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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奸臣txt下载     奸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九章 尤可言勇!

    刚刚自陈败军之将,张俊心里自是说不出的酸涩。

    他自幼习武,少年跟着父亲上战场,之后就一直在宣府大同之间任职,鞑子见得比谁都多。此番他和巡抚李进一文一武商议好分兵驻守,并不算贸然出兵,原以为有莫大把握,打走了鞑子上上下下都能得到一笔槁赏,接下来这秋冬就好过了,谁能想到竟是被人各个击破以至于大败亏输!他家无长物,革职也罢贬官也罢,乃至于皇帝一怒之下发配也罢,都是该当的,可下头那些跟他多年的将校怎么办?

    这年头各家将主都有使惯的心腹,上任第一件事便是重新调派底下人,若是他都贬下去了,别看他使老的那许多人一个个从指挥使到千户百户不等,可转眼间就会沦为顶在最前头的炮灰,下场只会比寻常军士更凄惨!

    因而,他固然恼怒安大牛惹出了这样了不得的事,可他此刻舍了一张老脸来见徐勋这个后生晚辈,不止是为了自个,也想为这些个关键时刻仍然念着自己的下属试着求求情,哪怕最终是徒劳无功,也好过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然而他预料到对方的好几种反应,却偏生没想到徐勋竟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徐大人你是说……想要把他们调在麾下?”

    见徐勋含笑点头,张俊不觉瞳孔一缩,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徐勋侧身让了让,竟是对他引见了身后其他人。他在总兵府待罪期间就已经打听过京城这次派来的一应人等,自然知道府军前卫如今不再是此前的兵部主事王守仁监军,而是换做了旧日东宫内shì张永,当下自是以礼见过,等得知后头那两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竟都是出自勋臣贵戚,他就更警醒了。倒是膀大腰圆显然武勇过人的钱宁,他不过瞥了一眼并未太过留意。

    定国公也好,仁和大长公主也罢,能够放心把人送到这种地方来。无疑是对徐勋极其信任的。如此说来,徐勋刚刚提出地要人也绝不会是信口开河!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张总兵又是伤势未愈,我们上里头慢慢说。”

    徐勋抬手相请,旋即便转身走在了前头。因张俊脚下不便,他有意放慢了步子。又见其人盯着刚刚那两边shì立的军卒看了又看,他便解释道:“这些便是此前两千幼军之中精挑细选筛出来的二十个幼军。

    本来按照皇上和诸位大人的意思,他们不过队伍齐整,弓马等等都尚未娴熟,但我有意带他们来经历一下,所以就挑了这几个。别看他们刚刚那般整齐,却都和我一样是战阵新丁,遇到张总兵这等沙场老将就成笑话了。”

    张俊此前求见保国公朱晖和苗逵俱是被挡驾,麾下兵马的指挥权也几乎都被录夺了,此时徐勋一个天子宠臣却对他这般礼遇,他感动之余,却也不能不往深处想其中缘由。于是面对这沙场老将四个字,他立时摇头苦笑道:“徐大人言重了,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张总兵错了。”徐勋见张俊愕然看着自己,他便气定神闲地说道“张总兵此说,让我想到了从前在一本闲的一个故事。相传古时有一个国家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到处都是拉起反旗的,结果有一员大将受命平叛,屡战屡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败仗。可打了败仗总得写奏折,

    他本是老老实实奏了屡战屡败四个字,可下头一个幕僚却提笔轻轻一改,将屡战屡败改成了屡败屡战。这区区颠倒顺序的差别,便让朝廷从大怒到大喜,张总兵可能明白其中曲折?”

    张俊虽是统兵大将,但也是读过书的,此时一再咀嚼,只觉得那屡败屡战四个字带出了一种百折不挠的精气神来,顿时点了点头:“实在不曾想,区区改动竟是字义完全不同。”

    “据说那个大将一生打过无数败仗,最凄惨的一次险些被人逼得投水自尽,可终究还是tǐng了过来,不但收复了所有失地,而且最后尚能全始全终。”说到这里,徐勋忍不住又想起了曾国藩这个被无数人黑过也被无数人捧过人物的生平,一时竟是站住了“我说这些,是想要张总兵知道,败军之将,尤可言勇!在哪儿跌倒的,便要在哪儿爬起来!”

    张永既是知道徐勋打张俊主意的目的,自是不会放过这帮腔的大好机会,当即在旁边插言道:“所以,张总兵若是对此前那一仗还有什么总结心得,今天不妨都说出来,无论是徐大人也好咱家也罢,都会替你奏报上去。若是你下头有什么可用的人,也不妨都一一列出来,徐大人和咱家一定会量才使用,不会让他们因此次之败而méng受不白之冤……,

    这两个人竟有如此大的野心,如此自信的手段!

    此时此刻,张俊终于恍然大悟。可感慨归感慨,朱晖不待见他,他又和苗逵有旧怨,这偏生是他如今最大的软肋,他思来想去,最后咬咬牙道:“我在宣府多年,麾下精兵强将很不少,徐大人和张公公真的能保下他们?”

    “那是自然!”徐勋斩钉截铁地回答了这四个字,继而又添了一句“我等在后方安享太平,岂能让将士在前头流血流汗又流泪?”

    这话在后世是再普通不过,可此时此刻听在张俊耳中,相较以往那些对军伍之人素来居高临下的京城权贵,他不能不生出一种深深的悸动来。因而,一路沉默的他一进徐勋那间宽敞的营房,便立刻拱了拱手说道:“今日得见徐大人,方才知道何谓天生气度。张俊虽不才,但麾下确实有好些个有勇有谋的,希望能举荐给徐大人!”

    张俊这一留就是整整一个时辰,最后连晚饭都是在府军前卫营房用的。而徐勋又把安大牛那些个军校都叫了过来在旁边伺候,他们这些虽认了错可依旧桀骜不驯的军官见老将主对徐勋都是客气而热络,早先的不服自然都丢到爪哇国了。待张俊临走之际一一告诫万事悉遵徐勋之命时,安大牛第一个使劲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老将主,咱几个没别的奢求,只求朝廷能对您公道些”

    张俊生怕安大牛这张嘴又没个管束,当即厉声喝道:“闭嘴,你若是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立刻揪了你回去军法处置!”一口喝住了人之后,他见徐勋并不以为忤,这才冷哼一声道“若是称还记得我这老将主,就尽心竭力为徐夹人效力,到时候得了功勋,自然我脸上也有光!要是你敢阳奉yīn违,到时候徐大人处置你不说,我也饶不了你!”

    “是,老将主您便瞧着吧!”

    眼看张俊拖着那一条伤tuǐ步履蹒跚地往营房外走去,那背影苍凉落宾,徐勋突然扬声说道:“老骥伏杨,志在千里,张总兵且在家安心养伤,不日便有好消息!”

    安大牛虽大字不识一箩筐,这老骥伏杨什么意思不明白,但志在千里他还隐约知道是赞扬的好意思,一时间对一旁这个娃娃军官添了几分好感。因而等张俊走后徐勋转身过来,对他一口气报出了一连串名字,令他即刻去召集了来帐中议事,他二话不说就应声而去了。

    等到张俊和安大牛先后去了,张永笑说要回去给朱厚照写信禀报,先回了房,徐勋便叫了徐延彻齐济良和钱宇回屋。坐下之后,他吩咐徐延彻明日去见定国公府在宣府那些产业的管事等等,询问之前败战的内情细节,又如是吩咐了齐济良。等两人退去之后,他才看着钱宁说道:“钱宁,你知道此番我缘何要带上你?”

    钱宁今天抱月馆不曾与会,只是听说了那一起冲突,但今晚张俊前来,他却一直都是陪shì在侧,乍一听徐勋此时的问话,他连忙提起精神道:“卑职知道,大人是想提携卑职!”

    “说得好!”徐勋赞许地点了点头,旋即说道“你勇武过人,弓马娴熟,这般武艺留在京城,顶多也就是在皇上面前lù两手,没有真正战功傍身,终究是显不出来。你去挑三十骑人,即刻驰往万全右卫城,先把当日战事内情都打探清楚,哪怕是道听途说的传闻也不能放过。然后在那里找个地方,我不日就要带人过去!”

    “是!”钱宁精神一振,行过礼后便快步离去。

    等到人全都走了,只余下自己一个,徐勋方才长嘘一口气坐了下来。双tuǐ已经是又麻又酸又涨。这一路数百里地骑马过来,哪怕每日就是六十里八十里,可在马上不能随地下来,足以让每日顶多就在城里城外骑马来回的他磨破了双tuǐ的油皮,而乍一刚到又遇到这样突发状况,马不停蹄忙到现在,他自然更疲累yù死。只不过,能够在朱晖苗逵的眼皮子底下暂且拉住这么一帮人,总算他也不是一无所得。

    只是,张俊的前车之鉴犹在,纵使泼天的功劳,却经不起一败,这便是武将的宿命!这天下晚清那样整个局面都坏了,曾国藩那样屡败屡战的能tǐng到最后,也是时势使然。

    现如今的大明是只以成败论英雄,既然来都来了,他就不能灰头土脸地回去!!。

第三百章 分庭抗礼

    按照大明制度……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泣三司分管民政司法军事,互不节制,而宣府等地因为战事频频,三司分权平曰里还好,可打仗时就麻烦了。于是,当原本只战时才有的总兵成了常设,为免总兵独大,自正统年间,朝廷就渐渐将巡抚也变成了常设,又加赞理军务的名头。最初巡抚不过是和总兵分庭抗礼,可很快文官们就凭着朝中势头占据了上风。

    此前李进巡抚宣府,和张俊亦算是文武相得,两人一搭一档维持了宣府多年太平,可大败之后,张俊固然笈笈可危,他也同样成了戴罪之身。保国公朱骥和御马监太监苗逵一进城,李进便先行让人送去书信,索xìng把自己那座宽敞的巡抚衙门让了出来给朱瞠及其帐下参将等等居住,自己则是和家眷全都挪到了一处院子里。因着他这一点识相,朱蜓自然也领情,带着大队亲兵搬进来的同时,也吩咐人不许少了李进的吃穿用度,在上书的时候更附带提了一笔为人求情,也茗是卖了朝中几位老大人的一个大大的人情。

    毕竟,巡抚兼右都御史李进是天顺八年的进士,当年少年得志,可之后却一直在外任上辗转磋跎,升迁远远比不上李东阳刘大夏闵珪那些同年,可终究那一科是大明朝这些年里最群星璀璨的一科,同年之情总是回避不开的。

    然而,帮李进说了好话,但对于宣府此次的大败,朱骥自然不会吝惜笔墨大肆渲染,直把形势说得十万分糟糕,把前头的神英陈雄那一拨援军和自己这一拨主力援军的作用夸大了再夸大,横竖有苗逵在,这奏章不愁会卡在哪个环节送不到御前这会儿,他对一个最擅文墨的幕僚口授了今天这一份奏折的大意,见斑竹帘外影影绰绰仿佛有人窥伺,不禁沉下脸喝道:“谁竟敢在外窥伺?”

    “大帅,是小的听说您正在拟奏折,故而不敢打扰。苗公公已经回来了。”

    这前后丝毫不搭界的两句话弓得朱暧面sè微微一变。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正在掼眉苦思,不时伏案疾书的幕僚一眼,旋即就背手大步出了门去,见是一个心腹家将,他便在居中主位上坐了下来,因问道:“苗公公不是说宴请徐勋吗,怎么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回禀大帅,据说是在宴请的时候出了点岔子。”那家将有意加重了“据说.,两个字,见朱瞠果然是面sè霁和,冲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才低头继续说道,“听说苗公公大发雷霆,徐大人也发了好一阵脾气,张俊那些手下灰头土脸地在外头呆了许久,最后被徐大人带回了营房处置,料想至少也是一顿军棍。若是闹得不好,拿他们做法斩首示众也不是没可能。”

    “少年人年轻气威,一时忍不住气,况且他在京城那些老大人面前也是敢抗颜直语的,哪里能容得这些小人物在太岁头上动土?”

    朱瞠微微一笑,心里着实得意得很。请苗逵出面去给徐勋接风,再选了张俊从前常常用的那个包厢,紧跟着又派人在张俊那些心腹下属当中liáo拨了几句,立刻就jī起了这些莽军汉的怒火,果然立时三刻就冲突了起来。苗逵和张俊是有旧怨的,徐勋初来乍到就遇着这种事,料想更忍不住气,若两人借机整治宣府军马,他之后令行禁止自不必说,而这宣府总兵的位子,也能够设法留在自己一系人手里。须知自打他父亲朱永死后,他兜兜转转一直在京营和团营,对于宣府大同这一系的控制力越来越低,这次是最好的机会。

    况且,如此一来,他轻轻巧巧点让徐勋孤立了起来,接下来此子要成事,怎么也不能撇开他,这就——举两得!

    “我知道了,你去苗公公那边说一声,就说我晚间就去见他。”

    那家将答应一声,临出去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什么,忙又折返了回来躬身洗礼道:“大帅,这徐勋此前已经派人到巡抚衙门投书求见,您今儿个真的不召见他?传言出去会不今……。

    “没事!真要说军职,此番援军的几个主将里头,人人高过他,今日上午下午一连两次议事,我当然抽不出空来,晚上召见未免没个体统。再说他远道而来路上疲乏,且歇一晚上养精蓄锐,这也是我这个主帅体谅后辈。”朱骥见那家将心悦诚服地连连应是,等人走了之后,他这才得意地喃喃自语道,“况且,现如今这会儿给他去发火立威,我何必去搅和了?”

    这一夜,有人总茗是睡了一个久违的安稳觉,有人在连夜赶工布置,有人在长吁短叹决断不下,也有人自恃万无一失高枕无忧。当一夜过去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巡抚衙门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鼓声。

    佩征虏将军印总兵官保国公朱蜓要升帐了!不但得到消息的么方参将游击将军仓都一大早赶到了……就连半夜才得到讯息的徐勋亦是准时赶到了这座从巡抚衙门改成的临时总兵异辕之外。在一大群少说都有三四十的将领之中,一身戎装的他显得格外碍眼。无论是在朱骥之前率兵援宣府的神英李俊也好,跟着朱耀一块来的其他几个参将和游击也罢,一个个都用或挑剔或诧异的眼神审视着他,直到前方传来一声大喝,众人方才收回目光肃然站好。

    “大帅升帐!”

    起居八座一呼百诺这等风光,穷措大即便奋斗一辈子位居内阁首辅,却也难能体会到。毕竟,如今这中明的内阁首辅,除却见内阁阁老和部院大臣,除却朝会和廷议部议,等闲人就是想对着磕头也没处磕去,回了家自然更不会随意召见外人,如后头张居正独掌大权一般居广厦豪宅蓄美婢jiāo童总兵具帖称门下走狗这等勾当就更不用说了,如此招摇简直是自讨苦吃。所以,能够常常体会到这等风光的,只有在外的诸镇总兵亦或是家境豪侈的勋贵。

    而保国公朱骥一人兼得两项,再加上长身美髯威重不凡,此时往那居中主位上一坐,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来。当诸将——行礼参见之后,他方才吩咐传见徐勋进来。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相见了,可见这样一个年轻小将从外头大步进来,不畏不怯不慌不忙以军礼相见,就是他此前存了别样心思,也不禁在心里喝一声彩。

    光是这样的品格气度,也难怪小皇帝喜欢!就是他,又何尝希望手底下都是那些歪瓜裂枣面目可憎看着让人心烦的人?幸好他此前和京城里那些老大人们达成了协议,否则小皇帝把这么一个宠臣派到前头来,足够他喝一壶的!

    “此次大军出动,虽不及前时出征延绥那般动用数十万大军,但亦是近年来少有的。可恨姑虏知我大军出动趁机远遁,如今探马mō不准他们动向,大军动弹不得,偏是鞑虏侦骑四处,最远竟是在京城附近转悠,所幸有徐指挥使联同西缉事厂和锦衣卫,一举dàng清了jiān细数人,让京畿附近为之一清,于是我这才调了他来宣府,主持侦缉探马一事。

    说到这里,朱瞠就看着徐勋和颜悦sè地说道:“徐指挥使初来乍到,未免人生地不熟,况且所带五百人未必够用。这样,我从大军之中调两千人给你,若是还不够你只管说,至于钱粮开销,全都不在话下。只要能够顺利找到姑虏下落,便是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朱瞠这样翼爽的做派,一时徐勋身上更是聚集了无数目光。在这些或善意或恶意的注视下,徐勋从容地再次深深施礼道:“保国公好意,末将心领了。只是此番大军多数都是从京营和团营征调而来,所属军户也大多是京畿猴近,于宣府万全地形不甚了然。末将昨日已奉旨晤宣府总兵张俊,征调其下指挥使三人,千百户六人,精选军乖探马二百余人,今日一大早已经集合完毕,打算让他们赴张家口堡新开。堡,出虞台岭野狐岭等地搜寻然虏踪迹。”

    此话一出,见一时大堂中安安静静,徐勋停顿片刻,这才继续说道:“末将méng保国公看重,朝堂诸位大人举荐,皇上授予重任来宣府,本是极其惶恐。但既然担责,便不敢尸位素餐,而宣府去万全虽不远,却毕竟在众军拱卫之中,因而末将请令即刻前往万全右卫城。”

    昨日苗逵设宴给徐勋接风,结果在酒楼和张俊的属下发生冲突,徐勋愤而把人全都拘回了营,紧跟着张俊前去却被晾在营房大门外好一会儿,最后虽被迎了进去,可出府军前卫营房时却是一个人都没能带走,这些在场的将领们几乎都已经听说了。谁都没想到,徐勋非但不是没把张俊这败军之将放在眼里,而是通过张俊轻轻巧巧拉上了一批人马为己用。

    要知道,万全右卫城就是之前经历了起虏围城的地方,此前援军一度都拥在那猴近,就因为兵部担心宣府空虚,这才暂且都拉了回采。现如今,那里仍是顶在最前头的险地之一,徐勋居然不肯留在宣府而是要上万全右卫城去,这哪里像是来混功劳的?

    众将面sè各异窗力sī语之际,身为主帅的朱瞠一对面如铁青,而监军苗逵的表惊则是有些微妙。然而,两个人的脑海中,却都转着几乎一样的念头。

    一个奉旨二字,便把sī见总兵张俊还达成协议的事都给正名了,谁还能去问小皇帝是否有这样的旨意?而且有了这个由头,之前那些败军之将败军之兵,总会有一大拨人汇聚到徐勋的身边,这竟是分庭抗礼之势!!。

第三百零一章 各逞威能

    电光火石之间,朱晖想到了昨夜自己的自以为得计一时间心里那团火烧得更厉害了。然而,此时此刻不比sī底下没人的时候,他这个主帅得吞下这口气不说,甚至还不得不强自挤出一丝赞许的笑容来;“徐指挥昨日才到宣府,就能这样尽心竭力地筹划,实在堪为诸将楷模。不过·如今万全右卫城已经有右参将陈雄所部兵马,再加上原先的残军,诸部尚不严整,你初来乍到便上那里去,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对皇上交待?”

    不等徐勋说话,他又一力说道;“总而言之·你的志气可嘉勇气可嘉,不过此事容后再议,但你所说那二百余侦缉探马照准。

    虽则是军情紧急,但也不能操之过急。”

    他端出主帅身份这么一说,见下头众将尽皆无话,徐勋也默默行礼并没有抗辩,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点。只不过是被这么一闹,他也没心情再继续商议什么大事了,又对左参将神英李俊等人分派了几句,这就示意今日到此为止。待到从大堂出来一到院子里,他便有些维持不住脸sè了,扭头见苗逵慢悠悠跟了出来,他立刻站住了,等其一上来就开了口。

    “苗公公,徐勋怎么会搭上了张俊?”

    “你问咱家,咱家去问谁去?”苗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仿佛没看见朱晖那讪讪表情似的,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须臾才突然站住了,“咱家还以为他要了那几个人去处置,总少不了年轻人常有的公报sī仇,谁知道他竟然是瞧上了张俊这个败军之将。今天在场就有几个游击是对张俊有些香火情的,转眼间事情就会传开来,这下张俊下头不少军官铁定都会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保国公你要想他不去万全右卫城是不可能的,顶多拖他几天,毕竟别说张永是东宫出来的,就是徐勋自个,在京城多少渠道?”

    “他一个从来没打过仗的小子,总不成还真有翻天的本事!”朱晖想想到时候徐勋兴许真会拿着皇帝来压他,不禁异常憋屈,“况且他又不是主将就算探明了鞑虏下落,出兵与否也是在我,难道他还能越权不成?”

    他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个道理,突然快步追上了苗逵,又低声说道;“不然如此,万一皇上真有旨,委屈苗公公随着他一块去万全右卫城可好?须知苗公公你也是军中老人了,况且监军的名义最是管用,如今尚在万全右卫城的右参将陈雄绝不敢不听你的。”

    “咱家去?”

    苗逵面sè微妙地看着朱晖老半晌那诧异才变成了笑容;“那小子几次三番搅和出来的事情,就是先帝在的时候,内阁那几位老先生都没能拦住,保国公你凭什么相信咱家就能拦住他?”

    “就凭苗公公你是监军,就凭你对陈雄有恩他必然会听你的。关键时刻,圣眷如何那都太远了,眼前的实力方才是重中之重。况且不止那几位老大人,宫里我也不是没有路子。他若是按照规矩来也就罢了,他若是不按照规矩来,别人就等着这一条·····,说到这里,朱晖突然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便加重了语气道“总而言之苗公公你和我不是第一回合作了。此番只要能有所建树,下头录功的时候报上一两万人到时候人人感恩,这御马监亲军你也能掌握得更牢,不是么?”

    朱晖这一番话软硬兼施,苗逵沉吟了老半天,这才轻轻点了点头;“也罢,咱家就多担一点责任······不过保国公你今天那番搪塞也实在是太明显了,这样,咱家去徐勋那儿安抚一二。说起来真找出鞑子主力,朝中那些老大人们就无话可说了。”

    “他们无话可说,可真要是打起来,军马损失得有多少?”朱晖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理所当然地说道·“要探听的不是鞑子主力的下落,而是此番被掳走的军民究竟在哪。须知这些人只有两条tuǐ,走不了多远的!只要能把这些人夺回十之一二,一传十十传百便是天大的胜仗,犯不着和鞑子硬碰硬。看看张俊这次的惨败就知道了,贸然出击绝不可取!”

    尽管在临时总兵行辕碰了个钉子,但徐勋却并不气馁。朱晖这态度他事先早有所预料,他此来宣府是要受其节制,可也不能任这位保国公随便拿捏!昨日苗逵设宴接风突然遇到这种事实在是巧合得有些过分了,要设计这种事,脱不了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不管是谁,想让他乍到宣府就被孤立起来恐怕是最大的目的。现在他走了这么一步棋,自然让绝大多数人出乎意料,接下来他的腾挪余¢地就大多了。

    今日这番议事,除却苗逵这个正儿八经的监军,其他众将军中的内官全都没来,徐勋也没有带上张永。这会儿他带着几个幼军亲兵疾驰●昌平门楼附近的营房,得知张永还没回来,便先回屋子他昨天见了张俊,又和张永联名写了一道密折直接送回了京城,今天一大早他去朱晖那边议事,张永就出门去见同样闭门待罪的宣府镇守太监刘清—要说起束宣府这一败,文武宦官三方的头面人物全都在家待罪,可说是近年来边镇最大的一场洗牌。

    这张永尚未回来,午后时分,徐延彻却匆匆回来了,又径直求见。待进了屋子,他先是请徐勋屏退了从人,继而就低声说道;“大人,我今天见了家里一个专管在张家口堡收毛皮的管事,他说鞑子这一次人马肯定不多,按照从前常理来推算,绝对不超过一万。他以往在北边走得多,说鞑子是趁着我朝先帝新丧,这才来趁火打劫的,就不过想掳劫子女财货,最理想的当然是边境重开马市,并不是想真正大开战端。毕竟,他们自个窝里还斗成一团呢,彼此都怕自己的部落吃亏,哪里会真一心一意打什么大仗。”

    méng古人善于骑射,每次大军来去如风,都是劫掠为上,攻城为下—除却必要的示威亦或是报复,否则等闲不会轻易出动过万大军。这是徐勋来此之前,王守仁特意找上门来的提醒,而他也顺便虚心请教过王守仁一些事情毕竟,他身边的人几乎就没有上过战场的,请教别人还不如请教这位可靠些。所以,徐延彻说了这话,他立马知道自己猜测得没有错。

    明军在于多,méng古骑兵在于精,原本多年的仗打下来,以数量克质量,以刀牌手火铳手克制骑兵冲阵,两翼辅以骑兵策应,这是多年的老战法了。这一次倘若不是五处各分兵三千·结果被对方钻了空子以超强的机动xìng各个击破,也不会有这样的大败。如果不是张俊援救及时,将三处的军马都收拢了,只余下两处没法援救,死伤绝对不会只有六七千,只怕会更加惨重。

    当然,对方能完全mō准张俊分兵五处以及各种虚实,也在于那些无孔不入的谍报jiān细!

    尽管知道如定国公府这样,和北边的méng古部落有皮货马匹生意往来的勋贵武将不计其数,但且不说这种事一味禁绝不现实,而且他也没到能够令行禁止去管这种事的地步。而现如今,这也是他获知消息的另外一条渠道。于是,在思量了许久之后,他便开口说道;“那个管事你带束,我有话要问他。”

    徐延彻暗自庆幸,忙点头笑道;“我就怕大人有话要问,所以直接把他带回来了,这会儿就在外头等着呢!”

    “好,让他进来!”

    徐延彻出去不一会儿,就引了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进来。此人大约四十出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草原上厮混太久,面sè黑中带红,额头上已经有几条深深的川字型皱纹,一袭棉布衫子用一条褐sè的布带束着,看不出半点大家管事的气息,反倒是像个走江湖卖力气吃饭的。此刻他低头随着徐延彻进了屋子,二话不说便跪下磕头道;“小的龙飞见过大人!”

    “起来说话。”徐勋颔首吩咐了一句,见其起身后便垂手站在那里,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鞑子兵马不会超过八千,这是猜测,还是有什么确切消息?还有,你既是常常跑北的,可知道虞台岭再过去有仟么地方易于藏人?毕竟此次被掳去的军民不计其数,况且朝廷援兵一拨拨派来,鞑子应该不会轻易带人上路,这些人都是累赘。”

    龙飞悄悄抬起黑亮的眼睛迅速瞥了徐勋一眼,见其面sè郑重,犹豫了老半晌,他才低声说道;“大人问确切消息,小的确实不知道,只不过是按照从前的情形胡乱猜测。至于虞台岭附近藏人的地方,小的倒是知道不少地势险要的山坳和林子··…··哦,还有兴和以及沙城那两座废城。只不过,鞑子探马斥候比咱们大明厉害太多了,往那边去查探是脑袋别在kù腰里的勾当,只怕没人··…··”

    “有没有人敢承担是我妁事,你只管说出来!”

    面对这么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尽管龙飞不明白自家定国公为什么居然不怕暴lù北边那条线上的巨大收益·偏要巴结这位新贵,但思来想去,还是一口气吐lù了七八个地方。眼见徐勋吩咐徐延彻出去叫人,他犹豫了片则,又低声说道;“另外,咱们定国公府的这些产业,并不是一早就有的。先头老公爷在的时候,家里进项吃紧,所以如今的左参将神将军先头还是总兵被革职的时候,便是如今的国公爷出面,花了不少钱把他在宣府大同宁夏延绥四地的产业吃了下来。”!。

第三百零二章 双管齐下

    六十有五的神英大概是此番出征众将之中最年长的他自从天顺初袭父职封延安卫指挥使,之后屡次征讨屡次有功,一路升迁镇守宁夏总兵,又先后镇守延绥、宣府、大同,竟是历四边总督。要不是他趁着弘治十一年开马市的时候悄悄和几个méng古部落sī下违禁贸易,进账数万,可偏生首尾没收檎干净被人发现了,而后又在寇掠蔚州时不曾出兵相救,于是就被言官抓住了把柄,也不至于一度单职闲住。不过总算他善于活动,不多时就轻轻谋了个起复,督十二团营中的果勇营,今次已经是第二回随朱晖出征。即便如此,每每想到旧日镇守四镇的风光,他便总会唏嘘感慨不已。

    朱晖征用了巡抚衙门作为自己的临时总兵行辕,他这左参将自然不会委屈自己,选的就是神枪库对面那条人称副爷街上的副总兵府。

    他颇得朱晖信任,资历又老,别人自然不会和他争抢,副总兵白玉生怕自己随着张俊一起被撸了,虽不情愿,但也只能把正房腾出来给他。这会儿坐在屋子里,他想到前两天徐勋的硬气,忍不住就叹了一声。

    想当初他年轻气盛的时候,可不也是这样儿的?只可惜他没有摊上个好老子,自己也没那机缘,几十年拼杀的功劳,就因为一丁点小事被抹杀得一干二净。他一边想一边自斟自饮,三四杯最烈的塞外春下肚,他便渐渐有些醉意,偏生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人,有京城来的信使。”

    微醺的神英没好气地一皱眉头,想到在京城相识的都跟着一块来宣府了,剩下的就没几个交情好的,他不禁更不耐烦;“是哪家派来的?”

    “那人说………………说是钟鼓司刘公公。”

    一听钟鼓司刘公公这几个字,神英一下子跳了起来那一丁点酒意立刻一扫而空。他和刘瑾不过是这一个月攀上的交情,指望的就是刘瑾能把朱厚照引到他那果勇营去看看练兵,要能瞧上他带出来的那些小子,兴许他就有飞黄腾达之望。这时候,他忙不迭地吩咐去引人进来,自己则立时三刻叫了亲兵收拾了酒盏酒壶等等最后更生怕这屋子里的情形被人看见回报了刘瑾,索xìng亲自迎了进去。才出院子,见一个三角眼的汉子跟着自己一个亲兵快步过来,他又紧赶着上前几步。

    “这大热的天,你路上可是辛苦了。”

    “刘公公差遣,自然不敢怠慢。”那三角眼汉子仿佛要跪下,可一见神英立马伸手搀扶,他哪里会勉强…就势直起腰来却从怀中掏出一封印泥封口的信递了迂去,又说道“刘公公吩咐过了,神将军看过之后,麻烦给个回文或是回执我回去好复命。”

    “好好好。”

    神英得了信,心中大定,便吩咐那亲兵把人带下去好好招待,自己则是攥着那封信匆匆回屋。他可不像那些文官似的非得用裁纸刀,三下五除二直接把封套给撕了,一把掏出里头的信一看。知道刘瑾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平日都是让别人捉刀,他便先看了后头那一方小印确认无疑方才看了正文旋即眉头渐渐就拧成了一个结。

    刘瑾那信上别的话都没有,只让他竭尽全力帮着徐勋等做成了事情,到时候一定会替他在御前保举请赏。这信要是数日之前来,他铁定要以为这是笑话』毕竟朱晖此前上书就是儿戏,他哪有那样的本事帮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成事?可前两日眼见得徐勋那番表现,他就不觉有些心动了。

    在京城督果勇营看似是风光,可京城那是什么地方?勋贵云集大佬密布,要作威作福他还远远不够资格,哪里比得上镇守一方的总兵?刘瑾是当今小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这要是他能顺带再帮上徐勋一把,有这两人帮忙,别说复任总兵,他就是封个伯爵也有望!

    想到这里,他立时捏着那封信到了里头书桌旁,亲自磨墨之后就扯过一张纸,提笔蘸足了浓墨奋笔疾书了起来。只他拿惯了刀子,这笔杆子实在是不怎么利索,一个个字四四方方…最小的也有铜钱大小,一张小笺纸上根本写不了十几二十个字,须臾一张写完就又是一张。整整写了三张纸,他才把意思表达齐全了,把纸晾在一旁后,就摩挲着下巴上那浓密的斑白胡须沉思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唤。

    “人……………”

    “又有何事?可是那信使着急返回束催促?”

    “回禀大人,不是那信使。是府军前卫百户齐,良来访,说是有件事请大人帮忙。

    想着什么就来什么,神英颇有一种瞌睡偏有人送枕头的感觉。他立马给了回信,又厚厚犒赏了那个信使打发人回去,旋即吩咐传见齐济良。等见着人的时候,发觉对面那少年尚不满十五,尽管是有意打扮老成,可依旧难以掩去面上那一团稚气…他顿时满腹狐疑。

    这齐济良又不是说来送信,难不成徐勋会派这么小年纪的娃娃来和自己商谈大事?再者,此子他也听说过,仁和大长公主的独生子,曾经郑旺的案子据说就和这位有关,能进府军前卫脂不定是大长公主苦苦求来的,怎么可能是徐勋的心腹?

    面对神英审视的目光,齐济良不禁有些紧张。他在京城虽说时虽说走在哪里都有人敬着,可人家是敬的他家世,现如今在军中,那些成年人就未必会看着他母亲大长公主的面子了。想到临行前徐勋叮咛嘱咐,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tǐng起xiōng膛说道;“我家大人遣卑职拜上左参将,言说闻听左参将曾镇宁夏延绥宣府大同,四边地形了然于心,所以携地图一副想要请教左参将。”

    请教地形?

    神英只觉得丈二和尚mō不着头脑,等到齐济良拿出那一幅地图在他面前全盘展开,看到那上头标注的虞台岭以北几个地点,他的瞳孔不由得就收缩了一下。那几处都是从前他违禁贸易时,麾下亲兵走的交货路线,几处人马躲避巡行官兵的山坳树林等等,也只有他才知道。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锦衣卫或西厂再次调查了他的过往,一时为之大怒。

    然而,还不等他爆发,齐济良就又说道;“我家大人是从百户徐延彻那里听说的前事,所以让卑职问一问大人,虏寇是否可能选择这些地方藏身?”

    竟是这个意思?

    神英这才恍然大悟,暗道自己是老糊涂了,竟然忘了定国公徐光祚的次子便在徐勋军前效力。此时此刻,他免不了俯下身子仔仔细细看了那十几处地方,又用指甲在几个地方掐了一道,这才直起腰说道;“虞台岭以北可供藏身的确实就那些地方,这几处是最可疑的。虏寇如果人多,分散开来也不是没可能,但他们的探马斥候却是一等一的厉害,贸然哨探这些地方,打草惊蛇不说,十有**也是白白送命。”

    齐济良对这些是一窍不通,可世家公子素来矜持,当下只颔首说道;“多谢左参将提点,卑职回去之后必定禀告我家大人。”

    眼见齐济良拱了拱手就要告辞,神英不禁瞠目结舌。这就算事情办完要走了?那徐勋看着是一等一的精明人,怎么会用这么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子?他这么说便是一个引子由头,齐济良就应该虚心询问该如何解决那个问题,于是他就指点一二,而齐济良这么回去之后,自然就该换成徐勋亲自登门请教了。可是,这设计好的戏码却被这个呆小子全都破坏了!

    因而,见齐济良已经到了门口,神英不禁脱口而出道;“你且等一等!事关重大,你且带着我去见你家大人!”

    因之前苗逵有意关照,府军前卫营地很是宽敞,徐勋一个人就占着三间屋子,见客的明间、料理事务的东屋、作为寝室的西屋,一应都比照寻常大户人家,这在军中自然是稀罕。不过和如今四处征用各处府邸住着的保国公朱晖和其他将领,他这也算不得什么。眼下他和张永相对而坐,听张永转述从宣府镇守太监刘清那里听来的诸多情报,两个人围着一张图写写画画,不时商量两句。正在这时候,一个亲兵在外头低低唤了一声。

    “大人,齐百户回来了,跟他来的还有左参将神大人。”

    “榇于是来了!”

    徐勋长舒一口气,见张永伸了巴掌过来,他便笑呵呵地和人互击一掌道;“不枉我那天派人连夜紧赶慢赶回京城给老刘送了信。幸好你记得清楚,知道这神英上杆子巴结老刘,这老刘一封信比我费尽口舌都来得管用,这会儿人立刻亲自送上门了!”

    “有了他在,再加上一两日就会到的旨意,保国公就是再不想你去万全右卫城,也再没理由反对了!”张永嘿然一笑,继而又眨着眼睛说道“最要紧的是咱两个联名上书,让宣府总兵张俊和镇守太监刘清随我等去万全戴罪立功,皇上一准奏,立刻能把宣府旧部人心拉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强势的正德

    洋洋洒洒的万言书在这年头绝不是常见的。毕竟无论内阁还是司礼监亦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谁都没那个耐xìng看一个臣子在奏疏里自顾自地闲扯。天子和大佬们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长话短说短话更短说,言简意赅成了每个官员的必修课。然而,这定律却显然不适合朱厚照。这会儿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他歪在凉榻上由得一个宫女在那给他打扇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那厚得恍若一本书似的奏折,看着看着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朕就知道他惯会设圈套,这下竟是把保国公朱晖都给套进去了!”

    一旁的刘瑾是早就先过目了这些的。对于徐勋和张永把奏折送给他转呈,他心里是十二分的熨帖,毕竟,这代表两人首肯他是如今朱厚照身边实质上第一人的地位。所以,听朱厚照这么嘟囔,他便凑趣地说道:“可不是?要说保国公和苗公公也实在是太谨慎了些,也难怪朝堂上那些老大人们一个劲催着进兵。”

    “他们就知道催……前线打仗要是那么容易,那个饱读诗书的巡抚李进怎么会吃了这么个大败仗?废话少说,明日一大早西角门那边点卯朕不去了,把内阁三位老先生和六部都察院那些人全都叫上,文华殿议事。朕说好了要给徐勋撑腰的,这一回总不能让他们孤军奋战!”

    次日一大早正是六月十五,也就是往日的望日大朝。如今因为弘治皇帝的丧事,大朝仍是于西角门举行。百官一大早就在午门之外排班,依序入内又在鸿胪寺官引导下在西角门前依次立定的时候,夏日太阳已经早早升了起来。虽还谈不上有多少酷热,但晒在人的头顶上仍是不好受,不一会儿,一些年迈老臣的脑门上就已经沁出了点点滴滴细密的汗珠子。然而,众人本以为不一会儿天子銮驾就会过来,可足足过了一刻钟,等来的却是一个太监。

    “皇上有旨,朝中所奏五事昨日晚间都已经呈上,一概准奏。如今虽说已经入秋,但天气依旧酷热,皇上体恤诸位大臣辛劳,今日免朝。宣府万全军情紧急,着内阁三位先生和六部都察院诸位尚书shì郎即刻到文华殿议事,其余官员各自回衙料理事务。”

    话音刚落,刘瑾就见下头官员们一片哗然,顿时暗骂一声不知趣,旋即又轻咳一声提高了嗓门说道:“皇上念在诸位等候辛劳,五品以上各赐西瓜一枚,五品以下冰饮一杯,以消解暑气,回头也好有精神料理各方事务。”

    随着他轻轻一挥手,立时有十几个小火者一筐筐地西瓜抬了上来,紧跟着又是好几个大茶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免朝和同样突如其来的赏赐,一众官员顿时更是议论纷纷,可这些天文华殿议事朱厚照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皇帝每次都准时出席,他们竟也找不到太多的言辞可以指摘,虽也有人愤愤不平拂袖而去,但更多的人还是按照官职领了赏赐才走,而刘健等人自然不会稀罕这些,看着不少争先恐后去拿冰水解暑的低品官员,不禁有人叹了一口气。

    “这才是第一天上朝……”

    “数千人上朝,最远的连天颜都看不清,从前每次上朝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逃避不来的,其中还有寿宁侯建昌侯这样的勋贵,免朝就免了,做什么fù人之态!”兵部尚书刘大夏没好气地打断了那个shì郎的感慨,这才环视众人说道,“有时间想这些,还不如想想今天本该轮着礼部,可突然又把我们一股脑儿全都召了去,皇上又想干什么!”

    是啊,皇帝又想干什么?

    无论是五朝元老马文升也好,其他历事三朝四朝的老大人也罢,一时都陷入了纠结之中。这些天的议事之中,朱厚照是成天的翻新花样,他们应付辛苦自不必说。而那些小事也就罢了,今天已经说了议宣府万全的军情,那必然涉及前方军务,只盼小皇帝不要出幺蛾子才好。

    然而,怕什么偏生来什么,众人鱼贯而入文华殿才站好,那边厢朱厚照就兴冲冲地进了殿来。他往居中宝座上一坐,等众人叩头起身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朕今日召诸卿过来,是关于宣府万全的军务。之前宣府总兵张俊他们打了这么个大败仗,朝中关于失机还是死事,一直都争议不下。”

    “回禀皇上,此事臣等已经议定,由巡按直隶御史夏时亲赴宣府查勘总兵张俊镇守太监刘清等……”

    刘健这一句话才说完,朱厚照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查勘归查勘,可该做的事情还得先做。保国公之前又上书奏左参将神英李俊等人兵少,朕决意再派兵六千增援,然后在十二团营中再挑两万人预备着,让兴安伯他们这些操练好了,若战事有变就可以随时派到宣府去。还有……”

    这说的一桩一桩,已经让群臣的脸sè变得很难看,偏生朱厚照一点都没去理会他们的表情,顿了一顿又自顾自地说:“还有张俊和刘清毕竟都在宣府多年,如今打了败仗就直接搁置,也是浪费人。鞑虏此前一度重兵压万全右卫城,眼下虽然已经撤走,可终究行踪成谜。徐勋已经上书请去万全右卫城。他此去本来就是保国公专门向朕请调的,没有侦缉情报却还窝在宣府的道理,所以朕打算准了他,另外让张俊和刘清随行,就算是他们戴罪立功。”

    谢迁几乎不假思索地抗辩道:“皇上,此番败仗天下震动,纵使不罪张俊等人,也该将他们逮问上京,或追究罪责或méng恩不问,总得有一个详查的过程。而且,现如今保国公才是总兵官,徐勋越过他上奏,未免于军法不合,况且万全右卫是整个宣府最北的卫城,随时可能有虏寇,徐勋从未上过战阵,万一遇险无异于送上门去,恳请皇上三思。”

    “等详查清楚了,鞑子早就跑了!张俊毕竟是和虏寇接触过的,刘清也在宣府多年,令他们戴罪立功,便是申明朕用人不全因胜败,也是看他们在败北之后是不是能拿出一个样儿来!至于徐勋越过保国公上奏,朕原就给了他直奏之权,况且他对保国公奏过,保国公不准,难道他还真的就在宣府之内无所事事?那你们那时候一个个举荐他去宣府何用!”

    朱厚照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竟站起身来:“起头催进兵的是你们,调人去宣府的也是你们,说他未经战阵去万全不行的也是你们!他就是知道自己年轻没经验,所以才要张俊等人随行。朕知道你们想说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可从古至今有多少名将纵横天下未尝一败?难道打了败仗就没了?”

    此时此刻,朱厚照浑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还曾经在徐勋面前,大骂过张俊等人这败仗打得窝囊诸如此类云云,甚至忘情到徐勋奏折上那原话都直接引用上来了。见群臣被他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便气咻咻地说:“这事朕意已决,这是下旨,不是在和你们商量。当然各位若是不奉诏,朕就下都察院和六科廊让言官们先辩白辩白!”

    自从小皇帝登基,诸位大佬都觉得,往日里常常用得着的言官,现如今渐渐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了。很有那么几个人正围着皇帝的每一道政令摇旗呐喊欢呼叫好,尽管只是一小撮,但可以预见随时随地能变成一大群。更何况徐勋所为不合规矩固然不假,可挑毛病归挑毛病,这个在京城就让无数人不省心的小子,没打算在宣府混功劳是很明显的。

    于是,在三三两两互相眼神交流乃至于窃窃sī语之后,刘健作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终究深深躬去:“臣领旨。”

    朱厚照今天这般强横,就是为了通过此事,这会儿目的达成,他总算是长舒一口气坐下了,嘴里却又说道:“这便是了,勤劳国事原本就是该褒扬的。既然张俊和刘清一块去万全右卫城,那巡抚李进也一样让他出来做事吧。乍然进驻了这许多兵马在左近,少不得扰民,他这个巡抚出来安民正合适。还有,王守仁还在帮忙督运粮草?他一个兵部主事老干这些太大材小用了,让他去居庸关!之前不是说虏寇势大猖獗,请在居庸关和白羊口增兵吗,准了,京营各发步兵一千过去协守,至于紫荆关倒马关,附近不拘哪儿调一千人过去。”

    说到这里,他见下头仿佛没什么异议,这才再次又站了起来,有心伸个懒腰缓解一下昨晚上一晚上在那琢磨今天这些说辞的疲劳,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只背着手说:“朕说这么一番话,接下来你们有的是好忙,都散了吧散了吧……朕这人不偏不倚,此前还恨得张俊牙痒痒的,现如今也不是帮他这败军之将说话?李进这个进士有的是同年同乡,张俊却没有,所以总得给人一个戴罪立功的公道。就这样,朕先回去了!”

    眼见小皇帝就这么潇潇洒洒地背转身扬长而去,留在原地的刘健等人甚至连行礼都忘了。直到朱厚照并那些内shì等等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刘健才冷着脸说道:“老夫不管你们之中哪些人和李进是同年,国有国法,接下来他查勘出什么罪名,就是什么罪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这才放缓和了语气说:“此番援军全都是武将,不过下头还有人荐设宣大总制的,虽说未准,但文官之中也该挑一挑是否有通军略的,随时预备着一批人在,免得皇上下诏求武略者无人。要知道,李进若这一趟被征回京,宣府巡抚不能没了人!”RO!。

第三百零四章 欺人太甚!

    就夏日的天空一片湛蓝,阳光无边无际地尽情洒了下来,晒得黄土路上的行人仿佛是蔫了似的。然而,翱翔天空的各sè鸟儿就没有人类那许多烦恼了,间或扑腾着翅膀在原野中觅食,甚至还有一只苍鹰一个俯冲下来,利钳似的爪子直接逮住了一只野兔,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上升。然而,还不等它飞回自己的巢xué去尽情享受美食,就只听一声弓弦利响,原本翱翔长空的它便被一箭贯穿,继而连同那只野兔一块直tǐngtǐng掉落了下来。

    “好箭法!”

    面对这一声赞叹,徐勋很有些脸红心虚。要知道他真不是打算去射那苍鹰,瞄准的是不远处那只肥硕的大雁,谁知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竟是错有错着。然而,出口称赞的是苗逵,他当然不会去解释自个的目标有误,只谦逊地说了声侥幸,旋即就吩咐身边的亲兵上前捡拾猎物。

    不消一会儿,人就跑了回来,一手拿鹰一手拿着野兔,喜形于sè地说道:“大人,好运气,这可是一箭双雕!”

    徐勋被这小子给气乐了,张口就喝道:“少说嘴,把东西先收拾好了,等到了张家口堡,你负责炮制!”

    他也不管这幼军怎样愁眉苦脸,策马过去和苗逵并肩而行,试探几句见仍掏不出老家伙和他同行的真正目的来,虽说恨得牙痒痒的,可终究也只能在肚子里生闷气。正如他和张永所料,朱厚照果然力排众议压服了一众老大人们,准了他上万全右卫城去,而且又点了宣府总兵张俊上那里驻守戴罪立功,镇守太监刘清向导,领兵一千,左参将神英带兵一千随行,再加上朱晖不知怎的说动了苗逵同行,这又是御马监勇士营千余人马这一行更是浩浩dàngdàng。

    午间休整,张永倒是开玩笑地撺掇徐勋烤了那苍鹰和野兔打打牙祭,徐勋却知道这会儿闲情逸致不合适,于是只在那儿就着皮袋里的水啃了两口干粮。他正思量昨晚上送回京城给老爹和小丫头的家书,小皇帝可会突发奇想从锦衣卫西厂那要过去翻看,前方就突然传来了尖厉的呼哨声。知道是斥候发现有情况徐勋一把抓起了腰刀站起身来,与此同时,此番同去万全右卫城的三千余军马立时sāo动了起来,到处都是各处主官的叱喝声。

    徐勋自己所带的那五百余人此番全都拉了出来,这些都是京营择选的精锐,再加上亦是都经过府军前卫特有的队列操练,这集合编队竟是比谁都快,一时看得神英和张俊苗逵各lù异sè。尤其是神英自忖自己的果勇营在十二团营中亦是数一数二,现如今竟比不上小小年纪的徐勋统带的兵马当下那老将嗓门就更高了。而张俊苗逵本就别苗头,各自对着下属叱喝了几句,到最后三千余人列阵竟比平日集合的情形快了三成不止。

    等队伍集合完毕,徐勋就登上一处小土丘往远处望,却只见地平线那边赫然是数百黑影。只瞧了一小会他便知道那些行进杂乱无章的黑影必然不是虏寇,但身旁有久经战阵的也没开腔,他自然犯不着出口道破,便索xìng在那儿看着。然而,当这一拨人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的脸sè就渐渐变了。不但是他,就连张俊亦是面sè铁青,到最后竟脱口骂了一声。

    “混蛋欺人太甚!”

    眼看张俊突然一抖缰绳第一个策马疾驰了出去徐勋便看了看一旁充作自己亲兵的安大牛。果然,这莽大汉拳头紧攥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大人,看服sè应该是之前虞台岭之战败北的溃兵,可没想到那些虏寇竟然会……竟然会如此卑鄙无耻!”

    用卑鄙无耻四个字来形容眼前那数百溃兵的惨状并不为过。不止是张俊安大牛这般亲身经历过虞台岭之战的,就连那些京营十二团营和御马监亲兵的军士,看到眼前那幅情形,不禁都是心中大怒。这数百溃兵人人都身着军袍,但全都是赤足,尽管大夏天里冻不着,可他们这一路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一个个脚上都是惨不忍睹。若单单这些也就罢了,所有人都被剃去了头顶心那一大块头发,眉毛亦是被剃得精光,乍一眼看上去异常滑稽可笑,可要多看几眼,立时就能让人生出同仇敌忾来。

    生怕其中méng混有鞑子的jiān细,神英自动请缨让自个的果勇营兵把这数百人全都团团看守了起来。此时此刻,张俊从里头一把揪出了一个,二话不说攥着那人的领子拖到了徐勋跟前,一踢膝盖喝令其跪了,这才厉声问道:“吴大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被张俊叫做吴大海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壮汉,眇了一目的他头癌几乎都被剃光了,眉毛处还有宛然伤痕,看上去又凄惨又可笑。他茫然地看了一眼面前那些服甲鲜亮的军士们,突然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最后才说道:“老将卑职对不起你,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溃散的时候我们就这拨二百多人,杀到最后就给鞑子包围了,他们纵马两次冲杀就只剩下了这一百多,最后全都给他们俘了去!鞑子饿了我们好几天,后来剃了头发眉毛就给我们干粮放我们回来,我们都想着家里的老子娘女人孩子,又是身无寸铁的,好容易才越过了长城……”

    “呸,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争气的部下!”

    “住手!”

    眼见张俊怒气勃发抽刀出来就要砍人,徐勋连忙一口将人喝住,再看那吴大海双目紧闭引颈就戮,可眼里却是不争气地流出了泪来,他这才说道:“鞑子放了他们回来,就是要祸乱军心,张总兵你镇守边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还看不出来?”

    “唉!”

    张俊哪里会真看不出来,此刻别过身去就是一声长叹,而神英亦是面sè沉重。他们和虏寇都不是头一次交战了,可从前失陷其中的军民多数都是被拿着做苦力,毕竟各处méng古部落中,汉人奴隶因为总有各种各样的手艺,始终是极其受欢迎的,如同这样剃发剃眉的羞辱极其少见。而苗逵刘清张永虽然自己都是身体残缺不全的太监,可看着此时这一幕,也都是心里直冒火。

    “你们是从哪里被放出来的?”

    徐勋这一问,其他人顿时想起这要紧的一茬,一时都是神情大振。然而,那吴大海看了看众人,却是讷讷说鞑子méng了众人的眼睛,将他们绑在马后一路拖行,整整大半天后方才把他们扔在了一处地方,旋即就呼啸而去。他们认准方向走了许久,不敢进张家口堡,从一段已经有些倾颓的长城翻了进来。听到这里,无论是苗逵刘清张永也好,徐勋张俊神英也罢,竟人人面sè铁青。

    这些人能这样进入宣府腹地,那么那些虏寇岂不是也能够长驱直“该死,你们就不曾想过虏寇会蹑在你们后面撵上来?”

    见张俊又是大发雷霆,吴大海立刻磕了一个头说:“老将主,我们一路都小心掩藏了行迹,而且那一处破口虽然有些破损,可依旧是要大伙儿豁出命去爬的,虏寇都是骑兵,jiān细哪里都能混进来,可骑兵终究是要拆毁一段次边方才能进来。卑职知道我们打了败仗又成了这个样子,就是回去了也会被严厉处置,卑职只求老将主通融一二,让我们能见一见家里人……”

    “住口,这事情没得商量!”张俊一口喝住了这苦求不止的吴大海,旋即面sè复杂地看了看徐勋和苗逵,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戴罪之身,此事交给徐大人和苗公公吧。”

    苗逵却爽利地说道:“咱家是监军,不正经管事,徐大人看着办就好。”

    看了一眼吴大海,徐勋又远望了一眼那些乱糟糟席地而坐的溃兵,沉吟良久方才说道:“宣府如今兵马众多,就这样放你们回去必然浮动军心。万一保国公一怒之下,到时候要提振军心士气,说不定还要借你们的脑袋!”

    然而,就在吴大海面lù绝望的时候,他又厉声说道:“而且,男子汉大丈夫,应该知道后果!你们若是就这样回去,朝廷追究下来,你们的家人老小都要因此受辱,难道你们想在别人的讥刺当中过一辈子?鞑子将你们秃发剃眉,就是要你们就此丧胆,要是你们还有些志气,那就索xìng把头发全都剃光,随我军回去为马前卒!若是死难,我亲自给你们请朝廷抚恤。但若是你们能活下来,那我当亲自为你们请功!”

    见自家老将主和那个监军模样的太监都明显唯眼前这半大少年马首是瞻,吴大海已经品出了滋味来,此时听到这么一句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抬头问道:“大人,我等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您既然要我等从命,那卑职不得不多问两句,您刚刚说的都当真?若是有人不愿意,那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徐勋斩钉截铁地撂下这八个字,旋即又策马上前,到了那些被团团围在当中的溃兵外头,又一字一句说道,“我是府军前卫掌印指挥使徐勋,在此明告尔等:秃发剃眉,欺人太甚!若是尔等愿意就此随军折返为马前卒,那在此登记军籍,此前你们被俘之事我可以暂且不追究;若是……”

    他随手抽出腰刀,捏着刀柄用力一顿深深扎进了地上,旋即冷冷地说道:“若是因前战而畏怯再不敢战,那登记军籍之后,充随军征用民夫!”

    即便虏寇还用同样的手段放归了其他人,可眼下这些人既然撞在他手里,那就决计放不得。

    祸乱军心之外,谁知道还有没有jiān细混入其中!!。

第三百零五章 石破天惊

    尽管从大明开国起就渐渐修建长城,但那道防御线毕竟不是能的,终明一世,虏寇毁长城进犯的次数不计其数,掳劫军民少则数十,多则成千上万,九大边镇每年因此损失的人口更是一个可怕的数字。而被掳去容易,被放回却难,但总有那些不甘心一辈子给人当奴隶的青壮从北边逃回来。永乐年间初建三千营的时候,其中就有不少是这些逃人,但如今去开国已远,但凡被虏寇掳劫而从北边逃回来的,多半不许原籍居住,另改军籍挪到他处,至于被俘军将就更不用说了,哪怕没有后世的各种审查,可革职闲住乃至于问罪都有可能。

    更何况,此次的一百二十六名军士都是被人剃去毛发放回来而不是自己逃回来,这甄别更是重中之重。白日里因为徐勋那一句话,人人都知道就算不想跟去万全右卫城也不可能,自然不会有人选了去当什么劳什子的民夫,因此自是都愿意随军。这会儿临时扎营,徐勋又传令让他们接受甄别,几条规矩宣布下来,一应人等便微微有了些sāo动。

    “第一,一人身份军籍,得有五个相识的人作保,如有嫌疑,作保人连坐,若没有,便先归到一旁等候大人发落。第二,每十人临时编入一小旗,若有一人逃亡,其余九人连坐!第三,若能道出虏寇虚实及所部,记功一等,待回师之后重归军籍!第四………………”

    眼见这情形,抱手在一旁观望的神英突然回转身,到了徐勋和张永的那座大帐之外,便让人通报了一声。等里头出声传进,他弯腰进了大帐,见这两人正围着一张大地图计议什么,他就轻轻咳嗽了一声,见徐勋和张永都抬起头看了过来,他才拱了拱手。

    “徐大人…张公公,从前北边有人逃回,历来都是要查勘数月。现如今我们不得已要带他们这么多人上路,只怕还得更加小心。就算他们将来立功,也不能轻易少了提防,想当初宣德时…便曾经有守神铳内官醉酒被人割了脑袋的旧事。

    徐大人这样甄别,算得上是严谨了。不过,我的意思是再加一条。若是单个军士无人作保的,到了张家口堡,立时把人看押起来,否则风险太大!”

    “左参将所言极是,咱们没必要承担这风险,按我的意思,到了张家口堡干脆就一体都留下看押起来。”张永立刻点头赞同…又看着徐勋道“徐大人,且不说这许多人衣衫褴褛连鞋子都没有,也不说军器,就说他们被虏寇掳劫去那么多天…战斗力也已经大打折扣了。况且被夺了心志,纵使人是囫囵完好,真正交战的时候来说不定还是拖累。”

    神英这么说,张永也这么说,徐勋不觉也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而且现如今他是一步都错不得,若这百多人当中真有虏寇安插进来的jiān细,抑或有那种贪生怕死的人要祸乱军心…那就是天大的祸患。然而…吴大海那个大男人当时嚎啕大哭的样子着实让他心有感慨。毕竟,谁也不能要求交战失利之后…每个人都要死战到底而不是被俘。

    于是,眯了眯眼睛,他就说道:“此事暂且等到张家口堡再说。如今已经扎营,我先四下里转一转。”

    徐勋说着就颔首一笑出了营帐,见安大牛如影随形似的跟了上来,紧跟着又是四个人紧紧跟上了这莽大汉,他不禁暗自称许,当即头也不回地继续在营地中走着。

    选择扎营地点的时候是张俊和神英一块的决断,张俊曾任两镇总兵,神英则是四镇,对这周围的情况是要多了解有多了解,他这个半吊子当然不会去指手画脚。此时巡视了大半圈,见那些被俘军士的甄别进行得还算顺利,他就没多呆,又转了一会儿,他就看到张俊独自从营房出来,四下一张望突然独自往另一边走去。他一时好奇,索xìng放慢了脚步紧跟了上去。

    然而,张俊脚步颇快,等到他再次撵上人的时候,却不料后头的安大牛突然重重咳嗽一声,蹲在那儿的张俊顿时给惊动了。扭头见是徐勋,已经撮起了两堆土的张俊不禁面lù赧颜,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徐大人别笑我矫情,虞台岭战死的游击穆荣和张雄都和我交情不错,他们正当壮年,如今家里就剩下了孤儿寡母,再加上今天遇着这百多个被虏寇放回来的,我思来想去坐不住,就到这里来祭拜一二。”

    听见张俊这么说,徐勋也没回头去看后头的安大牛是个什么尴尬表情,沉吟片刻就开口问道:“张总兵觉得,虏寇放了这一百多人,是不是还会放更多的人?”

    “对他们来说,放个一百多号人宣扬一下声势就够了,再放更多的人诶多大必要。毕竟,各部落的那些王公最喜欢的就是汉人奴隶,这一个个人就相当于一头头牲畜,无数银钱,全都放回来这一仗岂不是白打垫?”说到这里,张俊顿了一顿,见徐勋听得仔细,他终究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而且,不是我为吴大海开脱,虏寇放人,断然不会是一百多号人一块放,极有可能是这儿放三五个,那儿放五六个,毕竟人四散放走,到时候各走各的,遇人更多,消息传得更广,足可让宣大各处人心惶惶。”

    徐勋此前未曾想到这一点,这一听之下顿时恍然大悟。

    思量片刻,他就对张俊笑道:“这个吴大海不知从前在军中是何职司?”

    “他是宣府前卫的千户,最初只是袭父职为总旗,后来一直跟着我,算是我的老部属了,一路积功升迁到千户,骁勇其次,最难得的是颇有胆略心计。”张俊见徐勋已经心动,便趁热打铁地说道“我一介戴罪立功的败军之将,论理不该指手画脚。但大人此去万全右卫城,为的就是侦缉虏寇下落,何不召来他先问一问?”

    “也好。”

    徐勋才说出这两个字,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凄厉的惨叫,紧跟着就是大骂和叱喝声,大吃一惊的他连忙转身,却见安大牛大手一挥,已经有一个护卫飞一般地跑过去了,而安大牛则是带着其余三人警惕地围拢了过来警戒。不消一会儿,刚刚去打探情形的护卫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

    “果勇营的人刚刚在给那些人搜身,结果一个小子暴起偷袭,这会儿正被人揪着打!”

    徐勋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七八个人正围着一个小个子拳打脚踢,一旁的众多军士则是在呐喊起哄,不远处,那吴大海正伸手拦在几个衣衫褴褛的被俘军士面前。面对这情形,他当即厉喝了一声住手,眼见得那几个果勇营军士不依不饶又各自踹了人一脚方才散开,他立即偕张俊一起走上前去,因问道:“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我们要搜身,这小子非但不让,反而一脑袋顶翻了咱们的人!”

    徐勋正要答话,见神英亦是闻讯赶到,他便索xìng把那几个打人的军士交给了神英处置,而自己则是命人叫了吴大海过来,又捎带上了那个鼻青脸肿的小个子军士,却是径直去了张俊的军帐。甫一落座,他便恼怒地质问道:“因何打人?”

    那小个子军士还来不及回答,一旁的吴大海便直接跪了下来:“大人,小丁是之前从建州跑出来的,后来官府甄别之后便送到宣府从军,他背上留着建州女真人给他刺的刺青和奴隶烙印,所以他最忌讳被人瞧见。”

    徐勋原本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乍听得这番解释,又见那小个子军士默不作声地突然敞开了前襟,却是xiōng膛上刺着张牙舞爪的图案,至于烙印则是看不分明,他立时沉默了下来。而习以为常的张俊皱了皱眉,当即吩咐亲兵把那小个子军士暂且带了下去,这才冲着吴大海喝道:“别人的事情你倒是一桩桩一件件都知道,可你自己的事怎就不放在心上?我再问你一次,那些虏寇究竟是怎么放的你们,你给我如实道来!要是敢有一个字假话,我立马军法杖毙了你,省得还为你烦心!”

    吴大海看了看怒不可遏的张俊,又偷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徐勋,犹豫许久,他方才磕了个头说:“大人,卑职之前是有不尽不实的地方!鞑子之前是分拨儿每回放了三四个人,全都是一绳子串起来,再加上他们骑马,我们只两条tuǐ,想的就是我们追不上他们。我前时被剃了头的时候就想着要逃跑,早早磨尖了一块石头,因此一被放下就截断了绳子,带上三五个人远远跟着,跌跌撞撞好容易收拢了这一百多人。因为我知道,若就这三五个人跑回来,又是这般秃发无眉,只要被巡行人马发现了,指不定立马就当了鞑子砍了头去冒功。”

    这冒功二字说出来,张俊忍不住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其丝毫不为动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吴大海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竟又开口说道:“老将主,卑职不妨说实话。咱们其实被人放出来已经好几天了,是我拦着让他们不回宣府,而是让一个人扮游方和尚拿了假度牒在路上打听消息,得知老将主要到万全右卫城来,这才从藏身之地出来的,为的就是将功折罪给弟兄们找一条活路。我们之前和此番虏寇从宣府掳去的军民关在一块,鞑子大约是觉得我们听不懂他们的话,亦或是知道他们所在,宣府大军被打惨了,也不敢去攻,所以都没太着紧。所以,我知道看着我们那一拨几百个鞑子的藏身之处,就在沙城旧地!”纟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临机处断

    此时此刻,别说徐勋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了起来,就连张俊亦是失态地站起身。若不是下头跪着的吴大海他带了多年,他几乎脱口就问此话当真。即便如此,他在沉默片刻之后,仍然喝道:“这等消息,怎么不早禀报,若耽误了军情,你吃罪得起?”

    “老将主,卑职虽拙,但也看出来了此番这数千兵马军令不一。单单刚刚看守我们的,就是十二团营中的果勇营,听说还有御马监亲军,以及这位徐大人管带的府军前卫,再加上老将主自个的嫡系兵马,这么多人难免心思不一样,卑职若是一早就说出这话来,人多嘴杂消息倏忽间就传扬出去不说,而且老将主就能担保,别人不会觉得卑职是胡言乱语祸乱军心?再者,老将主才因为分兵导致损兵折将,别人只怕根本不会相信卑职所言。”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徐勋终于开口问道:“那你眼下为何要说?”

    “当然是因为大人跟着老将主过来,不但把犯了事的小丁叫进了大帐,还一道传见了卑职,老将主更是当着您的面再次质问前事,足可见已经存了心。”吴大海又磕了一个头,这才垂头说道,“既然如此,卑职便只能赌一赌把这事儿说出来。不管大人信与不信,卑职都已经拼过了,也对得起收拢来的那些弟兄们。”

    徐勋和张俊交换了一个眼sè,见这位老将犹疑之中却带着几分跃跃yù试,他又踌躇了片刻,这才再次问道:“你们这些人是何时被虏寇放出来的?”

    “大约是五月末的光景,具体日子是哪天,因为之前需得时刻提防过于紧张,已经记不太清了。”

    “距今已经有十天。”张俊一时失望地皱起了眉头,缓缓又坐了下来,“鞑子素来狡猾…我军大举增兵宣府,他们怎会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不动。”

    “老将主能否再听卑职一言?”见张俊挑眉不言,吴大海又偷瞥了徐勋一眼,见这位亦是微微颔首,他就乍着胆子说道,“鞑子固然狡猾…但这一趟掳去的牛马太多,他们已经分兵把这些战利品运了回去,未必就顾得上掳劫过去的宣府军民。所以,沙城那儿十有**还留着有人,鞑子大队主力多数不在,可总有一小撮人留守充作前哨。而且,如今朝廷的军马齐集宣府,他们肯定不会再从虞台岭进犯,但大同甘肃延绥…再打这几处都不无可能。”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索xìng豁出去了,又直截了当地说道:“之前保国公率兵援延绥,就是一直畏怯不前,探马放出去无数…也曾经打探到鞑子下落,可就是迟迟不曾率军进击,后来随随便便打了一仗报了功劳给朝廷,上头认可了,这番做派落在鞑子眼中,自然更不会有所畏惧。如今保国公就算知道沙城有鞑子,难道就敢发大军前往?”

    “放肆!”

    尽管知道徐勋远远不比寻常年轻人,可张俊还是被吴大海的口无遮拦给气得七窍生烟…怒喝一声后就提高声音唤道:“来人…把这目无上官的家伙架出去!”

    张俊这一声喝,外头哗啦一下掀开门帘有人进来。然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安大牛和他那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他和吴大海显然是老相识,行礼过后竟还对吴大海眨了眨眼睛,这才一本正经地带人架着吴大海往外走。见此情景,当着徐勋的面,张俊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忍不住又骂道:“给我好好看着他,要让他传出一丁点消息到外头,你们几个统统提头来见!”

    直到人出了帐子,徐勋这才终于笑出了声来。见张俊满脸的讪讪然,他就笑着说道:“张总兵就不用再解释了,有这些忠心耿耿的部属,足可见你在宣府这几年总兵当得用心。这吴大海刚刚指摘保国公的那些话,除了他之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用担心会有其他人知晓。

    事到如今,要紧的不是他所说的究竟有多少准数,而是往沙城打探势在必行,而且需得防着鞑虏绕过宣府镇,再打其他地方的主意。”

    和徐勋一来二去打交道多了,张俊已经明白这个天子宠臣和保国公朱晖全不是一路货sè,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敬意。此时此刻,他会意地点了点头,最后竟是主动说道:“事关重大,大人和我麾下的兵马加在一块也不足一千六百人,这事避不开苗公公神将军。”

    “要说服左参将,我有六七分把握,但要说服苗公公,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而且据我所知,苗公公对如今奉命援守万全右卫城的参将陈雄有恩,若是等到了万全右卫城,陈雄是做主的,那原本驻守的兵马加上陈雄的援军,只怕不下一万,要做事就更难了。所以,等到了张家口堡,此前的探马应该已经有人能回来会合了,那时候就以他们侦知情况,把此事抛出来,至少也要再次派出斥候探马前去沙城。”

    “好!”

    张俊听徐勋竟然说能说服左参将神英,不禁大为惊异。毕竟,做过四镇总兵的神英比他更加老资格,若不是在违禁贸易和没出援兵上头给朝中言官抓住了把柄,也不至于一度赋闲了好几年,现如今随军出征只得了个左参将的名头。但诧异归诧异,他仍是知机地没有开口询问,待徐勋说要将吴大海带回去,又明说不会等把这些被俘军士带到前头的张家口堡再作处断,他几乎想都不想地答应了下来。

    毕竟,吴大海的消息太过重要,就算这些被俘军士当中真有jiān细,也只能暂时带着随军时时刻刻看着。

    至于吴大海是否会投了鞑子甘心为人做jiān细,他是一丁点都不会相信的吴大海妻儿都在宣府,况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最忌讳损伤,哪个jiān细会做到这样地步?

    次日中午,张家口堡。

    张家口堡在万全右卫城东,距离宣府八十里。若是全速前进,一日就能抵达,徐勋原先便是如此打算,但因为昨日路遇吴大海等人被耽搁了,这下子自然拖延到了中午。按照明制,一所驻军一千,设千户为主官,一堡则是驻军一百,以百户作为主官。但实际上,在宣府这样的九边重镇,一应千户所和沿长城的各堡,驻军也好主官也罢,都远远超出这个标准。驻守张家口堡的是指挥佥事骆远,麾下总共八百人,自打先头虞台岭那一战之后便一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此刻面对这突然来援的三四千人,他在喜出望外之后却又为难了起来。

    张家口堡那小小地方,当初建造的时候顶多也就是容纳一千余人,就连他的官署亦是勉强够住,可今次来的那一干大人物是怎么都安置不下的!好在让他松了一口大气的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府军前卫掌印指挥使四下里一转,竟只让他腾一间屋子说话商议。

    一进屋子,刚刚在外头始终矜持着一言不发的苗逵终于忍不住了,不等坐下就径直问道:“徐大人,刚刚咱们快到张家口堡时遇见的那两个人,就是你此前派出去的哨探?”

    “不错,是张总兵的麾下。”徐勋看了张俊一眼,这才说道,“他们俩带回来了一个消息,沙城那边发现有小队鞑子的踪迹。”

    “什么?”苗逵还不曾发话,神英就一下子连珠炮似的问道,“他是亲眼看见还是道听途说?多少人?可有牛羊马匹,可有被掳劫去的军民?”

    “他们俩只在外围看过一眼,再走近就要打草惊蛇,所以不敢贸然行事。而且,昨日我和张总兵审过那吴大海,他说是此前鞑子曾经在沙城一线逗留过,那里还有大量我朝军民。如果虏寇还要趁势进击,就不可能往北走得太远。如今之计,当往这几处再派探马斥候。”

    尽管元朝曾经统治过中原多年,草原上也一度出现过大名鼎鼎的哈剌和林以及上都开平等等名城,但多年征战下来大多数早就毁了。更何况瓦剌和鞑靼征战多年,谁也不肯行建一座城池来给人当靶子,往来侵袭中原则是多数依托那些旧日废墟,从废弃的开平到兴和再到沙城以及所谓的答鲁城,也就是民间所谓的杀虏城,当年洪武永乐开边向北推进时所建的那些堡垒,如今却沦为了虏寇的桥头堡,想来就让人觉得扼腕。

    苗逵见神英显然有些意动,不禁垂下眼睑沉吟了起来。他自然清楚这会儿突如其来的静寂是怎么个缘故,因而在反反复复权衡了一番之后,他mì然开口说道:“徐大人,若是侦知沙城内真有虏寇和被掳去的军民,你打算如何?是先派人报保国公,还是趁势出击?”

    见张俊和神英全都看着自己,徐勋沉默片刻,这才微笑说道:“自然先报保国公。不过,若虏寇势大,那便只能等保国公决断;但若是虏寇不多,保国公迟迟不动,我本有临机处断之权,那就得斟酌斟酌了。若是这些军民被裹挟北上,这辈子兴许便再难回中原,宣府不知要多出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纟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艺高人胆大

    夏日的草原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一望无际的碧草,湛蓝没博一丝云朵的天空,再加上静静流淌的小溪河流,若是再有牧民提着长鞭吆喝放牧牛羊,那便是一幅完美的图画。然而,往日最放肆的时候甚至在长城边上放牧吃草的牛羊群,现如今却都往北移了许多,三五牧民往往都谨慎得远远避开那道长城,大异于往日那光景。

    原因很简单,现如今这块最肥美的牧场,才刚刚打过一场大仗!大汗的心腹大将脱火赤率领前锋人马在宣府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一下子掠回来数以万计的牛羊,天知道明人会不会来报复!

    “明人才不会来,那个保国公最是欺软怕硬,哪里敢惹大汗!”

    兴和故城边,一个老牧民在对周遭那几个年轻牧民说完不久前那场战况,就信心满满地加上了这么一句。他的口才极好,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亲见,哪怕那几个年轻牧民都是这几日才见他,可他赶着那几十只羊却做不得假,再加上人已经悠悠闲闲在这儿放牧了好几天,他们自然不会生出任何怀疑来。

    “巴图大叔,你这么能说,要是能有个人引荐,说不定大汗会召你进金帐讲书,到那时候你就发达了,那会儿可别忘了我们!”

    这红脸膛的年轻牧民一起哄,其他人也就笑着附和了起来。那脸上皱纹都老得打了褶子的老牧民顿时恼羞成怒,对着众人一阵没好气的喝骂,他就站起身来拿着马鞭吆喝了一旁的哑巴孙子往外走,不消一会儿就把大堆羊群全都赶拢了来。

    眼见他要往北去,刚刚那红脸膛的年轻牧民忙叫道:“大叔,这兴和废城周围够大了,你要放牧往南边去,别往北走,前几天我还在沙城那边遇到了郭尔罗斯部的兵马…好说歹说许了十只羊出去,这才逃脱了,小心你的羊落入狼口!”

    那老牧民闻言顿时站住了,转过身来诧异地问道:“郭尔罗斯部的草场应该在更东边的地方,他们怎么会在这儿?”话音刚落,他就拍了拍脑袋笑道…“啊,看我这记xìng,大汗发出了征召令,所以各部的勇士都汇集了,再说是脱火赤诺颜带队,郭尔罗斯部的人当然少不了!不过这郭尔罗斯部的人还真是古怪,没事在沙城那儿驻扎着干嘛……………”

    “在那儿的是那位诺颜的大管家阿古拉,据说是看着他那主人此次的战利品!”

    几个年轻牧民都笑了起来,有人附和…也有两三个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沙城那边兵马严整,言谈之中不无羡慕。尽管méng古全民皆兵…但此次大汗征召的乃是各部勇士,他们这些隶属小部落而又不出众的就挨不上边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金银牛羊和奴隶等等战利品被人瓜分。当老牧民赶起羊蹒跚往南走…而那年轻哑巴孙儿则是响亮地挥着鞭子时,眼看天sè不早,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一时间各自散去,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兴和废城边上立马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注意到,几个黑影悄悄从废城的几个地方窜了出来,又往他们掩了上去。

    那老牧民和年轻人走出去老远,这才双双站住了。那年轻哑巴停住了鞭子转身往回看着…一直只会腼腆微笑…仿佛最是老实不过的他突然开了口,吐出来的却是字正腔圆的汉语:“看这情况…应该都已经跟上去了。”

    此时此刻,那老牧民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开口同样也不是之前流利的méng语,而是货真价实的汉话:“钱爷,他们都只是寻常的放牧人而已……”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否则走漏消息怎么了得?再说,不是有句俗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钱宁抱着双手撂下这么一句话,见那老牧民噤若寒蝉,他便咧嘴一笑,lù出了那一口白牙,“不过你不用担心,你虽说是méng汉混血,可我既然敢让你当向导,就当然信你。只要是这一趟能mō准了,除了我先头给你的五十两现银之外,五百两酬谢也少不了你的!”

    那老牧民是久居万全右卫城的民户。他老娘是汉人,曾经被méng人掳去六年,之后放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他这么个小子,最初日子过得艰难。可他méng语流利,小时候在草原记得路途,不但十六岁就跟着往北边办货的商队充当向导,这些年一直这么厮混下来,口舌伶俐自不在话下。这次冒充méng人出次边放牧打探消息,他本来是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的,可却架不住钱宁以他的小孙子作为要挟,而且又能拿出白花花的银子,他也只能勉为其难。

    可是,眼下面对这么一位凶残的主儿,他却着实有些心里发怵。等到天sè渐渐昏暗,钱宁又强令他把羊群赶回了之前一连几日都在那避风的兴和废城。他提着鞭子战战兢兢到了地头,却发现里头多了众多羊群不说,那边厢又窜出了十几个黑影来。

    “都做成了?”

    “回禀钱爷,都做得干干净净!”

    跟着钱宁的却不是之前他挑的那些府军前卫军士,而是他到了万全右卫城之后转了一圈找来的人。大多数是军余,可也有几个民户,甚至还有连户籍都没有的黑户,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胆大兼心狠手辣。这会儿一个脸上带着一条刀疤的做了个割喉咙的动作,旋即又笑说道:“幸好钱爷想得周全,不往别处乱走,先在这守株待兔,而且又让咱们跟着老柴火学了几招赶羊,否则那么一大群怎么也弄不回来。就算是一只羊半两银子……”

    刀疤脸tiǎn了tiǎn嘴chún,脸上lù出了难以掩饰的贪婪。这时候,那被人叫做老柴火的老牧民看了一眼废城之中,方才发现之前那些年轻牧民赶的羊已经都集中到了这里,加上自己这儿的,少说也有七八百只。尽管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是向导,又不是那些méng人牧民,那些这些杀人不见血的家伙总不会对他下手,他仍是一阵阵心悸。

    “没出息,一只羊半两银子算什么…要知道,我家大人说了,一个鞑子的脑袋便是三十两!而且斩首五级就能换一个军官来当当,给子孙留一份钱粮。”钱宁信口开河一说,见人人都是眼冒红光,他就摆了摆手说道…“总之,目光放长远一些,我后头是我家大人,我家大人后头是皇上,这次的事情办好了,什么好处没有?”

    要不是为了奋力一搏,他干嘛放着好好的万全右卫城不呆,而是要冒险出新开口堡往北打探?尽管这是违了徐勋的军令,但只要是有所斩获…那位大人绝不会怪责的!

    “钱爷,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要全都赶到沙城那边去,也不免太多了。再说,各部的牛羊上头十有**会有标记………………”老柴火此时压根没了在那些年轻牧民面前侃侃而谈的气势…讷讷说到这儿,被钱宁扫了一眼的他立时噎住了。

    “老柴火说的是,你们去看看那些羊上头可有什么记认,如果有,那就带回去,充作是咱们从北边夺回来的。之前得到消息大人要去万全右卫城,索xìng你们就走张家口堡,到了那里把羊分润一些给上上下下打点…刚刚那几个脑袋指不定还能充作是斩首之功!”

    听到上上下下的轰然应诺…老柴火的脸顿时更拉长了。

    夏日的草原天亮得极早,一大清早…众人分道扬镳。老柴火和钱宁再次往北出发,而其他那些人则是一小半留下藏身兴和废城准备接应,一多半赶了羊往回走,一来是往寻徐勋送消息,二来则是以免遇上前来寻找那些失踪牧民的。这一路上,钱宁发现老柴火一下子闷了很多,他却也并不理会,只盘算着到了沙城该当如何。然而,就在远远能看到那些残垣断壁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了一阵叱喝,紧跟着十几个人就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上来之后,漂亮地甩了个鞭花,继而就喝道:“你们是哪里人,这羊是谁家的?”

    老柴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给吓了一大跳,好半晌恍然醒悟过来,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一串méng语:“尊贵的大人,愿长生天保佑您和诸位勇士,我是永谢布万户的巴图。”

    为首的méng古汉子巴特尔见老柴火méng古话说得流利,怀疑便少了几分。打量着这少说也有两三百只的羊群,他虽说有心想要讨要,可心里却不无顾虑。

    这次大战固然是掠夺了牛羊无数,可半数都是归了大汗金帐和大汗诸子,他们所得不多,而且牛羊都已经弄了回去,在这儿的就是那一千余掳来的汉人奴隶,准备回程带回去,而他们的首领脱火赤诺颜则是正率领精锐预备着下一次的进击。

    自从大汗巴秃猛可一统诸部设立六万户之后,领各万户的就从原来的诸部领主变成了大汗的亲生儿子。这永谢布万户的亦思马因败死之后,其地归了大汗的第十个儿子鄂卜衮锡青台吉。这位台吉是大汗诸多儿子中倒数第二小的,平时脾气也很不小,纵使他们的大人脱火赤诺颜深得大汗信任,却是得罪不起这位主儿。

    然而,这大汉正思量该留下人好,还是不为己甚放了人好,那边厢又是十几骑人疾驰而来,为首的一个赫然是此次留守的脱火赤大管家阿古拉。

    “是发现有jiān细?”

    “大管家,是永谢布万户的人。”

    眼见那带队过来的人衣着华贵,显见是有些身份的,钱宁连忙对老柴火使了个眼sè,后者慌忙高声叫道:“我是永谢布万户的牧民巴图,这是我捡来的哑巴孙儿。他虽然不会说话,但骑射样样精通,只可惜我家台吉的卫队始终不肯要他,我家台吉的管家也不肯在永谢布万户名籍上写下他的名字。诸位如果肯收留他,我愿意把我的羊献给诸位尊贵的勇士!”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刀锋上赌一赌

    咚一咚一咚一一大清早,徐勋就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了。他从前虽有些认chuáng的毛病,可这些天折腾下来,他早就变成了倒头就睡,这会儿醒了醒神翻身下地,他趿挂着鞋子走到门边上,见是一个充作亲兵的幼军,他就开口问道:“何事?”

    “探马,有探马从北边回来!”

    本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徐勋立时困意全无,当即吩咐道:“把人带进来,我一会儿就到!”

    然而,等到徐勋装束整齐到了那间寒碜的议事厅内,见着那个一看便是满身匪气的刀疤脸,他顿时有些发愣。此前派出去的那些探马尽管并不是府军前卫的人,但都是他见过之后——调拨下去的,记xìng极好的他分明不记得有此对面前这号人。

    而当看见这刀疤脚蒸不娴熟地行下军礼时,他就更加警惕了,皱了皱眉就瞧向了张俊。

    “他拿的是府军前卫千户钱宁的腰牌。”

    听到这解释,徐勋这才释然,可转瞬间点,一下子愣住了。钱宁并不是宣府本地人,他此前也只是派其去万全右卫城打探消息,现如今怎么会成了探马?尽管心中满腹狐疑,可当着这刀疤脸,他也不好把这疑huò摆在脸上,当即问道:“钱宁让你禀报什么?”

    那刀疤脸虽说在万全右卫城颇有些名气,可此时这屋子里坐着的都是他平日想都不敢想的人物,一时间竟有些紧张。见徐勋颇为和颜慢,sè,他方才镇定了些,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就行了个礼,说话最初却有些结巴。

    “回禀犬……大人,钱爷带着我们这些人从万全右卫城出发,找了曾经给商队做过向导的老柴火,扮成是放牧的méng古祖孙俩,一路带着咱们到了兴和。在那附近晃了好几天,咱们遇见了好几拨牧民,居然打探到兴和再往北的沙城有郭尔罗斯部的人驻扎,说是其中还有被掳劫过去的宣府军民。因为再往北就是沙城,钱爷就和老柴火赶着羊过去了,留下七八个人在兴和废城接应,打发咱们几个先回来报信。”

    这个钱宁,好大的胆子!

    徐勋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座上其他人金都用佩服的目光看着他,他忍不住暗自苦笑。只事已至此,他当然不会再追究钱宁的自作主张,微一沉吟就看着那刀疤脸问道:“你说钱宁是在万全右卫城中召集的你们,你们可都有军籍,军籍何处?钱宁对你们如何说的?”

    “小的是万全右卫的军余,家里大哥如今吃着钱粮,小的是老幺,一直都闲着,这次右参将陈大人让钱爷挑人,小的侥幸给选上了。”那刀疤脸想到钱宁的许诺,忍不住又tiǎn了tiǎn嘴chún,“钱爷说,只要敢跟着他去打探鞑子下落,去了就先赏银二十两,事成之后另外赏银百两。至于那老柴火,定金就给了他五十两,事成之后是五百两。”

    说到这儿,他心里很对那老家伙的丰厚待遇有些不忿,忍不住竟是把心里话倒了出来:“钱爷也忒看得起他,要我说,既然已经扣着那老东西的孙子,他敢不从命,还给他那许多银子作甚!”话一出口,他方才醒悟到自己竟是捅出了钱宁的不光彩手段,想起那位爷收拾人时的狠辣,一时不禁心惊肉跳,忙补救说道.“不过,钱爷对那老柴火一直是很礼遇的……”

    “你不用说了。”

    要换成平时,徐勋免不了要光火,但现如今非常时刻,钱宁连违反军令扯起虎皮做大旗这种事都敢做,要挟人就更不用提了。因而,打断了那刀疤脸之后,他就说道:“既然如此,从今天开始,你便算划归府军前卫,到时候我自然会把你的军籍归属转过来。我不管你们这些人从前是干什么的,转过来之后便得守我这里的规矩。只要能够令行禁止,各种军饷衣食不用你们操心,赏赐更是优厚。但要是你们敢在我这儿耍jiān犯事,那罚亦是加倍!”

    这重赏罚的话各军主官都会喊,可往往是罚重赏轻。钱宁此前就对众人宣扬过府军前卫的诸多好处,因而徐勋再这么一说,那刀疤脸虽说心里一凛,但旋即立刻跪下磕头道:“大人放心,只要是您发的话,小的几个一定遵命!”

    “起来吧。”

    张永见徐勋叫起之后看向了自己,他便轻咳一声道:“听说你们一共带回来几百头羊,还有五个首级?”

    见那刀疤脸连声应是,张永就嘿然笑道:“这几百头羊当成是从窟子那里抢回来的,这事儿咱家可以一力做主,但这几个首级的猫腻,你们就别想这么糊弄过去了。在座的张总兵和神参将都是多年的老军伍了,这点把戏还是明白的。朝廷的明令,是军户从虏中奋回牛草归只……若是民众则是四成。你之前不是正军,按照赏格,这几百头羊分出七成给你们几个其余的……”

    他原想说缴入国库,可见那刀疤脸微微有些不忿,一顿之后就福至心灵地说道:“总共就这么一些,也不用往上缴了,张家口堡的弟兄们再加上咱们这几千号人,每天吃喝就得不少。今天先杀上一百头,让上上下下好好吃顿肉打个牙祭!有了力气,才好打仗!”

    苗逵也是刚划才知道,徐勋在从张俊手里要了两百多号探马撒出去之前,竟已经派了府军前卫的千户钱宁出马,心里在吃惊之余,却也有几分敬佩。此刻听张永竟是截留了这些按理该报上总兵再行处置的战利品,而且直接宰杀了犒劳三军,他不禁也对这个对自己位置虎视眈眈的旧日东宫内shì刮目相看。

    看看这样两个的组合,再想想朱耀和自个旋即遥想从前搭档过一阵的王越和朱永,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很不是滋味的感慨。要不是朱骥胆子太小,人家何至于一说起他们俩,首先想到的就是虚报战功?

    将那刀疤脸打发下去,徐勋便吩咐人去请守御张家口堡的指挥佥事骆远。这位从前是独当一面的主官,可现如今在座每一个人都比他官阶高,他一进来自是满心忐忑。待听到是宰羊劳军,他立时劲头十足了起来,只听徐勋问了那一句话,他的脸sè就不那么好看了。

    “咱们这许多兵马突然出现在张家口堡枪近,鞑子可会侦知?”

    尽管骆远有心打包票说不会,可事实摆在那儿,他偷瞥了一眼张俊这个老上司,又斜睨了一眼神英,老半晌才讷讷说道:“鞑子那边通晓汉语的人现如今很不少,而且因为常常攀长城入关,对宣府镇上下颇为熟悉,再加上张家口堡容不下这许多军马,看见附近营帐的话,应该会侦知到如今张家口堡有了援军。”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旦徐勋并没有责难的意思,骆远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行礼之后便退出了屋子。接下来,屋子里的一众人等略说道几句,也就各自散了。然而,张永才一回屋,外头就传来了咚咚叩门声,他一开门见是徐勋,不禁有些意外,等见着徐勋后头的刘清lù出身形,他就更加疑huò了。让了两人进屋之后,他听到徐勋开口说出的话,一时间立时lù出了谨慎的表情。

    “老张,刘公公是我请来的。有一件事我得拜托你们两个。”

    宣府是军镇,镇守太监看似不像江南淮扬之地那么油水丰厚,但刘清这镇守太监这些年也收入颇丰。然而,现如今新帝登基,他当年却是走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荣的路子,可李荣早已经年过八十,张永一招揽,他便立马靠了过去。原以为这趟能顺顺当当戴罪立功,可等到随着进屋,听徐勋把那一通计划说出来,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心里头惊骇莫名。

    这……这胆子也太大了!

    张永也一样吃惊,可他深知徐勋的秉xìng,此时根本没费事去说服,歪着头思量片刻就说道:“刘清在宣府这么久,再加上还有我,这点事办起来还是容易的。可真要做成,风险太大不说,不是我说你,你在带兵上还是半吊子,要你出马,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要是让深悉地形的神英领军呢?”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张永本能地说了这么一句,见徐勋不置可否,他知道对方主意已定,忍不住无可奈何地说道,“也罢,我也说不过你。你既是打算刀锋上赌一赌,那我奉陪就是。可就算这样,苗逵那心……”。

    “我亲自去说。”

    身为御马监太监,苗逵早就习惯了外头那整齐划一的巡行脚步声。而此时此刻虽说已经很不早了,可他丝毫没有睡下的打算,依旧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大开的窗户外头并没有什么凉风进来,屋子里白天的燥热也尚未完全散力,他那一身单衣裳后头已经隐现汗迹,可即便如此,他那又急又快的步子依旧没有慢下来。突然,他听到门外一阵叩门声,紧跟着就有人唤苗公公,他微微一愣就听出了那是谁,连忙快步上前开门。

    然而,把人让进门后才寒暄了两句,徐勋那一句话就让他一下子沉默了。

    “苗公公,若我能弓出窟子主力,你可能让保国公出动大军?”!。

第三百零九章 奔袭和诱饵

    狭小的房间里,一盏油灯里那黄豆般的火光正上下窜动着,带动得人影亦是随之簌簌跳动。徐勋摩挲着那把弘治皇帝之前颁赐给他和王守仁一人一把的宝弓,突然用尽全力的拉开了弓弦,许久才将其徐徐复位,一时又回想起了刚刚他和苗逵商量时,这老太监那意味深长的话。

    “孤军深入,险之又险,徐大人你可得想好了。”

    徐勋自嘲地一笑,将宝弓放回桌子上,又取了布来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那把锋刃犹如一汪水般明亮的腰刀,足足老半晌,这才将其归入鞘中,继而就吹熄灯上了chuáng。然而,即便在一片黑暗中,他仍然能听清楚自己那剧烈的心跳,那其中不但有恐惧,隐隐之中甚至还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这次出京完全是被人逼着赶鸭子上架,如果真的想混一混,他大可跟着保国公朱晖的屁股后头就好,料想那位也不至于真的把他赶入什么险地绝地,指不定还会分润些子虚乌有的功劳。可朝中文官虎视耽眈,他没有过人的资历过人的才能,倘若不能抓住如今这机会,那么别人就会自始至终只当他是个幸进的佞臣,他休想通过自己发出声音来,更不要说招揽人手建立自己的班底。

    相比从前在金陵那次空手套白狼的豪赌,这一次他的赌法更大!但既然出了京城,开弓没有回头路,他只能豁出去了!

    想到这里,徐勋突然掀开被子一骨球爬起chuáng来又到桌子旁边点燃了油灯,从行李褡裢中找出了笔墨纸砚,磨开了墨之后,他斟酌片刻,就笔走龙蛇地在纸上写了起来。半个时辰之后,桌上便多出了七八张摊开晾着的小笺纸。他等到墨迹干了之后,将这些——装进了信封用印泥封好,又盖上了自己的sī章,旋即把这些一股脑儿塞在了自己枕头下。

    次日一大清早起chuáng,徐勋便唤来了此次带来的一个府军前卫幼军两封信嘱咐立时回京送兴安伯府,另一封信则是吩咐其送刘瑾,随即就唤了安大牛进来,让他派两人护送这幼军回京。等到做完了这些,他方才回房整理了全副行头。

    等出现在苗逵张俊神英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身戎装军袍之外盔甲一应俱全。见他这幅光景张俊即便已经知道了,也不免lù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而苗逵则直截了当地说道:“徐大人真想好了?就算那边只有区区两百多的虏寇论理咱们精挑细选一千余人,又有左参将神将军领军,怎么也足够把人吃下了。可这世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宣府那边至今未曾有消息过来你真的不等一天?”

    “沙城毕竟在次边之外,打探消息极其不便,这一来二去已经耽误了时间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就真的要劳师无功了。”徐勋顿了一顿,这才若无其事地说道“此行全听神将军指挥我唯马首是瞻,相信神将军多年沙场老将必然能马到功成。”

    昨晚上那番彻夜长谈,神英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可他半辈子戎马,妻妾儿女要什么有什么,唯独就一门心思还想挣一个爵位出来,否则在京城富家翁的日子尽可过得。他唯一怕的就是徐勋人跟着去不算,还要在指挥上头指手画脚,到时候他掣肘重重还得加上要保护这一位,那就真的是打憋气仗了。因而此刻徐勋说出这番话,他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也少不得谦逊了几句,最后才当仁不让地答应了下来。而张俊倒是想跟着同去,奈何他的脚伤未愈,骑马还成,疾驰却是万万不能,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心中总有些七上八下。

    此去只求速战速决,因而全挑骑兵,府军前卫一百,宣府前卫旧兵五百,神英的果勇营五百,只带三天干粮,算得上是真正的轻装上阵。只一半多都是京营团营的兵,从前基本上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事,因而此时牵马预备出发的时候,不少人的脸sè都有些yīn沉。当上头一个个点名的时候,下头更是微微起了sāo动。

    这一个个人名念下来算什么,难道生怕他们临战怯阵偷偷逃跑?

    由于整整一千余人,这些名字念下来竟是整整两刻钟。就在点名完毕之后,徐勋方才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刚刚念到名字的这些,都是此番奔袭沙城的勇士。不论此去是否有斩获,一律赏军饷三两。若是此次有夺回牲畜,全部充作赏格,夺回被掳军民,按人一人给银一两,这些都是今天这点到名字的所有人一块分。此外,斩虏首一级者给银三十两,夺虏寇马匹的赏自用,如有其他收获,全数归己,我也好,神将军也好,全都分文不取!”

    这是他和苗逵等人早就商量好的,但下头士卒全不知情。听到这些,无论是府军前卫,亦或是果勇营,乃至于才吃过一次败仗的宣府前卫兵马,一时间全都jī奋了起来,甚至有大胆的嚷嚷着此话当真。然而,徐勋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一字一句地说道:此外,赏格绝不折sè,一概发现银!”

    此话一出,众人方才真正jī动了起来。朝廷的军饷素来都是白米加上折钞,间或还会发上许多乱七八糟用不上的东西,而偶尔有的赏银说是现银,但到了下头军士手中,上官克扣何止一道,现银变成白米白面还是好的。各种各样的鼓噪随着这话开始此起彼伏,无非是质疑这番话真假。面对这乱糟糟的景象,徐勋丝毫没有解释,那一百名隶属府军前卫的军士就七嘴八舌向身边人宣扬了起来。

    “咱们家大人向来说话算话!咱们进府军前卫总共还不到一个月,可皇上登基槁赏亲卫扈从,咱们都是全数拿到手的,一文钱都没少!”

    “要不是那些幼军小家伙们武艺还没操练齐全,他们肯定是傲傲叫着要去。啧啧,想当年就是在先帝面前一操练,他们一个个得了多少好处,大人一个子儿都没克扣过!”

    “跟着咱们大人,绝对不用担心好处!”

    对于这些拨在自己府军前卫麾下不到一个月的十二团营兵,徐勋不但让他们经历过那些烦躁的训练,也让他们体会到了不同凡响的好处,因此这会儿他们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宣传机器。而在这些口口相传的游说之后,徐勋又轻轻拍了拍巴掌,后头竟是四个幼军吃力地抬了一个箱子出来。等箱子落地,他上去一把掀开了盖子,一时间又是一片惊叹声。

    “之前说的每人三两银子现在就发下去,至于剩下的赏格,就看你们有多大的本事来领!”

    当一个个人揣着银子心满意足地归列之后,徐勋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最初他们脸上的yīn霸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掩不住的〖兴〗奋和杀气。尽管这是白huāhuā的现银jī发出来的,但他也并没觉得有多大挫败,只看了神英一眼,退后一步将地方让给了这位老将。而神英也知道士气可用,三言两语训过,又是一两句多年不说的粗话,自然更把气氛liáo拨了起来。

    当这千多人一个个上马疾驰了出去,今日来送的苗逵和张俊却并未挪窝,而是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双双转身,一不留神竟是左右打了个照面。苗逵不lù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张俊受伤的脚,这才袖着手施施然说道:“要不是张总兵足伤尚未痊愈,这次想来也少不了你一个。只不过咱们也不是光闲着,这么大动静,鞑子的jiān细不会察觉不到,所以咱们得做些预备。此外,还得帮神将军和徐大人准备些援兵。,、

    “援兵?”张俊心里本能地一紧“苗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张总兵虽说败北,但好歹也是一力和虏寇交战过的,总不会想着大军就这么泡在宣府和万全干等着虚耗钱粮。弘治十一年之后,马市一开就关,再加上朝廷屡屡严厉查禁往北边的贸易,再加上那位小王子正筹谋着将左右翼六万户全部置于察哈尔汗庭之下,如果知道徐勋这么个天子宠臣竟然亲身冒险前往沙城,你说他们会怎么着?”

    张俊在最初的呆愣过后,一下子恍然大悟,脸sè也一下子变得煞白一片。瞪了苗逵好一会儿,他方才沙哑着嗓子道:“怪道苗公公会撇下宣府那样安稳的地方一路跟着过来,原来竟有这样的打算!徐大人乃是天子信臣,你竟然敢拿着他当yòu饵,你就不怕……”

    “怕皇上怪罪?”苗逵哂然一笑,直接替张俊把话说完了,旋即才眯缝了眼睛“保国公那个人咱家最清楚,谨小慎微不是大将的材料,不会轻易出兵。既然如此,把虏寇大军yòu了出来,加上徐勋也在其中,难道他还敢继续不动?这是徐勋那小子想的主意,他小小年纪便有这样天大的气魄,咱家佩服他,所以这一回当然会帮他把这计给圆了!”

    站在那里的张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竟然不是苗逵的sī心,而是徐勋的主意!

    惊骇归惊骇,但张俊带了一辈子的兵,很快就明白木已成舟,咬咬牙就索xìng豁了出去:“事到如今,苗公公吩咐吧。只要是我能做的,必然万死不辞!”

    “张总兵就不怕咱家公报sī仇?”苗逵见张俊铁青了脸不说话,不由得哈哈大笑“好,你有这样的觉悟,那咱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道是张永刘清上哪儿去了?张永刘清是去了大同!如今这剩下的人全数留在张家口堡,归你管带,咱家带亲兵一百,这就去万全右卫城!真要是把鞑子大军给yòu出来了,其他援军接不上,那得万全右卫城的陈雄先顶上去!”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闲园探幽寻好词

    朝中因为小皇帝的一再乱出招而乱成一锅粥,但也不是所有宜员都在跟着连轴转,至少在家养病的原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日子就过得舒坦得很。他遭人弹劾之后,马文升一再上书解释作保,又亲自挽留,可他还是对吏部告了长病假,那些登门相劝的友人见他过得闲适自如,那到了嘴边的劝说自然全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天,又是一个友人登门之后,张彩却有些坐不住了。朝中上书推举有军略的官员,他的名字赫然在其上。他虽是曾经上书奏过甘凉军事,可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年在吏部文选司一步一个脚印地熬资历,整天便是研究那些外官京官的资历考评等等,对于军事方略早已大不如从前,这又是谁翻了旧账出来?

    想不通的事情郁积在心中难受,他便索xìng出了门散心。京城大居不易,他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自然不可能如大佬那般前呼后拥的做派,便只带了一个小厮随行。在西四牌楼附近一路逛过去,他专挑那些卖字画文房四宝的和卖书的进去,不一会儿那小厮手中就拿了好几把折扇和一两个画轴。就当他自觉心头渐渐舒畅,慢悠悠地从一家店里出来,却不料一辆马车正好从身前驶过,只差一丁点就撞着了他。心有余悸的他正站在那里大皱眉头,一旁小厮就突然出声叫道:“老爷,地上落了一块帕子。

    “帕子?”张彩微微一愣,低头一看是块粉sè的罗帕,沉吟片刻就弯腰捡拾了起来。入手一看,便只见那帕子左下角绣了一朵淡雅的牡丹,而背面则仿佛是用描眉的黛石写的两句诗词,一瞧之下立时看住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他忍不住读了数遍,脸上那表情一时精彩十分。虽说入仕为官之后,大多数人纵使有诗词也都是应制的馆阁体…对别人也常常不屑一顾地说诗词小道不值一提,可真正看到名句,却总少不得有些技痒。然而,他反反复复吟诵了几次,却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接续,竟是一个人攥着块帕子在那呆呆出神…浑然没察觉到背后的小厮已经呼唤了他好几回。

    良久,只觉得面前有人,张彩这才一下子惊醒过来。定睛一看,却见是个面目老实的小幺儿,他正奇怪,却不防对方对他深深一揖:“这位老爷,我家主人刚刚马车过去遗落了一方帕子,差小的回来找寻。小的不合发现是您捡了,不知道是否可以赐还?”

    听这小幺儿说话清雅…又称这帕子是自家主人所遗落,张彩顿时生出了探究的心思,攥着帕子却不交还,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既说是你家主人遗落的帕子,可有什么记认?”

    那小幺儿急忙说道:“我家主人说…帕子左下角绣着牡丹,背面还写了一首诗。”

    “什么诗?”

    “这………………”那小幺儿愣了一愣,这才摇摇头说,“我家主人不曾说,小的也不知道。”

    “你说不出来,那我怎还给你?”

    虽已五十出头,但张彩保养极好,看上去不过四十许人…再加上为人极其注重边幅…自然更显气度威仪。那小幺儿仿佛慑于张彩这容光,讷讷辩解了两句之后…一时赌气说道:“那老爷就随我去见我家主人好了,他必然记得那诗词,那时候您总该还了!”

    粉红罗帕再加上那两句让人满口余香的妙-词,张彩自是欣然应诺。见自家小厮拿着一大堆东西,他便径直打发了人回去,自己则是跟着这十四五岁的小幺儿前行。及至这小幺儿径直去了熙熙攘攘的羊肉胡同一家车马行雇了一辆车来,他不禁微微有些诧异,扬了扬眉便问道:“难道你家主人住在城外?”

    “不错。”

    见那小幺儿依旧有些气鼓鼓的,张彩不禁有些狐疑,可他如今赋闲在家,这探秘寻奇的心思不知不觉占了上风。于是,思来想去,他还是耐心坐了下来。等马车出了宣武门,没走多远就在一处大宅邸外停了下来。下了车的他站在门口一看,四下又一望,顿时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那次王守仁讲学,他也来凑过热闹,这地方自然不会认不出来。只事隔不到一个月,此地瞧上去就已经大变模样,内中隐约传来士子对诗的人声不算,外头也不如之前全都是各sè摊贩,对门一家看似饭庄的楼阁中,隐约可见好些身穿华服的富商大贾。

    面对这气派,跟在那小幺儿后头进了那座大宅子的他少不得存了几分留意。让他意外的是,外头一道墙之后,里头便是大片还未刚刚平整过移栽了几丛花草,堆上了假山的花园,草亭石桌石凳样样齐全,十几个士子正在那慷慨jī扬地纵论古今诗词,他远远一张望就认出了一个大大有名的人来。不是现如今在这京城大肆鼓吹复古的李梦阳还有谁?

    “听听昌谷的这首《榆台行》……榆台高以临匈奴,匈奴之罪罪当夷。战不利,师被围。师被围,士粮,渴无浆。拔剑仰天诀,壮士饿死亡。弃尸不保,蹂藉道嗟尔从军之人,行不来归奈之何?心伤悲!”

    大声读完这一首之后,李梦阳便义愤填膺地说道:“现如今增援的大军已经开过去数日,可至今仍不见有什么出师的动静,每日里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钱粮,这叫什么?这就叫畏怯不前,这就叫尸位素餐!户部韩尚书已经在人前痛心疾首好几回了,为的就是这些蠹虫!从前我还觉得那徐勋仗着皇上窃据高位,如今他还知道上万全右卫城侦缉虏寇下落,怎么看来都比保国公朱晖之辈要有志气得多………………”

    李梦阳说着说着,冷不丁瞥见那边厢经过的人,微微一愣后就认出那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张彩之前被劾求去,在中下层官员之中风评极好,因而他立时对众人打了个招呼后大步走了过去,对揖行礼后就笑吟吟地问道:“西麓先生今日好闲情雅致,居然来一游闲园?”

    “闲园?”张彩起初在宅邸之外见不曾垂挂门匾,此刻听到这名头不禁目lù异彩,“这名字一听便是闲云野鹤,倒是好地方!”

    “当然好地方,而且最可贵的是主人一边造这大园子,一边不禁人进出,门口设守卫却只为阻闲汉自己深居内中一处独门小院,其余偌大的地方都白白给人游览赏玩,再加上附近有的是酒楼饭庄,正是起诗社会文等等的最好地方,也省得在家里局促,今天我就邀了徐昌谷何白坡几个在这里以之前的大战为名起社。对了,西麓公此来是…………”

    张彩见那边厢其他几个人也都过来行礼相见,知道这些人口口声声的榆台匈奴,说的却是之前jī战的虞台岭和小王子诸部当即拱了拱手笑道:“各位是诗社雅兴,我却是探秘寻奇的雅兴。今天不合听到了两句妙词,所以来探寻探寻作诗的人。”

    “哦,什么好诗?”

    张彩和这些人起码相差一辈,自然不会把袖子里那一方罗帕拿出来只含笑吟了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见这七八个人一下子都眼睛大亮,他心中了然这两句并不是这些自诩才子的人所做,一时心中大定,索xìng对那小幺儿打了个眼sè,悄悄撂下这几个人退走了。待一路到了最里边,他就只见好几拨巡行家将一时面lù异sè。

    “你家莫非是军中人士?”

    “我家主人的祖上是军中宿将。”那小幺儿答了一句见张彩面lù讶sè的同时,隐约还有几中探幽寻奇的喜sè便闭嘴不再多言了。一直把人带到最深处的一座竹林,他指着竹林中掩映的那一座小院说道:“这位老爷请等一等,且让我去禀报一声我家主人。”

    眼见那小幺儿到了门前隔门大声禀报,须臾内中就有一位妈妈出来,张彩一面暗赞这内无前尺应门之僮的治家严谨,越发断定这家主人是一介女流,好奇的心思就更重了。因而上了前去,虽是那妈妈径直说出了那两句诗,他却仍不肯轻易还帕子,执意请教这诗的作者。这来来回回扯皮好一会儿,直到内中终于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接续了全诗,他才脱口而出赞了两句,就这么转身去了。

    他这一走,李庆娘目送阿宝把张彩送出去了,这才舒了一口气,立刻反他进了院子。见刚刚吟诗的如意还在那张望着,她伸手在人面前一晃,见其这才收hún,她少不得拉了人回屋子,却是看也不看慧通,只含笑对居中坐着的徐良和沈悦施礼道:“看这张彩的xìng子,这几日一准会继续来探幽寻奇。”

    “这就叫投其所好。”慧通见李庆娘不理会自己,不禁有些牙痒痒的,说就一句之后遭了一个大白眼,他也不以为忤,只笑眯眯地说,“他如今在士林之中名气很不小,这般进进出出,必然也有人会跟来,而且再碰上李梦阳他们几个爱诗成癖的,这就算名气打出去了………………”

    这话还没说完,沈悦就忍不住嗔道:“这诗是徐勋之前一路打马送回来的,就这么散布到外头去了,他回来之后指不定要怎么兴师问罪……舅舅,家里还有徐勋做的诗么?”

    徐良见慧通和李庆娘也都盯着自己,他忍不住mō了mō鼻子,心里忍不住把徐勋骂了一通。这臭小子果然是要逼的,平时人人都以为他没读过书,结果这写给女人的诗倒一写一个准!

    想到这里,他不禁无可奈何地说道:“这小子在家里从来没做过诗,要逼就只能去逼徐经捉刀代笔了。料想他这大名鼎鼎的才子,总比这小子胡诌的诗强些……”

    一家子人正在绞尽脑汁商量着如何继续使计yòu张彩上钩,众说纷纭一时也没个结果,外头突然就传来了阿宝的声音:“老爷,金六哥来了,说是少爷让人送回来的家书!”!。

第三百一十一章志同道合

    这刚到宣府,家书才送回来过一次,怎么突然之间又送了信回来?

    屋子里几个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这李梦阳都已经知道了徐勋自请前往万全右卫城,而皇帝也已经准了,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须知这消息原本就是慧通为了造势,请示了谷大用之后,亲自对西厂的下属们布置下去的。现如今这信能送到兴安伯府,必然是先行查验过,可慧通人就在此处,那查验的地方就不问自知了。

    想到这里,徐良便第一个站起身来大步出了门去。他这一走,慧通自然就不吭声了,而沈悦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揉着帕子满心不安。尽管宣府那边一直都太太平平,仿佛虏寇一击远遁,可那些来去如风的鞑圌子最是难以预料,谁知道他们会从哪个地方再窜出来?再说,徐勋本就是从来没上过阵的,这要是有什么万一……

    她突然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都赶出了脑海。见慧通亦是在那攒眉苦思,她忍不住出口问道:“大和尚,徐勋是不是已经上路去万全右卫城了?”

    “消息还没到,但算算日子,估摸着差不多。”

    慧通随口应了一句,见门帘一动,竟是徐良回转了来,他立刻蹭的站起身上前,还没发问,就发现信是分着两封的,不禁打趣道:“看来还是老规矩,他还倒真的是又惦记着老圌子,又惦记着媳妇。”

    徐良刚刚从金六口中只得知是三名军士一块上门送信,问不出别的,也就匆匆拿着信回来。此刻,他也没理会慧通这戏谑,笑着上前把一封信递给了面色微红的沈悦,旋即就坐下圌身来直接撕开了信封。然而,取出信函只看了没两眼,他就一下子面色大变,竟蹭地再次站起身来。不单单是他,沈悦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小子……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

    慧通被两人这一惊一乍一吓,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忙快步走到徐良身边探头去看那封信。李庆娘虽是起步慢些,可也是一模一样的动作。两人都是眼力极好的,匆匆一扫就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全都陷入了呆滞之中。

    徐勋竟然是跟着神英率了千余人出次边,径直往沙城去了!

    尽管那一瞬间忍不住骂了出来,但徐良还是第一个回过神来,胡乱把信往封套里一塞,旋即就强笑道:“神英这人我多少知道一些,领兵多年也打过不少硬仗,如今廉颇虽老宝刀却不老,有他领兵,应该总有几分把握。那臭小子做事总是谋定而后动,不至于把自己陷在险地的,咱们不用为他担心。”

    沈悦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安心的话,咬着嘴唇许久才点了点头。等到深深呼吸了好几次,勉强定下神来,她就开口说道:“他在外头冒险征战,咱们在家里总不能一事无成。张彩的事情若是能有进展,他回来之后也能有个惊喜。”

    慧通见气氛僵硬,也跟着打哈哈道:“不错不错,这事情做成了,他回来之后咱们也能有个交代。我已经下死力打探过了,张彩最爱的是有夫的罗敷,这一茬容易得很……”

    “若想要他真心实意,投其所好就不能用这种旁门左道。他不是说深通军略吗,徐勋现如今就在外头征战,能不能在这两点上头拉一拉?若是能有办法把他们拉到一条线上,这到时候便好办了。”

    沈悦本能地厌恶用美人计,否则也不会宁可把徐勋写给自己的那两句诗拿去当诱饵,而不是听慧通的径直安排一个有夫之妇,让张彩落一个把柄在人手中,此刻见自己一番话说得慧通心有所动,她便又说道:

    “从前我爹名下的一家首饰铺里,一个老匠人手艺绝伦,别家探知他只爱杯中之物,由是搜罗了好些极其稀罕的美酒投其所好,趁其一时贪杯做坏了一件要紧的东西,挑唆着想要把人挖走,可老匠人最后反而翻了脸,宁可向我爹请罪赔钱,也不愿意走人。这真正有一技之长而为人又傲气的,宁可你明打着招牌招揽,也最讨厌别人用那些下作手段延揽人,尤其是读书人,让他心里搁下心结就不好了。”

    慧通立时醒悟过来,当即一拍巴掌道:“不错!美人计万一有拆穿的一日,到时候他只会觉得自己不受敬重,反而生了嫌隙。他既是有将略,又一度受人推举,不如设法让他上圌书议一议徐勋随神英出兵的事,无论他说好说坏,这就算是搭上关系了……等等,若是让他因此受些诘难曲折……”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笑着对徐良拱了拱手,又冲着沈悦嘿然一笑道:“沈姑娘这可是提醒了我!这样,诗词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但还不妨继续引着张彩到这里来,吵架也好争辩也好,只要能在这里,就能继续把这地方打出人气来。最近李梦阳来得多,这里聚集的士子也多,毕竟,皇上才刚登基,谁都想有个名头日后科举容易!”

    徐良和沈悦收到徐勋的信时,刘瑾也同样收到了徐勋的信。那一封信里头除却一张给他的纸片,还有一封比给徐良和沈悦厚得多的信中信。小纸片他让旁边一个心腹小火者给他念了,上头言简意赅说了出兵沙城,里头的信中信却是鼓鼓囊囊,摸着厚厚一沓。按照刘瑾从前的习惯,那当然是拆字没商量,可刚刚看完了那张全是大白话的小纸片,他就有些犹豫了。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军情——而且徐勋胆子太大了,这样贸贸然出兵,无论胜败都会引起莫大的议论,他要拆开这里头给皇帝的密折,有些事情到时候就讲不清了。可他要是不转呈,徐勋近来和谷大用走得近,谷大用掌着西厂亦是可以随时面圣,那就反倒落在了别人后头。

    想到这里,刘瑾随手把那一封信中信拢在了袖子里,径直往外走去。钟鼓司在皇城东北角,出了北门顺着道往西走,越过内府供用库就是司礼监。每当经过这里,见到那些出入不绝的大小太监亦或是杂役小火者,刘瑾就会每每生出一种殷羡来。这会儿路过那坐东朝西的大门,他依旧驻足片刻,扫了一眼内书堂前头那几棵郁郁葱葱的松树,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不是内书堂出来的就不能掌司礼监,他就不信这破规矩他打破不了!

    刘瑾一踏入承乾宫,就听到里头一片热闹,叫好声鼓劲声不绝于耳,其中声音最大的赫然是朱厚照。多了个心眼的他对上前引路的小内侍一问,这才得知朱厚照新挑了七八个身材壮健的小火者为答应,此时正在看人相扑。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一招手把后头跟着的随从叫上来了一个,低声对其嘱咐了几句。等人一溜烟往外跑了,他才跟着那小内侍入内。

    到了后头院子空地上,他就远远望见朱厚照一张藤椅坐在屋檐下,旁边的内侍有的打扇,有的张伞盖,而朱厚照自己则是一面拿着削好的蜜瓜往嘴里送,一面在那大声叫着使劲。当其中一个小火者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对手掀翻在地的时候,这位小皇帝更一下子跳了起来。

    “好,赏!”

    听到两个字,那小火者立时眉飞色舞,一下子趴下来连磕了好几个头。这时候,瞅着空子的刘瑾方才步伐轻快地上了前去,笑吟吟地在朱厚照座前站定。他正待行礼,朱厚照就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说:“免了免了,这又不是外头,那么多礼数干什么!”

    “皇上还是和从前一样,最爱这种军中搏戏。”

    “那当然,比起那什么歌舞来,还是相扑和骑射来劲!不是朕夸口,就他们这点本事,朕一个能打翻三个,要比骑射他们更加在一块也不是对手!”朱厚照一下子眉飞色舞,旋即就唉声叹气地说道,“只可惜徐勋一走,朕这骑射就找不着对手了。”

    “徐大人要是听见这话,知道皇上如此念着他,定然不知道怎么高兴!”刘瑾见轻轻巧巧就把话题兜到了徐勋身上,便顺杆儿笑容满面地接上说道,“好教皇上得知,徐大人又有信送来了,所以奴婢这才紧赶着捎了过来。”

    “又有信?快拿来朕看看!”

    朱厚照立时伸出手去,见刘瑾从袖子中摸出了东西,他不由分说劈手夺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当场撕开,一把掏出了那厚厚一沓信笺。然而,只看了第一张,他的眼睛大亮,竟是看也不看这已经开始的下一场相扑,径直转身急匆匆进了承乾宫正殿。刘瑾见一应人等都有些无所适从,撂下一句尔等继续,这就追了进去。

    进了正殿明间发现没人,他便直接挑帘子进了东暖阁。果然,窗边的紫檀雕二圌龙圌戏圌珠纹样的矮圈椅上,朱厚照已经坐下了,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信笺,连他进来都没注意。对于小皇帝对徐勋的这般宠信,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妒忌,但旋即就笑眯眯上了去侍立在一旁,又微微低下圌身子凑过去看那上头的内容。

    他没上过内书堂,旁人都以为他大字不识几个,然而,想当初他六岁就被太监刘顺收养,这位一心打算多几个干儿孙照应家里,在他身上也下了点功夫,那些对仗整齐的骈文他是没办法,可简单的读写却是一丁点问题都没有。即便如此,他仍是读写都让人代劳,要看的就是底下人对他是否忠心。而徐勋给朱厚照的奏疏正是那清楚明白的大白话,他随着朱厚照一张一张看了下来,待到完全看明白了,他止不住心里一阵骇然。

    老天爷,这还不止是去打沙城!

    “朕果然没看错他,先帝果然没看错他!”

    朱厚照攥着那一沓信笺,终于兴奋地抬起头来,面上满是激赏的红光,“此事若是给他做成,朕倒要看看朝中那些老大人们还有什么话说!刘瑾,你盯着司礼监,若有宣府送来的消息随时回报,这要是朱晖还不出兵……朕就亲自去宣府催着他出兵!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个和朕志同道合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里应外合的奇袭(上)

    大阳—落山,牛羊归圈牧民回家,草原上不但凉了,也随之安静了下来。然而,沙城中由于驻扎了两三百号人,而且还有不少被掳的汉人,尽管入夜,上上下下仍然颇为喧闹。

    此时此刻,外头一处岗哨上的短tuǐ汉子回头瞥了一眼,tiǎn了tiǎn哨chún便殷羡地说道:“那老巴图倒真的舍得,这一出手就是几百只羊,为的居然只是给他那哑巴孙儿寻个安身之地。”

    “你懂什么,永谢布万户那位亦不剌太师那是多高傲的人,既然瞧不起那哑巴,就是这老巴图再送一倍的羊,人也不会多看他一眼,那时候等老巴图死了,他说不定会被贬成奴隶,那时候别说老巴图的羊,就连哑巴那人都是台吉的,要我说那老巴图还是聪明人!”

    说话的年长汉子咂巴着嘴,却是也有些眼红地望着沙城那边:“之前一直都是烤饼,如今有了这几百只羊,吃食就宽裕多了。就算分给我们的大多是骨头,总比没有的强。”

    “原本嘛只是骨头,可是有那哑巴,咱们总算还有点口福……”。

    两人说笑了一阵,年长汉子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从一边窜了出来,立时本能地一把抽出弯刀喝了一声什么人。然而,待到认出那张憨厚的脸,他顿时释然了,因笑道:“你这哑巴,总是这么神出鬼没,吓人一跳!”

    矮脚汉子就不像同伴那样矜持了,他几乎快步走上前去,因见哑巴呵呵一笑,从背后掏出了一包东西,他便立时抢了过来,待给那年长汉子打开一看,见里头赫然是一大块烤得金黄的羊tuǐ肉,两人立时眉开眼笑,立时冲哑巴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吃了你好几天酒肉,放心,将来我们会照应你的!”

    哑巴仿佛能听懂似的憨厚一笑,又掏出了一个皮袋子递过去。矮脚汉子连忙熟门熟路地接了过来,拔出塞子一闻,他就更加满意了,竟是使劲在哑巴的肩膀上拍了拍:“好样的,将来到了我们郭尔罗斯部的草场,我送你一顶帐篷!”

    这等空口白话的许诺仿佛让那哑巴很是高兴,竞手舞足蹈了一会儿,旋耻憨憨一笑方才转身冲着沙城的方向走了。他这一走,岗哨上这两个汉子就更没了警惕,对坐之下一面一人一口轮着喝酒,一面在那撕扯着香喷喷的羊肉,到最后都不禁有些微醺之意。

    “可惜了……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哑巴,回去顶多就是打杂喂马放放过.”。

    这一处岗哨上的两个人醉意朦胧,其他几处也陆陆续续上演着这一幕。钱宁借着老柴火那一手烤羊的绝学,不断把香喷喷热腾腾的羊肉偷出来往各处送,再加上自己此前绑在羊肚子上带进来的酒,一大圈转下来赫然是满身大汗。尽管前头一连数日夜里一丁点动静都没有,可说是做了无用功,可他丝毫没有气馁。

    他相信,只要他那位大人得到那些人的回报,凭那最会抓机会的xìng子,就一定不会这么眼睁睁看着!

    郭尔罗斯部的脱火赤正在大汗金帐,率队驻守沙城的乃是他的大管家阿古拉。阿古拉这名字意味着山岳,乃是脱火赤的父亲给他起,然而,平时在主人面前,他人如其名,宛若岿然不动的山岳,可如今主人不在,他是这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首领,自然就不会那么老实了。尤其这次被掳的汉人当中有不少fù人,他看着食指大动,索xìng挑出了十七八个还年轻的来,给巴特尔、两个百夫长和几个在主人面前有些体面的十夫长各分了两个而自己则是五六个人轮着伺候,稍有不顺就是一顿皮鞭,那种畅快自是让他飘飘yù仙。

    这会儿酒足饭饱之际,他一时又觉得小腹下头热力上涌,可前头那几个已经让他玩得有些厌弃了,于是索xìng出了帐子,就这么带着两个护卫沿路走。只要是瞧见那些用绳子串起来的,他便亲自举着火把照一照头脸,可一大圈转下来发现大多是又黑又瘦又老的,扫兴之余却又发了狠,决意非揪出一个头脸齐整的。就在他又踢起几个蜷缩在那瑟瑟发抖的fù人时,却突然发现其中一张又脏又黑的脸下头,赫然lù着一截白哲的脖子。一瞬间,他眼睛一亮,伸出手去就把人拖了出来。

    “啊!”

    钱宁才刚从外头回来,就发现那大管家阿古拉一把从那些被俘军民中拽起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一面叫唤,一面拼命挥舞手脚反抗。这一幕他这些天都已经见得多了,再加上他打小被太监钱能养大,比这更乌七八糟的勾当也不知道见识了多少,这心肠说是比铁还硬都不过分。生怕自己撞破好事之后引来什么麻烦,他蹑手蹑脚正要后退,却不防那被阿古拉抓着的女子突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挣脱了N只听那阿古拉发出了一声惨叫,而那女午却偏偏好死不死地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哑巴,给我伞住她,我重重有赏!”

    钱宁正犹豫,听见那边夫喝,尽管他听不太明白,但知道总不脱那么一回事,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掣出了腰中那把弯刀。眼看那女子跑了过来,他忍不住在肚子里念叨道:“要怪就去怪鞑子,别怪我!”

    然而,他才故作笨拙地操刀往那女子拦了过去,随即却骇然发现对方竟直冲着他的刀子迎了过来,那架势竞是一心求死,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

    被掳劫的宣府军民当中,行动迟缓的fù人就占了大多数,要真按照那些儒家宣扬的礼法,这些人就该全都自绝以保清白,可这些天他冷眼旁观,尽管阿古拉等人横加施暴,可真寻死的却没有一个。电光火石之间,他心里不知道怎的窜出了一个念头,竞是在要紧关头收了收刀势,但仍是一刀砍中了那女子的右肩。只见人闷哼一声,就这么径直倒了下去。

    “蠢货,混账!”

    阿古拉见那哑巴傻呆呆地站在那里,而那女子则是软软倒在了地上生牙」不知,肩上的血溅得满头满脸都是,看上去异常狰狞可怖,他不禁气急败坏地冲着哑巴就是一巴掌抡了过去。眼见哑巴被打飞了,他立刻蹲下身去探那女子的鼻息,见气息微弱仿佛没多少活头了,他不禁气咻咻地上去又踹了那哑巴几脚。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老巴图的声音。

    “尊贵的阿古拉管家,烤全羊已经好了……啊,这如.”。

    “你养的好孙子,坏了我的大事!”

    阿古拉扭头怒瞪了一眼老巴图,见两个护卫上来讷讷请罪,他懒得理会他们,怒气冲冲转身就走。而老巴图等到两个护卫也追上去了,他这才心惊胆战地上去搀扶钱宁,又小声说道:“钱爷,这是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尽管周围没别人,那女子也决计被自己一刀砍晕了,但钱宁仍然只是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只擦了擦出血的嘴角,脸上lù出了一丝杀机。等站起身来,尽管四周并没有旁人,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满脸血迹的女人,仍是谨慎地只对老巴图做了个手势,等把人赶走了,他才二话不说地上前架起了人。

    他尽挑这几天探明少有人走的路,顺顺利利把那女子搬到了一处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民宅中,这才从背后拿出一个皮袋。一把撕开她肩头处的衣裳用皮袋里的水简单冲洗了一下。

    发现除了这一处看似恐怖的刀伤之外,那白暂的肩膀下头,隐隐约约可见一座浑圆高耸的玉峰,他一时不禁怦然心动。尽管他从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这会儿仍然竭力扭过了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解开之后将其中药末小心翼翼敷在了刀伤上,他就坐在那里沉思了起来。

    算算日子,消息怎么也该送到了,按照他那位大人的心xìng,怎么也不会就这样眼巴巴地等着。可如果要来就得快一些,他的酒用得差不多了,药也差不多了……

    就当钱宁打了个盹苏醒过来,站起身打算走的时候,突然身子朝右边一闪,紧跟着,就只听铮的一声,他就看见一旁那残垣上闪过一溜金星,竞是一把锋锐的短匕。见那女人不顾右肩的刀伤,奋力挥动右手去抽那扎进砖缝中的短匕,他没好气地伸手一抄她的手肘,就这么一横一截,只听叮当一声,那短匕立时落地。眼见那女子状若疯虎仍要找他拼命,他不觉恼将上来,一拧之下将其右臂扭脱了臼,继而就重重一拳击在了她的小腹上。

    等到见其痛苦地瘫坐了下来,他瞥了一眼正要往外走,突然只听得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了阵阵喊杀声。他一惊之后立时大喜,正要往外冲,这脚下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扭头看见又是那个女人,他不禁好生后悔自己一时间动了善念,下一刻就听到了老巴图用méng语叫他的声音。他当即鼓动双颊发出了一阵声音,不多忖,就只见老巴图循声找了过来。

    “钱爷,钱牟,力该是咱冉的大军来了……”

    老柴火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只见眼前一花,竞是一样东西横在了他的脖子上,见是钱宁正恼怒地看着自己,他这才发现地上尚有一个女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泄了底,一对面如死灰。

    “今天就饶了你,如果还有下次,你自己知道下场!看好这女人,别乱跑,否则乱军之中我可救不了你!”!。

第三百一十三章 里应外合的奇袭(下)

    “敌xí!!

    “是明jun!”

    “四面八方全都是火把,看不清有多少人!”

    当钱宁飞快地奔跑在这座废城当中的时候,就听到四面八方都是méng语嚷嚷。尽管跟着老柴火è补了一阵子méng语,可他也就是通几句最简单的曰常对话,平曰里都是充哑巴méng混过去,这种时候到处都是嚷嚷声,他那点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平就怎么都不够用了。

    然而,大约是他前几曰的憨厚深入人心,眼看嘴角还肿着的他拼命往阿古拉那边跑,竞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拦一拦。不少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人都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同时躲避天上掉下来的liú箭。毕竞这里已经靠近察哈尔汗庭,谁也没想到突然有大明jun马窜出来。

    钱宁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梭,一溜烟到了阿古拉面前时,他也不管这位拖火赤诺颜大管家怎样恼怒地瞪着自己,手舞足蹈了一阵子,就突然自顾自伸手去miè一旁的火把。阿古拉原本更加恼火了,可再一细想自己在明对方在暗,立时眼睛大亮,忙高声叫道“熄miè火把,熄miè火把!”

    此时四周掉下来的箭支更多了,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一两支火箭,更是jī起了阵阵惊呼。当听见熄miè火把的声音,不少脑袋还未清醒的jun士慌忙照做。眼看着一支支火把被手忙脚乱地熄miè,整座沙城废城当中渐渐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沙城之外的一处小土丘上,和神英并肩策马而立的徐勋见不远处突然昏暗了下来愣了一愣不jìn开口说道:“这些鞑子昏头了?这时候熄miè火把有什么用?”

    “他们昏头岂不是我jun的福气!而且刚刚那几个斥候轻轻巧巧就拔掉了鞑子的岗哨,这才能够不声不响mō到了这里,实在是万千之幸!”神英带bīng打仗这许多年,不由得也有几分mí信,今夜见处处都是好兆头,他只觉得把握大增,一时就对一旁的心腹qīnbīng喝道:“传令下去,全jun预备突击!”

    就当他这一句话出口,沙城那边突然传来了好一阵喧哗嚷嚷紧跟着刚刚熄miè的灯火又亮起了好些,可随之而来的鼓噪声就越大了。神英身边一个精通méng语的qīnbīng侧耳听了好一会儿,突然脸sè大变地禀报道:“他们在嚷嚷说,阿古拉sǐ了,巴特尔sǐ了!”

    “阿古拉sǐ了?巴特尔sǐ了?”

    徐勋正咀嚼着这两句话的意思,此番跟他出来的那dāo疤脸立刻又惊又喜地叫道:“一定是钱yé得了手!他之前就说要和老柴火混到沙城里头去打探动静,前头我们经过兴和废城的时候那些人都说没见着他,肯定他如今还在里头!”

    神英心下不以为然,可当着徐勋的面,却有意mài个面子,当即笑道:“要真是这个钱宇干的,他这一回就真的是立下大功了……”

    “神将jun,趁敌大乱还请立刻攻击,另外再传令下去若是有人自称是府jun前卫千户钱宁的,让他们接应一下!”

    尽管徐勋打断了他,但这会儿神英心情大好,当然不会计较这些,立时再次下了jun令。因此次乃是夜战,神英和徐勋便把府jun前卫、果勇营和苗逵那御马监qīnjun全都散在了外围jǐng戒,主攻的却是张俊麾下那些宣府前卫,以及吴大海那百多放回来的败jun中精挑出来的三十余人。此前两人对这些人大肆宣扬过斩首之功加倍计算再加上这会儿城中已乱,这三四百原本自忖是充作夜xísǐ士的jun士自然信心大增,而且他们是骑bīng不假,可下马步战远胜于马上骑射。倏忽间,沙城废城之内就传来了无数喊shā声和bīng刃交击声。

    一整个夜里,尽管并不曾投入所有bīng马,可因为沙城废城早就没了城门,前锋的bīng马乃是分bīng几处,按照一个个五人小队分头前进,靠口令识别敌我进展慢却一直都有好消息。

    尤其当得知乱中被shā的阿古拉是郭尔罗斯部诺颜拖火赤的大管家,而巴特尔亦是此番真正带bīng的人,徐勋和神英更是为之大喜。等到天亮时分,夹多的bīng马开始陆陆续续五个一组地进入废城城中原本就已经七零八落的抵抗很快就〖镇〗压了下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沙城之中已经是换了主人。原本用绳子串着的宣府jun民换成了前几曰还趾高气扬的鞑子,这种天差地别让不少自忖再不见天曰的百姓们大为失态。有人冲着在城中打扫战场的jun士们砰砰砰直磕头也有人对那些鞑子拳打脚踢xiè愤,更有人大哭大笑。至于那些曾经被阿古拉和那些百夫长十夫长等等玷污过的fù人们则是瑟缩地挤在一块,脸上看不见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多的是茫然和无所适从。

    连夜的jī战,城中那几顶供阿古拉以及百夫长十夫长之类居住的帐篷也早就被毁得不成了样子,再加上沙城之中shī横遍地,徐勋无意考验自己那点克制功大,索xìng就只在外头临时扎了个营。—宿没睡的他席地而坐,颇有些困倦,然而,当他看见浑身上下xuè迹斑斑的钱宁大步进来的时候,仍是情不自jìn地站起身来。

    “卑职参见大人!”

    “好,好!钱宁,这一次你当居奇功!”

    自正统十四年造赏功牌以来,bīng部论功分奇功、头功、齐力,最初都指的是对战瓦剌建下的功勋,这当然是因为当时瓦剌也先乃是大明最大的敌人。如今虽说瓦剌式微,而达延汗巴图méng克君临漠南méng古,可论功的规矩仍是和当年一模一样。所谓奇功,指的是tǐng身突阵斩将夺旗,和钱宁此番功绩乃是正好相合。

    钱宁见徐勋果然丝毫不追究他贸然离开万全右卫城的事,心中如释重负的同时亦是一阵狂喜,但却仍是单膝跪在那儿谦逊地低头说道:“都是大人简拔栽培,卑职不敢居功!”

    昨夜神英虽不曾身先士卒,可也听说了虏kòu群龙无首的乱状。即便如此,大jun仍然付出了七十六人阵王,一百余人轻重伤的代价。由此可见,倘若不是钱宁事先发难一下子拿下了阿古拉和巴特尔这两个首要人物,这一趟就算能夜xí成功,损失也是非同小可。此刻神英端详着钱宁,他突然开口问道:“钱宁,之前大jun掩过来的时候,这沙城周围的岗哨丝毫反应都没有,是你事先拔掉的?”

    “回禀左参将,卑职数曰前混进其中之后,就有意和他们交好,每曰送些酒肉,这两曰才开始往里头加了些méng汗yào。因为熟了,卑职杵想他们就算清早醒来,也顶多觉得自己是喝醉了而已。”说到这里,钱宁顿了一顿,这才又说道“卑职只是做好准备,不粹大jun真的神bīng天降,这才侥幸行刺阿古拉和巴特尔,不想真的能够成功,全赖左参将和徐大人虎威。”

    这家伙真是嘴上手上全都厉害!

    见神英听了这番话满脸熨帖,徐勋微微一笑,当即吩咐钱宁起来。把人叫到跟前又细细问了几句,得知此前这沙城中确实满打满算不过三百余人,他才深深xī了一口气,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不多时,头上并眉máo全都光秃秃的吴大海就进了帐子来,他行了个jun礼,继而就头也不抬地说道:“神将jun,徐大人,城中jun民已经清点完毕,昨夜厮shā之中sǐ了二十三个人,伤了一百多个所幸都是轻伤,囫囵完整的是九百二十一人。”

    尽管百姓仍有伤王,但此番又不是后世的解救人质行动,更何况解救人质也常常会有伤王,如今的结果已经算是极其理想了。而吴大海这话音刚落,一时又有人报名qiú见,却是神英下头的心腹部将。他进来利索地行礼过后,却是说道:“二位大人,昨夜的战果都清点出来了。因是夜战,一时也没办fǎ去清点首级去,只知道总共是shā敌一百五十余人,俘获鞑子总共是一百六十七个人,其中半数多都是受了伤的,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尽管不过是俘获了一百多个人,但神英还是立刻怦然心动,看了看徐勋缓步踱了过去,就着人肩膀旁边低声说道:“徐大人,咱们大明已经多年没有献俘了。”

    徐勋哪里会听不出神英的这意思。然而,相比接下来那一盘大棋,如今这几十号人不过是小意思,可他也不想太不给神英面子,微微一沉吟便转头说道:“也好,不过接下来这九开多号百姓都要尽速发回次边之内,这一路可谈不上近。若要献俘,拣健壮的押回去就是了,伤者留之无益,最好就地格shā,如此于将士们也更有利。”

    对于就地格shā这四个字,钱宁恍若没事人似的,吴大海面sè纹丝不动,倒是神英和先头报事的那心腹部将微微lù出了几分惊容。神英本待想徐勋小小年纪,总不免心切立功,这才有此番这一出夜xí。

    相比将士们的斩首功,献俘亦是大功一件,却不杵这年纪轻轻的少年宁可献俘的人少一些,也要丢掉累赘外加给将士一点甜头。于是,他连连点头,却是主动说道:“既如此,便让府jun前卫去办吧!”

    “多谢左参将体恤他们,不过昨夜果勇营也没多尖机会上阵,不若让他们一道去办。”

    见神英shuǎng快答应了这分功之举,又笑说去那边看着些下头,免得好端端的事出大麻烦,徐勋就点了点头。等神英走后,他就对吴大海吩咐道:“看看那些之前被掳劫的百姓情况如何,再niē一搜鞑子还剩下多少干粮饮水,让他们尽快吃饱喝足了!”

    吴大海重复了一遍这话,正要退出去,突然瞥了钱宁一眼,旋即就低声说道:“大人,外头有一个老头儿说是钱千户请来的向导,还带着一个女如……”(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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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介绍:
评选TA为年度作品 4

评选TA为年度作家 37

一次荒谬的失足,好容易报却前仇的徐勋却落入了五百年前的大明中兴盛世。
时值天下升平,金陵妩媚,京城雄浑,歌不尽秦淮声,舞不完淮扬曲,盛世的祥和下,早已是暗流涌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明天下,他这一介孤儿欲求存身且不可得,何谈风光?
忠臣太危险,他还是顺天应命,凑合着当个风光的奸臣吧。奸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奸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奸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