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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奸臣txt下载     奸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祸水东引(下)(求推荐)

    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一时间,四周人群别说发声,就连挪动竟也不敢了,哪里还有鼓噪比章懋说话声音还大的模样。一句话压住了场面,徐俌方才不悦地转过头来扫了一眼身后的学官,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

    徐俌为南京守备多年,从前也曾经使力救过一两个因犯言直谏而被贬的文官,再加上他爵高位尊,这一眼看去,除却章懋罗钦顺这等心里没鬼的,其他的好些人都不敢与其对视。见此情景,徐俌轻哼了一声,继而又转过了头去。

    “就算国子监中有学官监生举止失当,大可到官府告状,哪有围在这里不肯散去的道理?本公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若是还不散去,本公……”

    “国公爷,不是小民大胆,实在是这些学官明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男盗女娼!”

    黑压压数百人正要散的时候,人群中突然踉踉跄跄抢出一个人来,一头扑倒在地连碰了好几下头,竟是带着哭腔说:“这南监里头有一个学正,用花言巧语骗了我闺女身子,又说要娶她,结果我那闺女一尸两命,他却连面都不露,小民告官,官府竟不理啊,国公爷!”

    徐俌只知道前头那么大动静是自己的小舅子王世坤和徐勋一块捣鼓出来的,此时这一遭竟是丝毫没料到。眼见那老汉拿着头不要命似的往地上直撞,他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喝令左右上去把人架起来,随即就再次转过头去,那眼神里头透出了分明的恼怒。

    你们做的好事!

    *****************************

    南京城聚宝门乃是金陵的南大门,往南有报恩寺塔聚宝山等等风景名胜。如今春暖花开,达官显贵和贵胄子弟不时都会成群结队往城外踏青赏玩,因而每日从早到晚进出的人不绝。而且眼下因旱情加剧,家家户户渐渐都少不得屯米,运进城的米车亦是常常从外头的米行大街一路绵延出去老远。然而,这一天在一阵喝骂靠边的声音之后,排队等着进城的车马行人赫然看见,一行十几个鲜衣怒马的汉子竟是风驰电掣地从身旁闪过,就这么直冲城门。

    城门的守军等等还来不及盘问,眼看人从身旁呼啸而过,一时大惊失色。好在最后总算是有个人勒马停了一停,却是二话不说撂下了一块腰牌。带队的总旗低头看清了那腰牌上头的字眼,忍不住直咂舌。

    “锦衣校尉?好多年没看见这般火烧火燎的架势了,难道又有什么大案!”

    这一行锦衣校尉刚刚过去约摸一刻钟功夫,又是二三十个人簇拥着一辆马车疾驰进来,同样是丝毫不停,落在最后的一个人甚至连停马都不停,就在那高声嚷嚷道:“记下,南京守备傅公公回城!”

    有了这一声,那些守聚宝门的军汉当面谁都不敢吭一声,等一行人过去之后方才议论纷纷了起来。要知道,傅公公往日进出都是慢条斯理最是讲究礼数,这一回突然赶成这般光景,这又是怎么回事?一伙人思来想去不得要领,结果还是那总旗上来一人头上赏了一巴掌。

    “别猜了,大人物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能猜透的?小心点,进出城的人头钱收好了!”

    尽管傅容紧赶慢赶,但年纪不小的他毕竟骑不得马,就连他这辆精工细作的车,把他拉到四牌楼时,他被两个小宦官搀扶下来的时候,险些连站都站不稳了,浑身骨头也几乎都颠散了。然而,他却根本顾不得这些,见陈禄大步迎了上来,他就一下子沉了脸。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恒安人呢?”

    面对咬牙切齿的傅容,陈禄竟是犹豫片刻才上前了两步,凑近傅容的耳朵方才轻声说道:“公公,事情和刚刚报信里头说得有些不同,国子监这次事情真的闹大了……”

    这次事情闹大发了!

    从藏书楼上悄悄下来回了傅恒安的监舍,四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作为这事情真正的主角,傅恒安是心里一向的坚持突然崩塌后的茫然无措;作为跟班的方墨,一面庆幸少爷总算是暂时保下来了,一面担心这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作为执行者的王世坤,是忧虑到了这份上如何收场,自个的姐夫能不能镇住场面;而作为真正策划者的徐勋,面上表情固然凝重,可他心里却透亮得很,因为这祸水东引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方墨之前在车上除了对他说起那些国子监监生和学官的风流韵事,还说起过监中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然而,他能够发挥一下王世坤这金陵第一少在风月行当的影响力,却根本没时间去印证那些传闻,既然如此,就只有把火烧得旺一些,让那些有冤不敢申的人能够有机会把事情捅到青天白日底下!果然,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来了!

    所谓风流罪过,如果放在洪武年间,那么兴许还会引来口诛笔伐以至于更严厉的措置,但放在如今这弘治朝,顶多就是闹腾一小会而已。然而,关乎人命的案子却是非同小可,尤其是对号称治学严谨的章懋来说,总不能先越过这样的大事去处置傅恒安那鸡毛蒜皮。

    想到这里,徐勋少不得看了看傅恒安,继而上前问道:“傅公子有何打算?”

    “打算?”傅恒安茫然抬起了头,好一会儿才苦涩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若是你要回去,这会儿趁乱跟我们从侧门走,事后让傅公公递个条子过来,大不了就告病不要这劳什子的监生头衔,也并无不可。但是……”徐勋看了一眼面色呆滞的傅恒安,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傅公子的性格,应该不想这样狼狈地逃走。”

    傅恒安被徐勋说得面色通红,挣扎了老半晌突然使劲点点头道:“没错,我不想这么溜走!我不想背个作弊的罪名回去,不想给我爹丢脸,不想让人从今往后戳着我的脊梁骨!”

    王世坤在旁边听得直冒火,正想说话,见徐勋冲着自己摆摆手打了个眼色,他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没好气地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心里少不得埋怨了起来。而方墨则是想要插嘴却又不敢,只得在那儿干着急。

    徐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恒安看了许久,突然问道:“傅公子可相信我?”

    “当然。”

    傅恒安几乎想都不想,嘴里就冒出了这两个字。因为徐勋是自个的救命恩人,因为他竟然教训了自己一通又打了他一巴掌,因为对方冒这么大风险冒充监生进国子监来,竟然没有强行带他走,而是带他上了那藏书楼看到了那番景象。因而,即便对方还比自己小两岁,他却对其生出了非同一般的信赖和倚赖。

    “那好,趁着外头事情还没完,你给傅公公写封信让我带回去,然后你就定定心心在这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第七十六章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求推荐)

    相比徐俌的登场,当姗姗来迟的傅容面对面站在国子监祭酒章懋和一应学官面前时,却是根本看不出之前在马车上的狂怒和暴躁,脸上反而还挂着一如既往的淡淡笑容。眼见这些文官不情不愿地或是拱手或是躬身见礼,他拿着手绢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这才拿下了手绢。

    “没想到咱家不过是偶尔和郑公公一道出城逛逛,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世事还真是反复无常。”傅容说着这话,目光又意味深长地扫过了那些面色极其不好的学官,语带双关地说,“教导圣贤之书的国子监居然闹出了这样沸沸扬扬的风波,章大人和诸位打算如何解决?”

    “律例上怎么说,就怎么解决!”

    章懋今天着实是被气得狠了,脱口迸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便冷笑道,“公理正义正在人心,老夫就不信,有人敢指鹿为马横加构陷!”

    “章大人这话说的,敢情这风波闹得这么大,你国子监就完全是冤屈不成?”傅容哂然一笑,话语却是犹如刀子一般毫不留情,“既如此,不算协同守备,如今南京守备总共四个人,咱家年纪一大把了,懒得理会这许多麻烦,就让魏国公成国公郑公公,再加上都察院锦衣卫应天府大理寺,一块来料理今天这桩事情如何?”

    傅容一开口就把南京地面上最数得上的那些大佬一网打尽,一时间,就连徐俌也愣了一愣。见章懋面色铁青,他立时恍然大悟。要知道,真是把事情闹到这样各大衙门联合出面的份上,南京国子监的脸面就算真的丢尽了,章懋更是休想再有脸坐在这个位子上。

    只今天的事情他这边掺和得不少,要是被人知道王世坤也牵连其中,他也脱不开干系。于是,位高爵尊的魏国公大人,这会儿再次眼睛半睁半闭站在那里,却是一言不发。

    然而,章懋人虽固执,却并不傻。他寸步不让地直视着傅容,针锋相对地说道:“不劳傅公公惦记了,这国子监的监规是太祖爷定的,无论是学官还是监生,这些事情自有我国子监料理。若有疑难,自然会去禀告诸位守备定夺。”

    “好,好。”傅容连说了两个好字,当即转身朝徐俌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说,“魏国公可听到了?章大人既然这么说,咱们自然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早知道如此,你就任凭那说些百姓闹去,横竖国子监的事情自有国子监处置,不劳咱们多事,想必就是传开了,章大人也是一定乐意的。”他看也不看面如锅底的章懋,背着手缓步下了台阶,临到最后一步才突然站住了,“章大人,我家那大小子劳你费心管教了。”

    “职责所在,不敢稍纵!”

    “哼,希望今天这事情,章大人你也能拿着这八个字当宗旨,给南京城上下的百姓一个交待,莫要寒了大伙儿的心。斯文扫地这四个字传到了京城,那可不是顽的!”

    “傅公公教诲,下官都记下了!”

    旁观了这一场唇枪舌剑,徐俌自然也不会多做停留,说道了两句也就下台阶离去。然而,没走几步,他就发现傅容正停在那儿等他,不禁心中一动。下一刻,他就把那些顾虑都抛在了脑后,笑吟吟快走几步上前。

    “咱家刚刚一路从城外赶回来,只怕那马车都快散架子了,正好有一段顺路,魏国公捎带咱家一程如何?”

    “傅公公说笑了,既是顺路,索性我送你回去。”

    “那敢情好!”

    眼见这平素往来不多的两个人竟是一同上了车,站在那空荡荡地方的国子监祭酒章懋突然重重冷哼了一声,就这么转身拂袖而去。他这一走,一众学官不禁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罗钦顺轻咳一声道:“诸位,事关重大,一块去敬一亭商量商量吧。”

    魏国公徐俌此时的那辆马车自然不是之前那辆什么标记都没有的黑油车。那辆青幔云头车上装饰着间金饰银螭绣带,拉车的是两匹北地的高头骏马,车厢中容纳四五人亦是绰绰有余。傅容一上车就看见养女傅瑾伸出胳膊搀扶,顺着她的劲低头弯腰进去坐下,这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等徐俌坐下,他立时欠了欠身。

    “今天的事情,多亏魏国公了。”

    “哪里哪里。”既然人情已经做了,事情也已经闹大了,徐俌自然丢开了之前那些懊恼顾虑之类的情绪,欣然点点头道,“恒安一向是个好学上进的好孩子,哪里能让他们这般作践了?那章老儿还自命国子监风气肃然,看看今天这光景,简直是笑话!”

    “是啊,南监如此,北监也好不到哪儿去!”徐鹏举的事情,傅容自然知之甚深,也就顺势面带嫌恶地说道,“好端端的孩子送进去,日日就是读死书,再这么下去人都要读傻了!咱家如今真是后悔,就不该图这监生的虚名把恒安送到国子监,还不如让他安安稳稳求个一辈子富贵安康就好。”

    “傅公公倒是好办,可我就没法子了,历来勋贵承嗣的子弟是一定要进国子监的,哪怕是袭了爵尚未派职司的,历来也要入监教导几年。唉,这本来都是循例的事,没想到如今竟然被人死揪着不放!”徐俌一想到自己向来喜爱的长孙居然在京城丢脸,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恼怒,“我向来不招谁惹谁,他们偏生要惹到我头上!”

    “魏国公向来是谦谦君子,兴许有些人是看着你好欺负呢。”

    车上这一对位高权重的南京守备从最初的彼此试探到渐渐放开,须臾就开始交流起了今天的事,傅瑾坐在旁边只乖巧地一声不吭,直到在常府街镇守太监府门前停下,她方才搀扶傅容下车,站稳之后又回身对车上探出头来打招呼的徐俌裣衽施礼道:“魏国公今日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罢了。”徐俌和傅容既然在马车上大致交换了想法,这会儿少不得打了个哈哈,又对傅容打趣道,“傅公公好福气,调教出了这么个蕙质兰心的闺女。”

    傅容斜睨了养女一眼,随即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小丫头不懂事,今天若是在魏国公面前说错了什么话,还请魏国公看在咱家的面子上,宽宥一二。”

    两边道了别,傅容便在傅瑾的搀扶下进了西角门,早有预备在那儿的小厮抬了两乘软轿上来,父女俩便上前坐了。一路到了二门软轿落下,傅容见陈禄快步迎了上来,就扶着他的手下轿,当即直截了当地问道:“人呢?”

    一听这话,陈禄却迟疑了片刻,老半晌才低声说道:“回禀公公,徐勋是回来了,但恒安……恒安贤弟没回来……”

    “你说什么!”傅容原本那淡然若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竟是又惊又怒地问道,“恒安居然没回来?这究竟怎么回事?”

    眼见傅容大发雷霆,陈禄顿时噤若寒蝉似的不敢开口相劝,还是那边下了软轿的傅瑾上来搀扶了养父的另一边臂膀,轻声说道:“爹,有什么话当面去问徐七公子就好,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看着又要乱传一气!兴许这其中另有什么缘由,咱们先问过再说。”

    有了养女这两句温言软语,傅容意识到在这发火殊为不智,当即缄口不言。等到进了小花厅一屁股坐下,见着徐勋上前行礼,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人片刻,突然重重一拍扶手,沉声喝道:“徐勋,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在国子监门前闹出这么大的事!”

    PS:貌似正好是求财神的日子,外头爆竹阵阵,祝大家新的一年日进斗金,天天发财!

第七十七章 请公公担待!(求推荐)

    这间小花厅是镇守太监府北院上房大客厅和东厢房交聚所在,后墙是一排隔扇门,直通上房。这会儿,朝西的窗户内透进了不少光亮,照在一张长条案桌的花瓶上,反射出了微微的金光。窗外隐约还能听到上房廊下挂着的鸟笼里,那些鸟儿正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这外头的一片热闹越发映衬得屋子内一片死寂。

    此时此刻,哪怕是傅容平日亲近的晚辈如陈禄和傅瑾,也是一声大气不敢出,唯恐触怒了这位正在气头上的南京守备太监。然而,站在傅容身前的徐勋虽是低着头,但心里却没有多少慌张。早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把种种关节都大致想明白了,这会儿傅容的大怒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闹得这么大却没有把傅恒安带回来,换一个人亦是会如傅容此时这般。

    “回禀公公,小子的胆子是您给的。”

    “你说什么?”

    面对傅容越发凌厉的眼神,徐勋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今日事出突然,小子受傅小姐所托前去国子监,哪怕再多带一倍的人,强闯国子监的结果只会更糟。所以,小子迫于无奈,只能出此下策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傅容眉头一挑,突然冷笑了起来,“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只是为这个?”

    “拖延时间不是为了让魏国公和公公及时赶到,是因为小子有些担心傅公子。”徐勋顿了一顿,眼角余光发现傅容并未打断自个,而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踌躇表情,他这才继续说道,“这事情一出,章大人和一应学官不得不出面弹压局势,所以小子就和王公子方墨悄悄从侧门进了国子监,最后顺利找到了傅公子,不过……”

    “不过什么?”傅公子见徐勋欲言又止,突然冲着陈禄喝道,“方墨人呢,把人带进来,咱家有话问他!”

    陈禄也是有手下在国子监侧门见徐勋三人悄悄溜出来,于是他就出面把三个人先带了回来。他倒不是来不及盘问,而是思忖兹事体大,有意让傅容亲自问明事实,免得时候被人觉得自己越俎代庖。此时,他闻言立时快步出门,不一会儿就领了书童方墨进来。和人还镇定的徐勋相比,方墨就没那么大胆子了。进门之后他立时上前几步,双膝跪下磕了个响头。

    “小的叩见公公。”

    “你见着恒安的时候究竟怎么回事,给咱家明明白白回话!”

    方墨的脑袋才刚离开地面,闻听此言,这双手不知不觉抠着地上的砖缝,微微颤抖了起来。好一阵子,他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公公,少爷……少爷那时候拿着……拿着一把匕首……”

    没等方墨把话说完,傅容就一下子霍然起身,脸上满是惊怒。就是一旁的陈禄和傅瑾亦是差不多的表情,后者不可置信地惊呼道:“大哥怎么那么傻……那他眼下呢?”

    “眼下傅公子已经安定了下来,应该不会再生出这种念头。”

    徐勋见方墨已经是战战兢兢到了极点,索性代他回答了一句。然而,这时候,傅容突然坐下了,却是厉声质问道:“既如此,你怎的不带他回来?”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方墨,又扫了一眼旁边的陈禄和傅瑾,徐勋突然拱拱手道:“傅公公,可否容小子单独禀告?”

    傅容盯着徐勋看了老半晌,心里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这才冲陈禄微微颔首。陈禄心领神会,当即就上前轻轻踢了地上的方墨一脚,方墨这次却机灵,赶紧又磕了个头就爬起身来,脑袋垂得低低的跟在陈禄后面出了屋子。而傅瑾则是有些犹豫,迟疑了好半天才挪动脚步要往外走。经过徐勋身侧时,她原本想嘱咐什么,却不料徐勋突然侧过头来。

    “对了,险些忘了一件要紧事,傅小姐交托之物,完璧归赵。”

    见徐勋从腰中摸出一件东西双手递了过来,傅瑾顿时想起自己那会儿顺手扯下脖子上贴身的东西给了徐勋,不觉面上有些不自然,一把抢过攥在手心里,二话不说就大步出了屋子,又反手关上了门。只是在门外伫立片刻,她心中一动,突然转身就往上房走去。

    “现在你可以说了?”

    傅容再次发问后,见徐勋又上前了两步,他不禁眉头微皱。然而,面前这少年郎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他一下子又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

    “小子今天见到傅公子的时候,因为看见他横刀要干傻事,一时情急呵斥了他一番,还打了他一巴掌,请公公治罪。”

    傅容在宫中厮混多年,脸上惊容不过是眨眼工夫就不见了,当即少不得沉下脸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徐勋事无巨细地说明了如何进的国子监,如何换衣服找人带路,如何进的号房找到傅恒安,怎么打的怎么骂的,当听到徐勋说把人带到藏书楼上,让其看了那大门口的一场闹剧,他那死板着脸的脸渐渐舒展了少许,然而却一直沉默着没开口。

    直到徐勋说完了递上傅恒安的信,傅容接过之后仔仔细细看了,又沉吟了许久,这才淡淡地问道:“明明已经进去了,又有人肯接应,你甚至敢在一开始打了恒安,那为何不打昏了他带出来,偏生要舍易取难?今天事情闹得这么大,章老儿和国子监上上下下必定心怀不忿,要是迁怒于恒安……”

    “回禀公公,小子不是不想直接把傅公子带出来,但傅公子性子太过刚烈,因为不愿受辱竟然冲动至此,若是真的打昏了把人带回来,焉知他清醒过后,在家里不会愤而做出其他不智举动?至于公公说章大人那些学官会迁怒,小子觉得暂时还不至于。”

    见傅容皱眉,徐勋拱了拱手,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傅公子的罪名是月考作弊,虽说听着是不小的罪名,但相较于今天极可能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纵使要罚傅公子,也得先把今天的事情了结,所以数天之内,傅公子定然无事。国子监这些学官自命刚正清直,当然不想被人参一个因小失大,徇私枉法。”

    “那几天后呢?难道还要咱家亲自去国子监要人?”

    “小子斗胆敢问公公,区区一个监生您固然不稀罕,可您难道想要傅公子背负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离开国子监?”

    见傅容怔了一怔,继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徐勋知道这话已经打动了对方,这才从容说道,“小子在见傅公子之前,就向方墨打听过他的性情为人,见面之后就更确定了,傅公子是极其要强的人,若不能洗脱罪名,让他有证明自己的机会,只怕傅公子就是回了家,也会郁郁寡欢。心病还要心药医,所以小子觉得指标不如之本,斗胆答应了傅公子留在国子监。”

    尽管此前徐勋面对徐氏一族因觊觎财产而企图驱逐其时,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智慧和胆略,但对于傅容来说,他欣赏归欣赏,却只是如同看戏。然而,徐勋此时的这番话,不但完完全全是设身处地为傅恒安着想,而且字里行间透出了某种深深的自信,这不能不让他为之动容。要知道,宫中太监的养子养女多半刁滑贪婪,为了把傅恒安和傅瑾教导好,他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结果养女倒不错,养子偏生是正直到了迂腐,他为此不知道多头痛。

    “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把恒安从国子监捞出来,还能给他正名?”

    “是。”徐勋重重点了点头,旋即就深深一揖道,“但若是事情闹得比今日还大,还请公公担待。”

    闹得比今天还大?

    傅容在一怔之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大的口气,咱家这么多年看过无数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但论年纪,你是年纪最小胆子最大的!好,你若真有本事,咱家一力担待又何妨!”

    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徐勋等的就是这句话,此刻顿时心中一松,突然话锋一转道:“公公可知道,今天国子监大门口闹将起来之前,小子看见谁从里头出来?就是那个曾经在徐氏宗祠露过面的工科给事中赵钦。”

    PS:看到有人拿新书和朱门作比较,认为不如老书。咳咳,毕竟主角是完全不同的起点,写法也和世家宅门流有不少区别,一开始不免生涩。敬请各位慢慢观赏品味,俺会加油的。

第七十八章 婚事(求推荐)

    赵钦!

    这一个月来,傅容没少听这个人的名字。如果只是之前事涉陈禄等人的那份奏折,他还能稍稍按捺,但后来据京城的路子快马送来密信,道是赵钦竟然遣人往几位大佬那儿疏通关系,继而又呈递了一份极其隐秘的奏疏,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从京城到了这南京担任守备太监,他就是想置身朝堂漩涡之外颐养天年,可并不代表就有人可以轻易捋动他的虎须!

    而且,若今天赵钦去找章懋的缘由真的并不单纯,养子这无妄之灾会不会是他挑唆的?

    然而,这些情绪他又怎会在徐勋面前流lù出来,沉默片刻就哂然一笑道:“那赵钦也是金陵城内赫赫有名的清流之一,和章懋这等人有交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小子只是觉得他出现的时候过于凑巧而已。”徐勋躬了躬身,接着再没有在这话题上再做纠缠,而是恭恭敬敬地说,“公公既然肯为小子担待,请恕小子斗胆求一件事。小的想带瑞生暂时离开几日,把这次的事情办好了之后再回来。”

    徐勋既然是开口揽下了此事,这会儿的要求自然不过分,傅容也不想深究他究竟打算怎么做,心里盘算着自己已经回来了,再加上国子监出了这样的大事,就算徐勋真的说了大话,他寻个由头把傅恒安接回来也能轻易办得到。于是,他二话不说点点头道:“那好,就依你。这样,徐良这些天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也和你一块去吧。还有,你去帐房支五百两银子,再去马厩牵两匹马,再加一辆车。要办事,没有脚力和钱不行。”

    徐勋如今确实是囊中羞涩,傅容一开口就给了五百两银子,他自然不会拒绝,等听到还有两匹马,他原本想说自己不善骑马,可转念一想徐良指不定用得着,当即也不推辞,爽快地躬身谢过。等到他前脚退出屋子,不一会儿,那边傅瑾就从直通上房的侧门走了出来。

    “爹,我刚刚把方墨叫来问过了,和他说得一般无二。”傅瑾虽是出了屋子,可随即就把方墨叫到了上房直通这儿的侧门,一边听一边询问了此前的事情经过。此时说完这话后,见傅容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她就走到养父身后,一面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一面俯下身凑近傅容耳边,低声将方墨所言一一道来,末了才笑了起来。

    “爹,那会儿事情突然,我一时情急,把您给我的银章都给他了,又告诉他是成化爷的御赐之物。他没拿着这东西硬闯,却想了这样一个法子,人倒是tǐng聪明的。”

    “何止是tǐng聪明,听方墨的说法,你大哥那最听不进人劝的xìng子,居然对其异常信服,足可见他这人玲珑剔透。那一巴掌要真能打醒了他,咱家才不会计较。”傅容哂然一笑,往靠背上靠了靠,这才轻叹了一口气道,“要是你和你大哥的xìng子换一换,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他是日后要撑起傅家门户的人,要他还是如今这种xìng子,日后你一嫁,只怕他就是加恩为官,这xìng子必然会被人排挤算计。你在夫家他帮不上忙不说,只怕还得被他连累了……”

    “爹!”傅瑾jiāo嗔着打断了傅容的话,继而双手箍着养父的脖子说道,“那徐勋不是说,能给大哥正名,还能让他振作起来吗?大哥如今还年轻,长进的日子多着呢!再说,大哥的婚事还八字没一撇,您替我想那么多做什么!”

    “怎么能不想,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这会儿的傅容丝毫没了人前的yīn骛难测,脸上满是宠溺和疼爱。笑着打趣了傅瑾好一番,他才示意她把那枚银章拿出来。在手上把玩了好一阵,他才突然抬起头问道:“这么要紧的东西,你那时候怎么就放心交到别人的手中?”

    傅瑾本想说那会儿事出紧急只有他在跟前,可转念一想,她就狡黠地笑道:“当然是因为信得过爹您的眼光。既然是您看中留在家里的人,总不至于是那种想要将其据为己有的鼠辈。结果女儿果然赌对了不是?今天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国子监上上下下丢尽了脸面,而大哥不但平安无事,还难得听进了那个徐勋的话。爹,您这眼光怎么这么好,教教我嘛!”

    傅容在人后原本就是一个疼爱子女的慈父,此时被傅瑾一通撒jiāo说得眉开眼笑,哪里还有什么身居高位时的矜持,当下嘿然笑道:“既然你觉得你爹看人的眼光强,要是爹给你挑一个像他这样人品还算硬,人又机灵的丈夫,你可满意?”

    “爹!”

    说笑间,傅瑾少不得没好气地捶了傅容两下,父女便笑作一堆。等到身上稍稍爽快了一些的黄氏扶着丫头过来,见傅瑾正枕着软榻的扶手,歪着头笑吟吟地和傅容说话,原本还有些忧心的她不禁松了一口大气,站着看了一会儿就转身悄悄走了。

    沈府小花园位于沈府西北,和沈悦那个小院子就隔着一扇门,当年她和大哥分院子的时候,沈悦就借口说喜欢小花园里头的那几株梅花,愣是软磨硬泡搬到了这儿,沈光夫妻俩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小花园通往旁边巷子的侧门却是干脆用一把大铜锁一年四季地锁着。

    然而,门锁着却架不住李庆娘本就不是寻常仆fù,再加上沈悦自个也是身手敏捷,几次下来翻墙已经是驾轻就熟。这会儿利落地跳到地上,她扭头看了看高高的围墙,忍不住笑着拍了拍手。一旁的李庆娘早已不像是最初那会儿的紧张了,但仍是无可奈何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她身上沾着的泥灰,又拉着人悄悄闪到后院的窗户旁,竟是又爬了一回窗户。

    屋子里的如意听到动静,自是连忙过来查看,一见沈悦熟门熟路地爬了进来,她立时按着xiōng口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面上前帮忙一面抱怨连天道:“小姐,我都快到担心死了!虽说是老爷在见客,大少爷在念书,太太在那照料老太太,可万一有人过来,您让我找什么借口!一出去就这么久,您好歹也早些回来……”

    “好了好了,知道啦,你再念叨下去我以后可真的天天出去!”

    沈悦没好气地冲着如意一瞪眼,等在李庆娘和如意的服shì下换了一身衣服,把那套男子衣衫藏好了,她这才怔怔地在妆台前坐下,却是冲着明亮的水磨铜镜直发呆。眼看着她这幅光景,如意想要开口劝劝,不料却被李庆娘拉到了外间。

    “大小姐和我走的时候,老爷不在,这会儿回来了又在见什么客?”

    此话一出,如意的脸sè不禁变了变,拉开帘子往里头探了探头,见沈悦坐在妆台前没挪窝,她这才压低了声音说:“是一个官媒,赵家派来的。”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一茬,李庆娘仍是心里一突,二话不说就闪出了屋子。足足小半个时辰之后,她才转了回来,却是面沉如水,半点都不想把那官媒的言语对沈悦转述一遍——那边厢竟是说,徐氏宗族既然驱逐了徐勋出去,沈光和徐家的婚约就不作数了,如此也不用什么休书,直接就可以谈婚论嫁!

    各自都心不在焉的一顿午饭过后,沈悦半点都没有午睡的兴致,仍在那琢磨着徐勋那番话。就在李庆娘和如意百般劝解无果的时候,外间帘子突然一动,却是个小丫头探进头来。

    “如意姐姐,后门有人找你呢!”

    如意吃了一惊,立时快步走到门前,打起门帘就冲着人问道:“谁找我?”

    “不知道,人说若是如意姑娘没空,就找干娘李妈妈。”那尚在总角的小丫头牙尖嘴利,说着甚至冲如意眨了眨眼睛,“后门报信的说,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子,自称是你家里的远房亲戚,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她一面说一面摊开了手,手上赫然还有几颗mì饯:“这不,就连我这跑tuǐ的也得了好处,门上肯定少不了赏钱。”

    如意还来不及回答,就只觉有一只手扳住了她的肩膀,扭头一瞧就发现是自家小姐,她到了嘴边的埋怨立刻吞了回去。上了前来的沈悦摆手止住了那行礼不迭的小丫头,盯着人看了半晌才不紧不慢地说:“说清楚些,那来的人是怎么说的?”

    那小丫头被沈悦看得心里直发毛,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说,说为了句容老家的什么,什么事情……”

    话音刚落,沈悦就立时扭头看着李庆娘,沉声吩咐道:“妈妈,如意出去不方便,你去后门瞧瞧,看看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若是胡说八道,那就打发了他!”

    话虽如此,可看到沈悦眼神中那一抹凝重,李庆娘只是微微一怔就明白了过来,裣衽行礼后就拉着那小丫头匆匆走了,留着如意站在那儿呆呆发愣。

    PS:放假结束了,即日起恢复两更,嗯,俺要努力

    C@。

第七十九章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上)

    沈家后门口正临一条小巷,左右隔壁都是附近有名的富户,一整条小巷从大清早开始就是遍布各式各样的摊贩,从卖点心吃食的到磨刀的,从卖针头线脑的货郎到卖各色绢花的妇人,整日里这儿都极其热闹。再加上各家用的下人多,到这儿寻他们走动的各式亲戚络绎不绝,因而经过了少许乔装打扮的瑞生站在那儿,若不是极其相熟的,根本认不出他来。

    小家伙在镇守太监府呆了一个月,除了学习乱七八糟的礼仪之外,那教引宦官还着重教导了他一些待人接物的要旨。因而,从前一和人说话就发怵的他,如今还能和后门口的几个婆婆妈妈稍稍套套近乎,只说不上几句话脸就红了。那几个仆妇收了他一篮子鸡蛋,见他如此脸嫩,自然更不会去怀疑。等到李庆娘出来,一个妈妈甚至还打趣道:“不是如意的亲戚吗,怎么李妈妈你来了?”

    “大小姐正有事吩咐如意,所以让我过来瞧瞧,横竖如意家里的人我多半认得。”

    李庆娘一面回答一面打量面前这瘦弱少年,因之前就留心过徐家人口,她须臾就认出了人来。心中一突的她也顾不上那些三姑六婶,拉着瑞生就到了一处没人的墙根底下,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是你来了?莫非你家少爷出了什么事?”

    瑞生没料想不用自己表明身份,李庆娘就认出了他是谁的人。总算他如今比从前很有些长进,定了定神就留心了一下左右,这才轻声说:“妈妈,少爷让我捎话说,早上如意姑娘提到的那个妻女被逼死的人,能不能告知其人名姓住处?”

    “你家少爷打听这个干什么!”想起今天突然造访的官媒,李庆娘原就心怀警惕,这会儿听徐勋竟是才分手就突然问这个,她不禁更觉得不对劲,“你家少爷人呢?”

    “这……”

    瑞生随机应变的本事终究不足,此时愣了老半晌,这才不自然地望了一眼巷子口。早有准备的李庆娘随着他的目光往那儿瞥了一眼,立时捕捉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熟悉人影,当即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小家伙就往那儿走去。待到了人面前,她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七公子究竟是什么打算,不妨直接对我说。我丑话得说在前头,你说的那个人因妻女横死,告状连番受挫,若不是我和他从前见过有些情分,他连我都不会见,更不用提见外人作证了。”

    徐勋原就想小丫头一个未嫁少女,未必能随随便便出来见人,这会儿见李庆娘出来,虽是意料之中,却不免仍有些失望。想起小丫头口口声声的干娘,他原本因李庆娘神色不善口气不善而生出的那一丁点恼怒也就暂时先丢开了。

    “我只是想见见这个人。”

    在傅容面前夸了海口,徐勋心里也准备了好几个腹案,但第一选择的却是这一个。见李庆娘眉头紧皱,他就诚恳地说道:“妈妈,这个人很重要,如意姑娘不是希望帮她那位大小姐把赵家求婚的事情搅和了吗?如今正是好机会,那个人遭此惨祸,虽是哀莫大于心死,但心中未必就不想报仇。若一直没有希望,他自己迟早会把自个逼死。”

    李庆娘怀疑地看了徐勋一眼,见他斗笠下头的那张脸满是郑重,她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这事情我不能马上答复你,得去和……如意好好商量商量。”

    “好。”徐勋点了点头,继而就补充道,“我这几天就住在太平里家中,妈妈可以随时去那儿找我。”

    早上还听说徐勋最近一直住在镇守太监府,这会儿徐勋突然又说回了家,李庆娘顿时大起疑窦。远远看着徐勋带着瑞生走出不远,就上了一辆黑油马车,她伫立片刻就决定先回去和沈悦商量了这事,再回头去打探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拉车的是镇守太监府马厩里挑出来的一匹专拉车的健马,而马车却不是那边拉出来的,而是刚刚到车马行买的现成货,为的就是不让人认出来。这会儿和瑞生上了车,徐勋忍不住打起车帘对外头的徐良道:“大叔,金六那厮油滑,这么大的事情我信不过,这几天只能委屈你了。”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贫贱了这么多年,又不是一夕就能造一个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伯爷出来。”徐良笑了一声凌空挥了一记马鞭,继而就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想通了,该争就豁出去争,但不能忘了本。我这骨子里,仍旧是打了几十年短工的徐八,别说赶车,什么脏活累活我没干过!”

    徐良既是这么说,徐勋心中大定,知道对方是真的看透了想明白了,当下也就不再多说。等远远能看到自家门口时,他却突然示意徐良停车,随即对瑞生吩咐道:“你先回家等着,若是沈家有消息过来,你就让她转告你,把口信好好记清楚了回头转达给我。若是别人,认识的你就先把人留下,不认识的,你随便找借口打发了就是。记住,把自个当成一个人物,待人接物别弱了气势。”

    这么郑重其事的口气说得瑞生心里七上八下,可看见徐勋那鼓励的眼神,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使劲点点头道:“少爷放心,交给我吧!”

    “好样的!”

    拍拍小家伙的肩膀示意其下车,等看见人一溜小跑进了院门,徐勋这才对徐良说道:“大叔,去应天府衙。”

    徐良不比聒噪饶舌的金六,却是一句都没多问就驾车起行。过了奇望街大中街,拐上府东街时,随着应天府衙渐近,这车马行人就渐渐多了。等到了府东街的应天府衙东门,和从前两次来这儿一模一样,府东街东面墙根处几乎连个停车的地方都没有。这午后时分的太阳已经有些热力,可四个门子愣是没有半点通融,十个上前求见的人当中,少说也有九个被直接打发了回来。

    然而,上前求见的徐勋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放了进去——不但因为他是徐迢的亲戚,而是这儿距离太平里最近,又因为有徐迢的缘故,一个月前的风波几乎人尽皆知,那四个门子既知道徐勋极可能是傅容面前的红人,哪有阻拦的胆子?不但如此,这一回快步过来迎接的不再是从前的陶泓,竟是管家朱四海本人。

    朱四海如今可再不敢端出从前的倨傲来,一路殷勤笑着把徐勋引到了徐迢的官廨,又小心翼翼解释府尹吴雄正在接见徐迢,见徐勋并无不耐之色,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是又忙前忙后亲自上茶伺候,陪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他终于试探着说道:“七少爷,从前是小的不懂事,若有得罪的地方……”

    “朱大哥这是什么话?若没有你多方照应,我也不会有今天。我从前是真心想将田地交托于六叔,最后却一冲动全都捐了出去,倒是有负六叔和朱大哥一片好意,实在对不住。”

    如今徐勋虽说出了宗,可显然已经是得了傅容的赏识,朱四海原本还做好了遭冷眼的心理准备,可听其口口声声称徐迢六叔,又对自己这般客气,他又是心安又是高兴,忙又吩咐人去厨房张罗点心,直到徐迢回来这才退了下去。

    这边叔侄俩见面,几句寒暄客套之后,徐勋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六叔可听说了今天国子监的事?”

第八十章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下)

    徐迢官阶虽低,但应天府衙这种地方素来是消息最灵通的,更何况他志在仕途。这国子监三字一出,他少不得盯着徐勋的脸上看了老半晌,最后却是摇头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不知道,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就因为应天府衙的差役出动得慢了一些,国子监那边章大人已经派人来交涉了,刚刚吴大尹派人召了我去,就是询问这事。”

    徐勋自然不会傻到去质疑徐迢,吴雄召见究竟是不是为了这国子监的勾当,他只要知道徐迢知道这档子事,而且想来还有些关切,这就够了。于是,他便若无其事地说道:“那六叔可知道,今天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傅公公的嗣子傅恒安傅公子,险些就在国子监的绳愆厅里挨了那位章大人的板子?”

    “什么?”

    这事情徐迢却还是头一次听说,一惊之下,他险些要站起身来,可终究反应得快,手一按上太师椅的扶手,他就一下子恍然回神,继而便缓缓又坐了下来。一面盘算着这事情背后的明争暗斗,一面猜测着徐勋此来的目的,他斟酌许久,这才语气不无亲切地试探道:“看来傅公公是极其信赖你,连这种事情也不瞒你。”

    “只是我运气好罢了。谁能想到,当初我重伤未愈在大中桥上跳下水救的那人,竟然就是傅恒安傅公子。”徐勋有意表功似的这么说了一句,见徐迢瞳孔一缩,他就一手支着扶手冲徐迢凑近了一些,这才笑道,“否则六叔以为,傅公公怎会在徐氏宗族大会上给我撑腰?今天也是,傅公公偏巧应郑公公之邀出城去了,幸好我见机得快,又有王世坤王公子帮忙,否则如今的满城风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尽管这话含含糊糊,但徐迢仍是在第一时间明白了过来,随即为之倒吸一口凉气——今天国子监门前闹得这般沸沸扬扬,竟然是自己这个一度只单纯以为是败家子的昔日族侄手笔!而在醒悟到这一点之后,他这才想到徐勋刚刚还提到了王世坤这三个字,一时不由得攥紧了扶手,好一阵子面色才缓转了过来

    “看来,徐氏一族这许多自诩精明的尊长,连带我在内,从前都是小觑了你!”

    徐迢见徐勋微笑着欠了欠身,既没有再多言表功,也没有否认事实,他定了定神,这才问道:“小七,你就直说吧,今天来拜访我这小小的经历司经历,究竟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六叔的将来。”

    这样的开场白只是让徐迢稍稍动容,然而,当听清楚了徐勋接下来的一番话之后,他便没法保持那淡然若定的表情了。有些坐不住的他甚至不由得站起身来,就这么在一个晚辈面前失态地来来回回踱起了步子,心里百般思量了起来。

    “六叔,您这经历司经历是靠着魏国公的力谋来的,又和魏国夫人的娘家王家往来甚密,在别人看来,自然就是魏国公一系的人。这一次先是有人弹劾太监嗣子家人以及勋贵子弟等等冒功居高位,然后又是有人欲图对傅公公的嗣子下手,据说京中又是风起云涌,别说傅公公,就是魏国公也都卷在了其中。您如今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可魏国公虽是南京守备,身份贵重,可在朝堂上要说多说得上话却是未必。若按部就班升迁,您多久才能挣一个真正的封妻荫子?在那些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眼中,光是杂途二字,就能让您的仕途平添艰险。”

    徐勋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从前只是在学堂厮混过一阵,哪里会懂得这许多朝堂大势,除非是傅容真的将其留在身边朝夕教导,否则怎会连他的官职来历等等都这么清楚?

    想通了这个,徐迢又心知肚明徐勋所说确实是他最大的软肋,他不觉就有了抉择,脸上不免挂上了更亲切的笑容:“那照小七这么说,六叔我该当如何?”

    “当然是抓紧如今这天赐良机。”

    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此时打动徐迢之后的机会,因此徐勋在迸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之后,他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笑吟吟地向徐迢推了过去:“六叔看看这个。”

    徐迢不比徐大老爷这等刚愎自用的,尽管对眼下长幼尊卑倒置的这种情形有些不快,但利益得失毕竟更为要紧。于是,他伸手拿过布包,就这么当着徐勋的面将其一一解开,才翻看了几张,发现是赵钦的种种罪证,他就再次失态地霍然站起身,那眼神再没了之前长辈似的慈和。

    “你这是……”

    “六叔可知道,今儿个这样的节骨眼上,赵大人正好去拜访过国子监祭酒章大人?”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道出了这么一件事,见徐迢瞳孔猛地一缩,徐勋这才狡黠地笑道,“六叔不知道吧,赵大人似乎对傅公公很是愤恨,托人往京城疏通关系要告傅公公的黑状呢?他这样不罢休的性子,咱们当时在徐家宗祠都得罪狠了他,也不知道他若真的做成了,腾出手来会怎么对付咱们……”

    “你不用说了!”

    徐迢厉声喝止了徐勋,再次来来回回踱了一会步子,心中最初是懊悔,随即便涌出了一股恶念,但到最后,却变成了某种意动。不动声色地斜睨了徐勋一眼,见其虽是安坐喝茶,可眼睛仿佛也在偷看自己,他越发断定这必然是傅容授意,意动就变成了怦然心动。

    他可不像那些清流,口口声声要和什么阉竖划清界限,若是那位傅公公能成为他青云之路上的助力,他当然心甘情愿投靠过去!况且,徐勋哪里懂这些,分明是傅容授意他来的!

    再次回到位子上坐了下来,他便不动声色地将那小布包揣进怀里,这才沉声问道:“傅公公要我怎么做?”

    听到徐迢直截了当的问题,徐勋知道自己今天的功夫没白费,于是笑眯眯地说:“傅公公说,请六叔把这东西收好,等适当的时候,把这些交到应天府尹吴雄吴大人手中。”

    徐迢自然不会去问所谓的适当时候是什么时候,当即点了点头,心里着实松了一口大气。相比他猜测中的亲自举发,对方只要求把东西交给应天府尹吴雄,这就有很多条路子可走,甚至可以不必他亲自出面。于是,心情转好的他看着徐勋这昔日族侄,自然而然多了几分交好的意思,当徐勋起身要告辞时,他突然想起一事来,立时开口留了一留。

    “你也难得来,索性留着用了晚饭再走,也见见你婶娘和你六哥十一弟。”

    要是往常,徐迢恨不得自己的两个儿子离着徐勋这败家子远远的,如今却巴不得他们兄弟能够亲近些,哪怕徐勋如今已经不是太平里徐氏一族的人。于是,见徐勋客气了两句,却并未真正推拒,他少不得又挽留了一番,最后终于是成功把人留了下来。由于他特意吩咐了妻子儿子,这顿晚饭自然吃得宾主尽欢,待到最后徐勋打算告辞时,他竟又叫来了陶泓。

    “小七,你从前就瑞生一个贴身服侍,如今他既然留不得在你身边,你在外头一时半会也难能找到妥当的人,我就送一个人给你。”

    徐迢也不管陶泓闻言如何大惊失色,和颜悦色地训诫了他几句,这才拿出一张纸递给徐勋,又笑道:“陶泓你是见过的,人老实本分,留在你身边也好多个帮手。他又认字,跟着你做个书童也好。他的身契我就转了给你,日后他就是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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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就是这么一个充满情趣和矛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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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他不仁,休怪我不义(求推荐)

    就连徐迢平日亲近如朱四海,也没料想自家老爷居然会突然把陶泓送给了徐勋,因而在一路把人送将出去时,他不禁赔了十万分小心,甚至最后还在马车旁对着陶泓千叮咛万嘱咐,仿佛陶泓将来要服侍的不是一个还是白身的平头百姓,而是什么真正的贵人。

    由于事出仓促,陶泓只来得及收拾了几身常穿的衣裳和存下的几串铜钱,以及上次徐勋借给他的三本书,平常积攒下来偷偷藏好的纸笔却万万不敢当着徐迢的面去取,因而坐在马车上不禁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直到车子在一段石子路上突然一颠簸,他险些一头撞在徐勋身上,这才手忙脚乱地移了开来,慌忙赔罪不迭。

    徐勋知道徐迢此举多半表示善意和笼络,但莫名其妙被塞了一个人在身边,他不得不存着几分挑剔和审视,只这一路上才观察了不一会儿功夫,再想起从前几次打的交道,他就明白,若是徐迢真的挑选眼线放在他身边,这陶泓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从这一点来说,那位六叔还真的是既精明,又通人情世故。于是,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小书童,他不禁笑了起来。

    “到我这儿就这么不高兴?”

    “嗯……啊,不不不!”

    见陶泓慌忙抬起头,脸上紧张兮兮的光景,徐勋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瑞生。想到瑞生和陶泓差不多的年纪,将来却不得不进宫去厮混,而眼前这好学的小家伙则是曾经为了几本书千恩万谢,又在他求见徐迢时大开方便之门,他渐渐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要是你挂念六叔亦或是那里的什么人,只管照实说出来,我不会怪罪你,找个理由送你回去就是。毕竟,若是跟了我,不久之后可能就要上京城去,那会儿什么时候能回南京就说不好了。”

    “啊,七少爷要去京城?”

    陶泓一下子呆若木鸡,见徐勋不像是开玩笑,他顿时心乱如麻。他虽然为人单纯些,可并不傻,也略明白一些自家老爷徐迢的秉性。若是他被送出去却又要闹着回去,到时候一定会被重重责罚不说,服侍少爷读书的差事也决计再也轮不到了,那会儿就更不要提接触到那些笔墨纸砚。于是,在纠结了好一阵子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低声说道:“老爷既然让我跟七少爷,我就跟七少爷。只是……只是七少爷您能不能……能不能准我每日写字?”

    本以为小家伙会提出什么要求,听到最后这句话,徐勋想起他借书的光景,这下子终于笑出声来,随即就板着脸道:“写字可以,只以后每日写字要是不足四页,别怪我罚你!”

    陶泓原本被徐勋这一笑之后一板脸给吓了一跳,听到这写字后头还有条件,原是心中嘀咕,待回过神来,立时满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瞪着徐勋。明白这不是和自个开玩笑,他几乎忘了这是在行进的马车上,立时蹦了起来要跪下磕头,结果一脑袋才碰了下去就险些整个人往前扑,最后总算是在徐勋的拨拉下回身坐稳了。尽管如此,他脸上却依旧流露出兴奋的红潮,俨然还是当初那个为了借到几本书而高兴得忘乎所以的小书童。

    此时虽尚未到宵禁,但天色已晚,车到徐家小院,陶泓便先下了车来,随即小心翼翼地搀扶了徐勋下来,待徐勋吩咐他先到里头唤人来,他方才一溜烟地跑了进去。这时候,坐在车夫位子上的徐良不禁冲徐勋笑道:“勋小哥,你可是轻轻松松又拐到了一个人。”

    “大叔这话说的……人是六叔送给我的,哪能用一个拐字?”

    “怎么不是拐?这世上又不是捏着一个人的身契就能让他忠心耿耿的。现如今陶泓才跟你就这样感恩戴德,日后等时日长些,决计是对你惟命是从。老汉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人,天生就有一种让别人听你的气质。”徐良一面说一面卸下斗笠跳下了车,又笑道,“你那个小童儿瑞生如此,老汉我如此,就是老于世故的和尚都是如此。至于其他乱七八糟我不知道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话说到这,徐勋已经听出徐良这老汉是调侃自个居多,耸了耸肩正要说什么,大门内突然就探出了一个脑袋来,却是气急败坏地冲着他低吼道:“回来了怎么还在门外呆站着,我都等你好一会了!你知不知道我多不容易才溜出来,还浪费时间!”

    沈悦瞪着徐勋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就因为这家伙捎的口信,她千辛万苦趁着父亲傍晚出门的功夫溜了出来,为此甚至想破了头在房中故布疑阵,结果这家伙居然在家里唱了空城计,那瑞生是一问三不知,金六则是嘴里掏不出一句准话,因而她几乎都等得快疯了。这会儿眼看徐勋看着自己仿佛还在惊讶,她一下子忘了其他,一把就将他拽进了门去。

    见徐勋无可奈何地被人拖走了,站在那儿的徐良不觉笑得更深了,嘴里又慢条斯理地念叨着刚刚没说完的下半截话:“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小丫头也被你糊弄了去!”

    “没时间了,长话短说,你说要见那个妻儿被逼死的人,这是为什么缘故?我老实对你说吧,句容乡间这些时日转悠的人太多了,赵家已经有了警惕,你这么个外乡人跑过去实在是太扎眼了!那个人从前给沈家打过短工,你把你的打算对我说说,若是可能,我再让干娘去想想办法。”

    “我的打算……”打量着面前小丫头那招牌式的男子装扮,徐勋突然注意到她小巧的耳垂上竟还挂着两只精致的金丁香尚未摘下来,不觉微微一笑,“你是知道我的,我的打算当然就是歪主意。耍耍奸,使使诈,骗骗人,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听这些会污了耳朵。”

    “说这么多废话干嘛,别拿我当小孩子!”沈悦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按着桌子就站起身来,“只要结果好,哪怕法子促狭些也不要紧,我又不是那些迂腐的老道学。”

    “真要听?”

    “当然要听!”

    见小丫头死硬地盯着自己,想到自己要做这档子事,总得取得人家的配合,徐勋只得勾了勾手示意小丫头凑近些,旋即立时上前挨着她的耳朵说出了一番话来。两人虽是打多了交道,但这样亲密的姿势却还是第一次,小丫头本能要躲,可当声音响起,她立时忘了这一茬。然而,徐勋说话时那一阵阵热气就这么呵在她的耳垂上脖子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只觉得耳朵脖子面颊都在一阵阵发烫,可这种异样感觉须臾就被徐勋大胆的设计给全都冲没了。

    她一下子挪了开来,指着徐勋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都说了让你别听的,你自己偏要死硬。”徐勋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随即才认认真真地说,“他不仁,休怪我不义。既然对手卑劣,那我也不得不用更卑劣的手段。”

    沈悦死死咬着嘴唇,好半晌才问道:“这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错,这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徐勋哂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至于你那句话,只是别人对成功者的恭维而已。不过,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一定会尽力善后。”

    尽管心中恨不得赵家那卑劣的老家伙立时倒台,可徐勋的法子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因而沈悦站在那儿呆愣了许久,最后觉察到有人轻轻压着她的肩膀,她才抬起了头,茫然之下竟是没指责徐勋居然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所以,把那人的名字和住处告诉我,剩下的事情我去做。我的主意,我负责!”

    *******************************

    常府街镇守太监府,内书房。

    坐在书桌后头的傅容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站着的陈禄,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能确定,徐边真的死了?”

    “十有**。公公,那支商队路过江西时遇盗匪,当时官府怕事情闹大,影响了主官的考评升迁,硬是把事情按下了,一应死者的名姓等等都没有留下来,所以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徐边从前两三年总能回来一回,这一次却是**年音讯全无,应该是凶多吉少。”说到这里,陈禄顿了一顿,等傅容考虑了一会,他才轻声说道,“说起来,徐边把徐勋抱回去的时间和年龄,有的是文章可做。”

    “且让咱家再想想。”傅容摆了摆手,沉吟好一会儿,这才摇了摇手说,“先看看他对咱家夸了海口之后,接下来会怎么去做。你那一丁点人手,留心国子监和赵家的动静,不用盯着他了。由得他去折腾,这南京城死水一潭这么久了,他就带了个瑞生和徐良,就凭这一丁点人手,他要真能折腾出什么,就算是再烂的烂摊子咱家也乐意!”

    说到这里,傅容便笑了起来,只那笑容中不免流露出昔日在宫中司礼监时的狠戾。就算徐勋夸口也不要紧,他的杀手锏已经送去了京城,这会儿兴许人就该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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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求推荐)

    太平门位于南京城东北,因南京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这三法司就在门外,相传入夜便是哀声四起,因而此门便得名太平二字。由于这是南京诸门之中唯一没有水路环绕的城门,守城的官军也比其他诸门来得多,对于入城者的搜查更是尤其仔细。相反,往北郊出城的人相对较少,这盘查就松得多。

    多花了几个铜子,徐勋这辆车没怎么查验就轻轻巧巧就出了太平门。上了官道,他忍不住一再往身边瞟,见小丫头咬牙切齿就是不看他,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你家大小姐忧心赵家逼婚,会大大方方允准你出来。可这一趟来回起码得一整天,万一晚上赶不回去,你家老爷难道还会察觉不到家里少了人?到时候追问下来你怎么办?”

    “不用你管!”沈悦头也不抬地撂下这么一句,老半晌悄悄抬了抬眼,见徐勋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这才轻哼一声道,“我家老太太这几日身体不好,大小姐借口到鸡鸣寺拜佛祈福,还说要住一晚上。总之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同车的李庆娘看着沈悦这一身男子装扮和用她特制油彩涂抹过的脸、脖子和手,再瞟了一眼都已经改头换面,年纪粗看至少大了十岁的徐勋和瑞生,想要叹气又不能当着徐勋的面,心里简直把自己埋怨死了。要不是她教沈悦从小习武,又磨不过她的央求,小时候也不知道编了多少侠女侠客的故事给小丫头讲了,能把人养成这样的烈xìng?就算沈家不算书香门第,哪怕为了避免招人耳目,可连这男女同车都来了,这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了得!

    听说沈家那位大小姐还这样大费周章,徐勋眉头一挑,心里倒是觉得那位千金行事比沈光大方周全,还tǐng会为下人着想。眼见劝说不动,他也就不费那口舌了,反而是见瑞生坐在车厢中一动不敢动的局促模样,他冷不丁把一个扁圆的剔红牡丹纹捧盒递了过去。

    “啊?”

    “呆坐着无聊,来,吃两个mì饯果子润润嗓子,然后说两段你在乡下的趣事来听听。”

    瑞生正在那出神。他没想到徐迢竟把陶泓送给了徐勋,更没想到陶泓还识得不少粗浅文字,才刚来就能在家里整理书架,而他因为这身份,再能留在自家少爷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免不了暗地里自怨自艾。而今天徐勋出门把陶泓放在家里留守,而是带了他出来,他越发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没能耐,这会儿听了徐勋这话,他一时就有些呆头呆脑的。

    “愣着干什么,说啊?”

    见瑞生还是不开窍,徐勋忍不住屈了食指中指,一下子就给了小家伙一个重重的栗枣,见其抱着头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他才淡淡地说:“你应该知道你是要进宫的。一进宫门深似海,以后要再这样自由出来闲逛怕是比登天还难。而且,就凭你这待人接物的本事,到了里头兴许真得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所以,这些天你老老实实跟着我,我去哪你就跟到哪,好好看看学学。读书认字眼下我教你也来不及,能教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啊!”

    此话一出,别说瑞生完完全全愣住了,就连沈悦和李庆娘也忍不住为之大讶。沈悦侧着头看了徐勋好一阵子,突然冲着他扑哧一笑:“我就没听说过哪家少爷有这么待小厮的……不过听着怪让人感动的,看不出你这小骗子还是个好人!”

    “我家少爷当然是好人!”瑞生气呼呼地瞪了沈悦一眼,随即把捧盒往位子上一撂,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在徐勋面前跪了下去,满脸郑重地要磕头,可两只胳膊偏被人一把托住,这脑袋怎么都碰不下去。抬起头看见徐勋正含笑看着自己,他终于忍不住有些酸涩的眼睛,眼泪竟是夺眶而出,随即更是使劲吸了吸鼻子,脱口而出道,“少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又哭了!

    对于这时不时如同女人一般掉眼泪的小家伙,徐勋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心中不忍,于是索xìng板着脸递了旁边盒子里的一沓细纸过去,见其红着脸转过身又是擦脸又是擤鼻子,好半晌才转过身来,他这才笑道:“别那么严肃,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时候,动不动磕什么头!好了,还是刚刚那话,你从前在乡下有什么趣事,都说出来听听!”

    有了瑞生的活跃,这接下来的一路自然是有说有笑。就连本是赌气一定要跟来的沈悦,也被瑞生比划着说当年种出老大一个南瓜,却被别家猪圈里窜出来的猪咬了大半个,结果害他鼓足勇气和那头猪斗了一场,自己鼻青脸肿却没能猪口夺食的往事给逗乐了。外头驾车的徐良听着车中的欢声笑语,脸上也不觉lù出了轻松的笑容。

    孤苦伶仃大半辈子,除了那个贼和尚,他就没什么其他亲近的人,没想到快到知天命之年竟是能经历这般热闹,哪怕这趟去京城没个结果,他也知足了!

    从官道拐上了小道,一身乡间fù人打扮的李庆娘便出了车厢和徐良并排坐着指引路途,为免惊动村里其他人,不多时就把车停在了一处少人经过的树林里。按徐勋的说法,就李庆娘带路,他带着瑞生过去就够了,可小丫头哪里肯,再加上徐良也担心路上遇到歹人,于是一行五个人就这么浩浩dàngdàng开了过去,让他无奈得很。

    接下来虽是老长一段步行,身体大好的他自然丝毫不怵,更让他没料到的是,身边那小丫头竟是鬓角额间连汗都没出,那短衫长kù底下的一双大脚步履如飞。

    见了这一双大脚,徐勋心中仅有的那一丁点怀疑也没了。小丫头那xìng子暂且不提,大明朝开国那会儿,马皇后的大脚甚至被称之为奇葩,现如今哪家的千金小姐会有这样的天足?

    由于李庆娘之前来过,因而一帮人并没有循着人来人往的主路入村,而是绕了一条远却没人的小路。据她一路走一路解说,那余浩原本在村里还算是一个富户,可从前赵家有家奴盗财远走高飞,赵家人遍寻不着,便诬赖了他窝赃,于是祖传的几十亩良田就这么被讹走了。破罐子破摔的余浩又被人勾搭爱上了赌博,欠下了赵家的高利贷还不起,竟是被人寻上门来要卖了妻女,那一对母女却烈xìng,竟是在人押着她们过河时投了淮水。

    “他人浑浑噩噩不吃不喝,我上次虽劝解过一回,可他根本听不进去,差不多就是在寻死。”

    李庆娘这一叹气,从徐良到瑞生,从徐勋到沈悦,全都是默然不语。徐良半辈子蹉跎见惯了各种yīnsī惨事,自己的房子甚至也被人一把火烧了;瑞生年纪小xìng子又腼腆,却是被父亲害成了如此光景;徐勋前世大起大落,今生从初来乍到开始就始终在挣扎求存;李庆娘因娘家见罪被夫家驱逐,改头换面隐身沈家做了二十多年仆fù;就连自小锦衣玉食如沈悦,也躲不开赵家的婚姻算计。五个人默立在那儿好一会儿,徐勋才咳嗽一声打破了这难言的沉寂。

    “李妈妈,是不是就是那座茅屋?”

    恍然回神的李庆娘抬起头看了看,见前头不远处就是一座孤零零的茅屋,便点了点头。这时候,徐勋就唤了瑞生过来,却是冲徐良说道:“大叔,如意烦你照看,我和瑞生一块过去,李妈妈也不要跟了,否则谁都知道这事后头有你沈家人掺和。”

    一听这话,沈悦顿时不依了:“喂,我都改头换面了,你别想撂下我!”

    “去这么多人干嘛,又不是去打架!”徐勋见小丫头被自己噎得哑口无言,下一刻便犹如对小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乖,在这儿安安心心等着,就算碰到什么事,徐大叔那身手也稳稳护得住你。”

    眼见李庆娘也冲自己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竟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徐勋主仆俩上去了,沈悦不禁瞠目结舌,随即气咻咻地正要追上去,却被徐良一把拦住了。

    “丫头,勋小哥既然说了,咱们就在这等着。”眼见小丫头仿佛要发飙,徐良竟是笑呵呵地挤了挤眼睛,轻声说道,“别急别急,等他们走远,咱们悄悄跟上到外头听壁角去。”

    徐勋自然不知道徐良竟是给小丫头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一进茅屋,他就闻到一股难闻的馊臭味道,而四周乱糟糟的陈设以及昏暗的光线更使得他实在难以习惯。好一会儿,他才看到靠墙一个稻草堆前,有一个合衣对墙而卧的人影。他想了想就示意瑞生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有意加重了脚步走上前去。然而,即便他已经到了那人身后,那人却没有一丝一毫反应。

    见这光景,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为什么不拉上仇人垫背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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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求推荐)

    此话可谓是语出惊人,然而,瑞生却一脸的理所当然。他原本就是徐勋说什么就做什么的xìng格,如今更是升格成了少爷说的都是对的,若有不对请参照前一条。若不是徐勋刚刚嘱咐过他,若不是徐勋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冲他轻轻摇了摇,之前在马车上那阵感动劲尚未过去的他,他见人没反应,恨不得冲上去用自己那很不利索的嘴皮子功夫给少爷帮帮腔。

    而在外头偷听的徐良和李庆娘,这会儿亦是愣了一愣。沈悦更忍不住连呼吸都几乎摒止了,粉拳紧紧捏在一块,心里少不得埋怨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尽管那背对墙躺着的余浩看似一动不动,但居高临下的徐勋却清清楚楚地发现,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那汉子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两下,而他压在身下的一只手,赫然一下子攥紧了一把稻草。知道自己这话并不是没有效用,他就紧挨着人蹲了下来。

    “我听说你为了一前一后两次事情,把家底全都花在了告状伸冤上头,结果却是一场空,少不得以为这世上是官官相护有冤不能伸,所以存了自暴自弃一死百了的念头。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就这么窝窝囊囊死了,你拿什么去面对九泉之下含恨而死的妻女,拿什么去面对传给你家业的祖宗父辈,拿什么去面对你自个的良心?”

    这一连串犀利的问题问得瑞生亦是一个jī灵,更不要说躺在那里假装熟睡的余浩。他几乎是一个旋身转了过来,竟是伸出犹如鸡爪似的手,一把牢牢攥住了徐勋的领子,厉声喝道:“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没试过?我揣着匕首在赵家门口转悠了几天,可那个狗官就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身边每次都少说有七八个随从跟着!我甚至翻过墙进了赵家,可他家里的围墙底下养了好几条恶狗,我能逃出来就已经是造化了!”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撕下了kù管,小tuǐ上赫然留着两三条狰狞可怖尚未完全收口的伤疤。徐勋还好,瑞生却是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这老天爷已经瞎眼了,我就是这一条贱命,想豁出去也找不到法子,你让我怎么办?我现在已经不想活了,我就想下了九泉去陪我苦命的婆娘和女儿!”

    徐勋沉着地伸出手一根根拨开那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指,见人无力瘫坐了下来,他便站起身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人。只见余浩胡乱裹着一身破烂单衣,腰间束着一根连颜sè都分不清的腰带,乱糟糟的头发下头是一张形容枯槁的脸,嘴chún干裂得不成样子,就连刚刚那说话声都是带着破锣似的嘶哑。

    “要是我有法子让你报仇呢?”

    余浩愣了一愣,随即不屑地嗤笑道:“要是你想让我再傻呆呆跑到什么衙门去告状,那就免了!我这条贱命是不值钱,可我为什么要听你一个外人的话,不明不白就扔了出去!”

    “要是我不让你去告状,也有法子让赵钦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呢?”

    徐勋不理会余浩的冷言冷语,又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句话。这时候,他见余浩用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当即不闪不避地看了回去:“索xìng都是死,轰轰烈烈也是死,凄凄惨惨也是死,为什么不爷们一点?你要是真想死,撞墙上吊有的是办法,为何要这么不吃不喝折腾自个,一直苦苦等到现在,你敢说你不是在希望老天爷降下奇迹?”

    这话说得外头的小丫头面sè一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正要往里头冲,肩膀却被人一把按住。扭过头的她见阻止自己的是徐良,忍不住嗫嚅道:“他这话说得太重了,那人本就已经是快被逼死了,若是受不了他这话真要……”

    “小丫头,有些人原本就已经心存死志,你不逼他或许就这么死了,你要是逼一逼,他兴许就能做出轰动天下的事情来。哪怕只是一个糟老头子。”徐良想起了自己破罐子破摔的过去,眼神中流lù出了一丝惘然和哀伤,随即才哂然一笑道,“更何况,勋小哥的脾气,说起话来不饶人,心思却缜密。我这糟老头和瑞生那小家伙原本都差不多是必死的,他还不是一样救了回来?咱们再看看,要是事有不好,这么多人在这,还能看着人寻死?”

    沈悦还要再说,见李庆娘冲着自己摇了摇头,她犹疑再三,终于还是站住了,心里却是又纠结又不忍。

    屋子外头听壁角的三个人正说话的时候,屋子里的余浩在徐勋那炯炯目光直视下,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突然抓了一把身下的稻草,狠狠地将它们揉成了一团。许久,他才使劲擦了擦被眼泪冲得乱七八糟那张满是污迹的脸,抬起头看着徐勋。

    “对,你说对了,我当然不想死!凭什么那个人就能荣华富贵,我就要像条狗似的死在这儿?我不甘心,不甘心!”

    “既然不甘心,那就索xìng拼一拼!”

    徐勋再次蹲下身,声音却是低沉了下来,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蛊huò和挑唆,“我不用你去冒险行刺,只要你听我的,就能稳稳当当把他的恶行公布于天下。你想不想看到他比你现在还惨?你想不想踩他到泥里?你想不想亲眼看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即便到了这时候,徐勋仍然是有意伪装声线。然而,余浩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是一把又一把狠狠揉搓着那些稻草,良久才终于重重一拳捶在地上:“说吧,你有什么爷们的法子?”

    这时候,徐勋却没有说话,只径直走到窗边,突然推开了那破破烂烂的支摘窗。那窗户不禁他的大力,竟是一下子裂成了好几片,就这么掉了下去,随即就只听低低的哎哟一声。见小丫头狼狈不堪地拍打着脑袋,想要站起身又不敢,他便没好气地做了个赶人的手势。小丫头还咬牙切齿不想走,徐良却从后头伸出手,二话不说一把拎着她往远处退去,李庆娘连忙也猫腰跟了上去。这时候,他扭头唤了瑞生上来,让其在窗口看着,这才转身再次走到了余浩身前,又一次蹲下了身,却没有立刻开口。

    他自然可以耐心等待慧通办好了前一件事回来,让这位前西厂的行家出面,一定能把这档子事办得漂亮利索不留一点痕迹。然而,这事情要做好,必定不能全瞒着傅容,而且还得靠陈禄收场,若是他真的让慧通设法,事后必然会被人探知端倪。与其如此,还不如他冒险亲自现身出面,如此一来,别人大约会觉得他虽鬼点子多,却没有自己的班底,做事考虑也没那么周全,于是就算肯提携他,也不会因此而心生警觉。

    这一招虽险,可所谓人生,原本就是一场赌博,赢面只要能大于七成,那就大可投下重注!

    傍晚时分,鸡鸣寺竹林精舍。

    沈悦和李庆娘匆匆抄小道进了这片精舍,见四周一如既往的安静,主仆俩不禁齐齐松了一口气。然而,当沈悦走到居中那间屋子的前头推开门,一脚迈进门槛之后,一认出那正中竹椅上坐着的人,她一下子就呆住了。

    “你还知道回来?”沈光冷冷看着一身男子装扮的女儿,又瞟了一眼后头低头不敢看她的李庆娘,他突然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随即霍然站起身来,“还有你,小姐胡闹你就应该劝,劝不听就应该禀报,你居然由着她的xìng子,还跟着她一块胡闹!我沈家养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用,来人,把李氏给我捆了!”

    见里屋闪出了两条大汉来,沈悦情急之下,忍不住张开双手挡在了李庆娘面前,大声嚷嚷道:“都是我的主意,和妈妈无关,爹你要罚就罚我!”

    “罚你?”沈光盯着紧咬牙关的女儿,一时满脸的失望,“你知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时候,还居然有心女扮男装去外头闲逛?我告诉你,赵家已经定下了婚期,明日下定,月中就迎娶,你给我安安心心在家备嫁,其他的什么都别想!”

    事情办成的欣喜原本冲淡了奔bō一整天的旅途辛劳,然而,此时的沈悦却只觉得一头凉水从头浇到底,脱口而出叫了一声爹后,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光见女儿和李庆娘都是大惊失sè,他这才缓缓坐下,面sè晦暗地说:“今天赵家邀了我过去,赵大人正好接待了一位京城贵客。那是大理寺右寺丞费铠,据说是奉旨来查南京守备傅公公。呵,幸好我没因为徐家那败家子的一时得意而昏了头,傅公公若是倒了台,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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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折服(上)(求推荐)

    江南的春日原本就是最让人惬意的,有钱人家的花园里姹紫嫣红各争春,百姓家的院子里,冬天凋零枯萎的花花草草也都恢复了活力,就连杂草也在石头缝隙中坚韧地探出头来。因而,在这种春暖花开的时节,人也往往不乐意憋闷在昏暗的屋子里,但使能够就一定会多在外头呆呆,吹吹风喝喝茶闻闻花香听听鸟语,这却不光是读书人的享受。

    眼下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山,yīn气渐重,就是白天再有闲情雅致的也多半屋子里坐着等吃饭。然而,徐家那宽敞的前院里,就赫然摆着三张凳子,三个人各守一方,却是谁都没吭声说话。陶泓从二门出来,见三人这般光景,当即无可奈何地到一边拎了茶壶,每个人斟了一杯,到厨房去续水时,忍不住冲着金六嫂问了一句。

    “六嫂,那两个是客人,金六哥既然和他们坐在一块,可怎么也不待待客说说话?”

    “谁知道那天杀的发什么疯!”金六嫂一想到金六这两天那神经兮兮的样子就来气,没好气地提起铜壶往大灶上一顿,拿手往围裙上一抹,这才回头睨视了陶泓一眼,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就这么转身走了过来,“话说回来,陶泓小哥你跟着六老爷好端端的,却被突然送到了咱们这来,难道就不挂念留在那边的家人亲戚?”

    “当然有点惦记老爷和少爷。”陶泓憨厚地笑了笑,接过金六嫂递过来的一个mì饯盒子,临走时方才头也不回地说,“不过,我当年是老爷从外头买来的,没有什么亲戚。”

    见陶泓就这么打起门帘走了,金六嫂这才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有的是你后悔的时候!六老爷好歹是个官,咱们少爷这前程还八字没一撇呢。傅公公那等样儿的人,怎会轻轻巧巧看中了他一个年轻后生?”

    前院中金六如同看门神似的大马金刀坐在背对二门的位置;慧通一身油腻腻的僧袍,坐在左下首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仿佛丝毫没发现金六那刀子般的眼神;吴守正则是坐在右下手,他却根本没心思坐着品茗,一次又一次地探头往门外张望。几乎等到花也谢了,锲而不舍的他终于听到门前有动静,当下一个jī灵跳起身,liáo起袍子下摆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七公子!”

    低头正下车的徐勋乍然听见外头这有意拖长了的声音,忍不住乍然抬头,见吴守正那脸上笑得如同开了花似的,他险些一脚踩空。亏得瑞生扶了一把,他才总算是站稳了,因见对方深深一揖到地,他赶紧伸手拉了一把,又笑道:“吴员外几日不见,怎生这么客气了?”

    什么几日,分明是一月有余!你住在镇守太监府里过好日子,当然不会记着时间!

    吴守正腹谤归腹谤,脸上却还挂着阳光灿烂的笑容:“七公子这是哪里话,您是指日就要飞黄腾达的人,我算什么牌名上的人?话说我一连来了好多次都扑了个空,昨儿个听说您回来巴巴赶来,谁知道您又不在,幸好今天又有心再跑了一趟……”

    没等吴守正把话说完,见陶泓金六也都迎出了门来,徐勋便打断了他道:“也是我之前忙昏头疏忽了。那些天前前后后劳动吴员外许久,连借了你的钱都是一直拖着没还,这一回我既然回来了,咱们这帐也得清一清。”

    吴守正闻言一愣,随即赶紧推辞道:“不急不急……”

    “陶泓,去房里用戥子秤三十两银子来。”

    见那自己今天才刚见过的小厮应了一声就径直转身去了,吴守正再一琢磨徐勋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暗想上次还要自己暂时借钱救急,如今三十两竟是丝毫不放在眼里,当下越发心中敬畏,少不得更是竭力推辞。然而,他却根本没发现,徐勋一进院子看到那大喇喇坐在那儿的慧通和尚,刚刚那漫不经心似的表情微微一变。

    金六刚刚急急忙忙赶出去,虽徐勋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吩咐什么,但他仍然是觉得心头暗松,这会儿见慧通竟是这般托大,他有心给人上上眼药,立时瞅准了空子凑近徐勋低声说道:“少爷,这和尚午后回来的,拿自己当主人似的,一声招呼不打就进房睡觉,醒了之后又是要热水又是要茶点,好不骄狂。这吴员外一来原本小的让陶小哥带他进房等着的,可也是和尚拿话堵我,吴员外就索xìng等在了外面。是不是,吴员外?”

    吴守正活了大半辈子,立时听出了金六这话头意思不好。然而,他自己还是个有求于人的外人,哪里敢搭这腔,当即立时装成没听见这话,只笑容可掬地和瑞生搭讪,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把瑞生折腾得莫名其妙。而徐勋虽明白金六的小肚鸡肠,可眼见慧通这大马金刀的架势,他心中一动,当下也只微微一颔首,随即就扭头看着金六。

    “少嚼这些舌头。今晚我留吴员外用饭,让你家媳fù好好展展手艺,多弄两个好菜。还有跟吴员外的人,也别让人在马车上吹风,都叫进来招待着,大门也该关了。”

    “是是是……”

    见徐勋招呼了受宠若惊的吴守正就这么进了屋子,落在最后头的徐良忍不住瞅了瞅坐在那儿直皱眉头的慧通。思量了片刻,他也就先不理会和尚,就这么追着前头几人进了二门。直到金六也径直冲进了厨房,孤零零被撂在那儿的慧通一下子搁下了翘起的二郎tuǐ,随即拍拍袍角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今天突然摆这架子,却是因为今天回城之后得知的国子监风bō。他自忖已经领教了徐勋那胆大妄为,即便如此,他从几个探子眼线汇总来的情报分析出来的事实,却是着实让他大惊失sè。为了一个傅恒安,凭徐勋那脑子,大可找出更稳妥的法子,可这小子愣是闹得满城风雨,把傅容徐俌和国子监一众学官全部拉下了水!显然傅容是因此震怒,否则徐良和徐勋瑞生怎会突然在这当口搬回了家住?他那许多水磨功夫空费不说,想就此翻身更是休提!

    于是,他忍不住恶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在心里没好气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竟然还有时间和老子摆架子!”

    徐勋自然不知道外头的慧通如何光景,把吴守正请进了屋子,先是让陶泓捧了银子上来还钱,见吴守正拿着那银锭左看右看,最后看着那标记眼睛都转不动了,他便轻咳了一声道:“吴员外,你也帮了我这么多忙,若是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吴守正原本正盯着那银锭子上的南京御用监五个字纹样发愣,这会儿听见这直截了当的问题,他立时回过神来,慌忙打叠了精神陪笑道:“七公子既是垂询,我就斗胆直说了。实在是因为我之前的一笔生意……”

    这话还没说完,徐勋就突然只听噗的一声,抬头一看,就发现是一样物事迎面飞来。这一回慧通不在身边,他几乎是本能一偏头,那东西径直砸在了墙上,随即才反弹落地,却是又跳了好几下。这时候,他也来不及去理会吴守正和一旁伺候的瑞生什么表情,快步上去捡起了东西,见是一个**的纸团,他立时展开了东西铺平,随手将里头那颗石子攥在手里。

    “大理寺丞费铠抵金陵,今造访赵府,来因似是因傅公公。赵家迫沈家定下婚期,万望君多多设法。”在那左手字之后,还有两行蝇头小楷。“寄居府上的僧人似是与昔日西厂有涉,切记多加留心。”

    字条虽短,两边字迹也不同,但内容却非同小可,因而徐勋看完之后,抬头望了望窗户纸上那个小破洞,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想之前忘了问小丫头,沈家究竟是哪位高人有这等高来高去外加掷暗器的本事。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帘就突然被人一把掀开,竟是慧通径直闯了进来。

    “徐七少,我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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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折服(下)(求推荐)

    由于刚刚又是开门又是关门,东厢房中刚刚点起的那盏小小油灯的火焰正在上上下下乱跳着,映照得屋内两个人的影子亦是一会长一会短,飘忽不定。只不过,徐勋翘足而坐老神在在,平常大大咧咧嬉皮笑脸的慧通就没那么好心情了。

    “徐七少,国子监的事情你怎么这么鲁莽,什么法子不好,偏要用这样满城风雨的法子!你知道不知道,当年汪公公和韦瑛吴绶曾经何等声势,结果还不是被那些文官左一个折子右一个本子参倒了,你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竟敢招惹那些嘴皮子功夫最了不得的家伙,你不要命不要前程了!”

    见慧通露出了这等气急败坏的表情,徐勋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当时事出突然,正巧碰上魏国公的小舅子王世坤,所以我灵机一动就出此下策……”

    “你还敢说!”

    徐勋不说王世坤还好,一听到这魏国公三个字,慧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徐俌是什么人?他看似刚正,可骨子里却是最油滑不过的人,最恨的就是沾惹这种麻烦!他自己的孙子听说在北监还遭了申斥,如今你又把他的小舅子牵连进来,就算他之前因为傅公公的事对你有几分善意,那点情分也都精光了!至于傅公公,你把傅公子捞出来也就罢了,偏生你虎头蛇尾还是把人陷在了国子监里,他不恨你入骨才怪!如今你知道他翻脸不认人了吧?赏识你的时候就直接把你召入府中,不要你的时候就把你们仨都赶了回来!”

    说到这里,慧通一下子离座而起,双手按着两人之间的茶几,目光凌厉地看着徐勋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整合了早已作鸟兽散的那些西厂旧部?你知不知道,他们这些惊弓之鸟答应出山有多难?你知不知道,我许了多少钱才让那人肯下手再造一份假藏宝图?就因为你得意忘形,我这功夫全都打了水漂!”

    等慧通一气说完,徐勋目不转睛地看了对方许久,这才挑眉问道:“就这些?说完了?”

    见徐勋依旧面色镇定,慧通心里不禁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不知不觉竟是又坐下了。这时候,徐勋方才淡淡地说:“谁告诉你,傅公公因为傅公子的事恨我入骨?谁告诉你,我们仨回来,是因为傅公公把我们赶了回来?”

    不等慧通有所反应,这次就换做了他站起身来:“和尚,不要以为你是昔日西厂的得力人物,就以为能摸清楚傅公公的心思!我告诉你,我和徐大叔瑞生一同回来,是傅公公允准的。至于你的花销,你用了多少钱只管说,傅公公虽然只让帐房支了我五百两银子两匹马,可后续若是不够还能去支取,料想填补你的窟窿是足够了!”

    尽管之前的两个反问让慧通很是拉长了脸,然而,当听到后面这一席话时,他才真正悚然而惊。在他看来,如果徐勋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最终成功把傅恒安带回镇守太监府,那傅容说不得会眼睁眼闭网开一面,可徐勋却仍是把人留在了国子监,这无疑是再愚蠢不过了!然而,照徐勋眼下这么说,不但傅容并未震怒,甚至还又给了银钱坐骑,这绝对不能以这样的代价酬谢前次救命之恩,然后一刀两断来解释,宫中的大珰可没这么好相与!

    “怎么,你还不信?”

    徐勋知道自己已经让慧通为之心神大乱,索性站起身去到门口,使劲拉开大门后高声唤道:“陶泓!”

    不过一会儿功夫,陶泓就从上房门里窜了出来,疾步跑上前叉手行了个礼,听完徐勋的吩咐就一溜烟又跑了回去。又过了片刻,他才抱着一个小匣子出来,这一回的动作就慢多了,显然那小匣子并不似形状那么轻飘飘。双手接过匣子,徐勋冲其点了点头,当即用脚踢上了门,这才抱着沉甸甸的匣子回到慧通面前,一把将其撂在那高几上。

    听到那一声砰的闷响,又看到徐勋随手一拨拉打开了盖子,慧通一下子看清楚了里头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和一块金砖。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花了眼,不是因为那金银黄澄澄银闪闪的成色,而是因为这些金银上头都打着南京御用监的印记,赫然属于上用!

    “你……”

    “怎样,现在你可还觉得,你那些功夫全都打了水漂?”

    抬头看着泰然自若的徐勋,慧通虽是气沮,但内心深处却松了一口大气。蹉跎了这二十多年,好容易盼到一丝翻身的曙光,他怎会不希望眼前这少年郎能带挈他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因而,在迟疑片刻后,他终于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对徐勋深深一揖。

    “是我想岔了,徐七少你大人有大量……”

    尽管只是这么一个动作,离纳头便拜许以忠心相差甚远,但徐勋仍然是极其满意。凭目前他自个的身份地位能耐,能够暂时折服此人就殊为不易,再想要其他就是痴心妄想了!

    于是,他不等慧通把话说完就双手扶起了人,继而就笑道:“总而言之,不但是你输不起,我更输不起,咱们还得精诚合作才是。说起来还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大理寺右寺丞费铠,已经到了南京城,据说是来查傅公公的。”

    “什么?”

    压根没打听到这一茬消息的慧通一下子直起腰来,脸上满是震惊。分明是这样的坏消息,徐勋还能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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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白天,夜晚的秦淮河更添几分妩媚。一艘艘点着彩灯的画舫悠游水上,内中不时传来阵阵丝竹管弦之声,再加上影影绰绰的那些窈窕身影,足以让岸上偶尔路过的人心生向往。而对于那一艘艘灯船上的人来说,赏新月赏美酒赏美人,那更是另一番惬意了。

    这会儿,一艘游曳在水面的两层画舫便是正传来一阵阵优美的歌声。画舫二层布置得极其富丽堂皇,四周的帷幔俱是上等的方孔纱,虽不曾用金银织线,可一朵朵牡丹却是用的北地第一绣法洒线绣,来自京城的费铠置身其中,自是大觉满意。只桌椅摆设和茶具碗盘却不同于京城一味置办宣德窑成化窑这些新窑,一概都是式样高古,当赵钦说这是宋代汝窑珍品,他越发露出了满意之色,甚至忍不住用手轻轻叩了叩一个盛果子的高脚瓷盆,继而就笑了。

    “江南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比不得费大人等在京城兢兢业业忧心国事。”赵钦笑吟吟地举杯劝饮,见费铠的眼睛频频瞟向那吟唱的歌姬,便仿佛漫不经心地说,“要说这南京城最有名的乐舞班子,却不是眼下这些,而是赫赫有名的萧班,领衔的就是南京教坊司的萧娘子。傅公公最是爱她舞姿,隔三差五便要叫人到镇守太监府演上一回。”

    “那老阉奴,倒会享受!”

    费铠轻哼一声,声音虽不大,却是让陪坐下首的徐动打了个寒噤,随即不自然地举杯饮酒遮掩。和他同座的罗先生见徐动失神,便有意低声说道:“不妨事,当今皇上英明,京城的阉竖都本分得很,也就是傅容等等自恃身在南京胡作非为。如今费大人既然下来了,自然有的是这老阉奴的苦头吃,哪有功夫再去庇护那个徐勋?”

    徐动身为长房长子,也是徐氏一族未来的宗子,自然并不傻,当下就低声答道:“罗先生所言极是,只那小子是把田捐了,而且一是修水利,二是修贡院,万一事情宣扬出去……”

    “魏国公为人虽说礼敬士大夫,但骨子里却是个好财货的人,他哪里会把这些全部拿去做这些好事?只要傅容倒台,他自然会掂量掂量。总而言之,你要知道,有我家东翁之助,你将来想中举人,可就不是水中花镜中月了!”

    徐动被罗先生说得难以抗拒的时候,赵钦也已经把费铠灌得七荤八素。当那歌姬唱完曲子上来陪酒时,在京城无数言官盯着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这位大理寺丞尚未接过杯盏,就已经醉意醺然。因而,当赵钦提醒说傅容在南京势大之时,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就甩了甩袖子。

    “如今不是从前了,他休想再一手遮天!明日我先去见巡抚南直隶的彭都宪,我从大理寺带出来了几个好手,他们会趁机去探访查问……至于傅容,等再过几天我就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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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心意(求推荐)

    一个空前的坏消息,反倒是真正让慧通打开了心结,和徐勋同仇敌忾了起来。两人在东厢房里计议了许久,慧通便拍xiōng脯担下了那张伪造藏宝图的后续处理,甚至信誓旦旦地说保管能放进赵家,随即就不顾徐勋的挽留告辞了,临走时只去见了见徐良。

    送走了他,徐勋这才转身回了正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金六嫂已经摆上了满桌子的饭菜,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看上去难得的丰盛。虽是这些大碗大盘已经摆了好一会儿,可如今终究已经入夏,他伸手请吴守正入席的时候,一应菜肴仍热腾腾的。趁着吃饭,他就接上了刚刚的话题,听吴守正说,此来南京是因为织染局之前采办了一匹丝绸,其中有一千匹摊派到了吴家的头上,他不禁眉头微微一挑。

    “这么说,吴员外家里经营收购生丝,然后织成丝绸的生意?”

    吴守正之前之所以愿意为徐勋奔前走后,全都是为了这要命的摊派。须知为朝廷办货在这年头绝对是一等一的苦差事,东西要得急且要求高不说,而且钱款给得极少,甚至干脆不给。所以,他虽说家大业大,这一次还能忍受,可要是这一次之后还有两次三次四次,他就决计吃不消了。于是,他再也顾不上吃饭,就这么站起身冲着徐勋深深一揖道:“总而言之,我是走投无路了,请七公子万万帮我一把!”

    “瑞生,搀吴员外起来。”徐勋冲瑞生打了个眼sè,等小家伙上前扶起吴守正,又把人按在凳子上,他这才问道,“这么说,吴员外此来南京原本是专程想寻吴大尹说情?”

    “不过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毕竟吴大人和我同乡又是同姓。”吴守正想起自己那马夫曾经在应天府衙东门耍横,当即有些讪讪的,随即才赔笑解释道,“不过也说不上专程,我这次也是来收生丝的。江浙一带的生丝多被几个大户包圆了,我本钱有限,所以不得不跑远些。南京附近句容等县有我的几个下家,这次出来也打算去寻他们把生丝收上来。”

    “哦?”

    徐勋原本不过是想着打听打听吴守正的难处,看等这阵子过去之后能否相报,但此时此刻听吴守正也提到了句容,他才真正起了兴趣。仔细打探了两句,他便有意问起了赵钦其人,见吴守正不过是微微犹豫就如实道来,竟是不但听说过赵钦劣迹,甚至还认识两个苦主,他顿时来了精神。在他一番旁敲侧击暗示明示之后,吴守正终究抵不住徐勋承诺傅容亲自说情的yòuhuò,把心一横,竟是答应去当一回说客。

    送走了吴守正,金六嫂又把满桌的残羹剩饭都撤了下去,舒了一口气的徐勋回到了东屋,在书桌前坐下。在灯火下重新展开了刚刚得到的那一张字条,将其摊在桌子上铺平,他端详着那上头前后大相径庭的字迹,也不知道踌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跟着一旁的瑞生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谁?”

    徐勋闻言抬头,见是一个黑影闪进了门,他立时站起了身,下一刻便认出来者竟是小丫头的干娘。低头看了看桌子上那张字条,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刚刚的字条是妈妈送来的?”

    “是我送来的。”李庆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也不看直咂舌的瑞生,就这么盯着徐勋说道,“原本送来这个我就该走了,结果因看到那和尚,所以忍不住多留了一会。”

    听到李庆娘竟是认得慧通,徐勋心里一突,索xìng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么说来,后头那句话想来是妈妈添上去的?”

    “没错,是我。我凑巧见过那和尚和人会面,原以为七公子不知道,没想到是我多管闲事了。”说到这里,李庆娘顿了一顿,随即才说道,“听了些本不该我听的事,七公子恕罪。”

    知道面前这又是一个高来高去的高手,徐勋心里只有苦笑的份。只不过,人家都已经明说了,他也就不为己甚,少不得抬手请李庆娘坐下:“听到就听到了,横竖妈妈你是如意的干娘,我要做的事本就和你们没有冲突。你这会儿特意来见,不会是只为了来坦陈这个吧?”

    “那位钦差大理寺右丞来了,赵家底气更足,这回竟是直接和我家老爷把大小姐的婚期定在了月中,距离如今没剩下几天了。老爷不许大小姐离开房门半步……如意也就难得出来。所以我想问问七公子,究竟有没有把握抢在赵家迎娶之前,把赵钦解决了?”

    “没把握。”徐勋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三个字,随即摇了摇头说,“如果那位钦差没来,为了赵家的亲事,我可以早些发动。毕竟有傅公公在,大可借势压人。可如今你也说了赵钦和那位钦差关系甚密,若不能把事情做扎实,没傅公公撑腰,此前的功夫兴许就全都白费了。”

    “七公子就不能再竭尽全力想想办法?”李庆娘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声音也不免提高了几分,“你就不能尽早知会傅公公提前防备,然后……”

    “那我如何对傅公公解释我竟然知道这等隐秘消息?难道说是从沈家打探来的?而且,那是口含天宪的钦差,又岂是防备就能防备得了的?别人秘而不宣到了南京,就是为了打傅公公一个措不及防,若是这时候傅公公有什么过jī应对,焉知那位费右丞不会更加狠辣?”

    李庆娘看着徐勋,几乎要把沈悦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可想起小丫头临行前的一再嘱咐,她不禁硬生生忍住了,却仍旧刺了一句:“那要是我家老爷要让如意当做陪嫁丫头,跟着大小姐一块嫁到沈家去,七少爷也能如眼下这般淡然若定?”

    “那我就先给她赎身!”徐勋几乎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见李庆娘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自己也生出了一丝诧异,但却来不及去想这么多,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请六叔出面,六叔不行我就去求傅公公亲信的陈大人,想来沈老爷不至于攀了赵家当姻亲,就连一个丫头也不肯放手!”

    见徐勋越说神情越是坚决,李庆娘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惘然。可她自从遭遇大变之后,几乎是把沈悦当成自己女儿那般疼爱的,此时竟鬼使神差地又开口说道:“你说得容易!如意在沈家还有家人亲戚,大小姐又最喜爱她,你给她赎身容易,之后呢,还是给你做丫头?你显见是不安于金陵一地的,将来若是娶了新fù进来,你置她于何地?”

    “谁说我要她当丫头了?”徐勋只觉得心里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没好气地摆了摆手,闷声闷气地说,“她要是不放心家里人,我可以把他们一起都赎出来。她要是没依靠,我可以认她当妹妹,将来任凭她自己拣选一门好人家,总比在沈家当丫头强……”

    徐勋越说声音越轻,渐渐竟是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李庆娘站在那儿冷眼旁观,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总之一切都托付给七公子了。要是真的不成,如意也绝不会怪你,都是她的命。这世上的女人就是再要强再能干,都挣不过这命去……”

    “命?老天爷惯会玩弄人,可就算这样,我仍然只信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徐勋抬起头来,见李庆娘已经一只脚跨出了门槛,他顿了一顿就又继续说道,“你给我捎话给如意,让她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让她别想那么多。别老是心心念念惦记着她那小姐,她自己正岌岌可危呢,好好想着自己才是正经!要真有事,让她记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妈妈你只管先来知会我,不要让她蛮干!”

    尽管不曾回过身来,但听着徐勋这番,李庆娘大略能想象到背后这男人脸上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略一点头便放下了手中门帘。这时候,瑞生瞧见自家少爷坐下身来,一直秉承着徐勋的吩咐寸步不离,杵在屋子里当摆设似的他终于忍不住了。

    “少爷,那个如意姑娘是沈大小姐的丫头?”话音刚落,见自家少爷黑着脸点了点头,小家伙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是讷讷开口说道,“少爷要真喜欢她,赎身回来带进京娶了她不就行了?横竖到了那儿,没人知道她曾经是丫头……”

    徐勋简直被瑞生这天马行空的一句话给说得懵了,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小家伙看了许久,这才没好气地斥道:“你又没见过她,胡言乱语!”

    “我才没有胡言乱语。”瑞生此时满心满意都是为徐勋着想,轻声嘟囔了一句,见徐勋没有再理他,他更是凑了上去,“以前村里的刘老汉说过,要不是喜欢的婆娘,哪个光棍汉子理会别个女人家里的鸡毛蒜皮?少爷上头没长辈,自己看中的大可自己做主!”

    沈家西北角小院。

    西屋之中,支摘窗半开,新月的光辉透过支摘窗和窗户上的绿纱缝隙星星点点洒在地上,让这闷热的屋内显得有几分凉爽。沈悦脸上红扑扑的坐在窗前那张杉木书桌旁,但她却知道自己脸红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刚刚李庆娘的那番话。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开口说道:“干娘,这几天你少在我面前lù面,免得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想起前事发作你。”顿了一顿,她又继续说道,“他的那些谋划上次都对我说过,但如今那位费右丞来了,未必就一定还能管用。我得帮帮他,也帮帮我自己。”

    她说着就走áng前打开了一个藤箱,拿出一个小包袱塞进了李庆娘手中,见其推辞,她便握紧了李庆娘的手,轻声说道:“干娘,这是我积攒下来的体己。你别忙着拒绝,给你不是为了别的,是让你拿出去好办事,毕竟,米行这些日子屯米都来不及,活络钱调不出来。干娘,我已经都想好了,请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PS:咳,推荐一本同期强推的历史类小说《大明征途》,咳,细节史料作者都查的很仔细,不足就是写的有点像传记,尤其是最初几章。链接在下头,大家可以去戳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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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占尽上风(求推荐)

    一连十数日又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相对的是米铺中的米价又涨了两成。然而,金陵城中真正富贵显达的那些大户人家,自然体会不到这种民间小小的变化,大多数人都密切关注着那几个头面人物的动向。

    傅容郑强深居简出,魏国公徐俌据说是偶感风寒在家养病,国子监祭酒章懋正在大刀阔斧地清理学官队伍,竟是一下子拎出了两三个害群之马,一时之间南都四君子以及下头那些清流的文会都停了……民间的百姓哀叹老天爷不下雨忙碌于温饱的时候,上流社会却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

    上头的贵人们虽说没什么举动,但各家府邸的下人们却不是吃干饭的。有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便少不得串联着打听消息,更有谨慎的静观风色一言不发。这天上午,镇守太监府大门口的四个门房人分左右站着,嘴里却在你一言我一语悄悄议论着自家公子的事。

    当他们正说到傅容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去把傅恒安从国子监接回来时,就只听外头一阵鸣锣开道声,四个人一个激灵回过神,立时把那些闲话丢到了脑后,张头探脑地看着那边厢过来的一行人。眼见最前头的牙牌上赫然打着钦差二字,四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其中那个最老成的立时转身一溜烟跑进了西角门。

    又是鸣锣开道,又是仪仗前导又是后从,常府街上原本走路的百姓自然忙不迭纷纷让道。眼看一辆四人抬的大轿在镇守太监府大门前停了下来,人们更加嗡嗡议论了起来。然而,对于那候着浩浩荡荡一行人过来,慌忙上前迎候行礼的那三个门房来说,眼见一个身穿青色小杂花纹盘领右衽纻丝官袍,上缀白鹇补子,分明是五品官的人弯腰出了轿子,可人却从来都没见过,不禁更是惊诧。有心替自家公公打探个虚实,偏生来人竟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就这么背着手站在了正门口。

    “镇守太监府……呵,当年开平王府那等煊赫,到头来连宅子都归了别人……”费铠到了嘴边的话留了半句,见三个门房围着自己的从人团团直转,陪着笑脸问这个问那个,他终于不耐烦了,冷冷一拂袖道,“看到钦差二字尚不开中门,傅公公就是这么治理宅邸的?”

    话音刚落,三间五架的门楼下头,两扇朱漆大门缓缓被人拉了开来,内中只见前院那宽阔的甬道两边,两列身穿一色衣裳的下人站得整整齐齐,一个个都是低头垂首恭恭敬敬的模样。而在更远处,两个青衫小童正搀着傅容朝这儿走来,后头还跟着一应随从。见这光景,费恺面色稍霁,却矜持地背着手昂首挺胸再不做声。

    这消息在镇守太监府里头传得不可谓不快,一乘凉轿直接把傅容抬到了二门,这才有两个健壮小童几乎是架着他赶到了大门口。即便如此,年纪一大把的傅容站定之后,仍然有些气喘,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竟是站在那儿先拿帕子擦了擦汗,随即才缓步上前。

    面色虽是平和,但傅容这心里着实是七上八下。他算到近些日子可能会有钦差下来,也听说了有旧友来拜访赵钦,但由于费恺最初几乎没带什么从人,他只以为是那些寻常清流,根本没放在心上。意外归意外,此时此刻,他自然不会去质疑这钦差的真假,迎进人来在正堂设了香案郑重其事行礼之后,得知来人是大理寺右丞费铠,他只觉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这时候,费恺却沉着脸开口了。

    “傅公公,本钦差此次奉旨来,是为了南京科道言官三人联名参你贪墨钱粮,玩忽职守之事。”

    此话一出,饶是傅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由得怒色尽显。他虽是离京多年,当年旧班底差不多都丢光了,但宫中最得用的大珰里头,还有几个和他有旧,即便不能照拂一下他那几个干儿子,可居然任由上头派出了这样的钦差,这却简直是太出人意料。因而,他几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哂然笑道:“费大人既是上命钦差,那就尽管奉旨查好了。”

    “傅公公放心,本钦差自然会仔仔细细地查,不会冤了傅公公,也不会宽纵了人。”

    费恺这几天由赵家人带着游遍了整个金陵,但麾下几个从大理寺带出来的好手却是暗地里搜集证据,眼下已经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因而话里话外少不得就带了一点出来。见傅容面色极其难看,他只当没瞧见,又按着扶手站起身来。

    “这几天我在金陵城里走了走,倒是听说傅公公的嗣子在国子监犯了错,似乎是要被逐出国子监了?”

    若只是涉及自个,见惯了朝中上下无数人沉浮的傅容大可忍得下,然而,此时费恺语带讥刺却是把话头转到了自己的养子身上,傅容顿时勃然色变,当下也不站起身,整个人突然懒懒地靠在靠背上,皮笑肉不笑地说:“费大人也许是听错了,不是咱家的儿子犯了错要被逐出国子监,而是国子监闹出了天大的笑话,再不收拾就要成为金陵城的笑柄!”

    自从李广死了之后,宫中阉竖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因而费恺免不了和大多数文官一样,瞧不起这些身子残缺不全的阉人。更何况他此次是奉旨来查赵钦参奏傅容的那些罪名,自然更难以容忍傅容这存着蔑视的态度。

    “哦?是我听错了?可刚刚我经过成贤街的时候特意去国子监里转了一圈,才见了章大人听说是再过几日,绳愆厅那边就打算开堂审理一大批监生。因章大人才刚料理干净了国子监里头那几个害群之马,这消息还没对外人说,想来傅公公并不知情吧?”

    此话一出,傅容终于再也忍不住,立时霍然站起神来。见费铠面带讥诮地看着自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可终究按捺不住心头的暴怒,当即一字一句地说:“咱家且提醒费大人一句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莫要欺人太甚!”

    “傅公公这话说得不错。”费铠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不是傅公公当这南京守备期间做了那许多不该做的事,令郎怎会遭此下场?”

    “你……”

    若眼前是南京城内其他官员,哪怕是那些部院大佬,傅容也会毫不迟疑翻脸,但眼前偏偏却是来自京城的钦差!于是,他的拳头攥紧了松开,松开了攥紧,如是重复了好几次,这才终于硬生生压下了那股乱窜的邪火,却是恨透了此前夸下海口的徐勋。

    要不是这小子,他早就把傅恒安接了回来!

    就在他心乱之际,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公公,锦衣卫陈指挥求见。”

    傅容正要答话,那费铠却突然抢前答道:“告诉他,傅公公今天不见客!”

    “费大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费铠背着手转过了身子,看着面色铁青的傅容,不紧不慢地说道,“本钦差当然是奉旨行事。在事情未明之前,就只能委屈傅公公暂时闭门谢客了。当然,这各处门口少不得要放几个人在那儿,我才去见过守备南京的成国公,人他已经拨了,料想已经到了傅公公门前。”

    PS:明天就上架了,预计早上更新第一章,至于明天究竟几更,说不好,嘿嘿……

第八十八章 虎狼合谋,彩凤折翼(求月票)

    常府街镇守太监府那二间五架的宏伟门楼下,平日站着迎候各处往来人等的四个门房都被撵了进去,取而代之的是每隔十步许一个的健壮兵丁,赫然好一番肃杀景象。面对这样的光景,等到内中传来消息说傅容不见客,陈禄虽面sè很不好,仍是带着三五随从拨马回身就走,竟是不曾多停留一步。

    直到风驰电掣地出了常府街,又经户部街拐到了火瓦巷他自己的那座宅子门口,勒住马的他不忙着下马,却是就这么高坐马上陷入了沉思。

    事龘情到了这份土,无疑是在京城那边的角力中,傅容乃至于身后的那些大挡们大龘败亏输,否则那个区区大理寺右丞也不至于这般狂妄口若是傅容都肯且不保,他原本就已经是被那些清流点了明奏请革退的,哪里还有什么好下场?

    “可恶!”

    恨恨地迸出了两个字,陈禄突然丢下缰绳利落地跳下马。他正要径直进门,突然就只听后头传来了一声陈大龘人,扭头一看,他就眉头一皱。只见徐勋带着瑞生缓步走土前来,主仆俩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换做是今天之前,他至少会和颜悦sè相待,但此时他着实没有任何心情来应付这小龘子,当下便冷冷说道:“我这几天忙得很,没工夫理会你的事!”

    “我知道大理寺右丞费大龘人来了,陈大龘人无暇他顾,但可否拨冗听我一言?”

    陈禄原本头也不回就要走,可没走两步听到这话他不禁立时站住了。这费锐突然造访镇守太监府就是不久之前的事,要在整个南京城传开还早得很,徐勋是怎会知道的?想到这里,他转身端详了这少年郎半晌最终点点头道:“进来吧!”

    这四进宅子是从前陈祖生在南京守备任土置办的产业,住着的并不单单是陈禄一个,还有他的侄儿陈阶和陈璋因而整座宅子隔作了三路,如此一来格局就显得小了,别说不能和那座昔日开平王府相比就是和中等人家相比也就是稍微宽敞一丁点而已。

    陈禄这主人显见是说一不二,带着徐勋瑞生一路进去,下人除了行礼竟是没一个凑上前的,直到过了穿廊进了一扇月亮门,迎面是三间茅屋式样的房子,这才有个小童儿趋前行礼。

    “老爷。”

    “去外头看着,除了傅公公那边有消息,别的一概挡下。”

    陈禄说完这话便当先进了居中的门见徐勋带着瑞生一起跟了进来,他不禁眉头一挑。这时候,徐勋少不得开口解释道:‘陈大龘人’瑞生是要入宫的所以有此事龘情我不避着他口……”

    这话有两重意思,一则是表示信赖,二则是让瑞生多学着一些待人处事,陈禄怎会听不出来。在徐勋和瑞生身土来来回回扫了扫,他便淡淡点了点头再没有说什么,背着手进了东屋。这时候,徐勋才分神打量四同,外头是茅屋式样,内中家具摆设也极其简陋,粗看之下桌椅几凳竟好似都是一个不甚高明的匠人手工所制。只这会儿他也没工夫思量这此,冲瑞生低低嘱咐了两句,这才带着人跟进了东屋。

    东屋里和外间一样陈设简朴,并没有顶天立地的书架和数以千计的藏书取而代之的则是四壁挂着的几样兵器。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的陈禄见徐勋走了上前,仿佛并没有因为这儿没有第二张坐具而惊讶他就轻轻点了点头。

    “你既然知道大理寺右丞费皑到了的事,那我不妨和你说实话。傅公公那镇守太监府门前,不知道他用什么花言巧语说动了成龘国公派人守卫,所以短时间之内,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龘出不来。他是钦差,真要撕破脸去查,谁也禁不住。事龘出紧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若有什么话要说,就不要拐弯抹角。”

    “是,陈大龘人想来听说过那工科给事中赵钦在乡间横行不法的事。巧的是,我正好找到了一个曾经被他谋夺了田产,妻女也被逼死的苦主。”

    如果不是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钦差,这位钦差又骤然如此行事,此时此刻傅容岌岌可危,早上他去国子监那边见了傅恒安,接着又从那几个门房和杂役口中得到了些不好的讯息,徐勋也不会挑在这时候来找陈禄。那棵树要是倒了,他便又成了无根飘萍。

    陈禄把自己手下那仅有的几个心腹派出去将近一个月,除却无数的传闻和道听途说,几乎一无所获,唯一的收获就是乡民竟有人在那议论说赵钦谋逆不轨。只这种虚无缥缈的话是否能在京城收效还不可知,傅容眼下又被软禁,因而他这心里甭提多郁闷了。这会儿听清楚徐勋的话,他几乎抑制不住要站起身,屁股才离开椅子就又坐了下去。

    尽管心情jīdàng,他却没问徐勋是怎么找到人的,只眉头一挑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趁热打铁,徐勋又拱了拱手说道,“我已经去见过他,说动了他出面……”

    “这要是早几天也就罢了,眼下让他再出面告状,至少是事倍功半!”

    见陈禄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话,徐勋就一字一句地说:“这当口要他出面告状,至少要先递交状纸,衙门受理,这么拖拉下去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更何况,接状纸的那些衙门不是陈大龘人能够轻易左右的,到时候事龘情怎样还很难说。且他是因为妻女尽亡宁可撞个鱼死网破,但更罗苦主却是慑于威势不敢出面指证。所以,只有把这次的事龘情真正闹大了,其他苦主才有可能蜂拥而出,而且事龘情闹得满城风雨,看那什么钦差还是不是只盯着傅公公!”

    直到这时候,陈禄才终于站起身来。尽管对于徐勋竟然亲自去见那个苦主很不以为然但思量其年轻识浅,做到这份土也已经很不错了,他便没有挑这一茬,来来回回踱了许久他就停步说道:‘怪不得傅公公说你胆大,你说吧,想闹得怎样满城风雨?”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见那主意但此时此刻,见徐勋毫不迟疑地上前和陈禄商议子起来,陈禄先是惊诧继而点头,甚至还不时指点两句,一旁的瑞生不禁直咂舌。

    少爷这胆子,真的是天大!

    沈家正厅。

    沈光看着手中那张信笺,目光在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上流连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恼怒地将纸揉成一团掷在了地上,没好气地说:“笑话,这定礼都已经收了他说什么赵钦多行不义必自毙,说我嫁了女儿过去必然自讨苦吃,哪怕不能取消婚事也不妨拖延几天,他以为我沈光是三岁小孩!此人要真是能给徐勋撑腰的,何必在徐氏宗祠藏头lù尾,最后还要傅公公收拾残局9眼下傅公公岌岌可危,他又站了出来说这话,荒谬!”

    shì立一旁的大龘管家路权见老爷发火,连忙肃声问道:‘老爷可大少爷也说……””

    “他懂什么!他连个举人都尚未考出来,怎知道这天底下那些官儿的手段!悦儿那丫头,以为我不知道她sī底下挑唆的她大哥,但使我还有办法,我怎会舍得把嫡亲女儿嫁到那种人家去?收容流民等等确实不是什么顶天的罪名,怕就怕我一个不从赵家变本加厉编排其他罪名,到头来那三个田庄还是得拱手送出去!料想赵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明媒正娶的媳fù总不至于苛待了“……””

    见沈光说到这儿,一副无可奈何的疲惫脸sè路权暗自叹息,只得强打精神又开口问道:“老爷那婚事的筹备……””

    “当然一切照日!”沈光深深吸了一。乞,斩钉截铁地说,“还有那个李庆娘,留在悦儿身边是个祸害。我已经多留了她几天,时至今日绝不能再容她,立时把她撵出去!”

    “可是大小龘姐万一去向老太太哭诉求情……”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要是使xìng子就随她去这会儿老太太也绝不会骄纵了她……”

    ………”这样,把她禁闭在房里,告诉如意给我好好看着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连她也一并撵了!”

    后院沈悦闺阁之中,支开了如意和其他人,沈悦紧紧拉着李庆娘的手,好一阵子才勉强笑道:“大哥才被爹关了起来,没想到他又让人送来了这么一封信。只可惜到了这份上,爹是绝对不会听的。”

    “大小龘姐放心,老爷若是仔细琢磨,应该会明白的。”

    “不,我爹那个人龘我比你明白口……”沈悦使劲摇了摇头,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听爹无意中lù过一句话,我家祖土和当年的沈万三仿佛有些沾亲带故,那位财神爷不得好死,所以,沈家这么多辈人,最怕的便是被当官的惦记上了。

    如今赵钦自恃有巡抚南直隶的彭都宪撑腰,爹又听说那个费铠是来查傅公公的,哪里听得进别人的劝告,只会心一横把我嫁过去。事到如今,妈妈,你记着对徐勋那边送个信,就说沈老爷心意已决,大小龘姐必定要嫁,不过已经允诺不把如意陪嫁过去,让他就在赵家迎亲的那天发动。那天赵钦必定在句容本宅中待客,难以分神理会南京这边的勾当……”

    ………””

    “可是这样大小龘姐你……“……””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沈悦微微一笑,脸土lù出了一丝决绝,“不过,还得妈妈助我一臂之力。”

    主仆俩窃窃sī语了好一会,听到沈悦那最后的决断,李庆娘正是又惊骇又懊恼,正要反对的时候,只听外间传来了如意的声音:“太犬”

    ………”

    随着这声音,李庆娘慌忙退开几步,而沈悦则是站起身来。下一刻就只见面沉如水的沈太太吴氏扶着一个丫头进来,却是魄视了李庆娘一眼就叹了口气说:“悦儿,你爹说了,李氏身为下人,却不知规劝提点主人,沈家再容不下她,即日起就要把她撵出去。”

    此话一龘出,李庆娘简直是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再看沈悦却只是面sè稍白,竟是说不出的镇定。洗惚之间,她就只见这位自己伺候了十几年的大小龘姐咬着嘴chún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不过李妈妈随身的东西,不许别人动,一概让她带走。”

    吴氏就怕沈悦闹开来,闻言顿时如释重负,连忙点头道:“好好,都依你。”

    李庆娘正要说什么,只觉得沈悦抓着她的手重重捏了捏,旋即耳边就传来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妈妈出去后赁间房子住,不要再寻别的差事,好好享享清福吧,千万别忘了我!”PS第一更三千六求月票……”

    ………”

    @。

第八十九章 夜探,宝

    夜幕之下,南京城的秦淮河上灯船处处“若能从天空俯瞰。便能现这条白天安安静静的河犹如点缀着无数璀璨的珠宝一般熠熠生辉。

    而除了这里之外,城中其他大多数去处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赫赫有名的六朝金粉地尚且如此,邻近州县和城郊各处自然更是如此。毕竟在如今这年头,夜晚舍得点灯的永远只有一小撮人。

    随着三更的更鼓敲响,东青山下的赵府大院里,大多数屋子里的灯都已经熄灭了。府中喜事渐近,下人们次日一大早就要起来做事,老少主人们也有的是自己的事情要忙,自然要早些歇息。于是,从前院到后院,不少屋子里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床板响声,还有那些咿咿呜呜的呻吟。其中东边一座小院的正房里,在整整两刻钟的折腾之后,房门咿呀一声被人拉开,随即屋内掌起了灯,又是一阵忙忙碌碌倒水伺候的声音。

    这一切,h1a丛下头的一个黑影全都看在眼里。直到一个披着衣裳的丫头出来泼了水,继而终于关上了门,他才渐渐站起身来,瞧着那熄灭了灯火的屋子看了好一会,这才没好气地啐了一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道:“都要娶婆娘的人,还没个节制!别的地方都没动静了,偏这闹得久。那个当老子的还把书房设在这后头,就不嫌腌腊,蛇鼠一窝!”

    埋怨归埋怨,但今天这一趟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的,又费尽功夫弄到了赵宅图纸,自然不会半途而废。当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之后,慧通就毫不迟疑地出了h1a丛,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猫腰前行。那几处放着狗的地方他都预先避开,唯独选了这么一条近道。敏捷地越过一处墙角,

    他见那书房门口,一个小书童正穿着厚厚的衣裳坐在台阶前打盹,不禁暗自冷笑蹑手蹑脚从旁边绕了过去在一扇窗户前捣鼓了一阵,继而竟是轻轻松松钻窗而入。

    这一夜没有月光屋子里自然也是一片黑漆漆的,若是要不点灯寻什么物事,那简直是痴心妄想。然而慧通此行不是为了找东西而是为了放东西,自然驾轻就熟。然而,还不等他给怀中那张藏宝图寻着一个妥当的安身之处,就只听外间突然传来了一声呵斥,继而就只听一声诚惶诚恐的老爷他立时心里一突,四下一瞧没看到什么好的藏身之处,抬头一看却现了上头一根粗大的屋粱,一时竟也顾不得其他,一捋右手袖子按动机簧射出了一根钩爪绳索,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荡了上去。所幸他多年功夫竟是没搁下,就在那边人进门之际,他竟堪堪收起绳索,安安稳稳伏在了那宽大的横粱上。

    尽管那根屋粱勉强能容下他这么一个人,他亦是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绳子亦是完全收起,但他仍然生怕妄动会在下头留下什么影子,因而听到前后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也不敢责看,愣是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不一会儿,有人掌灯又一阵裹慈翠率的动静之后,他就听见下头一人依稀入了座,另一人则是从架子上拿下了什么东西。

    “这次若真的能扳倒傅容,你可是居功至伟。”

    “东翁过奖这哪里是我的功劳。都是东翁思虑周详,交游广阔否则怎能把这别人绝不可能做成的事情堪堪做成了?”罗先生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见赵钦满脸得意,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我,不过是给东翁拾遗补缺而已。”

    “你也不用这般谦逊,从傅容的儿子下手,这主意是你出的,正好把章懋拉下了水。”赵钦摩挲着手中那画轴,眼神中与其说是爱不释手,不如说是志在必得的野心,“况且要不是你的眼力,这张图兴许我只会当成是一幅赝品字画就此错过。你放心,我赵钦不走过河拆桥的人,但使那些田都归在了赵氏名下,我许给你的前程立时兑现。须知巡抚南直隶的彭都宪素来与我最好,他京官当了几十年,上头的路子硬得很。”“那学生就谢过大人了!”

    见罗先生大喜过望,起身深深一躬,赵钦却没有离座相扶,而是志得意满地捋须微笑了起来。罗先生行过礼后,见赵钦展开了手中的画轴,又向自己点头示意,他便走近前去,和赵钦一块参详了起来,被他那妙语连珠一说,赵钦自然更加深信不疑那番宝藏的话,而罗先生临到末尾的一句话,更是让他连连点头。

    “东翁,虽说这幅图画得隐晦,但您常常拿出来瞧看,若有人瞧见,终究是不保险,那外头一层画,不如还是依照原样好好装裱上去。

    如此一来,就算有什么万一,别人也不会注意这幅明显是屈品的《游春图》。”

    “不错不错,你提醒得很是。只不过,那些装裱匠万一露出口鬼……”

    “东翁若是不放心,不若由我亲自动手。”罗先生见赵钦面色大讶,便笑着说道,“我这手艺可是比不上那些大家,但糊弄糊弄一般人却是绰绰有余。”

    “好好,那就偏劳你了!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了你。”房粱上的慧通听着这番对答,已经大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荒谬~这辛辛苦苦潜入进来,原本是为了栽赃,可现在听起来,似乎他根本不用这么做,就能收到一模一样的效果。面对一个未知的宝藏,虽说他心中也不无心动,可听到这藏宝图竟似是裱在一幅画里头,他微微皱了皱眉,最终就想出了一个主意来,嘴角不觉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下头两个人又商议了一阵子,继而就把话题拐到了几日后的迎亲上,紧跟着又是费铠查问傅容的事,如何挑唆国子监的章懋,如何到时候让徐家上告徐勋…………即便是慧通这个在西厂见多了阴谋诡计的,听他们如此**裸地商量着如何置人于死地,他仍然是暗地咂舌。一直等到两人谈够了,把一应东西归位熄灯离开,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房粱上下了来。

    他凭借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很快找到了书架上仿佛随意摆着似的那个画轴但只是仔仔细细瞧了瞧,没有贸贸然伸手去动而是另找了一个角落里,翻出一部明显很少被人翻动的书,将怀里的那张图塞了进去。做完这一切他就蹑手蹑脚到了门边上,见那小书童又坐在了台阶上,头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他就耐心又等了足足一刻钟,这才小

    心翼翼原路返回。

    ……………………………………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种日子徐勋在前世里还是不管事富家少爷的时候都享受过了,说句不好听的,那会儿若是愿意,甚至可以雇个人在身边帮忙数钱。然而,那种拿好日子当理所当然的散漫态度,到最后却让他承受了人生最大的打击。因此,早起锻炼的习惯哪怕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仍是延续了下来。这会儿天才蒙蒙亮,他一套太极拳尚未打完便迎来了今天最早的客人。

    “七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傅公公怎么会……”

    见吴守正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想起自己托付这位吴员外去做的事,徐勋便停了下来,看着吴守正笑道:“吴员外这消息未免晚了些那位钦差昨日就到了。”

    “我之前不是因为七公子你的支使出了城吗……咳,不说这个,辜情都到这般田地了,七公子你还有兴致打拳!”

    “打拳有什么了不得听说傅公公在府里每日看戏听曲,好不逍遥自在。”见吴守正闻言若有所思徐勋知道自己这胡诌对方没处验证去,于是越笑眯眯地说道,“吴员外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看事情别只看一时,来日方长。”吴守正闻言一愣,正思量着这来日方长四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外间又大步流星地进来了一个人,却是慧通。他看见吴守正这外人在院子里,脸上笑容不禁收了一收,但仍是快步上前一把拉着徐勋往正房里拖。待到里头,他不管不顾用脚后跟关上了门,这才大笑了起来。

    见慧通这般光景,徐勋当然知道事情肯定是办成了,当下连忙问了一声事情如何。果然,慧通哪里忍得住这得意劲,笑完之后就立时一拍大腿道:“徐七少,你绝对猜不出,我在赵钦书房里现了什么!”

    “现子什么?别也是一张藏宝图?”

    徐勋本是随口一提打趣两句,可现慧通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他不禁也有些瞠目结舌了起来:“不会吧,这随便猜猜也能给我猜中?”

    “随便猜猜…………”慧通呻吟一声,随即没好气地说道,“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就这么乱说一气也能给你说中!”

    当听了慧通原原本本把昨夜偷听到的情形一一道来,最后又说了是如何放的假藏宝图,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随即就看着慧通嘿然笑道:“你这精明的和尚,你是不是想着,真要这两日赵钦就把藏宝图给那罗先生装裱了,到时候万一有变,搜到的自然是你放的那假藏宝图。至于真的,使些小伎俩,你就能再弄出来?”

    “知我者,徐七少也!”徐勋指责慧通正要笑骂他贪婪,却只心动片刻就沉吟了起来。仔细细细咀嚼着慧通之前复述的那些话,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那罗先生既然知道那幅赝品画是双层,为何不使个伎俩弄到手,而是要对赵钦点明?哪怕那些田地很难到手,可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况且,这等关系重大的隐秘事,此人就不怕赵钦事成之后杀人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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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夜探,宝图……】a!!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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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介绍:
评选TA为年度作品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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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荒谬的失足,好容易报却前仇的徐勋却落入了五百年前的大明中兴盛世。
时值天下升平,金陵妩媚,京城雄浑,歌不尽秦淮声,舞不完淮扬曲,盛世的祥和下,早已是暗流涌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明天下,他这一介孤儿欲求存身且不可得,何谈风光?
忠臣太危险,他还是顺天应命,凑合着当个风光的奸臣吧。奸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奸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奸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