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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奸臣txt下载     奸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四章 覆雨翻云好手段(下)

    这是一件突如其来发生的事,突然到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梦年的陈宽在之前发现那具上吊尸体的一瞬间,脑袋少有地出现过一片空白。然而,此时此刻战战兢兢地跪在御前,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李荣脸上的表情,他心里原本那隐约一丝怀疑不觉变成了确信。

    人兴许真的是自尽,可是否畏罪,如今却只有天知道了。

    然而,陈宽的心思却不会传到朱厚照心里,他的脸sè从诧异到惊疑再到最后的愤怒,不过是倏忽间的事,等到陈宽最后说了畏罪自尽四个字,他忍不住霍然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张口骂道:“这个混账,死有余辜!”

    在朱厚照站起身骂人的同时,李荣也紧挨着陈宽跪了下去,竟是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随即声音凄苦地说道:“皇上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婢几个管束不严,以至于下头竟然出了这样的害群之马!想当初萧公公在的时候,司礼监上上下下犹如铁桶一般,现如今却捅了这样的篓子,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今年已经七十有七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恳请皇上看在奴婢当初伺候过您的那几年,放奴婢归老。”

    见李荣那白发苍苍的脑袋重重磕在结实的水磨地砖上,原本暴怒的朱厚照忍不住又有些心软了。

    他正犹豫的时候,一旁的陈宽也跟着磕了两个头,旋即低声说道:“皇上,萧公公不在,李公公毕竟尚未正名,没有名头管束上下,总有人不服气,这事儿也不能全都怪他。奴婢同为司礼监秉笔,也有失察之名,请皇上处分。奴婢甘愿请辞。”

    陈宽虽不曾伺候过朱厚照,但当年弘治皇帝在的时候…也曾经对朱厚照说过陈宽为人公允,可以重用,因而这会儿陈宽也一块提出请辞,朱厚照立时更犹豫了。思来想去…他终究没生出个万全的主意来,不由恼火地往交椅上重重坐,脱口就喝道:“一个个就知道归老请辞撂挑子,你们让朕怎么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光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先把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那一丝怜老惜情终于占了上风…他咬了咬牙就开口说道:“萧伴伴既然已经告病请辞,那便赐他十个人,每年三十石禄米养老,这掌印的事情李伴伴你先担起来,但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案子给朕查一个水落石出,不许放过一个人!还有陈宽,李伴伴年纪大了,你毕竟年轻几岁…多多帮他一把!”

    “多谢………………多谢皇上体恤,奴婢……奴婢就是拼了命,也一定把这事儿料理周全。”

    尽管那个上吊自尽的崔聚把所有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凭着陈宽从前对朱厚照的了解,哪怕李荣和他齐齐请辞,他也满心以为朱厚照会大发雷霆,借此把司礼监翻个底朝天,也不知道要让多少人落马。因而,发觉皇帝竟雷声大雨点小,他心里的惊异劲头就别提了,偷觑双手紧紧抠着地面声音已经哽咽得难以分辨清楚的李荣,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端的是覆雨翻云好手段,姜还是老的辣!

    刘瑾如今在宫中的地位都是来自于朱厚照的宠信…因而他人不在承乾宫,这耳目却非同小可。他原本兴致勃勃地去兴安伯府和徐勋商议,怎的趁热打铁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拿到手,可到了地方却扑了个空,原来,徐勋竟是去了定国公府。他等不及…索xìng就径直转扑了定国公府,结果好容易把徐勋拉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宫里报信的人就赶了过来,说是李荣趁他不在求见了皇帝。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立马连商议都暂且搁下了,急匆匆往宫里赶,才到承乾门时,却和里头出来的李荣陈宽以及随从几个内shì撞了个正着。

    尽管对于这些老而不死窃居其位的老家伙们深恶痛绝,而且自己也已经升任了太监,可面上功夫刘瑾终究还不敢太丢下,因而少不得避在一旁行了个揖礼。然而,让他大为意外的是,平素对他爱理不理的李荣这回经过他身侧的时候,竟是突然站住了。

    “刘公公这是从外头回来?”见刘瑾直起腰来应了一声,眼睛滴溜溜直转,李荣就叹了口气说道,“之前你奉旨到司礼监来追查徐勋那几张夹片,咱家被人一时méng蔽,还险些错怪了你。今天随堂崔聚畏罪自尽事发留下遗书,咱家这才悔之不及。所幸皇上宽仁大度,不但宽宥了前事,而且还授了咱家司礼监掌印,真是让咱家心生惭愧。接下来查问这件案子的事,还要请刘公公一块协力才是。”

    崔聚畏罪自尽?这不是说,那个崔聚把这么一件事给背了?刘瑾又惊又怒,可转瞬间方才意识到重要的不是那么个无足轻重家伙的死活而是李荣不知道在御前耍了什么花招,竟是轻轻巧巧把局面扳转了过来,而且还把司礼监掌印给夺了到手!

    此时此刻,若用晴天霹雳四个字来形容刘瑾的心情,那也丝毫不为过。因为心中气苦,他实在没法在李荣面前再装恭敬,好容易才憋出一声一定尽力之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荣和陈宽联袂扬长而去。死死盯着那背影好一会儿,见后头一个内shì快步上来,他不等人说话就厉声质问道:“那老东西都蛊huò了皇上什么?”

    “刘公公,小的真是不知道……”那内shì哭丧着脸答了一句,见刘瑾满面凶光,他慌忙解释道,“李公公一来就说有要事和皇上商量,又把咱们都挡在了外头。小的只看见,李公公的那个随从手上抱着一大摞卷轴,像是书画……”

    “放屁,皇上对书画哪来这么大兴趣!”

    而且,皇帝哪怕喜欢书画,也不至于因此而废了大事,定然是李荣另有捣鬼之法!

    这宫里的事情,哪怕徐勋不打听,也自然有人来对他通风报信。当天晚上,张永登门拜访,绘声绘sè地将刘瑾和李荣陈宽在承乾门对上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才唉声叹气地说道:“真是没想到,这原本一面倒的局面,竟是能给李公公这样轻而易举地扳回来,真是不能小觑了这些个老头子。皇上见着老刘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亲口答应了进他内官监太监。可即便是这样,老刘仍是气了个倒仰,这会儿大概正在拉着高公公喝闷酒。”

    徐勋对于没能扳倒李荣却让其顺势上位,倒没有太大的挫败感。他之前那奏折原本就不光是为了陷害一把李荣而设计的,不过是因为萧敬的缘故得了个巧,顺势而为试一试。

    此时此刻,他思量片刻就问道:“老张,你可打探出来李公公对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就是打探出来,我才说不能小觑这些老头子!”张永用力一拍大tuǐ,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道,“你知道李公公用什么打动了皇上?他竟是拿着为皇上选后的事切入,皇上自然高兴,紧跟着又是用当年旧事情分说话…………他是从小带大皇上的人,你别看他当年都已经六十多了,还曾经让皇上骑在脖子上去游过御花园登过万岁山,真要说情分,咱们都得靠边站。现如今皇上给勾起了这些旧日情意来,一时半会是决计动不了他的。”

    见张永直接说了一时半会,而不是长长久久,徐勋不禁莞尔一笑,心里却是千赞同万肯定。情分这东西不比其他,要搬出来当成挡箭牌使用,那当然是用一次少一次,总不能每次都灵光。更何况有刘瑾这些把朱厚照当成最大靠山的年轻一辈虎视眈眈,李荣哪怕继续把持司礼监,能呆多少年却是没准的事。

    张永说完这话,见徐勋气定神闲笑吟吟地喝茶,他忍不住问道:“我说徐老弟,这回的事情老谷溜了,你之前还劝我能不沾手就不沾手,可结果怎么筹划了这么一场?要知道,你这回可是把李荣给得罪死了。”

    “横竖老刘也看他不顺眼想拉他下来,我顺手推一把而已。谁让他自己sī心太重?他曾经算计我很多回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徐勋答了这么两句,心里却很满意。早就得罪死了的人,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次。有了这一回的同仇敌忾,刘瑾自然就更加把他当成了自己人,这不是很合算?再说了,焦芳从前和李荣穿一条kù子,现如今却投了刘瑾,偏生刘瑾大好的局面一朝被李荣翻盘,要焦头烂额那也是该焦芳去发愁,他有什么好头痛的?

    张永见徐勋答得爽快,心里不禁也有些佩服徐勋讲义气——把他张永摘出来自己却陷了进去,而且还仿佛并不因为如今这栽了个跟斗而生怨,上哪找这样仗义的人去?想着想着,他陡然记起才刚到手的一个消息,立时连忙说了出来。

    “对了,前些日子鞑子jiān细风bō阄得最大的时候,西厂里头失踪了个小旗叫做江山飞,那会儿没顾得上,可今天我遇着西厂一个百户,他透lù说奉老谷和钟辉的命去追查了这江山飞的事,竟说他在当年西厂散了之后去做过几年江洋大盗,后来又不知怎的被还是都御史的闵收服当了捕头,之后就领着刑部的半俸,所以怀疑此人在西厂呆了大半年泄lù了不少消息。据说此人擅长高来高去,现如今刑部闵尚书也正在四处找人。同时在刑部和西厂的追查下还没消息,这人有些本事。而且他驼背,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论理是最好查的。”纟!。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不能让我的人吃了亏!

    驼背?一肩高一肩低?成化年间原本是西厂小旗,后来流落当了大盗,又去跟了闵当了个捕头,还领着刑部的半俸,紧跟着又回到西厂去当了百户,近来又正好失踪了?

    张永一说,徐勋立时就恍然记起了当初的旧事。要不是他当初听了徐经那番话,一时意动就以此为借口,让锦衣卫派了精干人来绘了影子图形,紧跟着又挤兑刑部尚书闵去下海捕文书,把徐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那些老大人又怎么会使出杀手锏把他高高捧起,实则是把他撵到了保国公朱晖的麾下?

    “原来如此。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不得了?不过是一个首鼠两端的家伙,他就是本事再大,除非隐匿山野从此之后再不lù头,否则必定在劫难逃!”

    张永临走的时候,却是对徐勋那不得了的评价嗤之以鼻。徐勋并没有驳斥,也难怪张永瞧不起这等人,在这等皇权天下,侠以武犯禁,要想像武侠小说那样拉帮结派聚立山头,那是自个找死,而独行侠似的人物往往得靠作jiān犯科来讨生活,更不敢惹官府,所以,厂卫这种地方,往往是聚集这种三教九流的最好去处。

    打定主意回头就拜托现如今最强力的锦衣卫去追查此事,他便唤来阿宝问道:“阿宝,西院的徐经可回来了?”

    “少爷,徐先生回来了,之前还打听过少爷是否有空,可得知张公公来了,就没敢过来搅扰。您要是想要见他,我这就去请他来?”

    尽管阿宝才跟了徐勋一年,但伯府的好日子却在他身上反映得最是明显。小家伙直接长了将近半个头高,人也结实了许多,谈吐之间再也看不出从前运河上讨生活的光景。答话之后,见徐勋点了点头阿宝正要出去,可听到后头的问话,他立时就又站住了。

    “我之前也没来得及问,你家爷爷那边的活计如何?”

    “回禀少爷爷爷从村子里总共拉出了三四十号丁壮,因为闲……”阿宝硬生生把接下来的那个园字给掐断了在嘴边,这才讪讪地说,“因为那边都是一点点的改造设计,再加上临街商铺等等也是慢慢地改造,所以一时半会用不着太多的人。爷爷还说,毕竟是一直运河上讨生活的不能把老本行全都丢了,如今运河上领号的就换成了我家七叔。因为金六叔去打过招呼,咱们家的生意比别家好做了许多。”

    “你家爷爷倒是个两头不误的xìng子。”

    徐勋随口一句感慨,见阿宝吓得跪了下来,他这才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我没有怪罪他,在运河上厮混了一辈子,要把老本行全都丢下一心一意到京城干他这老一辈的人存着几分顾虑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既然如此,你给你家爷爷传个话就说要做就要做大,别像从前那样小家子气,回头让他来见我,我可以给他本钱!”

    “是是是……”

    阿宝连忙磕了个头方才起来,觑了徐勋一眼,见其没别的话,这才一溜烟跑了出去。徐勋忖度干等着没事,索xìng就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随便乱翻,这一翻他却想起了之前打发回金陵探看章懋的陶泓,掐指算算小家伙已经去了好几个月信却只捎来过一封,他不免有些奇怪。正思量着,外头就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徐大人。”

    “衡父请进。”

    徐经从外间推门进来,穿过明间到了东屋,就看到徐勋手捧书卷坐在那里。若只是看那一顶方巾,寻常的石青sè棉布直裰再加上那闲适看书的样子,不过像是正在寒窗苦读谋求科举题名的少年书生,可人家却已经是血肉沙场上走过一回,如今虽说辞了封爵,可接下来十有**还是会落到实处的新朝新贵!

    于是,失神了片刻之后,他就上前长揖行礼,等徐勋抬手示意后,他才在其下手左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而,等徐勋开口问出第一句话,他的脸sè不可避免地lù出了几分尴尬,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大人回来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也不敢带伯虎来搅扰。他好久没有到京城来了,听说闲园那边日日盛会,所以这些天都在闲园里头厮混。”

    对于唐伯虎这么个人,徐勋的印象除了唐伯虎点秋香那一出中的风流才子,金装四大才子中的机灵百变,就是这人倒霉地遇上了一场大佬掐架,结果成了可怜的炮灰。要说名人,他这一世见得多了习以为常了,可对于这么个才子倒还是兴趣不小—毕竟,打心底里说,吴中四大才子当中,后三个的名声加在一块,却还及不上一个唐伯虎。

    兴趣归兴趣,听徐经这么说,徐勋就知道这才子的狂病发作,不禁莞尔笑道:“他在姑苏想来也是憋闷了那么多年,如今乍到京城四处游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他去吧。倒是你这些天忙了两个通宵,不妨好好歇一歇,缺什么尽管对下头人说。”

    “没事没事,大人救我于水火,这点小事是我力所能及的,当然应该竭尽全力。”说到这里,徐经顿了一顿,旋即犹犹豫豫地说道,“只是那几出戏的效果虽是不错,可大人这一次一保举就是一万多人,是不是太过多了?我这几天在市井里头逛了一大圈,虽说百姓对这次胜仗大声叫好,可是儒生当中不少都对大人为下头请功颇有微词…………”

    “不是颇有微词,而是大加指责吧?”

    见徐经脸sè尴尬地沉默不语,徐勋知道这必然是事实,当即哂然笑道:“你放心,这事情我心里有数。我这次能够得胜归来,多亏了那么多人陪着我一块疯了一回,侥幸能够夺得大功回来,若是还让人压了下去,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是我的人就不能吃了亏,帮我的人也不能吃了亏,tǐng我的人就更不能吃了亏,我做人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宗旨!所以,这事情没有商量,哪怕我这爵位封不下来也无所谓,我早就决定了寸步不让!”

    正如徐勋对徐经所说的那样,由于他在文官当中并不认识几个人,更不用提什么交情,对于他这寸步不让而皇帝又存心偏袒的架势,从内阁三老到部院堂官,全都是焦头烂额。某一日的文华殿便朝干脆完全成了chún枪舌战的辩论大会,可不管老臣们引经据典拿出什么样的成例来,徐勋直接用了一招伎俩就让他们败退了。

    那就是将宣府前卫的吴大海直接宣入大殿,让他扒了上衣给众人看伤疤。新伤老伤在这条光头大汉的脊背前xiōng胳膊上纵横交错,把朱厚照看得动容十分。尤其是近来刚刚长好的那几处仍旧lù着鲜红nèn肉的伤疤,更是让之前反对最是jī烈的几个大臣闭了嘴。

    而徐勋更是抢在有人质疑之前朗声说道:“若是有人要质疑斩首的功勋,不妨去宣府清点一下各sè脑袋。当然,时值盛夏,这东西的味道难闻,想要去的大人不妨做好心理准备。想说杀良冒功的大人,麻烦把哪个地方的百姓被杀良冒功给说说清楚,我也好让地方官府去清点户籍黄册………………真是笑话,要真想杀良冒功,之前那近千军民我还用得着带回来,杀了冒功岂不最是方便?”

    “我还是那句话,有功将士不赏,我不敢领受赏赐!”

    见朱厚照完完全全是一副凡是徐勋说的我就支持的架势,已经顶了好几天就是不肯松口的刘健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朝廷赏功有法度,不能凭你一己之言。

    征虏大将军总兵保国公尚未有正式行文过来,这事便不能仓促决定……”

    仿佛是存心和刘健作对,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报,钦差监督军务御马监太监苗逵回京,正在殿外候见!”

    苗逵回京了?

    这消息别说徐勋诧异,就连刘健等大臣亦是齐齐呆了一呆。紧跟着,早就看不惯这老太监的谢迁立时大声说道:“皇上,苗逵身为监军不告而回,这实在是悖逆抗上……”

    “悖什么逆抗什么上,是朕叫他回来的!”

    朱厚照见下头呆滞一片,不禁得意洋洋地笑了。叫你们争,我怎么能让我的人吃了亏?

    “朕看你们成天争来争去的没个结果,所以就让曾经亲历这次战事的他回来好好解说解说。没错,保国公是这次的主帅,可苗逵是朕委派的监军,只对朕一个人负责,他总不会欺瞒了朕………………来人,宣苗逵进来!”

    随着苗逵大步进来,大殿之上的表情便分成了泾渭分明的的两拨。朱厚照并他身边shì立的刘瑾等太监眉飞sè舞,下头刘健等等文官则是眉头紧锁,恰恰处在两拨人中间的徐勋则是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只在苗逵上殿的时候才让出了地方,又含笑点了点头。

    众目睽睽之下,苗逵跪下磕头之后就朗声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察哈尔的小王子所部和永谢布鄂尔多斯的两个族酋打了起来,战况异常jī烈!鞑子之间起了内斗,正是我大明之福!”

    朱厚照一下子站起身来,脸上又惊又喜:“此话当真?”

    “皇上,这是刚刚从塞外回来的钱宁禀报,他就在殿外。”

    “好,好!”朱厚照根本连看都不看那些大臣一眼,大声叫道,“来人,传钱宁!”!。

第三百四十六章 杀手锏

    从小就被一个太监收做养,钱宁自是养成了八面玲珑的xìng格,平日见人,只要是对前途有助益的,他都能拉下脸来小意奉承。3∴35686688然而,这么多年他也不知道钻营过多少机会,可到头来年近三十却一事无成,若不是徐勋那日偶尔到北镇抚司,继而就听了李逸风举荐把他收进了府军前卫,他就凭着那小小一个锦衣百户的官衔,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够出头。

    所以,为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这一回可以说是豁出命去拼了——不论是在万全右卫城拉起虎皮做大旗骗了那许多军余从他出塞,还是乔装打扮hún入沙城给守卫哨探下yào,更是孤注一掷刺杀了阿古拉和巴特尔,亦或是之后随着数次惊险奔袭,甚至在徐勋等人回来之后仍然带着老柴火在草原上厮hún了好些天——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拼命打下一个锦绣的前程来。此时此刻,当他昂首tǐngxiōng走上此前从未企及过的大殿时,他心里头的jī动就别提了。

    “微臣叩见皇上!”

    朱厚照尽管从前在府军前卫见过钱宁,对其的左右开弓印象深刻,可除了这个还真不记得这个人有什么其他特长。然而,这次徐勋请功的夹片里头,对官阶不高的钱宁很是用了浓墨重彩,他不免便趁着人进殿行礼下拜的这期间,好好端详了一番这个昂藏大汉。好一会儿,他欣然颔首道:“平身,再站起来给朕好好瞧瞧。”

    “谢皇上!”

    见钱宁利索地叩头起身,紧跟着身躯站得笔直,比之前头一次见面时更显英武,朱厚照不禁更高兴了:“很好,很好!想当初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那手左右开弓绝学,不用在打仗的时候实在是可惜了,果然你这次就建下了不世大功。也难怪徐勋对你赞口不绝,道是如此深入敌后的孤胆英雄世所少有,该当重赏,以为诸军楷模!”

    皇帝直说了徐勋这番举荐的话,钱宁忍不住偷偷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对方正冲着自己含笑点头,他不禁心里滚烫,深幸自己跟对了人,于是立时朗声答道:“皇上盛赞。微臣不敢当。微臣那时候到了万全右卫城,见城中伤兵满营哀鸿遍野,情状惨不忍睹,所以这起意前往塞外哨探。若不是徐大人神将军真的接应了上来,微臣断然有通天之能也不能有这样的丰硕战果。书mí群2况且,微臣能侥幸建功,亦是皇上英明天恩庇佑,这让麾下将士能够一举功成!”

    颂圣的话皇帝一般都是爱听的,然而朱厚照能够从太监那儿听到,在大臣那儿却是想都不要想了——人人都拿着他和弘治皇帝相比。恨不得耳提面命让他事事学先帝,谁会没事一个劲地赞皇上英明捧他?于是,听钱宁把这次的大胜全都归在自个头上,朱厚照一时高兴得眉飞sè舞。

    “好,好!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徐勋素来虚怀若谷。连你也是居功不自傲,何愁将来府军前卫练兵不成!”说到这里,朱厚照也不去看那些大臣们的脸sè,急急又问道,“刚刚苗逵说,你刚从北边回来,这草原上鞑自个打起来的消息当真?”

    “绝对当真。”

    说到这个,钱宁一时又振奋了起来,忙一五一十地说道:“之前咱们突袭的那一支是小王第二个儿的本队,因为前头的军马都被小王手下一个将军叫什么脱火赤的带过去攻打永谢布和鄂尔多斯的联军了。所以被我们钻了空。听说这个倒霉的王落在了敌人手里,被枭首传示各部,所以小王大怒,向下头下了征兵令,他们的对手也下了征兵令。就是这些天,大大小小的仗已经打了三场,正闹得不可开jiāo……”

    钱宁见朱厚照果然兴致勃勃。索xìng又把道听途说的那三场战役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末了再次翻身下跪道:“皇上。鞑之前趁着先帝爷新丧大举入寇,如今却自个先内斗了起来。这正是报应不爽!都是皇上洪福齐天,此次徐大人神将军杨大人陈将军和苗公公张公公方能不但克敌制胜,而且还让边疆能保一段时日的太平!”

    “若真是如你所言,那可是天下之福!”朱厚照只觉得整个人前所未有地舒畅,一按身下的宝座,竟就这么站了起来,“你这功劳就按照奇功来记,一个指挥使朕觉得绰绰有余。”

    短短一会儿功夫,钱宁已经是两回颂圣,而朱厚照更是忘形地就要直接封赏,听得刘健等人眉头大皱——朱厚照初登基就大张旗鼓地和他们唱反调,现如今要是再事事依着他,还不知道小皇帝接下来会折腾出什么样的名堂来。于是,瞅着朱厚照最高兴的当口,刚刚已经敏锐察觉到钱宁一时口快lù出端倪的他立时轻轻咳嗽了一声。

    “皇上,封赏功臣是应该的。”知道这一道口是再也堵不住了,刘健就打定了堵不如疏的主意,躬了躬身就看着钱宁一字一句地说道,“刚刚臣听钱宁所言,他领命应该只是去万全右卫城哨探,并没有得到军令出塞吧?虽则是侥幸建功,但这样违反军令之举,断然不可助长!而且,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一次徐勋神英能侥幸退敌,亦是不告而行,再加上杨一清和张永擅调大同军马,陈雄苗逵自万全右卫城擅自出动,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越权!之前徐勋既然是说将士军功当赏,臣等可以同意,但从徐勋神英到杨一清张永陈雄苗逵,乃至于钱宁,该当功过相抵,以免开了滥赏的先河!”

    此话一出,大殿中顿时一片寂静。纵使是此前大为不满的大臣们,亦是颇为惊悸地看着刘健,仿佛想到了这位出身河南的老在位期间素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连已经在心里打好了和稀泥腹稿的李东阳亦是惊愕不已,至于谢迁则是难掩面上喜sè。

    徐勋早在之前在宣府选择了和保国公朱晖分庭抗礼的时候开始,就知道接下来会是一路荆棘,之后千辛万苦大胜回来之后,他也知道这议功有的是擂台可打。然而。此时刘健就凭着越权两个字,就独断地用功过相抵想把诸人的功劳一概抹杀,他不禁生出了深深的恼怒。

    钱宁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处说漏了嘴,竟是被刘健抓到了这样的把柄,一时面sè大变,心中又悔又恨。然而,他再要开口时,不少文官已经醒悟了起来,一个个跟着慷慨jī昂。他根本找不到chā话的余地。就在他咬了咬牙,打算拼着被人指摘君前失仪也要痛骂一顿这些只知道在后方坐享其成的老大人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战机稍纵即逝!”

    朱厚照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被刘健顶了回来:“皇上身为天,说这话臣万万不敢苟同。如今天下承平,边疆的守将便应该循规蹈矩,而不是处处标新立异。要是谁都学了徐勋等人这般独断专行,那大明九边守将。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贸然外攻开边衅?”

    “照元辅这么说,也就是说只许虏寇扰边,不许将士越过长城一步?”徐勋终于瞅准机会回击了一句,不等刘健回答,他就冷笑道,“那臣真是见识了。这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再者,今次本就是虏寇毁新开口长城大举入寇,以至于宣府军民死伤数千,掳走军民上万,至今被夺回的牛羊战马还只不到两成,军民更是不到一成。虽说大胜,但臣说实话是不敢当的。之所以要重赏钱宁等将士,为的便是提振士气。要九边军民知道,不是只有鞑来打我们,我们一样能够砍了他们的脑袋当球踢!”

    这一句杀气腾腾的话顿时jī起了此番终于打了漂亮翻身仗的苗逵共鸣。见刘健脸sè青白,他便笑眯眯地说道:“皇上,徐大人这话让奴婢想到了当年先帝爷在世时的旧事。奴婢要是记xìng还好。记得当年奴婢和保国公远征延绥时的那场胜仗报功的时候,元辅和诸位大人们虽说对议功大为不满,可先帝爷却是乾纲独断的。”

    见朱厚照面sè有异。他便慢条斯理地丢出了最后一个杀手锏:“如今皇上新登基,一干将士拼死得来的功绩却被人横挑鼻竖挑眼。通情达理的必然说皇上宽容大度,若是不晓事的。兴许心里头就得冒出来另四个字了。”

    那四个字?不就是倚老卖老!

    此时此刻,不但徐勋心里雪亮,暗叹苗逵这一招实在是太犀利,就是原本还想紧随其上的其他大臣,见朱厚照果然脸sè铁青,也不由得犹豫了起来。本就讨厌苗逵的刘健在心里把这个首鼠两端的老阉奴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最后还是不得不沉默了下来。

    真让苗逵说了这话出来,朝中早就蠢蠢yù动的某些年轻官员,必定要趁着机会鼓噪起来!眼见这关头,本以为今天用不着自己的李东阳只得徐行一步躬下了身去。

    “皇上此前请新任司礼监掌印李公公到内赐下御札,拟升杨一清为以右都御史衔总制宁夏延绥甘肃三边,此事元辅和我木斋商量过后,决定令兵部部议。至于神英总领十二团营,毕竟太过仓促,不如徐徐再议,而封伯之事可与徐勋之事一并下廷议。张俊庄鉴仍任总兵,内并无异议。而御马监苗公公府军前卫监军张公公如何升赏,本就在内廷,不是臣等外臣应该chā嘴的。至于陈雄等有功将士,兵部核功后再一一升赏为宜。”

    “那就先这样,回宫!”

    眼见朱厚照脸sèyīn沉地从龙椅上起身拂袖而去,群臣仓促之下只能稀稀拉拉地行礼。但从上至下都知道,这倚老卖老四个字,怕是在小皇帝心里发芽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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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指挥使按制只有三品,但历朝历代以来,不少锦衣卫的头头都是几朝几代用下来的,劳苦功高再加上皇帝乐意提高他们的品级,渐渐的锦衣卫指挥使就不再是厂卫系统中的最高级别,就好比如今掌锦衣卫事的叶广,便是挂着从二品都指挥同知衔,而按照惯例,这个同知变成都指挥使,也不过是时间问题。e^看

    然而,惯例是惯例,他毕竟还不是都指挥使,之前朝中大佬们议定让徐勋掌锦衣卫事的时候,饶是他饱经沧桑早已经不是热衷仕途的年轻人,仍不免生出了一丝怨尤之心来。尤其是徐勋辞了此事之后,他那一腔不平就越发深重了。

    他在锦衣卫几十年,从一介总旗到如今总领锦衣卫的都指挥同知,每一步都是走得扎扎实实,纵有一二冤案,也并不是他的本意。就好比曾经弘治十二年程敏政的所谓科举弊案,那些大佬们何尝没有暗示或是打招呼?如今为了制约徐勋,这些老大人们便义无反顾把他这一把年纪的抛了出来,打算挑着他和一个年轻人去斗,何其过河拆桥,何其卑鄙无耻!

    因为心下的郁气,再加上如今白天暑气重,锦衣卫又积了几桩需要和刑部会办的不大不小的案,他勉力一一料理完,那天晚上回到家后就发起了高烧,一连告假了好几天只在家里养病,北镇抚司的事情就全都jiāo给了李逸风去办。偷得浮生半日闲,素来忙得脚不沾地的他少有地享受到了含饴nòng孙的乐趣,一时倒也逍遥。

    这一日一大早,小孙儿正捧了碗跪在chuáng榻前笨拙地服shì他吃yào,一阵敲mén声之后,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老爷,府军前卫徐大人登mén拜访。”

    叶广早从李逸风那里听说,徐勋正在和朝中大佬们因为军功的事在扯皮。所以他这一病只是此前兴安伯府送过一些yào材补品来。此时听到徐勋来了,他一愣之下立时呛得咳嗽了两声,回过神来方发现yào汁已经溅了几滴在小孙儿脸上。见小家伙眨巴着眼睛委委屈屈瞅着自己,他连忙拿起一旁的手绢在其脸上擦了两下,这歉意地说道:“有客人来了,尧哥儿先回房去看书。”

    “可爹爹出mén的时候说,不让您见外客劳累,您这病还没好呢。”

    听着小家伙清亮的声音,见其脸上满是固执。叶广也不知道该感慨自己这孙儿孝顺还是该埋怨小孩不懂事。伸出手去摩挲了一下那面颊,他便二话不说下了chuáng,趿拉了鞋正要去找衣裳,他一扭头,就看见叶尧抱着他的那一堆衣服退到mén边,一副打算夺mén而逃的架势。见这光景,他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沉下脸来正要喝骂,小家伙却又犹犹豫豫转了回来。

    “衣裳还给爷爷……不过,您见客需得我陪着。时间不能太长,否则爹爹回来肯定要责罚我没照顾好您!”

    “你这孩!”

    徐勋在外头正堂上坐了老半晌,茶也喝了半盏,这听到外头一阵说话声。隔着那一层斑竹帘,他影影绰绰看见外头人影近了,他连忙放下了手里那一只全新的成化窑青huā茶盏。又站起身来。下一刻,mén帘就被人高高挑了起来,紧跟着,就只见一个小童儿扶着叶广进了屋。不过是数月不见,他就发现叶广的面sè蜡黄神情憔悴,行动之间竟也有些迟缓,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于是,打招呼寒暄过后,他不免又欠了欠身。

    “若早知道叶大人这一病不轻,我就该早些来的。”

    “早来晚来都是来。徐大人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叶广呵呵一笑,突然瞥见一旁的小孙儿叶尧正在偷觑徐勋,他便拍了拍那小脑袋道,“这就是爷爷对你提过的徐大人。快去上前磕个头。徐大人可不比你爷爷只知道抓人没上过战场,刚立了老大的功勋回来。”

    徐勋这知道扶叶广进来的不是叶家的僮仆,而是叶广的小孙。不禁愣了一愣。见叶尧不过七八岁光景,脸上还一团稚气。可偏要一本正经装小大人似的,上前一本正经屈膝磕头。他连忙起身一把托起了那双胳膊,把人扶起之后上看下看,这冲着叶广笑道:“叶大人你这不是存心要我好看么?我长他几岁,就让他给我磕头?”

    “有志不在年高,你这年纪别人中了举就已经是少年神童,怎及你已经做出了一番事业来!再说了,受了这个头,你总得给一份像样的见面礼,之前要不是他通融,我这个当爷爷的还没法出来见你,这小家伙就惦记着他父亲让我少见客的话。”

    “哦,这么说,我还应该贿赂贿赂他?”徐勋闻言哈哈大笑,所幸他出mén在外,身上总喜欢带些小玩意儿,略一思忖就从腰间解下荷包递了过去,见叶尧警惕地退后几步仿佛不敢收,他就板起脸说道,“打开看看,要是真不要就还给我,还有大把人跟在后头要呢!”

    叶尧被徐勋说得生出了兴致,犹犹豫豫伸出手去,等抓在手里解开一看,见里头竟然是一个骨牌,他不禁大为奇怪,抓在手里就对徐勋问道:“徐大人,这是什么?”

    “这是这次我从北边虏寇那里得来的,算是战利品。要是嫌血光凶气就还我,不然就留在身边玩玩,日后等你长大了,自己也上阵杀敌抢这些东西来!”

    “好!”叶尧一下眉飞sè舞,紧跟着想起去看叶广。见爷爷只冲着自己点了点头,他如释重负,抱紧双手又像模像样做了一个揖,“多谢徐大人厚赐!”

    “长者赐,你这做晚辈的也该有个回礼,去,到书房好好写几个大字送给徐大人!”

    叶广见叶尧口中答应着就退出了正堂,这次方长长舒了一口气。收回眼神时,见徐勋笑yínyín看着自己,他便自嘲地笑道:“年纪大了,不免宽纵些孩。尧哥儿xìng和他爹类似,都有些犯执拗,所以他爹到今天也就是个锦衣百户,我一直都不给他什么正经职司,免得他一不留神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如今我在还好,倘若我不在,还有谁会回护他。”

    “叶大人这话就不对了,且不说你虽还不到说廉颇老矣的时候,就算是真的七老八十了,没看朝中那许多年过八旬的老大人们还正老当益壮么?退一万步说,就是将来你不在了,只要我在一日,令郎和刚刚的尧哥儿就会照应到底。”

    听到这丝毫没有一丝凝滞的话,叶广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便眯了眯眼睛,面上lù出了深深的欣慰:“徐大人,虽说我不是那等恋栈权位的人,可人非草木,总是有爱恨,原本你可以顺理成章揽在手上的锦衣卫,却生生拱手依旧让了给我,这情分我心领了。我当初在金陵不过是一时爱,随手结一个善缘,要说这情分你早就还了,此次大可不必如此……”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撵着往别人的饭碗里夺食!”

    面对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叶广不禁哑然,随即莞尔笑道:“既如此,那别人偷jī不成蚀把米便是活该……我也不说那些见外的话了,只要我叶广在一日,这锦衣卫便绝不会做不利你的事……”

    “叶大人一言九鼎,我虽然年轻,但也可以给一句明话。只要你在一日,这锦衣卫的位,我便不容别人染指!”

    等到叶尧终于写出了自己满意的一幅大字,双手捧着匆匆回到大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爷爷和徐勋坐在一块品茗谈天的情景。眼看徐勋接过字细细一看,旋即就笑眯眯地夸奖了他两句,他不觉tǐng起了小xiōng膛,满脸的高兴,及至叶广笑容可掬地说等他长大了,就荐到徐勋的府军前卫去,他就更眉飞sè舞了,哪还计较客人呆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父亲容许。

    徐勋一直在叶宅盘桓了一个下午,又刚巧碰上了来向叶广禀报事情的李逸风。得知徐勋上mén探病,视叶广为恩主的李逸风异常高兴,索xìng死皮赖脸地磨着徐勋等自己说完正事一块走。而两人辞了叶广从叶宅出来,徐勋正要上马,李逸风却笑说道:“时辰还早,徐大人可有空和我找个地方小酌两杯?”

    知道李逸风是有话要说,徐勋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然而,等到他带着阿宝跟着李逸风七拐八绕找到了一家偏僻到几乎不像样的小酒馆时,一坐下来,李逸风就沉下脸说道:“大人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这次一病,我bī问过诊脉的大夫,说是不再劳心劳力至少还有五六年,可要是照如今这样……只怕也就是三两年!”

    见李逸风说完这话就抄起满溢的酒碗一饮而尽,徐勋不禁呆了一呆,老半晌问道:“叶大人自己可知道?”

    “肯定知道,大人又不糊涂,这些他哪里会不清楚!要不是几十年劳累却还被人卖了,他何至于有这次的病!”李逸风忿然一拍桌,随即就看着徐勋一字一句地说道,“徐大人,我算是看明白了,任凭你有多少功劳苦劳,咱们这些鹰犬在那些老爷眼里什么都不是!叶大人有些话不好说,可我说!我不想将来给人卖了,当初那些老大人为了程敏政的事做了那些腌臜勾当,这卷宗我可以调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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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狂生

    闲园。

    藕huā塘,石假山,生了青苔的土墙,塘边墙下一棵垂下千万丝绦的柳树下头,是一座丝毫不见任何富贵气息的草亭,就′连石桌石凳都是大块的原石,几乎不见多少雕琢痕迹。这会叽·一个三四十岁书生坐在藕塘前的树荫下垂钓,六七个人正在那边厢作诗,有人摇头晃脑闲适十分,也有人面红耳赤抓.耳挠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垂钓的书生方ォ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以此次出战大捷为名起诗社的士们,慢悠悠地.yín了几句。

    “侠客重功名,西北请专征。惯战弓马捷,酬知xìng命轻。孟公好惊坐,郭能使横行。将相李都尉,一夜出平城。”

    觉察到背后一阵窃窃sī语声,他提起那不过一两围小鱼的竹篓,往藕塘中就′这么一倒,见两尾鱼落入水中立时一摆尾,须臾就′潜入了那些莲叶当中,他便把鱼竿往肩头一搁,提着空空的竹篓不紧不慢地.走了,嘴里却还yín着诗。

    “不炼金计.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见他径直往小道深处走去,几个士面面相觑之余,便忍不住有人问可认识此人,结果一个问一个,竟是全都不知道。这时候,终于有个不忿的站起身说道:“不过是能做几首歪诗,制艺必然及不上我们,理这等狂生作甚!想当初吴中四大ォ何等自负,可也就′一个徐祯卿多年受挫ォ中了个二甲传胪,足可见ォ之名是没用的!”

    嘴里说是没用,但诗社都起了,接下来还是得再做,而酒菜和各sè蜜饯果,那都是不可少的,不多时就′流水一般送了进来。觥筹jiāo错之间,刚刚给别人出了风头的郁闷自然而然就′随着夏日的微风渐渐无影无踪了。

    而刚刚那个拿着鱼竿的书生在一路往里头走了片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在那里踱步张望的人。若不是此人五十出头,一身素服看上去风度翩翩,他几乎要认为这是哪里来的猎yàn之佬-。因此,见来人让出路途,他却并不就′此侧身经过,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再往里头就′是闲园主人的居处,老先生在这徘徊是要找人?”

    尽管小皇帝是让他尽快复出,但这些天御史一窝蜂似的逮着他弹劾,张彩心里气劲上来了,索xìng打算要熬不过去就辞官算数.,当即继续在家里呆着,可单纯闭mén养病未免弱了声气,他也就′常常到闲园来逛,时不时还会碰见李梦阳等人再次开诗社,他不时饶有兴致地.参与一两回。4∴⑧0㈥5这其中还有一次遇到湛若水讲学,原本不感兴趣的他听了之后,却忍不住参与其中和湛若水辩论了起来,半个月下来,他那尊号西麓在这闲园竟是有了些名气。尽管李梦阳等人不曾透lù他的身份,可大多数.人见着他都会叫上一声西麓公,倒是让他有另一份感受。

    “你不认得我?”张彩这句话一出,见那书生面lù诧异,顿时暗悔自己这几天厮hún下来,居然真忘了自己还是朝廷官员,于是干咳一声就′微笑道,“算不上找人,只是对闲园主人有些好奇罢了,再加上有些心痒,想知道那首诗的后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那书生反问了一句,见张彩点头,他就′笑道,“怪倒是到这里yín诗作对的人这么多,原来都是因为闲园主人的这份雅致,就′连我这初来乍到京城的人都免不了凑热闹,更不要说老先生了。”

    张彩的年纪摆在这里,兼且李梦阳这几人都要尊称他一声西麓公,虽他从不说名姓,可在闲园里头也颇得敬重,竟少有人这般和他说话。因而对于这么个自陈刚刚来京城的书生,他不禁有些兴致,当即笑道:“哦,外头又起诗社了?”

    “不过是学别人到这里附庸风雅,哪里谈得上起什么诗社。”尽管多年落拓,可那份枉傲xìng情却改不了,因而那书生哂然一笑,随口复述了之前那几个士作的诗文,一口气六七首竟是记得一字不差。见张彩听着果然眉头大皱,他便似笑非笑地谯’,“当今.内閣的李西涯公乃是文坛巨宿,人人都要学茶陵派的那个调,偏偏却学得四不像,岂不是贻笑大方?”

    张彩并不以诗文见长,此时听这书生评论苛刻,仿佛连李东阳都不怎么放在眼里,顿时不免多看了几眼。见其说话固然悠然,可眉宇颇有些纠结,心中便已经断定是从前落第过的,正打算像个前辈那样勉励几句,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伯虎兄,你又是一句话不说就′跑出来,让我好找!”

    一个多月的将养下来,徐经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此时匆匆快步上前,见唐伯虎正在和人叙话,他不免瞅了两眼,认出是闲园这段时日颇有些名气的那位西麓公,他便含荚.拱手打了个招呼,旋即ォ一把将唐寅拉走了。

    “都说徐大人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只是因为没空方ォ没见你,让你做个准备,你还有闲工夫到这里来钓鱼!你以为这位西麓公是谁?那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掌握了多少官员进退的!我说伯虎,你都已经来京城了,兴安伯府干嘛不去,非得窝在外城,难道你就贞.的甘心背着个科举作弊的名声一寰?”

    见那边厢张彩已经背着手徐榇纟往外去了,唐寅沉默良久,这ォ苦笑了一声:“甘心,怎么可能甘心!我不去兴安伯府,那是因为我怕就′这么抱.着希望去了,结果人家却当我是倡优之流,养着就′是写写那些诗词,闲来陪着到处会一会士人,当个风雅的清客。”

    “那你就踵’到闲园这地.方四处踢人场?”徐经想当年和唐寅最臭味相投,正是因为两人全都是眼高于顶的不羁xìng,这一句话出口,见唐寅闭口不言,显见是默认了,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这里聚了这么多朝廷官员乃至于书生士,只要你这么一拨拨址’打过去,最好逋-李梦阳这些人也一一挑落马下,你就′能重新扬名?伯虎啊.伯虎,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还不知道清醒清醒,你以为这儿是吴中,这儿是江南?”

    “这儿是京城,李梦阳他们这些人心气又高,兼且全都算李閣老mén下,你打了小的,小心惹出老的!”说到这里,见唐寅面上不那么自在,他就′加重了语气说道,“再说了,你以为这闲园的场面为什么能如此之大,为什么会有这许多文人墨客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此?讲学是王守仁带的头,至于诗社则是李梦阳带的头,但他们之所以会来这里,却是徐大人牵线搭梓-。我干脆对你直说了吧,闲园这一片产业,其实全都是徐大人的!”

    唐寅ォ来了闲园三天,就′已经把在这儿起诗社的数.十拨人给战得丢盔弃甲,没一个人他放在眼里,只恨李梦阳等人不曾来,他没有酣畅淋漓一战的机会。而潜意识中,对于这些天传扬颇广的那句闲园主人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也很想借此会一会,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徐经捅出来的竟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你这话当真?”

    “怎么不当真!”徐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ォ淡淡地谯’,“你来得曛’,没注意到闲园之前是个什么光景,就′这么一个月,从里到外的变化用奇迹二字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也没什么别的ォ能,只在江yīn的时候帮人设诉丨过三四处园,所以前头的藕塘也好.草亭也罢甚至是土墙,全都是我的手笔。至于其他的,短短一个月还来不及。”

    “竟是如此”

    见唐寅怔怔站在那里,徐经想起徐勋那些胆大包天的设计,还有从他UU小说流出去徐勋又加以润sè修改的那几出戏,最后体谅地.冲着挚友笑了笑:“所以,放开你那些不切实际的荒谬想头。徐大人是年轻,可只看他能把徐祯卿推上二甲传胪,就′足可见他决不至于把你当成什么倡优之流。既然本来已经是绝望透顶了的,如今.有了希望还挑三拣四,你以为天底下被称作是ォ的很稀罕?”

    满腔雄心壮志被徐经这么兜头一桶凉水一浇,出了闲园,唐寅信手把鱼竿竹篓全都扔到了路旁,就′这么空着手施旌’然回到了客栈。然而,他ォ在房中铺开纸笔挽了袖,外头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mén声,一打开mén,他就′愣住了。外头站着的不是别人,竟是徐祛卿和祝枝山文征明!

    “伯虎,你果然是进京了!”祝枝山和唐寅jiāo情最是莫逆,当下也不顾其他,上前就′紧紧握住了唐寅的手,见那书桌上正摊开纸笔,他ォ没好.气地.问道,“之前小徐进京我们请你你不来,殿试结束之后小徐杳礻彖题名,我们给你写信你没个回音,要不是徐经给我们捎了个信,我们都不知道你居然进了京城!你这回可来得快!”

    他这回享受的是锦衣卫送信锦衣卫护送待遇,能不快么?

    唐寅苦笑一声,见徐祯卿神采飞扬,比当年在苏州一举扬名的时候更加自信,知道这是金榜题名后又入选翰林庶吉士的结果,立时就′把自己刚刚的那些茫然丢开了。把三位友人让进了屋,他一关上mén就′发现三人齐齐围在了他那桌旁边看那空白的小笺纸,他不禁干咳了一声:“不就′是白纸,有什么好看的!”

    “看你有客栈可住,衣食无忧,居然没有闲情雅致提笔写东西,所以纳闷得裉。”文征明毫不避讳地.戳了一句,见唐寅虽哑然,可并不恼,他便上前问道,“伯虎,徐经如今正住在兴安伯府,你这趟是不是他邀来的

    “是又怎么样?”

    “倘若是,那就′恭喜你了。徐大.人不但手眼通天,而且只要看重的人,必然会竭力提携,近的就′有你认识的两位小徐。至于其他的你可听说这次大胜后,他把阵亡将士骸骨全都运回了大同安葬,而且保举的有功将士名录,从宣府前卫大同左卫到果勇营再到他自己的府军前卫,整整有一万挂零?这其中一个叫钱宁的,原本不过是一个署职千户,他竟然直接保举了其指挥使,之前为了这个,他在朝上好一番舌战群儒,场面壮观得了不得,走出文华殿的时候,几位老大人的脸都是青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公心,刺客

    jiān臣349,jiān臣正文第三百四十九章公心,刺客

    吏部尚书马文升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早已过了亥时。e^看家里人都知道老爷虽然已经年过八旬,耳朵已经渐渐有些发背,可办事情却依旧一丝不苟,因而也并没有人敢规劝他惜福养身,不要再如此cào劳。两个家人上来一左一右搀扶他的胳膊下了轿,就一人一个从腋窝处顶着架起了他,却是犹如脚不沾地似的把他送到了正堂,紧跟着,又有人拧了热máo巾上来服shì他擦脸,继而便有一盆热水送来,一个年月五旬的仆fù屈膝蹲了下来服shì他烫脚。

    作为五朝老臣,一品大员,六部之首的天官,马文升也就这点享受,整个宅里养着的下人便是在眼前lù头的这些。此时此刻他捂着热máo巾仰脸枕在太师椅上的荷叶托首上,谁也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有老管家站在旁边禀报今日都有哪些人来拜访过,都是为了什么事,也只有他听到了马文升嘴里发出的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老爷,文选司郎中张彩求见。”

    乍然听见这个声音,马文升不禁愣了一愣,直到报事的小厮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他一下坐直了身,一把从脸上扯下那条热máo巾,大声吩咐道:“去请他进来!”

    马文升和张彩同籍河南,可要说情分,却还是马文升从兵部尚书调任吏部这些年方慢慢生出来的。这会儿见张彩大步进来施礼拜见,他便笑呵呵地说道:“你倒是来得巧,老夫刚回来,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正好让你蹭一顿。”

    “部堂家的便饭,我可是求之不得。”见那仆fù快速为马文升洗好了脚,又服shì了人穿鞋袜,旋即和其他下人一块垂手退下,他就歉然说道,“我是在附近小茶馆等着部堂回家便急匆匆赶了过来,一时忘了您都在衙mén忙碌了一天,竟连您这点松乏的时间也给打扰了。”

    “知道打扰。你就给老夫复出做事!”马文升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张彩的话,见人有些讪讪然,他便恼怒地说道,“男汉大丈夫,你之前还说不怕人弹劾。现如今缩头乌龟似的躲着算怎么回事!这吏部原本就是天底下最忙碌的衙mén,哪里禁得起你这文选司郎中撂挑!”

    “我也知道让部堂为难了。”张彩垂头叹了一口气,随即突然抬起头说道,“可是,前次的文华殿便朝,部堂应该参加了,难道不觉得那些老大人们竟是已经陷入了意气之争?不管徐勋等人是越权也好,专断也罢。终究是大胜仗,如此斤斤计较,想当初先帝爷因保国公保举整整给了两万多人军功,也不见他们这么坚持。4∴⑧0㈥5那徐勋有一句话我是觉得极其在理的,让将士流血又流泪,怎不叫人寒心!”

    说到这里,张彩陡然之间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且。不是下官在背后指摘大臣。兵部尚书刘大夏,在方略军务上,比部堂差得远了!”

    马文升巡抚陕西七年,其后内附的méng古一部叛luàn,他督兵追击擒获平章铁烈孙,随后代王岳总制宁夏延绥甘肃,被召回后。又以兵部shì郎衔去整饬蓟mén至辽东军备,先后三至辽东,在兵部尚书任上又夺回了哈密。尽管从弘治初他再未出过京城,可相比那些个边事经验极少的大佬们,他历掌兵部吏部。这xiōng中方略又岂是一丁点而已。

    “不要说了!”

    打断了张彩的话之后,马文升却没有责备张彩,而是淡淡地说,“光是说没有用。所以老夫已经写好了奏折打算呈上去,道是不可抹杀了将士的功劳,应该尽早把一应赏格发到他们手里。不管是谁立的功劳,大胜就是大胜,功劳就是功劳,何必非要盘根究底寒了人心!”

    张彩忍不住来找马文升,就是觉得朝中这股歪风太过让人憋气,此刻不禁钦佩地冲着马文升深深一躬道:“部堂英明!”

    “什么英明,要是真英明,老夫那天在文华殿也不会被那chún枪舌战看糊涂了,硬是让事情闹得这般田地。元辅于兵事上头多半是听李西涯的,而李西涯则是多数听兵部刘东山的,纯粹从权术上头去压徐勋,岂不知皇上年少,看到如此情形岂不盛怒,更何况还有苗逵等人推bō助澜!好好的把军功赏了,给徐勋进爵之后令其继续管带府军前卫,上上下下哪里还会有那么多话说!”

    马文升一口气说到这里,忍不住有些疲倦,咳嗽了几声后就抬起头看着张彩道:“你人都告了病在家,却还关心这些,足可见你的真心。出来做事吧,也好歹帮老夫这行将就木的老骨头一把,我还有不少事情要jiāo托给你。”

    “部堂……”张彩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嘶哑着嗓说道,“我今天来,本不止是为了劝说部堂凭威望在内和六部多多转圜……我自己已经送了奏折上去,除了说应该尽快核定功勋之外,便是责兵部……责兵部做事缓慢不尽心,刘大夏这个尚书该当负责!”

    “你……老夫上书也就罢了,你跟着起哄干什么,瞎掺和!而且还剑指刘大夏,你生怕这一趟浑水还不够luàn是不是?”

    马文升气得七窍生烟,可抬手指着张彩,见人面sè沉静只不吭声,他不由得以手支额往后靠了靠,良久说道:“你是吏部的人,前次颠倒选法一事,老夫又竭尽全力为你说话,你的奏折既然这么写,别人必然以为是我的授意……罢了,老夫大不了就倚老卖老一次对兵部指手画脚一回……老夫离开兵部多年,却让兵部变成一潭死水了。老夫记得刘大夏颇为倚重shì郎熊绣,正好两广那边有些不太平,索xìng荐了他过去总督军务吧。”

    张彩万万没想到,马文升对他的回护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此时与其说是心里滚烫。还不如说是无以为报。良久,他深深躬下了身,一字一句地说道:“部堂,你对下官如此一再提携,下官若是还要在家里养病,未免太对不起这一番厚爱了。明天,明天我就回吏部重掌文选司,除非人真的把我扳倒了把我赶出京城。否则我就在吏部赖定了!”

    “好,好!”马文升一时lù出了满脸欣慰的笑容,连连点头后就捋了捋下颌那苍白的胡须,又颔首说道,“啰啰嗦嗦这么久。出去让他们送饭进来,你陪老夫一块小酌一杯。”

    张彩从马家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极晚了。城中已经宵禁,他是五品官,虽然也能坐轿,但他自忖自己是在家告病,不愿意太招摇,所以连马车都是雇的。只带了一个小厮随行,这会儿出了马家之后,小厮去找了一圈却不见那雇来的马车,他不免有些犯难。

    毕竟,他刚刚辞了马文升派车送他的好意,这会儿再进去向人借车,那就有些不妥当了。思来想去,算算到自己家里也就是走半个时辰。他一发狠就索xìng带着人安步当车往回走。

    从小胡同出来上了大道没走多远,他就遇着了一道栅栏。这是弘治元年时的新政,设了栅栏再加上五城兵马司的军士防守,目的正是为了防盗,然而,这会儿栅栏非但没有上锁,而且前后左右一个人也没有。他不免眉头大皱,叫上小厮使劲推开栅栏就继续往前走。

    那小厮是张家的家生,年轻伶俐,这被张彩选了贴身服shì,这会儿看路上黑dòngdòng的。不免心里直发máo:“老爷,这大半夜的走在路上,哪怕不被人当成犯夜的,可说不定有人要记下您的官职名姓,这要走回去不知道哪时,是不是干脆找个地方对付一夜?”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mén,有什么好怕的。”

    张彩这么说了一句,却不料面前不远处的小巷中突然窜出了一个人影来。饶是他胆极大,也被这举动给吓了一大跳,等发现那黑影径直朝自己bī了过来,他就更慌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又不是王守仁那样爱练剑喜弓马的另类,这手无缚jī之力不至于,可和人厮打是决计不在行的。因此,借着小厮提着的灯笼微光,发现来人直接亮出了一把解腕尖刀,他脑海中直接迸出了一个念头。

    完了,定然是遇着了剪径的蟊贼!早知道这样,他就应该听马文升的话借了车走!

    然而,就在那明晃晃的刀直搠面mén的时候,他突然只听一声尖厉的呼哨,紧跟着,那人手中的尖刀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一击,竟是砰然落地,紧跟着人捂着手腕踉跄后退了几步,突然扭头夺路而逃。可那人不过跑了没多远,却又莫名其妙地跑了回来,张彩那呆愣劲还没过去,可偏偏看到人在身前数步远处利索地攀上了墙,结果一到墙头便又吃了一记什么暗器,猝不及防下直直又掉了下地。呆若木jī的他正疑huò间,却发现后头冒出了几个军士打扮的彪形大汉,随即身后又是一声嘿然冷笑。

    “要再让你跑了,我那三字名字就倒着写!”

    随着这话,黑暗的街道上突然亮起了几根火把,火光下,李逸风的那张脸异常醒目。看着十几个下属一拥而上把人给制服了,他扭头看了看受惊过度至今还没多大反应的张彩,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徐勋仗义没接锦衣卫掌印的位,别说叶广,就是他也承情,所以人让他多多留心一下张彩,他得到线报往日只在闲园厮hún的张彩突然来拜访马文升,索xìng就亲自上了,谁知道竟然真遇着这种蹊跷事!看着手下把人捆成一团,他正打算上前对张彩说上几句安慰话,却不料那边一个校尉快步跑了回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大人,这家伙是个驼背……卑职胡luàn猜测,他会不会是徐大人叫咱们画过影图形的那个江山飞?”

    江山飞?李逸风眼睛大亮,一时喜形于sè。要是真的,这还恰恰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mén你非撞进来!

    ps:最近天气热了,天也亮的早,连续多个早上我都是七点不到就醒了,于是今天发狠去轻纺市场买遮光布买罗马杆换窗帘(原来的木质杆已经弯了)!折腾一下午终于装上去了,明天可以睡个好觉了,谢天谢地!嗯,今天是货真价实五月最后四个半小时,第二更三千五百字倾情求月票支持!

    jiān臣349,jiān臣正文第三百四十九章公心,刺客更新完毕!

第三百五十章 夜半求援

    砰砰砰——

    夜深人静本是好睡的时候,因而乍然被这一阵敲mén声惊醒,徐勋第一反应就是róuróu眼睛看天sè,发现外头还是黑漆漆一片,显然并不是天亮,他顿时有些茫然了。~~好一会儿,他从那种睡眼惺忪的朦胧中回过了神,随便披了一件衣裳,趿拉着鞋下地往外走去。

    直到这时候,他暗自盘算是不是别那么执拗晚上把丫头们都清出去,而是在外头屋里派个人,否则若大冬天也来上这么一招,让他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开mén,那实在是太折磨了,况且mén一开那冷风非得把他冻死不可。

    “大半夜的,谁呀?”

    徐勋一打开mén,就看到是提着灯笼的阿宝,这一时不禁吃了一惊。要知道,入夜之后二mén就关了,纵使是阿宝年纪还小,也等闲进不来,这会儿小家伙居然能够跑来敲他的mén,决计是事情非同小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索xìng一把就将人拽了进来。

    “少爷,是北镇抚司的李千户亲自来了!”阿宝直接把这消息一说,见徐勋果然是诧异莫名,他便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李千户没带随从,却戴着风帽,他到mén上求见,说是有要事找少爷。幸好金六叔今夜当值,出去瞧了一眼就把我叫了起来,让我进来给少爷您报信。”

    徐勋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他来的事,都有谁知道?”

    “mén上乔大哥刘大哥知道,他们常在mén上,哪怕李千户戴着风帽。他们兴许也能认出来,毕竟从前李千户也来过。还有就是金六叔,再有就是管着二mén的应大娘,这院里看mén的徐嫂,但应大娘和徐嫂应该只知道有人半夜三更急找少爷。至于其他人,我这一路过来都没撞见……”

    “可你这砰砰砰敲mén动静这么大,这院里都会有反应。”

    徐勋留心倾听外头的动静,果然听见东西耳房有说话声。他不免哂然一笑。见阿宝这恍然大悟,慌忙举起灯笼打算吹灭里头的蜡烛,他便摆摆手止住了他,待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打开mén来。果然。外头是两个披着衣裳头发也没梳的大丫鬟,见了他慌忙行礼不迭。首发这时候,他便淡淡地说道:“没事,是外头有人急事找我,你们都回去睡吧,只当是没这么一回事就得了。”

    院里的丫头都知道徐勋是说一不二的,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应了,当即一左一右各回了耳房去。这时候。徐勋关上了mén,让阿宝一块帮忙把衣服鞋袜腰带都给穿戴整齐了,主仆两人这一前一后地出了院。

    入夜之后,伯府就只留着大路两旁的明瓦灯,各处灯火都熄灭了,走在上头颇有一种黑影憧憧的感觉,然而这一路却太平得无以复加,甚至连个拦下问根由的人都没有。知道是阿宝刚刚这一程进来惊动了人。外人都避开了,徐勋心中满意,等在二mén口看到一个年长的仆fù在那行礼,他路过时就轻轻点了点头。

    “不必留着mén。”

    这短短五个字,却让应大娘心里一跳。半夜三更上mén找少爷的,总不脱那些和少爷亲近密切的人物,而且必然有要紧的大事。而什么大事居然要少爷大半夜的出去。这就更让人心惊胆战了。于是,她低头连声答应着,却直到那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全都不见了,方手忙脚luàn地开始关mén,那把铜质大mén闩一上。大挂锁锁得严严实实,她立时长长吁了一口气。

    不管怎的,明日得告诫和自己密切的那些人,别在这事情上嚼舌头!

    半夜三更,茶房虽然早就给老少两代主人房里送了热水以备半夜用,可借着就早早关了。至于厨房也熄了灶火,点心之类一概都是冷的。再加上李逸风这当口来本就不想惊动太多,在小huā厅里坐着时,也不在乎连一口热水一口点心都没有,只是耐心地等着,不时还走神想到此前在北镇抚司的那番讯问。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推mén的吱呀声。

    “徐大人可算是来了!”

    “大半夜的,一时半会哪里醒得来,你该庆幸这不是隆冬腊月,否则你至少得在冷得能结冰的屋里等上一个时辰。”打趣了一句,徐勋就在李逸风对面坐了下来,知道mén外有阿宝守着不用担心,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晚跑来找我?”

    “当然是不得了的大事!”李逸风习惯xìng地用手指敲了敲扶手,这一字一句地说道,“之前咱们喝酒的时候,你不是让我派人跟一跟那个张彩吗?今天我得知人去了马文升那儿拜访,就索xìng亲自跟了一趟,谁知道他从马府出来,竟是让我撞着了一出匪夷所思的好戏!你知不知道,就是之前你直接安了个鞑jiān细的名头,曾经恐吓过徐经的那个人,后来你又对我说此人很可能是西厂失踪了一个小旗叫江山飞的。就是他居然打算劫张彩的道!”

    “劫道?怎么可能是劫道?”

    “就是不可能,所以匪夷所思。这家伙硬气得很,吃了二十板,硬是说自己看着张彩有钱,打算劫他,吃我揭穿他曾经当过西厂的小旗,刑部的捕头,他立时就死活再不出一声了。”

    听到这话,徐勋的脸上不禁异常古怪了起来:“我说老李,你不会告诉我锦衣卫对付这样死硬的家伙,就只会用板这一条道?”

    “那不是叶大人不许我们用那些luàn七八糟的手段吗!”李逸风浑然没注意到徐勋对自己的称呼突然改了,一时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这北镇抚司被叶大人管得比刑部还正气,除了板鞭,就连最通常的拶指夹棍都不许用了,再加上看那家伙能熬刑,心气又是死硬,我又不好把人nòng死了,只能悠着点慢慢熬他。不过我也不和你说什么夸口的话,用不了几天,他就一定会招出什么来。”

    “唔……也好,只这事情定要保密,绝对不能泄lù了风声。”

    “嘿,我知道,叶大人从前还对那些老大人这样敬重,要我看全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

    徐勋知道李逸风是因为之前刘健等人打着驱狼吞虎之计,打算让他徐勋和叶广之间争夺锦衣卫无暇他顾,这心里衔恨,因而便信口说道:“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也不必太过武断。这事儿我知道了,对了,你这么急着上mén,应该不是为了这么一个江山飞吧?”

    “徐大人到底是明白人!这事情那江山飞要是犯的是别人也就算了,可偏偏他要下手的是那个张彩。这张彩我听说过,能不错,可xìng却死硬,就因为人弹劾他颠倒选法,他就宁可丢下文选司郎中不做回家养病,你说现如今碰到这种事,他会是什么反应?怕就怕他明天就直接一份奏折送上去,那接下来便是泼天的风bō,全都不在控制之内。所以我死活把人给请到了北镇抚司,至于要劝说他,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出马了。”

    至于那个请字里头,有没有掺杂什么其他手段,徐勋见李逸风倏忽间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忍不住一阵头疼。然而,今夜他刚刚从屋里出来时,就已经做好了给人拉去的准备,此时摇了摇头后,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都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不去么?”

    入夜时分,千步廊两侧的衙mén多半都已经熄了灯,纵使值夜的官员也不是彻夜不眠,毕竟这年头能在夜里打开城mén报进来的事情也着实稀罕,因而这会儿都多半去梦周公去了。唯有大明mén西侧的锦衣卫北镇抚司依旧灯火通明,还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这习以为常的情形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注意,毕竟,那条锦衣卫后街素来是闲人避着走,谁都不想沾惹。

    丑正二刻,一前一后两骑人拐进锦衣卫后街,北镇抚司里头立时有几个人出来,一个个训练有素地牵了马往里走,见自家大人多带了一个人回来,却是连问都没多问一句。而同样戴着风帽的徐勋直到被李逸风带到一间屋前头,这回头看了人一眼。

    “就在里头。我可懒得和这种说起道理头头是道的儒生打jiāo道,累得慌!你自个进去吧,我亲自守在外头。”

    推mén而入的徐勋一跨过mén槛进去,就听到那个手捧书卷的人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大人可说了究竟几时放我走?就算那人是锦衣卫在追查的要犯,可却和我无干,没有旨意上命就将我这个朝廷命官扣留到现在,你们家大人的胆实在是不小!”

    “李千户的胆再大,也不如张大人你的胆大。遭了这样的劫杀,居然还能看得进书。”

    徐勋笑答了一句,见张彩一下抬起头来,认出他后便lù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他便拱了拱手说道:“事出突然,而且又事关重大,所以李千户只能先留张大人你下来。要不是如此,只怕明日一早,这桩案就应该完全捅出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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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天下第一忽悠

    那柄雪亮的解腕尖刀离鼻子最近的时候,只有不足盈寸,所以即便是刚刚一直在屋子里闲适地读书,而且强迫自己把读的内容都印在心里,张彩的双手在最初那半个时辰之内,一直都没有停下微微颤抖的频率。直到最后他要来纸笔借助写字凝神静气,一口气写掉了十几张纸,手腕酸痛得几乎太不起来,他才总算恢复了常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sè,这是圣贤的能耐,但即便圣贤也是历经磨难方才能有这样的本事,从不认为自己能成圣贤的张彩自然怕。

    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死在一柄从黑暗中突出的匕首面前,他无法接受,无法忍受。

    所以,哪怕这会儿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徐勋,问的问题又直中他心防,他仍是定了定神后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坦然自若地答道:“黑夜之中竟然有不肖之徒要行刺我这个小小的文选司郎中,如此骇人听闻之事,难道徐大人认为不该捅出去,而是应该压下来?”

    “当然不。这样的大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既对不起遇袭的张大人,也对不起为了此人已经忙碌了许久的其他几个衙门。只不过,张大人想来并不认识这个人,那可有兴趣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锦衣卫缘何会在那种关键关头救了你一命?”

    这正是张彩刚刚在屋子里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想过锦衣卫是在跟踪自己,想过这是一场戏,也想过那个刺客是自己得罪的人派来,更想过有人想利用自己引起轩然**ō——可是每一个理由他都觉得想不通,哪怕脑袋破了也想不出一个真正的所以然来。所以徐勋一问,他立时顺势问道:“徐大人莫非肯赐告?”

    “这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此人名叫江山飞,当年成化年间,曾经在西厂做过一个小旗。”见张彩lù出了震惊的表情,徐勋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后来汪直事败,西厂散去,上头顶尖的那几个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发落到了天涯海角…他却因为毕竟是小人物,所以没人理会,就凭着一身本事沦落成了江洋大盗。

    后来,那时还是左都御史的闵尚书因缘巧合收服了他,又利用其破了几桩大案子,就给他在刑部挂了个名吃一份半俸算是养老,可闵尚书没想到…这人不甘寂寞,西厂重开,他悄悄混了进去,又去重抄旧业了。”

    张彩怎么都想不到,这么一个人物竟然还有这许多拐弯抹角的经历,一时间不得不掰碎了分析这一条条信息。良久,他才抬头看着徐勋道:“我记得徐大人和西厂厂督谷大用交情甚好,今天过来…莫非想说西厂对我不利?”

    “张大人不妨听完。”徐勋摆了摆手示意张彩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了,这才继续说道…“而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久之前曾经造访了徐经住过的永福寺,恐吓其说若是不老实滚回江yīn去,不但没法讨回功名,而且就连xìng命也保不住。说了这话,他还甩出了一枚暗器作为恐吓。对这桩曾经在京城引起过sāo动的案子,张大人不会没有印象吧?”

    “什么,就是外城那一出鞑子jiān细的案子?”

    张彩失声惊呼之后,见徐勋点了点头,他的心里不禁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当初对于这鞑子jiān细惊吓了徐经这么一个丢了功名的书生…就觉得匪夷所思,可终究外城大索颇有所得,他也就没太在意,再加上之后徐勋在塞外那一仗仗打得鼓舞人心,这一茬他就更加丢在脑后了。然而,徐勋此时以这种形式把旧账翻出来…他此前的一系列猜测就全都推翻了。

    “而且,徐经那时候只瞧出人是驼背,兼且一肩高一肩低,影子图形也就是主要针对这一点。可偏偏江山飞在徐经那件案子事发之后,就从西厂失踪了,所以此前西厂有人和我言说了一声,两厢一印证,我方才拜托锦衣卫去追查一二……”

    不普徐勋说完,张彩就立时打断道:“所以锦衣卫的人才会刚巧救了我?”

    “当然不是,即便知道此人的名姓和真实容貌,京城那么大,锦衣卫又不是万能的,哪里能在这么几天之内就查到他的下落?说来也巧,锦衣卫今夜正好跟在你后头,谁知道就碰到了这么一件事。可以说,张大人你是吉人自有天相。”

    锦衣卫真的是在跟自己!

    倘若刚刚徐勋一口咬定说锦衣卫跟的只是那江山飞,张彩必然要反chún相讥质疑这等巧合,可此时徐勋明言锦衣卫是在跟自己,他就一下子陷入了彷徨之中。

    厂卫的无孔不入素来是他这样的文官最畏惧,同时也最痛恨的,即便今天就是别人救了他的命,他也没法子生出什么感jī的心情来。于是,在沉默良久之后,他便冷笑道:“想不到我这么个区区微不足道的人,还能让北镇抚司的掌刑千户亲自盯着我,实在是荣幸之至。”

    “张大人妄自菲薄了,若你只是文选司郎中,北镇抚司一来没这个空,二来也没这个权限。叶大人做事素来刚正,没有上意监视大臣,这种事是不会做的。”

    徐勋有意把话说得含糊一些,果然就发现张彩一下子愣住了,那脸上的表情要多微妙-有多微妙。想到慧通之前赶到大同的时候,对他提过对张彩采用的伎俩,便是请谷大用在朱厚照面前狠狠大力提了提这个人,还特意把其写的奏折给小皇帝瞧,他暗自庆幸和尚这一次做得简直是妙-绝了,因而便趁热打铁地说道:“皇上既然记住了你这么个人,当然想要看看,你是真的一心为国,还是只会语出惊人,名过其实。”

    横竖朱厚照和张彩对质的可能xìng几乎没有,他根本就不怕这一茬被拆穿!

    “皇上……”

    张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喃喃自语了两个字之后,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徐勋当然不会认为人家是在拜谢自己,立时避开远远的。果然,张彩砰砰砰磕了三个头之后,眼圈已经是红了。尽管没有泪流满面,但心中那股感动依然清晰地表lù出来。

    一率区区五品吏部文选司郎中能够让小皇帝这般惦记着,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忠心报效的?

    良久,张彩才挪动膝盖锾缓站起身来,又对着徐勋深深一揖。这一次徐勋却不闪不避地直接受了,旋即才说道:“本来这事情不当你知道,皇上只是让我吩咐了锦衣卫,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告诉你一声,让你知道皇上对你抱有颇大期望。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文选司又是吏部四司之首你手握铨选大权,要紧的除了公正没有sī心,而且还得是目光长远。”

    徐勋说着仿佛还在那回忆朱厚照原话似的,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又笑道:“除了当初王守仁在西苑练兵的时候,皇上对其兵法颇有好评,还从来没有别个文官能够让皇上这么留心的,张大人可谓是得天独厚。”

    “皇上如此垂青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见张彩言辞讷讷,显然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难以回过神来,徐勋这才继续了之前的另一个话题:“所以今天这案子事关重大,在锦衣卫没有上报皇上面前,还希望张大人继续忍一忍。当然,你若是要上本禀报皇上,不妨把奏本给我代奏。只要张大人信得过我!”

    张彩愕然抬头,见徐勋的眼神又清亮又正气,他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有什么信不过的,徐大人放着稳稳当当的前程却应命去了宣府,旋即又丢下最稳妥的混军功和神将军一块将兵出塞,如今回来又因军功而敢扛上那么多老大人光是这风骨二字,便让人佩服!我当然相信徐大人会把我的折子送上去,但现如今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奏上去白白让皇上震怒,不是臣子为上分忧之道!”

    “好,不愧是张大人难怪士林众人赞你一心为公,不计个人得失!”

    “那是先前,现如今多的是人说我人品污浊不堪重用。”张彩苦笑一声,不知不觉把之前在马文升面前说的那番话又搬了出来,“横竖我是破罐子破摔,也没什么好避忌的,我自己也送了奏折上去,除了说应该尽快给将士定功封赏之外,便是责兵部做事缓慢不尽心,刘大夏这个尚书该当负责!就是为了这么一份奏折,不想还连累了部堂……………”说到这里,他突然自觉失言,一时也没再说下去。

    而徐勋虽没有追问,可心底却是要多纳罕有多纳罕。这么说张彩去马文升那儿是为了此事?可连累部堂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外人会以为这样一份奏折是马文升的授意?是了,他依稀记得,马文升和刘大夏之间不大和睦!

    当徐勋安顿了张彩,从屋子里出来时,一跨出门槛就看到李逸风抱着手站在檐下,正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知道刚刚那一番话必然瞒不过这个在外头亲自守着的家伙,他上前之后就低声说道:“你既然都听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圆可不用我再教你!”

    “那是自然………………可我真得说,徐大人,你这扯起虎皮做大旗简直是绝了!”

    “哪里哪里,还不是被你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给逼出来的!”

    徐勋嘴上谦逊,心里却不无自嘲地想道:狐假虎威忽悠人的勾当,本来就是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驾轻就熟………………更何况他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用这一招多少回了,端的是万金油一般得心应手。

    而李逸风觑着徐勋脸sè,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道:“对了,听说徐大人你和坤宁宫管事牌子贾世春贾公公有些龃龉?可介意我拿他用一用?”

    “用一用?”徐勋须臾便恍然大悟,当即笑着说道,“这还用问?你尽管用!怎么,你是打算用一招打草惊蛇?”

    “知我者,徐大人也!”!。

第三百五十二章 内外联盟,打草惊蛇

    jiān臣352,jiān臣正文第三百五十二章内外联盟,打草惊蛇

    司礼监直房中,原本属于萧敬的朝向最好的那一间,现在已经换了主人。[本章由为您提供]然而,是一时半会的换主人,还是永久的换主人,这却谁都说不好。想当年怀恩那样的圣眷,尚且曾经被宪宗成化皇帝贬到了南京,可后来弘治皇帝登基,怀恩又被复起,声势仍是一时无二。而萧敬虽不比怀恩,可这回下去终究是自行求去,没几个人敢断言他就一定不会回来。

    然而,李荣却敢。这会儿他在直房之中,两旁分别是陈宽和王岳。一个是和他多年jiāo好的,一个是急xìng暴脾气,但相同的是大多数时候唯他马首是瞻。此前已经把朱厚照身边从刘瑾张永谷大用到高凤丘聚马永成等人一个个分说了一番的李荣,在顿了一顿喝了一口水之后,就冷冷地说道:“所以,不管萧敬之前上书请辞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不免假戏真做,他是休想再回来这司礼监了。不说咱家不会轻易让出这位来,就是给刘瑾他们得了逞,难道谁还会希望迎一尊太爷回来压在头上?”

    “萧梅东真的是老糊涂了,居然会跟着徐勋那小折腾出如此一场戏来,幸好李公公你吉人自有天相。”

    萧敬既然去位,往日因其居于掌印之位而避其名讳的规矩自然就不用再遵守,再加上王岳对之前司礼监闹得天翻地覆的luàn象仍然耿耿于怀,不好和李荣一样直呼萧敬之名,直呼其号却在所难免。哼了一声之后,他便又咬牙切齿地说道,“只不过。这次掌印之位侥幸未曾落到他人之手。可那些家伙肯定还在虎视眈眈。李公公,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到这时候,你要下来,那可是比萧梅东这自己求退的还不如!”

    “老王你说得不错,这位上来容易下去难。所以,此后就有请老陈和你多多助咱家一二了。”

    尽管已经七十有七的年纪。就是放在外臣当中也只有马文升这样的五朝元老能够匹敌,可李荣根本不服老,更不愿意认老。说完这话之后,见王岳二话不说站起来立时答应了,陈宽也紧跟着起身笑说一定尽力,尽管这会儿还少了一个戴义,还有另几个不那么出挑的司礼监太监,但也足以让李荣心头大定。向两人拱了拱手道了谢,等到再次带头坐了下来,他便从案上拿出了一本折。似笑非笑地递给了陈宽。e^看

    见陈宽和王岳一块挨着头翻阅了起来,他就轻咳了一声:“这是内送过来的,军功的事拖拖拉拉这么久,他们终究是扛不住。谁都以为苗逵只会打打杀杀。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个最是粗鲁的家伙,居然会在文华殿上把那一层最不该捅破的窗户纸捅破了。这倚老卖老四个字,刘健他们怎么肯往自己身上揽?”

    就是他李荣,也只敢从情分上让朱厚照放软态度,哪里真敢倚老卖老?

    “看走眼苗逵的又不止李公公你一个……老天爷,这一仗就打出来两个伯爵?”

    听到王岳这一声惊呼。李荣脸sè顿时有些难看:“神英也就罢了。他毕竟是多年的老将,战功赫赫,只不过起起落落多了,这一回能够建下奇功封个泾阳伯,也算是皇上酬他的新功旧功。而且,内和部院那些老大人们,都不想让他真的去掌十二团营。所以这封伯只是为了给皇上一个jiāo代。至于徐勋,那是皇上的宠臣,皇上想怎么封就怎么封,只要不给实权,就是封国公,那些老大人也预备捏着鼻认了,之前会一再拖延,不过是为了这一万挂零将士的军功。这是大头,一笔笔犒赏发下去,多少钱打得住?”

    “可看这奏折,首辅和李老谢老这次似乎都是准备认了?”

    “不认不行,苗逵那话太过诛心,总得平了平皇上的气荣暗想自己都曾经用过那以旧情打动的一招,刘健等人没有那样的情分,自然不得不息事宁人。见王岳满脸的不满,他就说道:“给你们看这个,就是要和你们说一声。现如今刘瑾他们和徐勋沆瀣一气,对我等虎视眈眈,如今之计,咱们就得和内诸位老大人们同心协力,不但是求自保,而且也是为了咱们大明朝不至于让一帮jiān佞摆布!”

    “李公公……”王岳深知从前刘健等人力tǐng萧敬,对于李荣素来有些不大看得上,现如今李荣坐上位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啻于一种风度,因此顿了一顿便重重点了点头道,“李公公所言极是,我等虽是内官,可也不是不知道大义的!”

    “唉,他们是太一味逢迎皇上了。听说西苑那边乌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日久天长确实让人忧心。”陈宽虽知道李荣这话并不是高风亮节,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即便如此,李荣说的也是内,而没有加上部院,自然并不打算就此把和礼部尚书马文升的旧日恩怨一笔勾销——所以,感慨了这一句之后,他就轻轻巧巧岔开话题道,“这样一万多人犒赏升迁下来,户部尚书韩文会那么好说话?”

    “李老算得清清楚楚,此番战事结束得快,之前运上宣府的不少军粮还尚未来得及用掉,就以此作为一部分赏赐,再加上还有从南边运来充作本次军饷的太仓银,基本上是够了。”嘴里这么说,可李荣绝不会承认这是徐勋速战速决的好处,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又说道,“只不过,保国公这次颗粒无收,而且他儿还卷进了一桩案去,他回来之后必定不肯善罢甘休。他毕竟先后在京营和十二团营,把他拉过来,这军权便定了一多半。刘瑾他们几个就算再善于钻营,没有军权,他们就翻不出天去!”

    王岳一时眼睛大亮:“对对,就算皇上让他们去京营和十二团营之中坐营。就凭他们这些根基浅薄的。一时半会也休想真的拿捏住大权!不过既然如此,苗逵那边务必要设法,他这个御马监太监底下可是掌握着勇士营和四卫营的亲军!他既和我等不同路,就不能让他再这样捏着御马监亲军不放,怎么也得挑出人来制衡他,最好干脆把他nòng出御马监……要不,给他个司礼监秉笔的衔头如何?”

    对于王岳这个天真的想法,正在吃茶的陈宽直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可见王岳看了过来,他哪里好说宁为jī头不为凤尾,除非苗逵犯傻了会放着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不做,反而到司礼监来看人脸sè,眼睛一转方掩饰地又咳嗽了几声,这抬起了头来。

    “王公公,苗公公又没上过内书堂,大字不认识几个,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见王岳这恍然大悟,李荣也懒得去说这王炮仗了。直接把桌面上的奏折划拉成了三堆,让人各自挑着自己去分一分轻重缓急,好定下在御前如何呈报。正看了没多久,外头就有人敲mén报了上来。道是坤宁宫管事牌贾世chūn求见。一听这话,王岳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老东西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些年仗着他是皇后……太后宫里的人,他里里外外没少做人厌狗憎的勾当,就是在咱们几个面前也常常拿腔拿调的,现如今眼看势头下去了就到咱们这儿来求援,见他干什么!”

    贾世chūn先是被掌嘴。随即在大太阳底下当众被罚跪在坤宁宫的院里,这事儿早就在宫里头传开了,司礼监的这几个大佬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然而,王岳话音刚落,李荣就放下正在一旁记录节略的笔,róu了róu手腕说道:“老王,别老是这么火爆脾气。贾世chūn纵使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用得好依旧有他的用处。”

    说到这里,他立时高声吩咐请人进来。不多时,就只见一身破旧圆领衫,瞧着仿佛是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出来的凄苦老宦官似的贾世chūn就进了直房,一站稳就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竟是带着哭腔道:“李公公,陈公公王公公,劳你们发发善心,给我一条活路。”

    尽管刚刚还说贾世chūn有用,但见其这么一副嚎丧的架势,李荣的脸sè立刻黑了。亏得这是里屋,一道帘之外尚有一道mén,不虞被人瞧见这幅架势,可他仍旧恼怒地一拍镇纸,厉声喝道:“有话好好说,别摆出这个死样来,咱家这不吃这一套!”

    贾世chūn却仿佛是赖定了似的,双膝粘在地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架势,竟是在那儿又哭开了:“李公公,我也不想这样,可人都欺到我头上来了!自打那一回之后,坤宁宫那些小的全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而皇上身边那几个则是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我这个一把年纪的……我在宫里累死累活伺候了太后娘娘大半辈,没想到到老了却连脸都丢干净了……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来得干净!”

    面对这种哭天抢地一般的fù人行径,陈宽和王岳全都呆了,而李荣的嘴角已经是气得chōu搐了起来。而贾世chūn一边干嚎,一边偷瞥这三个人的表情,见火候差不多了,再下去就要nòng巧成拙,他这抄着刚刚那一番做作之下已经有些嘶哑的嗓喊道:“可怜咱们这些宫里的老人,还有外头那些几朝忠心耿耿的老大人们,如今都不受皇上待见。听说锦衣卫还抓了刑部闵尚书曾经用过的一个捕头,诬赖他谋害人命等等诸多罪名……”

    话音刚落,屋里的另外三个人一时全都抑制不住站起身来,旋即竟是面面相觑。良久,李荣追问贾世chūn原委,待nòng清楚之后,他让陈宽扶了人下去,等到人都走了,他就看着王岳说道:“你让东厂的人去打探打探,若是真的,赶紧去给闵珪报个信……不,别对闵珪报信,去打探一下闵珪下头哪个捕头捕快受他信赖,到时候东厂想点办法,让他们出面把这首尾收拾干净!只要这事情办妥当了,闵珪就欠了咱们的大人情!他是浙江帮的中流砥柱,真要是贾世chūn说的那么一件陈年旧事,那还有谢迁的份,这一份人情,少说也得有谢迁和他两个人承情!”

    jiān臣352,jiān臣正文第三百五十二章内外联盟,打草惊蛇更新完毕!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封爵(上)

    “来了,来了,少爷回来了!”

    随着这大呼小叫似的嚷嚷,兴安伯府大门口顿时热闹了起来。尽管往日这三间五架的金漆兽面锡环大门是轻易不开启的,但在今天这喜庆的日子,这大门却破例敞开,两排仆役整整齐齐地站在大门两侧。当随着一阵马蹄声,几骑人先后停在了门口的时候,他们便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恭迎少爷回府!”

    徐勋被这架势弄得一愣,紧跟着,就只见金六笑呵呵地迎上了前,一边殷勤地扶了他下马,一边在嘴里说道:“恭喜少爷,贺喜少爷!虽说是自古少年出英雄,可从古至今,小的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在少爷这年纪就封了伯爵的!现如今咱们一家里头出了两位伯爵,这更是前所未有的,所以老爷只说了家里要庆贺庆贺,大伙儿就都卯足了劲!”

    “你呀你呀,我看不是大伙儿都卯足了劲,是你卯足了劲吧?”

    打趣归打趣,徐勋下马之后还是吩咐了众人起身,随即又从善如流地说了一个赏字,果然,只听众人轰然应诺,紧跟着就围上前来一个个道喜,逢迎的话是打叠了整整一箩筐,纵使他今天在早朝之后已经被人恭维得耳根子都起老茧了,仍是笑吟吟地点头,直到见了徐良,他才丢开了人前那股春风得意,毫不在乎风度地拿起徐良旁边的紫砂壶径直痛喝了一气。

    “在外头我都已经吓得快落荒而逃了,回到家爹你居然还给我来这一套!”

    “外人你都受贺了,家里人不给你好好贺一贺,那怎么说得过去?”徐良一把抢过了徐勋手中的紫砂壶,这才绷着脸说道,“怎么,是嫌弃你老子没用,一家子人也没什么出挑的,所以宁可到外头去吃请…也不肯在家里摆几桌?”

    “爹你可别这么说,我当不起!得,我全听您的,要摆几桌摆几桌…要请多少客人请多少客人,反正今天除了这一个平北伯的名头之外,我还领了一笔不少的银子,请客吃几桌饭还是有钱的。

    横竖破罐子破摔,我也不怕人说我招摇!”

    “那还差不多!”徐良不比那些正儿八经的公侯伯勋贵,对外提起自己的儿子时总爱矜持地藏着掖着,他在市井几十年…这市井脾气是改都改不掉,儿子出息恨不得宣扬得满天下都知道。于是,等到徐勋坐下,他便笑着说道,“之前下朝的时候,英国公和定国公就都说过,今天必定要来贺喜,寿宁侯和建昌侯晚半步…也都说了要来,至于其他的还有六七个。再加上我和你的军中同僚下属等等,家里至少要开上十几二十桌席面…我都已经吩咐人去订了。”

    “十几二十桌!”徐勋哀叹了一声,忍不住用手用力地一拍额头,“爹,你是打算让我今天被人灌醉?”

    “一醉解千愁,你这小子自打回来就一直鬼鬼祟祟,也该放纵放纵!在你这点年纪的时候,你老子我还在街头巷尾四处找人打架呢!”说到这里,徐良陡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只得干咳一声把这一茬自个截断了,这才说道…“总之你先准备准备,回头客人就该陆续到了。对了,西院的徐经带了一个客人回来,说是你要见的,你不妨先去看看。”

    “哦?那我先去一趟,倘若英国公定国公他们过来…劳烦爹先接待一二。”

    见徐勋迅疾无比地闪出了门去,徐良愣了一愣之后,忍不住脱口而出骂道:“这臭小子!”

    骂归骂,他心里却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舒畅和惘然来。他打小开始就被无数人瞧不起,纵使发狠练武,到头来也只不过让他有一副壮健的身体,却不想半辈子蹉跎,在认回了这么一个儿子之后,人生却迎来了这样匪夷所思的转机。更难得的是,即便是真正的儿子,也恐怕不可能像徐勋那样全心全意为他着想。

    “我知道,你之前冒那么大风险非得去打那一仗,一定是觉得你之前那老子对不起我………………傻小子,我又不是傻瓜,有些事情揭开不如不揭,糊涂未必不是福……”

    徐勋自然不知道徐良那番喃喃自语,到了西院之后,他就看到伺候徐经的那老仆松伯正站在檐下,一见着他来就扯开嗓门通报了一声。

    下一刻,门口的湘妃竹帘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先出来的男子乍一看去收拾得整整齐齐,容貌俊逸眉眼有神,举手投足之间从骨子里往外透着一股风流倜傥,若不是鬓角微霜,说二十出头也决计有人信,那一身寻常的青sè直裰穿在身上,硬是有一种不同的精气神。相比之下,病养得差不多的徐经则显得内敛的多,出了屋子之后就快走两步抢在了那人前头。徐大人,这便是我常和您说起的姑苏唐伯虎。”

    “早就听说过唐伯虎大名,今日方才总算是相见了。”

    唐寅今天跟着徐经回来,这才得知徐勋封爵的消息。他从前高中解元入京的时候,也曾经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名声赫赫,那时候人人对他热络恭维,书画更是每每提笔一蹴而就,旋即便被人都抢空了去,似徐勋这样的勋贵子弟也不知道见过多少。

    然而如今时过境迁,他的名字在姑苏一带兴许还能管些用,可在这京城却是早已不值一提,因而,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徐勋对他竟一丝架子也没有,他心里的那最后一丝患得患失终于是放下了。

    “徐大人过奖,不过是微薄名声,不值一提!”

    “什么不值一提?书画独树一帜,诗词信手拈来,比单单八股做得好强多了。更何况,你当年要是八股做的不好,怎能在文华最盛的南直隶一举夺下解元?过往的事就不要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情当初没个说法,今后未必就一直没个说法。”

    唐解元三个字曾经是唐寅最引以为豪的,但自打背了个作弊的名声回乡,这三个字就成了他心里最大的隐痛。此时此刻,徐勋先是盛赞了他的诗词才艺,接着又首肯了他当年一举乡试夺魁,最后更是点到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那一条上,他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际,差点便要失态地问此话当真。然而,他总算是一咬舌尖忍住了,在徐府一住就是将近两月,和徐勋已经极其熟络的徐经就忍不住了。

    “徐大人,您这话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善恶到头终有报,仅此而已。”

    尽管徐勋并没有说清楚,可徐经知道这位是最大胆的,心里一时又jī动又不安。等到把徐勋请进了屋子,他又拉着唐寅一块先恭贺了其获封爵位,旋即便把桌子上的一沓纸双手捧到了徐勋的面前:“徐大人,这是伯虎兄此番进京之后写的一出小戏,请您赏鉴一二。”

    “哦?”

    徐勋饶有兴致地接过来,先是一目十行随手一翻,但很快就认认真真看了起来。作为来自后世被无数影视剧轰炸过的人,赫赫有名的唐伯虎的那些词句自然没有他挑毛病的份,可在才子佳人这种最通俗的剧情上头,他的眼光就高多了。仅仅看了几张,他就已经挑出了一堆的诸如**不够狗血,节奏不够跌宕等等问题。于是,在通篇看完之后,他就把稿子交还给了唐寅,饶有兴致地和人探讨了起来。

    大明朝的上层人士对于副业并没有太大的排斥,就连达官贵人也喜欢没事写两出小戏来,让家里班子演了给大家看,更不要说唐伯虎这等才子了,书画曲艺等等原本就是生计之一。然而,所有这些大部分都是面向上层人士,哪里像徐勋这样力求打动俗人的路子,唐寅原本听着徐勋的评判还觉得不以为然,可等到前头来人叫徐勋赴宴,徐勋匆匆离开之后,他坐在那儿慢慢咀嚼,不知不觉就品出了几分滋味来。

    “伯虎,徐大人就是这习惯,想当初我那几出也给他改得体无完肤……”

    “没事,我只是想,怪倒是他敢冒这样的险,只看他改动的几处地方,就只觉奇峰突起,银瓶乍破,也只有这样的xìng子,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唐寅轻叹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松伯的声音,他立时住口不言。须臾,松伯就引着一个小厮进了门来,却是阿宝。阿宝一进屋子就对唐寅和徐经各深深行了一揖,直起腰之后就恭敬地说道:“徐先生,唐先生,少爷说,原本要请你们去前头赴宴的,但今天来得人太多,未免乱糟糟的,到时候让你们出面反而引人瞩目,有人揭旧事反而不好。少爷还让我转一句话给徐先生,当初在永福寺惊吓过你的人,现如今已经落网。”

    要是搁在从前,对于豪门饮宴宾客云集的场合,唐寅最是拿手,可现如今却真心不愿意强打笑脸去凑这种热闹,听了前头半截话不禁如释重负。然而,当发现徐经听了后半截话先是呆若木鸡,旋即就是欣喜若狂地连声答应,他不禁大为纳罕,等阿宝一走他就连忙问道:“衡父,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恐吓过你的人?”

    “天机不可泄经好容易才忍住对唐寅吐lù实情的冲动,却是站起来在屋子里又急又快地踱了几步,这才停下步子看着唐寅说道,“总而言之,咱们盼望多年的那一天,兴许真的要来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封爵(下)

    虽说是徐家早已人丁单薄,而徐良袭爵最初也受到宗族不少旁支背后嘀咕,可如今眼看徐勋的势头如日中天,竟然自己也封了伯爵,这一天夜晚,兴安伯府摆开了大宴,竟也有不少徐良或听说过或没听说过的徐氏族人来道贺。书mí群2

    在这种喜庆的日,他也懒得计较这么多,礼照收就吩咐下头引人入席。而由于定国公徐光祚英国公张懋等等都是带着不少侄辈来,须臾前头十桌就都满了。而紧跟着来的府军前卫大大小小各sè军官则须臾凑满了七八桌,就连原本只是留作不时之需的最后两桌,也随着一群文官士的前来而占了一桌。

    先来的是徐祯卿和文征明祝枝山,紧跟着则是刚刚从居庸关赶回来的王守仁和湛若水,更让徐勋有些意料之外的是,张彩竟然也亲自来了,贺礼是一幅他自己手书的唐朝王昌龄那首传唱千古的《出塞》。在那许多名贵礼物中,徐勋亲自展开了了这一幅书卷,欣赏了一会那龙飞凤舞淋漓尽致的词句,就突然笑着把金六叫了过来。

    “把这幅字挂到正堂去!”

    兴安伯府纵使曾经沉寂过好一阵,可终究是靖难勋贵,这偌大的府邸中,名人字画比比皆是,其中正堂的牌匾便是永乐皇帝朱棣的御笔,至于诸如三杨亲笔之类的名家墨宝更是很有不少。张彩如今不过是区区吏部文选司郎中,徐勋竟吩咐把他送来的字挂到正堂,这话顿时让张彩面上lù出了难以掩饰的jī动之sè。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yīn山。”

    先坐下的王守仁轻轻yín诵这着这四句慷慨jī昂的七绝,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是朝中老大人们也都这么想,那就好了。”

    湛若水见王守仁又犯了呆脾气,笑了笑也没有开口劝他,而是看着和自己同为翰林庶吉士的徐祯卿说道:“今天翰林院可是不得空,不知道昌谷找的是什么借口请假?”

    翰林庶吉士需得在翰林院由专人教导三年,期间每月给假三天,不得sī自外出。纵使是湛若水在外讲学,也得事先按照假期排定时间,不得自由。这当口徐祯卿听湛若水这么问,不由得苦笑道:“找什么借口都没用……徐大人对我有大恩,所以我直接对掌院刘学士说了。我和友人一块来给徐大人道贺!”

    “哈哈,你倒是老实!”湛若水不禁莞尔,旋即笑道,“说实话,我原本是有些犹豫的,正好去接了接王伯安,他说来,我想想也就不回翰林院销假。先斩后奏直接来了!不论怎么说,徐大人因为正儿八经的大胜而封爵,这都是可喜可贺的事。”

    “什么先斩后奏?”随着这个突兀的声音,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湛若水身后。王守仁愕然回头,见是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人,他不禁开口问道,“这位仁兄是……”

    “原来是严惟中,想不到你也来了!”

    湛若水一下就认出了和自己徐祯卿同为翰林庶吉士的严嵩来。当即起身含笑打了个招呼,而徐祯卿也一块起身见礼不迭。这么一堆人团团相见之后,还不等他们坐下,徐勋就端着一个宣德窑霁红小酒盏上了前来,一时间众人少不得又是好一阵齐齐道贺,诸如王守仁这般和徐勋熟络的,立时二话不说就要灌他的酒。

    “都是你这一回冒险。害的我在居庸关那一番布置费尽苦心却一个鞑没瞧见,让上下好大一阵埋怨。你说你该不该罚?”

    “好好好,该罚该罚,我自罚三杯成了吧?”

    满座都是文官士,自然不比刚刚那几桌凶残。徐勋自然干脆光棍地认罚。果然,三杯下肚,果然没人再来起哄劝酒,他便趁机笑着和众人一一寒暄了几句。尽管料到今日徐祯卿等人有可能会来,但他还真没想到王守仁这么巧今日回京,还捎带来了一个湛若水。而张彩的到来更是意料之外,可想想人那股牛脾气,那就很好解释了,不外乎是和那些鼓噪的声音顶着干。然而,严嵩竟也跑来凑这种热闹,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士人风骨本就不是人云亦云,我不过是一个来凑热闹的!”严嵩大大方方站起身敬了徐勋一杯,一饮而尽之后就说道,“谨以这一杯,敬徐大人的胆量!”

    “好,那我就受了分宜这一番好意!”

    只有那些官居一二品的,方会以籍贯为号,而严嵩如今声名未显,还远不到能够用籍贯分宜来指代自己的地步。听徐勋带着醉意竟是如此称自己,只喝了一杯的严嵩忍不住面上lù出了一丝兴奋的红sè,但思来想去,还是不好jiāo浅言深地继续攀谈,欠了欠身就坐下了。而徐勋看见不远处金六正对着自己招手,于是又歉然说不能久陪,可走出去没多远,他就听到后头一阵脚步声,再一看,却是王守仁追了上来。

    “伯安兄?”

    “定贞,有件事我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你既然xiōng怀大志,又是有胆做大事的人,和那些阉宦就不要太近了,小心因为他们而败坏了你的名声!这些人就知道逢迎皇上,什么luàn七八糟的事情都敢做,朝中正直敢言之士无不是切齿痛恨,你何必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不是我想和他们搅和在一起,而是在有些人眼中,我天生便和他们是一类人。”尽管知道王守仁是好意,但徐勋仍是不得不点醒他道,“况且,阉宦中不是没有胆大能干的杰出之士,而文人当中也不尽然是xiōng怀坦dàng的真君,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唉,我就知道你这人固执起来比我还难说服!”王守仁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迟疑了再迟疑。他低声说道,“今日湛元明来找我的时候,我刚到家,但已经被我爹叫去耳提面命了一通,若是他知道我又跑了这来,恐怕又是一通训斥……你小心一些,照我爹的意思,司礼监掌印李公公等人。已经和老大人们联手了。”

    这消息不用王守仁通风报信,徐勋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更何况随便猜都能猜到。可王守仁的这一番好意毕竟不比平常,他连忙诚恳地谢过。等到人又回了席,那边七八个人谈笑风生。他甚至一度想去叫上徐经和唐寅出来,可想想此举唐突招摇,于是又按下了心思,只转身大步到了那道角mén处,而金六早已等不及窜上了前来。

    “少爷,您怎的这么久!王公来了,同来的还有国监的谢大司成!”

    徐勋本还恼火金六这埋怨口气,可听说和王世坤一块来的还有国监祭酒谢铎。他愣了一愣之后立时拔tuǐ就往外冲。待到了大mén外头,见王世坤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须发huā白的老者站在mén口,他赶紧快走几步上得前去,却是恭恭敬敬称了一声谢先生。

    虽是在mén口小等片刻,可徐勋亲自前来,到了面前又不叙爵不叙官,而且又称呼了自己一声先生,谢铎的脸上便lù出了几分笑容来。见徐勋伸手请他入内。他就随和地说道:“论理之前接到德懋兄的信,我就应该见你一见,只那会儿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就思量着等一等看一看,结果倒好,你非但不曾有一时半会消停下来,反而一桩桩一件件捅出来的都是大事。德懋兄说你人品纯良。我看他终究还了解得不够,你这个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见王世坤听了这话冲着自己嘿然一笑,徐勋少不得冲对方瞪了一眼,这含笑对谢铎说道:“谢先生这话说的是,我自己也觉得自个有时候做事实在是莽撞。奈何有时候这一时兴起便怎么都止不住。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先生是在夸你,你没听出来么?”王世坤终于忍不住chā了一句嘴,见徐勋一时哑然,他方轻哼一声道,“先生自打听到大胜的消息,就破天荒地高兴得喝醉了。否则今天就算是凭你的面,也未必能把先生请过来!”

    王世坤这口口声声的先生听得徐勋心头大动,见人神采飞扬,他心里知道必有好事,当下却也不好多问。及至把谢铎请到里头,刚刚已经到了的王守仁等人一见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儒竟然也来了,无不是纷纷起身行礼不迭,而消息传到里头,哪怕是原本公推了首席和次席的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光祚,也都纷纷出来相见,好一番谦逊相让之后,谢铎方陪坐上头桌,只他这一到,原本有些喧闹的府军前卫军官们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而徐勋只陪了片刻,就悄悄离席而去,又让人把王世坤叫了出来。两厢一打照面,他便皮笑ròu不笑地说道:“王大公,我自打回京就没见过你,你是到哪儿逍遥去了?”

    “逍遥?你至少还风风光光封了伯爵,可怜我给先生抄了一个月的书!”口中抱怨,王世坤脸上却是眉飞sè舞的表情,“那许多罕见的珍本书,也就是先生家里藏书齐全,我算是见识了……哎,不和你废话了,先生答应了兼任弘文学士,如今下头已经齐集了好一批翰林,这都是将来的中流砥柱。算你运气,要不是你打胜仗,先生也未必会答应!”

    得知谢铎答应出掌弘文,徐勋眼皮一跳,随即突然又问道:“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我自己怎么了……”王世坤本还想卖卖关,可见徐勋那样儿分明是不打算放过他,他这笑嘻嘻地说道,“先生觉得我这人人品好,做事又仔细,听说我尚未婚配,所以打算保个大媒,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去金陵征求我爹的意思了!”

    “哦,是哪家千金?”

    “是先生嫡亲的幼侄nv,品貌双全!”

    你个禽兽!

    徐勋险些脱口而出,可平心而论,更多的却是为王世坤而高兴。想当初他和王世坤是不打不相识,他借了傅容的势,很是挑着王世坤和他一块蹚浑水。可到了京城之后,武事上头终究缺乏从小根底的王世坤便少了用武之地,却不想东方不亮西方亮,倒投了谢铎的眼缘。于是,当xiōng给了王世坤一拳后,他便笑说道:“别说你爹,就是你大姐知道这事,也必然是高兴得很。”

    “那是。以后大姐再见到我,可就不会横挑鼻竖挑眼了!”王世坤得意洋洋地一笑,可紧跟着脸就耷拉了下来,“不过,谢先生说了。成婚之后,让我姐夫先保举我在京城国监读几年书收收xìng,然后让我去考一考。”

    这考一考指的是什么,徐勋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因而,见王世坤那痛并快乐着的模样,想到当初他还对自己说,自己读书是没指望了,可将来一定要给儿寻个名师。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还指望儿出息,现在看来你得先指望自己青云直上给儿铺好路成!没关系,秀年年都能考,考中了后年就有乡试,大后年就是礼部会试,要是你真的运气好,大后年就能金榜题名,到时候可别忘了也像我这么摆上十几二十桌。我给你道贺去!”

    “呸呸呸,你以为这考进士是什么,又不是你这个大胆徐杀人像切菜似的!”

    王世坤骂了一声,心里知道,倘若他此前能够横下一条心跟着徐勋去宣府,如今兴许也少说连升三级。然而,之前跟着出京的徐延彻和齐济良尚且留在了宣府。就连那二十幼军亲兵亦不例外,他就算跟了去,估mō着自己也没有那样大的决心敢豁出命去拼。同是家里的独,徐勋怎么就胆这么大?

    “没事,名师出高徒。就算瞅着你这名师的名头,只要你把八股的水准提上来,保准没人敢把你的名字刷下去,而一旦熬到了礼部试,就凭你的名字皇上早记下了,还怕皇上不成全一二?”徐勋笑眯眯地说着,见王世坤果然给自己说得神情大动,他便拍了拍人的肩膀,“总而言之,我明天就对皇上去说王大公改邪归正了,大伙一块等着你的好消息!”

    “那可就多谢你了……喂,什么改邪归正,我再邪能有你邪!”

    两人互相打趣了一阵之后,一个作为今日的主人不好逃席太久,另一个也得回去好好照应谢铎,于是纷纷各自归席。自然,徐勋又少不得被人连罚了十几杯。原本就有些醉意醺然的他这下脸sè更是犹如煮熟了的虾一般赤红,摇摇晃晃站起身后,就高高掣起了手中的酒盏。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今日各位盛情,我无以为报,便再次满饮了这杯!”一饮而尽之后,他借着满腹酒意重重放下了酒杯,这一字一句地说,“我有今日,全赖皇上圣恩,诸位父老亲朋提点帮衬,鼎力相助!从今往后,还望各位一如既往,我也没什么可说,唯有以一腔赤诚回报诸位!”

    谁都以为徐勋说这番话是为示威,可此时听到最后,方明白竟是许诺——有向勋臣贵戚的许诺,也有向军中袍泽的许诺,更有像友人亲朋的许诺——只是人人听着这话,心里的观感却是大不相同。如钱宁这般骤起之辈,心里便对徐勋的话深信不疑。

    对自己人,徐勋确实是好得没话说!

    而为数不多的文官们,则是大多数人都在咀嚼着那头两句词。而王世坤从金陵和徐勋一块出发到京城来,对于他的过往自然了若指掌,刚刚回席也被同桌的祝枝山文征明罚了好几杯,就借着酒意就半是对其他人解释似的说道:“这两句词据说是当年曾经教过小徐的一位老学究写下的。当初在金陵的时候,他还是太平里徐家弟,长房觊觎他家里的家产,偏巧六房的徐六老爷加官成功……”

    王世坤口极好,当着众人的面把金陵那桩奇案又娓娓说道了一遍,期间又因卖关被人罚了几杯酒,这笑道:“那时候,应天府衙的诸位大人们都觉得能写出这样意态昂扬的词,教导过小徐的那老学究必定不同凡响,只不过要我说,是不是有这么个人,恐怕都只有小徐一个人知道。”

    别人只以为王世坤是酒意上来开玩笑,而深知他xìng的谢铎却不在这一席上。因而一旁的张彩竟是忍不住问道:“王公何出此言?”

    “小徐这个人素来藏得深,焉知当初这词不是他写的?”王世坤笑得眯起了眼睛,又伸出了食指晃了晃,“就好比现如今金陵的那些大人们,又有谁猜到他进了京城竟能够达到如今的地步?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这个人脑活够义气。最要紧的是绝不坑自己人!不像是有些人,当面和你称兄道弟,背后捅刀没商量!”

    见来得最晚的他面sè酡红,显见是吃醉了,众人笑归笑。心里却不免各自有各自的思量。一直到过了宵禁,酒宴方进入了尾声。然而,众人打算散去的时候,张永却登mén送来了一个戏班,道是皇帝的赏赐,却说皇帝有言在先,不让徐勋谢恩就急匆匆走了。

    有了这么个由头,一时又热热闹闹地闹腾了一个多时辰。除了不得不回去的翰林庶吉士的湛若水徐祯卿和严嵩之外,其他人无不留下来瞅瞅御赐的戏班有什么不同,等到徐勋喝了醒酒汤,打起jīng神到mén口一一送客的时候,早已过了亥正。所幸次日没有早朝,上上下下不用早起,还能回去睡个安稳觉。

    今天客人来得太多,尽管是酒楼定下的席面。可从厨房到茶房仍是忙得不可开jiāo。还好人都知道徐家尚未有nv主人,nv眷自不会贸然登mén,这省却了一截麻烦。即便如此,朱缨和金六嫂仍是领着仆fù丫头们忙了个倒仰,管家柳安的嗓都哑了,金六迎来送往脚下又飘又软,至于其他已经多年没招待过这许多宾客的男nv下人则更不用提。

    宾客都送完了。上上下下忙活着收拾时,徐勋却传下话来,管事各赏银十两,管事以下各赏银五两,一时人人高兴。而柳安金六等等全都是红纸赏封。金六拿着沉甸甸一封东西回到房里打开一看,那嘴立时完全翘了起来,尤其是当媳fù也拿着同样的东西闪进了屋,他的嘴就更笑得合不拢了。

    一人二十两,那就是整整四十两银,足够中等人家开销三年了!

    流水的席面,大手笔的赏赐,徐勋今天得的赏赐尚未过手就全都去得干干净净。然而,他却没有半点心疼的感觉。他算得上是败家惯了的人,曾经家财散尽让赵钦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如今出去的这些当然不放在心上。因为晚上喝得实在是太多,他索xìng歇在院里的竹榻上乘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上的残月,半晌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残月一尽,就是八月了……”

    “少爷!”

    随着这声音,徐勋抬眼一瞧,却发现是手上捧着一个小匣的朱缨款款大方地进了mén来,便微微点了点头。朱缨近前行过礼后,便双手呈上那小匣说道:“这是刚刚锦衣卫北镇抚司李千户让人送来的贺礼,刚送到西角mén,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哦,放下吧,我知道了。”

    眼看朱缨走了,徐勋方去拿放在一旁小几上的匣。那天李逸风来过的事情,金六机灵地未雨绸缪,再加上上上下下的知情者都聪明地三缄其口,并未传言出去,所以大多数人都还以为因为之前皇帝曾经有意让他去掌管锦衣卫,于是他和叶广李逸风之间生出了嫌隙。今天这样人人都来道贺的大好日,李逸风只在这大晚上让人送了一份礼就是明证。

    然而,打开匣,取出里头那一张薄薄的纸,徐勋只是扫了一眼,嘴角就lù出了深深的笑容来。就是这样一张纸,比起那些费尽心思备办的礼物来,是他真正想要的!

    今天他固然是因封爵出尽风头,可同样朝会上还有两个人一样成为了众矢之的,那就是马文升和张彩。没想到他们这吏部的一老一少竟然会闹出那么大的风bō来,前者还有五朝元老的名声压着,但后者的麻烦就大得顶天了。所幸李逸风办事情终究可靠,短短两天内,已经是做出了一个计划。马文升和他那点小龃龉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只他就算出手老头也不会领情,张彩却可借机再拉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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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戏中戏

    已经是七月末了,京城的天气渐渐不比盛夏,早晚的时候不但风大,而且还有了几分凉意,而白天太阳出来却是火辣辣的灼人。4∴⑧0㈥5即便如此,也有人不耐烦在到处放了冰盆的屋里坐着,硬是喜欢大太阳底下东逛西逛。这其中,朱厚照就是这种喜动不喜静中的代表人物。

    这一天上午,他便直接吩咐人去叫上了徐勋在宣武mén会合,一见着人便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似笑非笑地问道:“昨晚上朕让张永送给你的那个戏班怎么样?”

    “皇上送来的还能有差?那会儿上上下下看得赞不绝口,人人都在羡慕臣的福气。”

    四周围除了朱厚照的护卫,就是锦衣卫和西厂的暗桩,徐勋自然不虞有人听去了自己的这称呼而有什么不利的心思。果然,他这一句奉承说得朱厚照嘴角翘得老高,但随即就冲着他轻哼一声道:“这么热闹的场面也不叫上朕一声,要不是刘瑾他们死活拦着,朕非得去你那里凑个热闹。”

    徐勋闻言汗颜,感jī地看了刘瑾一眼,他这ォ涎着脸说道:“皇上要是去了,那热闹也就不是热闹了,说是武少文多的朝会还差不多,怕是皇上要看见无数磕头虫。

    “这还用你说,朕也是想到这一茬,所以ォ不去了!”说到这里,朱厚照大手一挥,这ォ带头抖了抖缰绳,“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出发去闲园!好容易出来逛一次,别làng费了时辰!”

    见朱厚照竟是双tuǐ一夹马腹,犹如离弦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徐勋赶紧跟上,而其他护卫又哪里敢怠慢,慌忙一一策马跟上。这就苦了散在四周的那些暗桩,两条tuǐ哪里追的上四条tuǐ,只能互相打呼哨传信给前头的·指望同伴不曾走神忽视了这大队人马。顺着宣武mén外大街这长长一条道,又拐过了一条小巷,知道闲园就在前头不远,徐勋突然两鞭重重甩在马股上·突然加快速度赶了上去,堪堪以半个马身领先了朱厚照,又好容易把人挡了下来。

    “徐勋,你这是干什么?”

    “皇上,且不说认识我的人不少,这闲园里头常常有朝廷官员出没,您总不想引起sāo动吧?这许多人一窝蜂似的涌入·谁都知道来了贵人,到时候岂不是麻烦?等后头上来了咱们分一分人手,而且刘公公他们容易被人认出,总得事先都安排好。”

    “真麻烦,出来逛一次还有这么多名堂!”

    抱怨归抱怨,但朱厚照还真的是勒马等待后头的人追上来。这也不怪他和徐勋一马当先,他的马自然是宫中马厩里头千挑万选出来最好的,而徐勋的也是ォ刚获赐的一匹黄骠马·神骏非凡,至于其他人马行的马术不行,马术行的马不行·拍马也追不上他们。等到一大群人好容易追了上来,这一条巷竟是被堵得严严实实。这还幸亏徐勋刚刚超过朱厚照的时候,特意挑了一条少有人经过的巷,否则这么一大堆人实在是太壮观了。

    而听了徐勋的解说,刘瑾事先就答应过徐勋,再想想闲园里头士人多,万一被认出来,到时候被人喷上一脸唾沫就没意思了,自然就听从了这番安排。他都答应了,其他内shì自然更不好反驳·最后被挑出来保护朱厚照的便只有两个选自御马监亲军膀大腰圆的百户。而且无巧不巧的是,他们正是之前跟着徐勋征战过一回的人,这百户还是刚刚封

    一踏进闲园,朱厚照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些天憋闷的郁气统统排干净。东张张西望望的他见四周来往的人颇多·只偶尔有人瞅他一眼,他便连忙压低了一下头上的小帽,这ォ贼兮兮地看着徐勋。

    “见着有什么认识的人提点一声,让朕…···让我有个准备!还有,我今天不想当皇帝,也不想当小侯爷,这样,今天之内,我就是你表弟,你就是我的表哥,你可不许给我lù馅啊!”

    说完这话,他便冲着身后那两个护卫低喝道:“都记住了,你们是徐勋的亲兵,和我没关系。要是别人认出他来,就说我这表弟一直闷在家里没见过世面,徐勋带我四处逛逛!”

    “是!”

    见两个军士毫不扭捏爽利地应了下来,朱厚照心里异常满意,暗想幸亏听了苗逵的挑了这些真正见过血的兵,否则又要大费chún舌。然而,他一丁点都没注意到徐勋听了这话脸sè有多古怪,自顾自地说道:“表哥,这藕塘我上次来时似乎还没有,你怎么想的这主意?”

    “哪里是我想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

    徐勋尽管被朱厚照这表哥的称呼叫得浑身起jī皮疙瘩,可知道这位小皇帝就爱这上下不分的一套,他索xìng就豁出去了,径直你你我我了起来,果然发现朱厚照丝毫不以为忤,而且嘴角还翘得更高了:“这么说,你是找到了一个雅人?”

    “不是一个,是两个。”徐勋见朱厚照lù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他就笑yínyín地说道,“所以你今天到这儿来,若是愿意看人yín诗作赋,这里四处都有诗社;若是要钓鱼,藕塘后边的还有一处鱼塘,尽可钓个痛快;而要是想听小曲,那边有戏台,每三日一出不同的戏······可要是觉得这些都没趣,那不妨去赏鉴赏鉴我请来的另一位雅人的丹青妙-手美人图。”

    “美人图!”

    要是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朱厚照既然贵为天,无数宫nv任由采撷,哪里还会对那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图感兴趣,可这位小皇帝的心思却偏是不一样的。在宫里,人人翘首期待飞上枝头做凤凰,纵使再美总是失去了天然的风姿——而朱厚照偏是对这种机心敏锐得很。这会儿他眼睛大亮,一把拽住徐勋说道:“快快快,带我去瞧瞧!”

    朱厚照今天说是临时起意,其实却是刘瑾撺掇着出宫,而刘瑾又是因为徐勋的请托。所以,徐勋早一日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此时带着朱厚照沿小径进去,作为闲园真正主人的他自然知道徐经布设好的一条少有人会走的小道,轻轻巧巧就把朱厚照带到了们处真正的草堂之中。见朱厚照看着那茅草铺顶的屋啧啧称奇但随即立时催促他去开mén·他便笑yínyín地答应了,上前双掌在大mén上轻轻一推,继而就侧着身让了朱厚照进mén。

    朱厚照自然不会怀疑徐勋会害他,撩起袍的下摆一步跃了进mén,随即就发现四壁悬挂着一幅幅的美人图。他连忙快步走到左壁起点,盯着头一幅打着伞的美人图目不转睛地细细赏鉴了起来,沉mí之际甚至还伸出手去想mō一mō那衣裳的褶皱·随即ォ发出了一声赞叹,好容易往旁边又挪动了一步。就这么一幅幅美nv图看了下来,他丝毫没注意到徐勋已经跟了进来,背着手一面看一面赞不绝口,还小大人似的连连点

    徐勋带着朱厚照来看唐寅的这些多年自娱自乐的珍藏,投其所好是一方面,而打算借此看看朱厚照的真正反应是另一方面——史书上都说朱厚照荒yín无道,可至今为止·他愣是没发现这位主儿有表现出那种特殊喜好来——此时此刻,当发现朱厚照的目光沉mí却清澈,赞叹而不yín邪·他终于放下了一颗心头大石。

    “徐勋,这些画儿都是哪来的?就是刘瑾给我找的那些的宫中珍藏画本,也没这个生动有趣。尤其是那些美人的神态,更是栩栩如生,仿佛会说话一般!”朱厚照连珠炮似的问了几句,旋即又突兀地说道,“对了,能不能让这一幅打伞的美人图给我?”

    徐勋闻言一愣,见朱厚照的手径直指向了右壁上第一幅提着灯笼缓步慢行的美人图,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旋即笑道:“这都是我千辛万苦请来的那位雅人多年苦心所作,皇上若是想要,他当然是绝对会双手奉上。可要是我的表弟想要,兴许这家伙狂生之态发作,未必肯答应,要知道·他之前可是到了京城还不怎么肯来见我······”

    朱厚照的脸一下拉长了,本待要说朕是天,可想想之前他说的话,下一刻,他就发狠似的大声说道:“不妨,你带我去见他!”

    “真要见?”

    “那当然!”

    “可外头那些人要是带上,十有**是要lù陷的。”

    “嗦,不带他们,就咱们去!”

    面对犯了执拗的小皇帝,徐勋狡黠地一笑,随即就欣然点了点头道:“好吧,既是要去,我再去叫上一个人。造这闲园虽是我的主意,可中间的布局却都是他的手笔,而且他和这些画的主人也是至jiāo好友。皇上也应该认识他的,就是徐经。”

    “徐经······徐经······”朱厚照念叨了两遍,随即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他,不就是之前被鞑jiān细惊扰的那个人吗?行,去叫他同行,对了,千万别透lù我的身份!这次你要是再敢挂羊头卖狗ròu,看我回去不找你算账!”

    徐经这一日一大早就得了徐勋的吩咐到闲园来,目的是为了造什么游乐场。即便他在造园上头也有些心得,可对这些却着实一窍不通,一上午盯着徐勋那张草图甭提多焦头烂额了。因而,这会儿得知徐勋过来了,他索xìng揣上了那张纸,心里盘算着见到人如何再问个清楚。可是当跟着那送信的彪形大汉到了自己jīng心设计的那一处草堂前,见和徐勋并肩而立的赫然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一下冒了出来。

    难道……难道是那位主儿?

    他这念头一生出来就难以抑制,待到离着这两人十余步远处,他甚至连步都有些发沉了。然而,就在他喉头涌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他就看到徐勋做了个匪夷所思的举动,竟是伸手去亲昵地拍了拍旁边那少年的肩膀。

    “表弟,你不是想知道这藕塘是谁的主意么?就是他徐衡父,正巧和我同姓。说起来,大明朝里徐姓实在是兴旺发达,这朝堂上文武里头姓徐的比比皆是。”

    朱厚照对徐勋常常没大没小,可徐勋一直以来都颇为注重君臣之道·这样随便的亲近举动自然是绝无仅有,可朱厚照却仿佛丝毫没察觉似的,盯着徐经兴致勃勃端详了片刻就咧嘴一笑点了点头:“是啊是啊,光是勋贵就有魏国公定国公兴安伯·文官我就不记得了······对了,还有今年的殿试传胪徐祯卿······对了,表哥,你似乎特别喜欢提携姓徐的?”

    “同姓一家亲嘛!”

    徐勋笑眯眯地拽着朱厚照上了前去,见徐经瞠目结舌了一阵就如释重负,可和他以及朱厚照打招呼的时候却不无失望,他就知道徐经必是被他这一套给hún淆了视线·只以为朱厚照真是徐家亲戚。他当然不会揭破这一茬,又在两人之间引荐了一番,就对徐经说道:“我这表弟今天来看了伯虎的美人图,一时极其感兴趣,所以想求取一张,所以我ォ想到让衡父做个中人。”

    “原来是为了这个。”徐勋亲自来说,徐经自然不会扫兴,略一思忖就说道·“那好,伯虎就住在外城的姑苏客栈,我带你们去。”

    既然要甩掉外头的其他人·徐勋自然不可能原路返回,当即让徐经带路往侧mén走,又直接从沈悦的马厩里头牵走了五匹马。他和徐经朱厚照在前,两个御马监亲兵跟在后头,一路上他有意挑起徐经的话头,而从来没去过江南的朱厚照果然对徐经口中的江yīn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从山河地理风土人情一直问到各sè小吃有名美人,这思维跨度之大,徐经应付得极其狼狈,于是更加否决了最初那点猜测。

    这小公实在是太话痨了·怎么可能是当今天?

    闲园在童家桥南边,宣武mén外大街的东边,而徐经口中的姑苏客栈却在宣武mén外的西南,所以拐过几条小胡同,一行人就上了宣武mén外大街。这里尽管比不上正阳mén外的热阄,可往来行人却很不少。突然′就只见远处人群一阵sāo动,紧跟着前头人群就咕l了,一个个慌忙退避两边让出了中间的路途。冲着徐经问得正起劲的朱厚照原本还未曾察觉,可随着徐勋一拉他的缰绳,他立时警醒过来,一下注意到从人群让开的通道处一个上身赤膊伤痕累累的汉竟是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铁链飞快地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难道是刺客?

    朱厚照这一念头刚刚生出,徐勋就一边厉声喝了后头两个护卫上前,一边拉着他的缰绳往道旁闪避。到了道旁,看到徐勋仿佛自然而然地挡在了他的身前,一瞬间,他又忍不住想到了那次倒霉的青楼之旅,脸上怪异之余,心里却立刻安定了下来。就在这时候,那汉的后方又传来了一阵阵大呼小叫。

    “锦衣卫捉拿逃犯,速速退避!”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朱厚照一听说是锦衣卫捉拿逃犯,立时来了jīng神,二话不说冲着一左一右护卫了他的两个亲卫大声叫道:“快,上去帮个忙,别让犯人给跑了!”

    “帮什么忙,你消停些,锦衣卫的事用不着我们瞎掺和······啊,徐经怎么还愣在那,这个呆!徐经,快回来!”

    徐勋拉着朱厚照躲避,两个亲卫也跟了上去,鲜少骑马的徐经面对这突发状况却有些措手不及,竟是策马而立站在了大道中央,直到听见锦衣卫捉拿逃犯的嚷嚷,又发现那汉距离自个只有十几步远,他方ォ恍然醒悟,慌忙拉着缰绳要闪开。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调转马头尚未成功,那汉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用一种máo骨悚然的眼神盯着他看了许久,旋即突然大吼一声冲了上来。

    “徐经,纳命来!”

    这一声直接把徐经给喊懵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个锦衣卫捉拿的逃犯竟然认识自己,而且在这么个要命关头竟还直奔了他来,那架势显然是寻仇,他不由得头皮发麻。可越是这样的关键时刻,他越是控制不住身下坐骑,那匹该死的马竟载着他在原地滴溜溜直转。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汉就要迫近身前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熟悉的一幕。

    就是那个夜晚,也有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黑衣人跑来威胁他,说是让他滚回江yīn去!

    就在他成功将记忆和现实重合的一刹那·旁边突然窜出了几个壮健汉来,二话不说提刀朝着那赤膊汉杀去。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其中一人的刀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朝着他身下那匹马的左前tuǐ上轻轻搪了一刀。

    紧跟着·他就只听自己的坐骑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随即便猛然往前仆倒了下来。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整个人一下控制不住往前翻了出去,而迎接他的除了那高高的地面,还有兜头飞来的铁链和一旁的钢刀。即便他自忖已经在落榜之后经历了无数惊险挫折,这时候脑袋里也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侧里一个人影高高跳起·在他肩膀上一推一拽,随即就带着他一骨碌滚到了一边,而他的坐骑就没那么好运了,扑倒在地的同时又遭了那铁链的当头一击,以及一道重重的下斩,绝望地嘶鸣了两声后,挣扎了片刻就不动了。

    惊魂未定的徐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扶起来的,只发现四周围倏忽间就被一大堆军士围得水泄不通。正中央那个微微驼背的汉和四周那几个壮健大汉却仍旧恍若无人一般打斗成一团·尽管一个只能凭借不趁手的铁链,另外几个却都是钢刀在手,可战况却是僵持在那儿。直到他身侧一声响亮的叱喝传来·战况方ォ微微一缓。

    “锦衣卫捉拿要犯,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李逸风这会儿只觉得手心完全湿了,心都跳到嗓眼了。他在信上对徐勋打了包票,让徐勋在什么时辰把朱厚照和徐经带到这条宣武mén外大街的哪个地点,接下来只要看好戏便成。

    他不过是想有意放了江山飞逃跑,把人赶到这里让江山飞和徐经打个照面,如此接下来的戏就好演了,谁知道徐经这呆书生关键时刻居然愣在了路当中!要不是他动作敏捷,竟险些闹出了真正的人命!想到这里·想到自己刚刚一大把年纪还玩了一回高难度动作,他不由得就对自己那些部属的疏忽恨得牙痒痒的,而更恼怒的自然是这两拨自己志在必得的人。

    “江山飞,今天要是你再能逃出半步,我这李字就倒过来写!”又大喝了这么一句,他就冲着那几个壮健汉喝道·“还有尔等,阻拦锦衣卫捉拿要犯,该当何罪!”

    “我们是刑部的捕快,这是刑部海捕文书上的要犯,本来就是该我们来抓!”

    围观的百姓起初还有些惊惧,可渐渐发现竟是锦衣卫和刑部为了个犯人扯皮了起来,一时都大为纳罕,人群中从窃窃sī语到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而朱厚照发现徐经遇袭,原本就已经够惊讶了,这会儿又发现刑部和锦衣卫争抢人犯,他这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刑部海捕文书?文书在哪,所犯何罪,先拿来我看!”见那为首的壮健汉满脸犹豫,李逸风哂然一笑,旋即突然厉喝一声道,“什么都没有,竟然敢冒用刑部之名,我分明看你等和犯人江山飞拼斗之时,还意图暗害这路过的书生!来人,把这些人全体拿下!”

    “慢,我有刑部的腰牌!”

    眼见四周围那些锦衣卫军士渐渐缩小包围圈,那为首的壮健汉咬了咬牙大声嚷嚷了这一句,旋即就伸手往怀里掏去,竟真的是掣出了一枚铜牌来。然而,他一个不留神,一旁一只手却突然猛地抢过了他手中的铜牌,他又惊又怒,却发现是那江山飞正用极其冷冽的眼神盯着他。那一瞬间,他陡然之间想起来,自己和这家伙共事过,哪怕没有这铜牌,人家也能认出自己来,而且刚刚那几下竟是没把人收拾掉,这下遗患无穷,一时间顿时又悔又恨。

    盯着那壮健的捕头看了好一会儿,江山飞方ォ冷冷地说:“没想到居然是刑部的人想要我的命!原来是我瞎了眼!”

    ps:抱歉,早上去派出所迁户口了,真麻烦,耽误无数时间·……今天同样是二合一,因为分不开……纟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子亲审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须臾功夫,大街上的闲人就被驱赶得一干二净。而紧随起来的府军前卫千户马桥和西厂留守外城的一个理刑百户,则是在大街上四面八方布起了一道一道的警戒线,一个个军士犹如钉子一般每隔十步就是一个径直站满了整条宣武门外大街,几乎把这一条进城的要道完全封锁。

    而被临时征用的一处临街酒肆之内,朱厚照正恶狠狠地瞪着李逸风,小拳头突然猛地在桌子上重重一砸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小皇帝明显是动了怒,但李逸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磕了个头后就一五一十地将此前自己怎么四下里撒网找这个江山飞,而此人又突袭了张彩的事情——道来口只和徐勋对张彩的说辞不同,他却反复强调是锦衣卫早就侦知了江山飞的下落,“碰巧”救下了张彩,随即又以大局为由劝其不要声张,且待下一步侦破。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眼角余光一瞥站在朱厚照身侧的徐勋,见其对自己微微点头,他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臣原本是押着此人到城外永福寺来查验,却不料此獠狡猾至极,竟趁机逃跑,臣一路带人追到这里,就遇到了这一拨自称刑部的人。皇上明鉴,这几人说是刑部捕快,奉命抓捕海捕文书上的要犯,可刚刚那番打斗皇上应该都看见了,分明是要取这江山飞的xìng命!这个江山飞,成化年间曾经是西厂小旗,后来西厂散了,他落草做了江洋大盗,后又被刑部闵尚书招安,一度安排在刑部做捕头,据说前时刑部多起大案都有他的功劳。而就是这么个人,前时西厂复开之后,却又凭借旧日西厂履历混了进去,实在是居心叵测!”

    李逸风这话说得极其有技巧,听到这里,朱厚照的拳头顿时捏得更紧了。他这个皇帝当得仓促,父皇只让他多多敬重几位先生,勤劳国事勿要纵怠,可是,事实上除却西厂他任了谷大用,锦衣卫如今亦算是得力,其他上上下下的衙门别说如咻使指,他想做些事情改变些事情都异常困难。他就这么几个得力的人,就这么几个使唤得动的衙门,别人还要往其中安插钉子!

    “混账……混蛋……混账王八蛋!”

    朱厚照一气之下,嘴里一脸骂了好几声。所幸这里除了他就是李逸风和徐勋,别人都守在外头,不虞他这口不择言给外人听见。当他一把拿起旁边那茶盏要砸着泄愤的时候,一只手却重重按在了他的双手上头。火头上的他恼怒地抬眼一看,却发现是徐勋正盯着他。

    “皇上,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得克制一二。待会您还要见其他人,让他们看出您的心情来,有些人兴许就会不敢说话,而有些人兴许就会借机liáo动您的心情,那岂不是糟糕?”说到这里,徐勋又微微弯了弯腰,却是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您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那臣换个说法。

    今天您可说过要当臣一天的表弟,就当给臣这个表哥一点颜面可好?”

    尽管朱厚照很不想克制,可听到徐勋都搬出了他之前的戏言来,他只得怏怏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紧跟着就把手缩了回来,又看着李逸风道:“去外头,把那江山飞带来,还有那个徐经。另外,你不是说张彩也险些被这家伙所害吗?你且派人去把张彩给朕传到这地方来,朕要亲自问他!”

    原本摆满了桌椅板凳的店堂里,那些桌椅凳子全都被搬到了一旁,空出了中间一块颇为宽敞的地儿。只是大白天的门一关,这屋子里未免昏暗无光,哪怕是李逸风找来一盏油灯点、上,依旧无助于驱逐黑暗,反而更让这地儿生出了一股yīn恻恻的氛围来。即便是心里没鬼的徐经,在踏进这地方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喋,心里一时有些打鼓。

    竟然真的是皇帝!可徐勋明知道是皇帝怎的不提醒他一声,竟然和皇帝这般失礼仪地说话,还甚至说什么表兄表弟!

    想归这么想,他却压根不敢lù在脸上,上前之后就以礼葬见,才磕了一个头就听到上头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别磕头了,磕得朕头疼。徐经,你起来说话!”

    徐经闻言一愕,乍着胆子抬头,见徐勋微笑颔首,而小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他只好扶膝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垂手站在那儿。下一刻,他就听见上头问他道:“徐经,这家伙就是从前在永福寺恐吓过你的?”

    侧头看了一眼地上五花大绑胳膊软垂却还被李逸风一手压着的那汉子,徐经的目光在他那驼背上流连了好一阵,最后才回过头深深躬身道:“皇上,小民不敢断言,那时候他黑衣méng面,小民只能看到他的驼背和他一肩高一肩低,其他的都看不分明。不过,刚刚小民的马受惊了之后,他和一个自称刑部捕快的人确实都志在取臣的xìng命!”

    “皇上,徐公子那马不是惊了,而是被人在左前tuǐ的地方搪了一刀,坐骑既是tuǐ部受伤,又哪里撑得住,自然便往前倒了。要不是臣见机得快,兴许徐公子这命就保不住了。这谋害人命的意图清清楚楚,再比照从前的恐吓,加上驼背和肩高的特征,必是这江山飞无疑。”

    朱厚照自己当时就在现场,虽不曾瞧得那么仔细,可此时徐经李逸风先后解说,他又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早已是咬牙切齿,当即恶狠狠地瞪着那跪在地上江山飞喝道:“当着朕的面,江山飞,你还有什么话说?”

    在北镇抚司不过呆了几天,尽管李逸风不曾动用诸多大刑,可板子鞭子却总是少不了的,而且还变着法子不让他睡觉,折腾得他几乎到了崩溃边缘。所以今天一到城外,哪怕知道不过万分之一的希望,江山飞仍是奋起一搏逃了出来。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不但撞见了那个害得自己落到如今这田地的麻烦书生,而且还险些命丧那些刑部捕快之手!他吃了多年的捕头饭,刑部上上下下人头精熟,哪里会不认识这些家伙都是如假包换的刑部好手,这恰恰是他最寒心的!

    于是,听皇帝发问,已经心力交瘁的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沙哑着嗓子答道:“回禀皇上,草民没有话说。”

    见朱厚照又是满脸的气急败坏,徐勋伸手在那扶手上一按,旋即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放着好好的西厂职司不做,好端端的到永福寺去恐吓徐经,又倏忽间从西厂失踪,紧跟着还试图行刺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今天逃逸途中却又招来了刑部的捕快,你居然说没有话说?”

    “徐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多日不眠不休,再加上刚刚那样的奔逃和拼杀,江山飞早已经没有气力去过多思索背后的东西,索xìng就一五一十倒豆子似的说道,“小民当年从西厂出来就落了草,原本就是想着活一天多一天,死路里头找个活路罢了,结果闵尚书奉命捕盗,却网开一面给了我一条活路。虽是因为我对他隐下了当年在西厂那段事,可终究是恩同再造,所以我当然言听计从,也凭一手本事帮闵尚书破了好些大案子。后来,皇上在东宫有意重开西厂的时候,闵尚书有一次对我长吁短叹过,我那会儿一时昏了头,就满口答应设法混进去,结果还真让我成功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继而就苦笑了起来:“没想到还遇到了当年的钟头儿,上上下下又信赖,原以为这西厂也和成化年间一样开不了几天的我便陷入了两难。

    给闵尚书送消息那是对不住谷公公和钟头儿,不送信又对不住闵尚书的再造之恩,可思来想去也漏了不少消息给闵尚书。后来有刑部的人带话给我,说是当年科举弊案的一个举子进京想要翻案,对闵尚书很不利,我就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事儿,想着这种书生都不经吓,恐吓恐吓就完了,谁知道接下来……接下来的事也不用我再说,皇上应该都知道了!”

    瞥见朱厚照脸上满是愠怒,徐勋便冷冷问道:“那张彩呢?前一次的事情之后,你应该就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应该没那个胆子再去动一个五品吏部司官!”

    横竖已经兜出了一件事,心灰意冷的江山飞只想着求一个痛快,索xìng光棍地说:“我虽然不敢住在家里,但家里还雇了个又聋又哑的老仆收信,那天偶尔回去,发现又有人留了个字条,道是前事做得太不利索让我给张彩一个教训……”之后就会安排我离开京城。因之前刑部海捕文书发了,刑部的捕头们却根本都是磨洋工,我以为闵尚书是有意纵我,就咬咬牙答应了下来,谁知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惨笑了一声,突然抬起头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汉,先后两入西厂,又跟过一位部堂,这辈子够本了!去恐吓徐经也好,去教训张彩也罢,确实都是我做的,要杀要剐全凭皇上处置,我都认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太狡猾了,太奸诈了!

    张彩这几天虽是回了吏部,可因为之前他和马文升先后上轩然**ō依旧还在,他人在吏部文选司主持事务,上上下下的堂官司官却都是心头犯嘀咕,可马文升对其的信赖一丝一毫都没减少过,别人也自然不好太怠慢。然而,当这一天两个锦衣校尉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板着脸道是请张彩随着走一趟,马文升闻讯之后顾不得自己已经年过耋耄,硬是急急忙忙赶了出来。

    别人都以为张彩这一趟凶多吉少,他自己却知道十有**是之前那桩案子发了,因而不等马文升说话,他就上前重重握住了马文升的手,随即低声说道:“部堂,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什么数!”马文升的那股憋气就别提了,一大把年纪的他早已谈不上耳聪目明,可脑子却还在,“锦衣卫名义上归东厂管,东厂上头便是司礼监,司礼监如今那些人是和某些人一个鼻孔出气的。我都已经给你挡在前头了,要是还有人敢拿你做法………………我就去敲登闻鼓,横竖皇上是不会和他们一条心的!”

    “部堂………………”张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犹豫良久,他终究没能忍住,就附在马文升耳边将那天晚上的一场虚惊给简略复述了一遍,随即才捏了捏马文升的手说,“所以,锦衣卫让我去,未必就是坏事。部堂,你安心等我回来就行了,不用操心!”

    眼看张彩放开手后又深深一躬身,旋即就转身随着那两个锦衣校尉大步去了,马文升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竟是变幻不定。

    他做梦都没想到,张彩那天深夜造访自己家竟会有这样的后续,这帝京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勾当!

    “立身不正…何以教化万民……真是造孽,造孽!”

    马文升站在那儿喃喃自语,四下里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他的言行举止,尤其是身为左shì郎的焦芳。当皂隶蹑手蹑脚进了直房向其禀报马文升和张彩在外头盘桓sī语许久的时候…焦芳拿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只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打发了人下去。可等到竹帘落下,他就立刻搁下了笔,脸上lù出了一丝笑容。

    身在曹营心在汉,他给刘大夏送去的那封信中,主旨便是这一句话…果然赢得了刘大夏的赞同,还为他在李东阳面前百般解说。毕竟,这两位不是迂腐人,深知小皇帝随心所yù,对内臣又是宠信惯了,有他接近刘瑾做个内应,他们做事就要有针对xìng得多。至于李荣,当上了司礼监掌印…那位子却是空前的不稳当,需得和外头联成一条线,更不会轻易丢了他…一句虚与委蛇,就让其晾下了他接近刘瑾的事不提。而无论是刘大夏也好,李荣也好,和他都有同样容不下的一个人,那便是马文升!

    这一次,马文升自己捅了马蜂窝,那便自求多福吧!有如今身为刑部尚书,却曾掌管都察院多年的闵这位同年在,他只要能说动李东阳刘大夏这另两位同年,马文升休想全身而退不说…就是张彩也甭想在吏部再呆下去!

    当两位锦衣校尉不把他带到锦衣卫衙门,亦或是西苑,而是径直带着他从宣武门出城时,即便最初心头笃定,张彩也渐渐有些不安了起来。直到进了那间小酒肆,发现坐在当中的正是当今正德天子…他才放下了心。可他行过礼后,小皇帝却一直坐在那儿yīn沉着脸没做声,良久还是徐勋代问的话。

    “皇上让你认一认,那天晚上意图害你的可是此人?”

    张彩这才斜睨了一眼刚刚进来时就看到的那个五花大绑的汉子,目光在其脸上停留了许久,又在人的驼背和肩膀上端详了一会儿,最后低下头说:“回禀皇上,臣之前借着火把的光看清了他的头脸,再加上驼背和肩膀不差,应该就是他无疑。”

    “好,很好!”朱厚照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怒极反笑道,“都说这些臣子行事端方为人仁恕,原来就是这么个仁恕法!徐勋,你给朕去见闵,给朕质问质问他,他都一大把年纪了,竟然玩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还要不要这张老脸!”

    徐勋冲张彩使了个眼sè,见张彩沉默片刻就蹑手蹑脚退了出去,他又冲李逸风打了个手势,等人把江山飞也押了下去,他这才低声对朱厚照说道:“皇上,闵大人毕竟是四朝老臣,如果这样直接去质疑,只怕到时候那风bō就控制不住了。皇上不要忘了,天顺六年这一科群星璀璨,如今内阁部院中,就有李阁老,兵部刘尚书和刑部闵尚书这三位,至于shì郎和副都御史这一级恐怕更多。再加上乡党,那还得算上谢阁老,况且这事情牵连到弘治十二年的科举弊案。”

    朱厚照从前因徐经的事牵连出鞑子jiān细,也曾经听徐勋说过当年的事。尽管如今那个所谓的鞑子jiān细被证明是江山飞,可他也并未因此责难。此时此刻,他有些恼火地蹙紧了小眉头,没好气地瞪着徐勋道:“那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让朕继续忍着?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个闵,压着郑旺那几个混账迟迟不处决,分明是居心叵测!”

    “皇上息怒,臣并不是让您忍着。”徐勋微微一笑,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与其让臣去传旨,让闵尚书下不了台或是恼羞成怒,还不如让其主动上书请求致仕。只要刑部不是他管了,继任的尚书必定不敢违抗圣意,这郑旺的事情顷刻可决。

    “致仕?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朱厚照恼怒地一屁股坐下,气咻咻地说,“朕就看不惯他们这些人明里一套暗地一套的做派,伪君子!”

    “皇上,您不能明里派人去申斥他,可这案子臣没有说不审啊。而且,闵尚书若是莫名其妙-上书致仕,亦或是一上书请致仕皇上就准了,难免让人说您不体恤老臣。锦衣卫侦破了这么一场大案子,皇上出巡撞上,接下来自该三司会审。索xìng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加上锦衣卫一起上,这事情越闹越大,总有御史会上书弹劾,闵尚书自然少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请辞,如此皇上推拒再三后轻飘飘一准,再流lù出一点风头,就说当初曾经亲自审过这江山飞,可最后还是移送三司会审,不外乎是为了爱惜老臣名声,那时候就谁都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朱厚照的眼睛终于为之大亮,突然竟是一拍大tuǐ道,“让他有苦说不出,而朕拼命装好人?徐勋,你真是太狡猾了,太jiān诈了!”

    “娈舅忄皇上夸奖!”

    徐勋笑眯眯地躬身谢过,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同时lù出了要多jiān诈有多jiān诈的笑容。而正当徐勋要告退出去吩咐李逸风等人预备收拾人马回宫的时候,朱厚照突然又开口叫住了徐勋,迟疑地问道:“对了,这刑部尚书要是空了出来,徐勋你觉得朕补上谁好?”

    “哎呀,这个臣可不太在行,臣的夹袋里头可没有这样的人才。”徐勋二话不说推了个干干净净,见朱厚照有些懊恼,他便又笑着补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刘公公如今是内官监太监,今儿个咱们把他撇在闲园,他铁定是要不高兴的,皇上何不干脆问问刘公公?”

    “啊,你说的对,朕把刘瑾给忘了!”

    朱厚照用力一拍脑袋,立时连连点头,心里盘算着只要刘瑾提出来的人选不离谱,他便可以答应下来,这也可以弥补一下之前一时冲动就把司礼监给了李荣掌管,让同样伺候了自己多年的高凤落了空,刘瑾也大失颜面。当然,要是刘瑾提出的人选很离谱,他就可以狠狠训斥其一顿,这样也可以让其知道自己不是好糊弄的。

    他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眼见徐勋行礼之后大步先出了门,不禁越发觉得徐勋鬼主意一肚子是不假,可这片不为自己的公心实在是难得再难得。

    当刘瑾得到消息带着一干内shì和护卫从闲园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宣武门大街上的军士已经全都撤干净了。此时已经是申正,日头早就偏了,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出了一身燥汗,浑身黏糊糊的不舒服,再加上心火高炽,这手一抹额头,放下一看就全都是油。他随手在身后一擦就进了那家小酒肆,见徐勋不知道往哪儿去了,而朱厚照正在自己穿外袍,他便慌忙快步走上前去,利落地服shì了起来。

    “刘瑾你回来啦?”朱厚照看见是刘瑾,立刻笑得眉毛都弯了起来,“朕之前和徐勋把你撂下这么久,实在是对不住你,朕给你赔个不是,你就别放在心上……”

    “不不不,怎么敢让皇上给奴婢赔不是!”刘瑾嘴上慌忙推辞,心里却仍是大为郁闷。然而,小皇帝的下一句话便一下子让他呆若木鸡。

    “对了,朕打算给刑部尚书换个人,你有没有什么好人选?”

    刑部尚书!

    刘瑾只觉得脑袋轰然巨响,一时竟是讷讷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茬。直到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两句,朱厚照才漫不经心地说自个问徐勋,徐勋却说不妨问刘瑾,他才一下子jī动了起来。相比自己被晾在闲园好几个时辰的恼火,若有这样的补偿,那点时间算得了什么!焦芳如今已经是吏部shì郎,论资格论才能,要补上刑部尚书的空缺简直是顺理成章,到时候他夹袋里可就有一个正二品的部院正堂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正德长大了

    虽是挂着姑苏客栈的招牌,可位于宣武门外大街西边西斜街的这家小客栈,东家和掌柜却都是道道地地的京城本地人。不过请的大厨是姑苏人,这菜肴的口味不免偏甜,对于京城人来说,只能偶尔尝个鲜,可对于往来南北的客商和士子来说,这在异乡尝到家乡的滋味,自然是亲切得不能再亲切了。

    唐寅因丢了功名,也不好意思再去住家乡大户所办的苏州会馆,在外城寻觅打听了一阵之后,就在这姑苏客栈落了脚,除却听的都是些北方的方言,吃的却都是道地的苏州风味,他自然大为满意。这几天他一改以往东游西逛的习惯,在屋子里潜心写东西,一时连外头饭堂都不太见他的人,这饭菜都是直接送到房中。

    此时此刻,他正聚精会神地给桌上那一幅图上颜sè,可偏巧就在这时候,外头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想起书童唐中被自己差遣去书斋买笔了,他虽有些不高兴,可还是撂下了手中的笔,擦了擦手就上前去开门。可是,那两扇大门才一拉开,他就愣住了。

    “徐大人?”

    “怎么,是我这一来太贸然了?”徐勋微微一笑,就侧头看着一旁的朱厚照一眼,这才引见道,“上次问伯虎要了你的那些画作放到闲园,打算到时候瞅个空子办一次斗画,谁知道我这表弟缠着我要一睹为快,我就先带他去看了看,结果倒好,他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幅大作,一定要见你一面求你割爱给他。我被他缠得没法,就带了他来。”

    发现就只徐勋两人,而楼下寂然无声,唐寅心中一动,随即就笑着侧身请两人进来,一面关门一面说道:“都是在苏州闲了这么些年,随手画的,谈不上什么大作。徐大人实在是过奖了。”说到这里,他就转过身来,才要说话就发现朱厚照自来熟似的东张西望,随即竟是站在书桌前端详起了那一幅他尚未完成的画,他一时不禁面sè古怪。干咳了一声才说道,“胡乱涂鸦几笔,不登大雅之堂,公子还请不要见怪。”

    “画得妩媚却不艳俗,这分明是大雅之作,怎么说是涂鸦?”朱厚照兴趣广泛,皇家珍藏的那些名家字画他全都看过,最爱就是那些浓淡相宜的山水和各式工笔写意人物。于花鸟上头却只是平平,这会儿他对着那美人图赞叹了两句之后,突然抬起头问道,“对了,你UU小说这许多女子,都是从哪儿找来的?”

    说到这个,唐寅顿时有些狼狈,偷觑了徐勋一眼。见其点头暗示但说无妨,他方才尴尬地说道:“大家闺秀不能抛头lù面,所以我画的多半也就是些小家碧玉,还有……还有就是些烟花女子。花街柳巷对于名声颇为看重,能让我着笔也算是一种名气……实在是我前途无望,所以不免自甘堕落,让公子见笑了。”

    “见什么笑!你受了委屈还能寄情诗画。总比整日怨天尤人的好!”朱厚照浑然不觉自己这一本正经的话听在别人耳中是个什么感觉,双手拿起了画卷又看了看,他突然突发奇想地说道,“对了,你如今在京城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我给你找点事情做。你这美人图既然是仪态风情画得如此之妙,干脆去一个地方画几个月的美人怎样?我可以保证,有成百上千的良家女子给你画,个个都是美人!”

    徐勋虽是嘴角含笑站在一旁,可此时此刻那心情简直是精彩极了——朱厚照这xìng子他又哪里会不知道,这分明是觉得唐寅唐伯虎画工极妙,比宫中那些画师更强,于是打算把人请去给自己画那些候选的美人,让他能够足不出承乾宫而一饱眼福!瞥见唐寅的脸上先是一阵诧异,旋即就是yīn晴不定,他正打算打岔两句,却不料唐寅竟是突然跪了下来。

    “皇上厚爱,小民感jī不尽,可万万不敢奉诏!”

    朱厚照原本站在那里,可这时候一下子就愣住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恶狠狠地瞪着徐勋道:“朕特意把徐经留在下头,就是怕他lù馅,你倒好,竟然还偷偷提醒他!”

    还不等徐勋解释,唐寅便抬起头说道:“皇上,不关徐大人的事,是小民自己看出来的!其一,徐大人如今已经封了伯爵,出入怎么也该有几个护卫随从,再加上这姑苏客栈平日客人极多,以徐大人平易近人的xìng子,断然不至于lù出身份惊扰客人,下头应该总有些喧哗,可楼下偏生是寂然无声,怎不叫人怀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见朱厚照面上果然在惊异之外流lù出了几分赞赏,他又从容不迫地说:“其二,徐大人说皇上是他表弟,可却没有对小民解说皇上的名姓来历等等,只是含糊其辞,小民心里就更留心了;其三,皇上看过画之后,说要给小民找事做,却是要画成百上千的良家美人,这全天下美人虽多,可还有什么事能够让她们都聚在一块?那当然只能是如今的选后了。既如此,皇上身份自然呼之yù出。”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自己lù出了这么多破绽,不由得狠狠瞪了徐勋一眼。这时候,徐勋方才笑道:“皇上别瞪臣了,臣不过是想着给皇上安个什么姓氏好,这才没有说姓氏来历,可其他的可是和臣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哼!算了算了,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唐寅,你且说说,刚刚为什么说不敢奉诏?”

    “回禀皇上,画画虽是臣拿手的,但臣一介草民,因之前只是声名狼藉,要画画不免得接触到那些将来要做娘娘的女子,传扬出去,就是皇上的名声也不好听。况且……”见朱厚照听到名声两个字直接就撇了撇嘴,唐寅心底大致有了些猜测,随即就一字一句地说道,“况且臣如今孑然一身。难免有淑女之思,万一美人环伺心猿意马,那就罪该万死了!”

    “哈哈哈哈!”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见徐勋亦是莞尔,他方才指着唐寅冲徐勋说道:“你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又老实又机灵的妙人,这种话亏他敢说!”

    “也只有皇上这样有容人雅量的,才不会怪罪了他。”徐勋暗想今天唐寅这一番表现,自己根本不用画蛇添足说什么溢美之词。心情自然是相当不错。因而,奉承了朱厚照一句,他这才语带双关地说道,“不过伯虎说得不错,就算他肯答应。他现如今举人功名也丢了,不过是个白身,皇上就算真的点他去做画师,也是要引起轩然**ō。”

    朱厚照的xìng子素来是只要对脾胃的就不管不顾,当即背着手说道:“唐寅,你的事情朕都已经知道了,你先起来!功名丢了有什么要紧的,朕还你一个就是了!”

    六年心灰。六年窘迫,六年放纵,唐寅甚至都不比徐经还存着一丝侥幸,敢于到京城来想看看能否翻盘,心里早已是失望透顶了。此时此刻,皇帝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说得他一时泪流满面,连磕三个头之后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伏在那儿泪流满面。直到一只手去扶了他起来。他才使劲擦了擦眼睛,发现搀扶自己的人是徐勋后,不免慌忙躬身道谢。

    有了这样的一番小插曲,当朱厚照再说起要他那幅画的时候,他自是满口答应。可当朱厚照问起所要的那幅画中的打伞美人时,他就一下子愣在了那儿,继而小心翼翼问了几处细节。随即才沉思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方才轻咳一声道:“回禀皇上,那是小民此次进京的时候,在什刹海边上偶遇的一个女子。那会儿大雨倾盆,她撑着伞在一户人家屋檐下避雨。多半是小家碧玉,小民也不知道其人名姓。”

    “原来如此……”

    朱厚照虽然遗憾,可想着画轴到手,也只能暂且搁下了这一茬,但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这儿毕竟是城外,徐经不是住在兴安伯府吗,那儿宽敞,这客栈人来人往不方便,你索xìng也住那儿去,朕若是要见你也方便些。”

    徐勋早就提过此事,见唐寅犹豫也就没强求,此时听朱厚照一说,他就知道这事情已经铁板钉钉了。等到唐寅答应了之后,他又陪着笑语了几句就随朱厚照一块出门,恰是下楼的时候,小皇帝竟是突然停下了步子,随即头也不回地说道:“徐勋,朕等到闵珪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再用大赦天下的名义给唐寅和徐经复了功名你觉得如何?”

    这本是徐勋准备劝谏的一条,此刻听朱厚照说出来,他不禁又惊又喜:“皇上英明!”

    朱厚照敏锐地听出了徐勋那语气变化,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得意洋洋地说:“什么英明,朕也是和你学的!和那些老大人们对上,迂回比强攻来得好,朕已经学会啦!等等,朕想想啊,大赦天下诏之前登基的时候已经颁布了,此次不如稍稍改一改……不如说让刑部清理天下刑狱,顺便把郑旺他们这些该杀的给杀了,也给刑部新任堂官找点事情做,免得他们聒噪不休。这样嘛,之前唐寅他们的案子也能顺带翻过来。”

    小皇帝真的是长大了!听到这里,徐勋只觉得和自己心里打的新任刑部尚书那主意不谋而合,忍不住真心实意地赞道:“皇上这一条实在是神来之笔!”

    “那是,这一条出来,谁还敢说朕心里没有国事!”

    一路下楼,早有站在那儿的刘瑾满脸堆笑迎了上来,略言语几句,他就让几个内shì簇拥着朱厚照前去更衣。等人一走,他便凑到了徐勋身边说道:“徐老弟,多谢你之前在皇上面前把那样的好事让给了俺。你放心,但使这位子到手,俺绝不会忘记你这情分!”

    “你我两个还客气什么!只不过,这好事,你事先千万不要给人透音讯,否则这人情可就不够惊喜不够大了!”

    “那是那是,惊喜嘛,有惊才有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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