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奸臣TXT下载奸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奸臣全文阅读

作者:府天     奸臣txt下载     奸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九章 突发(下)

    尽管比张婧璇大不了多少,可从小就跟着李庆娘在句容乡间野着,后来到了金陵城,也时不时爬墙扮丫头出去玩,这市井坊间的那些小伎俩,李庆娘也不知道对她灌输过多少。再加上后来破釜沉舟用了跳河那一招,她又在外头厮混了一年有余,多学了种种门道,因而一听张婧璇那嘀咕,她就不由得狐疑了起来。

    是sī会情人?可这位寿宁侯大小姐不是已经订了亲,据说还是自己看中的……若是真的会未婚夫也就算了,可别是被人三言两语糊弄了,闹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站在那儿一时进退两难。里头就那小沙弥和张婧璇两个人,她倒是可以冲进去,可这位寿宁侯大小姐何等骄纵的xìng子,怎会听她的?万一事情闹大,陷入麻烦的反而会是她。想到这里,她一面后悔今天为了徐勋的安排,把如意遣在了外头那些仆fù丫鬟歇息的地方等,李庆娘在寺外接应,若有万一也不知道能否应付得下来。

    就在她决定静观其变之际,里头终于传来金铁交击的动静,她慌忙探头再一看,却发现那大铜锁已经被取了下来,小沙弥正在那费力地拉门闩。

    眼看铜栓拉到底,两扇大门就一下子被人推开了,紧跟着闪进来的便是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影。

    还不等她看清楚那人样貌,就只见那人手一扬,一旁的张婧璇竟是随之软软倒地。几乎是同一时刻,紧挨着张婧璇的那个小沙弥也发出了一声闷哼,人却直tǐngtǐng倒在了地上。即便隔着老远一段距离,可他xiōng口那晕染开的一滩血迹,沈悦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偷窥的她立刻缩回了头去,一只手按在了xiōng口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深知此时再去看里头情形也是白搭,她往腰间随手mō出了一个精巧的火折子,又用脚轻轻拨拉着旁边的那些干草—火折子是徐勋为了今日之事而交给她的,只没料到的是,竟然在这时候这地方派上了用场——她一面飞快地从荷包里取出取火石来点火,一面侧耳倾听着里头的动静,等火折子一亮,她就立刻将其丢在了地上,眼看那堆干草须臾就着了起来,她又手脚麻利地脱下外头那件竹青小袄扇了两下,眼看起了烟,这才卷起小袄蹑手蹑脚重新到了月亮门边上,却看到了让她又惊又怒的一幕。

    那男人竟然已经蹲下了身来,正在伸手解张婧璇的衣裳!

    原本还打算等烟大一些再做打算,可见到这一幕,沈悦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她镇定了一下心神,卷起小袄缠在手上,右手探进怀中的同时,又大声嚷嚷了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这突如其来的嚷嚷果然让那蹲在张婧璇身边戴着斗笠的男子为之一愣。他慌忙站起身来,原本要往那侧门外退,可鬼使神差的,听着叫嚷的也是女子声音,又见外头浓烟并不大,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双目紧闭容颜如花的张婧璇,突然一发狠就快步往月亮门冲了过去。

    才到门边,侧里一道风声忽然袭来,他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往旁边一闪,可即便避过要害,他立时察觉到什么东西深深扎在了他的右胁上。他下意识地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横肘去打,可那蓄力一击却扑了个空。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辨认出眼前是一个只穿着贴身绸衣裳的俏丽少女,紧跟着眼前就闪过一团沙土,竟是被mí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刀奏效,沈悦只来得及拔出那短刀,来不及再补上第二刀,紧跟着又是一记扬沙,见那人果然是捂着伤口摆开了防御的架势,她顿时得势不饶人,一时又是变换位置,三两把沙土袭了上去。趁着人看不清四周,为了稳住身形双tuǐ打开微微下蹲扎马步的时候,她这才使出了杀手铜,竟是飞起一脚直踹他的下裆。这一脚又准又狠,那男子被先前的两次突袭已经弄慌了手脚,乍然又遭一击,顿时发出了一声抑制不住的惨叫,原本捂着汩汩流血伤口的手一下子挪到了下身。

    好容易瞅着这么一个机会,沈悦哪会轻轻放过,这次却是拳脚并用,最后一拳更是击在了人脑后。等把人撂倒了,眼看那边火势已经烧了起来,她立时再也顾不得这汉子死活,一个箭步窜进了院子。到了那边虚掩着的侧门处,她先小心翼翼去试探了一下小沙弥的鼻息,见人已经死透了,这才来到了张婧璇旁边,见其衣襟上头已经被解开了一大截,颈项下头lù出了好一片雪白的肌肤,她一时更加愠怒,可勉勉强强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她却没走两步就听到了院子外头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

    “走水了,真是走水了!”

    这烟把护国寺的人招来了!

    刚刚放火是生怕那男子外头还有同伙,看看能不能借火势把人惊走,可如今收拾了那家伙,沈悦不禁满心后悔了起来。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让她一下子一颗心沉到谷底的事情又发生了。那虚掩着的侧门竟是被人缓缓推了开来。她几乎下意识地连退几步,可身上抱着那么重的一个人,唯一的短刀又正在腰间,无论怎么想那胜算都是渺茫得很。因而,当一个人影闪进来时,她索xìng松手放下了张婧璇,把刀掣在手中,可一看清楚来人,她立时大喜。

    “千娘!”

    李庆娘也只是不放心过来瞧瞧,发现里头起烟就不由自主地推开了侧门想打探打探,此时看到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小沙弥,尽管还不明白是怎的一回事,可见沈悦身旁还躺着一个人事不知的少女,她当机立断上前一把抱起了人,旋即斩钉截铁地说道:“废话少说,咱们先走!”

    就在两人先后快速出门之后,月亮门外头终于传来了一阵喧哗,却是有人已经循着烟雾赶了过来,紧跟着,就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显见是在月亮门边行发现了那个戴斗笠的男子。随着好几个僧人冲进了院子,地上那死透了的小沙弥立时被人发现了,一时之间,各式各样的大呼小叫响彻了整个院子,很快就连主持和尚都给惊动了。

    而从侧门离开的沈悦却是顾不得寺中会是怎样的一场乱象了。跟在李庆娘后头绕过一处夹道,她就看到了一辆停在那儿的马车,还不等她们走到马车前头,就只见车帘一拨,竟是lù出了一张熟悉的脸。眼瞅着人迅速跳下车来,她想起刚刚那倏忽间的一幕一幕,突然只觉得鼻子发酸,不等他快步来到跟前,她就三两步冲了过去。

    “这儿不能久留,寺中应该已经发现出事了,咱们先走!”

    尽管不知道出了怎样的事,可好端端的李庆娘把张婧璇抱了出来,沈悦连小袄都脱了,衣衫不整的样子显见是经过了一场打斗,徐勋哪里不知道事情有变,连忙一手揽着沈悦上了车。

    坐在车夫位子上的慧通也知道此刻不比同时,娴熟的几个架势过后,马车便立时从前头驶了出去,拐了几个弯子就到了事先预备好的一处院落中。

    把马车驶进了院子里,随即又关上了大门,等李庆娘抱着那位寿宁侯府大小姐进屋去安置了,徐勋才有功夫问沈悦事情经过。听小丫头断断续续把事情经过说明白了,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面沉吟,一面用手紧紧揽住了怀里的人。

    “悦儿,今天真是多亏的有你,否则就要出大事了!”察觉到小丫头的身子亦是微微颤抖,他便把人松开了些许,又问道,“怕不怕?”

    “那时候不觉得怕,可现在怕极了!”沈悦深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就这么挨着徐勋的肩膀,“从前虽说也不是没打过架,可就是市井那些欺软怕硬的混混,再加上一直都有干娘跟着,今天才是我第一咖……我生怕那人难对付,又是偷袭又是扬沙又是……”她一时打了个顿,有些心虚地隐下了自己那狠招,随即才忿恨地骂道,“竟然算计到女流身上,真不要脸!”

    “连命都不要了,更何况脸?”

    冷笑了一声后,徐勋便松开了沈悦,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和你干娘先留在这儿守着那位轻信的大小姐,我现在立马就带着和尚去护国寺。发生这么大事情,里头必然一团糟,再加上张婧璇失踪了,你又不见了,十有**要拖累到如意。”

    “好,那你去吧!”

    拉过小丫头,又在她的红chún上轻轻啄了一记,徐勋才转身快步往外走。到了宅子门外,见慧通已经赫然换了一身西厂装束,两匹坐骑也已经预备停当,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反身关上大门,就快步来到坐骑旁边踩着马镫翻身跃了上去。

    两人为了避免麻烦,有意兜了一个圈子过去,在路上徐勋就长话短说把事情始末都说了,果然引得慧通大为震惊。等两人到了护国寺门口,就只见这里已经是一团乱,知客僧根本连个踪影都不见,倒是进进出出的仆fù都在大呼小叫。还是瞧见他和慧通两个大男人径直闯了进来,方才有人上来阻拦。还不等徐勋报名,眼尖的钱妈妈就一溜烟跑了上来。

    “平北伯,幸好是你来了,老天爷,出大青了,出大事了……”

    “我是在路上遇见偷偷从寺里溜出来逛庙会的大小姐,这才知道寿宁侯夫人在护国寺,看你这样子,这护国寺出了什么大事?”!。

第三百九十章 决意

    钱妈妈一听到徐勋说居然在路上遇着了自家大小姐,她哪里还顾得上护国寺出了什么大事,慌忙欢天喜地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旋即就赶紧侧身把徐勋往里头迎。这时候也有人因为徐勋和慧通乃是男子上前阻拦的,可一听钱妈妈昂着头说了一句这是平北伯,就再也没人敢相拦了。等到钱妈妈带路到了精舍门口,徐勋突然停了一停,旋即扭头对慧通微微颔首。

    “既然把平北伯送到了,卑职也好回去向谷公公交差了。”

    “你先不忙着回去,看这护国寺的样子应该是出了大事,你亮明身份去见主持,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慧通当然知道徐勋想要的是那个斗笠男子的活口,躬身答应一声立时转身就走。等到他这一走,钱妈妈这才赔笑问道:“伯爷,这位大人是……”

    “是西厂掌刑千户钟大人。”

    尽管自家老爷是超品的侯爵,可钱妈妈心里哪会不明白,此前军需贪贿以次充好的案子,老爷得以全身而退,但今后再要揽什么实权,那是休想了。而西厂的掌刑千户却是如今圣驾前的红人,论实权比老爷大得多,人家却还得对眼前年纪轻轻的徐勋毕恭毕敬。想到这里,对于夫人心中的不满,她又理解了几分,嘴里却再不发问,躬身把徐勋让进了精舍。

    因为寺中莫名其妙死了一个小沙弥。又重伤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斗笠男子,自家女儿张婧璇偏生却失踪了,寿宁侯夫人可说是急得火烧火燎。得知和张婧璇一块不见的还有那个和朱夫人相识的方姑娘,她再也顾不得那点礼数,不由分说把朱夫人请了过来,又让人到外头去把那方姑娘带的人拘管起来。

    “我也只是和她萍水相逢,这还是第二次见面,再者令嫒先头就和她起了。角,兴许两人一块不见只是巧合。夫人不必这么急躁,还是再等等消息的好。”

    尽管寿宁侯夫人已经看出朱夫人的不悦,可她对女儿比儿子还要宝贝三分,这会儿哪里能就此耐住xìng子,眉头一挑就说道:“我只知道今天来的都是官眷,偏生她的名头寺里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家婧璇不见了。我不找她还能去找谁……”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见门帘一动,却是钱妈妈快步进了屋子。钱妈妈对朱夫人屈膝道了一个万福,旋即三步并两步来到寿宁侯夫人身侧,低声说道:“夫人,我在外头正好撞见了平北伯,他说是遇着了偷偷溜出去逛庙会的大小姐!”

    “啊!”

    寿宁侯夫人只觉得一时心中大乱。说不清楚是如释重负还是又羞又恼。竟是下意识地撇下朱夫人快步出了门去。见这情景,钱妈妈明知道今次是得罪了人,却只能对朱夫人解释说自家大小姐有下落了,陪了个笑脸就慌忙去追自家夫人。眼见这两人都走了,当着满屋子寿宁侯府丫头仆fù的面,朱夫人身边的一个妈妈耳朵却尖,当即冷笑了一声。

    “还兴师问罪向别人打探女儿的下落,结果还是自己家门不谨!那么多丫头仆fù,就看不住一个小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了!”朱夫人尽管也不无恼火,可仍是严厉地瞪了身边的妈妈一眼“这是寿宁侯府的家事,和我们无关,你一个外人说什么闲话!既然人都找到了,我们也就不用在这儿多留了,出去和寿宁侯夫人道一声就该回家去了。”

    然而。当朱夫人出了这一间精舍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正在和寿宁侯夫人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身穿雨过天青的袍子,脚踏黑履的年轻人。乍一看去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贵介子弟,可再多看两眼,那种从容淡定的态度却让她不无留意。而那边正在说话的寿宁侯夫人也瞧见了她。脸lù尴尬的同时,也少不得上前一步笑道:“李阁老夫人。这是平北伯。”

    平北伯?不就是不久前才刚刚以军功封爵的徐勋?

    朱夫人想起那时候自己灵济宫回来,也对李东阳提起过这么一个人物,只是怎么也料不到,不过是一年多时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少年就已经成了御前红得发紫的新晋伯爵,愕然之余也不免多审视了几眼。尽管如今的勋贵已经不复建国之初可以傲视阁老部堂,可徐勋上来见礼的同时,她仍是含笑还了半礼,略说了几句话方才带着两个妈妈离去。而寿宁侯夫人好容易盼着她一走,旋即就焦躁地问道:“伯爷既然是在路上遇着我家婧璇,就没带她回来?”

    徐勋正要答话,外间却传来了一阵动静,不消一会儿,他就看到两个壮健的仆fù扭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进来。一眼认出如意的他见其右颊红肿,一时脸sè立时yīn沉了下来,当即看着寿宁侯夫人和钱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钱妈妈暗叫糟糕,慌忙拿眼睛去斜睨寿宁侯夫人,寿宁侯夫人顿时觉得有些脸上下不来,只能强笑着说道:“就是她家里头的主人和我家婧璇一块儿不见的,所以我想着兴许会有些下落,所以才让人去请了她来问问。”

    “看来如今京城的人情世故我都不懂了,原来这就叫做请!”

    听到徐勋嘴里迸出了这么**的一句话,钱妈妈也顾不得去看寿宁侯夫人的脸sè,慌忙抢上前去呵斥了几句,等两个讪讪的健fù松开了手,她才转身陪笑着要对徐勋解释什么,谁知道徐勋却冲着她背后那个披头散发的少女叫道:“如意,可有伤着了哪儿?”

    如意在外头等得好好的,不想里头先是传来了走水的消息,不多时,却是寿宁侯府的仆fù过来,张口就问谁是方姑娘的家人,她开口一认就如狼似虎地将她扭了来。刚刚在徐勋面前,她只觉得刚刚被人死死扭住的臂膀疼得火烧火燎,偏生还只能咬牙忍着,心想断然不能认下自己和徐勋认识,却不料徐勋开口替自己说了一句话后,竟是又招手唤她问伤势,一时间竟是有些懵了,可脚下却自动挪了两步上前。

    寿宁侯夫人和钱妈妈怎么也不曾想到,徐勋居然会认识那来历不明方姑娘的婢女,一时间面sè都很不好看。更让她们始料不及的是,徐勋招了如意上前,问了几句伤势之后,竟是就要带着人往外走。这时候,女儿还没个下落的寿宁侯夫人登时急了,赶紧一个闪身挡在了徐勋身前道:“伯爷,您还不曾说我家婧璇如今在哪儿?”

    “夫人要是真想知道,收拾一辆车少带两个人,跟我走!”

    见徐勋冷冷撂下这句话就带着如意出了门去,寿宁侯夫人脸sè一阵青一阵白,可终究是心疼女儿占了上风,吩咐另一个妈妈去外头备一辆车,自己就带上钱妈妈匆匆往追徐勋去了。

    而徐勋带着如意一前一后往外走,没走多远,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低声:“七少爷,都是我不够机灵……”

    “不关你的事,是我想岔了!”

    听到如意又习惯xìng地用了旧日称呼,徐勋回过头来,见如意右颊还肿着,眼睛红红的,他便自失地笑道“我这个人,大多数时候做事都是一往无前,只要能有一半多的希望就赌了,偏生在悦儿的事情上瞻前顾后,非得绕一个大圈子用这种迂回法子!时至今日,就是承认了她跳河不成和我重逢又如何,我当初都不怕赵钦那样的伪君子,如今皇上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我还怕人说闲话?”

    如意只觉得又惊又喜,眼眸中一时神采湛然:“七少爷您是说……”

    “这事情该了结了!”

    倘若没有沈悦险之又险地救下了张婧璇,徐勋也不会说出这话来,此时他却是动了真火——既是对寿宁侯夫人的,也是对自己的。到了山门处,见慧通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如今怎样了?”

    “嘿,沈家姑娘下手真狠,就是不死,下半辈子也得去当太监。”慧通耸了耸肩,当然并没有任何同情那家伙的意思,随即方才问道“接下来是把人押回西厂,还是……”

    “待会儿我带那位寿宁侯夫人去见她的宝贝千金,你找辆马车把他一块捎带上。”

    “这么说……”慧通一下子明白了徐勋的打算,虽觉得诧异,可这样直来直去自然更合他的胃口,他当即就笑道“早该如此了……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带上那家伙!”

    尽管这么一个人理该交给顺天府衙抑或宛平县衙西城兵马司,但慧通亮出了西厂的招牌,无论是主持也好,今天开法会的罗清也罢,乃至于到场的一众官眷,谁都没有说出一个不字来。而朱夫人在听说徐勋把先头寿宁侯夫人命人去拿的那个方姑娘婢女给带走了,却不免大为奇怪,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看着那报事的妈妈问道:“你确定,平北伯认识那婢女?”

    “是,他直接就叫出了那婢女的名字,想来肯定是认识的。”

    想到之前在灵济宫和那方悦的偶遇,朱夫人的眉头不禁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倘若两人没关联,徐勋断然不会认识她的丫头;可倘若两人果有关联,那时候徐勋立足未稳,还能说是让人来说动自己这个李阁老夫人,如今徐勋却并没有需要求着她和寿宁侯夫人的地方,今天那位方姑娘怎的又出现在了那护国寺?!。

第三百九十一章 悔,谢

    尽管寿宁侯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可真正到了那个距离护国寺不远的小院子,见着了自己的女儿,她的脸就刷的一下白了。尤其是当徐勋三下五除二解说了事情原委之后,她扶着钱妈妈的手更是在不停地颤抖着,整个人仿佛下一刻就会完全栽倒下去。她本能地想要质疑徐勋的说法,可是那个斗笠男子已经被西厂那个掌刑千户带过来了,徐勋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是她可以尽管去问,她抱着一丝侥幸去讯问过之后,自然又气又急,哪还敢说一个字。

    那人收了别人两锭黄金,装成她那个未来女婿给张婧璇送信,意图相见sī通,竟是不但要毁了她女儿的名节,还要张家身败名裂!

    此时此刻,她独自一个人坐在chuáng头垂泪,直áng上传来了嘤咛一声shēn吟,她才慌忙侧过头来:“婧璇,婧璇,你怎样了!”

    张婧璇艰难地睁开眼睛,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瞧见旁边赫然坐着自己的母亲,她不禁一下子愣住了。她一时半会也没注意到其他人,一把抓着寿宁侯夫人的手就解释道:“娘,你别怪赵哥哥,只是下定之后我就没出过门,也没见过他,他这才捎了信来要见我……”

    说到这里,她猛然想起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闪了进来之后,她就一下子意识模糊,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禁东张西望了两眼,可眼前如同méng了一层纱似的看不了太远,她这才有些慌乱地问道:“娘,赵哥哥呢,您不会是真的迁怒于他了吧?”

    寿宁侯夫人只觉得喉咙口发苦,扬起手来有心一巴掌把人打醒,可女儿自从呱呱坠地开始,她就没弹过她一指头,手最终竟是僵在了那儿。然而。若是就这么三言两语把话带了过去,今次险些出事,下一次万一没有这样的运气呢?

    好一会儿,她方才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什么赵哥哥,随便一个人来传话,你就居然会当成是真的?这种时候,他还在家里欢天喜地准备和你的婚事,怎么会有功夫到这护国寺来?你知道那闪进来的人是谁,你知道他是何居心,你知道今天在护国寺都出了什么事”

    张婧璇被母亲接连几句话问得脸sè发白。好一阵子方才无意识地一把抓紧了身下chuáng单,结结巴巴地问道:“娘,您是说,您是说那个人不是……不是赵哥哥……”

    直勾勾地看着女儿,寿宁侯夫人老半晌才苦涩地摇了摇头,又黯然叹了一口气:“你自小就常常进宫,老是和皇上厮混在一块,我那时候想着让你和皇上多多亲近,对你爹和家里总有好处,可没想到你竟是别的没学会。偏偏学会了那种不管不顾的脾气!皇上是皇上,他就是有错处那也是臣下的错处,可你不一样。今天要不是你运气好,支开两个丫头与人sī会时。还能撞见贵人相助,别说名节,你就连xìng命也没了!那个冒名潜入护国寺的人已经拿下了,给你捎信的那个小沙弥则是死于非命,你自个好好想想!”

    说完这话,她也不去看张婧璇,站起身就径直往外走。到了门口的地方,她终于听áng上传来了抑制不住的抽泣声,强忍之下才没有回头。等到出了门反手掩上两扇门的一刹那,她便听到那抽泣变成了放声大哭。一时自己也觉得鼻子发酸。

    见徐勋和沈悦并肩站在院子里,寿宁侯夫人擦了擦眼角,这才上前裣衽施礼道:“平北伯,今天都是妾身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便以为是方姑娘和小女失踪有关,更是放纵下人对方姑娘的婢女动了手,实在对不住。前次我家侯爷和大郎能够平安归来,便都是平北伯之力,今次方姑娘又挽回了我家婧璇的xìng命名节,你又让人遮掩回护,妾身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jī是好……”

    尽管寿宁侯夫人说得异常谦卑,可徐勋哪里不知道。倘若不是自己借着小皇帝的信赖,还有此前立下的军功。已经能够和只有张太后作为臂助的寿宁侯分庭抗礼,甚至有压过一头之势。这位寿宁侯夫人想到的必然不会先是感jī,而多半是杀人灭口。毕竟,对于张家来说,这件丑闻太大,处置不好不但名声扫地,而且连先前的旧账都会被人翻出来。

    因而,见寿宁侯夫人一边说,一边悄悄拿眼睛去瞅沈悦和如意,他便淡淡地笑道:“感jī的话夫人就不用说了,遇着这等事情,与公于sī,我原本就不该袖手旁观。至于你说的方姑娘……她本是我的未婚妻沈氏,生xìng刚烈,更不会坐视那等贼人辱了大小姐的名节。”

    未婚妻沈氏!

    此时此刻,别说是寿宁侯夫人一下子瞠目结舌,就连沈悦也是乍然呆若木鸡。她怎么都没想到,徐勋原本说要如何如何给她跳水之后却又重活编造一个理由,甚至不惜精心筹划了好一个局,可如今竟是主动在寿宁侯夫人面前揭了开来。然而,那种被他在人前公然称作是未婚妻的甜mì感,仍是须臾便冲淡了她那份惊愕。

    寿宁侯夫人之前听说徐勋有元配,倒也让人去打听过,得知那沈氏因赵家逼婚,竟然在成亲之日在文德桥上投了秦淮河,她嗟叹归嗟叹,仍是有心促成女儿那桩婚事,只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遇到了这个本该死了多时的人。见沈悦双颊微微lù出几分红晕,仪容不比自己的女儿逊sè半分,再想想刚刚见着那jiān徒半死不活痛苦shēn吟的样子,她又瞅了一眼徐勋,一时间竟生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来。

    这位沈姑娘若真的是单单一个人便打得那jiān徒只剩一口气,怪不得当初会在人逼婚时跳了文德桥……有这么一身好功夫,xìng子又这样刚烈,能够侥幸不死也就能够说得通了。只是千里迢迢找到京师,幸而又遇到徐勋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否则他若是别娶了他人,难道沈氏区区一个富家女,还能和官宦勋贵千金相争?

    自己膝下就张婧璇这么一个嫡女。婚事又是皇帝做媒,太后点了头的,如今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寿宁侯夫人心灰意冷之下,也知道再有其他奢望实在是白日做梦。然而,见这一对人站在那儿,她想到皇帝对徐勋信赖非常,冷不丁生出了一个念头来,见沈悦上前微微一屈膝,她连忙把人扶了起来。拉着上看下看,旋即就笑了。

    “原来竟是沈姑娘!平北伯为了你,也不知拒了多少人家的提亲,我那时候心里还嘀咕是怎样的人,没想到是巾帼英豪!你不远千里到京城来,除了伯爷之外,应该是举目无亲吧?你是我家婧璇的恩人,倘若不嫌弃,不妨暂且住到我那儿去。先头伯爷拿着你的事回绝了那许多人家,要把此事定下来。还是太后说话最妥当,我出面去与太后说!”

    徐勋本想趁着今天这机会,索xìng把事情挑明了,也省得张太后一个劲盘算着如何赐女人到自己身边来。此时此刻寿宁侯夫人这一开口。他微微一愣,随即便知道对方是借机示好,当即就看了沈悦一眼,只是却没有像当初朱厚照随口说的那样借张家的势头。

    张家是外戚,听着显赫,可只看看张家从张鹤龄张宗说到寿宁侯夫人张婧璇母女这几个的行事做派,这等人家一个不留神就能惹出天大的事情来,闲时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于是,冲着沈悦一笑之后,他就点了点头道:“她才到京城不多久。我只来得及禀告了皇上。我原本将她安置在外头,可今天大小姐都遇到了这种事,足可见外头不安全,所以我打算先把她接到府里暂住一阵子。横竖兴安伯府人口简单得很。我也不在乎那些闲话。倒是太后那里,恐怕是真的要劳动夫人去提一提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说什么谢字!”寿宁侯夫人见徐勋答应虽没答应让未婚妻到寿宁侯府去住,可也没完全推拒自己的一片好意,顿时松了一口大气,随即便试探道,“说起来。之前那jiān徒,不知道平北伯预备如何处置?”

    “这样。让西厂的钟千户再审讯两日,然后先秘密押着。也免得事情泄lù出去。钟千户为人口风紧,必然不至于有失。至于护国寺中发生的事,就说是jiān徒混入要纵火,结果杀了那小沙弥,人被西厂押回去后重伤不治,这就行了。事情就止于我们几个,便是侯爷那里,也还是瞒下为好。”说到这里,徐勋停顿片刻,又说道,“只是夫人先头寻找大小姐闹得实在太大,又牵涉到李阁老夫人,对外就说大小姐在寺中呆的无趣,于是出去逛庙会了,这才遇上了我这未婚妻。虽说不合规矩,可终究算不得大错。”

    寿宁侯夫人虽说深悔自己不该去找上朱夫人,可事情已经出了,就连自己的丈夫和张太后也一定要瞒着,否则日后女儿就不要做人了。而两害相权取其轻,徐勋一口咬定张婧璇是偷溜出去看庙会,虽也是离经叛道不守规矩,可这等解释用在女儿身上总算还合理。横竖料想以赵家的家世,也不至于因此看轻怠慢了女儿。于是,她只踌躇片刻,就轻轻点了点头。

    “就依平北伯所言。”

    “不过,这件事出得蹊跷,尽管之前因那妖言案已经杀了几个人,可追查却还没停过,如今这件事,我也会请那位钟千户继续追查,夫人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寿宁侯夫人恨不得扒了那暗中算计女儿家伙的皮,徐勋这么说,她不免更加承情,一时又是千恩万谢,随即又看了一眼沈悦,她便若有所思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请沈姑娘陪我送婧璇回家,回头我就立刻进宫去求见太后,平北伯觉得如何?”

    “那就拜托夫人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瞌睡碰着枕头?

    午后的仁寿宫东暖阁并不如人们想象平那么安静,日子一日日奔十月去了,天气也一天天冷了下来,尽管张太后仍算得上是年轻,可仁寿宫的位置却比坤宁宫偏得多,下头的女官已经早早体贴地随时预备汤婆子,在张太后睡觉亦或是闲坐时随时暖一暖下头的褥子。

    此时此刻,张太后破天荒没有午睡,而是斜倚在早就用汤婆子捂得暖暖的贵妃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世春看了许久,这才冷冷地问道:“你敢用你的人头担保,皇上回宫之后,真的吩咐过这么一条?”“奴婢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贾世春不假思索地双膝跪了下来,又磕了个头说“太后可以另外让人去承乾宫打探。

    自打九月十三太后和皇上回宫之后,皇上就屏退了身前所有的宫女,一应事情全都让承乾宫的小火者去做,那些宫女们都近不了皇上身前。为着这个,那些个宫女无所适从,只是暂时不敢抱怨罢了。等事情闹大了,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这个拗脾气的小子!”张太后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拍了一记扶手,好一会儿方才对贾世春吩咐道:“你去,把先头皇帝送来的那八个宫人都叫过来。”这会儿容尚仪奉张太后之命会同尚服局的女官去查看新制的冬至日大朝礼服,并不在仁寿宫,而其他几个和容尚仪热络的女官和宫人,也都被贾世春借机一一调开了去。因而,听到张太后这句吩咐,他暗中大喜,面上却唯唯诺诺连声答应着,退出东暖阁便摆出了自己管事牌子的气势来。不一会儿,八个宫人便在他身前整整齐齐站了一排。

    之前朱厚照带着徐勋乔装打扮成小太监,跟李荣去应选女子所住的宫院去溜达了一大圈的事,回来之后就拨拉了八个人到张太后身边,这件事由于李荣有意命人加以隐瞒再加上和高凤颇有交情的容尚仪也完全没有lù过口风因而贾世春竟是丝毫不知,只知道李荣的主意是让太后从这些宫人中挑出几个塞给徐勋。尽管如此敏锐的他从张太后这几日的心绪不佳就能察觉到,这么一件事要是做成了,定然能让张太后高兴至于小皇帝如何,时下的他还真的顾不上。

    他已经招了皇帝厌弃,要是连太后这救命稻草都抓不住就完了!

    所以,审视着面前的这些宫人,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装腔作势地说道:“待会太后召见,全都打起精神来。和你们一块选入宫的人那么多,可也就是你们有这个福分。只要应对得好,接下来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要是说错了话……嘿,后果你们自己清楚!”“是,要公公。”

    见八人齐齐屈膝行礼答应,贾世春下巴也不抬一下就转身往里走。

    等到了东暖阁前头,他停了一停通报一声,这才当先进入。后头的八个人连同周七娘在内都是才到坤宁宫的时候见过张太后一面,可那也就是排成两排磕头拜见,连头都不敢抬,更不用说看清太后御颜了。其后张太后忙着迁宫仁寿宫,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她们也就是跟着打下手再没有机会在太后面前lù脸,因而此时此刻跪下行礼时,揣着热炭团似心思的人何止一个。

    “参见太后!”

    参差不齐的声音之后,张太后不同于前次只见了一面就让人退下而是吩咐了一声抬起头来。审视着这一张张年轻的脸,想起自己当初被册封为太子妃的时候比她们年纪还小些,如今一晃二十年,曾经许过白首不相离的丈夫却又先自己撤手而去,她忍不住一阵惘然,随即眼神才恢复了过来,定定神一个个人地看了过去。

    这时候,shì立在一旁的贾世春便趁机低声说道:“太后,听说容尚仪对她们几个颇为经心,礼仪也好规矩也好,都是仔仔细细言传身教。”觑着张太后表情,他又按照李荣的吩咐,不动声sè地解说道“那第二排右边最角落的一个,温婉有礼,很得容尚仪看重,据说还认识字,容尚仪让她帮忙誊抄过单子。、,

    听贾世春这么说,张太后不禁把目光投到了他所说的那个宫女身上。只见其和其他人一样,身穿紫sè金圈团领窄袖遍刺折枝小葵huā的衫子,珠络缝金带红裙,绣着小金huā的弓样鞋,头上戴着结珠鬓梳,两耳是垂珠耳饰,唯一和自己宫里那些正式宫女不同的是,她并未戴着那团珠乌纱帽,额头全都lù了出来,样貌端庄妩媚,颇为耐看。再加上容尚仪乃是身边最得用的女官,她对其的眼光颇为信赖,这一打量再加上贾世春的解说,她心里就已经准了八分。

    于是,在八人之中来回扫了几眼,又挑出了一个人来,她便示意贾世春把其他六人都待出去。这时候,她才问起了两人的出身来历。听周州娘自陈父亲乃是国子监的监生,她顿时生出了几分兴趣,竟又多问了几句,从家里有什么人,平日女红如何再到出生年月,周七娘虽是小心翼翼应答,可久而久之,心里不免生出了几许异样来。

    太后这是何意?

    张太后一一问完,虽说觉得另一个宫人有些太机灵了,可想想又不是留在自己身边,也就暂且没理论,当即正sè说道:“你们都是良家女子,又在我身边学习了礼仪规矩,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今次召了你们来,是我打算将你二人赐给……”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女官的声音:“太后,寿宁侯夫人求见。”

    听说是寿宁侯夫人来了,张太后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一下子打了住。两个弟弟中,她素来偏疼小弟弟建昌侯张延龄,可两个弟妹里,她却更器重寿宁侯夫人。毕竟,寿宁侯夫人从不会因为家中姬妾闹腾诉到她这个长姊眼前来,更何况当初张婧璇常往宫中跑,也缓和了不少她和朱厚照的关系,再加上此前朱厚照关着她这弟弟和侄儿许久,她不免有少许过意不去,沉吟片刻,她也没注意贾世春的失望,吩咐他带着两女出去,又让人去请寿宁侯夫人进来。

    然而,贾世春有意听听寿宁侯夫人说什么,出去了一趟又重新进来,拿着一副下人的模样搬好了锦杌,果然,下一刻,寿宁侯夫人就满面春风地进了屋子来,含笑行过礼后,就按照平日的习惯在锦杌上径直坐了。

    “太后,今天我带着婧璇去护国寺,婧璇那丫头嫌气闷,偷偷去崇国寺街看唐会了,结果真是天大的巧合,她竟然撞见了平北伯的未婚妻。”张太后被寿宁侯夫人这连珠炮似的话说得眉头大皱,正要训斥其不该放纵了女儿,她猛然间醒悟到最后一句话的指代含义,一下子吃惊地站起身来:“未婚妻?什么未婚妻?,…

    “哎呀,太后不记得了,这平北伯当年未曾认祖归宗的时候,他那养父是曾经给他定过一门亲事的,只那会儿那个赵钦恃强凌弱逼婚沈氏,那沈姑娘就在文德桥上投了秦淮河,谁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竟是找到了京城来。所幸平北伯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一直等着她道现在……”“停,你先停一停!”张太后摆手止住了寿宁侯夫人的长篇大论,皱着眉头思量了好一阵子,她才狐疑地问道“你怎的知道她是徐勋的未婚妻沈氏?再说,是婧璇撞见的她,婧璇的xìng子向来是目中无人的,又怎么会和她攀谈结识?”

    寿宁侯夫人先头和徐勋商量之后,就已经打点好了张太后会问出这么一番话来。今天护国寺的事情太大,瞒得过素来粗枝大叶的张鹤龄,可万一宫中耳目多传到了张太后耳中,不若她和徐勋串通好,把口径统一一致了,让人没地方下嘴。眼见这位国母至尊眼神犀利得刺人,她就镇定自若地瞥了一眼贾世春,张太后立时知情识意地将面sè呆滞的贾世春赶了下去。

    “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说!”

    见张太后脸sè不好,寿宁侯夫人还以为张太后是因为张婧璇偷溜出去而生气,忙解释道:“太后,您是知道婧璇那丫头脾气的,那就是闲不住的xìng子,整天想着往外头跑,今天为了去逛庙会,她还支开了身边两个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换了一身朴素衣裳溜了出去。结果倒好,她在庙会上遇到了几个登徒子,幸亏遇着那位沈姑娘路见不平,把人打跑了。”

    这事儿西厂那钟千户满口答应去设法圆谎,再说这种事情每次庙会都少不了,寿宁侯夫人自然不担心会被人查出什么根底来,说着嘴上就更顺溜了:“婧璇虽说骄纵了些,这高低总是还知道的,于是便拉着人攀谈了一阵子,正好遇上了平北伯,这才知道她也是刚到京城见着平北伯的。平北伯说,未婚妻当初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想求皇上赐婚,我想着她总算对婧璇有恩,再说皇上一国之君老管这种事也不是道理,就自告奋勇求到太后面前来了。”

    听到这里,张太后只觉得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自己正发愁那君臣二人之间行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都是单身,这徐勋的未婚妻偏生就这样送上门来了,难道这就是瞌睡碰着枕头?!。

第三百九十三章 祸害须除

    黄瓦东门内的司礼监这些天气氛一直都是僵硬凝重。

    这已经是弘治皇帝大行之后,司礼监第二次出现人事变动了。先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称病退职,紧跟着又闹出了徐勋奏折的夹片被人偷偷取走上下追查,好容易死了一个随堂,李荣用尽浑身解数这才得以执掌了司礼监,结果才不多久,一直都被视作是李荣左膀右臂的司礼监秉笔兼掌东厂的王岳,却突然被罢提督东厂之职,而且被撵到了泰陵去巡视。这一幕一幕应接不暇的,上至司礼监随堂,下至司礼监文书和写字,一时人心浮动。

    这种要命的关头,站错队可不止是前程问题,而是xìng命交关!

    因而,当一个人影以非同小可的敏捷窜进了司礼监大门时,自然是人人侧目,尤其当有人认出那是原先坤宁宫管事牌子,现在的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时,好些个资历浅的甚至窃窃sī语了起来。萧敬走后险些被人赶出司礼监,现如今也只是个边缘人物的孙彬就撇了撇嘴,见旁边一个打杂的小火者探头探脑,他便一拂尘扫了过去。

    “别看了,小心贾公公知道你在偷偷窥视他的行踪,到时候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那间直房之内,李荣舂着因为一路赶过来而满头大汗的贾世春,好半晌方才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寿宁侯夫人居然说遇到了徐勋的未婚妻?这怎么可能,那个沈氏自打投了文德桥就一直下落全无,现如今这种时候,怎会突然跑出来!”

    “谁说不是,可这是寿宁侯夫人对太后说的就算是她鬼mí心窍甘心给徐勋圆谎,难不成我还能到太后面前说这是他们串通好的?”贾世春亦是气急败坏,一时间竟有些忘乎所以,“要不是之前寿宁侯的事情东厂给办砸了,反而让寿宁侯承了徐勋的情,这寿宁侯夫人怎么也不会替那个rǔ臭未干的小子说话!这东厂给皇上塞进来一个丘聚,虽说阁老们还在群起而攻之,可一时半会也撵不走他就是陈公公也步履维艰……”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一茬,李荣顿时心疼胃疼哪儿都疼,一怒之下厉声喝道:“别抱怨了,王岳都已经给发落到泰陵那地方去了,纵有什么过失也抵得过!倒是你,这种事情还要亲自过来一趟,你还嫌你自己不够扎眼?”

    贾世春顿时叫起了撞天屈:“李公公不是我要亲自跑这一趟,而是这事儿太大,我让下头那些小子传信,天知道会出什么纰漏?而且,现如今我在仁寿宫的处境您又不是不知道,今天好容易才逮着个容尚仪不在的时候做了这场戏可结果倒好,寿宁侯夫人偏生就赶在这当口来了,而且还弄出了一个徐勋的未婚妻来,这祸害竟越来越大了!眼下容尚仪应该回去了,知道事情始末还不得在太后面前给我上眼药,我不找您商议找谁去商议?”

    难道真的是大势已去,所以这一桩桩一件件老是不能称心如意,难道人算不如天算?

    李荣心念一转,终究还是冷冷说道:“她自己做的那事情亦是做不得光的顶多也就是在皇上面前给你使坏太后面前她也不好说,你自己盯紧就是了。你既然说太后让寿宁侯夫人去带人入宫,这两天你就寸步不离守在太后身边,咱家立时让东厂去设法打探那沈氏!”

    沈悦压根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能有朝一日成为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对象。当她陪着张婧璇去了一趟寿宁侯府,不情不愿地在那个地方陪着神情呆滞的张婧璇好一阵子之后,寿宁侯夫人一回家,她终于得以被徐勋派出去的马车接了回去。

    头一回以徐勋未婚妻的名义跨入兴安伯府,她只觉得心里又是涩又是甜,不知道什么滋味,扶着如意的一只手不知不觉就用上了劲。

    “小姐,是不是很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以后得在这里住很长时间呢!”

    沈悦故作轻松地轻哼了一声,可见前头金六嫂转过头来满脸堆笑地对她解说着什么,沿路的仆fù丫头又都在那儿偷偷瞧她,她不知不觉就拿出了昂首tǐngxiōng的姿势。在那才刚刚紧急收拾出来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见正房的东西次间布置得井井有条,她心里不禁有些狐疑。

    徐勋应该不至于亲自去管这些琐事,而金六嫂此前和她一路同船上京,她知道这fù人精明归精明,让其学雅致却难,她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屋子是谁收拾的?”

    “是内院的朱缨。”金六嫂可是知道沈悦此前以徐良外甥的身份进京,尽管那会儿只觉得人娘娘腔,可如今她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既然晓得这一点,她自然能够断定这位沈姑娘必然就是日后的主母,所以省却了朱缨后头的姑娘二字,她又笑道,“她是之前寿侯送来的丫头,因为那会儿咱们才刚进兴安伯府,少爷不便獭人,就让我和她一块管着内务,这屋子是她刚刚亲自从库房里挑选了东西布置好的。”

    得知是一个丫头,还是寿宁侯送来的,如意不禁微微sè变,可偷觑了沈悦一眼,见自家小姐反而没事人似的,她不禁心里直嘀咕。等到金六嫂又嗦嗦一阵子方才出门,她见沈悦东张西望颇为闲适,终于忍不住上前轻声说道:“小姐,那朱缨既然是曾经管过内宅的,您可得防着她一点……”

    “以前是以前,今后是今后,一来就风声鹤唳干什么!”沈悦伸出两根手指在柜子上一搪,见纤尘不染,她便拍拍手笑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满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给他提亲,有的是貌美如花的名门闺秀给他选,他何必一直拖到现在?既然他心里一直都装着我,那我和一个他派着打理内务的丫头计较,岂不是气量狭窄没事找事!”

    说完这话,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觉侧头看着门口。果然,只是片刻,外头就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沈姑娘可在?”

    如意这才明白那个朱缨竟然在外头,一时撅了撅嘴。而沈悦在居中的主位上一坐,随即就扬声说道:“进来吧!”

    朱缨刚刚正巧到了门外,如意的话和沈悦的回答她听得清清楚楚,对未来主母的xìng情也多少有了些认识。此时进屋之后,她规规矩矩地深深万福行礼之后,旋即就头也不抬地说道:“之前少爷送来消息说是要安置沈姑娘,奴婢斗胆自作主张布置了一番,若是沈姑娘有什么不满意的,奴婢立时……”

    “不用了,这就很好。”见其虽低着头,可仍能看出是一个绮年玉貌的丫头,连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沈悦忍不住一挑眉道,“你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这一抬头,一旁的如意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只见朱缨身穿栗sè窄袖小袄,下着一条琥珀sè的宽挑线裙子,即便这样深沉寻常的颜sè,头上耳上又不见多少首饰插戴,脸上只是薄薄敷了一层脂粉,可却显得眼如秋水艳光慑人,也不知道寿宁侯张鹤龄当初怎舍得送出这样妁婢女来。

    见朱缨和自己对视的时候有些不安忐忑,可眼神清澈,又见她的发式和寻常丫头并无不同,沈悦就斜睨了如意一眼,支使她搬了小杌子过来,留着人东拉西扯地问了好些闲话。直到外间传来话语,说是徐勋来了,朱缨慌忙起身退避,她这才放了人走。眼见徐勋大步进了屋子,如意立刻知情识趣地悄然退出,而沈悦迎上前去之后,脸上就lù出了促狭的表情。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担心我一进府就要摆未来主母的架子?”

    “你如果爱摆那就尽管摆,我没意见,爹更没意见!只怕你日后忙得脚不沾地,怪我让你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徐勋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突然抱着人打了个旋儿,等放着怀中小丫头落地的时候,见她面颊发红,一只手却紧紧环在他的颈间,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都怪我之前脑袋一根筋,否则早就能让你住进来了!”

    “谁稀罕………………”嘴里说着这言不由衷的话,可见徐勋伸手要来勾自己光洁的下巴,沈悦却忍不住偏头去躲,这才笑吟吟地说,“要是早让你金屋藏jiāo,却不让你多费功夫想着怎么娶我,岂不是让咱们平北伯满肚子鬼主意没了用武之地?”

    “好啊,娘子居然打趣起夫君来了!”

    徐勋突然俯下身去,冷不丁噙住了那温软的芳香,见小丫头不过微微颤抖,却没有任何抗拒,反而是在他熟练地撬开她的齿关时,亦是探出了那丁香儿,他不禁心中欣喜,一下子就把人箍得更紧了。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暂且按捺了深入的念头往后挪了挪脑袋,见她双颊的两朵红云更艳丽了几分,赫然是jiāo艳不可方物,较之从前的含苞yù放更多了几分成熟,他好容易才忍住心头的yù望,岔开话题说道:“皇上也知道你这事情了,他刚刚捎信给我说,到时候太后在仁寿宫召见你的时候,他说也会过去给你助阵。”

    “你们两个,尽胡闹一气!”沈悦一时大发jiāo嗔,没好气地瞪了徐勋一眼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关着皇上什么事,他跑过去助阵,岂不是明显心里有鬼?你们两个就放一万个心,哄人忽悠人的本事我当然不及你,可我又不是傻瓜,你也不该这么紧张吧?”

    “若只是咱们的事,我自然放心你,只不过你这次入宫,还得再帮着人一块演一场戏。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这个祸害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

    尽管从前乔装打扮进过西苑,可进宫城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自打被人引着入了北安门之后,沈悦就一改往日的跳脱个xìng,稳重得不能再稳重,愣是连多吭一声都没有。

    引路的钱太监乃是张太后亲自选派来的,见这位沈小姐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表现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倒是有些另眼相看。

    不过是金陵富户的女儿,到了这宫中还能如此镇定,倒是勉强配得上那位平北伯了!

    从北安门一路南行,到北中门折向东,旋即再一路往南,这一溜地方都是内官衙门,因此沈悦一路行来,已经是遇着了好几拨内shì。尽管来人多半都装成是巧遇,可巧遇的次数多了,再加上人总是饶有兴致地朝着自己左端详右打量,等过去之后就窃窃sī语了起来,甚至有人声音极大,她就是泥人也生出了几分火气来,只是努力克制着。于是,当远远看见玄武门时,发现那边有个乌纱帽团领衫的小内shì在探头探脑的,她忍不住在肚子里哼了一声,可待到前行了没几步,她就一下子认出了人来,这下那些恼火全都化成了乌有。

    那不是……瑞生么?

    “哟,是小瑞公公?”

    钱太监却不比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时常端着个倨傲的脸,对上对下都是客客气气,这会儿哪怕是面对才刚升了答应的瑞生,亦是满面笑容,一声小瑞公公叫得亲近,就连沈悦也不禁侧头多瞥了人一眼。相比他的和气,瑞生就表现得中规中矩多了,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礼,他又偷偷瞅了沈悦一眼,这才仿佛有些尴尬地说道:“钱公公好。”

    瑞生自打到了朱厚照身边,因父亲当年对他做下的事情。便舍了姓氏不要,干脆以瑞为姓。除却萧敬刘瑾等寥寥数人,别人少有得知他是徐勋身边的shì童,钱太监更是一无所知。此时见瑞生往身后的沈悦瞧,钱太监就笑道:“小瑞公公,这是平北伯的未婚妻沈小姐。”

    “哦,沈小姐好。”

    瑞生行了个礼,随即仿佛急着有事一般,拱了拱手便快步往回走。见着这光景,钱太监哪里猜不出这多半是小皇帝对此事好奇得很。嘴里却绝不揭破,回头笑吟吟对沈悦说了一声,这才继续带路前行。而沈悦惦记着瑞生这举动,越发明了小皇帝是要借今次之事除去贾世春,因而竟让瑞生走着一趟,把好奇这一点做足了。因想着仁寿宫那一遭,接下来一路虽要经过琼苑坤宁宫等紫禁城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她却丝毫没空去留心,钱太监一时更高看了三分。

    自打明朝迁都北京建造了皇宫之后,因太宗朱棣和仁宗朱高炽时并没有太后。原本宫中并不设太后宫,到了宣德朝,宣宗皇帝朱瞻基将张太后安置在了西边的仁寿宫,等到正统时。太皇太后和太后并重,于是便把太子东宫辟为了太皇太后居住,称清宁宫。这一西一东的规矩,因连着几朝都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这么延续了下来。相形之下,清宁宫因为弘治年间曾经遭过一次火灾,如今乃是重建而成,看起来却是比沿用多年的仁寿宫要齐整。

    只不过,对于头一次踏足宫中的沈悦来说,进了仁寿宫自然没多少比较。只觉得这儿比先前所经过的坤宁宫等地显得偏僻寂寥了许多。此刻站在正殿前头等候的时候,见众多宫人太监shì立廊下一丝咳嗽声也没有,她自然而然就打起了精神,直到前头的帘子被人揭了起来。lù出了一张似笑非笑满是挑剔眼神的脸来。

    “沈姑娘,太后召见,随咱家来吧!”

    来之前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种种不利情况,徐勋拉着沈悦做了种种推演,而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对她解说张太后身边的人事,所以,一看到那张讨人嫌的老脸,她就知道这多半是徐勋得罪过的原坤宁宫管事牌子。如今的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低头应了一声是后,她随着人跨进门槛。还没走几步,她就听到前头飘来了一个yīn恻恻的声音。

    “沈姑娘。咱家给你提个醒,太后慈驾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太后问话的时候你实话实说也就罢了,若是你有一星半点的虚言,休说平北伯,就是皇上也救不得你。”

    这就是恐吓?

    沈悦暗自嗤笑一声,却连头都没抬一下,更不用说回答了。果然,走在前头的贾世春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人低眉顺眼地只顾着跟在自己后头,误以为人头一次进宫战战兢兢,这嘴角就不免挑了起来,竟是趁热打铁似的又说道:“这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平北伯如今又是刚封了伯爵,哪怕不是世袭,可在满朝中也已经是异数了,太后不可能不去派人打探当年金陵旧事。若是你贪图那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

    他说着说着,突然戛然而止。趁着他没有回头,沈悦倏然抬起了头来,见贾世春前头一道门帘突然被一个女官高高打起,而那女官正眉头紧皱地盯着他,她心里猜测到那便是徐勋提过张太后最为信任,又和高凤颇有交情的容尚仪。见容尚仪对自己微微颔首,显见是听到了贾世春的话——甚至说不定这番话都是人预料到的,她自是心定。

    太后再尊贵,却也是前朝皇帝的未亡人,因而仁寿宫东暖阁的陈设很简单,远不如坤宁宫中的雍容华贵。然而,张太后的那张檀木暖榻却是她从坤宁宫中带来的,上头的花纹是连绵不断的万字头,扶手历经多年已经被摩挲得光润无华,这会儿张太后并没有正襟危坐,而是斜倚在引枕上,一只保养得宜的手就搁在扶手上低垂了下来。

    “民女拜见太后!”

    “起来吧。”

    见底下的少女在摆好的拜垫上跪下磕头,张太后便轻轻抬了抬下巴吩咐了一声。等人站起身之后,她本打算按照一贯的习惯让人抬起头来给自己瞧瞧,却不料对面的人竟是主动抬起了头来,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眼神明亮清澈,旋即才意识到对方的大胆。

    然而,她还没开腔。左边的贾世春就越俎代庖地斥道:“大胆,太后御颜也是你敢瞧的?”

    “太后既然召民女进宫,自然是想看看民女,民女不是大胆直视太后御颜,而是让太后瞧得清楚一些!”沈悦直截了当地一句话顶了回去,见张太后右手边的容尚仪一时莞尔,甚至还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张太后一愣之下也并没有太多不悦,她的胆子便更大了,索xìng更加昂起头来。竟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世春。

    “倒是这位公公,先前带民女进来的时候,就说什么太后问话要实话实说,否则别说平北伯,就是皇上也救不得民女,紧跟着又说太后已经派人去打探金陵旧事,让民女休想糊弄过去!”她说着就直tǐngtǐng地又跪下了,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若太后信不过民女便是平北伯的未婚妻沈氏,尽可从金陵找人来对质。若证得有假,就是千刀万剐,民女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可要是证得民女便是货真价实的沈氏女,便请太后还民女一个公道!”

    见沈悦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一旁的容尚仪心中惊叹徐勋便是胆大包天的xìng子,如今冒出了这么一个未婚妻来,竟有同样不相上下的胆sè。如此虽是和设计有些许不同,效果却可能更好。见贾世春的脸涨得如同猪肝一般,而张太后则是脸lù愠怒,她便在旁边躬下身低声说道:“太后,刚刚奴婢到外头去接沈姑娘进来,是听到贾公公如此警告了沈氏几句。”

    贾世春见张太后眼神恼怒地看了过来,气得七窍生烟的他几乎下意识地叫道:“太后,谁都知道沈氏女早就跳了秦淮河。现如今突然又冒了一个人出来,谁知道是什么名堂,指不定是有人贪慕富贵,和平北伯串通好……”

    不等贾世春把话说完。沈悦就一下子直起腰来,声sè俱厉地说:“刚刚公公也是口口声声让民女不要贪慕富贵,要真的图富贵,想当初平北伯一无所有,赵家却有权有势,民女大可就此嫁入赵家去享富贵,缘何要在文德桥上投河明志?现如今平北伯平步青云不忘旧日婚约,宁可婉拒了京城那许多官宦勋贵。莫非民女一个小小的金陵富户之女,比得上那许多名门千金?这串通两个字。没来由污了人耳朵!”

    她说完看也不看贾世春,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旋即再次直起腰来:“太后明鉴,民女不是知书达理的书香门第才女,也不是出身高贵的名门淑媛,可民女却知道一个道理,烈女不事二夫。民女死过一次,本是心灰意冷,,谁知道平北伯居然一面苦寻民女下落,一面又婉拒多方提亲继续苦等,因而民女这才决心来寻他。古往今来,戏文中虽有如王宝钏这样苦守寒窑十八载的,可到最后薛平贵却早忘了寒窑情,虽迎回了她,可却早已另娶他人,哪里能如平北伯这样始终如一?既然民女平生有幸遇到这样的良人,莫非就要因为贾公公所说,怕人指着脊梁骨说贪慕富贵,于是要今生今世隐姓埋名?”

    倘若徐勋在此,必定要盛赞小丫头这切入点选得绝妙。不是张太后这样遇着万载难逢始终如一皇帝丈夫的女人,必然难以对这一点有什么共鸣!果然,张太后听到始终如一这四个字,面sè在刚刚那好一阵子变幻之后,终于斜睨了一眼贾世春,而后竟笑了起来。

    “果然是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怪道你当初会那样刚烈去跳秦淮河,这样的胆子,就是打着灯笼在天下找,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来,和徐勋那胆大包天的倒是绝配!”

    PS:刚发现雁九同学开新书了,这丫头号称本月结文重康……不过这新书名字叫《天官》,难道暗指主角要当吏部尚书?!。

第三百九十五章 投缘和倒台

    什么样的马配什么样的鞍!

    此时此刻,容尚仪仗着张太后素来信任,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也不去看贾世春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sè,从一旁捧来一个高脚碟子的果子放在了暖榻的那张小几上,这才对张太后说:“太后说的可不是?历来千秋节也好,平日各位大长公主之类的外命fù朝见也罢,就是寿宁侯夫人建昌侯夫人,也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的,谁也不像这位沈姑娘大胆。”

    “是,我还以为就她那未婚夫胆大包天,看来我是想错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太后担心的就是徐勋为了搪塞自己赐人,随便从哪里找个人来冒充元配沈氏,可刚刚沈悦这番言辞jī烈的对答,她实在难以想象还能找出第二个来,再加上沈悦这些话对了她的脾胃,她不免生出了几分赞赏,说完这话便又吩咐了人起身,甚至还破天荒让容尚仪端了个锦墩让人坐下,这才又询问起了当初的旧事。尽管徐勋已经对她讲过一次,但如今从当事人口中再次听说,不免有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到最后她嗟叹之余,突然话锋一转又问了一句。

    “那徐勋若是迎娶你之后,也要学别人那样三妻四妾呢?”

    “他敢?”沈悦本能地柳眉倒竖,随即才仿佛意识到是在太后面前,不免讪讪地说道,“先帝爷也只有太后娘娘一个,朝中如李阁老谢阁老这样的,都是夫妻举案齐眉,更不要说朝中多数大人们都是洁身自好,凭什么他例外……”

    见小丫头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不是那么有底气,张太后忍不住哑然失笑:“就凭他年少位高。少女怀春少不得都是想着这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人,你知道你挡了多少女子的路?”

    “大不了民女学房玄龄夫人喝醋……”

    听到这低低的嘟囔,张太后本是三分的莞尔一时变成了七分,心里十分确定徐勋这一回是自讨苦吃找了个河东狮吼的妻室来。若她的儿媳是这等脾气,她自然是决计容不下的,可既然是外臣的妻子,这等冲动xìng子就好拿捏多了,至少日后她对那小子若有什么不满意,便可以把沈悦拎到宫里耳提面命一番,让她去收拾那小子。想到这里。她浑然没意识到自己也是冲动易怒,不免lù出了愉悦的笑容。

    看沈悦这样子,派人到金陵打探一番虽还是必要,可多半不会有假,如此一来,她要担心的就只有朱厚照这一个……那虽是她的亲生儿子,却是难应付多了!

    “既然如此,今后若是他敢负了你,我给你做主!”

    “啊?”

    沈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慌忙下拜施礼。就在这时候。旁边仿佛被人完全忽略了似的贾世春眼看局面完全一边倒,终于在容尚仪得意的目光下沉不住气了,不得不破釜沉舟地开腔道:“太后如此厚恩,是沈氏的福气。只是奴婢先前听说,沈氏家中不过金陵寻常富户,兄长才因为傅公公的缘故得了南京国子监监生,门第低微,根本配不上平北伯。况且那婚约又是平北伯养父所定,名不正言不顺,真要说起来,这未婚妻三个字其实也是大可商榷……”

    金陵的消息一直都是徐勋通过锦衣卫那条线在打探,因而沈悦也知道傅容因徐勋之故,对沈家多有照拂。甚至让哥哥入监读书。然而,此时此刻听见贾世春这话,她却仿佛是才刚知道似的,一下子lù出了欢天喜地的表情:“哥哥竟然入监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沈悦看也不看贾世春,直接双掌合十在xiōng前喃喃念了两声。而一旁的容尚仪看着她忘乎所以的样子,暗想在东厂使了个伎俩,着意让人强调沈氏家里只是兄长入监,果然让贾世春失了言。她眼神犀利地斜睨了贾世春一眼。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才不过几天,贾公公倒是好快的耳报神。不过你口口声声门第是什么意思,这监生什么时候成了低门头?”

    张太后前一次当众让贾世春罚跪,原本就已经对贾世春生出了不满——她对于太监用归用,可信赖却及不上身边的几个亲信女官。尤其是容尚仪当年即便在弘治皇帝面前也都是肃然端庄,从来没有烟视媚行之举,做事又井井有条,她自然更把人当成左膀右臂。此时,容尚仪刻意加重了监生两个字的语气,她一时勃然大怒,再想到沈悦起头指斥贾世春的那番话,她的脸sè倏然就yīn沉了下来。

    “你一个阉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摘别人门第低微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瞧不起正经读书人的监生?”见贾世春面sè大变跪了下来,她便厌恶地斥道,“滚出去,巧言令sè两面三刀,我怎么会用了你这样不识高低的东西!”

    贾世春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是犯了灾星,一个微不足道的沈氏女都敢在太后驾前顶得自己下不来台,容尚仪又一改往日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落井下石,这会儿张太后一怒之下说出了这话来,他不禁生出了无尽的仓皇心思,一下子双膝软倒跪在地上磕了不计其数的头。

    “太后,都是奴婢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求您看在奴婢好歹跟了您十几年的份上……”

    “跟了母后十几年?要不是你说你跟着母后十几年,朕倒忘了竟然还有这么长时间!”

    随着这句话,一只手便拨开了帘子进了屋子来,不是朱厚照还有谁?

    只见这位小皇帝头戴网巾,身穿石青sè盘领窄袖的袍子,乍一看去仿佛寻常贵介子弟。他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是不告自入,没好气地在贾世春面前一站,随即便冷笑道:“你当了十几年的坤宁宫管事牌子,单单是母后和几个女官的脂粉钱,你上下其手就搂了多少?你打着母后的旗号把你下头那几个干儿子干孙子塞到皇庄上头去作威作福,这可是有的……再有,你敢说先头寿宁侯闹出那么一场军需弊案。没有你的关联?朕倒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敢兴风作浪!”

    朱厚照一口气把贾世春平常的劣迹揭了七八桩出来,若是别人在别的时间别的地点捅出这些,贾世春就是惊惧也只有限,可如今要命的是,竟然是小皇帝亲口一字一句说出来的!更让他hún飞魄散的是,朱厚照到最后竟然一口把寿宁侯张鹤龄的事情全都栽到了他的头上。于是,他就只见张太后的脸sèyīn转暴雨,那种爆发前的yīn云密布看得他连牙齿都打起了寒战。

    “太后,太后。不是……不是……”

    “拖下去!先发落到更鼓房听处置!”

    儿子的话和一个阉奴的话孰轻孰重,张太后当然分得清楚,更何况还牵涉到了自己的家里人,她这怒火自然冲散了她对贾世春那一丁点念旧。随着这一声,外头立时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内shì抢了进来,一个服shì贾世春的一边胳膊,就把完全瘫软的人给架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贾世春只是微弱求饶了一句就再也没了声息。

    这时候,先头得到容尚仪通风报信,得知自己看中的人险些就被贾世春设计让张太后塞给了徐勋。朱厚照这一腔恼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自是神清气爽。他笑吟吟地向张太后行了个礼,起身之后见沈悦还跪在那儿,他正想本能地伸出手去拉人一把,结果就看见人抬起头来瞅了自己一眼,这到了嘴边的话立时变了一番模样。

    “咦,这就是沈家小姐?”

    跟着小皇帝进来的刘瑾忍不住肚子里暗笑不止,可见张太后点头替沈悦答了。接下来又多有维护之意,他不禁暗地里直纳罕,可紧跟着没多久,他这心思就转到了仁寿宫管事牌子的空缺上。今天贾世春是彻底栽了,这一次还真的是连战连捷,接下来可该是掀翻李荣了?

    当贾世春被架出仁寿宫的消息传到司礼监之后。李荣一时恨得咬牙切齿。他虽也不待见这么一个草包,可这么一个人在张太后身边,终究能为他做不少事,更何况有些黑锅他早就准备让贾世春去背。如今猝不及防之下,他生怕贾世春开口牵连到自己,问明人被发落到了更鼓房,那是所有内官中头一等苦差,他就立时命人把杜锦召了来。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去找个承乾宫的人对刘瑾言语几句,让他打发贾世春今夜上玄武门楼打更!”

    尽管对于沈悦入宫颇有些担心,但想着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四面都有人接应,至不济朱厚照也不会让小丫头吃了亏去。徐勋也就放心地去了灵济胡同的西厂找谷大用商量事情。之前张婧璇那桩案子,他对寿宁侯夫人承诺绝不让更多人知情,却没瞒着谷大用。谷大用这西厂提督得知此事也是惊怒交加,一时下了死命令彻查,又对那斗笠男子严刑拷打,可正主儿没交待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反倒是信徒满京城的罗清给慧通带来了好信。

    那个斗笠男子是个嗜赌如命好sè如命的泼皮,就在不久之前,其一下子出手阔绰了起来。他曾经到金银铺兑了两锭黄金,而那黄金的成sè,赫然是内库出品!

    “就算不是李荣,这事儿也得栽到李荣他们几个头上!”谷大用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事情横竖不能公开,只要寿宁侯夫人认定了,李荣只能吃哑巴亏,日后有的是他们的苦吃!”

    徐勋想着那个擅闯东安门的王玺,西厂也不过仅仅是查出了几个同居人,交给刑部的焦芳一股脑儿杀了,居然并没有能够按照他的设想深挖出什么要紧人物来,这一次要还是按照谷大用这般说去处置,他倒不在乎构陷一个李荣,可这放跑了真凶,异日会有什么麻烦,却是他不想看到的。他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谷公公!宫里传来消息,太后把仁寿宫管事牌子贾公公发落到更鼓房了!”

    听到这话,徐勋也来不及去寻思这是不是沈悦入宫引起的,当即对谷大用说:“贾世春这人事小,可他却党附李荣,撬开他的嘴应该能得到些消息!”!。

第三百九十六章 灭口余波

    宫内的中宫说是二十四衙门,但林林总总还有诸如更鼓房甜食房等各式各样的小小职司,不在二十四衙门之内。这其中,更鼓房位于玄武门东边一溜廊下家的最东头,专司夜里的更鼓。这是头等辛苦的差事,每夜五人轮流上玄武门楼打更,自一更三点起,至五更三点止,每更用藤条击鼓,每点用檀木榔头击点,而且一更只许一个人上楼,不许带灯,一定得在漆黑一片的情况下做事。

    历来更鼓房都是最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因此这天当仁寿宫的管事牌子贾世春被发落到了这里,揽总的管事牌子范大勇便借病溜号,剩下的二牌和定水牌子们原本也都想撇清,可承乾宫来人知会了一声后,当即便有个定水牌子心思活络了起来,对着外头前来请示今夜如何安排的净军大声吩咐道:“这贾世春既是太后亲自发落到更鼓房来充净军的,今夜便让他上玄武门楼去打更,唔,值三更三点到四更三点,就这么吩咐下去!”

    三更三点早已过了子时,那会儿正是人最渴睡的时候,更何况如今的天气白天还好,夜间却是极冷,这大半夜的让年过六旬的贾世春上玄武门楼打更,无异于是有意折腾。当这话传到贾世春耳中时,自进宫就没吃过这等苦头的他气得浑身发抖,可来人不过是yīn铡懦说了一句话,就让怒不可遏的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贾公公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要是不想尝尝马房动刑是什么滋味,还是识时务的好。”

    思忖好汉不吃眼前亏,贾世春只得忍气吞声地应下。他此次被赶出仁寿宫,什么衣物行李等等都来不及收拾,而身上高等太监所穿的大红袍子已经被扒了,这会儿竟只穿着中衣。好说歹说总算是有人匀了一件青贴里给他。

    即便如此,当三更三点出了更鼓房上城楼时,他仍然是冻得连连打寒噤,抹黑上城楼的时候脚下直打颤,生怕一个不小心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下去。好容易登了顶,那等着交班的另一个净军早就不耐烦了,一股脑儿把藤条和檀木榔头塞给了他,便三步并两步抢下楼去随着他的下楼,还传来了没好气的嘟嘻声。

    “总算不用值子时丑时之间的这一更,简直是要冻死人的!”

    贾世春捏着那两样东西,气得手脚冰凉,偏生这时候陡然又起了一阵大风,他一阵慌乱之下,竟是连头顶的乌纱小帽也被风吹了走一时只能光着头站在风地里。勉强捱着打了一个点,他就已经手脚发僵浑身发麻,只能在城楼上一面走一面活动手脚,不时还死命地蹦两下子,口中却喃喃自语地念叨着。

    “忍过这一夜,忍过这一夜李公公一定会设法救我出去,我毕竟为他办了这么多事……”

    黑暗之中,他并没有注意到漆黑的暗影里早有人死死盯着他只是抱着手来来回回走着跳着,算着时辰打更击鼓。然而,他终究是年纪一大把,又养尊处优惯了,这净军们干惯了的差事他怎么坚持得下来,勉强支撑了五分之四,他就已经嘴chún直打哆嗦整个人摇摇yù坠,甚至连身后掩上了两个人来也没注意到。直到有人架上了他的胳膊,他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待要嚷时,却早有一只手捂在了他的嘴上。

    贾世春六岁入宫,在宫里浸yín了几十年,无论内书堂争宠还是答应长随暗斗,亦或是大太监之间彼此夺权,林林总总他都见识过。此时此刻一醒悟过来,他仿佛被寒风冻住的脑子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是有人要对他下手了!

    然而刚刚在玄武门楼上吹风受冻这么久,再加上以年老体衰对抗身强力壮,他几乎连一丝一毫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就被人架到了一边的城墙边上。已经预知到了下一刻要发生的事情,他只能徒劳地竭力踢tuǐ可却连别人一片衣袂都没碰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紧紧按在了那箭垛口子上旋即就有人用力地将他两条tuǐ往上一扳。刹那之间,他便头朝下脚朝上地从城楼上翻了下来,那到了嘴边的叫嚷也被呼呼的大风完全堵在了嘴里。

    城墙楼梯边的更鼓房里,之前已经轮值完了的和等着轮值的四个净军正团团坐着,一面一人一口地喝着海碗里滚烫的开水,一面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贾世春。只从旁人敢将这位从前权势赫赫的大太监连夜就打发上去打更,这些小人物就知道贾世春是失势了。正说得起劲的时候,其中一人突然听到外间仿佛有什么重物坠下的声音,不禁狐疑地挑了挑眉。

    “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管他呢,出了事也和我们无干……别看还没到十月初一,出了这屋子却得冻死要出去你出去,咱们继续在这暖和。”

    “你们不委,我也不去……那老东西爱惜着自己的命呢,否则也不至于忍气吞声答应,顶多是把打更荆郎头掉下来了……”

    四人围在那儿又歇了许久,眼看轮到最后一人上去接贾世春的班时,外头的帘子却猛地被人一把揭开,一阵寒风悠然就钻了进来。背对着门口的一个净军霍然站起身扭过头,正要喝骂,他却发现两个进来的人身穿青袍,xiōng前都是狮子补子,显见是有牙牌的上等太监,一时噤若寒蝉。

    等看见随之进来的一个头戴刚叉帽,身穿大红丝丝麒麒补子衣裳的中年太监进了门来,一应人等俱无声无息地跪了下去。

    谷大用冷冷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厉声喝道:“你们可知道,外头玄武门楼上刚刚坠了一个人下来?“此话一出,众人立时醒悟到刚刚的重物声响是什么,这下子都是面sè惨白一片,当即就有知机的死命磕了不计其数的头,一口咬定刚刚打了瞌睡,什么都没听见。有一个人起了个头,其他人自是也纷纷赌咒发誓说绝不知情,看得谷大用心头大火,扭转身就出了更鼓房。

    “公公,可要让人去传唤更鼓房的三个牌子?““传他们干什么,必定是一问三不知,反而更让人火大!”谷大用恨恨地一拳捶在了身边的墙壁上,却被反震力弄得手好一阵疼痛,索xìng就放下了手,恶狠狠地说道,“我才想着趁夜从贾世春嘴里掏出些什么来,他就无巧不巧地坠楼死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青!”

    “那可要去查……”

    “查什么查,这城楼历来是入夜就黑漆漆的不许点灯,而且红铺守军全都在宫城外头,这楼上就他一个人,一丁点线索都没有!”谷大用没好气地驳了回去,随即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等等,我才请了皇上示下,把人提到马房严刑拷问,可这贾世春没道理才刚发落到更鼓房就被打发到城楼上去打晨——传话去问,是哪里来的意思?”

    欢日一大清早,徐勋才一起chuáng,就得到了宫里送来的贾世春坠楼身死的消息。尽管来传话的人没说是自杀还是他杀抑或仅仅是失足,可对于他来说,人死了就意味着线索暂时断了—一毕竟,一个失势的贾世春可以拿下严刑拷打逼问消息,可如今尚在其位的司礼监那几个大此他却是难以动得了,因而,听到谷大用捎话说,让贾世春上玄武门楼去打更的人乃是刘瑾,目的是为了给他出一口恶气,他只觉得哭笑不得。

    然而,徐勋哭笑不得,可贾世春的死讯在别的地方便传来了不小的震动。尽管容尚仪严令不得把此事捅到张太后跟前,但贾世春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坤宁宫管事牌子,下头总有几个人,免不了有人在张太后面前多嘴了一句。得知人死了,张太后哪怕深恨这老家伙给自己丢脸,可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所幸容尚仪耳报神快赶了回来,却是有意无意地指摘贾世春是羞愧自杀,又愤愤说这是置张太后于不义,总算转移了视线,把这件事轻轻巧巧揭了过去。

    而这消息传到内阁的时候,对贾世春并不熟悉,谈不上有什么香火情的三位阁老齐齐都紧皱了眉头,素来xìng子jī烈的谢迁更是冷笑道:“先是闵朝璞致仕,紧跟着是王岳被人打发到了泰陵,再跟着是贾世春死得莫名其妙,看这势头,宫里宫外仿佛都在排挤老一辈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我们。”

    李东阳正在想着妻子对自己提到的护国寺杀人案,刘健就随手拿了一份折子丢到了两人面前:“这是吏部考功司主事杨子器弹劾泰陵监工太监李兴瞒报金井透水事的折子,司礼监今早刚刚转过来。这李兴是内官监太监刘娶的心腹,现如今不杀一杀他们这些人的锐气,指不定他们要闹出怎样的事情来!”

    “竟然有这样的及时雨?”

    李东阳听到谢迁一边说一边赶紧接了过去,他便提醒道:“这可算不上什么及时雨,先帝泰陵从选址到营造已经耗费了无数功夫和银钱,况且金井已成,总不成因为这个就重新挖开来查场……”

    “要的不是查验,也不是推倒重建,而是利用此次的事情给那些jiān佞小人一个教训,至少把他们的气焰打下来,能把丘聚赶出东厂则是最好!王岳正好在泰陵,想来窝着一肚子的火,正是最好的见证。”刘健打断了李东阳的话,旋即又淡淡地说道,“还有徐勋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司礼监已经紧急派人去金陵打探了,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有确切消息。”谢迁皱眉道:“那还不如去问锦衣卫都指挥使叶广,徐勋和沈氏的事情,他可是最清楚的。”

    “叶广那边老夫已经问过了,尽是给徐小子说好话……——.这老东西如今显见是明哲保身,指望不上他!”

    李东阳本想开口,最后却是yù言又止。想当初他们三个提议让徐勋管锦衣卫,把叶广抛出去和人擂台,如今还指望叶广一如既往对他们这些人言听计从,这也未免太想当然了些!

    ps:更鼓房的资料来自于明末大太监刘若愚的《酌中志》,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找来看看,是关于宫中内官记事的好材杵。!。

第三百九十七章 功名自由孰可贵

    兴安伯府如今住着两位清客相公,前两日又多了一位沈姑娘,闲着的下人自然而然越来越少了。而且人人都知道那位沈姑娘的身份,想着府里不多久就会多上这么一位新主母,自然而然就有不计其数的人想着往面前献殷勤,于是就连同住在一个小跨院的徐经和唐寅都听到了风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喝上徐大人的一杯喜酒了!”

    徐经是当初的习惯改不过来,至今仍是口口声声的徐大人,而唐寅则是随了他。此刻唐寅莞尔之余,却突然大发奇想道:“近来徐大人鲜少让咱们写什么戏……要我说,市井当中那些烂俗的才子佳人话本,远远不如这一出来得精彩纷呈,若是能写出来,必然是脍炙人口的一出大戏!”

    徐经吓了一跳,忙摇摇头道:“伯虎,你这想法未免太过疯狂了!哪家名门不是把自家的事情弄得讳莫如深,谁乐意自家的事在民间被人津津乐道?别说名门,就是乡间稍有名头的大户人家,亦是恨不得把自己藏在yīn影里,毕竟民间的风言风语是最止不住的,一丁点芝麻大小的事就能传得天大,哪里还经得起你写一出戏来传唱?”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个笑声:“写戏倒不是不可以,不过,若是伯虎兄真的有意,我倒是更想看一出唐伯虎点秋香!”

    随着这声音,徐勋便打起门帘进了屋子。两人都没带几个仆人,常常要出去买书亦或是办些笔墨,院子里常常只剩些徐家的下人做事,因而徐勋很方便地就能径直闯进来。对于这种不告而入,徐经和唐寅最初提心吊胆,久而久之却习惯了,纵使他们有两次背后议论被徐勋听见,这一位也只是当面笑着打趣了回去,这种毫不计较的平易做派自然是极对两人脾胃。

    徐经本能地把徐勋前头那一句略了过去,暗想徐勋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和未来的夫人搬上戏台去当主角,因而留意的反而是后半句:“什么唐伯虎点秋香?”

    唐寅也对徐勋嘴里的这一出极其纳闷,然而,徐勋刚刚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自然不会真的给唐寅描述后世影视剧里的那些唐伯虎形象,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后,他就含笑说道:“今天是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知会二位,刑部焦尚书重新审阅了当年案卷,作弊之事查无实证,先帝爷又被jiān人méng蔽,所以已经上奏皇上还你二人功名。”

    此话一出,无论唐寅还是徐经,俱是呆若木鸡。两人当年都是年轻得志上京赶考,又都在无数求文求墨宝的奉承中mí失了方向,年少轻狂招摇过市,也不知道给自己树立了多少敌人,结果文人相忌,又被傅瀚等人当成了攻击程敏政的最好利器。如今一晃就是六年,那仅剩的一丝侥幸眼看就要成为现实,他们表现出来的却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患得患失。

    “徐大人,这事情真的……真的能成?”

    见徐经问得小心翼翼,徐勋瞥了唐寅一眼,见其果然也是满面纠结,他便淡淡地笑道:“当然,事情要经过内阁,兴许仍会有什么变数,但到了这一步,距离你们梦寐以求的清白也就不远了。这三位阁老若是一力要和皇上打擂台,那么今后总有别的阁老能够主持公道,如果再不行……难道我让你们写的那一出出戏,只单单是市井流行的才子佳人不成?”

    如果朝堂舆论通不过,那就自己造舆论!

    徐经和唐寅都是聪明人,再加上又跟着徐勋做了好一阵子的事,很快都是心中敞亮。这种以民间压迫官场来造势的路子原本是大忌,一个不好把自己折腾进锦衣卫了都有份,可若宫中皇帝都站在这一边,那效果就大不相同了。两人对视一眼,最终同时liáo起袍子跪了下去。

    “徐大人再造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起来起来,我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帮你们是其一,看不上那些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老大人们,想要给他们一些教训,那是其二!说来说去,我也是有sī心的。”徐勋一手一个把人拉了起来,见两人对他那一句lù骨的指摘并未有丝毫的异sè,知道两人被压制得太久,对于朝中老大人们别说是好感,恐怕碰到的时候心里不骂娘就不错了,因而便含笑问道,“若是还了功名,你二人有什么打算?”

    “打算……”徐经犹豫片刻,最后苦涩地说道,“家父十岁能诗,二十六岁举乡试第三,却因为会试落榜而发愤苦读,以至于病重不起郁郁而终。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久也过世了,那时候墓志铭还是李阁老所写。而我前时因科举弊案丢了功名,祖父在朝的友人却无一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若没有徐大人,我这公道穷尽一生也不可得。梧塍徐氏嫡系就只剩了我一个,若是我不能重振家声,对不住家母,也对不起我家中的贤妻,所以三年之后,我必会应考会试!哪怕那些主考官容不下我,我也一定要考!”

    徐经这斩钉截铁的话听得徐勋为之动容。毕竟,这年头的读书人肩负的是家族的荣光和希望,徐经祖父徐元献是进士,可父亲徐颐却只是举人,倘若徐经再不能中个进士,曾经名满江yīn的名门徐氏就要成为过去式了。因而,他理解地点了点头后,便扭头看向了唐寅。

    “若真能复了举人功名……我不打算考了。”

    唐寅见徐经面lù异sè,而徐勋则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便叹了一口气说:“苏州四大才子的名头听着威风,可放在科场却什么都不是。昌国那样的才气,也直到今年方才考出了一个结果,而且也是徐大人伸出援手的缘故。至于我,名声已经坏了,这六年又不像衡父闭门万卷楼,一心只读圣贤书,歪诗写得多了,美人图画得多了,那些各种各样的小戏也写得不少,唯一不曾碰过的就是八股。我有自知之明,今生今世能夺回唐解元之号就心满意足,不奢求再让人称一声唐进士了!”

    面对这选择迥异的两个人,徐勋不免生出了几分真正的欣赏来。徐经说是要三年后考,而且明说了主考官会容不下他,自然是因为不看好他徐勋能在短短三年中影响朝局,进而左右科举;而唐寅说终生不再考,却是在明明已经给小皇帝留下了印象的情况下,放弃了入仕为官的青云之路。想到这里,他便笑了起来。

    “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到时候正式的旨意一下,衡父还是先回家吧,兴许赶得上过年,毕竟你家中仍有母亲妻室,总不能一直丢下他们,也得回去让她们高兴高兴,而且在万卷楼中苦读,总比在京城这浮华之地更有成效。至于伯虎……”

    “若是徐大人不介意,我就厚颜在府上再叨扰一阵子了。我在苏州只有一女,打算接来京城。虽说我不再是当年誉满京华的唐六如,但诗文书画自信比当年更有进益,哪怕开一家书画店,日子也能过得下去,闲来为大人写几出好戏来,却比从那些老大人手里讨生活乐和多了!”

    “好好,我求之不得!”

    徐勋满口答应,见徐经默然站在那儿,显见是羡慕唐寅的洒脱,又丢不开身上的责任,他便颔首笑道:“伯虎有伯虎的选择,衡父有衡父的路,昂起头前行,从前的事无须再理!”

    这好消息之后,徐勋方才捡起前事,到唐寅的书房与其商量起了一出戏。然而,当他说出自己的意思是,唐寅一下子就懵了。他怎能想到,自己不过是起头开个玩笑,徐勋竟然会当真!然而,当徐勋开始细致地编织大纲,提出各式各样的要求时,他才醒悟到徐勋不是开玩笑,诧异之余却来了十分兴致。

    以当朝人物为蓝本,就连王实甫到元曲四大家这样的戏剧大家都不曾尝试过!

    徐勋也是听慧通提醒,方才担心和自己不对付的那些个老家伙派人去金陵打听旧事。沈悦的真假毋庸置疑,可问题在于他曾经的那些设计就算有傅容陈禄多方掩饰,可仍旧架不住有心人联想起来。与其等那时候闹出了被动,还不如如今先把舆论攻势造起来。

    这会儿三言两语给唐寅编造了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见人到一旁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去了,他又约了徐经几日后去闲园看看戏园子该如何改,这才别了两人。刚从院门出来,他就和金六撞了个正着。

    “少爷,出事了!”金六快步走上前来,左右看了一眼就低声说道,“吏部考功司主事杨子器上书奏泰陵金井曾经打出有水,指斥监工太监李兴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又把举荐李兴的内官监太监刘公公一块扫了进去,宫中的张公公正等在外头,恰是心急火燎的!”

    这杨子器弹劾李兴也就算了,居然一下子连带刘瑾一块捎带了进去,这种打击面之广,岂不是点炮仗却炸到了自己身上?

    徐勋一面想一面跟着金六快步出去,一到正堂,他就看见张永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窜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冲到了他的跟前,分说了几句杨子器的弹劾,旋即就话锋一转道:“徐老弟,分明是王岳那厮到了泰陵还不老实,竟是抓了这么个最要命的小辫子!皇上原本是不信的,可王岳又送了折子回来,上头说得信誓旦旦,甚至赌咒发誓说若无此事他便以死谢罪……老刘被皇上大骂了一顿,这会儿正跪在承乾宫正殿前头!”

    徐勋得知王岳居然也趟了这么一回浑水,眉头一皱,他坐在那里思量了好一阵子,直到张永都等得有些焦躁了,他才看着张永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泰陵选址的事情,司礼监领衔的是戴义,礼部则是左右shì郎都去瞧过,再加上监工的工部,提督修建的新宁伯,林林总总牵涉到无数的人?”

    张永一下子眼睛一亮:“徐老弟你的意思是……”

    “既然有人要把水搅浑,那么就索xìng再加上一桶烂泥,金井就算打出水来,那也是泰陵的位置选的不好,从钦天监到司礼监再到礼部工部,上上下下无数人要吃挂落,索xìng一把都拉下水,看是谁麻烦最大!戴义和李荣他们几个交情都还好,先帝爷当初留遗诏的时候他也在场,礼部两位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他答应了神英保下杨子器,但既然是炮仗,指望人领情就得斟酌斟酌,与其如此,还不如先把这把火烧得旺一些!

    ps:多出六百字零头附赠,求十张月票!另外感慨一声,徐经过了这一关,徐霞客游记估计就未必有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割袍断义

    张永紧赶慢赶地回宫去了。

    徐勋当然知道,朱厚照身边最得宠的这些个太监并不是一块铁板,但在如今外头全都是大敌的情况下,窝里斗那是找死,同仇敌忾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刘瑾有事张永奔走,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等到傍晚,谷大用让西厂捎了消息出来,说是钦天监一个五官灵台郎冒死进谏,道泰陵选址大谬,人死得极其惨烈,朱厚照震怒之下把司礼监秉笔戴义以及礼部尚书张升及左右shì郎全都叫到了文华殿好一番诘问,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内阁和各部尚书shì郎已经全赶过去了。

    得知这么一个消息,徐勋不知道那个钦天监的官员是被人挑唆还是威逼利yòu,神情不免有些惘然。小人物的悲哀便在于此,别人不过是一句话,他就得赔上xìng命。当然,也有可能本就是对陵寝选址持有不同意见的人,毕竟泰陵风水直到后世亦是众说纷纭,以死相谏也不是不可能。想到他曾经听人说泰陵选址原本就是乱弹琴,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若是真的推倒重建,不但劳民伤财,而且弘治皇帝下葬的时间便要推迟;可要是捏着鼻子认下来,朱厚照这个孝顺儿子决计会不依。如今之计,还是先静观其变看看事情发展再说。

    一连几日,他每天只专心操练自己掌管的那些府军前卫,又从中精选了百名武艺高强的幼军,交给将门出身的曹谧,见那小小年纪的少年虽不如自己奇思怪想不断,练兵却大有章法,他自然颇为满意。在简拔新人的同时,他也没忘了一直跟着自己的那几个老人,趁着朝中没工夫顾及他这一头时。他便一道折子上去,以府军前卫如今人数增加为由,保举马桥为指挥佥事,其余的百户总旗亦各有升降。然而,他倒是想静观其变,却有人不肯放过他。

    这一天傍晚,他出了西安门上马一路疾驰才到家,却得知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正在家里等他。到了书房,他一推门进去,就看见一个坐在明间里喝茶的人一下子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赫然是王守仁。自从上次徐勋封爵时王守仁和湛若水一块来贺之后,两人还没见过,这会儿一相见,王守仁却顾不上寒暄,直截了当地说道:“这几天朝中因为泰陵的金井和风水闹得沸沸扬扬,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勋当初拉了王守仁上贼船,看中的是对方的军事素养,即便不能说是君子之交,却也颇有惺惺相惜。后来对其父礼部右shì郎王华甚至也颇有些拉拢之意——但事实证明,因子及父并不是什么好选择。王华当年在程敏政之案中颇有推bō助澜,然而在他面前却端着清正的架子,并不肯有进一步的交往,所以他几乎已经不再登王家门。

    此时此刻王守仁一相见便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势,徐勋眉头一挑,当即反问道:“王兄以为是怎么回事?倘若别人弹劾的泰陵金井透水事情属实,谁都知道金井是在泰陵选址之后才开始打的。既然会打出水来,那就必然是当初选址有误!”

    见王守仁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他不等其开口就一字一句地说:“早不提晚不提,却在如今泰陵玄宫已经快要完工,金井也都挖好的时候揭出这事情来,是谁都知道难以找出证据。不过是不了了之的结局。可杨子器上书,司礼监王岳附和,言官再跟风而上,这事情自然就沸沸扬扬了起来,可水一下子浑成了这样,却是坏了某些人的盘算,王兄可是为了此事上门质问?”

    “果然是你。”

    王守仁脸sè变幻了好一阵子,最终lù出了深深的痛惜:“你身负大才。为什么偏要和那些阉竖小人为伍?你明明知道,此次杨子器之事不过是为了给那些气焰嚣张的阉竖小人一个教训,你缘何要给他们出主意,将那许多人全都搅和进去?”

    徐勋心下明了定是之前张永来找自己,一回去钦天监就闹出了有人以死进谏的事。所以才被一直盯着自己的有心人将两遭联系在了一起。然而,王守仁却还不够资格获知这样的细枝末节,今天这一趟登门兴师问罪,只怕很有人想看一场割袍断义的好戏,三言两语把人挑唆来的。他素来相信成王败寇,并不太在乎一时的名声,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被人这样算计。

    “看来我这么一个人如今已经成了香饽饽,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

    自嘲地耸了耸肩之后,徐勋也不理会面sè微沉的王守仁,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随即才抬起头说道:“没错,这主意是我出的。先帝去得突然,生前并未选好陵寝,所以仓促之间要选址,无论是对礼部还是钦天监,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营建更是要在数月之中完工,更是难上加难,对于国库的压力也很不小。杨子器上书,是因为他既然看到了,那便要明白上奏,这是他自己的风骨意气,皇上信与不信,查与不查,都只在可控范围之内。”

    说到这里,他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但是掺和进一个司礼监的王岳,紧跟着又有好些言官叫嚣要彻查泰陵的营建是否有弊,这事情就算是闹大了。若是查出金井不曾透水,那么杨子器已经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皇上一怒之下他是什么下场?若是查出金井透水,那么监工李兴和举荐他的内官监太监刘瑾是否会被问罪只是小事,他们就不曾想过皇上的xìng子,那时候要不要重新选定陵寝,要不要重建玄宫,最终要动用多少民夫,会是多大的开销?”

    王守仁听得脸sè一连数变,忍不住反问道:“那你居然还火上浇油?”

    “不火上浇油,这事态就平息不了。知道牵涉的人太多了,闹下去只会徒增烦恼,老大人们就会想方设法打圆场和稀泥,把一个个要保的人摘出来的同时,也没工夫再对你刚刚说的那些阉竖们穷追猛打。至于皇上的怒气,总能设法平息……只可惜了一个杨子器。他这个炮仗在自己根本没想到的情况下,被支使着当了一回导火索。”

    尽管如今并没有导火索的说法,可王守仁哪里会听不明白,脸sè发青的同时,却不得不承认徐勋所说,至少有七八成是有理可依的。因而,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他仍是不依不饶地问道:“你还没答我,为何要和那些阉竖为伍?”

    “因为朝中的正人君子老大人们容不下我,这个回答王兄可满意?想当初你和我厮混在一块,承受了从内到外多少压力,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和幸进之人保持距离,想必令尊也是这么告诫你的吧?”

    说到这里,徐勋也不去看王守仁,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到底,我这个人求的不是稳,而是变。王兄你当年上边务策却被束之高阁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这个朝堂,对于任何一点变数都是最忌惮的。对于位卑者,只要一直漠视不理会,便可渐渐磨灭锐气;至于侥幸得高位者,那么便只有排挤打击这一条路。当年程敏政公还不是侥幸高位,只是和人政见不合再加上年富力强身居高位招了人忌惮,我虽然决计不能和他相提并论,但何尝不是如此,我言尽于此,王兄请回吧。”

    看着面sè淡定从容的徐勋,王守仁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一跺脚就扭头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他一手扶着帘子,突然头也不回地说道:“世贞,家父曾经对我说,你这人过于jī烈,骨子里就是不安于其位的人,我那会儿嘴里不同意他,但心里却是赞同的,因为我自个就是和你差不多的xìng子!我知道你刚刚说的话是真心的,我也不想和你争辩,只奉劝你一句,不要玩火**,那些老大人们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不会老是吃瘪的!”

    王老爹还真的是慧眼如炬!

    徐勋心底苦笑一声,却站起身拱了拱手,也不在乎王守仁是否能看得见:“多谢王兄好意提醒。我也不能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只不过凭本心做事罢了。不过我也要奉劝王兄一句,说得好听是刘瑾这些人不招人待见,于是正义之士一有机会自然群起而攻,但说得不好听,却也是有人生怕他们,哦,大约还得再加上我,挟着圣恩聚拢一批真才实学却不得志的人。说到底,还是党争!”

    见王守仁一个jī灵回过头来,旋即便突然拨开门帘出了门去,徐勋不禁往那张太师椅上重重一靠。历史上的刘瑾是有取死之道不错,但党附其下的人却不是个个无能,相反却有众多真才实学的文官,有众多谋略武勇的武将,可到头来刘瑾一倒,一大堆人却都被以阉党的名义收拾得干干净净,党同伐异,莫过如是。他就算因缘巧合,如今的处境笼络三两个人就已经到极限了,他要想在这世上实实在在做些什么,奢望和大佬们一团和气就是不可能的!

    王守仁失hún落魄地走出了兴安伯府,跨上马背环目四顾,竟是不知道该去哪。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拨马出了胡同,可一上宣武门大街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伯安!”

    认出站在那边一身寻常文士装扮的赫然是李梦阳,王守仁愣了一愣便策马快行几步到了人前,随即才下了马。彼此行礼相见之后,李梦阳左右看了一眼,就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不是和那位平北伯割袍断义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泰陵之行

    “你说什么?”

    见王守仁满脸的震惊,李梦阳便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臂膀说:“别垂头丧气了,看你这样子多半就是如此……我承认,他练兵打仗是有一手,可这人非得和阉竖沆瀣一气,实在是自毁前程,不值得你为他忧心。”

    见李梦阳一脸的理所当然,王守仁盯着他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之前对我说是他给宫中那些阉竖出的主意,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韩尚书啊!”李梦阳毫不讳言地挑了挑眉,随即就叹了口气说,“要说韩尚书对于徐勋原本倒是还器重的,要不是他上一次到宣府之后速战速决,凭保国公那乌龟架势,还不知道战事要拖到猴年马月,国库都要掏空了。可是他非得勾连阉宦,实在令人扼腕。韩尚书之前从宫中文渊阁回来就摇头叹气的……”

    想到前次康海因李梦阳听到寿宁侯张鹤龄贪墨事暴跳如雷去寻韩文之后,紧急来找自己商量对策,结果这事情李梦阳毫发无伤,韩文亦是全身而退,他白担心了一场后却总觉得有些忧心忡忡……此时此刻,王守仁忍不住生出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

    他无意之间被人当了枪使,这户部的尚书主事二人,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想错了,我并没有和他割袍断义。”见李梦阳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王守仁便淡淡地说,“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他能够一步步到今天,原本就不是一团和气得来的,没时间也没功夫像我这样去结交你这样的友人……也许今后有一天我和他会到割袍断义的那地步,但至少绝不是现在!”

    王守仁去了一趟兴安伯府,紧跟着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那儿。等李梦阳很不以为然地将他的话转述了韩文之后,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而本该最早知道的王华,却还是从谢迁这个外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一时又尴尬又恼怒。

    “这个执拗的小子!”

    “我早说了,你家伯安若是能收敛些那特立独行的脾气,其才何至于区区兵部武选司!成日里只想着标新立异以言动人,终究只是小道!”当年弘治九年王守仁落榜的那一科,便是谢迁的主考,尽管那是糊名誊录。就是主考也不可能一味挑出门生故旧,但王守仁落榜的文章他却是看过的,jī扬文字自不必说,没有半分中正平和。此时此刻王华已经骂了王守仁一句,他也不好太过jī烈,但仍是正sè说道,“交友不慎便是一生后悔,你这个做父亲的得多多约束他!”

    尽管一出割袍断义不曾演成,总有人遗憾叹息,可如今更要紧的是金井透水和泰陵风水的风bō。重建玄宫牵涉太大。而且古今中外鲜少有这样的旧例,所以哪怕是最初放纵了这场bō澜的首辅刘健,也不得不息事宁人——先安抚了言官,然后让王岳消停了下来,紧跟着又向皇帝举荐了接连三四位堪舆风水大师,人人都力证了泰陵风水并无不妥之处。

    可即便如此,被liáo拨上了火的朱厚照哪有那么容易轻信,虽有人上书建议让太监同杨子器一块去泰陵查看。可他却根本不听,竟是传令要亲往泰陵视察,一时上上下下一团慌乱。而时间这么紧,就连刘瑾也急得嘴角燎起了一溜水泡,生怕李兴那儿有什么不妥。

    然而,朱厚照是一时兴起谁都不顾的xìng子。强以百善孝为先驳回了一大堆劝谏,这天一大早便先斩后奏地让徐勋点了三百府军前卫随扈,只带了戴义和刘瑾张永谷大用几个径直出了城。前一天晚上才下了一场小雨,山路上虽不怎么湿滑,可依旧让前后左右无不小心翼翼,尤其是刘瑾等人,看朱厚照策马快跑几步就心跳加速,生怕闹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来。

    尽管小皇帝并不曾身穿龙袍。可李兴一大早就得到了刘瑾让人风驰电掣送来的急报,仍是率人在施家台山道上亲迎,却有意没让人去通知王岳。他得知杨子器告状之后,自然是气急败坏,原本是连同工部shì郎李鐩一块参了杨子器一个诽谤狂妄。想打嘴皮子官司,可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杨子器固然在文华殿廷辩之后下了诏狱,可最后竟是辩到了泰陵的风水上头,他就渐渐明白这场官司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此时此刻,俯伏在地上的他久久没等到小皇帝开腔说话,心底不禁暗自叫苦,可还是根本不敢挪动一下。

    “别跪了,看得朕烦,全都滚起来!”

    朱厚照不耐烦地叫了一声,旋即扭头看着身后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跟朕进来看看!”

    尽管朱厚照不曾指名道姓,但刘瑾几个自然不会会错了意,纷纷打马跟上了一马当先疾驰出去的朱厚照。而徐勋对今天跟出来的钱宁和曹谧吩咐了几句,见戴义引马而立面sè怔忡,他便策马过去笑道:“戴公公怎不跟着进去?”

    面对徐勋,戴义只觉得心情异常复杂。泰陵风水有问题这消息一传出来,他这个先帝临终时就在身边伺候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便承受了莫大的压力,明面上看是杨子器惹出来的祸端,王岳和一群言官的火上浇油,可从金井透水到风水有误,这其中推bō助澜的却早有人在背地里流传是徐勋给张永刘瑾等人出的主意。见徐勋还能微笑对着自己,他几乎就想掏出这少年郎的心看看是用怎样坚韧材料做的。

    于是,他便**地说道:“咱家还是不去了,免得皇上心绪不好……”

    “皇上没叫李兴进去,跟着的人也多数是头一回到泰陵来,没个知道内情的人在身边,万一皇上问起什么,我们岂不是一问三不知?”徐勋见戴义一下子愣住了,他便又加上了一句,“再者,戴公公毕竟是头一拨来看施家台风水的人。你就不怕被人说你是心虚?”

    戴义一时对徐勋怒目以对,可思来想去,他却不得不承认徐勋此言有理,只能哼了一声一抖缰绳驰了出去,徐勋自是紧随其后。然而疾驰了不到一箭之地,就只见那边只几匹坐骑扔在那儿,显见是朱厚照等人步行入内了。

    由于今日皇帝亲临,新宁伯谭祐知道小皇帝心绪不佳,索xìng找了借口和本来就惶惶不安的工部右shì郎李鐩去弹压此次奉旨前来造陵园的京营官兵,装成不知道似的避开了。这会儿整个陵园之内静悄悄不见什么人影,徐勋和戴义没费多大精神就追上了前头的朱厚照一行。

    然而,素来话极多的朱厚照,这一路走来却始终一声不吭,嘴chún抿得紧紧的。直到已经落成的玄宫,他方才站住了,随即头也不回地问道:“金井何在,带朕去看看。”

    此话一出,刘瑾吓了一大跳。这泰陵尚未成,小皇帝便亲自出宫来看。这会儿还要去看金井,他只怕回宫之后会引来什么更大的麻烦,连忙上前便要劝阻。可才刚跨出去一步,他就觉察到有人在轻轻拉他的袖子,电光火石之间,见朱厚照那凝重的脸sè,他终究是艰涩地开口道:“皇上随奴婢来。”

    金井宝山城乃是整个玄宫的主体,如今几乎只差一星半点便能全部落成。然而内中却还没有任何布置,走在其中显得空空dàngdàng的。当朱厚照来到金井的位置时,整个人已经有些恍恍惚惚的,兜来转去呆呆看了好一会儿,见并没有丝毫出水的时候,他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仿佛不愿意在这里停留半步,其他人方才纷纷跟上。可一出玄宫,朱厚照却突然站住了,斜睨了戴义一眼后方才又吩咐道:“戴义,你和徐勋陪着朕四处走走。”

    尽管玄宫已经基本落成,已经定下了十月十九迁葬,可泰陵的其他建筑还尚未动工。地面也根本来不及平整,戴义虽不敢抗旨,可年纪已经很不小的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朱厚照和徐勋身后,仍是心中叫苦不迭。好一会儿,他终于看到皇帝停在了一处空地上。这才松了一口气,紧赶两步就迎了上去。

    “戴义,朕问你,泰陵的风水究竟如何?”

    尽管当初泰陵初步选址施家台就是自己和钦天监副倪谦,礼部左shì郎李杰一块勘定的,但之后陆陆续续到这里来查看的还有一些民间的能人异士,此外还有礼部右shì郎王华和太监扶安李兴等等不少人。此时此刻,面对小皇帝这一句发问,戴义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皇上明鉴,泰陵风水前前后后足有十数位朝中大人和宫中公公看过,都说是一等一的吉壤,奴婢不才,也觉得这里是极好的。”

    朱厚照听到这话,扭头看了戴义好一会儿,就漠然把人打发了走,等戴义消失不见了,他随即便勾了勾手示意徐勋上来,这才淡淡地问道:“徐勋,你说呢?”

    徐勋把事情闹这么大,并不是为了推倒重建,再说就算不顾及牵涉到林林总总方方面面的官员,他也颇为顾忌劳民伤财这四个字——即便他曾经让慧通去密访了好几个堪舆和风水界的一流人物,很是得到了一些截然不同的看法。此时此刻,他沉吟片刻,正打算说一些和戴义之语差不多的安慰话,却瞥见了朱厚照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讥刺冷笑。

    鬼使神差的,他竟是开口说道:“皇上,恕臣直言,臣曾经在民间咨议过几个有些名气的风水先生,人都说……都说泰陵临溪水,地气不正,并非最好的吉壤。”

    PS:最近历史老作者一个劲开新书啊……推荐庚新的《宋时行》,和奥公公的《宋时归》只差一个字,目前新书榜第一位的就是。其实也不用我做广告,四哥的书我基本上是全都看过的,从前都是热血流,这次他说是求新求变,大家拭目以待^_^!。

第四百章 明君难为

    朱厚照倏然转过头来,刚刚晦暗的脸上一下子有了光彩。

    盯着徐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方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有了个和朕说实话的人!”

    看到朱厚照这表情,又听到这话,徐勋哪里不知道小皇帝恐怕是sī底下去查探过了,此刻不由得生出了深深的侥幸。须知他素来给朱厚照留下的印象便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避讳,要是这一回说错了话,只怕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好形象就全都泡汤了。

    “父皇去得仓促,所以泰陵从选址也好,营造也好,时间都紧,这就罢了,可户部哭穷,礼部工部钦天监千挑万选,却选了这么一个鬼地方!”弘治皇帝驾鹤西归已经快半年了,但朱厚照依旧没能改过口来称一声皇考。此时,他恼怒地骂了一句,旋即就气咻咻地说道,“你知道朕让人打听的时候,有一个风水先生怎么说?说这施家台形制卑隘,哪里算得上一等一的吉壤了,顶多算一个二等。朕就想不明白了,他们口口声声说父皇是中兴圣君,一代令主,结果在这种时候就这么不尽心竭力?”

    尽管刚刚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实话,但此时此刻,徐勋知道小皇帝对着自己说这些,多半还是为了发泄,而不是真的要怎样——否则朱厚照看过玄宫之后就该当众发作,而不是只留下自己一个人。果然,朱厚照站在那儿发了好一阵子脾气,最后却丝毫没有皇帝形象地一屁股径直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托着腮帮子发起了怔。看到这一幕,徐勋实在没办法开口说什么地上凉山风大早些回去之类的话。当即解下身上那件厚实的大氅披在了朱厚照身上。

    “那些老大人在乎的东西都是虚的!为了父皇的一代令名,冒认皇亲的郑旺可以留着不杀,张瑜刘文泰等人也可以宽宥不杀,甚至此次妖言huò众的案子在他们看来也未必要兴师动众,这陵寝自然也是一样。选个差不多的地方就行了,把金井透水的事情揭出来,还不是为了给刘瑾他们几个一个大大的教训。所以你让张永一说什么泰陵风水不好,他们就立马急了,还不是怕朕一怒之下推倒玄宫重建?”

    朱厚照紧了紧徐勋给自己的那件大氅。继而便冷笑道:“举荐来的那几个所谓高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前一天朕派瑞生说是京城有名的富户要点一口好xué去打听的时候,还口口声声说施家台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可到了朕的面前却把施家台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再无,简直是放屁!朕要不是好歹忍住了,恨不得把他们那些人全数乱棒打死!”

    这事情……是瑞生去打探的?小家伙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在御前这般得信任了?

    见徐勋满脸诧异,朱厚照方才嘴角一挑笑了笑:“李兴是刘瑾举荐的,他们几个都穿一条kù子,所以朕只能让瑞生悄悄去外头打探这个了。幸好他做事认真,而且看样子,大概没和你这个旧主通过气吧?朕就喜欢他这劲头。像你,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徐勋听得苦笑连连:“皇上这谬赞。臣可担当不起……皇上既然对施家台这块吉壤不满,那您是打算……”

    “打算,朕的打算有用么?”朱厚照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拍拍身旁示意徐勋坐过来,见人犹豫片刻就挨过来坐了,他便冷笑道,“户部尚书韩文那个老抠门你难道还不知道?就为了朕登基之后的赏赐开销,营造陵寝的花费,还有打了那一仗的钱,他就啰啰嗦嗦抱怨不计其数,这要是听说朕打算找别的地方给父皇造陵寝,他还不得干脆撂挑子不干了?你大概还不知道,你当初去宣府打仗那会儿,刘健李东阳谢迁的致仕折子就已经送上来一回了,话是说得冠冕堂皇,朕还得真心实意地去留他们,他们是要朕知道,这朝堂离了他们玩不转!”

    听朱厚照竟然毫不避讳地用市井通用的鄙俗之词形容朝中事,徐勋一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见小皇帝恼怒地瞪着自己,他才尴尬地掩饰道:“皇上年少登基,老臣们自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朕知道,他们不就是希望朕如同他们设想的那样,凡事放权给他们去做,自己只在宫里做撒手掌柜就好……可既然现如今大事情就都是他们说了算,他们还对朕身边的人指手画脚,仿佛他们全都是jiān邪小人,难不成天下就只有他们是忠臣?父皇那样的明君,朕不是不愿意当,可朕不想凡事都听别人摆布!”

    横竖是发泄,朱厚照这话匣子一时就合不上了,沉下脸后又说道:“神英晋了伯爵,朕让他督京营却被他们一力阻拦了下来,如今就连他的果勇营也被人惦记上了。朕原本让刘瑾他们几个去各自坐营的,可你应该知道,他们在京营十二团营都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认识几个人,这坐营监军能有个什么成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还有老苗逵,他不就是不合丢开朱晖跟着你胡闹了一回,他这个御马监掌印立刻被人一状告到了朕前头,说是他贪墨军饷,偏生这告状的还是马永成,朕都不知道该骂他什么好……”

    听朱厚照苦恼地在那里絮絮叨叨说着老大人们的不是,几个太监的不明大局,又在那说他根本懒得管那些麻烦的政务,最大的愿望就是大败鞑虏云云,尽管徐勋和这位小皇帝算得上是极其亲近了,仍不免生出了一丝感慨。

    xìng子跳脱不管不顾的朱厚照其实并不是一心想着大权独揽的皇帝,然而,和群臣期望的那个明君模子相比,小皇帝的棱角实在是太多了!

    君臣二人坐在这边厢两块石头上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徐勋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人影往这边来,当即顺势站起身。果然不多久,他就看到了刘瑾和张永在那探头探脑,下一刻,朱厚照也瞧见了,当即轻喝道:“别躲躲闪闪的,既然来了就出来!”

    “皇上,这已经不早了,您是不是……”

    被这么一说,朱厚照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他这才想起今天早上紧赶慢赶地从宫里出来,什么胃口都没有,不过是在路上停着歇息的时候啃了两口干粮,脸上不禁一红,旋即才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宫!”

    刘瑾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句话,一时如释重负,但仍是不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皇上今次来,觉得这泰陵……”

    对于刘瑾这哪壶不开提哪壶,徐勋不得不轻咳一声打断道:“既然看过也就安心了,这事情就算揭了过去。那个杨子器不过是书生意气,皇上的意思是打发人回吏部继续做他的考功司主事,那又不是言官,想来也不至于一个劲揪着这事情不放。”

    尽管按照刘瑾的意思,恨不得将那个捅了马蜂窝的杨子器抽筋扒皮,至不济也得远远打发到一个犄角旮旯去窝着,可听徐勋这么说,又见朱厚照一脸的不置可否,他也就暂且打消了这心思。毕竟,真要清查起来,李兴在这泰陵监工期间上下其手也捞了不少,给他这儿偷偷mōmō也送了不少,闹开了并没有太大好处。况且,这难关是徐勋帮忙度过的,他总得给人一个面子。

    于是,他便讪讪地说道:“皇上圣明,宽宏大量……”

    朱厚照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哼了一声就大步往前走,没走几步他却突然停了下来,一把拉下身上那件大氅扭头丢给了徐勋,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走了。见刘瑾慌忙追了上去,张永思忖片刻就有意堕后了片刻和徐勋并行,等离着前头越发远了,他才低声问道:“你和皇上在这里一呆就是半个时辰,究竟都说什么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徐勋对张永苦笑一声,见这家伙眼睛骨碌碌直转,他便干咳一声道,“总而言之,皇上回去之后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你自个看着点,别撞在气头上。”

    还没有好心情?

    张永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见徐勋径直往前走,他有心想要详细追问几句,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莫非朱厚照今天来看过之后,对于这泰陵实则并不满意?可想想徐勋刚刚在御前说看过就安心了,朱厚照也没反对,他一时更加mí糊了起来。

    他娘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从内阁到部院,上下官员慌乱了大半天,终于得到了小皇帝在府军前卫扈从下回宫的消息,一时有人如释重负,也有人万分恼火。当随行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送出消息,道是小皇帝对泰陵和金井并未有太多不满,忧心忡忡的大佬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原本暂且押在锦衣卫诏狱之中的杨子器,也由李逸风亲自去把人放了出来。杨子器得知小皇帝才刚刚亲自去泰陵看过之后回来,却对金井透水一事不予置评,心情不由得万分苦涩。

    “名父!”

    失hún落魄地走出锦衣卫后街,他一手遮了个凉棚看了看天,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表字名父。一愣之下他循声望去,见是文选司郎中张彩,他不禁愣了一愣。

    “马部堂听说你终于逃过了牢狱之灾,让我在这儿接你一接。马部堂要见你。”

    PS:话说这几天有人冒用猪猫红军和kaboka的名义用qq联络我,因我没上线,也没找到我的人,后来我偶尔看到就联络了kaboka本尊,证实没那回事,把我气得够呛。骗子猖獗,请大家千万提高小心,要是哪天也冒出个府天来联系你们要钱要账号什么的,直接啐他一脸!!。

第四百零一章 敲打和护短

    之前王守仁找上门来,险些和自己割袍断义之后,徐勋便情悄去找了张彩,对人通了个气。五十出头的张彩在六部浸yín多年,却不像王守仁的书生意气,须臾便明白了朝中大佬们有意挑起此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中有数的他自然不免在马文升面前有所抱怨,又给杨子器很是鸣了一番不平,因而这才有了今天的马文升让他来接杨子器。

    锦衣卫后街到吏部,只消从江米巷到东江米巷,再经过礼部户部衙门两大衙门便到了。此时天sè已晚,但吏部作为大明朝中枢最忙碌的衙门,哪怕这会儿早就过了申正散衙的时刻,可衙门中依旧留守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的书吏皂隶看到文选司郎中张彩引了一个人回来,全都少不得瞥了一眼,认出是杨子器时,不免都吃了一惊。

    这不是此前传言说,这回不是死就是贬官外放的考功司那个杨主事?

    四周围的窃窃sī语,杨子器面上能够熟视无睹,心里却不免更加沮丧。他是做过一任常熟县令才升职调回来吏部的,和张彩并没有太深的往来,而且从前听说其和阉党有些纠葛,因而哪怕听说张彩是马文升极其器重的人,他一路上也根本没和人交谈一句。等跟着张彩到了最里边的西便厅,见其站在门边上示意他进去,自己却止步停在了那儿,他就整了整衣衫,昂首阔步地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子。

    西便厅里已经点起了一盏油灯,但仍旧显得颇为昏暗。他看见主位上那个美髯长眉,鬓发霜白的老者朝自己看了过来,便沉住气上了前。他是正六品主事,马文升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师兼吏部尚书,两人品级天差地别,况且又没有什么sī交,此刻他便依礼跪下相见。然而,平素马文升对下素来还宽和…这会儿却是久久没有开口让他起来。

    这下子,杨子器顿时有些沉不住气了,抬起头朗声说道:“马部堂召下官来,不知道有何吩咐?”

    马文升耳背在吏部已经不是秘密…但这位老尚书的记xìng极好,倘若以为可以欺其年老,在禀报的时候打马虎眼,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会儿马文升听清楚了杨器的话,不禁嘿然笑道:“吩咐?你杨柳塘如今名震京城,俨然一代直臣,敢言的典范…我有什么资格来吩咐你?”

    一进来便遭此折辱,紧跟着马文升又说出了这话来,杨子器心里憋着的那团火终于忍不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直截了当地辩驳道:“难不成马部堂也认为我实话实说,直言泰陵金井透水是错了?”

    “你亲眼看到,于是就要亲口说出来,这你的风骨你的执著,对错轮不到我这个吏部尚书评判…可你在京城颇有些好友,他们不曾亲眼看见,所以不能和你一起上书直言就罢了…可是你被下了锦衣卫诏狱,可曾有一个人替你说话?”马文升见杨子器一下子愣在了那儿,他这才淡淡地说道,“而且,要是照你的奏折,看到金井透水的京营官军众多,民间也已经有传闻,为什么偏要你这份奏折才真正揭出来,别人谁都不说?除了才刚下去巡查泰陵的王岳附和你两句,而后来跟着起哄的言官…全都是在指摘泰陵风水!”

    “泰陵风水本来就不好……”杨子器嘴里终于迸出了一句话,随即索xìng把心一横说道,“而且透水是我亲眼看到,金井出水是为不吉,这么一块地方却被众口一词选为吉壤,根本是荒谬!”

    “你终于说出这话来了!”马文升终于一推扶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杨子器跟前,他才居高临下地说道,“那你是不是想说,既然不吉,便该重选吉壤营造泰帔?你可曾想到,这要牵涉多少人,耗费多少国库钱粮?”

    见杨子器一瞬间恍然大悟,面sè一时一阵青一阵白,马文升这才淡淡地说道:“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了,为何文华殿廷辩之后,你居然会下了锦衣卫诏狱,而且居然会没有一个人敢出面为你说话……………你在吏部时间虽说不长,可考功司事务素来勤勉,当年你在常熟知县任上的政绩,我也曾经翻阅过,所以才会挑了你进吏部。

    正直敢言是难得,但被人拿着当枪使,那就是短视了!”

    疾言厉sè训斥了杨子器一番,见刚刚这位还犟着脖子和自己硬顶的主事,此时此刻却颓然了下来,马文升苦笑一声,想起以自己的阅历,还不是曾经被人当成了枪使,而且还不止一次,这会儿其实并没有太深厚的立场来教训人。然而,既然mō清楚了这关节,杨子器又是吏部旗下的得力干将,他这护短的心思被张彩三言两语jī了起来,自然不会轻易收回去。

    “所以,你这次能留在吏部,也算是侥幸,今后若是再有样的事情,记住不要一个人愣头愣脑往上冲,记得和老夫商量商量!”说到这里,马文升顿了一顿,语气中流lù出了寻常耄耋老人完全不会有的深深自信,“我虽然一把年纪了,可给你们这些年轻人遮风挡雨,却还不在话下!”

    “马部堂………………”杨子器这时候方才明白了几分马文升今日召见的意思,不免生出了几分真正的感动,但更多的是惶恐,毕竟,他不是马文升在吏部一手栽培起来的亲信,“我是想着您年纪大了,这些又只是不关大局的小事……”

    “国事无小事。”马文升一想到之前自己一口气扫除百多名传奉官时的巨大阻力,一想到终于把焦芳腾挪出吏部时的如释重负,他就分外希望能够在自己有生之年,把这吏部上下换上一批年富力强才能卓异,却又风骨硬tǐng的官员,因而打断杨子器之后,他又伸出手去把人拉了起来,“总之,今夜回去好好歇歇,明日精精神神回衙办事!”

    见马文升一脸的不容置疑,杨子器起身之后,不免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躬身深深一揖:“卑职必定会把马部堂的教诲铭记在心!”

    等杨子器行礼之后背转身离去,马文升不免慨然长叹了一声:“老夫已经犯过错,不希望再有人栽跟斗!分明谁都不想泰陵重建,却非得把这事情挑起来,否则怎么会偏偏把这样的奏折挑出来给皇上御览……这sī心太重了!”

    “部堂这话说得………………他们sī心不重,也不至于有当初程敏政之事。”张彩却在这时候进了屋子,从容行礼之后便对马文升说道,“部堂可听说了,咱们的焦大司寇已经把奏折送了上去,说是当年科举舞弊案查无实据,当还徐经和唐寅举人功名。现在就看内阁是否会以先帝朱批让他二人去为小吏为由,驳斥了此事。”

    当年科场舞弊大案沸沸扬扬,马文升彼时正因为从上到下众多人竭尽全力遏其转任吏部尚书而心怀愤懑,一时也没顾得上程敏政,只在事后心有戚戚然。

    然而,程敏政政敌傅瀚出掌礼部,如谢迁王华闵等人俱是身在高位,他也颇觉得程敏政自己太过张扬,身为主考结交举子不知收敛,于是也没再理论。如今再回看当年旧事,他却另有一番感受。

    “焦芳倒是俯仰皆承圣意,果然是玲珑剔透的人,老夫及不上。”

    尽管看不上焦芳,但马文升还不至于否认焦芳在吏部的成就:“他在吏部这些年,人事任免上头和我素来有些龃龉,意气之争之外,老夫承认他在用人上头确实有独到之处,而且深通左右逢源的平衡之道。再加上他是天顺八年那一科的进士,那一科人才济济,现如今他的同年乡党至少就还有李东阳和刘大夏正在高位,他到刑部不多久就能暂时压制住屠勋,足可见一斑。这次的事情,更是逢迎了皇上心意,不高兴的人顶多就是谢迁那几个而已。”

    说到这里,马文升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见张彩已经走到了身边,他突然放下茶盏说道:“你和徐勋几次三番玄道打下来,对其究竟是个什么观感?”

    “至少这一回要不是他告诉我,我也不会知道外间传闻竟是真的,他倒是胆大,干脆让人直指泰陵风水不吉,化解了这一回的麻烦。再加上之前他为杨一清送行的时候说的那些话,足可证他对人坦诚。至于勾连阉宦………………这种事我倒觉得没什么可指摘的。想当初宪庙在时,司礼监那几位公公,无论怀恩还是陈祖生,朝中老大人们还不是和他们往来密切,如今李荣掌司礼监,据说来往内阁和司礼监之间的文书官比从前多了一倍都不止!己所不yù,勿施于人,刘瑾他们几个带着皇上斗鸡遛狗无所不包,可皇上也没有真的荒怠政务!”

    相比理想主义的王守仁,张彩自然更现实,然而马文升欣赏的便是张彩的务实,这番话他虽然并不十分赞同,可也没有多说什么,这番讨论就此为止。两人在西便厅中又讨论了一番户部员外郎铨选的人选和结果,等到彼此俱是饥肠辘辘,这才想起错过了饭点。

    吏部伙房倒是有供应饭食,可滋味实在不怎么样,马文升索xìng和张彩两人换上便装,悄悄前往正对着承天门的棋盘街觅食。然而,才找了个屏风隔出来的雅座,坐下来点了几个菜,邻座就传来了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

    “不是我说,那闲园开场,全城跟风上演的《金陵梦》实在是是精彩绝伦!只可惜那竟是每五天只演一折,预知前情如何,且看下折分解……这又不是说书!”!。

第四百零二章 金陵梦

    一出《金陵梦》,满城催更新。

    这话是徐勋当着唐寅的面,笑吟吟打趣说的,恰是非同一般的贴切。

    十月十七弘治皇帝落葬泰陵之后,《金陵梦》已经演到了第三折。相对于从前那一出出的戏,这一出《金陵梦》,他和唐寅反反复复商量定稿,开局也罢**也好,全都是沿用后世连载小说的那一套,讲究的是折折留悬念,处处有**。再加上唐寅这姑苏第一才子的名声又不是盖的,分寸拿捏极其准确,因是五天一折,排演的时间紧了又紧,最初攒出的两折存稿须臾就耗光了,可仍是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接下来却苦了唐伯虎唐大才子,不得不闭门没早没晚地赶更新,要不是暂且没人知道他唐大才子住哪,只怕有人会寻到兴安伯府来催戏。

    这年头寻常百姓没有太多娱乐活动,坊间的小说话本虽也有不少新奇有趣的故事,可那也得是通文识字才能看得懂,而酒楼茶馆的说书虽也不错,可这些故事不是几百年前的古人,就是些子虚乌有的传奇,哪有这一出《金陵梦》竟以如今现实里头那位炙手可热的伯爵为原型来得劲爆?坊间百姓喜的就是热闹,如今有这样的八卦可看,闲园首演自不必说,东城西城几个戏园子三天后的跟演也是人满为患。

    由于五天演一出,又是从未面世过的新戏,再加上事关朝中勋贵,自然无数人心里人都痒痒的想看下回分解。就连朱厚照在葬了弘治皇帝之后好一阵子的落落寡欢之后,也来了兴致,由刘瑾带着溜出宫去闲园看了一回,那会儿恰是第一到第九折的连演,他泡了一上午加一下午,连午饭都是凑合着对付的得知接下来的还得等五天,他就立刻忍不住了,从闲园出来就直奔了兴安伯府。

    刘瑾是常来常往的人,兴安伯府门上都对其熟络得很,为首一个门房才笑称了一声“刘公公这些天可少见,”紧跟着就认出了朱厚照,这一张嘴一时张得老大。好一会儿,他才慌忙弓着身子把人迎了进来正心急火燎地想去知会主人,他才猛地想起来,徐良去了京营,徐勋人在西苑操练府军前卫,满家里竟是找不到人可以招待这位小皇帝。一个头两个大的他团团转了好一会儿,这才气急败坏地冲去找了金六。

    “这还不简单,皇上多半知道家里老爷少爷都不在去问问皇上和刘公公要见谁不就行了?”

    嘴上说得简单,可头一回亲自站在皇帝面前答话,金六仍是满心战战兢兢。当得知皇帝要见沈悦,他那张嘴张得不比先头那门房小,可又不敢说这不合礼数,只能在心里痛骂了好一阵子自己不该多事来管这一桩,若是让管家柳安出面就一丁点事都没了。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先去请柳安安顿阖府下人不得乱走又叫了婆娘金六嫂带路眼看小皇帝进了那院子,他就立马在院子门口站住了,可紧跟着的那一声称呼差点没让他下巴掉了。

    “沈姐姐,那一出金陵梦的下一折呢,快拿来先给联看看!”

    沈悦许久没见着朱厚照了,这会儿小皇帝一开口便是催这个她愣了一愣才扑哧笑道:“皇上怎就知道,这戏是徐勋折腾出来的?”

    “联还不知道他?他这又不是第一回了,再说写的是你们的故事,首演的是闲园,其他戏园子都至少要晚」三天,联要是再不知道不成傻子了?这第九折看得联心急火燎的,这不实在没耐心等下去了,所以才来找你。徐勋那小子就是滑不溜子,找他指不定被他三言两语岔开了……好姐姐算我求你了,让我先一睹为快看个结尾吧?”

    面对朱厚照那死乞白赖的样子,沈悦不禁无可奈何,再见刘瑾在一旁只是装糊涂她不得不叹了一口气说:“真不是不给皇上看……我实话说了吧,这一出戏是唐伯虎唐先生写的徐勋给他出的主意。徐勋的意思是说,不看人的反应,不知道前一折戏的效果究竟如何,所以务必每一折推出去看看民间反响如何,再定下一折如何布局筹划,不少细微之处都要微调。今天这一折才刚放出去,唐先生松了一口气,去酒楼买醉了,要得回来之后才会动手写下一折。真正写好至少得两天,要排练好放出去演又得三天,所以才会五天一折。”

    “这这这……还能这么干?”

    此时此刻,就连刘瑾都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更不要说满脸震惊的朱厚照了。坊间的小说话本也有曾经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的,但多数都是完了之后再四下里流传,写到一半的往往都是三五亲友之间流传,就为了防止书商早早得了稿子让人狗尾续貂去加个乱七八糟的结局。而对于戏来说,写完了还得要排练好一阵子才能搬上舞台,哪里有这样紧赶慢赶的?怪不得听刘瑾说,首演的时候免不了人物僵硬,还是看连演更过瘾些,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你们……这不是吊人胃留吗!”

    听朱厚照抱怨得愤愤,沈悦不禁扑哧一笑:“既然连皇上的胃口都被吊住了,那显见是他这一番谋划没白搭。把我变成人家街头巷尾议论的主角,我本来还想找他算账呢!”

    “算什么帐,联也想变成这戏文里头的主角,想想也有趣!”朱厚照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随即眼睛发亮地说道,“这要是在戏里,联想让谁当官就让谁当官,联想罢谁的官就罢谁的官,联想娶哪个女人就娶哪个女人……”。

    他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就瞥见沈悦一张脸忍笑极其辛苦,而刘瑾已经是背转身了去,他这才懊恼地说道:“不过是想想啊……看这金陵梦里头徐勋多厉害,赤手空拳却能让赵钦连连吃瘪,还能让傅容惜才,陈禄折服……简直是晨……”。

    后面这个形容词他歪着头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可怎么都觉得不贴切,这时候,刘瑾不得不干咳一声道:“皇上,要不咱们去唐伯虎的书房看看,兴许会有什么线索?”

    朱厚照歪到不知道哪儿的心思终于被刘瑾一番话给成功岔开了,而沈悦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陪着他一块去。等来到唐寅和徐经住着的西跨院,闻声出来的徐经得知事情原委,给小皇帝那种急不可耐吓了一跳,生怕这位至尊翻到了什么不该翻到的东西,少不得在一旁帮着找。然而,把唐寅书房翻了个底朝天,那前头几折的戏稿子倒是齐全,可后头的却是一个字没有,朱厚照不免大失所望,可沈悦也没办法。

    直到晚间徐勋接了酒楼痛饮,还在人家墙壁上题了一首诗的唐寅回来,看到那书房犹如遭了一番洗劫,徐经正和唐寅那小书童一块整理的样子,两人不免面面相觑。家里要是等闲来了这般不管不顾翻人书房的恶客,那将来必定得列入拒绝往来对象,可人是年少的小皇帝,那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人是看了那出戏方才急不可耐上门催更新,传扬出去是天大的若声。

    “伯虎,等到戏完了之后,你这名声只怕是京城三岁小儿也耳熟能详!”

    “这也是徐大人本来的故事就好,我再妙笔生花润sè润sè,便是一出非同寻常的好戏。只不过……”。

    毕竟这出戏策划期间,唐寅一直都是和徐勋一块商量着搭框架,相较于从前那些传奇话本为骨架戏曲的夸张和戏剧xìng,之前那一折一折都是平实细腻,仿佛主角便是身旁的邻家少年,只不过是多了几分胆sè骨气智慧,因而顿了一顿,他就忍不住问道:“徐大人转述的这些,真的是您当初在金陵时的经历?”

    那怎么可能!要是真的把他拉瑞生演戏忽悠傅容,拉王世坤下水,以捐田打动魏国公把赵钦逼到死角,造势国子监……这林林总总一幕一幕展现在人前,朝中大臣非得对他群起而攻不可!他不过是回过头来给当初那一幕幕找了些最好的理由,想了些巧妙的点子,如此一来,等这些剧情深入人心,真实的版本就算为人所知,也会被戏剧的巨大成功掩盖过去,同时又是宣传他自己的最好法子!

    “事情如此,只应对稍有不同而已,毕竟,你也该知道,要打动那些人物不是那么容易的。”徐勋颇喜唐寅那种自由散漫的xìng子,而唐寅已经明言今生不再尝试科举,他自然可以放心把人当成幕僚来用,因而虽不至于尽吐实言,可也没有全部藏着掖着的意思,“相比朝中那些根基深厚的老大人,我的底子太薄了,这十二折戏下来,虽在士林当中未必有多少效果,可却也是另一种根基。为了这个我只能剑走偏锋牺牲一下自己了!”

    唐寅不外哑然失笑。此时天sè已晚,两人少不得秉烛夜谈继续商议,待到最后徐勋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打算离去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复又手一支桌面,看着唐寅一字一句地说道:“伯虎,到了最后一折的时候,麻烦你加上这么几句……”。

    一字不落地重复过之后,见唐寅诧异地挑了挑眉,继而赞叹了几句,徐勋不禁负手惘然地说道:“这不是我写的,是从前从一位先生写的一出戏里听来的,只是那戏本子被他烧了,怕是再没有面世的可能了,在你这出金陵梦里用一用,想来他也不会怪罪的。

    唐寅当初在闲园闲逛许久,从张彩口中听说过某些传闻,可自打得知闲园是徐勋的产业,从前里头住的还是沈悦,要说他再没有联想猜测,那就是木知木觉了。当下,他就眉头一挑道:“哦,哪位先生?莫非是从前吟出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先生?”

    “你猜得没错!”

    徐勋耸了耸肩,在心里轻声说道:“也是那位吟出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先生。”

    他曾经以后人的身份回望滚滚时间洪流,如今一跃到了五百年前,那五百年间每一位名人,每一段历史,都是如今的他最好的先生。

    ps:我可不是五天一更新吊胃口的唐大才子,我的记录一向是良好的!月底还剩最后两天,倾情求五张月票江湖救急!!。

第四百零三章 木已成舟

    相较于五本二十折的《西厢记》,这三本十二折的《金陵梦》无论是在曲调华美,亦或是词句警人上头,都远远不能相提并论。并不是唐寅笔力有所不及,而是别人都是十年磨一剑,如汤显祖王实甫这样杂剧名家,一生也不过那么数得上的几部作品,而唐寅要在短短两个月内拿出这样的一出戏来,即便内容都是徐勋所述现成的,他也已经是一等一的急才鬼才了。至于曲调排练,谷大用凭着西厂之力帮忙挖来了最好的几个戏班子,可终究远远不能尽善尽美。

    然而,才过了正德元年的春节,当最后《定案》和《重逢》两折,有消息说要在闲园一口气首演放出来的时候,限量发售的两百张票子依旧被一抢而空。其中朱厚照更是早早吩咐下来要给自己预留一个雅座包厢,再加上徐勋自个,和他交情好起哄要来瞧的,闲园新造的戏园子那二楼十个包厢亦是早早被人一抢而空。

    这一天,他特意带着男装打扮帽子遮得低低的沈悦早早坐进了帘子还未打起的包厢中等候,才说笑了不一会儿,一个脑袋就突兀地探了进来。

    徐勋一惊之下正要喝问,却发现朱厚照赫然是一身小火者的打扮,认出他便把手指放在嘴chún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心中纳罕的他和沈悦对视了一眼,终究都耐不住好奇心,等朱厚照脑袋缩回去,他们不多久就齐齐起身到了门帘缝隙悄悄窥视,发现朱厚照还带着同样一个小火者打扮的人,那一个满脸别扭不自在。进旁边包厢时,还冲着朱厚照怒目以视,移开眼睛的徐勋不禁面sè异常古怪。

    “怎么回事?”

    沈悦知道朱厚照就在隔壁,问得极其低声,徐勋正愁她在外头不肯和自己太过轻信。便凑过去嘴贴着她的耳朵说:“皇上拐了太后宫里一个宫人出来,也不知道刘瑾他们暗地里花了多少功夫。这会儿戏还早呢,他必定会哄人说咱们这儿没人。我们不说话,听听隔壁他们什么动静。”

    知道朱厚照这个皇帝素来是胆大妄为惯了,虽说沈悦吃了一惊。可也就是斜睨了徐勋一眼。轻轻嘀咕了一声:“有其臣必有其君……”随即就由着徐勋拉她回了椅子上坐了。就在两人竖起耳朵之际,隔壁就传来了一个压得低低的女人声音。

    “你怎么这么大胆子!太后分明是让咱们跟着容尚仪送东西去寿宁侯府,你倒好,往门上把东西一扔,就硬把我拉出来,还说什么来看戏,这戏就是再好,也不是咱们如今该看的!看这包厢造的。待会指不定会有什么富贵人家过来,看到咱们两个在这里成什么体统!”

    “哎,七姐。你怎么做事老是瞻前顾后的,宫里没打点好。我会让你来么?”朱厚照的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满不在乎,“我实话和你说了吧,太后对这戏也很感兴趣,容尚仪一折不落次次都来看了,等今天全本演完了,赶明儿宫里教坊司也要排练演给太后看,我好容易才求了李公公,让咱们俩给容尚仪打个前站。我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才争取到了这个好差事,七姐你还骂我,我也太委屈了!”

    听到这里,徐勋对朱厚照的胡说八道叹为观止,却不得不承认小皇帝这一回拉来打掩护的人实在是绝妙。果然,尽管隔壁的周七娘还是嗔着教训了几句,可都是无关痛痒的让朱厚照收敛些勤恳些,没别的新鲜意思。肚子都笑疼了的他憋得都快内伤了,就在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腰眼里被人重重捏了一下,一个没忍住不禁叫出声来。

    “哎!”

    沈悦是想起徐勋简直和朱厚照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初亏自己为其百般担心,可人硬是左右逢源逢凶化吉,最后甚至在京城闯出了这样的局面,这才恨恨地给了他一下子,却没料到人竟然这样不争气失声叫了出来。一想到隔壁那两位,她一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啊,隔壁有人?”

    “没人,我刚刚才瞧过,一个偷懒耍滑的小厮在那睡觉呢!”朱厚照一句话说得极其顺溜,紧跟着又仿佛周七娘起了去意似的,又拍xiōng脯满口打包票道,“你要是不放心,我打着李公公的旗号去对这戏园子的主人说,让他把这种偷懒耍滑的家伙赶出去!”

    徐勋听得直龇牙,见沈悦笑着对他撇撇嘴,暗示他就是朱厚照口中那偷懒耍滑的小厮,他不禁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回到座位上就拿起那一碟瓜子慢条斯理地磕了起来。见小丫头贴着板壁听了片刻,旋即就回来了,他正要把高脚碟递过去,沈悦却把头凑了过来:“你这戏园子为什么要让徐经设计成这样不隔音的,这样动静岂不是隔壁的人都听见了?”

    “隔音干什么,戏园子又不是酒楼饭庄,待会听戏的时候,帘子得拉起来,否则你难道只听不看?要谈秘事,上这种地方来众目睽睽,那是自己找罪受……我又没想到皇上自己来了不算,还拉着人一块到这里来听戏,他倒是不想想容尚仪待会坐着有多难受!”

    正如徐勋所说,随着开演时间的邻近,底下的人大堂里早早就坐满了人,大多数人都会买上一些瓜果点心等等放在手边备着,而楼上的包厢却全都大多数还空着。直到眼看快开演的时刻,那些衣衫华丽的人方才姗姗来迟,其中朱厚照另一边隔壁赫然给王世坤占了,再隔壁则是徐勋早起才刚刚见过的齐济良和徐延彻。一溜往左边再往前的四五个包厢里,全都是他认识的人,害得沈悦不得不借着时下文人通用的扇子半遮着脸,眼睛却去瞟徐勋。

    叫你招惹了那么多人来看热闹!

    这年头的大家闺秀不能抛头lù面,更何况她还只是徐勋的未婚妻!

    享受到同样待遇的还有朱厚照。因为容尚仪久久不来,再加上朱厚照往日“劣迹斑斑”。周七娘理所当然地认为他那些话是哄骗自己,一气之下就要走,两人就在包厢中拉拉扯扯了起来。虽说动静不大,可徐勋这边听得清清楚楚,料想另一边隔壁的王世坤也不在话下。眼看这情形有些不好。徐勋正踌躇着是否要放下帘子来,免得周七娘拂袖而去的时候路过这儿认出自个,他就看到一行人从面前走过。为首的人梳着圆髻。头上只插着一支金簪,面上虽端着笑容,可怎么看怎么有几分勉强。不是容尚仪还能有谁?

    正主儿到了。朱厚照自然拉着周七娘上前唱了个大喏,等容尚仪坐下,他就毫不在乎地拉着周七娘在容尚仪背后站了,一只手还偷偷mōmō地想去拽人的手,见人脱手甩开,他还无辜地挤了挤眼睛,表示自己丝毫没有撒谎。尽管背后没长眼睛,可容尚仪想也知道朱厚照什么脾气。再加上皇帝站着自己坐着,这如坐针毡的感觉实在让她背上不知不觉就出了大汗。

    好容易等到大戏开场,随着那曲子渐渐高起。四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就连容尚仪看着戏台上的戏子们且演且唱。渐渐也就忽略了背后还站着个不得了的人物。朱厚照起初还一面看一面去偷瞥周七娘,见她须臾便入了戏,看得目不转睛,他顺势就把她的手抓在了手心里,旋即才认认真真地看起了戏来。

    而另一边的沈悦看着以自己二人为蓝本演绎的故事,最初还有一种路人一般的隔膜感,但渐渐就沉mí了进去,心中甚至后悔不曾早来看这么一场,又在想不知道演绎投水一幕的那戏子,是不是也能品味到自己当初那时的破釜沉舟。因而,当戏台子上三堂会审赵给事判了绞刑,紧跟着又是查抄赵府时,她忍不住紧紧绞住了双手,直到前头传来了徐勋轻轻的声音。

    “恶人自有恶人磨,赵钦要是当初就知道我是个比他更凶恶的绝顶大恶人,只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听着徐勋自诩恶人,又听着这三句唱词从那演赵府乐班的老者嘴里吐出,一时让沈悦生出了深深的悸动。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和徐勋从椅子后头伸出来的手紧紧相握,好一阵子方才低声说道:“徐勋,多亏了有你。”

    听到这一句满是情意的话,徐勋不禁lù出了一个深深的笑容,一时更加握紧了她的手。《桃花扇》中哀国运的词放在如今这一折上,算不得最贴切的,可谁叫他一早觉得那三句抒尽了他那会儿心中的不平?便是唐寅不同意他也一定要加,更何况唐寅对这几句台词赞不绝口?

    然而,此时此刻角落中的一个包厢中,隔帘子听着那一出快要结束的戏,李东阳长长吁了一口气,却是看着焦芳说道:“东厂去金陵那边打探消息的怎么说?”

    焦芳毕竟和李荣有着多年的往来,此时便沉声说道:“那还用说?赵钦是自作自受不假,可无论是徐勋捐地,还是苦主相继闹上国子监和顺天府,还是那个沈氏在文德桥上跳河,应该都是一早都设好的圈套,便是为了扳倒赵钦!现如今这一出金陵梦,不但把两人摘得干干净净,反而让他们这名声深入人心,要说那金陵子的心计,简直是妖孽!”

    李东阳并没有回应焦芳对徐勋的指摘,沉吟片刻就说道:“这事情你不要再掺和。首辅和木斋对于你得了刑部尚书,还是颇有微词的,更何况你还主张发还唐寅徐经功名,木斋就差没说你是阿谀圣意了。徐勋的婚事木已成舟,纵使有人往水面上砸石,也jī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PS:书已过四百章,如果我记得没错,上架以来从未缺过更请过假。如今历史类的大婶们基本上都去开新书了,趁着这空子再求一下月票!只有一天半,麻烦大家瞅瞅还有剩下的月票不,哪怕一张也是鼎力支持!!。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6844/ 第一时间欣赏奸臣最新章节! 作者:府天所写的《奸臣》为转载作品,奸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奸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奸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奸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奸臣介绍:
评选TA为年度作品 4

评选TA为年度作家 37

一次荒谬的失足,好容易报却前仇的徐勋却落入了五百年前的大明中兴盛世。
时值天下升平,金陵妩媚,京城雄浑,歌不尽秦淮声,舞不完淮扬曲,盛世的祥和下,早已是暗流涌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明天下,他这一介孤儿欲求存身且不可得,何谈风光?
忠臣太危险,他还是顺天应命,凑合着当个风光的奸臣吧。奸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奸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奸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