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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奸臣txt下载     奸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鸡飞狗跳,帝京第一案(下)

    “刺jī,痛快,真是又刺jī又痛快,我这辈子就没像今天这样刺jī痛快过!”

    飞奔的马车上,郑旺已经被徐勋示意沈悦直接打晕了,而前头驾车的又是刘瑾,因而朱厚照自然丝毫没有顾忌,在那儿又是笑又是叫,连说话都已经语无伦次了。眼看这位小太子已经jī动得么没个正形了,徐勋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沉声说道:“事情到这份上,接下来沈姑娘插不上手,您看是不是半道上先把她放下去?”

    “啊”

    朱厚照这才惊醒过来,瞅了一眼沈悦,犹豫了再犹豫,老半晌才看向了徐勋。这当口,徐勋顾不上聪明剔透的小丫头是不是会品出了什么滋味来,凑上前去就低声说道:“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万一让人知道沈姑娘插手其中,她可没那么硬的靠山,到时候恐怕得脱层皮。”

    “那好吧。”朱厚照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沈悦就笑嘻嘻地说,“姐姐,那我先送你回去……”

    “别送了,路口放下我就好,我自己会雇车!”沈悦自忖自己之前在南京时候的胆子已经够大了,可想到今儿个竟然在仁和长公主府大闹了一场,她此时不觉一阵阵后怕,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对面这年纪相差不多,胆大却如出一辙的两个人,轻哼一声道,“算我倒霉,今儿个被你们两个差得团团转!”

    “当然不是白让姐姐帮了这么大的忙!”朱厚照在身上mō来mō去,到最后还是mō到了腰间那羊脂玉坠儿上头,一把扯下了就双手捧到了沈悦跟前,满脸诚意地说,“姐姐,这谢礼你收下……”见沈悦脸sè不好,他立马改口道,“不不不,不是谢礼,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留下做个纪念嘛,又不值几个钱!”

    “不值几个钱?就这么一个玉坠子,平民百姓够过一辈子了!”嘴上这么说,沈悦终究还是伸手拿了,随即忍不住又如同最初见面时那样教训了起来,却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总而言之,回家之后好生对你爹娘长辈认个错,别犟着,他们都是一片爱护关切你的心。别嫌啰嗦,哪天你听不到你就明白难受了。你这一逃家,上上下下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看你家是富贵的,那些下人为了这个挨打,万一生出怨气来,日后对你也是不好的。”

    “哦,我知道了……”

    听沈悦话语柔和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见朱厚照面sè一变,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就连徐勋也能听出小丫头心中的愧疚和思念之意,忍不住什出手去和她轻轻一握,旋即就点了点头,又对外头叫道:“老刘,街口停车。”

    “好嘞!”

    刘瑾在宫里熬了多年,几乎每一个职司都干过,最得心应手的除了奉承人就是赶车。前者让他逃过了必死,的一关,由当时的权阉李广推荐去服shì太子朱厚照;后者让朱厚照每次偷溜出宫几乎都会带上他,就好比此次这般惊险的当口,也少不了他的参与。而且身处这个位子,车厢中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这会儿他答应得爽快,心里却是再次确定,里头那一对男女决计是日后很长一段时间要笼络交好的对象。

    太子爷还从来没有这样信任过一个外人,也从来没有这样厚待过一个女人……那一声声姐姐叫得真是让人呆滞,显然都是他和张永几个带着太子戏园子逛多了!

    路口放下了沈悦,眼看着那身影敏捷地消失在人群中,徐勋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当即便看着朱厚照道:“殿下,接下来,咱们去北镇抚司。

    “什么?”朱厚照立时大叫了起来,“好容易把这么个家伙抓住了,为什么不咱们自己审,而是要交给北镇抚司?不行,本小侯爷不要他们掺和!”

    “殿下,您要知道,刚刚我在仁和长公主府是把北镇抚司的牌子拿出来过,他们肯定会找上北镇抚司,况且这人审过之后,殿下您打算怎么办?就算要杀要剐,那也总得北镇抚司出马上奏,总不能殿下您在朝会上把事情捅出来吧?不是北镇抚司,难道咱们去找东厂?”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刘瑾急躁的声音:“绝对不可!殿下,东厂王岳那个老家伙最是不好对行,到时候他肯定会上奏皇上把咱们这些人统统赶出东宫,指不定还会扫进徐世子!”

    “这……”

    刘瑾素来深得喜爱,徐勋如今又深得他信任,朱厚照顿时踌躇了起来。这时候,徐勋不得不趁热打铁地说道:“若是殿下一心想要亲自审,也未尝不可。咱们到锦衣卫后街停一停,我去请那位之前您打过交道的李逸风李千户出面,把叶大人叫上,然后让他们寻几个心腹,咱们不在北镇抚司里头,而是另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审他,如何?”

    “好,就这么办!”

    朱厚照思来想去,觉得这法子虽折衷,可也不枉他明修钱道暗渡陈仓,花费了这么多功夫甩开亲信出了宫来,立时使劲点了点头。此时此刻,车内的徐勋和车外的刘瑾齐齐松了一口气,一个靠在板壁上恢复这半日动脑动力损耗的精气神,一个提起精神高高挥了两记马鞭。于是大街上,就只见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地疾驰而过。

    从东江米巷拐进锦衣卫后街,挑开窗帘的徐勋敏锐地感觉到这里仿佛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心中不禁一动。果然,车在北镇抚司门前才一停,他就只见李逸风带着几个锦衣校尉气急败坏地从里头急匆匆出来。他立时liáo开车帘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开口叫了一声李千户。下一刻,他就瞧见李逸风仿佛眼睛大亮,竟是三两步冲上前来,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来得正好,我有话问你!”

    李逸风没认出斗笠压得低低的刘瑾,不由分说把徐勋拖到了一边,这才低声问道:“听说你和太子殿下最好,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上哪去了?那几个常跟着太子出宫的太监据说是把太子殿下给弄丢了,还有人跑到你家里去找,却扑了个空,如今只有一个还留在那儿守株待兔,剩下的有的满街找人,还有的跑到咱们锦衣卫求助来了,大人也吓了一跳!”

    得知果然是朱厚照的事情惊动到了这儿,徐勋沉吟了片刻,就挣脱开李逸风的手,反拉着他到了马车边上,二话不说把人推了进去。见李逸风一入内便是一声讶异的轻呼,他就跟着上了车,待刘瑾关上了车门,他也就顺势放下了车帘。

    李逸风一上车看到朱厚照,那一直七上八下的心立刻放下了,可一看到车厢地上那个蜷缩着被绑成一团的老汉,立时又糊涂了,怎么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他正要向朱厚照行礼,可这位太子却没好气地冲着他摆了摆手,随即就向徐勋努了努嘴说:“徐勋,你对他说。”

    知道李逸风是北镇抚司的老手,徐勋凑了过去,只用三言两语就把今日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却语焉不详地跳了过去。即便如此,李逸风仍然从冒认皇亲这四个字中品出了yīn谋的成分,一时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抬起头就冲朱厚照拱了拱手。

    “殿下,事关重大,我得先去见见我家大人。”

    “可以,不过得让徐勋跟着你去!”朱厚照最怕的就是李逸风这边厢答应,那边厢却让人去给他父皇通风报信,那他这好些天的苦心就全都白搭了,说出这么一句话后还不忘又补充道,“你要是敢泄lù一丁点消息,日后我饶不了你!”

    “是是是,殿下放心。”

    李逸风苦笑着连连点头,等拉着徐勋下了车,吩咐几个锦衣校尉就地守护好马车,他就和徐勋一块进了北镇抚司大门。一路上虽也有人投来惊奇的目光,但他在北镇抚司亦是威权甚重,并没有一个人敢质疑。等他站在叶广办事的签押房门口时,他突然侧头看了徐勋一眼。

    “徐世子,刚刚你在仁和长公主府报的是北镇抚司的名字?”

    “是,事急从权,我也是没办呃……”

    “解释的话就别说了,我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李逸风摆了摆手,随即双手使劲搓了搓脸,这才叹了口气说,“只怕待会儿叶大人也会对你感jī不尽,这次的事情要不是你,咱们北镇抚司的脸就真的丢大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要闹到太子殿下亲自出马,咱们才知情,这简直不是丢面子……连里子都丢了!”

    当见到叶广陈述了这一番经过,眼看着这位北镇抚司之主从惊愕到愤怒,又从愤怒到沉静冷然之后,徐勋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李逸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果然,就只见叶广二话不说就出了门,沉声召了十几个人后,只吩咐说是去办一件机密要务,随即就看向了他。

    “北镇抚司在王恭厂西边有一座院子,专用来办理急案,就往那儿去吧。”见徐勋点了点头,叶广脸上lù出了一丝苦笑,“当日送给你那腰牌,不过是我的一丁点爱才之心,谁知道竟然真是派到了这样的妙用,总算我还走对了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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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护犊爱妻,天子之怒(上)

    乾清宫东暖阁。

    过了十月初一,宫中就烧起了地龙和火盆,这乾清宫东暖阁又是皇帝起居的地方,自然更不例外。此时地上跪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尽管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可是谁都不敢抬起脑袋来,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跪在这儿只是膝盖发麻肩背酸痛,可至少比被打发到外头那冻死人的地方跪着强。于是,哪怕人人脑门都油光可鉴,人人背心都渐渐湿了,可不得不都在那死死硬撑着。

    良久,一直没开口的弘治皇帝方才冷笑了一声:“平日里一个个都说自己如何尽心,如何谨慎,原来你们就是这样尽心谨慎的。朕好端端的把太子交给了你们,可你们呢,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居然挑唆太子废了讲学溜出宫去,你们好大的胆子!”

    跪在前头的几个平日最得力的太监虽不敢抬头,却免不了互相对视了一眼,哭丧着脸的同时全都在那暗自大骂今日护着朱厚照出去的张永谷大用和马永成。

    可这会儿要说辩解,他们却是全然不敢的,索xìng都脑门贴着地上的金砖只不做声。可这一次弘治皇帝骂完之后,就厉声喝道:,“来人,把他们架出去,朕看着他们就烦心!”

    ,“皇上,奴婢李荣求见!”

    话音巧落,外头就突然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弘治皇帝厌恶地瞧了一眼这些酒囊饭袋,不耐烦地开口宣进。下一刻,就只见李荣快步走了进来,往地上众人斜睨了一眼,就势便要行礼。见他颤颤巍巍的样子,弘治皇帝顿时皱眉说道:,“免了吧!”

    “谈皇上!”李荣终究还是跪了一跪方才起身,旋即就低下头恭谨地说道”“奴婢已经去宫门四处都问过了,太子爷带着几个人走的是西苑,随行的张永还给了西安门守卫一链银子,那边又因为他们是东宫的人”所以没敢查验。”

    ,“朕就知道!”

    眼见弘治皇帝越发烦躁恼怒,李荣的态度便越发恭顺,一贯挂在嘴边的老奴二字也因为颇显倚老卖老而摒弃不用:,“奴婢为了以防万一,已经让王岳把东厂番子都派出去了,必然很快就会有好消息。太子殿下不过是年少心xìng不定”就是真的逃了文华殿讲学,也必然是有人挑唆,绝非出自本心,还请皇上息怒。”

    这一番话说得地上众人一时都惨白了脸。原想着这位司礼监大佬过来,能稍稍打岔缓和一下皇帝对他们的处置”没想到李荣倒是为太子朱厚照开脱了,可反手把他们全都扫了进去,一时自是人人怨恨。李荣冷眼旁观自然心里有数,却是丝毫不担心这些人翻出什么风浪来。

    平日朱厚照偷偷出宫虽也是有的,可毕竟都是不读书的时候,今次却是逃了文渊阁的下午讲课,这文官们从前就已经是满腹怨气了,如今逮着空子哪里还会不闹腾?

    于是,头也不抬的他见弘治皇帝只沉着脸不言语,就又轻声说道:,“依奴婢想来”太子殿下不是颇为赏识兴安伯徐世子吗?兴许人会到了那儿去,所以奴婢已经让王岳亲自带人过去瞧看了,想必十有**就在那儿。”

    此时此刻,正走到门外的萧敬刚巧听见这么一句,一时面sè一沉。

    他扭头瞅了一眼背后满脸惴惴然的张永,低声嘱咐了一句,这才若无其事地反身通报道:,“皇上,奴婢萧敬求见。”

    随着内中传来了宣进声,萧敬就带着张永进了屋子。他仿佛没看见这跪了一地的人,径直上前行过礼后,见弘治皇帝果然是面sè赤红,显见气得不轻”他就缓缓开口说道:“皇上不用焦心,奴婢已经得了准信,太子殿下的下落有消息了。”

    闻听此言,不止是弘治皇帝眼睛大亮,就连李荣和地上跪着的那些东宫内shì,也一个个偷偷抬起头来,赫然如释重负。然而,萧敬却没有径直说,而是又躬了躬身低声说道:,“兹事体大,还请皇上屏退了人。”

    虽然心中满是不耐烦,但弘治皇帝毕竟对萧敬极其信任,当下喝退了地上这一干人等。等屋子里就只几个乾清宫内shì,站在皇帝身侧的李荣便淡淡地说道:,“萧公公带来的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张永吧?这太子殿下没回来,他怎么竟然一个人回来了?”

    张永刚刚随着萧敬行礼,弘治皇帝一时没看清楚,此时认出了人来,原只是因为太子逃课而心中恼怒的他顿时又惊又怒,想要喝骂,可一时半会竟想不出更凌厉的词来。这时候,萧敬已经顾不上李荣的煽风点火了,慌忙开口说道:,“皇上,太子殿下今次出宫,似乎并不因为厌弃读书,想要出宫散散心,而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打算,所以一出宫之后没多久,就寻了各种由头把人一个个遣开,最后竟是趁着逛一家金银铺的时候甩脱了他们这些人。,

    “井么!”

    见弘治皇帝死命按着扶手,竟是坐不住了,萧敬忙轻声说道:“皇上,容奴婢说完。据张永说,这些天宫里有些古古怪怪的谣言,所以他怀疑是不是太子也听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讯息,这才一时起意微服出去。”

    “萧公公,咱们说的是太子爷的下落,你这话题是不是扯得太远了?”

    张永早就顺势跪下了。他对萧敬说了自己到徐勋家里守株待兔,

    旋即得到阿宝回来报信说,太子正好撞见了徐勋和刘瑾,三个人这会儿去办事去了,心里就松了一口大气,因而这会儿见李荣这般说,他连忙磕了两个头,旋即才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这几天有人在宫中诋毁寿宁侯和建昌侯,不巧给太子殿下听到了,所以……”

    朱厚照统共只派了他和刘瑾谷大用三个人去查这桩无头公案,加上刘瑾,也就四个人知道,所以张永自然不会愚蠢到自个把这么一件大事揭开,轻轻巧巧就把事情兜到了那两位皇亲身上。果然,弘治皇帝虽仍是眉头紧锁,面sè就好看多了。

    “太子和寿宁侯建昌侯虽则是至亲,就算有人诋毁,他也该来告诉朕,偷偷跑出宫去做什么!”

    “回禀皇上,奴婢也不知内情,只太子殿下今儿个从文华殿出来的时候还愤愤然的说说什么两个舅舅也就罢了,可决计不容有人泼皇后娘娘的脏水。”

    这话尽管含含糊糊,但弘治皇帝那紧皱的眉头又舒展开了几分。他这个当父亲的当然能瞧得出来,这些天朱厚照对张皇后似乎亲近了很多,对寿宁侯建昌侯那两个舅舅尽苹仍是话少,可终究不再横眉冷对。

    倘若朱厚照今天真的是为了这样的理由出了宫去,那这小子顽劣归顽劣,但总算渐渐开窍了,知道护着自家人。

    一旁的李荣见张永三言两语竟是说动了皇帝,自然嗤之以鼻。

    可他本就不打算直接和萧敬撕破了脸,当下也就没再火上浇油,只轻咳一声道:“那眼下太子殿下人呢?”

    张永一直想的就是拖延这个问题,见皇帝果然回神看了过来,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禀皇上,奴婢那会儿被太子殿下支开后,就想着太子殿下会不会去寻兴安伯世子,于是就径直找去了徐家,不想徐世子正好不在,便打算在那儿等一等。谁知道大约半个时辰后其他几个人也都找了过来,得知太子殿下没来,他们就四下里去找了人,只奴婢抱着万一的期望还在那儿等着。后来果然有徐世子的小厮赶了回来,道是正巧太子殿下在羊肉胡同撞见了徐世子,徐世子就被太子殿下拉着一块去办事了……”

    话还没说完,弘治皇帝就被气乐了,一下子打断了张永的话头:“正巧撞见?哪有这么巧的事,必然是早就串通好的!”说到这里,他想起朱厚照居然连太监都一并遣开,却偏生和徐勋暗自有约,心中越发狐疑,可想想直到今天为止,朱厚照都一直被他拘在承乾宫,日日押去文华殿听讲,而东厂报说徐家父子闭门不出,哪来的串通机会?

    就在萧敬打算开口缓和气氛时,外头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声音:“皇上,仁和长公主求见。”

    “皇妹?”要搁在平日,弘溶皇帝必然不会轻待了自己长妹,可这会儿实在没兴致,当即皱眉道,“就说朕如今正忙,有事让她去见皇后吧!”

    门外那通报的太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实话实说道:“回皇上,就是皇后娘娘陪着仁和长公主一块来的。”

    糟糕!这真是大大的糟糕!皇后怎么来了!

    尽管弘治皇帝正在这质问东宫内shì,可这消息已经事先吩咐绝对封锁,不得令坤宁宫知道,因而这会儿得知张皇后亲来,他哪怕身为天子,一时之间也有些头大了。还不等他想出什么应对之策,就只见门帘俶尔高挑,竟是张皇后亲自打帘气咻咻地冲了进来。

    “皇上,究竟怎么回事,承乾宫的那些内shì怎会齐齐跪在外头,厚照又怎么了?”说到这里,她陡然看见了地上跪着的张永,一时眉头蹙得更紧了,旋即就以目瞪视萧敬李荣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两个说!”

    “回禀皇后娘娘,真没什么大事……”

    “是是,没什么大事……”

    几乎是在萧敬和李荣同时矢口否认的时候,外间又一个人脚下匆匆地冲了进来,竟是梨huā带雨地伏跪在地:“皇兄,北镇抚司欺人太甚,竟是抓钦犯抓到臣妹府上来了,还胁迫了良儿!皇兄您一定要为臣妹做主,还臣妹一个公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护犊爱妻,天子之怒(中)

    北镇抚司跑到仁和长公主府去抓人?

    此时此刻,别说弘治皇帝大吃一惊,就连萧敬李荣亦是吃惊不小。张皇后刚刚还打算追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想起刚刚仁和长公主凄凄惨惨戚戚地跪在面前磕头求恳的样子,她这怜悯之心立刻上来了,连忙也帮腔道:“皇上,我刚刚听元娘说起此事,也气得不轻!就算锦衣卫那帮人有侦缉大权,可谁许他们这样胡来,竟敢闯长公主府,实在是胆大包天!”

    “叶严居然会这样大胆!”

    见仁和长公主跪在地上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弘治皇帝想起她还不到三十就守了寡,如今又遇到这种事,自然心生怜惜,当下就站起身,竟是亲自把人搀扶了起来,又头也不回地吩咐人去搬椅子。这会儿张永还跪在地上,tuǐ脚更方便的萧敬自然赶紧抢在了前头。而仁和长公主虽然抽抽搭搭,坐下的时候却还不忘冲着萧敬谢了一声,随即才抓着张皇后的手。

    “皇嫂,我那男人活着的时候就不争气,死了我也只当没他这个人,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小小年纪倒还懂事。我也知道朝廷加官都是有定例的,不求皇兄为他破例,可如今他都被人欺负了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仁和长公主说着又伏下身子掩面痛哭,弘治皇帝见张皇后在那劝着,顿时沉下脸吩咐道:“去个人到北镇抚司,问叶广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不请旨就sī自去长公主府抓人,简直狂妄!”

    李荣斜睨了一眼萧敬知道对方在北镇抚司上下素来兜得转,便轻咳一声说:“皇上北镇抚司终究不比别的地方让那些小孩子去不好。既是兹事体大,又事涉长公主,还是奴婢亲自去一趟,事情也办得隐秘些。

    “也好,你去吧!”

    仁和长公主听到是李荣亲自出马,连忙用帕子擦了擦脸,竟是红着眼睛站起身冲李荣裣衽施礼,慌得这位老太监赶紧避开,连连说使不得。正闹腾的时候,仿佛老天爷也不想让这里的几个人消停似的外间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皇上司礼监陈公公来了,说是转来了北镇抚司叶大人的要紧密函!”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让他进来!”弘治皇帝皱了皱眉,终多还是宣进了陈宽。等到陈宽捧着一封信匆匆进屋,他不等其跪平行礼就摆摆手道,“不用这些虚文了,叶广呈进了什么,拿来朕看!”

    接过那封密函一看,见外头竟还费心地裹了一层油纸,弘治皇帝不禁呆了一呆。好容易费心劳神地拆开了却发现里头居然有一层厚实的牛皮纸信封,这下子,他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随手抄起一把裁纸刀开了信封,取出来的竟还不是他预想中的信笺,居然还套着一个小小的信封。这下子,他终于不耐烦了,劈手撂下裁纸刀就怒道:“这叶广竟然敢消遣朕!”

    萧敬本能地觉着这一套有些蹊跷,不像是叶广那个谨慎人能做得出来的。他也不在旁边帮忙说情,而是上前弯腰帮着拆那个小信封,好容易又裁开了,却只见里头是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方形小纸片。他斜睨了一眼弘治皇帝,见天子看也不看一眼,他索xìng就帮忙展开了,可才瞅了一眼那字迹,他就又惊又喜地递到了皇帝面前。

    “皇上,是太子,是太子殿下!”

    “什么!”

    弘治皇帝一把夺过了那纸片,一扫那不甚端正面字迹就认出确实是朱厚照的。字条上头统共不过二三十个字,全都是大白话……“父皇,儿臣逮着了一条大鱼,现在和叶广一块去审了,详情回来禀上,儿厚照。”

    逮着一条大鱼?和叶广一块去审了?这是什么意思?

    饶是弘治皇帝当了十几年的天子,于诗词文章上头不说很有心得,可至少也是中上水平,平日有些奏折上头那些辞采华茂的骈文他也决计看得懂,可这会儿面对这简简单单的二三十个字,他却怎么都看不明白了。在横看竖看足足看了好几遍之后,他终于品出了一丁点滋味来,突然看着站在那儿满脸茫然的仁和长公主问道:“元娘,先头你说北镇抚司的人去你府上抓人,那抓到了人没有?”

    仁和长公主也只是听齐济良的一面之词,并不知道具体情形,此时呆了一呆之后就犹犹豫豫地说:“听良儿说,似乎是抓了一个人,还是他的贵客。”

    “那北镇抚司去了几个人?”

    “这……”

    仁和长公主不知道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又真真切切确实不知道,这会儿顿时犯了难。见此情景,弘治皇帝顿时当机立断对李荣吩咐道:“你也不用去北镇抚司了,先去长公主府把事情打听打听清楚,北镇抚司究竟是去了几个人,都是谁,抓走了什么人……怎么抓走的,又是怎么胁迫的长公主之子,全都给我先问个清楚!”

    “皇晃!”

    见李荣遵令而去,仁和长公主顿时急了。这多口,弘治皇帝便摆了摆手说:“皇妹,朕不是不信你,而是事关重大,朕得问个清楚明白!若是真的他们擅闯你的长公主府,朕一定还你个公道!好了,看你哭成什么似的,来人,扶长公主下去好好洗个脸,带去坤宁宫歇息歇息!”

    当外头两个小太监进来,把仁和长公主搀扶了出去之后,刚刚始终硬生生憋着的张皇后终于忍不住了。她几乎是一个箭步冲到了皇帝身侧,一把抓起了弘治皇帝撂在桌案上的字条,从头到尾一读就立对面sè大变,当即扬起头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不防皇后竟是这般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弘治皇帝一个措手不及,原本已经打点了好一阵子的那些话顿时派不上用场了,只能打了个哈哈道:“皇后别想这么多,这只是厚照和咱们开开玩笑。这孩子生xìng贪玩,你又不是不知道……”

    “皇上别和臣妾打马虎眼,要不是大事,你会把东宫那许多内shì全都撵到了外头罚跪?”张皇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起头进来的时候太马虎了,一时间又急又气,竟是一把拉住了弘治皇帝的袖子,“厚照怎么了?臣妾的儿子究竟怎么了?他今天不是去文华殿听讲了吗,怎么会去什么北镇抚司审案?还有这一条大鱼是什么意思?”

    朕要知道是什么意思,还会在这发愁么?

    弘治皇帝已经是愁肠百结,却还不得不打叠了精神安慰道:“皇后你想哪里去了!厚照当然是好端端的,否则他怎么能够送进这么一封信来?至于他偷偷出宫,横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不了咱们到时候狠狠罚他,这样也能收了他的心……”

    “罚罚罚,只用罚怎么行,他还小呢!”

    见张皇后果然被自己岔开了注意力,弘治皇帝顿时松了一口大气,赶紧在旁边连声附和,又趁机和张皇后讨论起了教子经。被他这么一引,张皇后自是又说起了朱厚照前段时间的病,当即又埋怨道:“那些大臣就知道讲课,何尝真的为他这个太子着想!大冷天的一大早起来去文华殿,中午才休息一两个时辰,下午就要又继续讲他这么小小年纪怎么受得了……”……”

    站在一旁的萧敬见皇帝一面敷衍皇后,一面冲自己不lù痕迹地做了个手势,自然是悄悄退下。然而,出了宫门,他就先吩咐给还在外头跪着的东宫众人暂且找个地方安置,一个乾清宫答应迟疑地说怕是皇帝问起,他当即就不时烦地说道:“没见皇后娘娘在里头么?万一娘娘退了出来,见着这情景岂不是又好一顿质问?就是皇上面上也不好看。”

    一言替众人解了困厄,他也不多停留,径直带着随从出了乾清门,见两个小太监抬了凳杌过来,早年就赐了内城乘凳杌的他却摆摆手道:“不回司礼监,径直出午门,去锦衣卫北镇抚司!”

    张皇后当年嫁给弘治皇帝时,这位还是太子,宫中还有个压在所有人脑袋上的万贵妃,因而两人可以说是患难夫妻。可苦尽甘来之后,弘治皇帝依旧再没添过一个后宫,这就几乎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了,夫妻两人的感情自不必说。这会儿为了让妻子不再追究儿子的事,弘治皇帝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哄人的手段,甚至不惜大费周章回忆了一遍往昔的甘苦。

    然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屋子里光线渐渐暗去,张皇后终于察觉到天黑了。

    “你别再和我顾左右而言他了,你快告诉我,厚照他究竟到哪去了!”

    张皇后这一急,立时连你我这等称呼都出来了。眼看再瞒不住,弘治皇帝长长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厚照长大了,听说是前几天在宫里听人说你哥哥弟弟的坏话,也不知道查到了点什么蛛丝马迹,竟是亲自跑出了宫去。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张皇后在最初的惊怒过后,心里却不觉欢喜了过来,眼睛竟是也有几分红了。为了儿子不和两个舅舅亲近,甚至和自己都渐渐疏远,她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办法,可从就没有奏效的,可今儿个丈夫竟说,朱厚照为了两个舅舅跑出了宫,这简直是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皇上这是……这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

    就在弘治皇帝满脸坦然点头的时候,外头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一个乾清宫答应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皇上,皇上,太子殿下回来了,这会儿已经进了玄武门!”@。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护犊爱妻,天子之怒(下)

    “父皇,父皇!”

    尽管弘治皇帝打定了主意若是朱厚照回来,他一定板起面孔好一通教训。然而,当真正看到儿子兴冲冲地进了东暖阁,又看到那一身惨不忍睹的打扮,他立时就心软了。可他这个当父亲的终究还tǐng得住,可张皇后就不一样了,瞧见朱厚照那歪了的帽子,青sè的布衫,她几乎是险些掉下眼泪来,几乎是一下子离座而起,上前一把就把儿子揽进了怀里。

    “我儿,你究竟是跑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父皇母后有多担心!”

    朱厚照才一进门就发现母后也在,正打算一并行礼的,可这会儿被张皇后死命一抱一箍,他顿时有些透不过气来。龇牙咧嘴了一阵子,想起刚刚在外头审案子时的情景,他忍不住渐渐抬起手来,有些笨拙地回应着张皇后的热情,好一阵子才拍打了两下母后的脊背,随即嗫嘻道:“母后,我都老大不小了,父皇看着呢……”

    弘治皇帝瞧着这母子情深,不觉也是老怀大愿尽管他算不上老,但从笈笈可危的皇太子到垂拱天下平衡朝堂的天子,他的心自然早就不再年轻了直到朱厚照最后说了一句父皇看着呢,他方才威严地咳嗽了一声,随即淡淡地问道:“厚照,今天你不去文华殿听讲,却偷偷mōmō溜出了宫去,你可知罪?”

    “皇上!”

    张皇后眼见丈夫一开口便是问罪,顿时急了。可还不等她开口要求情,就只觉得袖子被人拉了拉,一回头就看见朱厚照正冲她使劲眨眼睛,又在那儿摇头。

    她微微一愕,想想等弘治皇帝要处罚朱厚照时再求情也不迟,便犹犹豫豫站起身来。这时候,朱厚照立时就势跪了下来,砰的一声就磕了一个响头,立时把坐着的弘治皇帝和还未坐下的张皇后给吓得不轻。

    “身猛发肤受之父母,要认错有的是法子,你这是干什么!”弘治皇帝从前愁的是儿子贪玩不听教训,可这会儿朱厚照人也跪了,头也磕了,他却生怕这小子硬顶,说着又沉下了脸……“别想耍赖,快说,今天究竟干什么去了!”

    “回禀父皇,母后。”朱厚照一面说一面有意看了一眼张皇后,这才昂起头说……“儿臣今天和徐勋一块逮到了一个冒认皇亲的混蛋,已经和北镇抚司叶广一块审过了。儿臣恳请父皇将这个混蛋斩首示众,把他家里的人统统流放辽东,以做效尤!”

    这是什么意思?

    见弘治皇帝满脸mí糊,张皇后亦是茫然不知所云,跪得直直的朱厚照突然大声喝道:“刘瑾,还不把人拖进来!”

    随着他这一声喝,外头立时进来了一个人,却是老刘瑾揪着一个乾清宫内shì的领子把人拖了进来。那人原本还使劲挣扎,可一看到了御前,他顿时大惊失sè,慌忙跪伏于地不敢吭声。可偏生在这时候,朱厚照竟是一骨碌爬了起来,指着他就喝道:“刘山,你还不知罪?”

    刘山莫名其妙地被刘瑾拖了进来,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到太子的这一声大喝,险些没吓得趴下。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稍稍抬起了一丁点脑袋,结结巴巴地说:,小……太子殿下,您别……别吓奴婢啊,这……这如何说起?”

    “你还不承认?”朱厚照刚刚在王恭厂西边审问那郑旺时,就已经气得火冒三丈拳打脚踢,此刻本能地又一脚踹了过去,随即怒声说道,“我问你,那郑旺是怎么回事,王fù礼是怎么回事?你告诉那郑旺老儿,他就要做皇亲是怎么回事?”

    弘治皇帝起初还想喝住朱厚照,可咕到这最后一句话,他立时惊得站起身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而张皇后虽没有完全听明白,可皇亲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还是懂的一要知道,她哥哥寿宁侯张鹤龄鹿邸前的巷子,便是被称作张皇亲街。要不是弘治皇帝这么多年如一日,她几乎就以为丈夫在背地里金屋藏jiāo。

    刘山怎么也没料到,朱厚照竟是直截了当说出了郑旺和王女儿这两个名字,一时惊得hún都没了,及至朱厚照再问,他竟是突然眼睛一翻,就这么昏厥了过去。眼见这光景,朱厚照满心的愠怒恼火无处发泄,一时恨恨地在刘山身上又踢了几脚。直到一只手扳住了他的肩膀,他才暂时止住,一回头却见是自己的父皇。

    “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的事情,你们谁敢lù出去半个字,本小侯命……本太子一定砍了他的脑袋!现在都给我出去,不许离开门口,但也不许偷听……刘瑾!”朱厚照冲着四周围的其他乾清宫答应喝了一番,见几个人忙不迭地退出,他又对刘瑾努了努嘴,见刘瑾知机地跟着一块出去,显见是监视去了,他这才扭过头来看着弘治皇帝和张皇后道,“父皇,母后,恕儿臣俗越,因为有些话不好让外人听去!”

    儿子竟会拿出太子的身份做正经事了!

    弘治皇帝心里又是一阵喜欢,旋即方才把这情绪压了下去,把朱厚照拉到软榻前就问道:“厚照,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原原本本说给朕和你母后听!”

    朱厚照首先回忆了一下从那边出来之后和徐勋刘瑾商量之后定下的统一口径,随即才清了清嗓子说:“父皇,事情是这样的……”

    尽管儿子的讲述里头,不时会拐到某些丝毫不着边际的地方去,但总体来说却是脉络清楚,尤其是当讲到在仁和长公主鹿里头那一番作为时,从怎么混进的门,怎么找了个丫头支开服shì的丫头,怎么打的郑旺,怎么对齐济良亮出北镇抚司的腰牌,怎么胁迪的齐济良,又是怎么用胡橄面的纸包制止了追兵,怎么到北镇抚司找的叶广,怎么审的犯人……唯独略过的除了郑旺醉酒时说自己是他女儿生的,此外沈悦的事也含糊混了过去。

    从头到尾,弘治皇帝听得心情跌宕起伏,时而怒容满面,时而击节赞叹,看着儿子的表情早就不像最初那么严肃了。

    他这个,见惯了大事的皇帝尚且如此,就不要说在后宫只要应付两宫皇太后,不用像从前任何一位皇后那样应付嫔妃和庶出皇子皇女的张皇后了。张皇后根本没想到,宫中竟然有什么册妃的流言传到了儿子耳朵里,更没想到有人冒认皇亲,还直接找上了仁和长公主府招摇撞骗,甚至连长公主的儿子都把人当成了座上嘉宾。要不是朱厚照直接闹了一场只怕整个京城都要传得沸沸扬扬,她这面子里子全都会一并丢光!

    “父皇,就是这么回事。那个郑旺说就是这个刘山对他说,是仁寿宫宫人郑金莲帮他找到了郑旺的女儿也就是乾清宫宫女王女儿,还说王女儿……嗯,那个就要封妃,所以他日后就是皇亲了!”

    “皇上!”

    见张皇后气得脸sè通红,弘治皇帝顾不上自己也是气得胃疼肝疼哪都疼,慌忙按着妻子的肩膀让其坐了下来,又是安慰又是陈情,最后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你要是不信,这会儿大可径直带人去看看那王女儿,宫里有的是人验看女子是否完璧,这一眼就能瞧出来!至于那郑金莲,那是仁寿宫太皇太后的身边人,请皇后代传朕意,把人拿过来一并对质!”

    张皇后思来想去,终究觉得丈夫这坦然的态度应该能说明问题,可终究忍不下这一口冤枉气,当即说道:“好,那郑金莲殊为可恶,这等人断然不能继续留在太皇太后身边!那郑旺还押着,刘山人事不知,这宫里的事臣妾就先管起来。臣妾这就去拿下王女儿,再去仁寿宫见太皇太后!”

    弘治皇帝最明白妻子那急躁护短的xìng子,见人气冲冲就出门去了,他不禁看着一旁的儿子,突然意味深长地问道:“厚照,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比方说,这流言你是怎么听到的,又是怎么知道今儿个那郑旺会去仁和长公主府,还有,怎么撞上的徐勋和刘瑾?朕记得承乾宫那些个内shì都说,刘瑾今日告假,可没有陪着你去文华殿。”

    “父皇,我去仁和长公主府是因为这个。”朱厚照因为徐勋干叮咛万嘱咐,哪里会说自己听到流言已经有一两年了,刚刚回来之前还和徐勋刘瑾一块计议过,说是北镇抚司归北镇抚司,外头不能就这么断了追查。于是,这会儿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塞到了弘治皇帝的手里,不等父皇瞧看就满脸无辜地说道,“至于儿臣碰到刘瑾和徐勋,这确实不是碰运气,儿臣早就让刘瑾去和徐勋说好了,他们早就在一个地方等着儿臣。”

    徐勋的思量是,有些事情与且说成是巧合,还不如说成是设计,这样反而能去人疑心。

    至少此刻弘治皇帝听到这话,心里角是还算满意。不管怎么说,太子是小君,他们本就该惟命是从。况且,徐良这个兴安伯,他本乘就是看着其子徐勋的份上让其袭封的。然而,当他皱着眉头看了纸条,又听到朱厚照的下一番话时,那脸上就再也狂不住了,竟是勃然大怒。

    “另外,儿臣确实有一句话刚刚没说。那个郑旺……那个郑旺竟然胡说八道,说儿臣不是母后生的,是他女儿生的,还说他才是儿臣的外公!”

    “狗东西,混账东西!”

    弘治皇帝霍然跳了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几次三番险些撞着了墙和桌案等等各和摆设。良久,他才陡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朱厚照说道:“厚照,你既是亲自去审了此人,那依你,郑旺刘山等人,是该审了处决,还是押着?”

    “当然是秘密处决!”刚刚瞅见张皇后这么恼怒,因此小太子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这宫中已经有流言,他又在民间招摇撞骗许久,不赶紧杀了,难道让外头人胡说八道么?而且,母后要是知道人居然说我不是他生的,肯定要伤心的!”

    孩子长大了!

    此时此刻,弘治皇帝心中简直是说不出的欣慰,伸出手去mō了mō朱厚照的脑袋,这才淡淡地说:“你母后既然已经知道了不少,那光是瞒决计不行。你记住,事情闹得这么大,那与其压下去,还不如索xìng办得大一些。只要你将来江山坐稳,何愁有人胡言乱语!”

    见朱厚照似懂非懂,弘治皇帝突然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你可知道,你今天这突然一逃课,朝中那些老大人们会说什么?另外,这样的大事,你这太子居然让徐勋一个外人参与其中,亏得是个可靠的人,但若是别有用心,那又该如何?还有,你说此次朕是该赏他当时急中生智搬出北镇抚司的名头,替你这个太子遮掩,还是该罚他大闹长公主屁的胆大妄为?”

    朱厚照哪曾想过这些,瞪大眼睛想了老半天,他才突然自作聪明地笑道:“当然是赏了!父皇不能赏他,让母后赏……不不不,干脆这样,让儿臣那两个舅舅好好犒劳犒劳他,这样朝堂上的官儿就不会吵吵闹闹了!”

    “你呀你呀!”

    弘治皇帝不禁哑然失笑,看着儿子的目光里一时满是宠溺。朱厚照却没觉察到,拉着父皇的手又絮絮叨叨说起了那郑旺的可恶,末了甚至恼怒地说:“还有民间那些人,一个个把他当成皇亲供着不说,听说送他各和东西的商旅就有六百余人!还有,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宫中器物就有好几件,对了对了,我还带回来一样!”

    朱厚照一拍脑袋,赶紧从怀里mō出一支珠钗递给了弘治皇帝,嘴里又说道:“父皇,这就是那个刘山送给郑旺,说是郑旺之女托其捎带出宫的。要我说,这东西肯定是偷的!”

    偷的?

    弘治皇帝拿着珠钗反反复复看了半晌,确认上头的御用监印记确实如假包换,他不禁渐渐皱起了眉头。他身边虽有宫女,但只是伺候起居,他更不会随随便便拿这袖东西去赏赐了人,更何况,如今宫中需要这些器物的,也就是张皇后和两宫皇太后。

    想到这里,他随手把东西拢在袖中,漫不经心似的笑道:“当是如此,朕到时候让御用监好好彻查就是。”@。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寿宁侯谢礼,天子兴大狱

    徐勋这个新鲜出炉的兴安伯世子自然不知道宫中那对至尊父子竟是论及了他的话题,这一整天奔bō下来,晚饭早就错过了,如今饿过头了又没胃口,他强打精神对一直等在家里的徐良解说了两句,随即甚至连洗漱都懒得去做了,就这么昏昏沉沉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兼且没有任何人来打搅,他最后竟是被咕咕叫的肚子给饿醒的。

    “来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应声进来的不是他意想中的陶泓或是阿宝,而是一个绮年玉貌的丫头。见人上前要服shì他起身穿衣,他本能地往后头一躲,旋即眉头一皱道:“你是何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丫头闻言忙含笑万福行礼:“回少爷的话,奴婢朱缨,是寿宁侯送来服shì少爷的。、。

    寿宁侯张鹤龄送来的丫头?他和那位国舅爷可没什么交情,唯一见过的一面,还是张鹤龄呵斥了他和王世坤,结果把朱厚照这位张大小龘姐好容易请回来的太子爷给气走了。

    徐勋曰光闪烁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不惯一个陌生女子替自己打理这些sī密的勾当,斟酌片刻就开口说道:“既是寿宁侯送来的,我这儿暂时不需人,你去服shì我爹吧。”

    “回少爷的话,侯爷统共送来了八个丫头,老爷身边已经有人了,咱们四个是服shì少爷的。”朱缨闻言却是神sè如常,照旧言笑盈盈地解释了这缘由,见徐勋仿佛吃惊得很,她才又低头说道“侯爷说,少爷于寿宁侯府有恩,嘱咐奴婢等人务必尽心竭力。”

    一句有恩说得徐勋心头顿时敞亮了起来,知道昨儿个朱厚照回宫必然是好一番闹腾。见门外又有三个丫头捧了沐盆漱盂手中等等东西过来,他想了想便下了chuáng任由她们围着自己张罗更衣穿衣。见四人都生得俏丽,这一番服shì亦是规规矩矩不带什么挑逗他也就暂时把她们的事丢在了脑后……”心中一面寻思外头如今究竟怎样了,一面草草漱洗。想着想着,他不免随口问了一句。

    “眼下什么时辰了?”

    “少爷,如今是丰初一刻。”

    竟然一觉睡到了下午?

    徐勋这一惊非同小可丢下擦脸的手巾,一点头就出了门去。待到了正房门外,他先咳嗽了一声,这才打起门帘进了门,正好看见徐良从东屋里头出来。

    “爹,怎么一大早的都不叫我!”

    “憋了这么多天难得松乏一日又不要紧。”徐良正说着,突然只听得徐勋的肚子又叫唤了一声,忍不住笑道,“只不过看来是苦了你的肚子。这许久没进食,还是先用些清粥小菜,养养胃再吃其他的。厨房正在做鱼片粥,你且再熬片刻。”

    “鱼片粥?我记得金六嫂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菜,什么时候能耐了?”

    “她哪有这本事,也是今日寿宁侯送来的一个厨娘,说是造的好饭料理的好汤水,我想那位侯爷总不至于害我这个暴发户,就由得人去厨下折腾了。”说到这里,徐良便神sè一正道,“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如今是富贵了就是没有寿宁侯送人,你身边也总得添一两个丫头,可你得把持得住,别忘了悦儿。”

    “爹!”徐勋被徐良说得哭笑不得正要打趣老爹是有了媳fù忘儿子,可如今家里新添了人,就井从前人。复杂了许多,于是他四下一看就岔开话题道“不是说送来了八个丫头,还有四个人呢?”

    “我这么多年自己料理都习惯了用不着她们,免得有人生出非分之想来。”徐良想起从前在大宅门中耳儒目染的那些yīnsī勾当,顿时厌恶地皱了皱眉,又接着说道,“横竖别人肯定都当我是暴发户,就是寿宁侯,知道了也顶多背后笑我一声村罢了,不会计较这些。这几天那四个随便打打下手,等搬过去之后,那么大的地方多这几个一丁点也不显眼。

    徐勋知道徐良这话除了本意,也有再次履行先前承诺的意思,不觉心里滚热。知道徐良胆气的他没有再劝,沉默片刻就问道:“爹,寿宁侯是什么时候差了谁送人来的,除了一个厨娘八个丫头,可还有其他的?还说了什么话么?”

    “一大早就来了,来的是寿宁侯的大公子,对着我一口一个世伯好不客气,说是特意来贺咱们双喜临门。除了刚刚说的这些人,还有一二十端表里,都是上好的丝绢绸缎,四件皮货,外带各种器物一箱子,简直像是预先送给咱们搬家之后用的。”徐良说着眉头就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昨晚上你大老晚的回来,今儿个一大早就送来了这些,这到底怎么回事?”

    要知道,宁侯张鹤龄可不是这么懂事的人,那位国舅爷楼钱是一把好手,要他散财却难上加难,除非宫中除了朱厚照的大闹,还有张皇后捎信出来,否则……””

    想到这里,徐勋没有回答徐良的问题,而是突然问道:“爹,今天外头可有什么消息?”

    “消息?什么消息?”

    徐良正茫然着,外头就传来了陶泓的声音:“老爷,少爷,慧通大师来了,说是恭喜老爷袭爵,少爷升官!”

    “这酒肉和尚,怎么这早晚才来!”

    徐良到了京城就没见过慧通,可也知道这和尚和徐勋不知道策划了些什么隐秘事,他懒得管这些,只多年老友不在,总不免有些不得劲,此时笑骂一声就亲自出了门去。还没下台阶,他就只见对面走来了一个头发只两三寸许,身上一件灰褐sè夹袄的人龘大步走来,乍一看几乎没认出人来。好一会儿,他才瞠目结舌地叫道:“你……””你是和尚?”

    “我已经好久不当和尚了,以后烦劳兴安伯把我本名拿出来叫唤。”慧通翻了个白眼,这才一本正经地拱手行礼道,“钟慧通贺兴安伯,贺世子。”

    被这后一句话一逗,徐良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继而竟是整个人都弯下了腰来:“钟慧通”.钟慧通你这挂羊头卖狗肉还真是……”……我以为你会起出什么好名字来,结果就是把自个的姓氏放在了前头,僧不僧俗不俗的,和你当和尚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又怎样,反正名字只是糊弄外人的!”慧通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还在笑的徐良,见徐勋亦是出门走了过来,他这才反客为主地一把抓起徐良的胳膊,半是搀扶半是胁迫地把人往屋子里头搀,嘴里又絮絮叨叨地说道,“总而言之,你们父子如今是发达了,今后也别忘了带挈带挈我,我这趟来……”。

    见慧通已经扶着徐良进屋去了,徐勋冲刚刚报信的陶泓使了个眼sè,见人机灵地过来门前看住了,他这才跟着入内。果然,慧通一进屋就丢下了刚刚那话痨似的言语,直截了当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父子居然还这样优哉游哉!我说徐七少,咳……我说世子爷,昨儿个你支使我们在仁和长公主府门口那一番大闹,怎么不早说竟然是那样捅了天的案子?”

    一旁的徐良瞅了个空子,立时问道:“捅了天的案子?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们都不知道?”见徐勋都摇了摇头,刚刚才坐下的慧通不禁一拍大tuǐ道,“皇上今儿个早朝之后,亲自会同三法司在左顺门审了昨儿个你和太子爷从仁和长公主府里头揪出来的人!因为那汉子胡言乱语,还把自己的女儿拿出来妄想脱罪,皇上没审完就大发雷霆,把人下了锦衣卫刑狱,只怕明日满城就要都传言开了。我说这不是你撺掇的太子爷闹开来的吧?这种事情只有死死捂着盖子,哪有这般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岂不是送给民间百姓各地藩王借口说道?”

    “这等事情,除非我不要命了才去撺掇!”

    徐勋摇了摇头,可想起寿宁侯又是送东西又是送人,他心中却也不无惊疑,但更惊疑的却是弘治皇帝这样做的缘由。历来宫禁中的勾当,只能捂不能扬,就好比后世还有个雍正亲审曾静等人弄出一本《大义觉mí录》,反而民间传言更甚,结果乾隆一上台就二话不说把那些书一概禁毁,把人全都杀了。

    而此次的事情,亦是同样的道理。

    “真不是你?”

    慧通本以为徐勋想要扬名,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此刻徐勋矢口否认,他顿时站在那儿死死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出皇帝如此做的缘由来。这时候,一旁的徐良终于忍不住了,抓着慧通就仔细询问了一番,待得知这一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出了另一番话。

    “只怕皇上震怒的不仅仅是此事诋毁了他,更震怒的是此事诋毁了皇后和太子。民间一直有传言说皇后骄横,张家恃势横行,倘若再有流言说太子不是嫡出,张家不免会成为众矢之的。宫中尚有两宫皇太后在,若万一插手干预进来,也许会动摇后位。皇上不惜把这么一件事撕掳开来,更多的不是出于帝王心术而是大妻之情口……”

    ps:居然月票进了总榜前三十!至少两年多没到这位置了,谢谢大家的支持!话说回来,弘治真是历史上千古难遇的皇帝好老公,只不过护得太好,不完全是妻儿之福啊,唉,杯具的……”@。

第一百七十章 心术驭臣下,真情待至亲

    仁寿宫位干宫城之东,大明建国以来多数时候都是太子东宫。本朝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并尊,因此弘治皇帝登基之初,就把这仁寿宫给了太皇太后周氏养老,哪怕立了太子也居于别宫。要说起来,年逾六旬的太皇太后周氏货真价实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没有之一。哪怕皇太后王氏和张皇后,亦要在她面前行晚辈礼。

    所以,此时此刻她自然可以端起架子来训斥弘治皇帝。不但如此,由于心头郁积的那些恼怒,她的话语亦是少有的凌厉:“你因为她不想册嫔妃,我依了你;你因为她而给了张家一门两侯爵,我也懒得说话;你因为她而偏袒张家,甚至一再不理会那些弹劾张家人的折子,我这个身在深宫的女人还可以当成是没看见没听见!可你就因为有人在外头胡说八道,把小小一桩案子闹得这般大,还那么大张旗鼓带走了我这仁寿宫的人,难道这是你的孝顺?”

    “太皇太后息怒。

    此时外人早就知机地退得干干净净,弘治皇帝见周氏气得脸色都发青了,便屈膝长跪于地,一字一句地说:“外头有郑旺以皇亲的名义交接商旅,甚至跑到了仁和长公主府招摇撞骗;内宫有乾清宫内侍如刘山这等人胡言乱语,蛊惑人心;知道的人已经太多了,若是还私底下处置,只怕物议更多……”

    “事到如今,你还怕有人在背后说你的皇后?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就算不想要那些妃嫔碍眼,大可以随便册封一两个人当摆设,何至于让她成了朝臣藩王乃至于民间的靶子?你既然知道外头已经人人说她骄横,说张家人骄纵,这时候就不应该把这案子闹大,把郑金莲从我这儿拖走!你是皇帝,哪怕有气性,做事也要顾全大局,哪怕秘密处置了那郑旺和王女儿郑金莲也好!”

    说列这里,周氏忍不住伸手搭在了弘治皇帝的肩膀上,声音又软了下来:“你还不明白祖母的心么?当年万贵妃势大,要不是我把你接过来养着,也就没有你的今天了,难道我这老婆子还会害你?这谣言是可娄,但谣言又不是无根之木,你也该反省反省了!”

    “祖母!”

    弘治皇帝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等打断了周氏的话,他才站起身来,又是深深一揖道:“祖母明鉴,皇后为朕生养儿女,为朕料理宫闱,朕不能因为外间传闻,就让她一个女人受委屈!更何况不册立妃嫔,是因为朕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才不纳臣下选妃谏言,和她并没有关系。此事已经在外流传这么久,所以更要严加追究。”见周氏勃然色变,弘治皇帝的声音这才低沉了下来,“孙儿的身体,想来祖母是知道的……”

    “不用说了!”

    周氏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良久,她才摆了摆手说:“你意已决,我再说也是枉然。罢了,你是皇帝,又被外头朝臣们称作是中兴令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郑金莲要杀要副随便你折腾,只你和皇后高兴便好……”

    “祖母!此事便到如今这几个人犯为止,朕绝不今……”

    “不用说了,你退下,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说完这话,原本则卧在软榻上的太皇太后周氏竟是转身朝向了里头,再也不看身后的弘治皇帝。直到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是一葬脚步声,她知道人必然是走了,这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朱站樘身体不好,她这个曾经养了朱佑樘多年的祖母又怎么会不知道?纪氏当年生下他就是什么都缺,悄悄养着更是不用提什么衣食,哪怕她后来想方设替其补益元气,亦是难免落下了不足之症。若是这样还要终情声色,那无疑是拿着自己的命在糟蹋。当然,儿时的经历对于朱佑樘来说,想必也是刻骨铭心的痛,因而不想自个的儿女再遭此害。

    可明明有的是安臣工心的子,这个看似温文尔雅从谏如流的天子,竟是因为护着皇后,而执拗倔强到这和程度!要是他不在了,将来又如何?

    “你真以为,我会容得下有人散布这等流言蜚语?你身为天子,脾性被人摸透了也还不自知!朱站橙,护短太过,绝非皇后太子之福啊!”

    从仁寿宫出来,弘治皇帝不禁揉了揉眉心,眼睛里全都是血丝。他昨夜几乎彻夜未眠,今日一大早又是早朝又是亲自鞫问,紧跟着便是催促锦衣卫北镇抚司速断速决,一下午也完全没合过眼,刚刚又在仁寿宫面对太皇太后周氏的这一番诘问,他不止是身体累,就是精神也有些撑不住了。扶着乾清宫答应刘义的手,他上肩典时,脚下甚至都有几分颤抖,上去之后就歪在那儿闭目养神了起来。直到耳边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他才陡然惊醒了过来。

    “父皇!”

    睁开眼睛见是一身玫瑰紫锦袍的朱厚照兴冲冲地上了前来,弘治皇帝不禁心头稍松,却仍是板着脸问道:“今日去文华殿,可向诸位先生赔过礼了?”

    “赔过了赔过了。”朱厚照随随便便答了一句,旋即就上前抓着弘治皇帝的手说,有些担心地说,“父皇,看您的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在太皇太后那儿受气了?还是今天上朝还有审那几个混蛋的时候受气了?要么,儿臣待会读书给您听?”

    “你背书给朕听还差不多!”

    弘治皇帝莞尔一笑,握了握儿子的手,就在一众内侍的搀扶下从肩典上下来。才一站稳,一阵冷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身子他轻轻晃了晃,偏巧这时候,朱厚照用他那温暖的小手捂住了他那冰冷的手。低头看了看儿子,他没再说什么,只顺着朱厚照拉他的力道跨进了大殿。等进了东暖阁,地龙的热力和炭盆的温暖驱赶了他一路从仁寿宫过来沾染上的寒意,再加上朱厚照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就连他的心也暖了几分。

    在那张暖榻上一坐,他就开口说道:“今天文华殿是哪位先生讲的,都讲了什么,背来给朕听听。”

    “今天是马尚书,讲的是论语。”在弘治皇帝那不乏严厉的目光,下……朱厚照赶紧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背诵道,“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偷眼瞥看了父皇一眼,见父皇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朱厚照这才清了清嗓子,又背道:“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於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弘治皇帝此时已经明白,马文升今日讲课,竟是只挑着论语里头讲孝悦亲情的说,一时心有所感,竟是有些痴了。这时候,旁边的朱厚照偏生又背了另一句:“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尔诲乎?”

    此时此刻,弘治皇帝终于一下子坐直了,刚刚还满是疲倦的眼神中一瞬间都是凌厉,竟是看得朱厚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良久,他才冷笑道:“好一个,马文升,竟是用这样迂回的子!厚照,这两句话,他可给你讲过意思?”

    “讲了,马尚书说,爱一个人,便要让他勤劳,如此他便不会因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将来失去了倚仗就没饭吃。要让他懂得忠心,那就得教诲他,不要指望他生下来就知道何谓忠孝。”马文升当然不会讲得这样浅显,朱厚照自作主张把那文诌诌的词改成了大白话,心里却有些惴惴然。

    直到眼见父皇点了点头,他万松了一口大气,但紧跟着听到下一句话,他就一下子愣住了。

    “马文升可有提到今日的案子?”

    “没有。”朱厚照想了想那个头发胡子金都白了的老头儿,最后摇了摇头,随即犹豫片刻才开口说道,“父皇,儿臣听说今儿个那案子闹得一片哗然,这样真的好么?而且看您刚刚似乎是从仁寿宫来的是不是MM……”

    “没事。”弘治皇帝握紧了扶手,脸上却仍是带着温文的笑意,“朕说没事就没事!”

    “那就好!”朱厚照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喜滋滋地说,“儿臣刚刚已经去坤宁宫看过母后啦,母后还在那担心父皇,一个劲地打发我来看看,又在那自责说都是她昨儿个太冲动,就这么去了仁寿宫,大约是太皇太后生气了,今儿个本该是她去仁寿宫听训的……”

    听朱厚照说着这些,弘治皇帝只觉得心头又适意了些,竟是有了些开玩笑的心情,突然打断儿子道:“厚照,昨儿个你和徐勋怎么大闹的仁和长公主府,你是不是都告诉你母后了?”

    “是啊是啊,多亏了他呢!”朱厚照一想起昨儿个那一场,一时便眉飞色舞,“他亮出北镇抚司腰牌的时候,齐济良那小子脸都绿了,还在那强撑着装样子……还有那胡椒面,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胡椒面居然能在打架的时候这样用,内库不是说还有很多胡椒吗,以后打仗岂不是也能用得着……”

    弘治皇帝知道再让儿子说下去必然要歪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才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么一闹,你母后可是对徐勋这小子观感很不错。依着你的话,今儿个一大早还让你舅舅寿宁侯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那是应该的,昨儿个多亏了他……”

    “你母后说,他年纪轻轻人倒不错,让朕看看合适给他一门好婚事。”

    话音刚落,朱厚照的脸上就一下子僵了。一想到昨儿个那个武艺高强的姐姐,他顿时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蹦起来叫道:“不行不行!”

    “哦,怎么不行?你既是对他颇为信赖,你母后的意思不是正好加恩?”

    朱厚照急得脸都有些红了,好半晌才终于想到了主意,立时叫道:“他才多大,母后就想着赐婚!要赐婚还不如我这个太子寻个好人给他赐婚,这样他以后就肯定会听我的!”

    看着突然语出惊人的儿子,弘治皇帝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老半晌笑够了,他才温和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好,那就依你!昨日你逃学,既是做了一件正事,朕可以歇往不咎,不过从明日开始,朕也不要你从早到晚都在文华殿泡着,可每日上午一定得好好学。只要你如同今日这样该记的都记了,朕可以允你每日去西苑散散心,但出宫却决计不许!”

    他一手止住了要辩解的朱厚照,旋即又加了两句:“日后徐勋的府军前卫操练,便在西苑小校场,有的是你们两个捣鼓的时候。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朕严词训诫了仁和长公主,你们两个上那儿大闹一场的事情说不准就会被戳穿,就凭挑唆你这太子出宫逃学的罪名,就算他老子刚刚袭封了伯爵,那些部阁大臣还能饶得过他?”

    PS:这一章三千七,分量很足了,情节到这里最合适,所以懒得断开,尤其是这一段父子的戏……有气无力再要一回月票,又给人超了,郁闷MM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诏狱大刑无果,缇帅夜访伯府

    深夜的北镇抚司一片安静,丝毫听不出正在审讯犯人。【笔趣阁高品质更新】原因很简单,毗邻皇城的北镇拐司按律不得私挖地牢,所以昨儿个晚上就被捐送到这里的那几个犯人都并没有关在此,而是都押在王恭厂西边那个院子的地牢里。

    王恭厂入夜自然不再劳作,这儿稍稍有些偏僻,因而在这深达数丈的地牢里头,无论是怎样的鬼哭狼嚎,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根席是一丁点也传不到外头去。

    尽管平素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但真正站在刑房里,李逸风立时变成了另一番光景。此卺又是一轮杖刑过后,见趴在刑凳上的刘山从腮下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他方才徐徐上前蹲下身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样,刘公公,是不是要换一种滋味尝尝?”

    刘山虽是阉宦,但既然能被选在乾清宫当差,自然是极其伶俐的人。乍一进这儿,他蒯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在郑旺头上,如此才有可能逃出生天,然而,他哪里想得到,北镇抚司的人和北镇抚司的刑罚竟是这村恐怖。这李逸风瞧着笑眯眯仿佛是个好说讵的,可他一进刑房,这人就笑着说先打五十茅威棒热热身。就是这五十,打得他死去活来,若不是带着口嚼,恨不能立刻就求个了断。

    此时此刻,戴着口嚼的他自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咿咿呜鸣的声音。李逸风供佛不知道似的,又重复问了一声,随即就站赶身来,淡淡地一摆手道:“再打五十!要是fff还说不出来,继续打!总而言之,分寸你们E个有数,想来以你们的手段,一整夜就是打上千八百也不会让他没命!时候不早了,我懒得在这儿看着,先回去睡了!”

    “恭送李千户!”

    见两个用刑的校尉齐齐这么叫了一声,刘山越发唬得魂都没了。这宫里廷杖从来都是铺衣卫的下手,他身为乾清富内侍,哪里会不矢[道其中玄虚一一这要是存心想要你死,二十翅杖就能让人一命呜呼,可这要是想让你活,/\十板子打下去看似血肉模糊,可没两天就能让你活蹦乱跳。现如今这些人存心要折磨自己,他还哪里能挺得过去?

    想到这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拼命挣扎了起来。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原本被牢牢绑在刑凳上的他竟一下子挣脱开了绳子,整个人酗滚在地。趁这机会,他使劲摘掉了口嚼,在习[两个校尉上来按住他之前拼命叫道:“我招,我招!都是我干的,都是我看那个乡巴佬什么都不懂,有意哄他开心的,谁知道他竟然那么蠢当真了……”

    听刘山在那儿死命嚷嚷,已经走到门口的李逸风站了一站,回头冲着一个校尉微微舒首,见人知机地点点头就去一旁取纸笔记录了,他这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一拐弯就iij了旁边的一间牢房。名加笔趣阁看最新章节//见蓬头垢面的郑旺抖得i[筛糠似的,他就努了努嘴道:“怎么样,听濯楚了?”

    “不不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李逸风在牢房外头又蹲了下来,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刘山敲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刚刚你和王女儿也对迎质了,她可是说,家里父亲本姓周,不姓郑,年龄也和你说的对不上,再加上你说什么她e肋有痘疮瘢,脊上有汤溃痕,可结果却是光茫如新什么都没有,足可见她根本不是你的女儿。郑旺,你被刘山骗了!要是你痛痛快快U下来。也就是被刘山蛊惑,要是你不认……孤就等着千刀台上剐一回吧!”

    见李逸风站起来转身就要走,郑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双手紧抓着木栅栏把手伸了&来,大声叫道:“大人,大人,小的认,小眺都认,都是刘山蛊惑的,都是刘山蛊惑,小a七这才昏了头自认皇亲!”

    “那我问你,你一个武威中卫的军余,怎会到了京城,怎么搭上的刘山?”

    “是小的听人说卖给东宁伯家,东宁伯又转卖给沈通政的女儿进了宫,所以就找到了蓉城,是小昀在锦衣卫当差的两个亲戚妥刚和要洪让小的拿帖子去玄武门查问,结果正好遇上的刘公公,后来……”

    一个时辰后,李逸风拿着厚厚的一沓纸经直闯进了叶广的屋子,把手中东西撂下便没好气地说道:“大人,这案子没法审了,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再加上两个呆头呆脑的侄子,外加一个想钱想疯了的死太监……他女B的,我手段用绝,可就是挖不出更多的东区来,连个主使也没有,这叫什么事!要不,蒯只有刑讯郑金莲了!这王女儿的事情,是她绐刘山打听出来的。”

    “你真打算对一个女人用刑?”叶广冷冷反问了一句,见李逸风立时讪讪的,他想了片刻就摇摇头道,“郑金莲不能动。毕竟是从仁寿宫里出来的,哪怕太皇太后默许了,咱们位不能轻易去用刑,否则我何至于去刑部借了两个牢婆子来看着她?至于主使挖不出来,这才是最麻烦的。此次北镇抚司事到临头才发现,而且郑旺偏生在外头已经招摇撞骗两三年了,皇上又心意不明……”

    见素来果决的叶广少有的露出了迟疑不走的表情,李逸风思来想去,突然蹦出了一个主意来。当下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大人,去陋问徐勋如何?毕竟是太子爷和那小子逮到能人,说不定知道太子爷是怎么想的。虽说去向萧公公打探更妥当些,但萧公公毕竟是司礼监头号人物,心思捉摸不透,不像大人和那徐融还有些香火情分。”

    香火情分?早知道这小子有这样的机缘,他当初就不止许出去一个区区总旗!

    哪怕是在让随从敲响徐家大门的时候,叶广脑海里还在转着这么个念头。须臾有了人辣应门,他也没亮出身份,只让李逸风挡在前头。果然,前次来了一回的李逸风很是能l]#i人,含笑说道了两句话,不过须臾功夫,徐戥就亲自从里头迎了出来。

    徐勋还在思量这大晚上的李逸风不忙着制理那桩惊天大案,跑来找自己做什么,却不i李逸风往旁边一让,把一个身穿连帽斗篷的人让到了的身前。见那人拉低了斗篷露出了半逆脸,他立时大吃一惊,二话不说就虚手一引,径直把人请到了自己的东厢房。

    “叶大人,都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徐世子,老夫是来道谢的!”

    见叶广随手把斗篷丢给了一旁的李逸风,拱手就要行礼,徐勋哪里肯受,赶紧闪到了一边,又谦逊道:“当初赵钦之案,叶大人为荔圆了那许多破绽,又有知遇之恩,就算我这汝小小回报,那也难抵从前之事,叶大人这岂不是折杀我了?”

    叶广见惯了得志便猖狂的嘴脸,想着徐良袭爵徐勋升官,刚刚少不得放低些姿态,此麴见徐勋这般谦逊有礼,心中倒更生好感,于是哪里会客徐勋行礼,伸手就笑着搭住了。一老一少各自来来回回互相恭维了几句,这才分真主落座,李逸风就站在了叶广身后。闲话既9+已经都说完了,叶广自然是直截了当道出了正题。

    “徐世子,今次我来,就是为了此番的案子。刘山已经招认,说是他一时鬼迷心窍,失了贪图郑旺捎进宫的财物,又想耍一耍这个丰-夫,所以才和郑金莲串通,把并非郑旺女儿眺王女儿说威了郑旺之女,又谎称皇亲,实则是为了榨取更多财物。而锦衣卫舍余妥刚妥洪不过是跑腿递信的,虽也有跟着一块胡说八道,但并未与人勾连。北镇抚司用了大刑,却问不出主使,我也不想屈打威招随意捏造。所以黏想问一问,太子殿下先前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太子么……朱厚照那小家伙先前恨不得一脚踹死那郑旺,恨不能把相干的人全都揪&来。只是,那老刘瑾花言巧语三两句,他也弹腔几句,朱厚照就听了劝说,但仍然道是这蒹子不能这么算了,北镇抚司归北镇抚司去查,又让他找可靠人继续追查到底。不过这些话溜必要对叶广明说。而且,事涉仁寿宫宫人,皇帝大约是不会大肆追查下去。

    于是,徐勋眼珠子一转,想起老爹的那番话,他少不得借用一二:“叶大人这一问,影倒是想起来了,太子殿下深恨有人诋毁母后幂【外家,对我提过这次要狠狠出口气,把该杀眺人都杀了,应该不打算大肆株连妄起刑狱。”

    叶广在北镇抚司浸淫多年,本就有这意思,但怕的就是太子那位主儿过于随心所欲,万一得罪了那就是无妄之灾,因而点点头之后,他踌躇片刻便看着李逸风道:“既如此,郑旺和妥洪妥刚则用惑众之罪,刘山则是捏造妖言,这四个一体拟斩,王女儿郑金莲毕竟是宫中人,听候上断,其余那些送礼的传言的摄轻重徒刑杖刑,如此应该就差不多了。““叶大人可能再听我一言?“徐勋突然招了一句,见叶广看了过来,他才欠了欠身说,“郑旺妖言惑众已经有数年,按理自然罪不容恕,但若是他们所招的都是实情,罪责最大眺却是那刘山。身为宫中内侍,交通内外编造这样的言辞,种种流言都是据此所出,只怕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最痛恨的,也应该是此人。”

    北镇抚司这次算得上是后知后觉,因而叶广绞尽脑汁想的也是如何弥补,此时闻言去口是眼神有些闪烁。一旁的李逸风却没那许多膨忌,皱了皱眉就说道:“怕的是宫中那些老么公们以为北镇抚司存心归罪中官,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咱们可是有些消受不起……”

    “李千户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既如此,拟罪的时候,不如把刘山放在最前头。另外,叶大人说的应该是斩刑应该是斩监侯吧,如今似乎过了秋决期,拖上一年半载,天知遣他们会不会有幸逃过一劫。”

    徐勋当然能明白叶广的顾虑,当下这么轻轻巧巧添了两句。眼见叶广立时欣然点头,fff知道这几个人是死定了,但心里仍然不太踺实。

    和先前的赵钦之案一样,此次的案子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疑点。他实在难以相信,若没有人帮着那郑旺造势,有人帮着那郑旺混淆铺衣校尉的视线,那个村夫能摇身一变成为仁并[长公主府的座上嘉宾,而且在外招摇撞骗了八年?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杀鸡儆猴,君臣异曲同工(上)

    前日接旨升官进爵,接着就是那轰动京城的大案事发,因而直到又过了三四天,徐良和徐勋父子方才开始筹划着搬家。【笔趣阁高品质更新】毕竟,如今已经过了先头兴安伯徐盛的七七,朝廷都已经册封了徐良兴安伯,万万没有让这兴安伯府再空着的道理,就连孙彬都已经在之前传旨的时候言明了的。于是昨儿个傍晚使人送了信过去,这天一大早,才刚在丰城胡同住了没两个月的徐家父子再次把东西装上了大车,低调地开始了搬家。

    徐良原本还有些担心兴安伯府原本那些下人阳奉阴违,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车还没发出去,这边厢就一个管事带了十几个下人过来帮忙,人前人后一口一个老爷少爷,却是恭敬到了十分。等东西和人一块到了兴安伯府,那边厢又是十几个人鞍前马后应奉着,和之前去吊祭的时候那些豪奴爱理不理的模样大相径庭。

    非但如此,徐勋一个字都还没问,就有帐房管事主动来见,客客气气搬上了三大箱子的账本,说是恭请清点。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这一回自己带来的人也有二三十个,但其中有傅容派的护卫,寿宁侯府送的丫头厨娘,王世坤送的小厮,真正能够信任的自己人就算加上金六夫妇,统共也就四个,徐勋当然不会在这种当口摆出什么油盐不入的架子来,只上前弯腰打开几个箱子的盖子,扫了一眼那纸张发黄明显有些年头的积年账本,就直起腰拍了拍手。

    “都搬下去吧,这些东西我没工夫看。“那垂手低头的帐房许煽顿时心头大喜,连带引他上来的管家柳安亦是如释重负。然而,徐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刚刚放松下来的弦一下子又绷紧了。

    .“我要看的只有三样东西。第一,房契地契:第二,造册的器物和账面上的银钱;第三,一应奴婢家人的册子。至于这些积年的1日账,看和不看一个样,难道你们以为我调不到盘账的老手?”徐勋说着就面色一沉,见那两人果真是连头部不敢抬,他就回到原位坐了下来,“你们不要忘了,当初我那位大伯父的丧事,是谁办的。”

    是定长孙徐光祚!这位主儿的意思是,若真的违逆了他,他大不了豁出脸面从定国公府搬人过来查!

    两人时视一眼,管家柳安便赶紧躬身应道:“都是小的一时糊涂,本就该把那后两样册子给老爷和少爷过目的。只房契地契向来都是戴姨奶奶保管,小的毕竟是外院的人,不好去内院惊扰正在服孝的姨奶奶…“我知道了,只把后两样册子拿来我看。”

    徐勋见柳安和许煽仿佛大为意外,呆了一呆方才告退离去,不一会儿又有好几个小厮来抬了这些沉重的账本走,继而就有一个满脸堆笑的妈妈进来道:“少爷,老爷已经去正房了,怕您不认识路途,让小的来引您进去。”

    忖度这一时半会,那两个人既不可能把器物的册子抹平,也不可能把人事的册子理清,拿不出东西来应付自己,因此徐勋也当然不乐意在这地方多留,点了点头就起身出去。【笔趣阁高品质更新】上了青石小径随着那妈妈走了不一会儿,他就开口问道:“戴姨娘如今住在哪?”

    朝廷既然封了徐良兴安伯,不同于一度哭天抢地的戴姨娘和咬牙切齿的徐毅,伯府的下人们是心态调整最快的。毕竟,给谁当下人都是当,而不管谁成了伯府的主人,都不可能离了人去。除非是当时在门上得罪过徐氏父子,抑或是和徐毅在面上就走得太近的人辞了去,十之**的人竞都留了下来。此时这个妈妈一听问起戴姨娘,立时就精神了起来。

    “少爷,自从老爷病重,戴姨娘就都是在老爷房里伺候,没回过自己的院子。直到昨儿个晚上柳管家派人去催,她这才搬了回去,可还捎带了老爷房里的不少东西。那小院子里东西厢房和后罩房还有先头老爷留下的三位姨奶奶,四个通房。”

    “我知道了。”

    见徐勋听说戴姨娘卷走了正房的不少东西,竟然丝毫不在意,那妈妈不禁有些没兴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少爷,说句难听的话,如今那正房里头光溜溜一片,几乎就连个花瓶都没剩下,这也太不像话了。”

    “戴姨娘是先前大伯父的人,这些小处日后就不用拿出来说。”

    ·徐勋见那妈妈闻言再不敢吭声,哪里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却是没有再说话。及至到了那七间大正房,那妈妈就留在了外头,进屋的他随眼一扫除了桌椅几凳之外再没有一物的明间,先去东次间里头扫了一眼,随即就折返去了西次间。果然,西次间里头的床上至少都已经铺好了褥子锦被,挂好了水墨绫帐子,但仍1日遮掩不了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爹。”

    “她还真是做得出来。”屋中央的徐良嘴里说着这话,面上却没有多少生气恼怒,见徐勋进来,他就走上前来道,“我刚刚想过了,那些东西她既然拿走就拿走了,横竖都是一些死物。听说她不是有女儿吗,她想留下就留下,愿意去投奔女儿就去投奔女儿。至于其他“戴姨娘是先前大伯父的人,这些小处日后就不用拿出来说。”

    ·徐勋见那妈妈闻言再不敢吭声,哪里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却是没有再说话。及至到了那七间大正房,那妈妈就留在了外头,进屋的他随眼一扫除了桌椅几凳之外再没有一物的明间,先去东次间里头扫了一眼,随即就折返去了西次间。果然,西次间里头的床上至少都已经铺好了褥子锦被,挂好了水墨绫帐子,但仍1日遮掩不了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爹。”

    “她还真是做得出来。”屋中央的徐良嘴里说着这话,面上却没有多少生气恼怒,见徐勋进来,他就走上前来道,“我刚刚想过了,那些东西她既然拿走就拿走了,横竖都是一些死物。听说她不是有女儿吗,她想留下就留下,愿意去投奔女儿就去投奔女儿。至于其他的那些姬妾,也是一样,拿银子遣散了。”

    “爹还真是宽宏大度。”徐勋知道徐良的性子必然不会为难这些女人,当下一笑,“我和爹想到一块去了。但是爹也别说得太早,这伯爵府看着光鲜,但账面上我估计是剩不下多少钱,要拿我们自己的钱去遣散他们,那种亏本的事我才不做。至于那位戴姨娘,她卷走了这些东西不要紧,但那些房契地契,却容不得她拿了中饱私囊。”

    “也是……只不过也不要逼得过急,否则刚袭爵就闹出了官司去……”

    “爹,你放心就是了。我当然知道,软刀子也是可以杀人的。”

    徐勋说着就上前扶着徐良出了西次间,到明间正位上坐了,这才又出了门去,正好见着之前寿宁侯府送来的丫头朱缨从厢房里头出来,他就把人叫住了。相处一两日,他觉得这丫头在八个人当中最是精明稳重,心计眼色都不差,此时就径直吩咐道:“这屋子里的东西你领着她们几个布置布置,不用全摆出来,挑几件差不多的就行了。从今往后,老爷住在这后堂,我住隔壁的院子,这两个院子里的事,你掌总先管着。”

    朱缨一听居然让她挑头,顿时又惊又喜,连忙万福答应,待起身之后,她想起刚刚去厨房时候的情景,忍不住又问道:“那少爷,厨房那儿….“厨房那里,让金六嫂和跟你们一块来的林嫂子一块管事,其余的不管原先做的什么,都暂且打下手,等以后再说。”

    在徐勋看来,在帐房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的情况下,厨房重地方才是要真正看紧的,这年头最怕的就是有人在饮食之中动手脚,到时候吃亏了一时半会还查不出来,那就倒大霉了。等到朱缨连声答应下去传话,徐勋想了想,又回身进房对徐良说道:“爹,外院其他事情不要紧,我打算让金六去管采买,让陶泓管书房,让阿宝专跟我出门,您觉得呢?”

    “这些事情你看着安排吧,别看我当年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这些事情几乎都是一抹黑。”徐良苦笑一声,又捶了捶肩膀,“我这年纪在朝中老大人里头还算年轻的,估摸着不止是你升官,我的职司怕是过些日子就要派下来,就算只是去那个都督府当个点卯领俸禄的,但早朝是逃不脱,家里还得尽快安顿好。

    否则你一忙,我再一走,这家里要翻天了。”

    徐勋这才想起,勋贵不同于外戚,除非像如今那位定国公一样犯病几十年,否则除了爵位之外还有正经官职。于是,原本想慢慢料I里家事的他在心里一合计,当下就说道:“既如此,爹,我去催一催我要的册子,戴姨娘的事情也得快刀斩乱麻,不能拖。”

    一出门的徐勋见起头那个妈妈还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就顺手点了她道:“你带路,去帐房。“那妈妈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在新主人面前露个脸,闻言自然是干肯万肯。这一回在路上,她就不敢胡乱嚼舌头了,只拣着府中内内外外的人事,大略给徐勋讲了讲。徐勋一面听一面暗自记下,未了就开口问道:“你姓什么?”

    “回少爷的话,小的姓崔。”

    “哦,是崔妈妈。”

    见那妈妈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徐勋就没再言语。一出二门,他就看到有瞅见他的人飞一般地跑了,料想多半是去报信。他也懒得把人叫住,就这么跟着崔妈妈来到了帐房前头,听里头人声杂乱,他索性站着没进去,果然,不过一会儿功夫,柳安和许煽就一块迎了出来,每人手中都捧着几本册子,看样子纸张发黄,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接过来随手翻了翻,见器物的册子上无非是些字画古董花瓶等等摆设,他就随手撂给了崔妈妈,又吩咐道:“回头你和朱缨一块,把所有屋子里的东西一并核查一遍,缺什么东西一一造册登记。”

    说完他也不理会一时狂喜的崔妈妈,又低头开始翻起了仆役的花名册。然而,他却没去细看那一个个人名和各自的职司,而只是翻了第一页最后一页,大略算清楚了府中用的总人数,也把名册丢给了崔妈妈,这一次却没有吩咐什么旁的。及至翻开最后一本帐,见最后一页赫然记着账面结余三百三十二两,他这才哂然一笑。

    就在这时候,猛然间一个人飞也似地冲了出来,大声嚷嚷道:“不好了,戴姨娘服毒每人手中都捧着几本册子,看样子纸张发黄,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接过来随手翻了翻,见器物的册子上无非是些字画古董花瓶等等摆设,他就随手撂给了崔妈妈,又吩咐道:“回头你和朱缨一块,把所有屋子里的东西一并核查一遍,缺什么东西一一造册登记。”

    说完他也不理会一时狂喜的崔妈妈,又低头开始翻起了仆役的花名册。然而,他却没去细看那一个个人名和各自的职司,而只是翻了第一页最后一页,大略算清楚了府中用的总人数,也把名册丢给了崔妈妈,这一次却没有吩咐什么旁的。及至翻开最后一本帐,见最后一页赫然记着账面结余三百三十二两,他这才哂然一笑。

    就在这时候,猛然间一个人飞也似地冲了出来,大声嚷嚷道:“不好了,戴姨娘服毒了!戴姨娘服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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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杀鸡儆猴,君臣异曲同工(中)

    听到这嚷嚷,徐勋只觉得脑际一炸,但旋即便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那人,随即头也不回地喝道:“传令下去,各道大门给我把好,要是让我知道谁敢sī自出去,休怪我不客气!柳安,去锦衣卫北镇抚司,就说兴安伯拜上李千户,让他引荐几个擅长解毒的大夫,快去!许焜,把这个人看起来,等我回头再问!”

    说完这些,他就转头冲着崔妈妈吩咐道:“带路,去看戴姨娘!”

    崔妈妈已经是吓得hún都没了,此时闻言方才如梦初醒,慌忙抱着手上那几本重重的簿册哴哴跄跄跑在前头。可才一进二门,徐勋见里头一片慌乱,大声呵斥了几句,随即就命人去厨房知会金六嫂,准备凉水和盐送到戴姨娘那儿。

    好在府中的路途崔妈妈记得精熟,抄了一条近道,两人很快就赶到了戴姨娘的小院。瞧见门口有一个丫头在探头探脑,一见着他们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就要反身溜走,崔妈妈眼疾手快,三两步赶上去,单手一捞就抄着了她的领子,另一只手却牢牢夹着手中的册子。她也顾不得那丫头死命挣扎,一脚踢在她膝弯,扭着胳脖硬是按着在徐勋身前跪下。

    “死丫头,谁教你的规矩,见着主人不行礼只管躲的?”

    那丫头被崔妈妈扭得生疼,想要叫唤时见徐勋居高临下地看着自个儿,竟又不敢叫,只在那儿扭动身子躲闪在一只手伸过来拧的崔妈妈。直到徐勋喝止了,她才带着哭腔说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是戴姨奶奶吩咐我在这看着,说是有人来就去报了她……”

    崔妈妈见徐勋看了过来,这才没好气地放开了人,却仍是殷殷勤勤地跑在前头,到了门边上,她使劲咳嗽了一声,这才高声说道:“世子爷来了!”

    这满院子都是先头兴安伯徐盛的shì妾通房,按理此时都该是服孝,然而听得这一声,一个个身着素服的人竟都从屋子里出来了,虽不好施脂粉打扮,但徐勋一眼扫去,却忍不住想起了一句俗话来。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这些女人里头年纪大的都过了四十,可偏生也在那儿精心打扮,学什么弱柳扶风。

    “世多爷……”

    眼看着一个个人屈膝行礼,徐勋哪里耐烦这些,当即冷冷喝道:“戴姨娘服毒,你们不想着救人,一个个围在这儿做什么!如果是知道规矩的,那就都回了房去!”

    见众女满面讪讪然,徐勋看也不看他们,当即让崔妈妈领路。一进居中戴姨娘的主屋,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见戴姨娘直tǐngtǐng地躺在chuáng上动也不动,一个妈妈回头瞥了他一眼,立时扑在戴姨娘身上嚎啕大哭道:“我的姨奶奶,好端端的您怎么就吃了砒霜,您好冤枉啊,老伯爷七七才过没几天,他们就逼得你没活路了呃……”。

    面对此情此景,再加上门外那个显然是望风的丫头,徐勋哪里还有不明白这其中的名堂,冷笑一声就回头冲着崔妈妈道:“快去外头催着我要的东西怎么还没送来……”

    崔妈妈亦是精明人,见状也已经明白了几分,慌忙打开门出去。不一会儿,她就匆匆进门来道:“少爷,东西都送来了,朱缨姑娘和金六嫂一块来的!”

    “快让他们进来!”

    见朱缨抱着一大瓮的食盐,金六嫂则是提着一桶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来,徐勋就指着chuáng上的戴姨娘喝道:“一碗凉水加一勺盐,按这个比例搅拌匀了,把盐水给她灌下去,有多少灌多少!”

    那妈妈没想到徐勋进来也不查问,突然就来了这一招,顿时有些措手不及。眼看金六嫂答应一声卷起袖子就从朱缨那接过瓷瓮,不要钱似的往那一桶水里头加了盐,又自个伸手进去搅拌了两下,随即就舀了一碗水上来,她立时慌忙伸手拦在前头道:“你们不能随便乱折腾姨奶奶,至少也要等到了大人……”

    “等到了大夫你家姨奶奶就没气了!”徐勋冷冷打断了这妈妈的话,随即喝道,“崔妈妈,把人拖开,耽误了救治了不得!”

    崔妈妈本就已经察觉了苗头,这会儿立时二话不说地上前把那妈妈一把拖开。而朱缨见金六嫂上前扶起戴姨娘就要灌,机灵的她赶紧上前帮忙,嘴里却仿佛是解释似的说道:“这服用砒霜只要不是过量,一桶盐水灌下去吐出来,到时候再让大夫开两剂方子,决计能够缓过来,寿宁侯府当年也有想不开的下人服了砒霜,都是这样料理的。多亏了少爷急智想到,否则大夫就算请了来也回天乏术……”

    朱缨口中虽说着,压着戴姨娘手脚的劲道却丝毫不减,而金六嫂原本就是个五大三粗的,有少爷撑腰更没什么不敢做,一碗凉水给戴姨娘灌下去大半,那原本还仿佛僵硬不动的人立时开始挣扎,而她却不管不顾继续灌,一碗过后,发现戴姨娘已经冻得牙齿都打颤了,她却二话不说又是一大碗水舀起来接着灌。戴姨娘倒是想挣扎叫唤的,偏生旁边的朱缨借着催吐的名义又是拍背又是抠喉咙,她是灌了吐,吐了再灌,到后来几乎黄疸水都吐了出来,脸sè比之前号称服毒的时候更加难看,几碗冷盐水下来,就差点没被折腾得背过气去。

    徐勋懒得去看戴姨娘那丑态,金六嫂开始灌盐水,他就已经出了屋子去。在外头站着的他听见里头咳嗽喷嚏不断,中间还夹杂着朱缨半真半假的劝说,金六嫂那絮絮叨叨的埋怨,而那边东西厢房则是显然有人悄悄窥视,他不禁哂然一笑。又站了不多时,他就看见院子门口徐良健步如飞冲了进来,后头两个丫头跟得气喘吁吁,他连忙迎了上去。

    “勋儿,没事吧?”

    “没事,幸好发现得早,也幸好我记得,要是误服了砒霜,那么大量灌下盐水催吐,再用烧焦的馒头研磨成末让人服下,至少能捱到大夫来。”有意提高了声音的徐勋说到这里,就冲着跟徐良过来的一个丫头说道,“去厨下吩咐一声林嫂子,看看有没有蒸好的馒头,烧焦了研成末送过来,这儿等着急用!我在古书上看过方子,大夫没来之前灌下盐水催吐毒物,然后用土方子暂时可保xìng命。”

    听徐勋说得头头是道,徐良自然欣慰得点了点头,而东西厢房在那悄悄窥看的几个shì妾却是面面相觑。

    戴姨娘不过是借着服龓毒要龓挟,想给自己争取些筹码,结果这位过来不慌不忙,竟真的把人当成服了砒龓霜在那儿折腾。这大冷天的一通冰凉刺骨的冷盐水灌下去,紧跟着还要用什么烧焦的馒头研成末服用,这简直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折腾就把戴姨娘折腾了半条命去。

    刚刚事急从权闯进了戴姨娘的屋子,这会儿徐勋自然不会再贸贸然进去,就这么和徐良一块等在了外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里头终于有人打帘出来,却是朱缨。见两位主人都等在那儿,她赶紧下来屈膝角,又笑道:“总算是还好,姨奶奶吐出来的东西已经和水一般颜sè,只要大夫及时赶过来,那就没有大碍了。”

    没有大碍?

    徐良看了徐勋一眼,见其面上了然,知道儿子一眼就识破了这场闹剧,不觉又好气又好笑。看了一眼那屋子,他也懒得多留,随手拍了拍徐勋的肩膀就说道:“也罢,既然是虚惊一场,我让人到前头交待一句,免得上上下下议论个没完。”

    等到管家柳安带着三四个大夫回来,戴姨娘服毒的内情已经在兴安伯府上下都传遍了。想当年戴姨娘也管家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众人虽鄙薄她的出身微贱,可终究也怕她的刻薄狠毒,眼下见她才出了第一招就被徐勋反手炮制了一回,拍手称快的虽不少,而心生惊惧的则更多。及至几个大夫的诊治结果传了出来,道是戴姨娘心怀前任兴安伯徐威要为其殉死,所幸服毒不多还可救治,但三五日之内却不能进食,只能每日喝冷盐水清洗肠胃,外加一日三剂药,往日戴姨娘手底下的人更是噤若寒蝉。

    饿上三五天固然死不了,可这每天还要这么喝冰冷的盐水外加喝药,戴姨娘这一次真的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就连有心想要挑那几个大夫错处的人,一想到那是北镇抚司举荐来的,两tuǐ就忍不住打颤,谁还敢去多这种事?

    初来乍到的徐勋用这一招杀鸡儆猴,顿时让兴安伯府上下安静了下来。虽不能说人人都心服口服,可至少表面上众人都消停了。等到他送走那几个大夫回到了正房,还没来得及和徐良说上两句话,外头就又传来了崔妈妈的声音。

    “老爷,少爷!”

    徐勋扭头吩咐了一声进来,就只见崔妈妈低眉顺眼进了门,屈膝道了个万福就垂头说道:“老爷,少爷,外头寿宁侯建昌侯派了管家送礼贺乔迁,定国公长孙则是和魏国公芳园王公子一块亲自来道喜……啊,小的该死,忘了还有司礼监那边一位小公公来道贺。”@。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鸡儆猴,君臣异曲同工(下)

    没说出一个名字,崔妈妈的脸sè就恭敬一分,到最后是买完全垂得低低的,满心庆幸她先头行事聪明,不曾违逆了新主。

    而徐勋和徐良对视一眼,父子俩立即齐齐出了门去。

    因除了定长别徐光祛和王世坤,其他地方都是派人送礼,因而徐良就只吩咐打开了前厅。寿宁侯和建昌侯这两张的管家看得出来都是倨傲人,在人前打躬作揖说好话似乎都不太顺溜,因而敷衍了一阵子撂下贺礼就早早告了退。定国公长别徐光祛虽是多坐了一会,但已经娶妻生子的他自然通人情世故,说了一些拉交情的客套话,就也告辞离去。最后只剩下了王世坤和代萧敬前来的瑞生,徐良索xìng就站起身腾了地方给他们三个说话。

    王世坤散漫惯了,一点没把自己当客人,见没外人在,他就笑呵呵地上前按了按瑞生的肩膀就笑道:,“好嘛,你这才跟司礼监掌印萧公公几天,就能代表萧公公来送礼贺喜了?”

    瑞生有些腼腆地一笑:,“是司礼监其他人都忙着,所以萧公公才让我来一趟。”他说着顿了一顿,犹豫片刻才接着说道”“今儿个一早,锦衣卫就把那桩大狱的结果送了上去,万岁爷亲自发了朱批下来,道是……道是其他人照准,只那个乾清宫的刘山定了凌迟,不必覆奏,三日后行刑,还说让所哼哼品级的内shì都去观刑,司礼监正乱着呢。”

    凌迟!

    尽管这是最可怕的一种刑罚,但对于大明朝的普通百姓来说,却可谓是一辈子都难得瞧见一次。毕竟,哪一代朝廷讲的都是政通人和,每年判斩刑绞刑的犯人固然不少,但多数都是杂犯死罪,经过娶奏核准秋决的没几个,若熬到大赦,多数都能够逃得生天。而凌迟这样的刑罚有伤天和,甚至不在朝廷正刑除非造反谋逆或是谋杀亲长的鲜少能够判到这地步。

    那刘山固然可恶,可判凌迟似乎还不至于吧?

    王世坤咕——声咽了一口唾沫随即有些头皮发麻地说:,“瑞生,你不会是开玩笑吧?这又不是哪里的贼人造反谋逆,竟然要凌迟?”

    ,“司礼监都已经乱成一团了我怎会开玩笑?”瑞生说着就转头看向了徐勋,认认真真地说”“少……世子爷,萧公公让我带话来,说是乾清宫这几日大动干戈换了不少答应他和司礼监其他几位公公几次三番求见都不得见天颜,太子东宫那儿也是关节打不通。萧公公问,太子殿下之前可有对您说过什么?”

    见瑞生把那一声少爷硬生生地改作了世子爷,徐勋不禁莞尔,但转眼间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禁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叶广深夜造访的事。看来要说瞒着,这太子出宫亲自揪了郑旺出来的事,只怕瞒不过这些真正大佬。只不过,他从前一直以为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之主叶广这样的天子近臣,身为萧敬这样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总是能时时刻刻面见天颜,谁知道转眼之间,他们这样的人却反而得求上了自己。

    天威莫测,这一趟更是明显的杀鸡儆猴,只怕这些越接近皇帝的人,就越感受分明。

    ,“瑞生你回去禀上萧公公,刘山既然凌迟,乾清宫那边一番整治,事情多半也就走到此为止了。若是别人想要借此机会兴风作浪皇上是绝对不会容许的。毕竟,案子是案子朝政是朝政。至于太子殿下,能抓着罪魁祸首,殿下也就出气了。”“原来如此……”瑞生竭力记下了徐勋的每一句话,随即又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说道”“萧公公还说,要是世子爷您给了答复,就让我对您说。此事一出,中官难免声势要弱,此消彼长,说不得有什么狗急跳墙的人蹦醚起来对世子爷不利,您小心一些。”

    王世坤在旁边听着这些对答,极聪明的他自然很快就品出了滋味,暗自咂舌这惊天的大案,司礼监掌印萧敬这样的人竟还要来问徐勋的意思,这位小爷也未免混得太好了。于是等瑞生说到这里,他突然笑嘻嘻地插嘴道:“瑞生,就算是转述萧公公的意思,你也未免太老实了。

    什么叫做要是世子爷给了答复你才说?要是徐勋刚刚说不知道太子爷什么意思,你真打算瞒下这话来?”

    “世子爷不说,我当然也是要说的。”瑞生歪着脑袋斜睨了王世坤一眼,随即一本正经地说”“萧公公要是怕世子爷不答复,大可派别人来捎话,让我来,本就是不怕我多说什么。世子爷,您说对不对?”

    徐勋本还暗叹瑞生进宫几个月,如今竟是变得老成了,可听到最后这句话,又见瑞生一如从前那样眼巴巴看着自己,他不觉就笑了起来。

    也不理会只在那捶xiōng顿是说自己怎没有发样忠仆的至世坤,他又示意瑞生上前来,仔仔细细问了这司礼监中闻知凌迟之刑的情景。得知萧敬没多说什么,李荣骂了句活该,陈宽王岳则是摇头叹息,倒是底下其他秉笔和随堂等人俱是惴惴不安,他想了想就又多问了一句。

    “这旨意内阁可有话说?”

    “我出来的时候听说才下了旨,是中旨,不是内阁票拟。李公公那会儿还说,皇上鲜少有直接下中旨的情形,也不知道朝臣是否会有议论。萧公公sī底下对我说,事关内shì,朝臣乐得看热闹,没什么人会多嘴。”

    “唔,瑞生,你回去捎带一句话给萧公公。若是他不想去看那场血淋淋的凌迟,倒不如那天想个法子伴太子去文华殿听讲,这名正言顺的理由皇上必然会同意的。”

    …………………………,

    正如瑞生所言,对于这么一桩匪夷所思的案子,而且还是皇帝亲自鞠问,朝臣当中本是一片哗然,可很快就渐渐息声了,倒是有一两个御史上书弹劾北镇抚司侦缉不利,竟是让这种宵小在京城招摇撞骗。然而,当北镇抚司送上去的结狱奏疏从内廷发下,内阁的三位阁老看到凌迟的那一项,齐齐失语了许久,末了刘健第一个叹了一口气。

    “事关皇后太子,也难怪皇上动怒,竟是下了中旨。”

    “虽说不过一个阉人而已……”谢迁虽然也对这样的刑罚大为震惊,但转念一想,心理不免有些疙瘩”“可是这样的案子,终究会有损皇上英明,是不是要谏一谏?”

    李东阳却摇了摇头:,“皇上当初亲自鞠问,就是已经不在乎此事被人怎么说,只想弄一个水落石出。如今既是北镇抚司已经都问分明了,刘山身为罪魁祸首,又是乾清宫的人,加重处罚也不奇怪。再谏只是让皇上越发难耐恼怒,到时候株连大狱也不无可能,平白更伤皇上英明。若不是皇上生怕之前内阁不行票拟,何必下了中旨。”

    “西涯说的有道理。倒是司礼监诸公,皇上一怒之下,连他们也要去看凌迟,这实在是有些”刘健皱了皱眉,可想了想还是最终摇了摇头。事关中官,让他这个首辅进言说应该给司礼监诸大挡留些体面,这实在是不合适。

    关于这个话题,刘健谢迁就此打住,李东阳虽也没有再提,心中却是不无计较。这一日傍晚司礼监写字别彬前来传达丹件皇帝吩咐下来的要紧事时,他和往常一样把人叫到直房多问了两句,末了却说道:,“三日后轮到老夫在文华殿给太子殿下讲《礼记》,老夫记得司礼监有几位公公对《礼记》颇有心得,那天若是无事,不如伴驾太子一块来。”

    民间百姓爱看杀头,而寻常的内宦则是最喜欢看廷杖大臣,无他,一集凑个热闹,二来图个见血的刺jī,三来看那些人前气派的官员挨板子,还有一种变态的快感。然而,让内shì去看别的内shì被凌迟,这就绝对不是什么享受了,尤其是司礼监这些位高权重的。别彬之前眼瞧着司礼监一众大佬个个都是yīn沉着脸,哪里不知道人人都想躲开,却偏生怕圣意责难。此时,李东阳这轻轻巧巧一句话,却让他为之大喜过望,慌忙连声称是。

    这一回到司礼监,他径直穿过公厅大门,由东井小门直奔萧敬的屋舍,在门口通报一声,等内中传唤,他才肃衣入内。见瑞生正站在萧敬后头替其捏肩膀,他不禁微微一愣,行过礼后就将今日去内阁的经过一一道来,末了才加上了李东阳的这句话。

    “哦,李阁老竟然这般说?”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萧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见别彬恭敬点头,他想了想,不觉莞尔笑道”“怪不得皇上常说,李先生善谋,这主意出得绝妙。只不过,他大概不会想到,有人竟是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别彬闻言大吃一惊,本能地看了瑞生一眼,见小家伙只是懵懵懂懂地给萧敬按捏肩背,他一时倒有些吃不准,但却不敢多问,只赔笑说道:,“老祖宗说的是,内阁三位阁老当中,也就是李先生对我等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从没有丝毫倨傲怠慢。”“要做官,先做人……呃,李阁老既是做了人情,咱家也不好一个人吃独食。你去请李公公陈公公王公公戴公公他们几个来,咱们先参详参详。要一块去,那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千刀凌迟,贼心不死(上)

    西四牌楼本名西市口大街,但因为永乐年间迁都北龘京之后,在几条最繁华的十字路口造了牌楼,久而久之就有此名。此地乃是人来人往的交通要道,周边羊肉胡同驴肉胡同等地都是有名的市集,而此地往东不过数百步就是皇城根,往西到阜成门大街这一段,则是常常有人在这贩马,一时就形成了马市,附近还有猪市羊市,因而京城号称西贵东富,这附近住着不少达官贵人,却也难掩市井气息。

    而这一天,这西四牌楼四角的酒楼上几乎一座难求,沿街道上亦是挤满了闻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有那些年纪大些的更是指着西四牌楼那儿比四座牌楼更高的木杆,向来凑热闹的外乡人说道那杆子的作用,更多的人则是在议论这难能一见的大刑光景。也有人把孩子抱来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间或就能听到婴啼,旁边还有小孩子的叫嚷声,总之是沸反盈天。

    午时还没到,这附近就何止挤满了一两千人,几乎没人顾得上这兜头兜脸的冷风,一个个都踮脚观望着,维持秩序的顺天府差役和西城兵马司的军汉们累出了一身臭汗,却还只是堪堪维持了秩序不乱。然而,也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声公公们来了,一时无数人或扭头或转身往西安门大街那边瞧去。

    这一日来的太监们很不少。有明一朝自宫求进的人不计其数屡禁不止,直到现在,除却那些顶尖的大此之外,宫中有职衔的中官就有数百,至于没品级的何止超过了三万。往日燕九节大此去白云观打醮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排场大气势足,今日前来观刑,哪怕是品级再高的也不敢摆排场,多半就是徒子徒孙搀扶着。即便如此,仍是一时锦衣如云,蟒服处处。

    人群中挤在前头的徐毅一面让随从家人挡着后头那些挤来挤去的人,一面伸长了脖子张望,竭力分辨着那一个个大此。然而,他才只见过李荣的一个干儿子,其他的几乎都是两眼一抹黑,又哪里认得出来?直到那一个个木着脸的太监都站定了,上首的监刑官吩咐人去看时辰,他才终于失望地收回了目光,脸色晦暗不明。就在这时候,他背后的人群突然被一个人死命地挤出了一条路来,那人到了徐毅身后不远处,便费劲地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的徐大官人,我可找到你了!”

    徐毅愕然转头,见是鹰三爷,他顿时勃然色变,恨不得把这家伙生吞活剥下去。然而,对方却仿佛丝毫不在意似的,也不顾这四周人声嘈杂,指了指一旁新街口上的一座酒楼说道:“要不是你穿得鲜艳,我刚刚在楼上正好瞧着你,指不定就错过了。快,仁和长公主的长公子就在这楼上,我带你去见。”

    “你还害得我不够?”徐毅一把甩脱了鹰三爷,气咻咻地说,“上次你说什么马公子,结果如何?我砸了那许多银子下去,可平白无故便宜了别人!”

    “咳,这次可不一样!废话少说,你和我走一趟头不费什么事,再说了,今日这千刀凌迟,你在那楼上看热闹,也能看得清楚些不是么?”

    徐毅看了一眼那刑台右边站着的众多中官,知道自己就是站在这也未必能有多大收获,思来想去就索性随着的鹰三爷挤出了人群。虽是初冬时节,这一番出来他仍是出了通身大汗,待到跟着人进了那酒楼,顺着楼梯一路上到了三楼,原本半信半疑的他渐渐有些相信了。

    四周围是五六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的汉子,全都是一样的青色短衫,明显的豪门家奴打扮。而等到叩了门进入那间雅致的包厢,见一个十三四的锦衣少年背手站在凭栏处,一旁两个尚在总角的小厮垂手侍立,他不知不觉已是赔上了小心。

    “大公子,人我领上来了。”

    齐济良回头扫了一眼,微微点头就说道:“没你的事了,外头等着。”

    徐毅虽是深恨鹰三爷害的他赔了钱又丢了爵位,但也知道这人在官面上有些能耐,是能趟开路子的,因而见齐济良如此颐指气使,他不禁暗自咂舌。及至鹰三爷满脸堆笑地退出门去,他就慌忙拱了拱手,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齐济良就老气横秋地抢在了前头。

    “你的事鹰三都告诉我了,我只问你,你想不想翻盘?”

    虽然这是自个做梦都想的事,但徐毅摸不清齐济良的路数,毕竟不敢贸贸然说真话,当下只是叹了口气说:“旨意都已经下了,木已成舟,小可哪里还敢奢望那种可能?”

    “没出息,旨意下了也是可以改的,难道历来那许多勋贵,就没有人袭爵之后又被夺爵?近的就有宁阳侯陈辅,远的就更多了!我只问你,你可有胆子去拼一拼?“

    被一个年纪一丁点的小孩子训斥,徐毅自是心头憋火,险些就要反唇相讥。然而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禁心中一动,旋即就试探道:“胆子我自然有的,但可惜此前为了袭爵之事上下打点,实在是花费了不少。齐公子您的意思灵……”

    “只会花钱有什么用,难道皇上面前的圣眷你也能花钱买去?”齐济良一口打断了徐毅的话,旋即一挑眉毛说,“你以为徐良的爵位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徐勋讨好了太子殿下,于是皇上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这才把爵位给了他老子?你要是参不透这一点再上下使钱,就是你家有座金山也不够败的!”

    “啊!”

    见徐毅瞠目结舌,齐济良很满意自己这一番话的效果,这才慢吞吞地说:“只要你有胆子,我这里有一条好计策给你。前几日太子殿下逃了文华殿的讲学,被皇上训斥过,其实却是偷偷溜出宫了,这事儿那几个讲书官很是痛心疾首了一阵子。你知道太子殿下偷出宫是和谁一块去厮混了么?就是你那个侄儿徐勋!”

    徐毅虽说上下钻营,可终究混不到什么高层面,因而徐勋和太子朱厚照相识他不知道,太子逃学和徐勋一块上外头厮混,他更不知道,这会儿要说目瞪口呆都是轻的,失魂落魄才是真的。好容易才消化了这样的大消息,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迟疑地说道:“齐公子,若那徐勋真的和太子殿下交好,我何德何能……就算我真扳倒了他,焉知他日太子殿下……”

    齐济良险些又是脱口一句没出息,好容易才硬生生止住了。他转过头来掩藏住了眼神中那轻蔑之色,就这么看着那边刑场上竖起的日暴,没好气地说:“你难道是傻子不成?我又没让你去上书言说这种事,只让你设去散布一下消息。听说当初马尚书还帮你说过话,结果事情没成。他是太子太傅,最是痛心疾首太子不好学的,有了这由头难道不会上书建言?有他打头,若是再有几个御史跟跟风,徐勋落马,他老子那爵位能坐得稳?要说人是当初司礼监萧公公荐上去的,闹大了他也有脱不了的罪责,你到时候想和李公公拉关系还不容易?”

    徐毅听着听着,眼睛渐渐就发亮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年纪比自己还小一大截的少年,竟是能想出这样巧妙的主意来,一时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深深一躬身道:“多谢齐公子教我,若是此事能成,我一定重谢!”

    “谢就不必了,我一不图你将来照拖,二不图你送什么钱财谢礼,只要你把人扳倒了给我出一口气就成!”

    刚刚小大人似的布局设计,但此时一句赌气话,却把齐济良的心思泄露无疑。而徐毅闻言就知道徐勋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小爷,心中顿时更笃定了,连连道谢之后,甚至也顾不上留下来看这一场难能一见的凌迟,行过礼后就匆匆告退。他走后没多久,外头鹰三爷就叩了门进来,笑嘻嘻地站在齐济良身后。

    “恭喜公子,轻轻巧巧就收服了徐毅。

    “区区一个脓包算得了什么!”

    齐济良头也不回地站在那里,攀着栏杆的手却一下子收紧了。那天原本是让母亲仁和长公主进宫去替他讨个公道的,可母亲回来的时候却灰头土脸,不但厉声训斥了他,险些没动用尘封多年的家,又整整禁闭了他三天。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自己引为上宾的郑旺郑皇亲,居然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冒牌货!

    他固然气得七窍生烟,但更恨的却是那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的北镇抚司众人。然而,要不是下人引荐的这个鹰三爷透露隐情,他又小心翼翼让人走宫里的路子查证,又怎会知道那天一直遮掩面目的竟是当今太子朱厚照,而那个亮出北镇抚司腰牌的也不是什么锦衣卫,而是徐勋。他没去向太子报这一箭之仇,少不得在徐勋身上讨回来!

    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丫头,他迟早能把人揪出来!

    伫立良久,他正要对身后的鹰三爷吩咐些什么,就只听下头响起了一声高喝:“时辰已到,行刑!”

    眼见齐济良倚栏俯瞰下头的行刑,耳听下头百姓的阵阵喧哗,后头的鹰三爷虽是恭恭敬敬站着,心里却是不无得意。又办了正经事又拿了丰厚的赏钱,跟着那位焦侍郎做事,真是轻轻巧巧就得了众多好处,只不知道,焦侍郎缘何要和那徐家父子过不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千刀凌迟,贼心不死(下)

    大批人流涌入观看凌迟正大刑,靠近西四牌楼的咸宜坊羊肉胡同不免就显得有几分冷清了。这条胡同在昔日元大都时就已经是京城有名的三大闹市之一,如今迁都日久,自然更是人流密集之地。当西四牌楼那边因时辰已到行刑开始而传来了无数喧哗声的时候,这边的店主伙计看着往日摆满了一整条大街的糕饼吃食摊子,忍不住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西四牌楼那边少说也有一两千人,那糕饼刘的枣糕向来就生意好,就这一天,少说也能进账好几吊!”“何止糕饼刘,咱们这条胡同里还有七八个摊子都早早设过去了,还给西城兵马司打点了钱,这两天生意准管好。又不是杀头,一会儿就过去了,这剐刀一动,那可是两个下午!”“咳,要不是看铺子,我都想去凑个热闹。”

    几个站在门口闲侃的店主见这胡同里稀稀拉拉的三五个人,无不是摇头叹息,丝毫没注意到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溜进了西边一家新开没两个月的成衣铺。毕竟,虽说这年头成衣的生意越发不好做,但每日七八个客人进去,卖掉一两件衣裳却还是没问题的。

    李庆娘正在柜台后头拨动算盘珠子,一看有人来立时抬起了头,等认出是徐勋,她不觉就愣住了。以往徐勋虽然也有悄悄过来探望沈悦,可也就是衣着朴素些,哪像这一回干脆换上了这小厮的打扮?不明所以的她见徐勋打了个手势就熟门熟路进了后门,不禁摇了摇头,又低头一面打算盘一面盘账。

    正在院子里扫地的如意突然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进来了,不禁大吃一惊,横着扫帚快步上前,这才发现是徐勋。见人把手指放在嘴chún上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不禁扑哧一笑,拿手指了指正房,眼看人蹑手蹑脚过去了,一时又偷笑了一阵子这才继续埋头扫起了地眼睛却不时往那屋子里瞟。

    “叫你胡说八道骗人,大骗子!”

    才一进屋的徐勋就听到这么两声不禁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沈悦背后长了眼睛。等发现小丫头只是在chuáng上死命折腾那个荞麦枕头,

    他方才大胆地走上前去在人背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见她仿佛是受惊的小鹿似的扭转身,继而就蹦了起来,他就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

    “我人不在你都还在念叨娄,真够惦记的!”

    “呸,谁惦记你这个大骗子!”沈悦没想到徐勋这么厚脸皮一时又嗔又怒“居然连同外人一块骗我,那个什么朱小侯爷,明明是太子殿下!你居然连给我使个眼sè提醒一下都忘了,居然就眼睁睁看着我在那教训人!”

    “没事,那位主儿就爱这调调!”

    “你说什么!”

    小声嘟囔的徐勋见沈悦鼓起双颊,仿佛下一刻就要发作,立时陪笑道:“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想见那位殿下一面还见不着呢哪像你轻轻巧巧就成了他姐姐……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你看看他送我的玉坠!”沈悦一把将东西塞到徐勋眼里,见其恍然大悟,她就轻哼道:“这盘龙图案除了宫里人,还有谁敢用?更何况绦子用的是连续不断的万寿结,那接口的地方我对着光看过还有个御字。要是我真带出去,那非得惹大麻烦不可!再说了,前几天就传出了皇上亲审的消息,今天又是西四牌楼凌迟杀人我除非是傻子才觉察不出来!”“哦,你当然不傻谁有悦儿你聪明?”沈悦差点没被徐勋这敷衍似的语气气死,本能地握拳就当xiōng给了他一记狠的,见他哎哟一声叫得异常夸张,她这才想起如意还在外头,顿时慌忙伸手去捂他的嘴。果然,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如意的声音,她赶紧扬声道:“没事,他自个不小心磕了一下!”

    见如意没声音了,她这才恨恨地瞪了这可恶的家伙一眼,可见徐勋满脸戏诡地瞧着自己,她方才立时放下了手,醒悟到自己又被他占了便宜,一时少不得又骂道:“大骗子,就知道骗人!”

    徐勋哪里在乎这不痛不痒的嗔骂,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了,又突然拿着个茶盏四下里找水喝。沈悦被他这自来熟的态度气了个半死,不得不夺过自己常用的那个杯子,又去找了新的来,一股脑儿给倒了半杯已经凉了的茶,这才气咻咻地问道:“平时你来也没见这幅打扮的,今天这一身算怎么回事?”

    “你没发现羊肉胡同这丹日多了些眼线吗?”见沈悦一下子愣住了,徐勋便微微笑道“太子殿下这些天大约是没法偷溜出宫,也没派人来找过我。不过他和刘瑾应该都瞒下了之前遇到你的事,但估计是好奇还是其他,所以派人到羊肉胡同来打听过你。前几天慧通和尚就说了,这一整条街好几个生人兜来兜去,幸好李妈妈应该也看出来了,没让你出去。”

    “那我岂不是又不能住这儿了?”

    “那也未必,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麻烦些,不得不每次地下工作者似的钻来钻去。”

    沈悦虽然很想板着个脸,但终究还是被这话逗得扑哧一笑:“还地下工作者呢,你以为你是打地洞的老鼠啊!不过也是,这羊肉胡同是闹市,人家不可能一直盯着这儿。倒是你,你如今可是堂堂兴安伯世子,别老是没事儿往外钻,1小心把老鼠带到我这来!”……………………………………

    西四牌楼刑场东北面的一座酒楼,此时亦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三楼那几个临街位置最好的包厢早些天就已经全都订出去了。

    这会儿一个位置最好的包厢之中,罗先生站在窗口一面俯瞰下头,一面轻轻啜饮杯中的美酒,好半晌才转身走了回来。

    “大掌柜,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我还以为你就这样轻易惊动太子,无疑是自毁长城,谁知道你竟然料准了皇上的脾气!我向来自诩智计出众,这一回可是真看走眼了!”

    “罗先生自谦了。你我一南一北,这北边的事情向来就是我主持的”比你算得准些也不奇怪。皇上这人,至情至孝,只要把仁寿宫的宫人牵涉进来”他必然不会大肆追查下去:而事涉皇后,他又决计不会容许曾经在民间惹出巨大风bō的这件事就悄无声息地摁下,必然要把一应人等都发落了才心甘,这刘山身为始作俑者,被凌迟也不奇怪。”

    “大掌柜真是算无遗策,佩服佩服!”罗先生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放下酒杯之后就看着对面的铁面人道“只不过我想不明白,刘山应该自知必死,怎就不会供出主谋来?”

    “供出什么主谋?”铁面人若无其事地挟了一筷子鱼,送到嘴里细嚼慢咽吃下了,他这才耸了耸肩说“是他自己好赌,欠下了巨额赌债:而那郑旺是自己痴心妄想,听着风就是雨到玄武门寻亲。这两个疯子碰上了,自然一拍即合。一个借着皇亲的名声收人钱财,能够和贵人平起平坐:一个赌债渐渐还清,手头阔绰自鸣得意:他们就是想供出主谋,那也是说不出来的!不过,要让这么两个人凑在一块,要让他们一拍即合常常来往,还真是费了我无数功夫。”“值得值得,这桩奇案转眼间就能传遍天下,都是大掌柜的功劳!

    以前我只知道大掌柜是主上的钱袋子,如今才知道,我这智囊之称只怕也该拱手送你才对!”见铁面人含笑谦逊了两句,罗先生突然话锋一转道“只我自从见到大掌柜开始”你这面具就不曾取下来过。就算是面有伤痕,也用不着这般吧?”

    “实在是因为见着我面目的人,多半夜里都睡不着。”铁面人含笑看着罗先生,突然便伸手去解那面具“只希望罗先生不要做噩梦才好。”

    罗先生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看到那面具被摘下,那张脸吴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仍然险些不曾惊呼出声。那一张脸惨不忍睹,仿佛是被一场火完全烧烂了,竟是一点旧日形貌都看不出来!

    ………………………………

    夜深时分,书房里头的焦芳听管家李正把今日西四牌楼大刑的事,蜒及鹰三带着徐毅见到了齐济良的事一一说了一遍,他紧皱的眉头就舒展了开来,继而吩咐道:“等徐毅又去勾搭马文升那个儿子之后,把鹰三远远送走。马文升这个人,说得好听叫用人不讲情面,说得不好听叫意气用事树敌无数……他既然去当了那个点炮仗的人,那就离下台不远了!徐勋那小子得圣意,又有太子青睐,马文升却深得内阁那三位之意,且让他们两边斗一场!”

    “是,老爷。”李正慌忙点了点头,可想了想此事的风险,仍是忍不住说道“可上次皇上御赐了大少爷四部新书,不是说明老爷的圣眷已经和马尚书相差不远?况且,马尚书也是上书致仕被驳了……”

    “什么上书致仕,那老不死是以退为进,哪里是想真的退,分明是倚老卖老还想继续压在老夫头上!而且,光是圣眷胜过没用,皇上留任了马文升,难道老夫得熬到这老不死死了才能继任吏部尚书?”

    而且,马文升固然已经八十多了,可他焦芳也已经七十好几,比他年轻十几岁的李东阳如今已经是内阁次辅,可他这许多年内内外外折腾磋砣,他等不起了!况且,这只是一个由头而已,趁他病要他命的手段还在后面!

    见李正连声答安后退下,焦芳顿时冷哼了一声。还有那个徐勋,

    拿到那封信居然没事人似的,甚至都不曾登门求见,这狂妄的小子也该吃到教训!等人撑不下去了,到时候他再设法曲意结纳,替其摆平了那风bō,也让人知道他焦芳的能耐!@。

第一百七十七章 真正的世家豪富(上)

    一场耗时两日的凌迟,让京城街头巷尾多出了一桩热议的话题,就连达官显贵家里头的下人们,也无不是津津乐道那时的威况。好比刚换了主人的兴安伯府,虽又出了一桩姨娘服毒要寻死的闹剧,刘山行刑那两天依旧有人去西四牌楼看热闹。这会儿清点要送去厨房的菜蔬果肉的时候,也有人忍不住在那窃窃私语着。

    “我是真正数过,光是大腿就割了至少一百来刀,喷喷,那问人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

    “喊什么疼啊,听说都是给药哑了的!一桩冒认皇亲案,都是从这人的身上而起,皇上一怒之下连凌迟的刑罚都拿出来了,还会让他叫嚷?”

    “那你们说说,这皇亲的事儿究竟是真是呃……”

    “嘘,小声点,咱们府里又不是那大街上,这也敢拿来说嘴!”

    几个人正收拾着,其中一个突然感到背后仿佛站着有人,立时有些惊觉地闭上了嘴。其他三个见起头最起劲的人不做声,无不诧异地看了过去,见一个背着手的少年站在那人身后,三人立时噤若寒蝉,抬头一看便齐齐转身跪了下去。

    “世……世子爷……”

    徐勋扫了四人一眼,见那些肉食菜蔬都被分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四个人趴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他就冷冷地说道:“要是下次再让我听见这般言语,我也不说什么把你们逐出去之类的话,直接送了庄子上做苦力!”

    逐出去即便一无所有,可如果人在就还能另找差事,但要是真的被押到庄子上,那就是永生永世无出头之日了。一时之间,四人慌忙叩头赌咒发誓似的连道再也不敢了。这时候,徐勋方才吩咐他们把东西送到厨房,自己则是径直转身前往书房,心里却还在想着他们的话。

    那天的凌迟他自然没有去看热闹。尽管这事儿可算是他和朱厚照一块把那刘山揪出来的,可他没有那种血腥的爱好,况且那种情景只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他将心比心,还特意让瑞生给萧敬递了消息,可也没工夫去打听那位大此究竟会不会借机躲开。想着这些,到了书房外头,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打起帘子进门。

    “定长孙久违了。”

    徐光祚原本正坐着喝茶,听到咳嗽就放下了茶盏,这会儿就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一旁垂手站着的陶泓接着徐勋眼色,立时就蹑手蹑脚地出去守在了门口。两边厮见过后,徐光祚一坐下就笑道:“要不是我之前还在这儿帮忙料理过前任兴安伯的丧事,几乎要以为自己这是来错了地方。令尊和世子不过才搬进来几日夫,上下就这样整肃,不说其他,这治家两个字,就有得好教我学去。”

    “定长不这话就要说得我无地自容了,什么上下整肃,说句实在话,这一应人等的花名册至今都尚未理清楚,更不要说其他,甚至于房契地契,至今也还剩好些不见踪影,我都快焦头烂额了。”徐勋有意把实情稍稍露了一点出来,见徐光祚反而笑了,他知道这有限的坦诚有助于拉近两方面的关系,遂又说道,“不过,今天请定长孙来,自然不是为了这丁点鸡毛蒜皮的家事,而是另外有事想请定长孙帮忙。”

    尽管上次才帮了徐勋一个大忙,但那样忙碌一场,对于徐光祚自己来说也有莫大的好处一寂寂无闻多年的定国公府又成为了众多达官显贵议论的话题,而且据他打探得知,似乎皇帝也赞了他一句能干,单单这两项就能弥补他的一番辛苦。于是此时,他立时稍稍前倾了一下身子,脸上露出了最诚恳的笑容。

    “世子但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

    “这事别人兴许会为难,但对于定长孙来说,还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徐勋打了个哈哈,当即就把当日升官之时孙彬的那番话变了个子说出来。见徐光祚先是惊诧,随即是欣喜,最后虽则是竭力用若无其事的表情遮掩,可那嘴角终究是往上头勾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所托的这事,无疑是正中徐光祚的下怀。

    要知道,定国公一系由于如今这位发了狂病的定国公,磋跑了多年,除了国公的虚名,旧日依附门平的世袭军官只怕多半都闲置了。

    尽管很想摆出个很为难的模样,但徐光祚见徐勋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突然醒悟到这是个怎么角色,到了嘴边的话立时改头换面,竟是满口答应了下来:“些许小事,既然世子看得起我,我自当竭力相助。不过,你要几个人?”

    “百户五个总旗五个。”见徐光祚眼神一闪,徐勋顺势苦笑道,“我如今是个光杆子指挥使,这兵卒还要另外挑去,也就只有把军官先搜罗搜罗。按理总旗还应该要五个再加上小旗,但到时候选了人上来,也是要赏赏劳,所以得留些空缺。”

    徐光祚的年龄何止比徐勋大一倍,原本只觉得徐勋只是机缘好运气好,可眼下听到这话,他不免想起王世坤在他面前吹嘘的那些话——虽然他根本不信金陵闹得沸沸扬扬的赵钦之案,完全是当时还是小人物的徐勋在背后推手,但此人年少慧黠却是铁板钉钉的。

    不过,就算只有十个人,他也很有一番人情好做,这会儿便在心底飞快地合计了起来,到最后就笑着点头道:“好,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那就多谢定长孙了!”徐勋知道自个已经打动了这位定长孙心头一松的同时,也不免笑吟吟地说,“只我有一句话可得和定长孙说在前头,那些人从前犯过错不要紧,在别人眼中是刺头也不要紧,可有一条,却得是有真才实学的。太子殿下不知什么时候一时兴起就会过来探看,我可一定会和殿下说着是定长孙所荐之人,到那时候丢脸可是丢咱们大家的!”

    这最后一句话顿时打消了徐光祚的某些念头——毕竟,这些年定国公府的亏空不少,这十个空缺若是拿出去几个也能换上一笔不小的现钱。想到徐勋如今已经是兴安伯世子,若这样想就不会送了十个缺给自己做人情,况且在太子面前露脸,对他将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徐光祚定了定神,最终咬咬牙点了点头。

    “样锁枪头,到时候你尽管找我!”

    “那就成交了!”

    一方是老牌勋贵名正割回的接班人,一方是顶着老牌子的新贵,两个人的手轻轻一握,随即很快地收了回去,继而就笑呵呵地品茗说起了闲话。

    从煎茶的茶叶泉水火候说到了冬日的时令补品,从佛寺道观说到仕女名媛,等到一番谈天说地完结,亲自把徐光祚送到了二门之后,徐勋一回房就忍不住伸了个大懒腰。

    和聪明而又精明的人打交道,还真是累人得很!这当口要是红袖添香温柔解语呃……

    徐勋想到这里,眼前就浮现出了小丫头一手叉腰瞪人的情形,他那温柔的想头顿时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就在这时候,他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恭敬的声音。

    “少爷,戴姨奶奶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请您去一趟。”

    听到是朱缨的声音,徐勋便头也不回地问道:“单请我?”

    “是,姨奶奶说是有事和您商量。”

    知道戴姨娘这几天的冷盐水灌下来,苦头也吃够了,徐勋微微一沉吟就转过身来冲着朱缨颔首道:“也罢,我先去对爹说一声。你如果手边没有急事,就跟着我一块走一趟那边都是女眷,免得又传出什么闲话来。对了,崔妈妈一直带着人守在那儿看护?”

    “是,这几天都卒苦了崔妈妈,几乎是日夜都守着姨奶奶。”

    朱缨初来乍到就委了要紧内务,自然是无所不尽心,如今听这吩咐哪里又不从的。等徐勋从徐良那正房出来,她早就等在了外头。一路跟着前往那另一头的小院,她就低声把这几天料理的几桩事情——道来,见徐勋几乎都是只听不答,她就没有再絮絮叨叨多费口舌。

    事隔几天徐勋再进这个院子,这一次徐威留下的那些侍妾通房再没有娇娇怯怯迎出来了,一个个都老实本分地躲在屋子里。对此情景,不喜欢麻烦的他自然满意,等踏入戴姨娘的屋子,发现之前自己来时,那个哭天抢地的妈妈不见踪影,而戴姨娘斜倚在床上,脸色蜡黄蜡黄的,他就更满意了,甚至没去理会那种怨恨的目光。

    “姨娘请我来,为了什么要紧事?”

    戴姨娘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不惜用自杀来要挟,徐勋竟然非但不惊慌失措,还用这样杀人不见血的子狠狠整治了自己几天,甚至不怕外头传出流言。一想起这几日吃的苦头,她的眼睛不禁红了,随即就沙哑着嗓子问道:“世子爷,你就不想要当年老伯爷留下的那些房契和地契?”

    自打吩咐了那么服侍服毒未遂的戴姨娘,徐勋就料定这位会忍不住拿出这事来要挟自己。因而,瞥见崔妈妈和朱缨双双要退出屋子,他就摆摆手示意两人留下,随即似笑非笑地说:“你扣着那些庄田房契能怎么样?没有兴安伯的头衔,你卖不了。而你要是毁了这些契书,你别忘了,你还有女儿嫁在外面。你若是就这些话要说,那么你继续调理你的余毒,我还有忙不完的事。”

    眼见徐勋站起身头也不回就要往外走,刚刚还死撑着的戴姨娘终于变了脸色,一下子撑着床板挪动了一些出来,惊惶地叫道:“世子爷留步!”

第一百七十八章 真正的世家豪富(下)

    戴姨娘这一唤,屋子里一片静悄悄的。

    就在邻近门口的地方,徐勋停下了脚步,却没有立刻回过头来:“戴姨娘大概没有打听过我这个人的xìng子?我从来就不是会受要挟的人!想当初在南京,我能够把我先头那爹爹留下那所有的田地一股脑儿都捐去了修贡院和兴修水利,也绝不便宜赵钦那个伪君子,现如今既然我爹承袭了爵位,你以为我还会受制于你那些小心思小手段?”

    他说着就转过身来,见chuáng上的戴姨娘脸sè极其不好看,这才笑道:“老实说,我这人不喜欢没事冲着无关人等下手,姨娘大不用担心令千金会怎样,算起来,她毕竟也算是我的堂姐。契书毁了就毁了,勋田宫里都是有存档的,大不了我去求司礼监萧公公设法,至于其他的sī田,去衙门好好查查旧档,总能找回来一多半。损失一些不打紧,为了上下打点送出去一些也不打紧,横竖我们父子本就是一穷二白,大不了不摆从前兴安伯府的这些排场。”

    “你……你……”

    徐勋的事情,戴姨娘也曾经从徐毅那里听说过一二。可听说归听说,此时真正见识到这种决绝,她却只有一种抵抗不能的惊悸绝望。要她是兴安伯夫人,正经的顶尖诘命,仗着是长辈也许还能压得住,可眼下她死扛到底的结果却极有可能是鸡飞蛋打。于是,她把下头的chuáng单攥成了一团,老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究竟想怎样!”

    “姨娘这话问错了吧?你此前在背后给我们父子使绊子捅刀子,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可你没事偏在我们搬来的第一天折腾什么服毒现在还想问我们想怎样?”徐勋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语气一下子变得更加冷冽“若是按照规矩你不是兴安伯夫人,无论是谁袭封了爵位,都没有供养你的道理!这勋贵之家有养着前代主人那些shì妾通房的,也有把人打发到庙里青灯古佛一辈子的,更有直接把人发卖了图个一了百了的!”

    眼见戴姨娘脸sè煞白,他这才放缓了语气说道:“看在你给我那位已故大伯父生过一个女儿,你把田契房契拿出来,我给你一块养老的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宁可去各家衙门折腾,也不会再踏入这里半步由你自生自灭好了!”

    戴姨娘之所以愿意跟着徐毅谋划爵位也就是图对方拿出来的好处,此刻听到徐勋竟然提出了这个法子,她顿时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慌忙说道:“好,我答应,我都答应你!可你若是拿着东西就反悔……”

    “要是我再心狠一些,把你这假服毒变成真服毒,你以为你还有命在?”

    和这样斤斤计较刻薄自sī的女人打交道,徐勋已经很不耐烦了,当即重重撂下了这么一句话。果然chuáng上的戴姨娘吓得脸sè更白了,好半晌才终于伸手往怀里mō索,好一会儿却讪讪地说道:“东西我都缝在身上世子爷您能不能……”

    听到这话,徐勋立时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等下了门前的台阶,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就知道,这种贪婪短视的女人断然不敢把东西交给别人,哪怕是亲生女儿女婿也是一样,又不能随随便便离府出去,多半就是把东西贴身藏着,也不想想他要是真的心狠手辣,人死了岂不是做什么都方便?

    徐勋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院子里始终空空dàngdàng,厢房俱是一丝动静也无,仿佛一个人都没有似的,更不用提敢上来献殷勤的了。直到他站着站着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后头才传来了门帘打起的声音,继而朱缨就双手捧着好一叠皱巴巴的东西走上了前。

    “少爷,这是从姨奶奶的衣服里成出来的,奴婢和崔妈妈一块清点过,计有武清庄田八百亩、通州庄田六百亩、密云庄田八百亩……”

    听朱缨一样一样报着数目,徐勋心底暗自一算,发现田亩数量总共竟超过八千亩的光景,和伯府账面上所余银两那种凄惨的情形大相径庭,他不禁为之咂舌。

    怪不得哪怕大明朝的勋贵到后来都一个个只领虚职坐吃山空,家中仍然能如此豪富,原来竟有这么些东西在。除却近畿,里头还有不少田地是宣府大同附近的,显见是当年徐亨为总兵官时所遗留的。

    听朱缨念完之后,他接过这些纸片来随便一扫,见内中除了这座兴安伯府,还有西四牌楼和灯市口胡同总共十二间铺子的房契,他就随手卷在了一块。

    “另外,姨奶奶手中还扣着一张地契,怎么都不肯拿出来,奴婢和崔妈妈在一旁瞅了一眼,大约是一张五百亩地的地契,不是京畿附近,而是句容的。姨奶奶说,要是少爷先头说话算话,就把这地转给了她。”

    朱缨说着都不禁悄悄撇了撇嘴,暗想这戴姨娘真是愚蠢,交出大头想保住小头,可如今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哪里是这么轻易的。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徐勋哂然一笑,竟是轻描淡写地说:“她要留着就让她留着。你且对她说,她要是想快些把这些地过户到自个的名下,就趁早把余毒清理干净。等到她能下地了,我自然会差人去把这一茬交割干净,恭送了她出去安养!”

    徐勋说完这话就径直往外走,自然没看见站在那儿的朱缨满脸错愕当然,就算看见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区区一个戴姨娘,若是安分了拿着东西走人,他也不介意既往不咎,至少可以在外头宣扬宣扬他父子仁至义尽,可要是再玩什么幺蛾子,就算过户了这几百亩地,他也有的是法子让人鸡飞蛋打。

    出了院子之后,他就径直转往了如今改名唤作翠竹园的正房。一进屋子,见明间没一个人他少不得径直进了东次间,结果打帘子一进去就看到徐良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写字两个丫头正垂手shì立在旁边。他见状就笑了起来挥挥手把人屏退了,这才蹑手蹑脚走上前。

    绕到徐良身旁看了好一阵子,见老爹丝毫没发觉,他这才干咳了一声:“爹好兴致啊!”

    徐良手一抖,一滴墨水立时滴在了纸上,一下子晕染了开来。他没好气地扭头瞅了徐勋一眼,老脸却是微微一红,搁下笔就埋怨道:“什么兴致,这不是以防万一,若真的要到衙门去总少不得有要写字的时候。我都许多年没碰过笔了真要是赶鸭子上架,总不能让人笑话了去,少不得先练练那几个常见的。

    所谓常见的,便是徐良自个的尊姓大名。徐勋瞅着那小笺纸上那好些端端正正的徐良二字,一时又笑开了。徐良随手把这一张小笺纸揉成一团往旁边纸篓里头一扔,这才有些恼羞成怒地瞪着徐勋道:“好了,别笑了,你又不是才知道你老爹这些年推水车胜过拿笔杆子!倒是你,只看书不练字也不行,回头买上一两刀纸好好练练静静心。”

    “好好好我听爹的!”

    徐勋这才止了笑,随即就把手中的东西摊平了放在书桌上:“爹,这是我从戴姨娘那儿拿回来的。以前我只觉得刘人家豪富现在一看自己家,一不留神竟也成了暴发户。”

    徐良见桌上一大摞地契,这才知道徐勋竟然从戴姨娘那儿把东西要回来了,呆了一呆就笑呵呵地说:“好好,果然是你强,轻轻巧巧就让她拿出了这些东西。”他一张张看过之后,就掐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临到最后就皱起了眉头。

    “这数目不对,差的太多了。”

    本以为这八千亩的数目就已经够吓人了,因而徐勋虽也想到时候少不得再查查可有隐瞒下的,但徐良这一句差太多了,仍然让他大为诧异了起来。徐良随手清点着面前的地契,没过多久就将其分成了几堆,又——过目了一遍,这才摇摇头道:“这些应该都是历代的赐田,哪怕她不交出来,也能通过查阅旧档找回来的。缺的应该是兴安伯府的那些sī田。朝廷早些年鼓励勋贵垦荒,我那祖父又是在外出镇多次,据我所知,兴安伯府招人垦荒所出的田地,绝不下六百顷,也就是六万亩!你虽聪明,但这些世家的名堂你不明白,戴姨娘一个内宅fù人就更不用说了。”

    六万亩!这就是大明朝勋贵虽不管事却依旧能乐逍遥的本钱?

    徐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居然会这么多?那爹你的意思人……”

    “不多,要知道,朝廷为了补贴那些出镇的总兵,每一任都会给一百五十顷地让其收租,而且那是公田,毕竟现如今那些总兵少有让勋贵去当了。可早年间你那曾祖父备边的时候,让军户和佃户垦荒开地,这几乎是见怪不怪。他当年屡屡出征出镇备边,我爹因为没其他才能,但在管账上头有一手,这数目是有数的。不过,这些田地旧日由家中管事收租,具体在哪儿他们比主人更清楚。戴姨娘既是拿不出来,足可见当日我大哥死的突然,这些都没来得及交待。总之这些你不用管了,我这个当爹的其他的没办法,这事情上头却比你有主意!”

    徐勋对这种家务琐事原本就没什么心得,老爹乐意出马,他自然乐得轻松,当即就笑道:“那好,爹您出马,一个顶俩,更何况还有一个和尚?不过,账面上的钱实在是太少了,接下来要遣散那些其他女人也好,要添置东西也好,哪怕我新官上任打点也好,少不得需要钱,这如何变出钱来,也劳烦爹您一块想想办法,否则我可是巧fù难为无米之炊。”

    “臭小子,居然压榨起我来了!”徐良虽是凶巴巴骂了一句,但随即就开怀大笑了起来。要真的什么事都让儿子冲锋在前,他这当爹的不就显得太没用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明第一名人!

    一大清早,早朝完毕之后,一大堆宫服各式各种的官员从长安左门出来,有的径直回衙门,有的却呵欠连天地回去补觉这已经是多年的弊政了,为了一趟早朝不少人天不亮就得起床在宫门口等着,却只是为了那五件事,这一趟折腾完毕自然没心思在衙门呆着,尤其是五军都督府那些闲着没事的高层。至于各部院衙门的,则是没那么幸运了,如今各部的主官多数都不是尸位素餐之辈,却是不能容忍这种明目张胆的摸鱼钻沙。

    兵部衙门位于东长安街靠近长安左门一侧,紧挨着工部衙门,对面就是銮驾库。尽管这些年战事不多,但北边的鞑龘子总有进犯,再加上每年到年底还有世袭军官考核,外任都司回来述职抑或升迁,因而这里自然绝不是什么清闲衙门。

    这会儿几个车驾司武库司的主事在兵部衙门门口站了一站,有个不拘小节的就伸了个懒腰。

    “看,状元子来了!”

    随着这个压低的声音,几个文官引头一瞧,只见一个三十出头却蓄了一丛美须的官员从东长安街拐了过来,自是好一阵窃窃私语。那官员也不理会他们,径直进了衙门。他这一进去还不多久,从这条小道的另一个方向,又有一骑人策马慢行过来,最后在兵部衙门前头停下了马。

    这几个在外头站着稍稍偷会懒的官员见来的是一个军官打扮的少年,顿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邻近年末,眼看又是一年一度的世袭军官子弟大考,一应人等哪怕还没袭职,可偏偏都爱穿上父祖的那身行头,如今这位虽来得早些,却也不奇怪。及至看到后头又跟上来一骑人,下了马后就殷殷勤勤地帮那少年牵马系马,他们才稍稍露出了几分诧异。

    竟还是个家里有钱的!

    如今去开国已远,文官最讲究一个资序。别看这几个主事都不过六品,但终究是清贵,远比那些号称三品四品的世袭指挥使指挥同知强。见那少年上了前来,起头那个伸懒腰的少不得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继而就点点头道:“是来世袭军职的?武选司那边这两日正忙着,你要是等得,便投书等着郎官召见。若是等不得,不妨回家再等几日来。”

    尽管到了北龘京已经两个多月了,但这真正的中枢地带,徐勋也还是第一次来。此时见这官员说话固然客气,可也没多少尊重,他知道是自己年纪轻轻,又显然不像是经过厮杀的,因而也不以为意,拱拱手就说道:“多谢提醒!只我不是来世袭军职的,而是兵部已经下了任命文书,今日是来关领上任的。”

    这看上去顶多十妾六的少年竟然是来关领上任的?

    几个主事面面相觑了一会,刚刚那开口发问的就立时问道:“你姓甚名谁,是要去哪上任的?”

    “在下徐勋,新领府军前卫指挥使。”

    见徐勋从怀中拿出任命文书,几个主事面面相觑一会,立时谁也没有伸手去接那文书,那发问的更是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兴安伯世子。武选司就在进门之后左边第二进院子,你径直进去就是。到时候该办什么,自会有人领着你去办。”

    徐勋拱了拱手道谢一声就进了门,虽听到身后立时传来阵阵窃窃私语,他也没在意。然而,还不等他拐进左边的那扇门,就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继而又是一个嚷嚷声:“定国公殁了,定国公殁了!”

    话音刚落,徐勋就只见几个官员探出头来,大多数都没露出什么震惊,其中一个甚至还没好气地嘟囔道:“这总算是殁了,都发了狂症多少年了,也不知道又得派谁去治丧。”

    若是别的勋贵死了,徐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他两三日前才刚和徐光祚谈好条件,现如今定国公徐永宁却死了,徐光祚又要守孝,又要应奉前去吊祭的人,也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有变。因而,他站在那儿踌躇了片刻,这才进了左边那扇门。一路到了第二进院子,他随手拦住一个皂隶问明这里确实是文选司,他就势塞了一个银角子过去。

    “我是府军前卫指挥使徐勋,前来办理上任事宜,劳烦帮忙通报一声。”

    这皂隶长在衙门厮混,本就是最善于分辨人的,见徐勋一身官服甚是光鲜,明显不像是上头穿过两三代人的,出手又大方,他立时笑容满面地答应,一溜烟就到正房门口通传了一声,须臾又进了门去。等到再一次出来,他那脸上的五分殷勤立时变成了八分,脸上的笑容也不起初灿烂了不知道多少。

    “原来是兴安伯世子,小的失敬,失敬!”他一面引着徐勋进去,一面狗腿地给徐勋在衣裳下摆上拍打了两下,这才压低了声音说,“世子爷您可小心些,这里头正有人在说您的坏话呢!说什么令尊老大人蒙恩袭封伯爵,本应该好好管教家中子弟,结果却心怀叵测让您去挑唆太子逃学……咳咳,小的就听见这么一两句!”

    后世流行给小费,这年头则是时兴打赏,但这兵部大院里头每曰进进出出的官员虽不少,但油水进项却不多。徐勋早年间习惯了这一套,如今又祭了出来,自然无往不利。此时听到这消息,他心中一突,知道宫中还是泄露了风声,心底纵然无奈,可纸里包不住火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此刻微微颔首,就跟着那皂隶来到了门边,等人打起厚厚的棉帘子,他就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武选司在兵部四司中是名副其实的头筹,远胜于执掌所谓兵权的职方司。后世的武库又闲又富那是清朝的事了,至于在有明一朝,这天下军户至少几十万,其中大多数都是种田的屯田兵,一年连操练都没几次,也就是几身袢袄,兵器几乎是经久不换,唯一整肃的京营和上直亲兵稍微体面些,但连神机营里头还留着不少永乐朝锈迹斑斑的老家伙,由此可见一斑。整个兵部,也只有武选司有两个郎中,两个员外郎,主事五人,远远比其他三司的属官多。

    所以,武选司郎中的威权极大,哪怕是外头统管一省军务的都指挥使来到此间,在其面前都得客客气气相待,徐勋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原本并不放在别人眼里。然而,刚刚偏生议论的就是这么一位,因而,不论是居中而坐的武选司郎中秦达刘必思,还是两边的员外郎和主事,当徐勋进门之后都不住地朝他身上打量,有人皱眉有人好奇,有人咳嗽有人摇头,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府军前卫指挥使徐勋,见过秦枢曹、刘枢曹,各位员外主政。”

    能够叫出两位主官的姓氏,那是徐勋向那皂隶打听过的,至于其他人,他自然还没那个时间。毕竟,这铁板钉钉的人命,哪怕外头有什么不好的讯息,却不会着落在兵部武选司,更何况他之后练兵西苑,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少。当然最要紧的是,他这些天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没心思和文官们扯皮。

    然而,他认为自己够给面子了,刚刚慷慨激昂的一个主事看着正主儿,一时却不想就此刹车,当即冷笑道:“原来是兴安伯世子。满朝上下那么多勋贵子弟,那么多世袭武官的子弟,就不曾有一个像兴安伯世子这么年纪轻轻就受封实职的。不知道令尊有什么战,还是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劳,这才能年纪轻轻位居三品?”

    见两个郎中虽是面色微变,却没有一个去劝阻属下这番言语的,徐勋定了定神,便坦然拱了拱手说:“这位主政说的是,我父子俩都没什么劳,能到今天不过是沾了出身的光,也就是侥幸两个字。但能上其位,能不能久居其位,便得看真本事,就好比民间有一句俗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若真是我无能,想必朝中其他大人也不能容我一直窃据其位,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

    “好一张利。!”那起头说话的主事忍不住哼了一声,见郎中秦达给自己丢了个眼色,他这才愤愤然住口。这时候,角落里头一个蓄着一丛美须的年轻官员却突然插口问道,“那诣问徐世子,你接任之后便要往西苑练兵,预备怎么做?”

    “用人得,赏罚分明,令行禁止。”

    徐勋这一世倒见过不少人的胡子。自家老爹的胡子已经花白了,但须形因为多年缺吾打理,就像一丛乱糟糟的稻草;皇帝老儿是下颌上头稀稀拉拉三两根;章懋吴雄都是胡须飘逸稀疏;至于那些太监们,自然都是白面无须的典型。所以,徐勋忍不住冲着这发话人多瞅了两眼,见其听到自己这番话微微颔首在,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更觉得此人风度不错。

    刘必思秦达也不想真的一直难为徐勋下去,毕竟这武选司人来人往,闹大了不好看。因而刘必思首先咳嗽了一声,继而就让一个主政带着徐勋到旁边去合署公文。

    等过来盖上自己的大章之后,他正打算客客气气把人送了出去,这当口,门外却突然有人探进了脑袋来。

    “王守仁王主事,刘尚书传话,说是礼部那边捎信,一时半会抽不出人来,定国公新丧,你正好从前为威宁伯治丧过,请你暂且去帮个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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