “我还以为你会快刀斩乱麻地把这婚事给了了,没想到你倒好,居然一直拖到咱们离京也没个影子?”

    慧通见那边厢船上的徐良也认出了他,正眼睛圆瞪死盯着这边,他不由得苦了个脸,心虚地避开了沈悦那恶狠狠的目光,满脸尴尬地说道:“是想如此,可我才试探了一下谷公公的口气,没想到他就让我大操大办她这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还浅,我就怕那天乱七八糟的礼仪跪拜闹得出了岔子,所以只能先拖延着……你们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光明正大娶她过门”

    沈悦听得牙痒痒的,忍不住冲着李庆娘嗔道:“干娘,天底下那么多好男人,你怎么偏偏看上了这个死和尚”

    “咳咳”慧通听到自己成了死和尚,原本极其不忿,可见徐勋正盯着他瞧,他只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你们小两口,居然一忍就是一两年,咱们都一把年纪了,早点生米煮成熟饭才是过日子么总之是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除了我,天底下也没几个强悍男人敢娶了她回去”

    “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见李庆娘凤目圆瞪,慧通立时闭嘴而徐勋看着这有趣的一幕,顿时笑了起来沈悦知道木已成舟,不得不冲着慧通千叮咛万嘱咐好一通,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向李庆娘告了辞等如意扶着沈悦上船,慧通又让一个妈妈搀扶李庆娘上车,随即立时低声说道:“放心,这是我一个徒弟的亲生老娘,伺候孕妇产妇拿手不说,而且嘴巴紧”

    “你用的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你得知道,虽说锦衣卫那边我已经打过了招呼,往来消息都走他们这一头,但你可不是闲着没事干我走之后,你该知道怎么做”

    徐勋这几天把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分派好了,但唯一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却是归在了慧通身上此时此刻,这个早已不复当年和尚模样的中年汉子眯了眯眼睛,旋即一字一句地说:“放心,我会尽力而为只不过你一走,他们必然会变着法子讨好皇上,皇上本就喜欢各种各样的鲜玩意把戏,就怕真的沉迷了,到时候你回来,皇上也未必能够

    “皇上不是那样的人

    徐勋深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朱厚照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真性情,当即打断了慧通的话:“真要到了那种地步,你设法知会瑞生,让他去见仁寿宫的宫女周七娘,瑞生知道怎么做”纟

第四百一十六章 飘然而至

    三月的江南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一阵接一阵的小雨过后,四处便已经呈现出了一片生机盎然的绿sè。地里的农人忙碌着shì弄地里的庄稼,店铺里头的生意人无不是紧赶着拨弄算盘,殷勤地接待客人,踏春游玩的贵介公子士人儒生挤得各处亭台楼阁热热闹闹,秦淮河上的灯船拆下了冬日厚厚的棉帘,仿佛连那些倚窗的女子都更加俏丽,而路上行人纷纷换上的春衫,则是在一冬的萧瑟之后,让整个江南都仿佛鲜活了起来。

    弘治皇帝的去世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从今年开始便是正德元年,一切都进入了新的节点。相比北边不时要传来的战事消息,江南几乎感受不到那种铁蹄肆虐的纷扰,倒是一年之计在于春这种时机更让某些人蠢蠢yù动——吏部的京察虽然已经结束,可吏部尚书马文升新出来的春察却让人不得不谨慎面对。而至于更上层的那批人,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徐家父子就要回来了!

    府东街的应天府衙,如今已经换了一任主人。处事公允为人刚正的应天府尹吴雄已然过世,如今的应天府尹陆珩乃是从广东左布政使任上转来的。论理布政使是从二品,应天府尹是正三品,但谁都知道两京的职司难得,南京这边看似闲差,但若真的有机缘,却比布政使更容易转为六部堂官,因而陆珩到南京上任自然满心欢喜。然而,弘治十七年十一月上任,现如今已经快一年半了,回京城丁点动静也没有。弹劾却已经吃了一回,他便满心郁闷了。

    说什么他之前在广东左布政使任上朝觐的时候拿着财货上下通路子,这才得以从广东转了南京……这上下打点好了也是本事,换个谁来打点试试?

    所以,最初听说徐良徐勋回南京。他没怎么在意,可是提拔上来的几个亲信皂隶渐渐禀报上来,道是傅容正命人修葺自家一处别院打算给徐家父子住。南京守备魏国公徐俌主动送了一整套上好的杉木家什并各式摆件玩物过去,管南京锦衣卫事的锦衣卫指挥使陈禄命人日日打探徐家父子船到何处,他不免为之动容。

    这一天。他便命人去请来了一向不怎么在意的经历司经历徐迢。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句经历司的事务之外,他便笑容可掬地问道:“听说平北伯和徐经历沾亲带故?”

    吴雄病故,徐迢在应天府衙中少了个欣赏他的上司,不免有些沉寂。然而,随着徐勋在京城的如鱼得水,最终不但站稳了脚跟,而且一家里头出了两个伯爵,原本只是和魏国公旁支攀上亲的徐迢。便得到了徐俌的不少照拂,逢年过节的人情走动远多于最初,至少从前都是他往人家那里打发节礼。从不奢望有什么回礼,如今魏国公府的回礼却比他送去的东西更丰厚。不但如此。就是南京守备太监傅容,亦对他多有善意。

    然而,徐俌终究知道自己跨过了文官不入流到七品这一关有多不容易,不但没有张扬这些,而且严令下头不许拿着这些关系到外头招摇,只勤勤恳恳地做自己的分内事。即便如此,一连两年过年,京城捎带来的节礼仍旧让他满心欢喜。

    此时此刻,陆珩这一问,徐迢不免打起了精神,却是小心翼翼欠身道:“回禀大人,平北伯从前尚未认祖归宗的时候,叫过下官一声六叔,但如今下官万不敢乱攀亲戚。”

    “诶,这算什么乱攀亲戚,听说平北伯逢年过节还给你送礼,若不是当你是长辈,怎会这样亲厚?”陆珩笑吟吟地说了一句,不等徐迢撇清,他就体谅地说道,“此番他奉旨到南京来,除去家里的事务之外,也是为了贡院落成。这样,我到时给你十天半个月的假,你陪他多多转转。这贡院的账目你经历司也参与过,也好让他看看这一笔笔钱都用在什么地方。”

    听陆珩这么说,徐迢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应天府尹在有意示好,自然再不敢推辞,连声答应了下来。坐着陪陆珩又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仔细应付了对方层出不穷的打探,等到回了后头经历司所属的那间小偏厅,他才吁了一口气,想想那座焕然一新的贡院,不免苦笑了起来。

    想当初徐勋将父亲留下的地一股脑儿全都捐出去修贡院,还拉上了魏国公徐俌,徐俌雁过拔毛自然难免。然而其后多方利益纠葛,徐勋又扶摇直上青云,这笔钱却是实实在在全都用在了贡院上头,让时常因为钱款不能筹措完全而草草为之的贡院修缮第一次尽善尽美。

    都说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如今不过才两年,太平里徐家长房已经彻底败落,而当初那个谁都瞧不起的浪dàng子竟是蹿升到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徐迢虽说还在应天府官廨中占着一间,但家眷已经都搬到了徐勋从前那座三进院子里。他平日也不是天天回去,这天见过陆珩,傍晚散衙时分,他却坐车回到了家里。心不在焉地考较过两个儿子的功课之后,他便叫了管家朱四海来。

    “傅公公和魏国公准备的那座别院,你可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是在珍珠河畔的珍珠桥那儿,小的去瞧过一眼。”朱四海料到徐迢会问这事,还悄悄去打探过,这会儿倒是对答如流,“那儿距离国子监不远,到傅公公的守备太监府也距离还好,就是和府衙太平里这边远些,但胜在清净,而且原本就是常常修缮,所以这次没费多少工夫就布置好了。”

    没费多少工夫?傅容自己已经身体大不如前,陈禄几乎是亲自扑在那儿设计收拾,徐俌也亲自跟着凑热闹,这还算不费功夫?

    徐迢嘴角稍稍一勾,却没捅破这一层,毕竟还不到和朱四海说这个的地步。又问了几句别的,他方才打发了人下去,自己却是托着下巴思量。

    此次徐勋好容易回南京一趟,他是不是想想办法,让长子徐劭能够跟着徐勋去京城历练历练?须知徐劭只比徐勋年长一岁,考中秀才年前成了亲,可在人才济济的南直隶,从秀才到举人要多少时日,却是谁也没把握,更不用提鲤鱼跃龙门一举登科考中进士了。而幼子徐勃在头有些天分,启méng之后上了几年学堂便背熟了四书五经,不妨好好找一位先生。只不过,徐勃生xìng也太跳脱了些,咋咋呼呼的xìng子不改,就是天分才情好也不行。

    他现如今虽没当族长,却是徐氏一族最强势的一支,可倘若子孙不争气,别说他现在只是个区区经历司经历,就是他当上了应天府尹也白搭!

    他想着想着就痴痴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朱四海没有通报就径直闯了进来。还不等他斥责,朱四海快步奔了上前,差不多紧挨着他低声说道:“老爷,七少爷……不不不,是平北伯来了!”

    朱四海本能地拿出了昔日称呼,旋即才慌忙改了过来。然而,徐迢却根本没注意到这语病,整个人都呆在了那儿。他也算是关心此事的,前两天才和陈禄打探过消息,得知船刚到淮安,这才几天,怎么突然就已经到了南京,而且还直接到了自己这儿来?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也顾不上再去琢磨这些,一下子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赶,却吃朱四海一把拦住。

    “老爷,平北伯只带了一个陶泓,他刚刚吩咐过,不想惊动太大,所以小的只对人说是老爷一个远房子侄辈,斗胆就把人领到了书房等……”

    “好好,这事儿你办的不错!”

    徐迢陡然惊醒,立刻冲着朱四海重重一点头,当即跟着其快速出了门。等到了设在中间那一进院子西厢房的书房,他见门口守着如今是自己书童的毛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就这么进去,而是悄悄将门帘拨开一条缝。

    隔着一层层放满了各sè书籍的书格,他本能地略过了shì立一旁的陶泓,隐约瞧见了那个坐在椅子上满脸闲适的年轻人。时隔两年,当年犹能窥见几分的稚气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眼望去难以看透的深沉。他浑然没注意毛颖因为自己这举动而有什么表情,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有意发出了些声响,旋即打起门帘就进了门去“我才刚听说伯爷的官船过了淮安,不想这么快就到南京了!”

    徐勋见徐迢一进门就快步上来举手要拜,立时站起身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了,却是含笑说道:“六叔和我来这一套,莫非想要折煞了我?爹和我家媳fù他们做了官船,我年轻,早早下船快马加鞭赶了过来,正好赶在今天城门关上之前进了城。这紧赶慢赶的饥肠辘辘,所以就想着到六叔这儿蹭一顿晚饭。”

    听徐勋竟是说得这般亲近,而且口气赫然表明进城后第一站便是自己这里,徐迢只觉得受宠若惊,慌忙连声答应,竟亲自出门去吩咐了毛颖。等到回转来,他在徐勋的再三要求下方才在主位坐了。小心翼翼陪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他便听到了一句让他始料不及的话。

    “六叔可想过,让太平里徐氏成为真正的名门?”!。

第四百一十七章 名门

    第一卷金陵败家子]第四百一十七章名门——

    第四百一十七章名门

    可想过让太平里徐氏成为真正的名门?

    对于徐迢来说,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在官场上,一个人单枪匹马的结果永远是碰得头破血流,所以才有乡党,才有同年。而相较于因为同一届会试殿试而归于一位座师名下结的情谊,乡党就要可靠得多。然而,比同乡之情更重要的是,倘若一族中能够有多人出仕朝堂,那便代表着这个家族已经具有成为名门的潜力。可要真正成为名门,却不是一代人,而是几代人的不懈努力,这比那些世袭罔替的勋贵要难多了。

    现如今的太平里徐氏,距离名门的距离至少有十万八千里!

    尽管知道现实,但徐迢还是禁不住怦然心动,定了定神方才苦笑道:“您这话问的!我是太平里徐氏子孙,自然也期望光宗耀祖家门显赫,可这一条谈何容易,作为宗房这一支的长房且不去说,就是其他各家,虽然也有些子弟兴许是可造之材,但如今当了族长的四哥虽然人还算公正,但力气有限,也不是有大魄力的……”

    “我好歹也在太平里住了那么多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徐勋直截了当打断了徐迢的话,目光炯炯地说道,“六叔只说是想,还是不想!”

    被年纪轻轻的徐勋盯着,徐迢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震怖来。好一会儿,他才咬咬牙说道:“想,做梦都想!”

    “好!”徐勋满意地一笑,这才淡淡地说道,“读书是件长远的事,太平里徐氏如今也就是三四个秀才,府学虽有人教导,但也不过是例行故事,否则也不会有读了一辈子到老还是生员的。从前长房当着族长掌着祭祀,却从来都不知道劝读劝学,一味只知道在歪门邪道上下功夫,这种宗房败落了也就败落了!从现如今开始,该立的规矩就要立起来。比如,为族学延请名师,所有徐氏子弟免费入学,家里出一个秀才,每年族中出三十两银子供养,家里要是出了一个举人,前六年每年一百两供养,如此便能让他们再无后顾之忧一心奋发向上。”

    “啊?”

    见徐迢一下子倒吸一口凉气,徐勋便淡淡地说:“当然,也不是一直有奖却没有罚。当了秀才府学年年都有科考,一二等方才能去考乡试,五六等在府学挨板子的,这一年供养减半,第二年再是这样的名次,就别想要那供养了。一直在三四等徘徊没资格去考乡试的,连续三次也同样是如此。至于考中举人的,若是一直会试落榜,若他们有意,我可以将他们举荐到各处试职……”

    听徐勋又一条一条罗列了许多,徐迢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了徐勋此言的深意,斟酌片刻就小心翼翼地问道:“族中祭田虽是从长房收了回来,却远远不足以弥补这些开销,伯爷的意思是……”

    “建一个公用的账目,大头我来出。”徐勋吐出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见徐迢并未有多少惊诧,他便淡淡地笑道,“毕竟我能够有今天,也是多亏了徐二爷,这点钱我还拿得出来。当然,也不是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等到他们真的入仕为官,也得从俸禄里每年挤出银子来投入这笔账目之中。我想好了,这笔账就由六叔你来管。若是太平里徐氏觉得这事儿我出面有什么不妥……”

    “不不不,怎会有不妥,这样的大好事,族中上下只会欢欣鼓舞!”

    远在京城的那些权力斗争,徐迢即便关心也只能雾里看花,此刻在他看来,深得小皇帝宠信的徐勋已经封了伯爵,可说是稳若泰山。更何况,就连族长徐四老爷听说徐勋下南京的时候也曾经对他婉转表示,能否去拜见一下,看看能不能以旧情动人。他最初心虚,生怕徐勋对昔日旧事耿耿于怀,当时不过含糊敷衍了过去,此刻听着徐勋的话,那心里的欢喜就别提了。

    “既然如此,回头我就同四哥去说,尽快把一切定下来!”

    对于徐迢的迅疾反应,徐勋颇为满意。按说兴安伯这一系也有不少旁支,可老爹徐良与这些人颇为疏远,他也不熟悉,就是要提携一二,也得慢慢再看,却不如南京这边有一个识时务知进退的徐迢来得便宜,更何况他深知徐边身上有些问题。而他这么做,最重要的却不是为了笼络太平里徐氏这个已经没落的家族,抑或等待这一家出什么人才,而是另有缘故。

    如今既然把正经事剖开了,他便问起徐迢家中二子。他这一问,徐迢立时打蛇随棍上,当即命毛颖去把人都叫来。

    徐迢长子徐劭今年十八岁,和徐迢有七分相似,只是毕竟没有历练,进来之后看到徐勋先是一愣,等认出人来就愣住了,甚至忘了拜见叫人。对于从前相见时只叫一声七弟的人,如今却已经成了货真价实的勋贵,他不免心里有些异样。相形之下,年方十二岁的徐勃就不一样了,他一进来就是脱口一声七哥,随即便神采飞扬地问道:“七哥什么时候从京城回来了,七嫂呢?”

    “十一郎!”

    徐迢生怕徐勋不高兴,严厉地一口喝住了徐勃。然而,徐勋却非但没恼,还招手叫了徐勃过来,又笑着问道:“咱们之前没见过几回,十一郎还记得我?”

    “怎么没见过几回?爹爹升官的时候在魁元楼摆宴庆贺,我见过七哥;那时候爹爹曾经留着七哥在家里吃饭,还让我和六哥一块作陪,我也见过七哥;还有……”徐勃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随即眼睛一亮道,“还有你那时候把房子让给了我们家住,爹爹不是又特意在家里为你送行,你还送了我和六哥一人一把扇子呢!”

    徐勋被他说得哑然失笑。想想徐勃那会儿才十岁,他便有意又问道:“那都两年没见了,十一郎就那么笃定没认出人来?”

    “我才不会认错,七哥你这眉宇间的神情和当年一个样,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种舍我其谁的自信样子,别人学不来!爹爹也曾经对我和六哥感慨过,七哥当初就那么大胆,怪不得能打出去年那样的胜仗!我最佩服的也是七哥的胆色……”

    “十一郎,你给我住口!”

    “哈哈哈哈!”

    徐勋知道自己来得突然,徐迢就算嘱咐过两个儿子,也不可能教出这样的话来,否则徐劭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至于有些尴尬地站在旁边。此时哈哈笑过,他便冲着满脸恼火的徐迢说道:“六叔,你那句评判说得在理,我这人就是胆大包天。只不过,十一郎这脾气,在族学里只怕纵使读书不错,师长当面不说,背后不免有些抱怨吧?”

    “这小子过目不忘,族学考试常常都是优等,可就是他这口无遮拦的脾气,还有常常一句话顶的先生下不来台,没少惹是生非,确实是我疏于管教了。”徐迢只恨自己不曾让毛颖仔细叮嘱过徐勃,让这小子连自己私底下的话都透了出来,一时间颇有些措手不及的狼狈,慌忙又赔礼道,“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徐勋微微一笑,见刚刚被父亲瞪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徐勃撇了撇嘴,抬起头偷看了他一眼,他便对徐迢说道:“小孩子有口无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这样的脾性,族学里的先生怕是对他无能为力。如果六叔舍得,我倒是有个好去处可以举荐他。”

    徐迢一下子眼睛大亮,连忙问道:“什么好去处?”

    “想必六叔听说过了,江阴举人徐经这一次得以发还功名。江阴徐氏乃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家中万卷楼藏书极丰,徐经如今回家苦读,预备后年的会试。徐氏在江阴也办了学堂,却是在四乡都有名的。如果可以,让十一郎去那儿读几年书。他一个人出门在外,既能增长学问,又能磨练性子。徐经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让人照拂照拂他。”

    徐迢本以为徐勋打算把徐勃带到京城去,听徐勋竟是要让徐勃去江阴读书,这下子便有些措手不及。最初的失望过后,他少不得仔细斟酌考量,最后把心一横便抬起头道:“也好,这小子也该好好收收性子。”

    徐勃早就想插嘴,此刻听到父亲竟然真的答应了,他一时眼睛大亮,立时躬身对徐勋深深一揖道:“谢谢七哥……一直听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托七哥的福,这下总算有机会了!”

    相比徐勃的古灵精怪,徐劭的表现便要沉默得多。等到徐迢把两个儿子都打发了出去,徐勋才笑道:“只希望十一郎到了江阴之后,也会感谢我才好!江阴是人才济济的地方,徐氏又是诗书传家的名门,那边族学可不比太平里,过目不忘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才能。科举这条路要是那么好走,如徐经唐寅这样有名的才子,也不至于一再折戟而归。”

    徐迢自己就是两次落第的举人,因而对徐勋这番话深以为然的同时,更明白徐勋把徐勃送到江阴去是一片苦心,自然又千恩万谢。然而,等留着徐勋用过晚饭,然后才把人送出门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伯爷,太平里徐氏就算要出一个进士,至少也得十年开外,只怕是这头几年您的开销……”

    “没事,有些事情只争朝夕,有些事情不争朝夕。”徐勋冲着徐迢微微一笑,随即便摆摆手道,“六叔只管去料理好我说的事情,我虽已经认祖归宗,但至少,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

    ……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常府街的傅府,自从年前开始,就呈现出几分冷清气象。之所以不再称之为守备太监府,是因为弘治皇帝去世之后,傅容便和郑强一块上疏请辞。然而,因为傅容年长郑强四岁,正德皇帝朱厚照只允准了傅容的辞呈,却留了郑强,并将其升任南京司礼监太监,继续为南京守备。虽则如此,但傅容郑强两人sī交很是不错,郑强当然不会为了搬进这座素来是首席南京守备太监住的大宅子把人赶出去,甚至还不时来探望一二。

    尽管如今已经入夜,郑强却还留在傅府。年纪大了宿头短,但两人都不比寻常老人,多年宫里养成的习惯根本改不掉,不到二更过后根本就别想入睡,这会儿坐在一块说话,两人精神都是炯炯的。

    “皇上毕竟过了年才刚十六岁,即位仓促,却又强力推行了几桩大事,朝中大臣已经不止是颇有微词了。

    徐勋这一趟出京,应当不是看似衣锦还乡这么简单,十有**是别人容不得他,这才用了这样的伎俩。,…郑强说着便有些忧心忡忡的,旋即看着傅容说道“老傅,咱家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心思忙着布置那座别院?”

    “不这样闹腾,别人怎会觉得咱家老糊涂了?”傅容淡淡地一笑,见郑强一下子怔住了,他便叹道“当今皇上的生辰八字,别人不知道,你我是最清楚的。辛亥年丁百月戍戌日庚申时,命理贯如连珠,

    主大富大贵,所以先帝爷方才因为皇上降生而欢欣鼓舞大赦天下,不等长大成人便册为皇太子。有这样的命格,再加上生在天家,原本是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可谁能料到先帝爷竟然会在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去世!尽管还算不上主少国疑,可就皇上的xìng子,绝对不可能像先帝爷那样笃信内阁那三位还有朝堂那一个个君子的!”“这么读,你是笃信徐勋会荣宠不衰?”见郑强眉头紧皱,傅容突然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问道:“马府街那座宅子,现如今是什么光景,你应该比我清楚!那位三宝太监昔日可比你我更受信赖可到头来子孙后人还有多少荫庇?我自己是行将就木的人,但我那一双儿女却丢不下!要是我死了,却让他们受人欺辱,被那些文官么一个条陈右一个弹章地折腾,区区一个每个月没多少傣禄的世职还未必能保住我宁可现在就豁出去!再说,当年要不是为了这个打算,我何必把人送进京?萧敬会知道他的事,还不是我一桩桩一件件告诉他的。事实证明,我没看走眼!”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陈禄的声音:“傅公公,郑公公,平北伯来了。我已经让人悄悄引了他进来,是直接到这里来?”

    “嗯,就直接到这里来。”

    傅容看了一眼满脸惊诧的郑强便笑道:“怎么,没想到他脚程这么快?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要不是他让锦衣卫给陈禄送了个信,我也没预备着他这时候过来,正巧你来了,今天就大伙儿见一面。老郑你如今已经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再加上子侄辈,你总不会以为区区几个锦衣卫世职,就能保住他们一辈子无忧吧?”

    郑强被傅容左一句右一句说得脸上yīn晴不定到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就这么安心坐了下来。不消一会儿就只见门帘被一只手挑起,紧跟着便是一个年轻人进了屋子,正是徐勋。四角方巾,莲青sè的斜襟右衽松江棉布直裰,乍一看去竟是比当初从南京上路时更加简朴,然而,那种精神气度,却和当年大相径庭。

    谁能想到,当年上京时不过有些胆sè慧黠的少年,再次回来却已经扶摇直上九万里!

    “傅公公,郑公公,一别就是近两年,二位安好。”

    郑强见傅容已经是撑着扶手站起身,便顺势搀扶了一把,随即含笑答了徐勋的拱手行礼。见徐勋等到傅容和他一块坐下,这才落身坐了,他心中稍感熨帖,旋即就问道:“我二人这一把年纪,不过是过一年少一年罢了。比不上你一年就是一个台阶,直让人眼huā缭乱目不暇接,只以为自己在梦中。都说少年老成不外如是,要我说你该是得天独厚才是。”

    “什么得天独厚,都是自己一步步挣来的,他又不是那些靠家世的贵介子弟。”

    傅容摇子摇头,见徐勋笑而不语,他便问道:“怎么想起不坐官船,一路骑马赶了过来,莫非是你这回到南京,还另外带着什么密旨?”“哪有什么密旨,就是皇上提过一句,让我顺路看一看路上那许多钞关,缘何一年只交十几万的银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徐勋仿佛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旋即就笑吟吟地说道“之所以这么急匆匆先赶到南京,当然也是有好消息带给傅公公和郑公公。”

    见傅容和郑强对视一眼,俱是满脸惊讶,他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得知二位公公正在建造寺祠以备将来,我这一趟既然正好下来,就顺便请皇上赐了御笔匾额。只不过得晚几天,皇上写好匾额还得御用监定做,到时候来颁旨的是司礼监的戴义戴公公。”

    所谓的建造寺祠,说的是历来大太监们素来落葬的习惯,都是在城郊择一风水上佳风景优美的地方造一座坟寺,招揽一二有贤名的和尚为主持,然后把自己蓄养的奴仆放十几二十个在寺中剃度了,自己死后便葬在其中,为的便是故去后能升极乐。

    这些坟寺多半都是要请钦赐匾额的,甚至有些还能讨到敕建的名头。然而皇帝也不能说来者不拒,而且如今朱厚照这般年轻,说是钦赐匾额,可要想真是御笔,傅容郑强却还是头一份。

    所以,傅容和郑强对视一眼,最初的错愕之后都是大喜过望,但紧跟着,两人便几乎同时领悟到了徐勋刚刚透lù出的另一个讯息一戴义?司礼监秉笔戴义这样的人物,居然会为了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被打发到江南来走一趟?相形之下,那些钞关确实只是小事!

    这时候,郑强便试探xìng地问道:“平北伯,司礼监如今就那么几个人,戴公公这一趟下江南,京城那边能忙得过来?”

    “忙不过来也得忙啊,毕竟南京宫城这边据说也有不少破损,孝陵这边也得看看可有疏漏,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戴公公下来一趟也是应当的。”徐勋笑眯眯绝口不提是自己对朱厚照的撺掇,反而信口开河地说道“而且,让戴公公给二位的寺祠赐匾,不是更显出了皇上对二位的信赖?”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都知道这一茬不必捅破,横竖戴义这一趟下来决计不是自愿的。于是,郑强少不得打哈哈略过了此事不提,只一个劲地感谢天恩。三两句话下来,傅容也好郑强也罢,都体会到徐勋进京这不到两年,竟是比当年的滑不留手智计百出更加难对付。于是,就连最初对傅容的提议还有几分犹豫的郑强,不知不觉也有些心动了。

    傅容终究和徐勋当年更亲近些,此时想把这一别经年疏远的关系再拉近一些,轻咳一声便问道:“你还不曾说,星夜赶路提早了这么几天到南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我就不信,为了咱们两个微不足道的赐匾,能劳动你这平北伯的大驾!”

    “知我者傅公公也。”徐勋该拿出来的好处拿出来了,该透出来的讯息也透出来了,此时便微微笑道“二位公公,我听说国子监祭酒章大人,从年初开始三上奏疏请求致仕?哦,加上前几日的那一份,应该已经四上奏疏请求致仕了。”

    章懋曾经对徐勋颇有好感,傅容和郑强都是知道的,否则那会儿徐勋也不会在章宅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此时此刻徐勋问起这个,傅容踌躇许久,这才开口说道:“你也知道,章翁和张敷华林俊林瀚其名,被称为南都四君子,但因为当年曾经为你引见了南京不少清流,更是为你主持认祖归宗,所以如今身上压力不小。昔日赵钦的事,已经有言官翻了出来,道是你和沈家勾结演了那么一出戏,说赵钦死得冤枉,于是说来说去,章翁就成了为虎作伥,有人打算挑上他立威扬名。”

    “清流们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我早就见识过,这不足为奇。”嘴里说不足为奇,徐勋的眼中却闪动着慑人的寒光,好一阵子,他才又问道“不知章翁如今身体如何?”

    “老年丧妻,最是难熬,怎么可能好不过你去年让陶泓给他捎带了不少药材,他又不是那些不通情理的腐儒,陶泓还给他找了个善于做药膳的厨娘,如今身体倒是大有起sè。这番上书请致仕与其说是因为身体,不如说是因为心灰意冷。”

    郑强接口说到这里,突然心中一跳:“莫非平北伯想要替章翁争一口气扳回局面?”

    “郑公公这话问错了,不是我要替章翁扳回局面,而是来而不往非礼也!章翁这么大年纪了,要真是就此黯然致仕,他可不像唐寅徐经有时间能等到沉冤昭雪!”说到这里,徐勋便似笑非笑地问道“他对国子监的监生们一如自己的子侄,如今他受了委屈,下头的人若是都能够齐齐忍住,也枉费他多年苦心教导一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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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荒谬的失足,好容易报却前仇的徐勋却落入了五百年前的大明中兴盛世。
时值天下升平,金陵妩媚,京城雄浑,歌不尽秦淮声,舞不完淮扬曲,盛世的祥和下,早已是暗流涌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明天下,他这一介孤儿欲求存身且不可得,何谈风光?
忠臣太危险,他还是顺天应命,凑合着当个风光的奸臣吧。奸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奸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奸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