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笑
阿飞看着那柄飞刀,沉默了良久,坦白的说,他现在还很感谢韩文,虽然不如李寻欢,但那个男人,曾经真的帮助过他,突然间,他回了身,这才看到荆无命。
上官金虹走了,韩文也走了,他……又变了。
荆无命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他虽然就站在阿飞身旁的那张大桌子后面,却仿佛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眼睛虽是在瞧着上官金虹,其实却是在瞧着他自己。上官金虹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他就是上官金虹的影子。生命若已消失,哪里还有影子?
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荆无命在那里,每个人都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胁,无形的杀气。但现在,这种感觉已不存在了。
阿飞走进这屋子里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他这个人存在。他虽然活着,却已只不过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而已,正如一柄无锋的剑,就算还能存在,也已失去了意义。
阿飞又不禁在暗中叹息,他很了解荆无命此时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曾有过这种经验。
也不知过了多久,荆无命忽然走过来,用一只手托起了上官金虹的尸首。他还是没有看别人一眼,慢慢地向外走,眼看已将走出门。
阿飞忽然道:“你不想复仇?”
荆无命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有停。
阿飞冷笑道:“你不敢?”
荆无命脚步骤然停下。
阿飞道:“你腰上既然还有剑,为何不敢抽出来?难道你的剑只是摆摆样子的么?”
荆无命霍然回身。尸体己落下。剑已出手!剑光一闪,刺向阿飞的咽喉。他出手还是很快,甚至还是和以前同样快。但也不知为了什么,这一剑距离阿飞咽喉还有半尺时,阿飞手里的竹剑已先到了他咽喉。
阿飞削了三柄剑,这是第二柄。
他凝注着荆无命,缓缓道:“你还是很快,但不能杀人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荆无命的剑垂下。
阿飞道:“这只因你比别人更想死。当然就杀不了别人。”
荆无命本已全无生命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沉痛凄凉之色,又过了很久。才黯然道:“是。”
阿飞道:“我却能杀你。”
荆无命道:“是。”
阿飞道:“但我不杀你。”
荆无命道:“你不杀我?”
阿飞道:“我不杀你,只因你是荆无命!”
荆无命的脸忽然扭曲。他已忆起这几句话正和那天他第一次遇到阿飞时完全一样,只不过那天他说的话,现在却变成阿飞在说了。他仔细咀嚼着这几句话。眼睛里似有火焰燃起。就像是一堆死灰复燃。
阿飞凝视着他,忽又道:“你可以走了。”
荆无命道:“走?”
阿飞道:“你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也给你一次……最后一次。”
阿飞瞧着荆无命走了出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荆无命以前所给他的,现在他已同样还给了荆无命。一个人的心若已死,只有两种力量才能令他再生。一种是爱,一种是恨。阿飞自己就是靠了爱的力量而重生的。现在,他却要以恨的力量来激发荆无命生命的潜力。
他想要荆无命活下去。假如这也算报复。那么这种报复只怕就是世上最伟大的报复了,假如世人的报复都和他一样,人类的历史必定更辉煌,人类的生命必将永存。
无论如何,报复总是愉快的。
但阿飞现在真觉得很愉快么?他只觉很疲倦,很疲倦……他手里的剑已掉了下去。
孙小红一直静静地瞧着,直到现在,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若要他好好地活着,就难得多了。”
这是李寻欢说的话。
无论对什么人,对什么事,他的出发点都是爱,不是恨,因为他知道恨所造成的只有毁灭,爱却可令人永生。他的心胸永远是那么宽阔,人格永远是那么伟大。
现在,孙小红发现阿飞也几乎变得和他完全一样了。
她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李寻欢仿佛也很疲倦,疲倦得连话都不想说。
孙小红凝视着他,良久良久,忽然笑了笑,道:“世上武功最高的两个人已被你们击败了,天下势力最大的一个帮会也已在你们手中瓦解,你们本该觉得很开心、很得意才对,但你们看起来却连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简直就好像败的是你们自己一样。”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本不该胜利的……一个人胜利之后,总会觉得很疲倦、很寂寞的。”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已经完全胜利,完全成功了,已没有什么事好再让他去奋斗的,一个失败了的人精神反而会振作些。”
孙小红咬着嘴唇,悠悠道:“这么样说来,成功的滋味岂非也不好受?”
李寻欢又沉默很久,忽然笑了笑,道:“虽然也不太好受,但至少总比失败好得多!我突然想起韩文的一句话!”
孙小红道:“什么话?”
李寻欢怅然道:“天下无敌!谁不寂寞?”
孙小红愣了愣,道:“所以他走了?”
李寻欢点了点头:“嗯”
胜利和成功并不能令人真的满足,也不能令人真的快乐。真正的快乐其实是在正向上奋斗的时候。只要经历过这种快乐,就没有白活。
.......
.......
长亭。自古以来就是人们饯别之地,离别总令人黯然神伤,这使得“长亭”这两个字的本身就仿佛带着凄凉萧索之意。
雨已住。荒草凄凄。
长亭外,小道边,正有一双少年男女在殷殷话别。
英挺的少男,多情的少女,他们显然是相爱的,他们本该厮守在一起,享受青春的欢愉。为什么要轻言离别呢?
少男的身上负着剑,但无论多锋利的剑也斩不断多情儿女的离愁别绪,他眼睛红红的。仿佛也曾流过泪:“送到这里就行了,你回去吧。”
少女垂着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少男道:“不知道,也许一两年。也许……”
少女的泪又流下。道:“你为什么要我等这么久?为什么一定要走?”
少男的腰挺得更直,道:“我早就说过,我要找到那些人,将他们击败!”
他凝注着远方,眼睛里发着光,接着道:“那些在兵器谱上列名的人,韩文上官金虹、李寻欢、郭嵩阳、吕凤先……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比他们更强。然后……”
少女道:“然后怎么样?我们现在已经很快乐了,你将他们击败后。我们难道会更快乐?”
少男道:“也许不会,可是我一定要去做。”
少女道:“为什么?”
少男道:“因为我不能就像这样默默无闻地过一辈子,我一定要成名,要像韩文和李寻欢那样有名,而且我一定能做到!”
他紧握着拳,显得那么坚决,那么兴奋。
少女望着他,目中带着叙不尽的柔情蜜意,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无论你要去多久,我都等你。”
他们心里充满了离别的痛苦,也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他们当然不会注意到别人。林下却有人一直在注意他们。
直到那少年昂首阔步,踏上征途,孙小红才叹了口气,悠悠道:“这少年若知道上官金虹的结局,只怕就不会离开他的情人了……”
一个人成名后又怎么样呢?
孙小红凝视着李寻欢,目中似也有泪,悄悄接着道:“他想和你一样有名,可是你……你是不是就比他快乐?我想……你若是他,一定就不会像他这么样做的。”
李寻欢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处,过了很久,才沉声道:“我若是他,也会这么样去做。”
孙小红愕然道:“你?……”
李寻欢道:“人活着,就要有理想、有目的,就要不顾一切去奋斗,
至于奋斗的结果是不是成功,是不是快乐,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嘴角带着微笑,眼中发着光,缓缓道:“有些人也许会认为这种人傻,但世上若没有这种人,这世界早就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孙小红目中忽也充满了和那少女同样的柔情蜜意,她也和那少女一样,正为她的男人骄傲。
阿飞站在更远些,现在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但孙小红还是紧紧拉着李寻欢的手,没有松开,她并不害羞,因为她觉得她的感情并没有羞于见人的地方。她简直恨不得将她的感情当着全世界的人表露出来。
阿飞突然道:“我想她一定不会来了。”
他们本是在这里等林诗音的。
林诗音和李寻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并不知道,正如上官金虹的遭遇,那少年也不知一样。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
现在只要知道,李寻欢突然爱上了这个孙小红就好。
听到“她”,想到林诗音,孙小红的手才不知不觉移开,但她立刻又握紧,握得更紧,道:“她跟我约好,一定会来。”
阿飞道:“她不会来!”
孙小红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她已不必来。”
这句话本是孙小红问他的,但他在回答的时候,眼睛却在凝视着李寻欢。
李寻欢也没有放开孙小红的手,以前他每次听别人说起林诗音,心里总会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歉疚和痛苦。那也正像是一把锁,将他整个人都锁住。
他总认为自己必将永远负担着这痛苦。但现在,他的痛苦却似已不如昔日强烈。是什么力量将他的锁解开的呢?
他和林诗音的情感是慢慢累积的,所以才会那么深。孙小红和他的情感虽较短暂,但却经过了患难、折磨,经过了出生人死的危险。
这种情感是不是更强烈?这时林诗音已离开他们很远了……
世上本就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无论谁都无能为力。这种事虽痛苦,但一个人若要活着,就得想法子将这种痛苦忘掉。他们都决心要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死也不是解决这种问题的好法子──死根本就不是解决任何事的法子。
长亭中又有人在饯别。
这次要去的是阿飞。他说他要到“海上”去看看,找找是不是真有长生的仙草,不死的神仙。
他说的当然不是真话。但李寻欢也并没有阻拦他。
因为他的身世始终是个谜,甚至在李寻欢面前,他也从来不愿提起,但每当李寻欢说起沈浪、熊猫儿、王怜花、朱七七。这些传奇人物的传奇故事时。他脸上总会现出一种很奇特的表情。
难道他和这些前辈名侠有某种很奇特微妙的关系?他这次要远游海外,为的就是要去寻访他们?
李寻欢并没有问。因为他认为一个人的身世并不重要──人既不是狗,也不是马,一定要“名种”的才好吗?一个人要成为怎么样的人,全都要看他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朋友间的离别总少不了祝福,也免不了伤感,但他们的离别却只有祝福,没有伤感。因为他们确信彼此都会好好地活着。确信以后还有见面的日子。
尤其当阿飞看到李寻欢的手时,他觉得更放心了。
李寻欢的手还是和孙小红的紧紧握在一起。这双手握刀的时候太多。举杯的时候也太多了,刀太冷,酒杯也太冷,现在正应该让它享受温柔的滋味。
世上还有什么比情人的手更温柔的呢?
阿飞知道孙小红一定会比任何人都珍惜这双手的,这双手上纵然还有剑痕,也一定会渐渐平复。
至于他自己,他当然也有过剑伤。
但他不愿再想。
“过去的,全都已过去……”
这句话看来仿佛很简单,其实真能做到的人并不多。
幸亏李寻欢和阿飞全都已做到了。
阿飞忽然道:“三年后,我一定会回来。”,他微笑着,瞧着他们的手,又道:“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当然要请我喝酒。”
李寻欢道:“当然,只可惜三年未免太长了些。”
阿飞道:“我要喝的那种酒很特别,不知道你们肯不肯请?”
孙小红抢着道:“你要喝什么酒?”
阿飞道:“喜酒。”
是啊!无论是为谁守丧,三年也足够了。
孙小红的脸红了。
阿飞道:“我什么酒都喝过,就是没喝过喜酒,只希望你们莫要令我失望。”
孙小红的脸更红,垂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瞧李寻欢。
李寻欢的神情很特别,“喜酒”这两个字,似乎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我什么酒都请人喝过,就是从未请人喝过喜酒,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阿飞当然不知道,李寻欢也不想要他回答。
李寻欢自己说了出来,道:“因为喜酒太贵了。”
阿飞怔了怔,道:“太贵?”
李寻欢笑了笑道:“因为一个男人若要请人喝喜酒,那就表示他一辈子都得慢慢地来付这笔账,只可惜我又偏偏不愿令朋友失望。”
孙小红“嘤咛”一声,投入他怀里。
阿飞也笑了。
他已有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样笑过。
这一笑,使他骤然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起来,对自己又充满了勇气和信心,对人生又充满了希望。
就连那凋零的木叶,在他眼中都变得充满了生机,因为他知道在那里面还有新的生命,不久就要有新芽茁长。
他从不知道“笑”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不但佩服李寻欢,也很感激他。因为一个人能使自己永保笑音,固然已很不容易,若还能让别人笑,才真正伟大!
“画蛇添足”不但是多余的,而且愚蠢得可笑。
但世人大多烦恼,岂非就因为笑得太少?
笑,就像是香水,不但能令自己芬芳,也能令别人快乐。
你若能令别人笑一笑,纵然做做愚蠢的事又何妨?(未完待续。。)
第一章 不熟悉的世界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这张短笺此刻就平铺在光亮的大理石桌面上,自粉红纱罩里透出来的烛光,将淡蓝的纸映成一种奇妙的浅紫色,也使那挺秀的字迹看来更飘逸潇洒,信上没有具名,却带着郁金香的香气,这缥缈而富有诗意的香气,已足够说明这封短笺是谁写的。
接到这封短笺的是京城的豪富世家公子金伴花,他此刻就坐在桌子旁,那张白净而秀气,保养十分得法的脸,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似的痛苦地扭曲着,眼睛瞪着这张短笺,就像是瞪着阎王的拘票。
精致的花厅里,还有三个人,一个神情威猛,须发花白的锦衣老人,背负着双手,在厅中来来回回不停的踱步,也不知踱过多少遍了,所走的路,只怕已可从京城到张家口。
另一个颧骨耸起,目光如鹰,阴鸷沉猛的黑衣人,就坐在金伴花的身旁,双手轻抚着放在桌上的一对精钢判官笔,干枯、瘦长、骨节凸出的手指,在灯光下看来也像精钢所铸。
这两人的面色也是十分沉重,锐利的目光自窗子瞧到门,又自门瞧到窗子,来回瞧个不停。
还有个枯瘦矮小,穿着朴素的秃顶老人,却只是远远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他全身上下都瞧不出丝毫特别之处,只有一双耳朵。竟不知怎地不见了,却装着对灰白的假耳朵,也不知是什么铸成的。
锦袍老人走过桌子。拿起那张短笺,冷笑道:“这算是什么?请帖?借条?就凭这一张纸,就想将京城四宝中最最珍贵的玉美人取走……”,他重重一拍桌子,厉声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未免也将九城英雄瞧得太不值钱了。”
金伴花愁眉苦脸,嗫嚅着道:“但他就凭这种同样的纸,已不知取走多少奇珍异宝了。他说要在子时取走一样东西,谁也休想保存到丑时。”
黑衣人冷冷道:“哦,是么?”
金伴花叹了口气。道:“上个月卷帘子胡同的邱小侯就接到他一封信,说要来取侯爷家传的九龙杯,小侯不但将杯锁在密室中,还请了大内的高手‘双掌翻天’雀子鹤和‘梅花剑’方环两位在门外防守。可说是防守得滴水不漏。但是过了时候开门一看……唉!九龙杯还是没有了。”
黑衣人冷笑道:“万老镖头既不是雀子鹤,我‘生死判’也不是方环,何况……”,他瞧了那秃顶老人一眼,缓缓接道:“还有天下盗贼闻名丧胆的英老前辈在这里,我三人若是再治不住那楚留香,世上只怕就没有别人了。”
秃顶老人眯起眼睛一笑,道:“西门兄莫要为老朽吹嘘。自从云台一役后,老朽已不中用了。靠耳朵吃饭的人耳朵被人割去,岂非有如叫化子没有蛇耍?”
别人若是如此惨败,甚至连双耳都被割去,对这件事非但自己绝口不提,有人提起,也立刻要拔刀拼命,但他却面带微笑,侃侃而言,还像是得意得很。
那锦袍老人正是京城万胜镖局总镖头“铁掌金镖”万无敌,此刻手捋长髯,纵声笑道:“江湖中人谁不知道秃鹰耳力天下无双,云台一役虽然小败,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装上这对白衣神耳后,耳力只有更胜从前。”
秃鹰摇头笑道:“老了,不中用了,此次若非一心想见识见识这位强盗中的元帅,流氓中的公子,是再也不会重出江湖的了。”
金伴花突然笑道:“闻得江湖人言,英老前辈只要听到一人的呼吸之声,便可辨出那人是男是女,有多大年龄?是何身份?无论是谁,只要他的呼吸声被英老前辈听在耳里,就一辈子再也休想逃掉,无论他逃到哪里,英老前辈都追查得到。”
秃鹰眼睛眯得只剩一线,笑道:“江湖传闻,总有夸张之处。”
只听晚风中隐隐传来更鼓之声,生死判霍然站起,道:“子时到了。”
金伴花冲到墙角,掀开一幅工笔仕女图,里面有道暗门,他开了暗门,瞧见那紫檀雕花木匣还好生生在里面,不禁长长松了口气,转首笑道:“不想三位的威名,竟真的将那楚留香吓得不敢来了。”
生死判仰首笑道:“楚留香呀楚留香,原来你也是个……”
突听秃鹰“嘘──”的一声,生死判笑声立顿,窗外有低沉而极有吸引力的语声带笑道:“玉美人已拜领,楚留香特来致谢。”
万无敌箭步冲到窗前,一掌震开窗户,只见远处黑暗中卓立着一条高大的人影,手里托着个三尺长的东西,在月光下看来,晶莹而滑润,他口中犹在笑道:“戊时盗宝,子时才来拜谢,礼数欠周,恕罪恕罪。”
金伴花早已面无人色,颤声道:“追!快追!”
烛影摇红,风声响动,生死判、万无敌已穿窗而出。
秃鹰沉声道:“那真是玉美人?”
金伴花跺脚道:“我瞧得清楚不会错的。”
跺脚之间,人也跃出,原来这世家公子,武功竟也不弱。
秃鹰却微微摇头,冷笑道:“别人会中你的计,但我……哼!”
眼睛盯着那紫檀木匣,一步步走了过去。
突听身后“当”的一声巨响,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原来他白衣神耳乃合银所铸,传声之力特强,这一声大震,直将他耳膜都快震破,他对这双神耳从来最是得意,委实做梦也未想到还有这点要命的坏处,大惊之下。凌空一个翻身,双掌已连环击出,但身后哪有人影。
只听窗外又是“当”的一声。秃鹰双足往后一蹬,身影飞扑而出,窗下“嗡嗡”之声犹自不绝,却是面铜锣。
秃鹰面色立刻惨变,失声道:“坏了!”
疯狂般转身跃回窗内,只见那紫檀木匣还是安然无恙,但另一扇窗子的窗帘。却在不住飘动。
秃鹰石头般怔在那里,面上的神情极是奇特,也不知究竟是哭是笑。口中不住喃喃道:“楚留香呀楚留香,你果然厉害,但你也莫要得意,你足声既已落在我耳中。就总有一天被我找着的。”
身后风声飕飕。万无敌、生死判、金伴花已接连掠回,万无敌手里抱着个三尺长的玉雕美人,笑道:“原来那竟是在骗人,这玉美人是假的。”
生死判道:“虽是假的,好歹也值几两银子。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堂堂盗帅,今夜也算栽斤斗了。”
秃鹰双目失神地瞧着那紫檀木匣,喃喃道:“这是假的。真的呢?”
金伴花面色又变,颤声道:“真……真的自然在……在匣子里。”
嘴里说。人已冲了过去,打开匣子。匣子里哪里还有什么玉美人,金伴花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万无敌过去一瞧,只见匣子里赫然又有张淡蓝的纸笺,发出同样缥缈而浪漫的香气,同样挺秀的字迹写着:“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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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花接木!以假乱真!利用他们的心理……非常的巧妙!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难怪有人说你是‘强盗中的元帅,流氓中的佳公子’!的确厉害!你好!我的名字叫韩文!”
刚刚偷来白玉美人,正准备离开的楚留香身子晃了晃,竟然有人欺身在他身旁三丈而未被他发觉!当真是厉害啊!
豁然转身,楚留香打量着这个出言叫住他的人。
这人一身黑衣,负手而立,从模样上来看,他的年纪远要比自己小,可他的双眸却略显疲惫之色,这种疲惫楚留香明白,绝非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灵上的疲惫。
韩文的确很疲惫,因为他一次次的承受着孤独,一次次的转换地点,一次次的备受煎熬,他只等待最后时刻的降临!如今,他只希望自己的武功还能够更进一步!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并不是他最终追求的目标!他的目标……还在这之上啊!
他也在打量着楚留香,这位“香帅”双眉浓而长,充满粗犷的男性魅力,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又是那么秀逸;
他鼻子挺直,象征着坚强、决断的铁石心肠,他那薄薄的,嘴角上翘的嘴,看来也有些冷酷,但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作温柔,冷酷也变作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
打量了好一会儿,韩文缓缓地说道:“留下白玉美人儿,我放你走!”
“哦?为何?”,楚留香微微蹙眉,思索了很久也没想到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口气也很大啊!
韩文看了一眼金伴花的宅院,道:“他对我有一点恩惠,这次也算是还个人情,将来若是有什么冲突……也好下手杀了他,你说是不是?”
楚留香心中一紧,脚下一点,向左边的房顶飘去,他的轻功的确是独步天下,非常的飘逸,非常的漂亮,当然,也非常的快,眨眼间,他就与韩文错开了十几丈的距离!
突然间,一抹寒光闪过,楚留香无奈的又跳下来了,那个叫韩文的人虽然没有动弹,就站在原地,但是他手中一道剑气劈了出来,截断了他的退路,令他不得不回来。
看着韩文并拢的食指与中指,楚留香眉毛一挑,有些惊讶,道:“阁下如此高深莫测的身手,我为何没听过你的名字?‘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在江湖上能办到这一点的人……不多啊!”
“何止是不多,就算是算上消失了很久的铁中棠、云峥、夜帝这样的人物,加起来,也不会超过我的十指之数的!你说对么?”,韩文摊开自己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微微笑道。
楚留香心中一禀,转而笑道:“也罢!我是来偷白玉美人儿的,不是来抢白玉美人儿的!给你又何妨!”
韩文大笑。道:“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对这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儿了!”
“哦?这是为何?”,楚留香神色有些警惕;
也没有办法不警惕,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武功真的很高,他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栽倒在这里,游走江湖。防备之心还是要有的。
韩文眯着眼睛,道:“当然是因为你的人……不过!我现在并无兴趣儿!我听说,爱管闲事儿的人。总会碰到一些其他人碰不到的高手!我对他们很感兴趣儿!”
“什么意思?”,越说,楚留香是越糊涂,不禁问道。
韩文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碰上了什么不错的对手。自己却又办不了他。不妨来找我!放眼天下,能跟我做对手的不多,但强者也不少,我喜欢与强者过招,可我却找不到他们,这也算是我的弱点——好斗!”
楚留香愣了愣,这是自荐枕席……呸呸!是自己愿意当打手?开什么玩笑啊!
韩文信步前来,伸出双手。道:“这东西先交给我吧!给了金伴花,我也就算是还了恩情。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得多了,如果你愿意请我喝酒,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楚留香错愕了一下,笑着把白玉美人儿交给了韩文,道:“我一定请你喝最好的酒!”
韩文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在这里等等我吧!不要想自己跑掉啊!欠了我东西的人,从来跑不掉的!”
望着这道如鬼魅般消失的身影,楚留香嘬着牙花子,要说他这么多年下来,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碰到过?可今天这人,今天这事儿……都让他云里雾里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男人的剑术竟然如此的高超,当代剑术名家鲜有人能出其左右,恐怕就连那大名鼎鼎的中原杀手一点红也不会比他强吧?
剑法这么厉害也倒罢了,关键是年纪有这么小,轻功竟然也不低,甚至……不低于自己,综合考虑了一下,楚留香摇了摇头,这种剑术通天的人,早已经不需要轻功傍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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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了白玉美人儿的金伴花正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另外三个人也全都是气得不轻,他们都是成名多年的大高手啊!竟然没人这样戏耍,心中怎能不惊?怎能不怒?
“白玉美人儿给你送回来了!金伴花!”,不知何时,门口已经站了一个黑衣人。
金伴花豁然抬头,三天前,他在郊外游玩儿的时候,有人朝他要了件儿衣服,据他自己说是下来洗澡,衣服被人顺走了,他一个赫赫有名的富家大少,当然不会在意一身衣服,也就给了。
当时那人还说将来必有回报,他哪里放在心上?一个连衣服都穿不起的人还回报他?可现在,这个人又出现了,手中还多了一样东西,正是先前被楚留香盗走的白玉美人儿!
“你送我一件衣服,我还你一尊白玉美人儿,从此,互不两欠了!再见!”,韩文点了点头,扭身便要走。
“等等!”,突然间万无敌出声了,道:“你又是何人?你该不会就是楚留香吧?先盗走白玉美人儿,然后又还回来,就当是还了人情了?打得好算盘!”
“知道楚留香有什么习惯吗?”,韩文回过身儿来,看着这位“铁掌无敌”万无敌,缓缓的问道。
万无敌被他那双无神的眼睛吓了一跳,因为这双眼睛中带有死气!看着他就像是——看一只鸡!一只随意宰割的鸡!
他好歹也是名震天下的“铁掌无敌”,傲气当然是有的,哼道:“楚留香能有什么习惯?”
神捕秃鹰在一旁缓缓地说道:“楚留香有很多习惯,但最为出名的是……他从不杀人!”
他正在说话,豁然抬头,只见一抹光寒闪出,万无敌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着。殷红的鲜血自脖颈中涓涓流淌,再看韩文,只是挥了一下手指。甚至都没沾染到血迹!
神捕秃鹰心中一寒,可也是一怒,一拍桌子,怒喝道:“你敢在官门中人面前杀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韩文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道:“怪就怪他自己,祸从口出!另外……他的名字犯了我的忌讳!万无敌?他也配!”,说完。他又看向了生死判,道:“改名字!懂吗?”
生死判一个激灵,手中的精钢判官笔竟然险些拿不住。木然的点着头。
“染脏了你这里,非常抱歉!再见!”,韩文朝着金伴花点了点头便出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神捕秃鹰嘴唇儿都有些哆嗦。蹲在地上查看万无敌的伤口。良久,骇然道:“剑气!竟然是剑气!这是何等的人物啊!竟然以指作剑!一剑封喉!”
金伴花看着白玉美人儿也是神色复杂,好半天,叹息道:“只因为一句话,一个名字,他就要杀人……这也太霸道了些吧?”
“因为一件衣服他也会报恩……行事如此邪异,怕是江湖又要出大乱子了!”,神捕秃鹰喃喃道。
江湖会不会乱韩文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自己的心,乱了!
他这一次来到的是楚留香传奇的世界。可他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他只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只听说过,却不了解,这无疑是掣肘他行动的大事儿啊!
这是铁血大旗门的后时代,铁中棠这些老一辈的高手尚在,虽然行踪飘渺,难以寻觅,但他们这一辈的人的确很厉害,武功甚至达到了不可企及的巅峰,可韩文这一次的任务偏偏是——天下无敌!
没错!天下无敌!天下无敌与天下第一有什么差距?差距大概会很大吧?至少天下第一是需要公认的,天下无敌只需要达到那个境界就好了!
韩文现在的剑术或许可以逾越先天与后天的屏障,但他毕竟是只迈出了半步,只是半步先天之境啊!他还没有到达那个境界!
而在这个世界中,有石观音,有水母阴姬,有铁中棠,有云峥,甚至还可能有夜帝!如果他没死的话!
思虑间,他已经看到了楚留香,也就不再想了,笑道:“我们去哪里喝酒?”
与陆小凤那样的流浪汉不同,楚留香是有自己的家的,他的家,是一艘小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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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适地躺在甲板上,让五月温暖的阳光,晒着他宽阔的、**着的、古铜色的背。海风温暖而潮湿,从船舷穿过,吹起了他漆黑的头发,坚实的手臂伸在前面,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的是个白玉杯。
他却似已在海洋的怀抱里入睡。
这是艘精巧的三桅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木质,给人一种安定、迅速,而华丽的感觉。
这是初夏,阳光灿烂,海水湛蓝,海鸥轻巧地自船桅间滑过,生命是多彩的,充满了青春的欢乐。海天辽阔,远处的地平线已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灰影,这里是他自己的世界,绝不会有他厌恶的访客。
这里就是楚留香的家,楚留香的待客之道也很有意思,至少韩文还是很喜欢的,他也静静的躺在一旁,手中握着酒杯与楚留香碰了一下,叹道:“真羡慕这样的生活啊!”
“哦?以韩兄的身手,想过这种日子,只怕很简单吧?”,楚留香不解的问道。
韩文摇了摇头,想了很久,却只憋出了一个字儿,道:“难!”
船舱的门是开着的,舱下不时有娇美的声音传来。
然后,一个美丽的少女走上甲板,她穿着件宽大而舒服的鲜红衣裳,秀发松松地挽起,露出双晶莹、修长的**,赤着纤秀的,完美无疵的双足,轻盈地走过甲板,走到楚留香身旁,轻轻用足趾去搔楚留香的脚心。面上绽开了甜蜜妩媚的微笑,就好像百花俱在这一刹那里开放。
楚留香缩起腿,轻叹道:“甜儿,你难道永远不能安静一会儿么?”
他的语声低沉,充满了煽动的吸引力。
少女银铃般娇笑起来道:“你终于猜错了。”
楚留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阳光,便照在他脸上。他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眨着眼睛笑了。目中闪动着顽皮、幽默的光芒,却又充满了机智。
楚留香眨着眼睛笑道:“李红袖姑娘,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莫要也变得如此调皮好么,有了个宋甜儿,我难道还不够受?再者说,这里还有个客人。你们还是消停一点儿吧!”
李红袖笑得弯了腰,却忍住笑道:“楚留香大少爷,除了宋甜儿外。别人就不能顽皮一下么?客人?客人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你怕什么?”
楚留香拍着身旁的甲板,道:“乖乖的坐下来,陪我晒晒太阳。讲个故事给我听。要开心的故事,要有快乐的结局,这世上的悲惨之事已够多了。”
李红袖咬着嘴唇,道:“我偏不坐下来,偏不讲故事,我也不要晒太阳……这见鬼的太阳,晒得人头晕,我真不懂你为什么喜欢太阳?”
她说“偏不坐下来”时。人已坐了下来,她说“不要晒太阳”。却已在阳光下伸展了双腿。
楚留香笑道:“晒太阳有什么不好?一个人若能多晒晒太阳,就不会做卑鄙无耻的事,无论是谁,在这么可爱的阳光下,都想不出坏主意来的。”
李红袖狠狠瞪了他一眼;
楚留香展颜一笑,又道:“这次在京城,我可真见识了不少那些所谓成名英雄的嘴脸,除了秃鹰那老头还有两下外,别人全是饭桶,那生死判据说武功不弱,手中一对判官笔,据说能打遍人身二百一十八处穴道,但我就从他身旁掠过,他却依然在做梦似的。”
韩文一直在静静的听着,突然间,他看向了远处,然后扭头问道:“如果这里出现个死人的话,你介意吗?”
楚留香心中一惊,道:“你想做什么?”
“那我就当你不介意好了!”,话还没有说完,韩文的人已经窜出去了,在海面上竟然疾掠而去!
李红袖也是很惊讶,见鬼了似的说道:“好俊的功夫!好漂亮的燕子三抄水!这等轻功只怕不逊于你了!”
楚留香并未回话,只是眯着眼睛望了过去,阳光照耀的海面上,竟飘来了一个人─一具死尸。这尸身穿的是昂贵的锦锻衣裳,腰边挂着翡翠的鼻烟壶,黝黑的脸已被海水泡得浮肿起来。
韩文拖着他已经回来了,将他平放在甲板上,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道:“无救了。”
李红袖却瞧着这尸身的一双手,他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上,套着三个奇特的精钢乌金戒指。那只右手虽没有戒指,却有戴过戒指的痕迹。
李红袖皱眉道:“七星飞环!这人莫非是‘天星帮’的门下?”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非但是天星门下,此人正是‘天星帮’的总瓢把子,‘七星夺魂’左又铮,但‘天星帮’一向盘踞在皖南,不知他怎会死在这里?”
李红袖道:“他身上没有伤痕,莫非是淹死的?”
韩文默不作声的解开左又铮的衣襟,只见他左胸第五根肋骨下,“乳根”与“期门”穴之间,赫然留着个紫红掌印,道:“朱砂掌。”
楚留香:“朱砂掌一门近年虽然人才鼎盛,门下弟子号称已有一百七十多个,但能置‘七星夺魂’于死地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
李红袖道:“嗯,冯、杨、西门……这三人武功只怕是要比左又铮强些。”
楚留香道:“朱砂门与天星帮可有什么恩怨?”
李红袖想了想,道:“三十七年前天星帮的刑堂香主,娶了当时朱砂掌门人冯风的二女儿,两年后这位冯姑娘突然死了,冯风曾亲赴皖南兴师问罪,后来虽查明他女儿实是急病而死,但两家却从此不相往来。”
楚留香道:“还有呢?”。
李红袖道:“二十六……也许是二十五年前,天星帮更劫了朱砂门弟子所保的一趟镖,那时正值冯风病故,朱砂重选掌门的时候,所以这件事直拖了一年,后来天星帮劫镖的弟子虽也曾登门负荆。但镖银却始终未曾送还。”
她将这些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武林故事娓娓道来,竟是像在叙说着自己身边的家常琐事似的。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记忆,的确从来不会令人失望……但这些事都已事过境迁。而且也算不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朱砂门想来不会为了这种事将左又铮一路追踪到这里,再下毒手,这其中必定另有缘故。”
“哈哈哈……!”;
突然间一阵大笑声响起,楚留香一抬头,不是韩文又是谁在笑?他很不解的问道:“这人都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他又不是我爹!我怎么就不能笑?”。韩文眯着眼睛。这句话把楚留香噎得不轻,他很快又接着说道:“我以前有一个很爱管闲事儿的朋友,跟着他。我总是能找到合适的对手!你说,我应不应该高兴?”
楚留香叹气:“你认为我是个很爱管闲事儿的人?”
韩文毫不犹豫的点头。
突然一个少女自舱下冲了上来,娇嗔道:“你们究竟系处做乜野啷?”
她也穿着件宽大而舒服的衣裳,却是鹅黄色的。也露出一双淡褐色的。均匀美丽、线条柔和的**。
她漆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长的辫子,长长的辫子随着玲珑的娇躯不住荡来荡去,淡褐色的瓜子脸,配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又妩媚,又俏皮。
她脸上本在故意装作娇嗔,但瞧见这死尸,突然惊呼一声。扭转头就跑,跑得比来的时候还要快得多。
李红袖笑道:“甜儿无论做什么事胆子都很大。但只要一瞧见死人,就骇得要命,所以我常说活人谁也治不住她,只有死人,才治得住她。”
韩文凝注着海天深处,缓缓道:“你等着瞧吧,今天要从那边漂来的死尸,绝不止这一个。”
李红袖眼波转动,还未说话,只见舱门里已伸出一双纤秀的手来,手里托着个大盘子。
盘子有两只烤得黄黄的乳鸽,配着两片柠檬,几片多汁的牛肉,半只白鸡,一条蒸鱼,还有一大碗浓浓的番茄汤,两盅腊味饭,一满杯紫红的葡萄酒,杯子外凝结着水珠,像是已冰过许久。
宋甜儿那甜笑的语声却在舱门里唤道:“喂,快的来冲呀!”
李红袖笑道:“我听不懂,你为什么不自己送上来?”
宋甜儿啐道:“小鬼,你听不懂怎会知道我要你来拿?”;
她说的纯粹的京片子,但嘟嘟哝哝,软语娇柔,却别有一番情趣,李红袖拍掌娇笑道:“来听呀,我们的甜姑娘终于说出了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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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已下锚,就这样停泊在水上。
楚留香小心地将柠檬汁挤在鸽子上,刚吃了几口,喝了半杯酒,韩文又动了,足下几点,又是一具死尸被捞了上来,楚留香这叫一个恶心,差点儿把刚才吃下去的全都吐出来!
这尸身穿着件朱红色的短袍,长仅及膝,面容虽经海水久泡,但看来仍是白白净净,年纪也只有四十左右,颔下虽留着微须,眼角却无皱纹,他左掌也是修长白净,但另一只手掌,却是粗糙已极,筋骨凸现,几乎比左掌大了一倍,摊开掌心,竟和他衣服同样颜色。
“朱砂掌高手!杀死刚才那个人的人!”,韩文慢慢的说道。
李红袖一双明媚的眼波却真是瞧直了,吃惊道:“想不到这人竟会是‘杀手书生’西门千!”
楚留香叹道:“他杀死了左又铮,自己竟也死在别人手上。”
李红袖喃喃道:“但又是谁杀死他?”,她说完了话,已瞧见这西门千喉结下的创口,鲜血已被海水冲净,灰白色的皮肉向两旁翻卷。
韩文道:“这是剑伤,创伤才不过一寸,据我所知,天下武林,只有‘海南’与‘崂山’两大剑派的弟子,才会使用这么窄的剑。”
他在其他的世界与海南、崂山两大剑派的人交过手,自然知晓。
楚留香点了点头,赞同道:“不错。”
韩文又道:“海南与崂山两派,距离这里虽都不远。但崂山派的剑法传家正宗,平和博大,这西门千被人一剑贯穿咽喉。想必是剑法以辛辣诡谲见长的海南剑客门下所下的毒手……”
李红袖道:“这就奇怪了!海南剑派与朱砂门非但无冤无仇,而且还颇有渊源,八年前朱砂门被闽南七剑围攻时,海南派还曾经不远千里赶去相助,但如今海南剑派的高手却杀了朱砂门的长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真叫人不懂。”
楚留香喃喃道:“左又铮无缘无故死在西门千手中,西门千又糊里糊涂死在海南派门下……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李红袖嫣然一笑。道:“你可是又想管闲事了?”
“他也最好去管管闲事儿,否则的话,我找不到对手。也只好拿他练练手了!”,韩文像是在叹气。
楚留香面皮抽搐,果然,这位跟他自己说的一样。非常的好斗。可偏偏武功却这么高,以至于连个对手都不好找……
李红袖也同样是咧了咧小嘴儿,颇为不满的瞪了楚留香一眼,什么叫引狼入室?这就是了!她从韩文身上的武功来分析他的来历,结果,却没有个头绪,盖因韩文的速度太快了一些,她的眼力跟不上!
海上果然又漂来具死尸。竟赫然是黑面卷髯的绿袍道人,身形魁伟高大。四肢虽早已冷却。但手里仍紧紧握着半截断剑,剑身狭长,仍在闪着光,碧森森的剑光,照着他一颗发髻蓬乱的头颅。
他头顶竟已被劈成两半。就连李红袖都转过脸去,不忍再瞧。
楚留香道:“果然是海南剑派的门下。”
李红袖道:“你……你认得他?”
楚留香缓缓道:“此人便是海南三剑中的灵鹫子,他剑法之狠毒,当今天下武林,只怕极少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李红袖叹道:“他一剑贯穿了别人的咽喉,不想自己脑袋也被别人砍成两半。”
她忍不住还是回头瞧了一眼,又道:“瞧这情况,那人一剑砍下时,他必定已无可闪避,是以只有迎剑招架,谁知那人一剑非但砍断了他的长剑,余力所及,竟将他头也砍成两半,海南派剑俱是海底寒铁精炼而成,这人一剑竟能将之砍断,唉……好锋利的剑,好沉重的剑。”
楚留香道:“你怎知他对头也使的是剑?”
李红袖道:“当今武林的刀法名家,又有谁能将剑法如此辛辣狠毒的灵鹫子逼得连躲闪都不能躲闪……海南剑派素无硬拆的招式,他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怎会迎剑去招架别人迎头砍下的一刀?”
韩文点头道:“不错,刀法之变化,的确不如剑法灵巧迅急,使刀的人若想将使剑的人逼得无可闪避,的确是难而又难,可这并非难事儿,只要武功到了那一步就好!这人的确是死在刀法下的!”
楚留香微微的一笑,接道:“这种刀法,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李红袖眼睛一亮,道:“你说的若是‘无影神刀’札木合?那你可就错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会错?”
李红袖道:“札木合号称中土刀法第一名家,刀法之快,无形无影,他一刀砍下时,灵鹫子也许还未瞧清是由何处来的。自然只有迎剑招架,而札木合使的一柄‘大风刀’,乃海内十三件神兵利器之一,也足以砍断海南派剑。”
楚留香道:“这岂非就是了么?”
李红袖笑道:“但你莫要忘了,札木合纵横戈壁大沙漠已有三十年,号称‘沙漠之王’又怎会远来这里?”
楚留香缓缓笑道:“你说不会,我却说会的。”
李红袖眨着眼睛,道:“你要和我赌一赌?”
“不需要赌了!人已经来了!”,韩文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人捞了回来。
这时日已偏西,自从发现第一具尸身到现在,已过了两个多时辰,甲板上已躺着三具尸身。
而第四具尸身却略显不同,别的尸身在水上都载沉载浮,这具尸身却如吹了气的皮筏似的,整个人都完全浮在水上了。
别的尸身李红袖至少还敢瞧两眼,但这个尸身,李红袖只瞧了一眼,全身都起了悚栗,再也不敢瞧第二眼了。
这尸身本来是胖是瘦,楚留香已完全瞧不出,只因这尸身全身都已浮肿,甚至已开始腐烂。这尸身本来是老是少,楚留香也已瞧不出。只因他全身须毛头发,竟赫然已全部脱落。
他眼珠已胀得爆烈而突出,全身的皮肤,已变成一种令人恶心的暗赤色,楚留香再也不敢沾他一根手指。
李红袖颤声道:“好厉害的毒,我去叫蓉姐上来瞧瞧这究竟是什么毒。”
楚留香道:“这毒蓉蓉也认不出的。”
李红袖道:“你又在吹了,你武功虽不错,但若论暗器,就未必比得上甜儿,若论易容术和下毒的本事,更万万比不上蓉姐。”
韩文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道:“但这人中的并不完全是毒。”
李红袖吃吃的笑道:“不是毒药,难道是糖么?”
韩文微微蹙眉,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也可以算是糖……糖水。”
李红袖怔了怔,道:“糖水?”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这便是天池‘神水宫’自水中提炼出的精英,江湖都称之为‘天一神水’,而“神水宫”门人都称之为重水。”
李红袖动容道:“这真的就是比世上任何毒药都毒的‘天一神水’?”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据说这‘天一神水’一滴的分量,已比三百桶水都重,常人只要服下一滴,立刻全身爆裂而死!”他叹了口气,接道:“而且这‘天一神水’五色无臭,试也试不出异状,所以,连这‘沙漠之王’都难免中了暗算。”
李红袖道:“这……这人就是札木合?”
楚留香道:“嗯!”
李红袖道:“他已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还能认得出他?”
韩文插言道:“他身穿的虽是寻常服色,但脚下却穿着双皮靴,显见他本是游牧之民,他身上皮肤虽细嫩,但面上却甚粗糙,显然是因为他来往沙漠,久经风尘之苦,他腰边虽有佩刀的钢环,但刀和刀鞘却全都不见了,显然是因为他使的乃是宝刀,所以才被人取去了。”
他缓缓接道:“有了这几点特征,自可说明他就是那‘沙漠之王,无影神刀’札木合了。”
李红袖道:“噫噫!客人!我看你可改行去做巡捕了,那你办起案子来,想必要比那天下第一名捕‘秃鹰’还要厉害得多。”
韩文一笑了之,接着说道:“还有,他身上挂着面银牌,上面刻的是只长着翅膀的飞骆驼,我若再瞧不出他是沙漠之王,就真是呆子了!这也算是一种江湖经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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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ps: ps:这一卷不会太长,本来打算写秦时明月来着,但那是未完结的作品,小说与影视差异也很大,我要整理一下头绪,也许会作为结束卷。
完全写崩了,感觉现在就像是骗大家的起点币似的,心里愧疚的很,再次说一声抱歉了。
目前主要是积累下字数,找找两百万字的感觉,希望学习到一些东西,下一本更好些,不再让大家失望。
第二章 宫南燕
“从你刚才的种种判断中,你也一定是个很博学的人吧?可你的武功……为什么这么的——怪异?好似杂乱无章一般!”,李红袖终究是没有忍住,问道。
李红袖,楚留香的三个最亲密的红颜知己之一。其他两个就是苏蓉蓉与宋甜儿了。
李红袖博闻强记,对天下各门各派高手和武功都了如指掌,对他们的事迹和经历也记得非常清楚……可偏偏面前站了个大高手,她却难以窥探。
韩文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想着什么,好半天,道:“我用的内功心法是道家正宗的内功心法!我的剑法博采众长,包括巴山、海南、崂山、武当、杀手之剑、君子之剑……各种都有,我只用最适合的招式!”
“他根本不必用那些所谓的招式了!”,楚留香在一旁叹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已经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东西了!”
“我会的东西不多!比如掌法,也只会两种,比如这个叫做寒冰绵掌!”,韩文似乎是为了满足李红袖的好奇心,手上一点,那几具尸体,已经被他封成了冰雕。
李红袖轻掩小嘴儿,吃惊不已:“世间竟有这等掌法?”
“这并不奇怪!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韩文摇了摇头,道:“除了这套掌法,我另外的一套掌法,其实也不算是掌法,大概算是一门武功吧,专门用来对付一些用毒高手的!”
李红袖打量着韩文那只金色的左手。或者说是左臂,思虑了好久,喃喃道:“这好像是少林派的不传秘籍。金刚不坏神功,可又不像,至少金刚不坏神功没有只练一条手臂的法门!”
“这你可就说错了!”,韩文摇了摇头,道:“你的眼光不错!这的确是金刚不坏神功,不过是改良了一下而已!百毒不侵,如果是练毒砂掌。亦或是七修指一类阴毒功夫的人,可会倒霉的!再有就是爪法,九阴神爪!”
五道凌厉的指风直接破开了海面一般。正在海中优哉游哉的游过来的大海龟可就倒了霉了,它身上那层厚厚的龟甲登时被划破,血迹染红了海面,它也浮了上来!
“这至少是百年老龟!龟甲硬如金铁啊!”。李红袖喃喃道。
楚留香却是顺手把大海龟捞了上来。笑道:“还真是有口福了!上一次吃还是很久前呢!甜儿!把这个做了,给我喝韩兄下酒喝!话说,我最好奇的还是你的轻功,这又是什么来路?”
“猜你也猜不到!电光疾行步,或者电光神行步!”,韩文笑了笑,朝着李红袖,道:“你也不用想了。就算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我到底是什么来路,什么师承的!至少武当派与少林派的不传之秘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李红袖像是被看破了小心思。吐了吐舌头,笑道:“这倒是!”
但她笑容立刻消失,皱眉道:“这件事竟将‘沙漠之王’与‘神水宫’门下引动,可见关系必定不小,而此刻连‘沙漠之王’都死了,可见……”
楚留香截断她的话,笑道:“你又想劝我罢手,是么?”
李红袖也笑了,道:“我也不想劝你罢手,只望你能小心一些就是了,更何况……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大大的高手帮你的忙儿,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
楚留香凝望着天上一朵白云,微笑道:“这倒也是!闻得‘神水宫’门下,俱都是人间的绝色,却不知比起咱们的三位姑娘来又如何?韩兄!有兴趣儿见见吗?”
韩文咧嘴一笑,道:“好看不当饭吃!无所谓!我更期待的是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据说她的武功登峰造极,我可是很想与她一战呢!但愿不要让我失望的才好啊!”
“真是无趣儿!我也听人说,那水母阴姬可是大名鼎鼎的美人儿!你偏偏想找她打架?真是有煞风情!”,楚留香连连摇头,似乎在痛恨韩某人的不解风情。
李红袖摇头苦笑道:“你难道永远不能规矩些么?”
这一次直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海上还是没有动静。
李红袖悠悠道:“你只怕等不着了。”
楚留香道:“若没有人死了,那么,这件事要着落在‘神水宫’使者身上,这些人若是在争夺一件宝藏,那么,这宝藏便落在‘神水宫’使者手上。”
李红袖道:“若是有死人呢?”
楚留香道:“无论还有多少人死,只要瞧最后一个人是死在谁手上,就有线索可寻。”
李红袖叹道:“这些高手们难道真会为了争夺宝藏而死?”
楚留香笑道:“人为财死,这些人总也是人呀!”
李红袖极目远眺,缓缓道:“能引动这许多绝代高手起了贪心的宝藏,想必一定惊人得很。”,这件事的确越来越有趣了,她眼睛里也在闪着光。
舱下的宋甜儿又叫道:“你两个知唔知蓉姐有个表姑人佐‘神水宫’?”
楚留香道:“哦,蓉蓉竟有个表姑是‘神水宫’门下么?这两天,她身子不知道是否已好些?不知道是否还在流鼻涕?”
李红袖笑道:“你可是要她上来见见客人?”
韩文笑道:“算了,伤风的人,还是多躺躺的好。”
只听一人柔声道:“没关系,我的病反正已快好了,来者是客,虽然说算不得这里的主人家,可避而不见,终究不是待客之道啊!”
话音未落,一个窈窕的人影,随着语声飘飘走了上来。
她穿着件柔软而宽大的长袍,长长地拖在甲板上。盖住了她的脚,满天夕阳,映着她松松的发髻。清澈的眼波,也映着她那温柔的笑容,她看来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久已不食人间烟火。
李红袖跺脚道:“蓉姐,风这么大,何必上来?小心又病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又害得我们这位多情的公子拿我们出气。”
苏蓉蓉嫣然道:“上面这么热闹。我还能在舱里呆得住么,何况,我也想瞧瞧。是不是真的会有‘神水宫’使者到这里来。”,她手里拿着件厚绒的衣服,轻轻披在楚留香身上,柔声道:“晚上冷。小心着凉。”
楚留香含笑道:“你总是只知关心别人。却不知道自己……你若有一分关心自己,又怎会病倒?”
李红袖撇了撇嘴,道:“是呀!像我们这些不生病的人,都是从来不关心他的。”
苏蓉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笑道:“这么多心,人容易老的。”
李红袖一把抱住了她,格格笑道:“我真是个又会多心,又会吃醋的小坏蛋。蓉姐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苏蓉蓉纤细的身子,竟被她抱了起来。
就在这时。韩文又动了,身子一闪,又带回来一具尸体,严格说来,这已不能算是“一”具尸身──这尸身的左面,赫然竟已被人连肩带臂削去一半。
幸好,她脸还是完整的,还可瞧得见她娟秀而美好的面容,这残忍的杀人者,似乎也不忍破坏她的美丽。她身上穿着的是件美丽的纱衣,腰间系着根银色的丝带,纤美的脚上,穿着双同样质料的银色鞋子。
此刻,剩下半件的纱衣已被血染,若不是那丝带,只怕已为海水冲脱──饶是如此,她身子看来也已几乎是完全**的。
苏蓉蓉扭转了头,美丽的眼睛里,已满是泪水。
李红袖也闭起了眼睛,道:“蓉姐,你看她是不是‘神水宫’门下?”
苏蓉蓉黯然点了点头。
楚留香叹道:“这样的美人,是谁忍心向她下如此毒手?”
李红袖道:“下这毒手的人,自己也死了。”
楚留香道:“你是说札木合?”
李红袖道:“自然是札木合,除了他外,谁有这么快的刀?”
楚留香道:“嗯!”
李红袖道:“札木合发觉自己中毒,临死前拼尽余力,给了她一刀,他自然是满怀愤恨,所以这一刀才会这么毒,这么重。”
楚留香悠悠然道:“听起来到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李红袖叹了口气,道:“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已断了,咱们也没事了。”
韩文摇了摇头,道:“真的没事了吗?那岂不是让我很失望?”
李红袖道:“人已全都死光了,还有什么事?”
韩文笑了道:“你以为她真是死在札木合之手?”
李红袖眼波一转,道:“难道不是?”
楚留香插言道:“你莫忘了,札木合死后,他的‘大风刀’已落在别人的手上,这人拿了‘大风刀’杀死了她,正是要别人以为这件事已完全结束了。”
李红袖失声道:“呀!不错。”
楚留香缓缓道:“他既要别人认为此事结束,那么,此事就必定没有结束,在我说来,这件事正还未开始哩!”
苏蓉蓉突然道:“这件事,他是不愿别人插手的,是么?”
李红袖道:“那么,他为何不将这些尸身完全毁去,别人若是根本瞧不清这些尸身,又怎能插得下手?”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这些人全都是江湖中的知名之士,而且甚至可说已有宗主的身份,他们若是突然一起失踪了,他们的门人子弟,不去追查明白么?”
苏蓉蓉皱了皱眉,道:“所以……”
楚留香道:“所以他才要这样做,叫别人以为这五人乃自相残杀而死,而且都死光了,这样,他们的门人子弟连报仇的对象都没有,还查什么?”
韩文笑眯眯的说道:“但他却未想到,这世上还有个专门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楚留香笑道:“他只怕实在没有想到。”
李红袖道:“但‘他’究竟是谁?每个人都可能是‘他’……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没有了。你要查,岂非真的像是要在海里捞针?”
楚留香道:“不错。”
身子突然飞起,向海水中跃了下去。
李红袖大声道:“你要干什么?”
楚留香笑道:“捞针去。”
只听“噗通”一声。他身子已像鱼似的在海中消失了。被夕阳映成金红的海水,甚至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李红袖跺脚道:“蓉姐,你……你也不管他。”
苏蓉蓉幽幽道:“这世上,有谁能管得住他?”
.......
.......
苏蓉蓉寻了块很大的帆布,将五具尸体都盖住了。宋甜儿这才敢走上来。她右手提了盏制作精巧的灯,左手提了篮果子。
星光渐渐升起,海水亮得很像是缎子。她们舒服地坐在清凉的海风中,心里可一点也不觉得舒服。
有五个陌生人的尸体在旁边,没有人能感觉舒服的。
楚留香已去了很久。远处海面,有点渔火,就像是海上的星光,李红袖呻吟的笑了一声道:“我只希望他莫要被人当做鱼捉去就好了。”
宋甜儿嘻嘻笑道:“如果有人将他当鱼捉去。那个人一定系你哥哥。”
李红袖瞪了瞪眼睛。道:“有件很奇怪的事,我总是不懂,苏州话明明最好听了,蓉姐却不肯说,广东话明明像鸟叫,但有人偏偏要讲。”
宋甜儿扮了个鬼脸,笑道:“我知道你唔钟意听,所以偏要讲。气死你。”
话未说完,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在甲板上又叫又跳,一样东西滑出了她袖子,那是条鱼。
李红袖拍手大笑道:“妙极妙极,总算有人替我出气了。”
只见楚留香不知何时已笑嘻嘻站在那里,左手抓着条鱼,右手里本也有条鱼,却已在宋甜儿的领子里。
宋甜儿脸都吓白了,跺着脚去拧他。
楚留香笑道:“刚刚我瞧见了一个你最想见的人,你若拧疼了我,我就不说了。”
宋甜儿去拧他的手已搂住了他脖子,道:“快说是谁?”
楚留香眨着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是海上的星光。”他笑着道:“你最想见的人是谁?当今天下,谁的琴弹得最好?谁的画画得最好?谁的诗作得令人**?谁的菜烧得妙绝天下?”
他话未说完,李红袖已拍手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那‘妙僧’无花。”
“哦?妙僧无花?这又是谁?”,韩文眯着眼睛似乎是向院方观看,喃喃自语道:“这个人的武功如何?”
楚留香面皮抽搐,像是看见白痴了一样,道:“你该不会连他都不知道吧?”
韩文点了点头,道:“你认识他?”
楚留香道:“我只见过他三次,第一次,我和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第二次,我和他下了五天五夜的棋,第三次,我和他说了七天七夜的佛。”,他笑着接道:“说佛我自然说不过他,但喝酒他却喝不过我。”
李红袖忍不住道:“下棋呢?”
楚留香叹口气,道:“我说和了,但这个和尚偏偏不肯。”
李红袖格格笑道:“除了喝酒打架外,你只怕什么都比不过人家。”
楚留香正色道:“胡说,至少吃饭我比他吃得多些。”
李红袖笑得直不起腰来。
宋甜儿直拉他衣袖,道:“你怎么不请他来坐坐?”
楚留香道:“他本要来的,但我刚对他说这里有几个女孩子想见他,他就像是只中箭的兔子般跑走了。”
宋甜儿嘟起嘴,道:“他已经系和尚,怕女仔做乜野?”
楚留香笑道:“就因为是和尚才怕,若不是和尚,也就不怕了。”
李红袖娇笑道:“他若不是和尚,我保险他来得比兔子还快。”
苏蓉蓉温柔笑道:“我听说此人乃是佛门中的名士,不但诗、词、书、画,样样妙绝,而且武功也可算是高手。”
楚留香叹道:“岂只是高手,简直可说是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才,只可惜他……他实在太聪明了。精通的实在太多,名也实在太大,是以少林天湖大师册立未来的掌门时。竞选了个什么都比不上他的无相。”
韩文连连摇头,有人戏言,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感觉这里几乎没有他说话的位置啊!这算不算是在打酱油呢?
咳嗽了一声,韩文道:“听你们这么赞扬他,想来他跟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吧?你还见到什么了?”
楚留香道:“这些尸体都是从东面飘来的,东面海上的每一条船。我都瞧过了,除了无花外,只有一条船是武林中人。”
韩文道:“什么人?”
楚留香道:“那条船上是‘丐帮’的四大护法。四大长老,以及他们新任的帮主,你可知道任老帮主去年已死了,新任帮主你猜猜是谁?”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韩文摇头道:“到底是谁?武功如何?”
楚留香笑道:“大概算是我的一个朋友吧!酒量和我差不多。饭量也和我差不多,有一天,还为蓉蓉画了幅像,至于他的武功……啧啧!我也不大清楚!”
苏蓉蓉道:“呀,莫非是南宫灵?”
楚留香笑道:“就是他。”
苏蓉蓉嫣然道:“他居然会做丐帮帮主,可见江湖中风气已改,不以老成持重为美,也不再讲究年龄大小。已开始注重人的才气,这倒是可喜可贺的事。”
李红袖道:“南宫灵自然也不会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所以……”
楚留香苦笑道:“所以我也没法子了。”
“妙僧无花,南宫灵……为什么说到这两个人,你们说是不能呢?岂不知查案首要,任何人都是可以怀疑的对象啊!”,韩文一边记住了这两个名字,一边问道。
李红袖叹了口气,道:“你有时候的表现,就像是一个游走江湖二十年的老江湖,可有的时候……却像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竟然连这么两个人物都不知!”
“哦?我这算是被鄙视了吗?”,韩文无奈的摇头。
李红袖道:“当然啦!南宫灵是江湖上有名的孝顺徒弟,任老帮主有这么个徒儿,这么个继承者,含笑九泉也不为过,至于妙僧无花……你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啊!”
“哦!”,韩文咂了咂嘴,突然间,眉毛一挑,喝道:“谁!出来!”
没有动静,韩文蹙着眉头走了过去,他绝对是听到了声响!而且绝不是他们五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发出的声响!
.......
.......
船舱,建造得精巧而华丽,绝没有一寸地方浪费,也绝没有一件东西让人瞧不顺眼的。
走下楼梯,是间精致的居室,灯光慢慢照下来,这黝黑的船舱里,渐渐有了光亮。走在前面的韩文,突然停住了脚,就好像突然被一根钉子钉在地板上,再也动不得了。
这舱中竟有了人,女人!
只见她背向着门,坐在楚留香平日最喜欢的椅子上,从后面望过去,只瞧见高挽的云鬓和一只手,那是只绝美的手。此刻,这手上拿着只杯子,杯子里倒的是楚留香平日喜欢喝的酒──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楚留香、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四个人都怔在甲板上,张大了嘴,都说不出话来。
这女子是何时进来的,他们竟全不知道。也许,她是在楚留香已下海时进来,但能瞒得过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的耳目,这本事可也不小,可惜,她没能瞒住韩文。
只听一个优美但冷漠的语声缓缓道:“进来的,可是‘盗帅’楚留香?相隔七丈远,你却能听到我的脚步声,不愧是轻功高手,还有人说你是轻功天下第一呢!”
楚留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笑道:“不错,在下可是走错门了?不过……却不是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那女人冷冷道:“你没有走错,这是你的地方!不是你听到的脚步声,又是谁?船上只有四个人……”
“错了!是五个!”,韩文低沉的说道。
那女人一惊,还没说什么。楚留香却是笑道:“既然是我的地方,姑娘你却又怎会坐在这里?”
那女子道:“因为我高兴。”
楚留香大笑道:“这理由不错,实在不错。”
那女子道:“此外。我还听说楚留香对女孩子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她突然转过椅子,面对着楚留香。灯光,就照着了她的脸。
若说世上有一种女子的脸能使男人停止呼吸,那么就是这女子的脸了,若世上有一种女子的眼波能使男人的心跳停止,也就是这女子的眼波,现在。这双眼波正凝注着楚留香。
她悠悠道:“现在,这理由够好了么?”,一边说着。她一边打量着,不过,打量的人却是韩文,蹙着眉头。似乎在回想江湖上有没有这号人物。
楚留香讷讷道:“不错。这理由突然变得够好了,太好了。”,他眼光终于自这女子脸上移开,才发现她穿的是雪白的轻纱长袍,才发现她腰间束着银色的丝条。
那女子缓缓道:“现在,你只怕已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
楚留香叹道:“我宁可不知道。”
那女子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世上若有我不愿打交道的女孩子,那就是‘神水宫’门下。”
那女子突然站起来,转了个身。自架上取下了银壶,又满满倒了杯酒。
楚留香心痛地叹了口气。道:“我很想知道,你到这里来,除了喝酒外,还有什么别的事?”,他一面说,一面拉过那张椅子,赶紧坐下来。
那女子侧着头,盯着他的脸,一字字道:“傲慢、无礼、冷酷,但却也有一两点能令小姑娘着迷的地方……你果然和传说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楚留香道:“多谢……却不知道江湖传说中有没有提到我另一件事?”
那女子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若有陌生的女子跑进我的船舱,坐我的椅子,喝我的酒,我常常会将她抛下海里去的,尤其是这女子自以为很美,其实却不太美的时候。”
他舒服地伸长了腿,准备欣赏这女子生气的模样。
这女子果然气白了脸,手也在抖。
李红袖赶紧走过去,自她手里轻轻取过了那金杯,嫣然笑道:“姑娘若要摔杯子,我去换个铁的来。”
那女子脸色由青转白,自白转红,突然又展颜而笑,道:“很好,你们都很有趣,但现在说笑的时候已过去了。”
楚留香道:“你准备哭了么?”
那女子冷冷道:“你若不还我东西,只怕连哭都哭不出来。”
楚留香道:“还你?难道我借了你什么?”
那女子道:“你没有借,自然没有借,天下的人都知道,楚留香从不会向任何人借任何东西的。”
她冷笑一声,道:“你是偷。”
楚留香皱眉道:“偷?我偷了你什么?”
那女子道:“天一神水。”
楚留香眼睛突然圆了,失声道:“你说什么?”
那女子一字字道:“天……一……神……水。”
楚留香动容道:“你是说,你们宫里的天一神水被人偷去了?”
那女子道:“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总不会是骗你玩的吧?”
楚留香眼睛里射出愉快的光芒,喃喃道:“妙极妙极,一切事情都变得更有趣了,却不知你们的‘天一神水’被人偷了多少?”
那女子冷冷道:“不多,才不过几滴,但却已足够使三十几个武林一流高手不明不白地一命呜呼,假如用法正确的话,三十七个。”
苏蓉蓉轻轻抽了口气,道:“你认为那是他偷去的?”
那女子笑道:“除了‘盗帅’楚留香,还有谁能自‘神水宫’中偷走一草一木?不过……现在却要增加一个人了!”
韩文摇头道:“我不喜欢偷人家的东西!”
“为何?”,那女子问道。
韩文笑了,笑得似乎有些腼腆,好半天道:“我喜欢抢!”
众人愕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突然他径直走了过去,拉住了那女子的手。道:“至少,你得先让我带你去瞧样东西,我可以保证这样东西很有趣……非常有趣。”
那冷漠而骄傲的少女。也不知怎地,居然就这样被拉了出去,一直到船舱外,帆布被掀了起来。五具被冻成冰雕的尸身,在星光下看起来更是狰狞可怖。
韩文道:“你先看她,你总该认识她吧?”
那女子目光凝注着被人砍去一肩的少女尸身,就像是瞧着块石头似的。面上木然全无表情,冷冷道:“这不是神水宫门下弟子。”
后来的楚留香终于吃了一惊,失声道:“不是?”
那女子道:“我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个人。”。看着这五具冰雕一样的雕像,她目光闪动了几下,像是在想着什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像是刚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苦笑道:“我们本以为神水是被你们自己宫里的人偷出来的。我本来以为就是她,但是现在──”
那女子冷冷道:“现在你还觉得有趣么?”
韩文第一次觉得查案竟然这么难,忍不住喃喃道:“这女子既非神水宫门下,为何要作这样打扮,这自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而是‘他’将她扮成这模样,来引起别人的错觉。”
那女子道:“什么错觉?”
韩文道:“他要别人都以为札木合就是被这女子害死的,那么。现在她既也死在札木合手中,一切事便都可结束。他显然不想别人再对这件事继续追究,这可怜的女子就做了他的代罪羔羊。”
那女子悠悠道:“你这样说,想必一定知道他是谁了?”
韩文耸了耸肩膀道:“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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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嘴角泛起一丝恶意的微笑,但韩文却不让她说话,他手拉着她的手,眼睛瞧着她的眼睛,道:“冷姑娘,你若想将这件事谜底揭穿,就必须信任我,哦!当然,你也可以信任一下楚留香!”
那女子终于赧然一笑,道:“我不姓冷。”
韩文眼睛闪着光,道:“那么,我该叫你什么?”
那女子脸色突又沉下来,冷冷道:“就叫我冷姑娘吧!”
韩文轻轻叹息了一声,道:“第一,我们先要研究的是,那‘天一神水’既不能换取财富,也不能助长武功,他为什么要偷呢?”
那女子冷笑道:“这该问你才是。”
韩文伸出一根手指,道:“那‘天一神水’唯一的用处,就是害人,而且不知不觉的将人害死,他费了许多力气,来偷这‘天一神水’,显然只有一个原因。”
那女子道:“这原因已足够了。”
韩文道:“由此点我们便可以断定‘他’所要害的人,必然不是普通毒药所能害死的,也不是‘他’自己的力量所能杀死的。”
那女子点头道:“不错,否则‘他’又何必冒险盗水。”
韩文道:“但他若是真的能自‘神水宫’将水盗去,世上还有几个他杀不死的人?能自‘神水宫’中盗水,那要像你这等身手。”,他微微一笑,接着道:“由此可见,‘他’盗取神水,定有人在暗中相助。”
那女于道:“你的意思是在说谁?”
韩文目光凝注着她,道:“神水失窃以后,你们宫中可有人失踪?”
那女子冷笑道:“原来你的意思是说本宫弟子有人在暗中助‘他’盗水,所以盗走了神水之后,自己也畏罪潜逃了,是么?”
韩文道:“这难道不可能?”
那女子道:“自然可能,只可惜数十年来本宫的弟子却从无一人逃走,更绝不会有人失踪。”
韩文皱了皱眉,想了想,又道:“神水失窃以后,你们宫里难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么?譬如说,是不是有人自杀而死……”
那女子神情立刻变了,道:“你怎会知道?”
韩文眼睛亮了起来,大声道:“的确有人自杀而死,是么?她为什么自杀的?”
那女子厉声道:“本宫中的事,也是你随便问得的么?”
韩文捧起她的手,缓缓道:“冷姑娘。这件事你一定得告诉我,只因这件事就是关键,你……你一定得相信我。”
那女子将手抽了出来。背转身,默默许久,一字一字道:“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既美丽,又多情,年纪也最轻,她……她既已死了。我不能再说她……”
韩文目光闪动,道:“她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自觉无颜见人?”
那女子没有回答。但一只垂下来的手却紧紧捏住了衣带,显见得她心里充满了悲愤与激动。
韩文大声道:“这就对了,她一定是已被‘他’骗去了身子,然后。又在‘他’胁迫之下。盗出了神水,但‘他’却没有遵守诺言将她带走,所以她只有死这一条路!”
那女子身子忽然颤抖起来,大声道:“住口!”
韩文叹道:“这本是千古以来,多情的少女们都难免遭遇到的悲惨命运,你与其为她伤心,倒不如设法找到‘他’,为她报仇。”
那女子霍然转回身子。颤声道:“要怎样才能找出‘他’来?”
韩文沉吟道:“她临死之前,可曾说了什么话?”
那女子眼睛满是泪水。黯然道:“她只说……她对不起肚里的孩子。”
韩文叹道:“在这种情况下,她为何不肯说出‘他’是谁,仍然深怕别人伤害到‘他’……唉!‘他’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令少女为‘他’如此痴情?”
那女子惨然道:“她的确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她根本从未提起过任何男人,我们实在做梦也想不到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韩文道:“平时,她有没有相识的男子?”
那女子断然道:“她几乎从来没有和男人讲过话。”
韩文道:“怪事,今天怎会有许多怪事……五个素不相关的人,竟会在同一时间里死在一个地方!‘神水宫’中的神水,竟会神秘的被窃!一个端庄淑静,从不与男人说话的少女,竟会有了身孕,而这三件事看起来也绝不会有什么关系的,竟偏偏又纠缠到一起……”
他抬起头,喃喃道:“这种事,谁能解释?”
那女子道:“他!”
顺着这女子手指指着的方向,却是楚留香满脸的苦笑,真是躺着也中枪的典范,叹了口气,他悠悠的说道:“我……”
那女子盯着他,厉声道:“对!为了你自己,你必须将这谜底揭开!”
楚留香道:“但线索呢……我几乎完全没有线索。”
那女子道:“线索必定有的,你自己找出来。”,她又转过身,看着韩文,一字一字道:“还有你!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你们若找不出来,神水宫就要来找你!”
她只说了“还有你”三个字变转过身去,剩下的话全都是背着韩文说的。
韩文眨了眨眼睛,道:“你为何要转过身去?难道你面对着我时,就说不出这么不讲理的话?”
那女子再不理他,从船旁,缓缓走到船尾。船尾的阴影里,有只精巧的小艇。她飘身掠下去,小艇竟立即滑开。
韩文倚在船舷上,静静地瞧着她。
星光灿烂一轻舟仿佛荡漾在星海里,风舞的轻纱,更像是仙子的羽衣,她忽然回过头,嫣然一笑,道:“我的名字叫宫南燕!你叫什么名字!”
韩文眼睛转了转,道:“你可以叫我韩先生!”
佳人远去,某人还依靠着栏杆儿,神情恍惚一般。
楚留香看着他喃喃道:“你确定你抓人家的手不是占人家的便宜?”
韩文嘴角抽动了一下,道:“我这是唱黑脸儿,懂不懂?我要是不这么故意激怒她,她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呢?目标,查案!恩!查案最重要!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李红袖插言道:“我发现……韩先生来了之后,至少有一个好处!”
宋甜儿在一旁帮腔道:“什么好处?”
李红袖摇头晃脑的说道:“至少我们这位多情的公子,不会再去多情了!”
宋甜儿眼睛一转,道:“为什么?”
李红袖笑嘻嘻的说道:“因为啊——人家觉得他太老了!咯咯咯……”
就连苏蓉蓉也忍不住笑了,三个姑娘顿时笑作一团。
从表面儿上来看,韩文的确是比楚留香小了不少。
楚留香郁闷不已,自己竟然被嫌老了,摸了摸鼻子,他慢慢的说道:“要管闲事儿,当然是要理出一个头绪,总不能胡乱去管啊!否则的话,咱们会被人直接干掉的!让我想一想,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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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三章 禽兽都不如
船舱中,五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了。
不久之后,韩文道:“到现在为止,的确还没有丝毫线索可寻,但现在我们总算已知道有了一个——‘他’,这个‘他’!必定是个美男子,否则那少女怎会对‘他’如此痴心?”
楚留香笑道:“女孩子并不一定喜欢英俊的男人。”
韩文摇头失笑,道:“以你想,‘他’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楚留香沉吟不。
倒是一旁的苏蓉蓉道:“他必定很会说话,很聪明,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也必定风/流得很,年轻的女孩子,对这种男人是永远无法抵抗的。”
韩文蹙了蹙眉毛,道:“传闻中‘神水宫’决不允许男人的出现!这样的男人,能进得了‘神水宫’么?”
苏蓉蓉笑道:“这种男人入了‘神水宫’,只怕是不能活着出来了……世上能活着走出‘神水宫’的男人,只怕根本没有几个。”
突然间,楚留香抬起头,叹道:“所以,我不得不求你做件事了。”
苏蓉蓉道:“你可是要我到‘神水宫’去?”
楚留香道:“我……我只担心你的身子。”
苏蓉蓉嫣然笑道:“你以为我真的弱不禁风?”
楚留香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找着你表姑,问清楚平日究竟有些什么男人能进出神水宫?再问她那死了的女孩子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平日喜欢做些什么事?最好能找出这女孩的遗物,她若有书信一类的东西留下。那就太好了。”
苏蓉蓉道:“天一亮,我就动身。”
楚留香温柔地瞧着她,道:“只是你……”
苏蓉蓉轻轻掩住了他的嘴。笑道:“你要说的话,我已知道了……我走了后,你呢?”
楚留香看了一眼韩文,道:“七天后,我与韩兄在济南大明湖边的风雨亭上等你。”
苏蓉蓉道:“济南?那岂非朱砂掌一派的根据地?”
韩文插言道:“海南派、七星帮,都离此太远,札木合更是远自关外而来。惟有希望能自朱砂掌门下弟子口中,打听出一些消息……谁让他们离得近来着!”
苏蓉蓉道:“韩先生到也罢,与他们素无冤仇。但你可得分外小心,他们若知道是你……”
楚留香笑道:“他们虽然恨我,但还是拿我没法子的,更何况有韩兄在。借他们俩胆子!”;
他突然摊开手掌。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个小巧的水晶瓶子,拔开瓶塞,一种神秘的郁金香的香气,便布满了船舱。
“盗帅夜留香,**不知在何方?”,韩文看着这东西,原来香帅是这么来的啊!
苏蓉蓉轻掩小嘴儿。笑道:“你可是又要我为你在四方留香?”
楚留香道:“对了,你一路上。不妨为我留下些香迹,让别人永远也摸不透我的行踪究竟在哪里,更不会想到我已到了济南。”
苏蓉蓉道:“但你……你这次又想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楚留香淡淡笑道:“朱砂掌门下,大多是富家子弟,我若要他们信任我,敬重我,唯一的法子,就是装得比他们更豪阔!韩兄!有没有兴趣儿参观一下我的秘密?”
“哦?秘密?当然有兴趣儿!”,韩文眨了眨眼睛。
楚留香懒洋洋站起来,将那摆满酒樽柜子,轻轻往旁一推,柜子后竟又现出窄小的门户。
这秘密的窄门后,是间奇异的六面舱,六角壁上,都镶着镜子,一盏灯光,就能使这舱有十倍的明亮。
沿着镜壁,是一排低矮的木柜,有几百个小小的抽屉,每个抽屉一一都编着号码,就像是药铺似的。
韩文赞叹连连,他知道这些东西里装的一定不是药铺里的药,道:“都说盗帅楚留香百战百胜……胜利果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一个琴棋书画尽皆精通,医术妙手回春,易容术天下第一的苏蓉蓉,一个江湖一样的李红袖!一个厨艺冠绝天下的宋甜儿……都说男人是女人坚强的后盾,反过来,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怎么感觉你是在羡慕嫉妒恨呢?”,楚留香有些得意的笑着,这的确值得得意,他从几岁的呃小萝莉,养成跟现在的模样……咳咳,总之,现在也算是成熟了呢!
韩文耸了耸肩膀,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才叫炫耀吧?我劝你最好还是快一点儿吧!我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苏蓉蓉倚在门上,看着韩文与楚留香的斗嘴,笑道:“你要的只怕是六十三号?也可能是—百十三号?”
楚留香随手拉开了六十三号抽屉,里面有一套用结实的深蓝色绸缎制成的衫裤,看来已只有五成新了,另外,还有双结实的布靴,一只用鲨鱼皮制成的黑色小袋子,一本薄薄的纸簿。
楚留香皱眉道:“这号码对么?”
苏蓉蓉道:“大概不会错。”
楚留香道:“但看这衣服,就不像豪富穿的。”
“这你就不懂了!”,韩文连连摇头,很鄙视的看着楚留香道:“据我所知,在济南城中的行商,最殷实的只有两种,一种就是关中钱庄的大老板,而关中老板舍得穿这种衣服,已经算很大方的了。”
楚留香失笑道:“对了,我竟忘了关中人的银子大多都是用药水煮过的,有时我在奇怪,他们存下那么多银子,是为着什么呢?”
他拿起那纸簿翻了翻,只见上面写着——姓名:马百万身份:山西四通钱庄大老板。年纪:四十出头。嗜好:没有。特征:走过有水的地方,一定先脱下靴子。下雨的时候,一定要想法子去用别人的雨伞,身上永远带着种许久没有洗澡的味道……
楚留香还没有看完。赶紧将这簿子抛回抽屉里,紧紧关起了抽屉,长长叹息了一声,摇摇头:“你若要我扮成这个样子,倒不如杀了我算了。”
苏蓉蓉笑道:“是你自己叫我将每种典型人物的资料都准备一份的,连叫化子你都扮过,为什么就不能……”
楚留香赶紧摆手道:“我宁可做叫化子。也不愿当这种大老板。”
苏蓉蓉道:“那么,你再瞧瞧一百十三号。”
楚留香拉开一百十三号,抽屉里面有套华丽的衣服。一双发亮的皮靴,两只捏在手里一揉就会“叮当”作响的铁球,一柄镶着玉石的腰刀,此外。也有只黑鲨鱼皮的袋子。一本薄薄的纸簿。
韩文又坏笑,道:“来往济南城的,除了山西钱庄老板外,最豪阔的就是关外长白山一带,采参帮的瓢把子了。”
楚留香笑道:“这看来想必有趣得多。”
姓名:张啸林。身份:关外大参药商。年纪:三十五六。嗜好:烈酒,豪赌,女人……
这次,楚留香也没有看完。便合起簿子,拊掌笑道:“有趣。果然有趣极了。”
“不要以为真很有趣儿!刚刚‘神醋宫’的掌门人李大小姐、副掌门人宋二小姐已经完全的……嗯,征服我了,一个是征服了我的胃,一个是给了我好长的一串高手名单!为的目的只有一个——你若敢沾花惹草,我就敢打断你的第三条腿!”,韩文一边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边悠然的说道。
“‘神醋宫’?”;
楚留香愕然,却见李红袖与宋甜儿在舱外撩起门帘儿正向这边看,还偷偷的笑着,再看韩文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的小腹下,所谓的“第三条腿”是啥,不言而喻了!
一股清风吹拂而过,楚留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蓉蓉也是憋不住笑了,好半晌,幽幽道:“我就知道一定合你意的,但不管怎样,你还是得带着那个箱子,我替你将三号、七号、二十八号、四十号都准备在箱子里。”
楚留香笑道:“好,从现在开始,我就做几天张啸林吧!”
笑声中,他已打开那黑鲨皮口袋,取出了一副精巧的人皮面具。韩文倚在门口,只见镜子里全都是他大笑着的身影,一个楚留香,竟似已化身无数。
摇身一变之后,楚留香声音低沉的问道:“韩兄!你要不要试试?”
“我……江湖上现在有谁认得我?免了!”,韩文摇头。
楚留香大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韩兄必非池中之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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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意堂”三个龙飞风舞的金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正是济南城里最大的赌场。
此刻,华灯初上,快意堂中呼雉喝芦,已热闹得很,三间宽阔的厅房里,到处弥漫着酒气、烟草气,还有女人身上的脂粉香、男人身上的汗臭气……每个人的头上,都冒起了红油油的汗光。
只是,有的人春光满面,有的人垂头丧气,有的人神情镇定,有的人却已紧张的发抖。
最外面的一间,有两桌牌九,两桌骰子,两桌单双,赌钱的人品流也最复杂,呼喝的声音也最响,几个腰束着朱红腰带的黑衣大汉,必须站在桌子旁,无论谁赢了一注,他就要抽去一成。
里面一间花厅,人比较少,也比较安静,三张桌子旁,坐着的大都是脑满肠肥的大富贾,整堆整堆的花花银子,在一双双流着汗的手里转来转去,桌子旁有香茗美酒,十几个满头珠翠的少女,媚笑着在人丛中穿梭来去,就像是一只穿花的蝴蝶,从这里摸一把银子,那里拈两锭金锭。
赌钱的大爷们谁在乎这些。于是,输钱的人钱固然空了,赢钱的人钱袋也未见得增加了多少。
眼看那积少成多的金银都已从少女们戴着戒指的纤手中,流人赌场老板的口袋,这赌场。正是朱砂帮开的。
最里面一间房子,垂着厚厚的门帘。
这房子里一共只有七八个赌客,但却有十几个少女在陪着。有的在端茶,有的在倒酒,有的只是依偎在别人怀里。一粒粒剥着的瓜子,轻巧地送进那豪客的嘴,她们的手指有如春笋,她们的眼波甜如蜜。
赌桌上,看不见金银。只有几张纸条在流动,但每张纸上的数目,都已够普通人舒服地过一辈子。
一个面色惨白。身穿翠绿长衫的少年,含笑在旁边瞧着,不时去拍豪客们的肩头,含笑道:“您老手气不好。叫珠儿陪您去躺躺再来吧!”
那回答一定是大笑道:“急什么。还不到五万两哩!”
于是少年就缩回手,含笑抚摸自己刚长出来的胡碴子──他用的这只手,一定是左手。
他的右手一直都藏在衣袖里。
这就是“快意堂”的主管,也正是“朱砂帮”的掌门弟子──杀手玉郎,粉面孟尝冷秋魂。
突然,一个衣着虽华丽,但却生得獐头鼠目的猥琐汉子,闪缩着走了进来。远远便打躬赔笑道:“少庄主好。”
冷秋魂沉下了面色,负手踱了过来。皱眉叱道:“程三,这地方也是你来的么?”
那程三弯下腰去,道:“小人怎敢随意进来,只是……”
他眯着眼睛一笑,悄声道:“昨天晚上有位豪客,一晚上就在小翠那里花了三万,小人一听说他手也就发痒,所以就替少爷带来了。”
冷秋魂道:“哦!是什么人?”
程三道:“姓张,叫张啸林。”
冷秋魂沉吟道:“张啸林,这名子陌生得很。”
程三道:“听说他平时很少入关,所以……”
冷秋魂沉声道:“在这地方赌钱的都是什么人,你总该知道,没有来历的人就算想来输钱,别人也是不答应的。”
程三赔笑道:“少爷放心,没有来历的,小人怎敢随意带来……这位张客人,乃是长白山一带最大的参药商,这次到济南,就是为了花钱寻乐来的。”
冷秋魂笑了笑,道:“原来是采参客,我先瞧瞧……”
他将门帘掀起一线,探头瞧出去,只见一个紫面短髯,相貌堂皇的大汉,负手站在门外,手里捏着两个大铁球,不断地“叮当”作响。他虽然站在那里不动,但气派看来果然不小,一屋子人和他比起来,都像是变成了仙鹤旁的母鸡。
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个黑衣青年人,这个一直没有表情的人,目光有些呆滞的四处打量,眼见冷秋魂出来,双眸绽放一丝光彩,但很快,却是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冷秋魂被那双眼睛看的心中一凉,稳了稳心神,他霍然掀开门帘,大步迎了出去,抱拳笑道:“张兄远来,小弟待客不周,千万恕罪!哟!这位兄弟是……?”
一边说着,冷秋魂一边大笑着拉起这“张啸林”的手,像是一见如故,但他话语间也有些试探。
黑衣青年人在一旁缓缓地说道:“陪老板过来玩耍几把!无名小卒,不值一提!如果主家非要问,你可以叫我韩先生!”
这正是韩文与楚留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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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啸林”果然是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豪客,桌上正赌着牌九,他押了几把,就输了五万两。
倒是那位韩先生很奇怪,坐在一边,也不吭声像是个木头雕塑一般,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偶尔还会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卷,翻来覆去的看。
少女们眼见这张啸林的豪爽,知道这是条大鱼,都围了过来,争着要替他倒酒,争着要为他看牌。张啸林哈哈大笑,左拥右抱,突然自怀中摸出叠银票,道:“等俺来推几庄如何?”
冷秋魂斜着眼角一瞧,只见那厚厚一叠银票,最上面的一张,已是“纹银十万两”,立刻笑道:“张兄若推庄,小弟等也来奉陪。”
此刻推庄的乃是济南城四十来家联号米庄的东主,他已捞了十几万,正想收手,立刻笑着将牌一推,道:“张兄请。小弟押天门。”
张啸林将两只铁球在银票上一压,大笑道:“小宝贝,好好替俺压住它们。莫要跑了一张。”
将两只袖子往上一卷,露出了雪白的纺绸褂子。
这一庄果然推得生龙活虎,只杀得人人汗流浃背,那米庄的老板刚赢来的钱吐出去一大半,就拉着他相好去睡了,另两个人听说是有名的怕老婆,虽然还想翻本。也只得恋恋不舍地走了。
过了子夜,屋子里赌客已只剩下四五个。
张啸林嘴里吸着他身旁少女递过来的旱烟,手里洗着牌。眼睛却向冷秋魂一瞟,大笑道:“老弟怎地不来送两文?”
冷秋魂微微笑道:“小弟正已想送了。”,他手里也摸出叠银票,一双眼睛。猎犬般四下转动。突然将银票全都押在天门,微笑道:“三十万两,孤注,无论输赢,只此一注。”
他一注竟下了三十万,屋子里虽都是豪客也不禁俱都为之失色,竟没一个再敢下注的。
张啸林大笑道:“好,待俺来和你对赌!”
骰子摊出。是七点,冷秋魂拿了第一副牌。张啸林拿的是第三副,冷秋魂瞧也不瞧,轻轻将牌一翻──一张天,一张人,竟是天帛。
大家都不禁发出了羡慕的嘘声,少女们更娇笑拍起手来。
只见张啸林一抱拳,将两牌拢在手里,一拍一推,淡淡瞧了一眼,啪的将牌扣在桌上。
大家瞧得紧张,都忍不住问道:“如何?”
张啸林面不改色,数出了三十万两,送到冷秋魂面前,笑道:“板凳遇见短命老三,俺输了。”。
冷秋魂眼珠子一转,笑道:“今天各位想来都已过足瘾了,他日再来如何?”
于是大家唏嘘议论着,嘴里安慰着张啸林,肚子里却都在幸灾乐祸:“我究竟输得比他少。”
于是大家都很开心,拥着娇美的少女寻好梦。
张啸林长长伸出了个懒腰,笑道:“老弟,你真行,看得准,杀得狠!”
冷秋魂淡淡一笑,道:“是么……”,突然闪电般伸出右手,抽出了张啸林的腰刀,冰凉的刀锋,抵住了他的脖子,冷冷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干什么来的?”
张啸林神色不动,笑嘻嘻道:“老弟莫非是开玩笑么?俺不懂。”
冷秋魂冷笑道:“你真的不懂?”
他左掌在桌上一拍,方才被张啸林扣在桌上的两张牌,便突然跳了起来,翻了个身,落在桌上。只见这两张牌竟然一模一样,竟是副长三对子。
冷秋魂目光比刀锋更锐利,厉声道:“你明明是赢的,为何要装作输了?”
张啸林笑道:“俺眼睛不好,瞧错了。”
冷秋魂喝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朋友你是干什么来的,还是老实说吧……你是否存心要拉拢我?你的用意何在?”
张啸林突然敛去笑容,沉声道:“冷兄果然目光锐利……不错,在下的确是有求而来,但这件事非但与在下有利,与贵帮也没有坏处!再有——不要乱动,否则俺身后这位会要了你的命!”
他神秘地一笑,巧妙地顿住了语声。
冷秋魂微微蹙了蹙眉毛,他已经感觉后颈被什么东西点住了一样,神情急转,盯着“张啸林”,目光渐渐和缓,随手舞了个刀花,“呛”的,将刀又插回鞘里,缓缓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前来求见?”
说完,他又回过身儿来,却见那个韩先生还坐在原地,头也没抬,还在看他那本莫名的书籍,只是伸出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
两只手指间像是剑芒吞吐,活过来一般,他心中忍不住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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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头也不抬的说道:“要做不寻常的事,就得走不寻常的路,我们老板一向出手大的方很!我想你现在已经是有一些感觉了吧?”
冷秋魂冷笑道:“以三十万两来买个印象,你不嫌太贵了?”
“小家子气!”,韩文冷哼道:“我们老板岂会在乎这么一点儿东西?此事若是成功,三十万两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不要忘记,他是个生意人。不是江湖人,脑子里装的是生意经,不是浆糊!”
冷秋魂惨白的脸像是突然发了光,但口中还是冷淡地说道:“违法之事,本帮是从来不做的。”
楚留香所扮演的张啸林哈哈大笑,道:“在下虽穷,但总算也有了上千万的身家。违法冒险的事,在下也是万万不肯做的。”
冷秋魂突又一拍桌子,厉声道:“此事既不违法。也不冒险,得利又是如此之厚,你为何不去寻别人,却来寻着本帮?更何况。你身边有如此高手。什么生意谈不成?”
张啸林看了一眼韩文,摇头道:“他啊!高兴事到也罢,生了气……算了吧!我还指使不动他!还有,此事必须有贵帮的一位长老出头,否则非但困难重重,而且简直可说是无法成功。”
冷秋魂心中暗暗点头,这张啸林也不过是个参客,他手下哪能有这等高手护卫?只怕也是个因为报恩。暂时帮他的,沉吟了一下。他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张啸林道:“‘杀手书生’西门千!”
冷秋魂缓缓转过身,缓缓走了两步,缓缓坐下。
张啸林道:“此事只要有西门前辈出马,必定马到成功,是以冷兄务必要请西门前辈出来一见,西门前辈听了在下的话,也是万万不会拒绝的。”
冷秋魂缓缓道:“家师素不轻易见客,你对我说也是一样。”
张啸林笑道:“此事在下必须直接对西门前辈说。”
冷秋魂霍然回首,怒道:“你莫非是有心戏弄于我?”
张啸林纵声大笑道:“以三十万两银子来开玩笑的人,这世上只怕还没有吧?”
冷秋魂又凝目瞧了他半晌,终于沉声道:“你来的很不巧,家师目前不在济南城里。”
张啸林失笑道:“真的?”
冷秋魂冷冷道:“在下素来不惯说笑。”
张啸林怔了许久,神色像是说不出地失望,仰天长叹道:“可惜!可惜!眼看着有三百万两到手,如今却成了一场空。”
抱拳一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冷秋魂一把拉住了他,道:“你是说三百万?”
张啸林苦笑道:“正像我这个韩先生说的一样,在下是生意人,脑袋里装的是生意经,不是浆糊,若无十倍的利益,怎肯先花三十万?”
冷秋魂信了,动容道:“你不能等家师回来?”
张啸林叹道:“这种事自然等不得的。除非……”
冷秋魂立刻追问道:“除非怎样?”
张啸林道:“除非西门前辈临走时曾留下了话,讲明是到何处去的,那么,你我立刻前去寻找,还来得及。”
到了这时,冷秋魂也不能不为之动心,跌足道:“家师每次出门,本都有留话的,惟有此次……他老人家接得一封信后,第一天清晨就动身了。”
张啸林眼睛不觉亮了,道:“一封信?信在哪里?”
冷秋魂拉起了他的手,匆匆道:“跟我走。”
张啸林道:“哪里去?”
冷秋魂道:“‘立地追魂手’杨松,你总该听过这名字?”
张啸林道:“那封信,莫非就在杨前辈的家里?”
冷秋魂道:“不错,我记得家师临行之前,曾经将这封信又封入个纸袋里,交给杨师叔保管,若能瞧见这封信,想必就可知道家师的去处。”
张啸林道:“但,但杨老前辈是否肯将那封信取出来看呢?”
冷秋魂笑道:“三百万两,无论对谁来说,都已不能算是个小数目。”
他们并没有乘车,穿过两条街,便到了那宅院。
一条不算太短,干净而安静的街道上,只有六个门户,杨松的宅院,便是左边第二栋。
张啸林用不着仔细去看,便知这条街住的全是济南城里的富家大户,甚至连街上石板与石板之间的隙缝里,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一个像杨松这种地位的人,却本该在郊外有栋独立的庄院才是。
冷秋魂似乎已瞧出他的心意,含笑解释着道:“家师虽然有些孤僻。但不知为什么,却坚持要住在城里,他老人家虽不大喜欢和人说话。却喜欢听得见人声。”
张啸林道:“令师……但这里岂非是杨……”
冷秋魂道:“家师和杨师叔素来住在一起的。”
黑漆漆的大门,竟只是虚掩着。冷秋魂径自推门走了进去,院里很静,没有人声。大厅里,烛芯早已该剪了,宽大的厅堂,昏暗的灯光。使人不觉有一种凄凉神秘之感。
冷秋魂叹道:“杨师叔素来睡得早,他一睡下,家里的下人就要偷偷溜出去。尤其家师不在的时候,这些人更无法五天。”
张啸林笑道:“仆妇丫头到晚上难道也要出去?”
冷秋魂道:“这屋子里从来没有女佣人。”
他们从大厅旁边绕了过去,后院里更静,西边的厢房里。竟隐隐有灯光透出。冷秋魂道:“奇怪,杨师叔今天难道还没有睡?”
“别找了!人……已经死了!”,韩文轻轻地一叹,因为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儿。
冷秋魂身体一僵,正要穿过这种满梧桐的院子去查看是否真的如同韩文所言,突然,一滴水落在他肩上,他不经意地用手一拂。后窗里透出来的灯光,照着他的手。
鲜血。他手上竟有鲜血。
冷秋魂大惊抬头,梧桐树上,似乎有人正在向他招手。他飞身掠上去,闪电般扣住了那手腕,但那只是一只手,没有别的,只是血淋淋的一只手!失声惊呼,道:“师叔,杨师叔!”
厢房里面无回应。
他震开了门,冲进去,杨松睡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身上盖着棉被,只露出颗灰白头的头颅。但屋子里却是说不出的凌乱,每样东西都不在原来的地方,床旁边的三口樟木箱子,也整个都翻了身。
冷秋魂情不自禁,一把揭开了棉被。
血,棉被里只有个血淋淋的身子,已失去了手足。
冷秋魂像是已冷得发抖,颤声道:“五鬼分尸,这难道是五鬼分尸……”
他转身冲出去,另一只手,吊在屋檐上,还在滴着血,杨松惨遭分尸,显然还不出半个时辰。
张啸林似乎已吓呆了。
冷秋魂嘶声道:“朱砂门与五鬼素无仇恨,血煞五鬼为何要下此毒手?”
张啸林道:“你……你怎知道是血煞五鬼下的手?”
冷秋魂恨声道:“五鬼分尸,这正是他们的招牌。”
张啸林喃喃道:“招牌有时也会被别人借用的。”
冷秋魂却未听见他的话,已开始在四处搜索。
张啸林喃喃道:“你还找什么,那封信,必定不见了。”
信,果然已不见了。
冷秋魂脸色更苍白得可怕,突然冲过来揪住张啸林衣襟,厉声道:“你和此事究竟有什么关系?”
张啸林道:“若有关系,我会在这里?”
冷秋魂怒目瞪了他半晌,手掌终于缓缓松开,沉声道:“但你又怎会来得这么巧?”
张啸林苦笑道:“只因这几天我正在倒楣。”
他目光一转,又道:“你为何不到令师的屋里去看看,也许,会有新发现也未可知。”
冷秋魂想了想,掌灯走到东面的厢房,门上并没有锁,这孤僻的朱砂门长老,住屋里竟是四壁萧然,简单得很。
但壁上有幅画,画上既非山水,亦非虫鸟花卉,却只是一个女子的半身像,画得眉目宛然,栩栩如生。那时画像极少有半身的,张啸林不觉多瞧两眼,越瞧越觉得画上的女子风韵之美,竟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虽然仅仅是一幅画像,竟已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张啸林忍不住叹道:“想不到令师母竟是位绝代的美人。”
冷秋魂冷冷道:“家师至今犹是独身。”
张啸林怔了怔,道:“哦……这就难怪他和杨前辈住在一起,也就难怪中间从没有女佣人。”
他嘴里虽说的是这句话,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西门千为何至今犹是独身?他为何要将这女子的画像挂在屋里?这女子究竟是他的什么人?”
也许,这不过是幅普通的画像而已。
但普通的画像。又怎会是半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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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七八条束着朱红腰带的黑衣大汉,在往来巡逻。韩文眯着眼睛,冷笑不已,这些大汉们前呼后拥,一路送他们回来,此刻又寸步不离的盯在屋子四周,就像是他们的卫队似的。
其实呢,这自然是冷秋魂派来监视他们的。冷秋魂倒不是对他们有什么怀疑。只不过是不愿那“三百万’’落在别人手上而已,这些楚留香与韩文自然清楚得很。
“感觉如何?”,韩文扭过头。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懒洋洋的躺在床上,道:“这身份虽然有趣儿,可也难受得紧!尤其是这鼻子,痒得很!”
“你就再忍忍吧!我先回去了!”。韩文起身。走出了房门,到了另外一家屋子。
坦白的说,他现在倒是有些羡慕原来的陆小凤了,那家伙虽然烦人得紧,但他查案的手段绝对是一流的,至少……看起来比楚留香还要高明一些,嬉笑怒骂间,一切已成定局……确实了不起的很!
他不禁笑了。笑得很愉快。
他吹熄了灯,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尽量放松了四肢,干净的棉被磨擦着他的皮肤,他觉得舒服得很。
有些时候,他强迫自己的心静下来,可偏偏做不到,可现在,莫名的他全身已处于一种绝对的静止状况之中,只是他的脑筋,却仍没有停止运转而已。
突然,屋顶上的瓦,轻轻一响。
一片淡淡的月光,洒过了这黑暗的屋子。
屋瓦,竟被人掀开了几片,但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这夜行人竟是个大内行,手脚干净得很。
接着,一条人影就像鱼似的滑了进来,手攀着屋顶,等了等,听不见任何响动,便飘飘落了下来。
韩文还是动也不动,眯着眼睛在瞧,心中暗暗好笑,这人若是小偷,那么他们到这里,想必是上辈子缺德了,如果是不是小偷,目标还是那个所谓的“张啸林”……那可真的就更悲剧了!
月光下,只见这人影黑巾蒙面,穿着紧身黑衣,裹着她丰满而又苗条的身子,竟是个动人的少女。她手里握着柄很轻很短的柳叶刀,刀光在月光下不住闪动,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瞧着床上的人。
韩文觉得很有趣,简直有趣极了。
这动人的少女,竟是个女刺客。
韩文遇见奇怪的事虽有不少,但有如此动人的少女来行刺他,这倒还是平生第一遭。
他生怕将这女刺客惊走,鼻息像是睡得更沉。但这女刺客却似乎并不想杀他。
她轻手轻脚,翻了翻韩文脱在地上的衣服,还有一本满是名字的书,瞧了瞧,却又原封塞了回去。这女刺客显然也不是为偷东西来的,她既不想杀他,又不想偷东西,那么,她是为何而来呢?
她眼睛东瞧瞧西瞧瞧,瞧见了那只黑色箱子,狸猫般窜了过去,一只手已要去开箱子,那个箱子就是苏蓉蓉建议楚留香拿的东西了,只是楚留香却把东西留在他这儿了,原因是——他认为放在韩文这里,最安全。
韩文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道:“谁……有人么?”
这女刺客吃了一惊,像是怕惊动窗外的人。她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来一笑,脸上的黑巾已不见了,月光照着她的脸,果然美丽动人。
韩文故意睁大了眼睛,也不说话。
这女刺客甜甜地笑着,甜甜地瞧着他,一只纤纤玉手,竟已开始去解前胸那长长一排纽子。
韩文道:“你……你这是……”
这女刺客摆了摆手,叫他莫要说话,腰肢轻轻一扭,那黑色的紧身衣,就像软皮似的脱了下来。月光,立刻洒遍了她象牙般的,**的**。
韩某人似乎连气都已喘不过来,只觉一个冰冷、光滑、柔软而带着弹性的身子,已蛇一般滑进了被窝。
她身上带着种新鲜的肥皂香气,像是刚洗过澡。肥皂的香气,并不好嗅,但奇怪的是,这香气从她身上发出时,却已能够将人类最深沉的欲/望唤起。
她滑腻的身子,已蛇一般缠住了韩文。
韩文喃喃道:“半夜三更,突然有个绝色美女,脱光了衣服,钻进了你的被窝,这种故事,只怕连最荒唐的文人都写不出来吧?”
这少女伏在他耳边,银铃般轻笑着,耳语道:“一个男人有这样子的艳遇,你却还不满意?”
韩文道:“你莫非是狐仙?是鬼?”
这少女昵声道:“不错,我正是狐狸,要迷死你。”
韩文身子突然抖了起来,道:“老实说,我……我怕得很!”
这少女轻轻抚摸着他,娇笑道:“莫要怕,狐狸就算练成了精,也是有尾巴的,你摸摸看,我有没有尾巴?”
她引导着他的手……
韩文道:“那……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少女悄声道:“冷公子怕你寂寞,特地叫我来陪的,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么?”
韩文喃喃道:“冷公子真好……你真好,你无论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这少女还没有娇媚的笑出声儿来,一只手已经扼住了她的脖子;
本来双目无神,梦游一样的韩文已经翻身而起,压在了这少女身上,笑眯眯的说道:“有人将我当做色鬼,我还可忍受,但若有人要将我当做白痴,我只好给他们个教训!再者说……你连人都找的不对!我的老板在隔壁呢!”
一声冷哼中,伴随着门板的响动声,这个少女杀手便被韩文裹着被子扔了出去,远远地喝道:“这人是奸细!拿问她!”
那些巡逻的大汉,愣了好半天,随即大喜过望,这可是功劳啊!
被裹在被子里的女杀手大骂:“禽兽!你连禽兽都不如……”
禽兽还知道干点儿啥呢!这位……啥也没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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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四章 中原一点红
韩文也有嗜色如命的时候,只是现在,练武到了某种高度后,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了,更何况,他这次可是要做“名侦探柯文”的,哪有心思管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那柳叶刀,还留在地上。
韩文拿起来,瞧了瞧,又在李红袖送给他的那部书上开始翻找,良久,皱眉道:“这女子竟是‘天星帮’的?‘天星帮’怎会来到这里?”
李红袖不愧是‘江湖’一样的人物,知道韩文对江湖上的人不熟悉,所以在这部书上,有很多东西;
比如说哪个门派都在哪里,有多少人,门中高手是谁,再比如说,江湖上的高手有谁,那个是大侠,哪个好,哪个坏,这上边儿都有所记载。
站在原地,韩文思索了半晌,穿起衣衫,将那柄柳叶刀插在腰带里,双肩轻轻一振,就从那屋顶的小洞里钻了出去,然后,他伏在屋顶上,瞧了半晌,喃喃说道:“她是从东面来的,天星帮原来落脚在东方。”
他展动起身形,一家家的屋顶,就好像是飘浮着的灰云似的,一片片自他脚下飞过去,晚上的凉风,吹着他的脸。一种迅速的快感,刺激着他,他觉得愉快得很。
屋顶,有各式各样的;屋顶下,有各式各样的生活,但又有谁的生活能比他更多彩多姿呢?
天地间十分寂静,大多数院子里都没有灯光,只有偶尔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声。夫妻的嘻笑声……除了这些令人愉快的声音外,自然,也难免有怨偶的啐骂声。猫捉老鼠声,男子打鼾声,骰子落在碗中的清脆响声。
深夜此时,在别人的屋顶上乘风而行,这种愉快是没有任何事所能代替的,这令人有一种优越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感觉。
突然,他瞧见前面一个院落灯火通明。但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却似乎埋伏着刀光人影。
韩文陡地顿住了身形,喃喃道:“只怕就是这里了。”
他隐身在屋脊后。瞧了半晌。
只见一个人自屋里走出来,吐了口痰道:“三姑娘还没有回来么?”
角落阴影中的大汉应声道:“还没有瞧见。”
那人伸个懒腰,道:“奇怪,莫非出了什么事了?”
屋子里有人应声道:“凭三妹的机警。一定出不了事的。”
韩文突然将那柄柳叶刀直掷出去。大喝道:“你那三妹已落入本帮手中,你们瞧着办吧!”
柳叶刀“夺”的钉在门板上。
屋子里突然窜出条人影,就像是一根射出来的剑似的,一身紧身黑衣,掌中一口剑,青光莹莹。
韩文瞧他的身法,眼睛中似乎是非常兴奋的神情,暗道:“这人的身手竟似还在‘七星夺魂’左又铮之上。‘天星帮’里,又怎会有这样的高手?”
他轻烟般掠了出去。那黑衣人在身后紧紧跟着。他故意将身形放缓,回头一瞧。月光下,这黑衣人的一张脸竟像是死人的脸一般,但一双小眼睛,却是尖锐明亮,看来比他的剑光更可怕。
韩文这里才停了一停,黑衣人已冲过来,剑光飞舞,“刷刷”,刹那间便已刺出三剑。
这三剑非但又急又快,所刺的部位,更无一不是韩文的要害,他剑法也许还不能算是登峰造极,但出手的凶狠毒辣,江湖中已很少有人比得上,他眼睛也闪动着残酷的,野兽般的碧光,仿佛他一生中最大的嗜好,就是杀人,他生存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杀人。
他挥剑的姿态,也非常奇特,白手肘以下的部位,都像是没有动,只是以手腕的力量把剑刺出来。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他从不肯多费一分精力。
韩文瞧着他这死人般的脸,瞧着他这独有的奇特使剑姿态,心头一动,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当下,袖子当中一柄剑也落了出来,使出了正宗的武当太极剑法。
黑衣人手腕巧妙地运转着,剑光自他手中刺出来,就像是爆射的火花,没有人能瞧得出他的变化。他在一瞬间刺出了十三剑,但这十三剑却像是牛入泥潭,没有泛起丝毫涟漪。
黑衣人眉头紧蹙,他已经暴露了,因此,第十四剑刺出时,突然在韩文的身前三尺外顿住,他剑势刺出虽急,停顿得还是那么自然,连剑都不再有半分颤动;
韩文身形也突然顿住,手中转动着像是黑色的圆木的剑,两人面对面,竟似突然在空气中凝结。
黑衣人碧绿的眼睛里射出了妖异的光,一字字道:“你不是朱砂帮门下!至少朱砂帮门下的人用不出武当派的剑法!而且造诣这么深!”
他话音也是奇异而独特、冷酷、低沉、嘶哑、短促,竟不像是自人类的咽喉中发出来的,声音虽低哑,却有一种直刺人心的魔力,叫人永远也不会将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忘记。
韩文笑道:“你自然也不是‘天星帮’门下!‘天星帮’还没有你这样的高手!尽是废物!”
黑衣人道:“不错。”
韩文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又看了黑衣人的剑,道:“要较量一下吗?”
黑衣人道:“自然!”
话声中,停顿的长剑突然直刺出去。
这一剑快得更是不可思议,他长剑刺出,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在三尺的距离内将这一剑闪开。
韩文的神情也是一变,手腕儿翻转便是数朵剑花绽放,一朵,两朵……他微笑着说道:“剑法不错!但你的剑法,还不够啊!据说李观鱼、薛衣人的剑法,那才叫高!”
他说了还不到三十个字。而且说得很快,黑衣人却已又刺出了三十六剑,剑势更狠、更毒。他素来不喜欢说话。只因为他通常还未说话时,他掌中的这口剑已作了最简洁的回答。
死!这就是他通常给别人的答复。
他每刺出一剑,韩文手中的剑花便绽放一朵,看起来,气定神闲,还有心情赞叹:“好迅急的剑法,好毒辣的剑法。果然不愧人称‘中原第一快剑’……好个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
对方仍没有答复,三十六剑之后。又是三十六剑。
韩文连连摇头道:“若求杀人手,但寻一点红……江湖传言,都说只要有人能出高价,就算是你的骨肉朋友。你也要杀的。这话可是真的么?”
中原一点红冷冷道:“我没有朋友可杀!”
这句话说出,第三次三十六剑已攻出。
“你的剑法纰漏还太多!只有恨,没有爱!没有爱啊!”;
韩文幽幽叹息,陡然间,步子一错,平平无奇的出了一招,这却是把手中的剑当做棍子横扫了出去,直接击打在一点红的腹部!
“咳咳……”。一点红小腹痉挛,捂着肚子。眼神儿中,却是狼一样凶狠的目光,道:“什么是爱?”
“爱?说不清楚!总之,需要自己去体会,就像金币的正反两面,一个人的剑法,不能只剑走偏锋!否则会死的很惨的!”,韩文笑着,突兀间却又是身形一闪,中原一点红后背受到重击,直接趴在了地上!
一点红自己知道,自己因为剑法上被克制,所以才会败得这么惨,很明显,这个黑衣青年人在剑法上的领悟,真的是很高超的。
.......
.......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走了过来,哈哈大笑:“韩兄!大半夜的跑出来,也不知会一声!”
接着,他又微笑着看着一点红,叹息道:“我久已听得有关你的种种传说,只可惜你不肯说话,否则我真想找你聊聊,那岂非比抡剑动刀有趣得多。”
一点红长剑突又顿住,冰冷的目光瞬地凝注着这人,突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笑道:“盗帅爱**,月夜暗留香……你是楚留香!”
这次来人倒不禁怔了怔,失笑道:“你说谁是楚留香?”
一点红道:“能欺身在我身旁五丈的人不多,但我知道,这位韩先生绝不是楚留香!因为他不屑扮演任何人!而你……却不同,尤其是你的笑容,你还不承认?”
假扮张啸林的楚留香再也忍不住了,大笑道:“你也许说对了,我的确不喜欢武力,流血争杀,正是我们所能做出的笨事中最笨的一种!我一向是这样认为的!”
一点红目光闪动,道:“你从未曾杀人?”
楚留香笑道:“你不信?”
一点红嗄声道:“你从未杀人,又怎知杀人的快乐?”
楚留香道:“你从未被杀,想来也不会知道被杀的痛苦,一个人若只能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种人也未免太无用了!”
一点红目中又爆射出火花,他慢慢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看着韩文,神色复杂,好一会儿,悠然叹息:“你很强!但我总有一天会杀掉你的!”
韩文不答话,思索了良久,道:“你的剑法已经误入歧途了!想办法改正下吧!杀手之剑,终究不是正途……不过,也没有错,但你需要领悟到其中的精髓!”
“什么是精髓?”,一点红还是没忍住,问道,他很奇怪,为什么韩文没有要了他的命,反而是跟他探讨起了剑法。
韩文咂着嘴,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的说道:“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实际上,也无非是,力量,速度、技巧的集合体!而你太过注重于技巧与速度的结合,反而忽略了剑,如果力道不够,绝对是杀不死人的!”
这番解释并不巧妙,甚至还有些云里雾里,但一点红似乎若有所思,还想在说些什么。
他还未说话,突听有人大喝道:“一点红,动手呀!你为何不动手?”
原来这时天星帮门下方才赶来。四个人都远远站在一旁,只有一条锦衣大汉跃上了屋脊,跺脚道:“咱们出银子请你来。可不是请你来说话的。”
一点红瞧都未瞧他一眼,韩文却向他微笑道:“以他这样的剑法,阁下不知出了多少银子才买到他一剑?”
锦衣大汉冷笑道:“出两分银子都已嫌多了,别人都说一点红如何了得,谁知他竟是个见了人也不敢出手的懦夫。”
“懦夫”两字才出口,突然剑光一闪,这大汉连叫声都未发出。便已倒下,咽喉天突穴上,深深沁出了一点鲜红的血。
只有一点鲜血。
星光下。只见他面容已扭曲,满头俱是黄豆般大的汗珠,虽然用尽气力,也再发不出声音。只有野兽般的喘息。
一点红。好厉害的一点红,竟连杀人都不多费半分力气,恰好刺着要害,恰好能将人杀死,那柄剑便再也不肯多刺进去半分。
一点红掌中剑缓缓垂下,剑尖也只有一点鲜血滴落,他目光凝注着这滴鲜血,头也不抬。缓缓道:“活着的人,没有人能骂我懦夫。”
逐渐微弱的喘息声中。‘天星帮’门下俱已面无人色。
楚留香仰天长叹道:“好一个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
他缓缓掏出条雪白的丝巾,覆在那大汉脸上。
韩文却没有他这种悲天悯人,反而是抚掌大笑,道:“好一个中原一点红!好悟性!好悟性!真希望你还能快一些成长!有没有兴趣儿跟着我几天?”
这时天星帮弟子方自纷纷大喝道:“一点红,你……你平日也讲道义,怎地今日……今日……”
一点红冷冷截口道:“我出卖的是剑,不是人,谁若对我的人有所侮辱,只有死!”
天星弟子跺脚吼道:“但咱们雇你来杀人,你为何不敢向他出手?”
一点红瞧了楚留香一眼,缓缓道:“你们求我是为了对付朱砂帮,这人却并非朱砂帮门下!”
然后他又看向了韩文,冷冷的说道:“欠你的人情,我自然会还!我是狼!不是狗!”
“呛”的,剑入鞘,他竟跃下屋脊,扬长而去了。
他的话很有意思,但也很有道理,有道是,是狼到哪儿都吃肉,是犊子到哪儿都挨揍,中原一点红是前者,不是后者!
‘天星帮’弟子又惊又怒,突又有人喝道:“这人就是今夜和冷秋魂捣鬼的,三姑娘今夜去找的就是他。”
楚留香笑道:“不错,只是她却摸错了房间!哈哈哈!此刻你们若想将她找回来,不妨去一趟‘快意堂’……”
语声中身形已掠起,等到天星弟子扑上来时,他早已远在十余丈外了,至于韩文,也早已经消失在黑夜当中,就像是一个幽灵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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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盏精巧的铜灯,巧妙地叠成宝塔形,被一个圆筒般的闪亮铜灯罩着,于是灯光就聚集成一条强烈的光柱。
这盏奇怪的灯,本悬在那宽大的绿绒赌桌上,而此刻,这张宽大的赌桌,竟被冷秋魂用作刑台。
他竟将韩文用锦被卷来的那少女,紧缚在这刑台上,那强烈的光柱,正好照着她苍白而美丽的脸。
她双目平张,瞳孔放大,神志已完全崩溃,整个人都在一种痴迷虚脱的状况中,口中不住喃喃道:“我姓沈,叫珊姑……我姓沈,叫珊姑……我是‘天星帮’弟子……我是‘天星帮’弟子……”
冷秋魂坐在赌桌前那张宽大的椅子里,冷漠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只有目中闪动着一丝残酷的笑意。
楚留香刚走进来,摇头叹道:“这狡猾的雌狼,看来竟已变成了绵羊,她已什么都肯说了么?”
冷秋魂淡淡道:“外貌再坚强的女子,其实意志也薄弱得很,一个人若想女子为他保守秘密,那人想必是个呆子。”
韩文也进来了,闷闷的说道:“这种冒险的事,原不是女子适于做的,厨房里,摇篮旁,才是她们该去的地方。只可惜越是聪明的女子,反而越不懂这道理。”
冷秋魂道:“张兄还想问她什么话?”,他残酷地笑了笑。眼睛斜瞟着楚留香,悠悠接道:“你现在就算问她以前曾经有多少情人,她也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
楚留香干咳了一声,又看向了韩文。
韩文无所谓的走了过去,道:“还认识我吗?”
沈珊姑眼睛无力地张了张,突然咯咯笑道:“我自然认得你,你是我的情人中最能令我满意的一个。但你却是个暴徒,是个畜生……禽兽不如!”
冷秋魂哈哈大笑道:“能被这样的女子骂为畜生,韩先生你想必真的有些本事。‘畜生’这两字在女人嘴里,通常都有些另外的意思。”
韩文表情不变,道:“你为何要来刺探我们的秘密?”
沈珊姑道:“只因你们找冷秋魂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量些什么秘密。”
韩文眯着眼睛道:“这与你‘天星帮’又有何关系?”
沈珊姑道:“自然有关系。‘天星帮’这次来到济南。为的就是来找‘朱砂帮’的,而冷秋魂正是朱砂帮门下掌权最重的一人。”
冷秋魂睥睨一笑,插口道:“‘朱砂门’与‘天星帮’素无纠葛,‘天星帮’为何要来寻事?”
沈珊姑道:“因‘天星帮’掌门人‘七星夺魂’左又铮突然失踪,而他临行前,曾经说是要来找‘朱砂门’的‘杀手书生’西门千的。”
韩文看向了楚留香,两人目光有了些许交流,而后他目光一闪。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找西门千?”
沈珊姑道:“不知道。”
韩文道:“左又铮与西门千平日可有往来?”
沈珊姑道:“素无往来。”
楚留香皱了皱眉,插言道:“你可知道西门千此刻也失踪了?”
沈珊姑道:“不知道。”
楚留香吐出一口浊气。双眉皱得更紧,似在苦苦思索,韩文也是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这两个人都是面色诡异,久久不语。
冷秋魂突然厉声道:“昨夜本门发生的惨案,与‘天星帮’可有关系?”
沈珊姑道:“什么惨案?我不知道。”
冷秋魂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继续问道:“左又铮出门之前,可是接着了一封书信?”
沈珊姑想了想,道:“不错。”
楚留香眼睛一亮,道:“你可知道那封书信现在哪里?”
沈珊姑道:“掌门人交给二师兄了。”
楚留香道:“二师兄是谁?”
沈珊姑道:“‘天强星’宋刚。”
韩文截口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沈珊姑道:“他还在徐州筹募付给‘中原一点红’的酬劳,今夜想必就能赶来了。”
像是见鬼了一般,一直在冷笑的,冷秋魂耸然动容,道:“中原一点红?可是那冷血的职业杀手?……你‘天星帮’为何要付给他那般巨大的酬劳?”
沈珊姑痴痴一笑,道:“因为咱们要他来对付你们‘朱砂门’,你们若是有杀害本帮掌门人的嫌疑,就要将你们一个个都杀死!”
冷秋魂苍白的脸,变得更全无血色,一双纤细的手,不住神经质地抚摸着腰边的刀柄,道:“你们付了他多少酬劳?”
沈珊姑道:“一万两,每杀一个人,再加上一千两,杀你冷秋魂却是五千两。”
冷秋魂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道:“很好,我如今才知道我的命原来比别人值钱些……但五千两也不算多,我可以付他一万……两万。”
沈珊姑道:“一点红信用素来很好,只要先接受了咱们的条件,你就算再给他十倍的酬劳,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冷秋魂笑声突然停顿,手掌紧握着刀柄,目光移向窗外,像是生怕那神秘可怖的一点红随时会闯进来。
沈珊姑痴笑着望向韩文,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原该叫‘天强星’才是,我那二师兄虽然叫‘天强星’,但哪里有你那么强壮?”
楚留香赶紧伸手在她“睡穴”上轻轻一点,喃喃道:“女孩子不可多说话。若是变成长舌妇,可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的女人,我素来不愿瞧见。这世上若是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是非就会少得多了。”
沈珊姑终于沉沉睡着。
冷秋魂眼睛犹在瞪着窗户,喃喃道:“中原一点红……他的剑究竟快到什么程度?他难道真的有传说中那么恶毒?他难道真的……”
楚留香一笑接口道:“冷兄不必多想,反正立刻就要见着他了。”
冷秋魂霍然站起,失声道:“他立刻要来?”
韩文点了点头,道:“这人执拗的很,想来自是要来的。”
冷秋魂握着刀的手。指节已发白,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来吧!就算‘盗帅’楚留香来了,我也未必见得怕他,我还会怕中原一点红?”
韩文饶有深意的看了楚留香一眼,玩味儿的微笑道:“楚留香难道比一点红还可怕?”
冷秋魂道:“普天之下。还有比楚留香更可怕的人么?”
楚留香在一旁喃喃道:“据我所知。楚留香一点也不可怕,他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世上比他再和善的人,只怕很少有了。”
冷秋魂哈哈大笑道:“可笑……我当真从未听过比这更好笑的话了,就算楚留香自己听到,只怕都会笑掉大牙。”
楚留香面上一窘,叹了口气,苦笑道:“人。真是奇怪得很,有时竟宁愿去听信别人的谣言。而不相信真话。”
韩文倒是觉得有趣儿,还真想看看楚留香掉了两颗大门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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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大厅屋瓦“格”的一响。
冷秋魂笑声一下子就顿住,全身上下,立刻再没有丝毫笑意,就像是被紧弦弹出的弹丸,“嗖”的跃到窗旁,大声道:“朋友们既然来到‘快意堂’,就请下来吧!”
楚留香拉开门,缓缓走出去,笑道:“各位若想打架,只管找……这位,若是来赌两手的,在下倒可奉陪。”
他嘴里的这位,自然是韩文了!有韩文这么好斗的人在,他还用出手吗?
星光下,只见屋脊上人影幢幢,聚到一起,似是商议了一阵,然后五个人相继跃下,却还有气人负手站在对面屋檐上,神情似十分悠闲,一双眸子却如狼一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张啸林瞧得清楚,这人正是一点红。
当先跃下的一人,急服劲装,满脸铁髯,但身形却瘦得和那一撮铁髯大不相称,五个人里,他轻功显然高出别人许多;
一落下地,目光便灼灼的打量着楚留香,微一抱拳,冷冷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主人?”,但见他左掌在前,中指与无名指上,赫然正套着三个奇特的乌金钢环。
楚留香笑道:“阁下莫非便是‘天强星’宋二瓢把子?”
铁髯汉子道:“正是。”
楚留香让开了门,笑道:“此间的主人正在里面相候,请。”
冷秋魂已又坐到那宽大的椅子上,雪亮的长刀已拔出,抵着沈珊姑的脖子,冷冷地瞧瞧宋刚。悠悠道:“宋二先生来得真巧,在下这里正抓住了个女贼,宋二先生如有兴趣,不妨和在下一起审问她。”
宋刚当门而立,一张轮廓阴沉的脸,已涨成紫色,也不知究竟是该冲进去,还是不该冲进去。
冷秋魂哈哈笑道:“宋二先生莫非衣服穿得太紧,怎地脸都憋红了,看来下次真该换个裁缝了,在下倒可为宋二先生介绍一个。”
天星帮弟子俱已勃然变色,怒喝着冲了进去,宋刚突然反手一掌,将最先冲人的一人打得又跌出门外,自己竟抱拳强笑道:“这……这想必是个误会。”
冷秋魂扬了扬眉,道:“误会?”
宋刚道:“此刻在冷公子刀下之人,乃是宋某的师妹。”
冷秋魂道:“呀……在下这倒失礼了,令师妹若肯早些说出来历,在下又怎敢无礼?”,他话语虽说得客气,但一柄刀却还是架在沈珊姑脖子上,全无撤回之意。
宋刚已掩不住流露出关怀焦急之色,强笑说道:“兄台若肯将敝师妹赐还。敝帮感激不尽。”
冷秋魂大笑道:“男女之间,若是有了不寻常的关系,果然是再也掩饰不住了的。”
宋刚终于忍不住变色道:“你说什么?”
冷秋魂悠然道:“在下是说。阁下为了多情的师妹,竟将师兄忘了。”
宋刚一张脸立刻更红,更紫,吃吃道:“敝师妹……敝师兄……”
冷秋魂突然长身而起,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左又铮是生是死。何去何从,我朱砂门全不知情,至于你这师妹么……你要想将她带走。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宋刚捏紧了拳头,嗄声道:“你……你要怎样?”
冷秋魂道:“你若想要这女子活着走出去,就得立誓担保天星帮永不再踏入济南一步,至于屋檐上那位朋友。自然先得请他一起回去。”
话犹未了。突听风声骤响,一条人影自左面窗户飞入,右面穿户飞出,冷秋魂掌中刀竟被人弹得“叮”的一响,险些脱手飞去。
再看中原一点红,已到了右面屋檐上。他用不着说话,已给了冷秋魂最明白,最简单的答复:“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也管不着我。”
冷秋魂脸上变了颜色。立刻笑道:“只要兄台不再管天星帮的闲事,随时要来济南城,我朱砂门下弟子,必定倒屐相迎,恭送如仪。”
这时宋刚却已再也忍不住喝道:“一点红,你杀了我门下弟子,我非但毫无怨言,反而将他们责骂了一顿,我姓宋的就算对我老子,也没有对你这么客气,但你方才明明可以救出三妹,却不肯出手,你……你……你……”
一点红冷冷道:“我素只知道杀人,不知道救人的。”
他目光比刀还冷,宋刚瞧了一眼,下面的话像是已被塞了回去,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方吃吃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杀了他?”
一点红道:“我杀人从不暗算,你叫他出来,我就为你杀了他。”
冷秋魂大笑道:“只是在下出去之前,令师妹的头自然已先分了家了。”
宋刚狠狠一跺脚,嘶声道:“好,依你,从此天星帮决不再踏入济南一步。”
像宋刚这种人在江湖中地位虽不高,但帮会中人,若想在江湖上混,那是话出如风,永无更改的。
冷秋魂展颜一笑,道:“既是如此……”
突听一人嘻嘻道:“冷兄莫要忘了,这位姑娘,再下也有一份的。”
宋刚霍然转身,便瞧见笑嘻嘻走来的楚留香,他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又要多事。”
楚留香笑嘻嘻道:“我不是东西,是人。”
宋刚狂吼一拳击出,指上星环,寒光闪闪,取人性命,易如反掌。但他一拳击出后,面前却已没了人影。
再瞧楚留香已笑嘻嘻的站在屋檐上,笑道:“在下早已说过,打架是绝不奉陪的。要找人打架,你找他啊!”
顺着楚留香的手指向的人,宋刚一回头就看见了韩文还在那里优哉游哉,神游天外的样子,又惊又怒,向一点红连打了好几个手势,一点红却似全没有瞧见。
宋刚终于忍不住道:“红兄,你……你杀人的时候,难道还未到么?”
一点红瞧了韩文一眼,缓缓道:“世上之人,我皆可杀,但是他……你另请高明吧!”,自屋檐上抛下一包银子,竟头也不回的去了。
宋刚张口结舌,怔在那里,他简直做梦也想不到杀人如草的“中原一点红”,竟也有不杀的人,喃喃道:“他……他也有不敢杀的人?”
“不是不敢杀,而是杀不了!”,韩文悠然的说道:“其实,我们的条件,要比冷公子的还要简单得多!你只需要听着就好,这还是看在我们老板是个好脾气的份儿上,不然……我让你囫囵个进来,碎成渣渣出去!”
宋刚被那两道目光看的身上发抖,终于又跺了跺脚,道:“你要怎样?说吧!”
韩文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的说道:“只要你将你师兄临去时交给你的那封信让我们老板瞧瞧。我不但立刻恭送你师妹出门,还为她雇好轿子,放串鞭炮洗洗霉气。”
宋刚不禁怔了怔。道:“你的条件,只是想瞧瞧那封信?”
韩文点头,道:“瞧过之后,立刻奉还。”
宋刚默然半晌,缓缓道:“那封信,我虽毁了,但信中内容。我却已瞧过,却不知那封信与你又有何关系,你为何定要瞧它?”
韩文道:“你也不必问我是为了什么。只问你想不想你那娇滴滴的师妹重回你的怀抱。”
宋刚考虑了半晌,又瞧了瞧灯光下那苍白而美丽的脸,胸中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再也不顾一切。大声道:“好。我说,其实那封信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
突然狂吼一声,向前冲出数步,噗地倒了下去。
天星帮弟子惊呼大乱,只见他身上看似没什么伤痕,但过了片刻,便有一丝鲜血自脊椎第七骨节下渗了出来。
冷秋魂变色道:“这已是第二个为那封书信死的人了。张兄,你……”;
抬头一瞧。屋檐上的“张啸林”已不知何去了,再一扭头,那个韩先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刚狂吼倒地,墙角后阴影中便有人影一闪而没,别人虽未瞧见,但又怎能逃得过楚留香的一双利眼。他立刻凌空掠出数丈,追了过去,谁知那人影竟已在数十余丈外,他轻功之高,天下皆知,谁知这人轻功竟也不弱。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济南城干燥的晚风中凌空飞掠,就像是一根线上系着的两个风筝。
那人影竟始终能与楚留香保持段距离。
片刻间,两人便已飞掠出城。远处烟水迷蒙,已到了大明湖边,这月下的名湖,看来实另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风韵。
这时楚留香已将追上了那人影──普天之下,无论是谁,轻功终是要比他稍逊一筹的。
楚留香笑道:“朋友你还是留步吧,我保证绝不伤你毫发,但是若是想跃下水,就未免要自讨苦吃了。”
那人夜枭般一笑,道:“楚留香!我终于认出你是谁了。”
“认出来又如何?你是想死吗?”
那人的笑声陡然间如同被扼住了脖子的鸭子,一声也发不出来了!看着堵在自己身前的韩文,惊颤道:“你是谁?”
“我……艹!”
韩文还没说完话,突然有一股奇异的紫色烟雾爆发而起,吞没了那个黑衣人的身影,也吞没了韩文、甚至是楚留香的身影。
那烟雾立即沉重得像是有形之物,楚留香非但眼睛被迷,身形在烟雾中竟也为之施展不开。等他闭住呼吸,冲出烟雾,到湖边时,那人影已不见了,只有湖水上一朵涟漪,正在袅袅消散。
看着站在原地,手中已经有了一柄剑的韩文,又看了看被无声无息的削掉一大块儿的青石桥栏杆儿,楚留香还是一惊的。
之前韩文轻描淡写的打败中原一点红就足以令他骇然了,可现在,他依旧觉得自己小看了韩文啊!
发怔了好久,楚留香又瞧着那逐渐消散的涟漪,喃喃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东瀛武士神秘的“忍术”,我怎么从未听说中原武林中已有人学会这种几近邪术的武功?”
据故老相传,那“忍术”乃是一种能使自己的身形在敌人面前突然消失的方法,要学会这种神秘的武功,便是断绝**,将自己完全奉献为“忍术”之祭礼。
其过程之艰苦卓绝,直非人所能忍受,是以就算在东瀛武林中,能通忍术的“忍者”,通常也都是被视为鬼魅的神秘人物。
楚留香轻功虽已入化境,虽然几乎已知道世上所有逃避人耳目的法子,但对这种神秘的“忍术”,所知却不多。
不仅是他,就算是韩文也喃喃道:“我只见过幻剑流!这种流派的我还没见过!有意思!有意思!呵呵呵!”
“你还有心情笑?”,楚留香相当不满的说道:“这人既擅“忍术”,又有那样的轻功,我楚留香今日,才总算遇着了对手,只可惜到此刻竟仍猜不出他究竟是谁?”
“哈哈哈!我当然有心情!而且心情甚好!”,韩文大小不已,道:“越强的对手,杀起来才会越痛快啊!”
楚留香连连摇头,喃喃道:“疯了!你可真是疯了!而且是无药可救的那种!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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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五章 妙僧无花
尽显幽静诡异的夜空下。
突听一人冷冷道:“拔出你的剑来!”,语声嘶哑而奇特,一条黑衣人影,自湖边淡淡的水雾中走了过来,赫然正是那“中原一点红”。
楚留香动容道:“你怎么也来了?”
一点红道:“我一路追踪,直到此刻才又找着你们,你们总不能令我失望。”
楚留香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摸了摸鼻子,道:“韩兄!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韩文摇头,道:“我对现在的他不感兴趣儿!他已经在我手中败过一次了,锋芒受挫,虽然领悟了另外一点儿东西,但还不足以与我一决生死!所以……他是来找你的!试试你楚留香的名声到底是不是徒有虚名!”
楚留香愕然,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一点红的牛脾气又上来了,道:“我找的就是你!不是他!”
韩文摇了摇头,好半晌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一点红冷冷道:“只为了要将我的剑,刺入你的咽喉。”
韩文嗤笑了了一声,道:“你要杀我?你知道你现在并不具备那个能力!”
一点红道:“或是被你杀死。”
韩文摇头笑道:“其实……就像是夏天青涩的果实,现在还未成熟,有些酸涩,吃起来并不爽,我也不想吃,只想等你成熟!我不想杀你!更不愿杀你!你走吧!”
一点红道:“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不要再纠缠了!”。韩文道:“你方才岂非说过,不……”
一点红冷冷截口道:“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我杀你。只是为我自己。”
韩文的头摇的跟拨浪鼓儿似的,道:“没兴趣儿!我现在不想动手!”
一点红叱道:“你不动手也得动手!”
叱声中,剑光已如匹练般刺来,韩文背负双手,竟是动也不动,剑光便在他咽喉前半寸戛然顿住。
剑光已将他眉目都映得惨碧色,他喉结也已被那森寒的剑气刺激得不住颤动。但他竟仍是神色不变。
他的神经竟像是铁铸的。
一点红又将掌中剑往前推进了半分,剑尖纹风不动,他的手腕。竟也像是铁铸的镇定。他嗄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剑尖距离韩文咽喉已只有两分,韩文竟仍然声色不动,淡淡笑道:“你自然不是不敢,而只是不愿而已。”
一点红冷笑道:“我一心想杀你。怎会不愿?”
韩文笑道:“你这样杀了我。能得到些什么乐趣?”
剑尖,突然颤抖起来。
一点红磐石般镇定的手腕,竟已动摇了,嘶声喝道:“你真有如此自信?”
突然一剑刺了出去。
韩文从头到脚,绝没有一分动弹,那锐利的剑锋虽只是贴着他脖子过去,但这一剑也可能会刺穿他咽喉。
一点红的脸虽仍如冰一般冷,但肌肉却已一根根在颤抖着。一张脸终于奇异地扭曲起来,道:“你……你真的不肯与我动手?”。他语声竟也颤抖起来。
韩文叹了口气,道:“实在抱歉得很!你……还有些弱!”
一点红仰天长笑道:“好!”,笑声凄厉,他竟回过长剑,一剑向自己咽喉刺去。
这一来,韩文倒当真大吃一惊,心中暗骂,这个牛脾气!难道就不会隐忍一段时间,变强之后再来找自己吗?劈手去夺他长剑,一点红手腕闪动,剑尖始终不离他自己咽喉方寸之间。
韩文也展开空手入白刃的武功,着力抢夺。
星光下,只见剑光闪动,人影起落,两人毕竟已动起手来,但这两人动手,一个为的竟非伤人,而是救人。另一个要杀的也非对手,而是自己。
这样的动手,倒当真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刹那间数十招,突听“铮”的一声,湖上竟响起了一声琴声,琴声叮咚,妙韵天成,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国破家亡,满怀悲愤难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
琴声响起,天地间便似充满一种苍凉肃杀之意,天上星月,俱都黯然无光,名湖风物,也为之失色。
韩文倒也罢,武功在那摆着呢!内力深厚,加之他修炼的内功也是走的也是注重心境的路子,听了之后不感觉什么。
那一点红却是身世凄苦,落魄江湖,他心胸本就偏激,本就满怀抑郁不平,否则又怎会以杀人为业,以杀人为乐?此刻琴音入耳,他只觉鲜血奔腾,竟是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长啸,反手一剑,向韩文刺了出去。
这剑迅急狠辣,星光下只见一点红目光皆赤,竟似已疯狂,韩文微蹙眉头,身子像是蛇一样躲过了剑锋,等到一点红第二剑刺出时,竟是有快了几许。
此刻面对着的已是个失却理智的人,情况自然已大不相同,便是楚留香也是色变,正准备出手相救,韩文却是一边躲,一边挥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琴声越来越急,一点红的剑光也越来越急,他整个人竟似已完全被琴声操纵,再也不能自主。韩文的眉毛也是越蹙越紧,他倒并非怕一点红伤了他,而是知道这样下去,一点红必将伤了他自己。
迅急的剑光已在韩文面前织成了一片光幕,这疯狂的剑光已非世上任何人所能遏止,韩文舌绽春雷,喝道:“痴儿!还不醒来!”
以他如此深厚的功力,猝不及防一喝,便是楚留香都晃了三晃,更何况是一点红呢?
趁着他愣神儿的时候,韩文已经在他身上啪啪啪的连点了数下。一脚把他踹进水里,然后又拎住了他的脚,只等他开始挣扎的时候。知道他恢复了精神,将他提了上来。
“你的剑法,没有爱,没有爱啊!”,韩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找个朋友之类的,体会一下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你的剑法必将会大成!”
一点红光面容扭曲,良久,怒喝道:“我不需要你的说教!”。话音未落,扑腾一下跳进了水里,不见踪影。
“这个人是个驴子的脾气啊!我想……我们应该去看看是谁在弹琴!”,楚留香喃喃道。
“嗯!其实我……”。韩文眨了眨眼睛。有些狡黠。
楚留香一愣,道:“你什么?”
“我想看看落了水的楚留香是什么模样的!”,韩文面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在楚留香的惊骇中,轻轻地推了他一下,猝不及防中,就算是香帅也躲不过去啊!
眼看着身上湿了半截儿,楚留香摇了摇头。叹道:“好吧!既然都湿了,那就游过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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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迷蒙中。湖中竟泛着一叶孤舟。
孤舟上盘膝端坐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正在抚琴。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唐僧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楚留香瞧了两眼,皱眉看了一眼在水面上掠过的韩文,苦笑道:“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的,世上除了他外,还有谁能抚出这样的琴音……他月下抚琴,倒也风雅,却不知害苦了我们。”
他潜至舟旁,才冒出个头来,道:“大师心中,难道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么?”
叮咚一声,琴音骤顿,那僧人虽也吃了一惊,但神态却仍然不失安详,寒目瞧了一眼,展颜笑道:“楚兄每次见到贫僧时,难道都要**的么?咦……这位是?”
这少年僧人正是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他那日泛舟海上,正也是被楚留香自水中钻出吓了一跳。
楚留香一笑道:“这位自然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他韩先生!大师可曾见到两个人?”
“哦?原来是你的朋友啊!失敬!失敬!”,无花与韩文打了个招呼后,道:“却不知那两位是何许人物?”
楚留香道:“头一个就是那‘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
无花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将面前那具七弦琴,沉入水中。
楚留香奇道:“此琴总比我那面具珍贵得多,你又为何将之抛入湖中?”
无花道:“你在这里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琴已沾了血腥气,再也发不出空灵之音了。”,说完将双手在湖水中洗了洗,取出块洁白如雪的丝巾,擦干了水珠。
楚留香道:“你以为这湖水就干净么?说不定里面有……”
无花赶紧打断了他的话,道:“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难怪要做和尚,像你这样的人,若是不出家,在凡俗尘世中只怕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无花淡淡笑了笑,道:“那第二位呢?”
楚留香苦笑道:“这第二人虽已认出了我,我却未认出他,我只知他轻功不凡,暗器毒辣,而且还学会了忍术。”
无花微微动容道:“忍术?”
楚留香道:“你素来渊博,可知道‘忍术’曾流入中土么?”
无花寻思半晌,缓缓道:“忍术一流,传自伊贺,纵在东瀛本岛上,也可算是一种极神秘的武功,但以贫僧看来,你的神通不但与忍术异曲同工,而且犹有过之。”
楚留香道:“你如此捧我,可是要我下次着棋时,故意输你几盘?”
无花正色道:“东瀛的武功本是唐时由我邦传入的,只不过他们稍加变化而已,东瀛武林最著盛名的柳生流、一刀流等宗派,大多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岂非正与我邦内家心法相似,至于他们剑法之辛辣、简洁,也正与我邦唐时所盛行的刀法同出一源。大同小异。”
楚留香笑道:“你果然渊博,但那忍术……”
无花道:“忍术这两字,听来虽玄妙,其实也不过是轻功、暗器、迷药,以及易容术的混合而已,只是他们天性最善模搬,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殉道精神。学会了我邦之物,不但能据为已有,而且竟还能将之渲染得几近神话。”
楚留香道:“我只问你。经过他们渲染变化之后,而成为‘忍术’的那种武功,是否已流入中土?有没有人已学会?”
无花沉吟道:“据说二十年前,曾经有一位‘伊贺’的忍者渡海而来。而且还在闽南一带居住了三年。中土武林中若有人能通忍术,想必就是那三年中从他那里学会的,而且想必定然是闽南武林中的人物。”
楚留香皱眉道:“闽南?……难道是陈、林两大武林世家的人?”
无花皱眉笑道:“如此良夜,你我却只是谈些俗事,也不怕辜负了清风明月?”
楚留香道:“我本是个俗人,尤其是此刻,除了这些俗事外,别的事我全无兴趣。”
他突然站起身子。大笑道:“你若要谈禅、下棋,我事完之后自会寻你。而且保证身上一定是干干的。”笑声中,一跃而入,全未溅起丝毫水花。
无花笑道:“谈禅下棋之约,千万莫要忘了。”
楚留香在水面上露了露头,高声笑道:“谁若会忘记无花之约,那人必定是个白痴。”
无花目送他游鱼般的滑去,微微笑道:“能与此人相识,无论为友为敌,都可算是一件乐事。”
.......
.......
远处的岸边,韩文看着水里的楚留香,皱眉道:“你不觉得他出现的太诡异了吗?”
“嗯?”,楚留香有些错愕,旋即笑道:“怎么诡异了?”
韩文沉吟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那上边儿又大篇幅记录无花这个人的资料,道:“第一!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完美的人!如果有,那么,我相信,他一定是装出来的!李红袖把他写的跟神一样!”
楚留香微微挑眉,道:“然后呢?”
韩文道:“然后就是他的武功!不是单纯的少林内力!你懂我这个意思吗?”
豁然想起韩文好像是在船上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碰了一下无花,楚留香点了点头,道:“再然后呢?就想说这些?”
“当然不是!一点红之所以会变成那样疯狂,短暂的时间内被控制,是因为那张琴!他弹得琴应该是天琴魔音一类的东西,尤其是心境有损的人,越偏激的人,越容易被他控制……”,韩文满满地说着。
楚留香连连摆手道:“你等等!你这些全都是臆测啊!什么天琴魔音,我可从没听过这种武功啊!”
“你没听过,没代表我不知道!这种武功类似于少林的佛家狮子吼,最关键的是,他为什么把琴仍在湖里?真的只为了一点红这个名字?”,韩文看着楚留香,道:“你把它捞上来,你就清楚了!”
楚留香面色变幻不定,好半天又沉下水去,不多时,他回来了,而且是面色铁青,因为这张琴的琴弦儿断了一根儿。
韩文指着这根断了的琴弦儿,道:“他没想到我会佛家狮子吼的法门,一时不慎,勾断了一根琴弦,否则他后来的琴声为何与之前不一样?再有,他的内力消耗的很严重……”
“你不必说了!”,楚留香突然间打断了韩文的话,他还是有些不相信,良久,叹道:“这只是猜测,我还是不敢相信啊!我们没有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妄下结论!”
“算了!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时,到时候我再取了他的性命也不迟!我们先回去吧!”,韩文摇了摇头,面上挂着冷笑,先一步向城中走去。
楚留香跟在韩文身后,一路上反复的思索,只觉此事直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团乱麻。摸不出什么头绪。
他决定暂时不去再想,让头脑也好休息些时。人的头脑是件好奇怪的东西,你久不用它它会生锈。但若用得太多它也会变得麻木的。
入城后晨光已露,街上已有了稀落的行人。
韩文走的似乎漫无目的,楚留香衣服都干了,他还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深感韩某人不靠谱的楚香帅正准备开言,却见三转二弯,他们竟又转到那“快意堂”。宋刚尸身已不见,沈珊姑与“天星帮”弟子也都走了。
几条黑衣大汉,正在收拾打扫。瞧见韩文与楚留香,纷纷喝道:“此刻赌台还未开,你晚上再来吧,着急什么?”
韩文蹙了蹙眉头。道:“我们来找冷秋魂!”
大汉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冷公子爷的名字。”
楚留香见韩文神色不善,连忙道:“我倒也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冷秋魂的兄弟。”
几条大汉望了一眼,放下扫把水桶,匆匆奔入。
过了半晌,冷秋魂便施施然走了出来,面上虽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双目却仍灼灼有神。上下瞧了楚留香几眼,冷冷道:“阁下是谁?冷某倒记不得有阁下这样的兄弟。”
不过。他又看到了韩文,面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楚留香故意四下望了一眼,压低语声,道:“在下便是张啸林,为了避人耳目,故意扮成这副模样的。”
冷秋魂恍然,怪不得呢!当下大笑道:“原来是赵二哥,兄弟当真该死,竟忘了二哥的容貌了。”
楚留香暗暗好笑,被他拉入间精致的卧室,绣被里露出了一截女子蓬乱的发髻,一根碧玉钗已堕在枕上。
冷秋魂竟霍地掀开被子,冷冷道:“事已完了,你还不走?”
那女子娇啼着穿起衣服,踉跄奔了出去。
冷秋魂这才坐下来,瞧着楚留香,道:“不想兄台的易容术,倒也精妙得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冷兄可瞧得出么?”
冷秋魂道:“易容之后,自然不及以前自然,兄台若是扮得丑些,倒也不易瞧破,这样……这样总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韩文暗中几乎笑破肚子,偏过脸去,翻着白眼儿。
楚留香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口中却叹道:“黑夜中匆匆易容,虽不甚似,却也只有将就了。”
冷秋魂又瞧了两眼,道:“大致倒也不差,只要鼻子低些,眼睛小些,也就是了。”
楚留香忍住笑道:“是是,下次必定改过。”,他眼珠子一转,又道:“沈珊姑呢?”
冷秋魂微微笑道:“放她走了,‘天星帮’虽然人才凋落,总也算是个成名帮派,我也不愿和他们结怨太深。”
楚留香道:“正该如此,却不知兄台可曾派人打听过济南城里的武人行踪?”
冷秋魂道:“我已令人仔细寻找,那‘五鬼’并不在城里,除此之外,虽然有个名头不小的人物,但却已和咱们的事没什么关系。”
“哦?”,韩文随口道:“那是什么人?身手如何?”
冷秋魂道:“那人装束奇诡,佩剑狭窄,仍是海南剑派中的人物,看神情还是个高手,想来不是灵鹫子便是天鹰子。”
楚留香惊骇莫名的跳了起来,看了一眼韩文,却见韩文也在看他,急道:“是天鹰子?他现在在哪里?”
冷秋魂奇道:“兄台为何如此紧张?”
楚留香道:“你先莫问,快说他现在何处,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
冷秋魂道:“他并未在道观挂单,却落脚在城南的迎宾楼里,兄台为何急急寻他?”
他话未说完,韩文早已经一闪而逝,楚留香也已大步奔出,喃喃道:“但愿我去得还不迟,但愿他莫要成为为那书信而死的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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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迎宾楼规模甚大,旅客不少,出家人却只有天鹰子一个,独自住在朝阳的一个小小跨院里。
只是此刻人已出去了。
楚留香打听清楚,打了两个转。就将那防贼似盯着他的店伙摆脱,那店伙只见眼前人突然不见了,还以为遇着狐仙。爬在地上不住磕头,甚为好笑。
看着眼前的门,韩文抬腿就要去踹,楚留香一把拉住了他:“你这是要做啥?”
“当然是进去探探情况了!”,韩文有些奇怪的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面皮抽搐,良久,道:“有点儿技术含量行不?你这种人。只能去做强盗!”,说着话,他已用一根铜丝。开了门上的锁,朝着韩文摆了摆头。
天鹰子气派虽不小,行囊却不多,只有个黄色包袱。包袱里有套换洗的内衫裤。两只袜子,还有卷黄绢经书。
这卷经书在内衣里,还用根丝线缚住,显然天鹰子将之瞧得甚是珍贵。
楚留香道:“那封神秘的书信,莫非就藏在这经书里?”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韩文四处打量着,漫不经心的回答。
此时,韩文与楚留香心里也都清楚。那封书信关系必定甚大,说不定就是解破这整个秘密的钥匙。否则绝不会有那许多人为信而死。
楚留香解开丝线,果然有封书信自经书中落下来。
“哈哈!快来看看!”,他狂喜着抽出了信,粉红色的信笺上写着两行娟秀的字迹,看来竟似乎是女子的手笔。
信上写的是: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信笺叠痕很深,想是已不知被瞧过多少次了,但仍保存得平平整整,可见收信人对它的珍惜。
这封信写得虽然婉转,但却显然是要收信的人斩断情丝,莫要思念于她,若是说得干脆点,就是:“我不喜欢你,你也再莫要对我痴心妄想了。”
这封信自然是写给天鹰子的,信末的署名,只写了“灵素”两个小字,想来便是那女子的闺名了。
韩文啧啧称奇,道:“看来这天鹰子出家前竟有段伤心事,说不定他就是为此事出家的,他至今还将这封绝情的信带在身旁,倒真是个多情种子。”
楚留香却是摇了摇头,无意间窥探了别人的**,心里直觉得甚是抱歉,未找着那封神秘的书信,心里又不禁甚是失望。包袱又回归原状,谁也瞧不出被人动过。
两个人走到街上,楚留香不禁喃喃问道:“天鹰子会到哪里去了呢?他千里迢迢而来,想必也是为了追寻他师兄灵鹫子的下落,他既然到了济南,自然少不得要向朱砂门打听才是啊……”
韩文哪里能回答的上来?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看着楚留香,道:“快意堂!”
一念至此,两个人足下发力,眨眼间便如鬼魅一样到了快意堂。
冷秋魂竟站在门外,似乎刚送完客。瞧见楚留香,笑道:“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楚留香急问道:“天鹰子方才莫非来了?”
冷秋魂笑道:“正是,你去寻他,他却来寻我,奇怪的是,海南剑派竟也有人失踪了,更奇怪的是,他不找别人打听,却偏偏来找着我,海南与济南相隔千里,海南剑派有人失踪,朱砂门又怎知道他的下落。”
韩文插言道:“你可知道他离开此地,要去哪里?”
冷秋魂道:“回迎宾楼去,我已和他约定,午后前去回拜。”
不等他话说完,这两位已走得没了影子。
这一次他们倒也算轻车熟路,笔直闯人那跨院,屋里窗子已掀起,一个乌簪高髻的枯瘦道人,正坐在窗边沏茶。
他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壶里根本没有茶倒出来,他竟浑然不觉,手里还提着那茶壶在倒着。
楚留香松了口气,喃喃道:“我们总算是及时赶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在我面前将他杀死。”,言下抱了抱拳,高叫道:“屋里的可是天鹰道长么?”
天鹰子想是出神,竟连这么大的声音都未听到。
楚留香笑道:“这位多情道人,莫非又在想那灵素?”他大步走到窗前,又道:“在下此来,为的只是令师兄……”
话未说完,突然发现壶里并非没有茶,而是已被他倒干了。茶水流了一桌子,又流了他一身。
韩文心念闪动,伸手一拍他肩头。哪知他竟直直的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后,还是双腿弯曲,保持着坐的姿势。
一旁的楚留香大骇,飞身跃入,天鹰子四肢已冰凉,呼吸已断。胸前一片血渍,竟是先被人点了穴道,再一剑穿胸刺死。
这名满海南的名剑客。显然竟在不知不觉间就已被杀,杀他的人将他一剑穿胸,竟连他手里的茶壶都未震落。
这又是何等惊人的身手。
楚留香不禁骇然,四下搜索一遍。也瞧不见任何奇异的痕迹。显然那人非但武功高极,手脚的干净也是天下少有。
楚留香瞧着天鹰子的尸身,黯然叹道:“我们虽未杀你,但你却因我们而死,只因那人若非知道我们要来寻你,也就未必会杀你,只可惜你生前虽然掌握着那秘密的关键,你自己却不知道。”
到现在为止。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札木合四个人唯一的共同之点,就是他们四人想必都是接到一封信后才出门的。而那四封信,显见又必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这就是楚留香此刻所知道的唯一线索。
要想揭破这秘密,他必须知道:写信的人究竟是谁?
那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正午,太阳将青石板的街道照得闪闪发光。
楚留香走在路上,脸上虽在笑,心里却已几乎绝望。
现在,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等三人接到的书信都已失踪,和他们关系最密切,唯一可能知道他们行踪秘密的宋刚、杨松、天鹰子已被人杀了灭口,剩下的惟有札木合处或许还有线索可寻。
但札木合出门时,是否将那书信留下来呢?
就算他留下了书信,却又是交给谁呢?
就算知道那人是谁,却又是否能在黄沙万里、无边无际的大戈壁中,寻得他的踪迹?
楚留香叹了口气,索性走到临街的酒楼上,饱餐了一顿,人的肠胃被美食填满后,心情也会开朗得多的。两碟精致的小菜,三杯暖酒下肚,这世界果然变得美丽多了,就连街头的一株枯树,都像是有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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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到那一步的人不多!刚才那一剑,我看了,比中原一点红也相差无几,只有那么一丝的差距而已!杀他的人必定是个高手!”,韩文悠悠的说道。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然后呢?你想如何?”
“那一剑却不是一点红的下手方式,我与你在一起自然也没有机会……也就是说,这济南城中最厉害的两个用剑高手可以排除!我们需要找人了!”,韩文缓缓地说道:“这是笨方式,试试而已!”
“要说找人,那自然是丐帮的拿手好戏,不过……噫噫!那个不是骂你禽兽的那个吗?”,楚留香的话停了下来,示意韩文看过去。
韩文凭窗下望,顺着楚留香指点的方向,瞧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突然瞧见几条牵着马的大汉,拥着一紫衫少妇,从长街旁走了过来。
这几条大汉自然不能令韩文感到兴趣,而这少妇却使他眼睛亮了起来──她正是沈珊姑。
只见她沉着一张瓜子脸,皱着眉头,满脸都是想找人麻烦的模样,那几条大汉却是没精打采,垂头丧气。在皖南这一带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天星帮”,如今竟要被人赶出济南城,这实在是件丢人的事儿。
几个人走到街头那枯树下,似是商量了一阵,大汉骑上马往东出城,沈珊姑却一个人向西而行。
韩文心念一转,道:“跟上去看看!”
说完,他也不管楚留香,直接跟了上去匆匆追了出去,转过街口,便瞧见那裹着浅紫衣衫的诱人身子。她**虽丰满,腰却很细,走起路来,腰肢摆动得很特别,带着种足以令大多数男人心跳的韵致。
韩文远远跟在后面,满意地欣赏着,动人少女的走路姿态,总是令他觉得赏心悦目,愉快得很了。
楚留香结了酒钱也跟了过来,无奈的说道:“跟着她作甚?偷看人家洗澡啊!”
“你懂个屁!没准儿咱们还能收获意外之喜呢!你看看她在干什么!”,韩文冷哼道。似乎颇为不满楚留香的猥琐。
她不住向两旁店铺里的人询问,似乎在打听什么人。她走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脏。竟已走到这城里最低下的一角,楚留香不觉奇怪,猜不出她究竟要找谁。
像沈珊姑这样的人,走在这种地方,自然更引人注意,有些登徒无赖,简直已在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起来。但她却旁若无人,满不在乎,别人瞧她一眼。她也用那双大眼睛去瞪人,还不时向人打听问路。
她所问的人似乎已在这里住了很久,有不少。人都指点着告诉她,所指的方向。是个小小的山坡。这山坡上也盖着两排屋子。却都是以木板拼凑成的,东倒西歪,显然已是济南城的贫民窟。
楚留香不觉更是奇怪:“这种地方,怎会有她要找的人?”
“闭嘴!听着!”,韩文瞪了他一眼。
楚留香这叫一个郁闷,正要跟这位斗一斗嘴,依稀听到沈珊姑问的是:“孙学圃可是住在上面,就是那画画儿的孙秀才?”
那妇人直摇头。表示不知道,她身旁一个半大孩子却道:“妈。她说孙秀才,就是孙老头呀!”
那妇人笑道:“哦!你要找孙老头,他就住在上面第七间屋子里,门口挂着八卦门帘的就是,好找得很。”
这孙秀才又是何许人物?沈珊姑为何定要找他?这济南城的贫民窟,莫非也是什么卧虎藏龙之地?
韩文与楚留香鬼鬼祟祟的绕到第七间屋子旁,从旁边一个小窗子的窟窿里瞧进去;
只见光线黯淡的屋子里,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旁,坐着个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神情瞧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萧索之感,似是已对人生完全失去兴趣,他此刻坐在这里,只不过在静等着死亡来临而已。
这么个风中残烛般的老头子,难道也会有什么地方能引起沈珊姑的兴趣?
沈珊姑掀开门帘走了进去,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眼,又皱起了眉头,道:“你就是孙学圃孙秀才?”
那白发老头子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木然道:“是,我就是孙学圃,问卦两分银子,批命一钱。”
沈珊姑眉头皱得更紧,道:“我找的是画师孙秀才,不是算命的。”
孙学圃淡淡道:“我就是画师孙秀才,只不过二十年前就改行了,姑娘若要画像,只怕已来迟了二十年。”
沈珊姑眉结这才松开,道:“你改行不改行都没关系,只要你真是二十年前专替人画像的孙学圃,我找的就是你。”
她一面说,一面已自长长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画,摊开在孙学圃面前的桌子上,眼睛盯着孙学圃,沉声道:“我问你,这幅画是不是你画的?画上的人是谁?”
楚留香抻着脖子,也想瞧瞧这幅画,怎奈屋子里的光线太暗,沈珊姑的影子又盖在画上,他怎么也瞧不清楚。
他只能瞧见孙学圃的脸,仍是一片空虚,既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带丝毫情感,就像是一个最拙劣的画师所画的白痴人像,他整个人都像是已只剩下一副躯壳而早巳没有灵魂。
他的眼睛根本没有向那幅画瞧一眼,只是空洞地凝注着前方,以他那空洞而单调的语音,一字字道:“我不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也不知道画上的人是谁。”
沈珊姑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你怎会不知道?这画上明明有你的题名。”
孙学圃冷冷道:“放开你的手,你难道也和我一样,竟看不出我是个瞎子?”
沈珊姑像是突然被人在脸上掴了一掌,手立刻松开了,失声道:“你……你什么都瞧不见了?”
孙学圃道:“我眼睛若还有一线光明,又怎会放下我的画笔,绘画就是我的生命,我早已失去生命,现在坐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具活的死尸而已。”
沈珊姑呆呆的木立了半晌,缓缓卷起了那幅画,但卷到一半,突又放开,目中又闪起一线希望,大声道:“你虽已瞧不见画上的人。但你也应记得她的,她是一个美人,你可记得你曾经画过美人?”
孙学圃道:“现在。我虽然是个又穷又老的瞎子,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我孙学圃却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空虚黯淡的脸上,突然奇迹般闪起了一阵光辉,这骄傲的光辉,似乎使得他整个人都复活了。
他激动地接着道:“二十年前,人们将我比之为曹不兴。比之为吴道子,普天之下,哪一位名门闺秀不想求我为她画像。我画过的美人也不知多少。”
沈珊姑嘶声道:“但这一个却不同……你一定得相信我,无论你画过的美人有多少,你必定不会忘记她的,无论谁只要瞧过她的脸。都再也不会忘记。”
孙学圃呆了呆。突然道:“你说的这幅画,可是宽两尺,长三尺,画上的人可是穿着件青色的衣服,镶着蓝边,脚下伏着只黑色狸猫……”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语声竟突然颤抖了起来。
沈珊姑却大喜道:“不错,就是这幅画。我知道你必定记得的,你当然也必定会记得画上的美人是谁?”
现在。孙学圃整个人竟都颤抖了起来,一张空虚的脸,此刻看来竟是惊怖欲绝,嘶声道:“你问的竟是她……你问的竟是她……我……我不记得她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根本没有见过她。”
他颤抖的双手扶着桌子,桌子“格格”的响,他竟然踉跄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要夺路奔出门外。
沈珊姑一把拉回他,将他又按回椅子上,厉声道:“你是见过她的,是么?你也记得她,是么?”
孙学圃颤声道:“姑娘,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只是个又穷又瞎的无用老头子,在这里安静地等死,你何苦还要来逼我?”
沈珊姑“呛”的拔出柄匕首,抵着他的咽喉,厉声道:“你不说,我就宰了你!”
孙学圃不停的颤抖着,终于大声道:“好,我说,她……她不是个人,是个魔女。”
瞧到这里,楚留香心中也不禁充满了好奇,忍不住看了韩文一眼,韩文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动不动。
画上的女子究竟是谁?和沈珊姑又有何关系?她此来本是为了打听她大师兄左又铮的消息,却又为何不辞劳苦的来找这老画师,追问画上这女子的来历?莫非这女子和左又铮的失踪也有着某种秘密的关系?
而这老画师在为这女子画像二十年之后,竟不敢说出她的来历,他为何要如此怕她?难道她真是个魔女?
只听沈珊姑冷笑道:“魔女?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会是魔女?”
孙学圃道:“不错,她的确是美丽的,我一生中见过的美女虽多,但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她,别人的美丽最多使你眼花,但她的美丽却可使你发疯,使你宁可牺牲一切,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只为求得她对你一笑。”
他虽在描述她的美丽,语声中却充满了恐惧,似乎真的曾经瞧见有许多男子为了博她一笑而死。
楚留香暗叹道:“若是太美丽了,有时的确也会变得可怕的,但我却为何总是遇不着一个美丽得能令我害怕的女子?”
孙学圃已接道:“我见着她时,也不禁被她的美丽惊倒,当时我并不像现在这般老丑,而且还可说是个翩翩美男子,也曾经有不少女子,为我相思,我都不曾一顾,但是她……在她面前,我竟似突然变成了她的奴隶,恨不得将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拿出来,全都奉献到她的脚下。”
沈珊姑扬了扬眉,道:“世上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么?”
孙学圃叹道:“没有见过她的人,委实难以相信,这幅画,我自信还画得不错,但却又怎能画出她那醉人的神采、谈吐……我简直画不出她美丽的万一。”
沈珊姑道:“她找你,就是为了要画像?”
孙学圃道:“不错,她见了我后,就要我为她画四幅像,我费了三个月的功夫,用尽我一切智慧、心血,终于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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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六章 兵分两路
孙学圃说到这里,嘴角竟突然泛起一丝微笑,缓缓接道:“这三个月里,我天天面对着她……这三个月真是我毕生最幸福的时刻,但三个月后,她……她……”
说到这里,他嘴角的微笑又不见,面上又泛起那种惊怖之色,身子又不住颤抖了起来。
沈珊姑忍不住道:“三个月后怎样?”
孙学圃道:“三……三个月后,我将四幅画完成的那天晚上,她备下一桌精致的酒席,亲自来为我倒酒,陪我共饮,我神魂颠倒,不觉醉了,等我醒来,才知道她……她……”
他喉结上下牵动,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咽喉里吐了出来:“她竟将我一双眼睛生生挖了去。”
听到这里,屋里沈珊姑,窗外的楚留香都不禁骇了一跳;
过了许久,沈珊姑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孙学圃惨笑:“只因我为她画过像后,她再也不愿我为别的女人画像了。”
沈珊姑平日虽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但听到这女子的残忍与狠毒,掌心也不觉沁出了冷汗,喃喃道:“魔女……这果然是个魔女。”
孙学圃道:“我早已说过,她是个魔女,无论谁占有她,都只有不幸,姑娘你……你为何要问她?这幅画又怎会落到你手里?”
沈珊姑道:“这幅画乃是我大师兄左又铮的。”
楚留香眼睛一亮,暗道:“我猜的果然不错。这女子果然和左又铮有关系。”
孙学圃道:“既是如此,她的来历,你为何不去问你的师兄?”
沈珊姑道:“我大师兄已失踪了。”
孙学圃动容道:“失踪……失踪以前呢?”
沈珊姑幽幽道:“以前我自然也问过。但他却是不肯说。”
孙学圃道:“他既然不肯说,你为何定要问?”
沈珊姑恨声道:“我大师兄终身不娶,就是为了这女子,我大师兄一生的幸福,可说都是葬送在这女子的手里,为她朝思暮想,神魂颠倒。数十年从未改变,但她却显然对我大师兄漠不关心,她给我大师兄的。惟有痛苦而已。”
孙学圃道:“你要找她,就是为了要替你师兄报复?”
沈珊姑咬牙道:“不错,我恨她……恨她。”
孙学圃道:“你恨她,可是为了你很喜欢你的大师兄?若不是她。也许你早已成了你大师兄的妻子。是么?”
这没有眼睛的人,竟也能看穿别人的心事。
沈珊姑像是被针刺了,扑地坐倒,又站起轻轻道:“我恨她,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孙学圃道:“什么原因?”
沈珊姑道:“我大师兄这次出门的前一天晚上,曾经接着一封书信,然后就坐在这画像前,痴痴的坐了一夜。”
孙学圃道:“然后他出门后就没有回来?”
沈珊姑道:“不错。所以,我想我大师兄的失踪。必定和她有关系,那封信说不定就是她搞的鬼,能若找到她,说不定就能找到大师兄。”
孙学圃默然许久,缓缓道:“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秋灵素。”
“秋灵素’’这三个字说出,屋里的沈珊姑还未怎样,窗外的楚留香这一惊却当真非同小可,忍不住去看韩文,韩文也是有些不可思议,为何?
因为天鹰子包袱里所瞧见的短笺:“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那短笺下的名字,岂非正是“灵素”。
这封绝情的短笺,莫非并不是写给天鹰子的,而是写给灵鹫子的,灵鹫子“失踪’’后,天鹰子就和沈珊姑起了同样的怀疑,为的也是要找这女子。
想到这里,楚留香不再犹疑,准备飞身掠入了窗户,可一只手却按住了他,韩文已经窜了进去。
沈珊姑只觉眼睛一花,面前已多了个人。她霍地后退,贴住墙壁,厉声道:“你是谁?”
昨天夜里,她并没有看清韩文的样貌,此时的韩文也不同于昨日的冷冰冰,笑得相当的灿烂,道:“姑娘千万莫要吃惊,在下此来,也正和姑娘的目的一样,也是来寻访这位秋夫人秋灵素的。”
沈珊姑耳听得如此,缓下来,道:“你为何要找她?”
她瞧了韩文两眼后,连身上的最后一分警戒之意都松懈了,但一双眼睛却仍是瞪得大大的。
韩文却也知道她瞪着眼睛,只不过桌要在他面前显示她眼睛的美丽而已,并没有什么凶狠的意思。
所以他嘴里也支吾着道:“只因在下和秋灵素也……”
说到这里,他瞧清了桌上的画。他语声骤顿,整个人也有些……呆愣,这画上的女子,眉目宛然,栩栩如生,果然是人间的绝色,这画上的女子竟和他在西门千屋里所瞧见的那幅是同一个人。
西门千屋里四壁萧然,只有这幅画,可见他对这女子必定念念不忘,他至今也是独身,想必是为了她。而灵鹫子竟为她出了家。到目前为止,韩文已知道至少有三个男子为她神魂颠倒,那就是西门千、左又铮和灵鹫子。
她若是写封信要这三个人去为她死,这三人想必也是毫不迟疑的去了。而此刻,这三个人果然都已死了。
沈珊姑眼睛盯着韩文,道:“你认得她?”
韩文松了口气似的,道:“我不认得她,也幸好不认得她。”
孙学圃道:“不管你们是谁,你们都是来打听她的下落的,现在,我已告诉了你们,你们也可以走了。”
沈珊姑道:“她现在在哪里?”
孙学圃黯然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或许我应该说。自从那天晚上后,我就没有再听过她的声音。”
沈珊姑跺脚道:“你只是告诉我她的名字,那又有什么用?”
孙学圃道:“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
韩文目光移动,忽然道:“你说你曾经为她画过四幅像?”
孙学圃道:“不错,四幅。”
韩文道:“你可知道她画像为何要画四幅?”
孙学圃道:“那时我也奇怪,普通人画像,都只画一幅,她为何要画四幅?等我为她画到第三幅像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可曾告诉你?”。韩文有些好奇的问道。
孙学圃叹道:“她告诉了我……她说,她要将这四幅画像送给四个男子,这四个男子都曾经和她有过一段……一段情感。而此刻,她却要和他们断绝来往了。”
韩文咂了咂嘴,道:“她找你这样的名手来画像,为的就是要将她的美丽尽量保留在纸上。再送给那四个男子。这样,她虽然离开了他们,他们却再也忘不了她,她要他们每一次瞧见这幅美丽的画像时,都要为她痛苦。”
沈珊姑咬牙道:“好毒辣的女子,她的目的果然达到了,我师兄每次瞧见她的画像时,都像是被刀割般痛苦。”
韩文道:“现在的问题是。她为何要和他们断绝往来?”
沈珊姑道:“当一个女子不惜和四个爱她的男子断绝来往时,她通常只有一个原因。”
韩文目光流转。道:“什么原因?”
沈珊姑道:“那就是她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了,比他们四个好得多的男人。”
韩文拍了拍手道:“不错,女人的心事,的确只有女人才能了解。”
沈珊姑道:“她所嫁的男人,不是有很大的权势,就是有很高的武功,不是有很高的武功,就是有很惊人的财富。”,她瞧着韩文忽然一笑,接道:“自然也可能因为那男子和你一样能令女子心动。”
韩文忍不住调笑道:“姑娘现在动心了么?”
沈珊姑脸红了红,但眼睛却还是直盯着他,媚笑道:“幸好世上像你这样的男人并不多,而钱财她也未必瞧在眼里,所以她嫁的男子,必定是个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咱们只要能找出这男人是谁,也就可以找到她了。”
她居然将“咱们”两个字说得当当响,却连韩文是谁都不知道。
韩文笑道:“这范围虽然小了些,但江湖中的名人、高手毕竟还是不少,依我看,姑娘不如将这幅画交给我,回家等着,我若有了消息,定去报知姑娘。”
沈珊姑眼睛带着媚笑,身子靠了过去,盯着他说道:“我为何要交给你?我为何要相信你?”
韩文眼珠子一转,恶劣的笑着,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沈珊姑面色突然在变,倒退两步,颤声道:“是你……是你……你这畜生!”,转过身子,发狂似的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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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俗的恶趣味儿!”,楚留香也进来了,道:“韩兄!你难道就不能干点儿别的?”
韩文叹了口气,道:“天下无敌,谁不寂寞?等你武功能够达到我这一步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我现在正是在让自己收敛锋芒,返璞归真……然后去挑战更高的境界!”
楚留香摇了摇头,像是没听懂韩文说什么一样,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卷起了那幅画,然后,就站在桌子前面,瞬也不瞬的凝注着孙学圃。
他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连没有眼睛的孙学圃都能感觉得出,孙学圃不安的在椅上动了动,终于忍不住道:“你们为何还不走?”
楚留香道:“我是在等。”
孙学圃道:“等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等你说出还在为她隐瞒着的事。”
孙学圃呆了半晌,长叹道:“终究是瞒不过你?”
楚留香道:“我知道你虽然恨她,却还是不愿意别人伤害她,但你若还不肯将所有的事说出来。她只怕真的就要被人害了。”
孙学圃果然动容道:“为什么?”
韩文冷冷的说道:“收到你四幅画的那四个人,现在都已死了。”
孙学圃失声道:“死了?怎会死的?”
楚留香道:“我现在虽还不知道他们死因的真相,但却知道他们都是收到秋灵素派人送去的一封书信后而出门被害的。”
孙学圃道:“你……你是说秋灵素将他们害死的?”
楚留香道:“秋灵素既然要他们为她相思一辈子。就绝不会再害死他们,她写信给他们,说不定是因为她有了什么困难,要他们赶去相助。”
孙学圃叹道:“不错,一个女人若是有了困难时,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对她最好的人。也只有这些人才会为她效忠效死。”
楚留香道:“而现在这四个人都已死了,害死他们的人,又接连害死了另外几个人。为的只是不愿我知道他们和她的关系,不愿我也插足在这秘密里,由此可见,她的困难必定还未解决。说不定此刻正在危险中。”
孙学圃动容道:“此事既然如此凶险。你为何定要插足?难道你想救她?”
楚留香叹道:“我若不知道她在哪里,又怎能救她?”
孙学圃默然半晌,缓缓道:“你们方才忘记问我一件事了。”
楚留香道:“什么事?”
孙学圃道:“你们忘记问我,我是在什么地方为她画像的。”
楚留香失声道:“不错,这一点想必也有关系。”
孙学圃道:“出城五里,有个乌衣庵,我就是在那里为她画像的,庵中的住持素心大师。乃是她的至交好友,想必知道她的下落。”
楚留香道:“还有呢?”
孙学圃不再说话。
楚留香收起画像。转身而出,突又回首道:“目虽已盲,心却未盲,以心为眼,难道就不能作画么……孙兄,你仔细想想,多多珍重。”
孙学圃呆了呆,眉目皆动,大声道:“多承指教,请问尊姓?”
这时,楚留香与韩文已去得远了。
窗外阴影中却有一人冷冷道:“他姓楚,叫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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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不对劲儿!”,冲出了数十丈外,韩文突然间叫住了楚留香。
楚留香愣了一下,也是满脸的惊骇,心中只剩下四个字儿——杀人灭口!对!天鹰子的被杀,天强星宋刚……一个又一个人的惨死,这说明在他们的身后,始终有一条尾巴!
“那还等什么!回去看看!”,楚留香大急,抬腿儿便要走。
韩文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兵分两路!我去查看孙老头,你赶紧去乌衣庵,如果那个人要杀人灭口,只怕乌衣庵的人也会惨遭毒手!快!行动起来!”
楚留香二话不说,直奔山下而去,韩文也是身形如电,直扑孙学圃的家,可等他到了的时候,孙学圃已经倒地身亡,他的脖子是被直接拗断的。
看着那一双空洞的眼睛,韩文默然无语,陡然间,他喝道:“谁?”
门外一道身影闪过,韩文追逐而上,那身影倏隐倏现,竟像是故意引他到什么地方一样,这人的轻功绝非常人可以媲美,韩文在一时三刻之内,竟然是不能欺身近前!
追逐之路渐行渐远,韩文的眉头高高的蹙起,心中暗道:我看你想把我引到哪里去。
突听流水之声,远远传来,前面又有道断崖,崖下游流奔涌,飞珠溅玉,两边宽隔十余丈,只有条石梁相连,黑衣人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不过……
那宽不过两尺的石梁,此刻竞盘膝端坐着个人,山风振衣,他随时都像是要跌下去上,—跌下去,就必定粉身碎骨,但他却闭着眼睛,像是已睡着了。
韩文走到近前,才瞧清这人,面色蜡黄,浓眉鹰鼻,虽然闭着眼睛,已令人觉得一种锋利的杀气。
他盘膝而坐,衣袂下露出双赤足,却将一双高齿乌木的木屐,放在面前,木屐—旁竞又放着柄样式奇特的乌鞘长剑。
山风吹得他衣袂猎猎飞舞,那件乌丝宽袍面上。竟以金丝织成了八个龙飞凤舞的狂草大字:“必杀之剑,挡者无赦。”
空山寂寂,凄迷的晨雾中。壁立之断崖上,竟坐着这么样个人,使这空灵的山谷,却像是突然充满了诡异奇秘之感。
韩文冷晒一声:“好狂妄的口气!东瀛人,你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那人却还是不言不动。
韩文打量着绝谷峭壁,冷笑迭迭:“故意引我到这里,你们又有何打算呢?”
那人眼睛突然张开—线。瞧了韩文一眼,只听他缓缓道:“世界之大,何处不可去。阁下又何苦非要走这里?”
他语气说得极慢,将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但听起来却是说不出的生硬刺耳,有如刀锋磨擦。拗折竹竿。
韩文心念一动。脱口问道:“阁下大名?”
那人道:“天枫十四郎。”
韩文微微蹙眉,好半晌,道:“什么流派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天枫十四郎也看着他,缓缓地说道:“伊贺谷!”
“伊贺流?哼!”,韩文心中琢磨不定,陡然间似乎想起了妙僧无花曾经说过一个人,当下问道:“伊贺之忍侠?二十年前在闽南一带曾经出现过的人?”
天枫十四郎站起身来道:“正是!”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韩文扫视着这一带的风景,突然间看到了一所房子。道:“那是你的家?”
“不!不是!”,天枫十四郎面色狰狞的笑着,道:“那是秋灵素的家!”
“秋灵素?”,韩文双眸一眯,问道:“你认识她?”
天枫十四郎突然仰天狂笑了起来,凄厉的笑声,震得远处的松针都簌簌落下,青山也失却了颜色。
韩文蹙眉,他虽讨厌这个笑声,但更好奇的是……这个天枫十四郎到底怎么了!
只听天枫十四郎狂笑着道:“你问我认不认识她?我为她甘受任慈之辱,含恨重归东瀛,发誓在任慈有生之日,决不再来中土……我为了她的幸福,甘受任慈一掌,而不还手、我为她至今不娶!而此刻,你却问我认不认得她!”
韩文错愕,他实未想到这“伊贺忍者”与任慈夫妇之间,还有着这样一段情恨纠缠的往事,更未想到这看来比冰还冷的怪人,竟有如此痴情!其情之痴,竟不在札木合等人之下。
除了札木合、西门千、左又铮、灵鹫子之外,这已是第五个人,这五人同样为情颠倒,甘愿终生受相思之苦。唯一不同的是,札木合等四人已死,而这人却活着。
狂笑之声终于停止,天枫十四郎厉声道:“如今任慈已死,秋灵素终于已完全属于我,除了我之外,普天之下谁也休想再见着她。”
秋灵素就在那间屋子里?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韩文心中一动,道:“让路!”
天枫十四郎狞声一笑:“休想!”
这石梁下临深壑,两岸宽达十余丈,任何人难以飞渡,若想从天枫十四郎头上掠过,成功的机会,更不过只有千百分之一。
韩文深吸了一口气,以掌做爪,眼看着就要动手强闯了!
此时,只听“呛”的一声,一道闪光,天枫十四郎宽大的袍袖中飞出,套在山崖旁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
骤眼望去,似乎是个银光闪闪的飞环,韩文还想瞧仔细些,又听得“喀嚓”一声,一株树已折成两截,银环又呼啸着飞回天枫十四郎袖中,不见了。
中原武林,各式各样的暗器何止数百种,其中自也不乏绝顶高手,但这天枫十四郎的手法,却与任何人都绝不相同,那银光闪闪的飞环,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奇秘,飞旋来去,看来竟似是活的。
韩文眯了眯眼睛,有些讥诮的笑着:“伊贺手法,果然与众不同。”
天枫十四郎狞笑道:“这便是忍术九大秘功中的‘死卷术’,若非我手下留情,那株树若换作你的脖子又如何?你还不快走!”
韩文微笑道:“死卷术?这名字倒真吓人,不过树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难道我还会伸长了脖子,等你套么?”
天枫十四郎怒喝道:“你想试试?”
喝声中。闪光已向韩文迎面飞来。
韩文但觉光芒耀眼,一道鹰钵般的银光,又旋即电击而来,来势竟比他想像中还要快得多。他身子一转,移开七尺,谁知那银光果然像是活的,如影随形。竟又跟着飞了过来。
韩文身影闪动,连闪七次,一眼望去。但觉满空俱是闪动着的银光,竟已令人不知该如何闪避。突然间,韩文一爪扫了出去,“叮”的爪在那银光上。但闻“呛”的一声。满天银光突然消失。鹰钵合起,变成个圆环,落在地上一弹,又飞了回去。
天枫十四郎变色怒喝道:“八格野鹿,竟敢破我‘死卷术’……好,再瞧我的‘丹心术’。”
突见一片紫雾海浪般卷来,雾中似乎还夹着一点亮晶晶的紫星,韩文身子后退。突然冲天飞起。
只听“轰”的一声大震,如电闪雷轰。紫雾轻烟袅娜四散,本在韩文身后的一株大树,竟被从中间劈成两半,两半边倒下,树心如遭雷击,已成焦炭,一阵风吹过,树叶片片飞舞,一株生气勃勃的大树,转瞬间便已全部枯死,青绿的树叶,也大半变成枯黄颜色。
韩文瞧得,心中也是微有惊讶,暗道:“这忍术果然邪门得很。”
他身形一掠三丈,竟飘飘落在石梁上,满身邪气,满身杀机的天枫十四郎,距离他已不过数尺。
韩文面色不改,道:“忍术我已领教过了,还想领教你的必杀之剑!听人说,那很不错!”
天枫十四郎一字字道:“你想瞧瞧我的‘迎风一刀斩’?”
韩文笑道:“如今你就算放我过去,我也不过去了,我对你的兴趣,已比对任夫人的更大,领教过你的‘迎风一刀斩’,我还想跟你好好‘谈谈’。”
天枫十四郎狞笑道:“这‘迎风一刀斩’乃剑道之精华,剑出必杀,挡者无赦,你瞧过之后,再也休想和别人说话了。”
他瞬也不瞬地凝注着韩文,目中散发着一种妖异之光,缓慢的语气中,也似带着种妖异的催眠之力。
韩文面上虽仍在微笑着,但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已充满着警戒之意,眼睛却只是盯着那柄刀。
刀长五尺开外,狭长如剑。
这奇特的长刀,自然必定有奇特的招式。
突见天枫十四郎一把攫起长刀,人已跃起,刀已出鞘!刀光如一泓秋水,碧绿森寒,刺入肌骨。
天枫十四郎左手反握刀鞘,右手正持长刀,左手垂在腰下,右手举刀齐眉,刀锋向外,随时都可能一刀斩下。
但他身子却石像般动也不动,妖异的目光,凝注着韩文,刀光与目光,已将韩文笼罩。
刀,虽仍未动,但韩文却已觉得自刀锋逼出的杀气,越来越重,他站在那里,没有移动半分,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一动,便难免有空门露出,对方的“必杀”之剑,就立刻要随之斩下。
这以静制动,正是东瀛剑道之精华。“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不发则已,一发必中。”高手相争,岂非正是一招便可分出胜负。
阴云四合,木叶萧萧,大地间充满肃杀之意。
那奔腾的流水声,也似越来越远,甚至听不见了,只听得天枫十四郎与韩文有节奏的呼吸,越来越重。
这“静”的对峙,实比“动”的争杀还要可怕。只因在这静态之中,充满了不可知的危机,不可知的凶险,谁也无法预测天枫十四郎这一刀要从何处斩下。
韩文双眸如电,袖子当中不知何时滑落出黑色圆木剑,剑未出鞘,只当作棍使,因为他要生擒这个伊贺之忍侠,从目前看来,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制造一切的凶手!这已经比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秋灵素还要有用!
天枫十四郎一张蜡黄的脸,像是死人般毫无变化。突然,两只木屐落入绝崖,久久才听得“噗通”两响,木屐落入水中,只因天枫十四郎移动的脚步将之踢下。
天枫十四郎已一步步逼了过来。
韩文一动未动。
天枫十四郎**的脚板,磨擦粗糙的石梁。一步步向前移动,脚底已被擦破,石梁上留下了血丝。但他像似毫无感觉。他全心全意。都已放在这柄刀上,对身外万事万物,都已浑然不觉,他身形移动,刀锋却仍挺立着。甚至连刀尖都没有一丝颤动。
但就在此时,突然一缕锐风,直袭韩文腰胁。
天枫十四郎掌中刀虽未动。刀鞘却直刺而出。
韩文全身都贯注在他的刀上,竟未想到他会以刀鞘先击,一惊之下。身形不觉向后闪避。也就在这时,天枫十四郎暴喝一声,掌中长剑已急斩而下。
他算准了韩文的退路,算准了韩文实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这一刀实是“必杀之剑”。这一刀看来平平无奇,但剑道中之精华,临敌时之智慧,世上所能容纳之武功极限,实已全都包涵在这一刀之中。
天枫十四郎目光尽赤,满身衣服也被他身体发出的真力鼓动得飘飞而起──这一刀必杀,他已不必再留余力。这“迎风一刀斩”,岂是真能无敌于天下?
刀风过处。韩文身子已倒下……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竟自石梁上纵身跃了下去。他虽然避开了这必杀无赦的一刀,但却难免要葬身在百丈绝壑之中!
但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非也!他身子虽倒下,脚尖却仍勾在石梁上,刀锋一过,他脚尖借力,立刻又弹起四丈,凌空翻了个身,如飞鹰攫兔,向天枫十四郎直扑而下,他故意走上石梁,看来虽冒险,却不知他竟早已算好了石梁下的退路.远在还未动手之前,他竟已算出了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这翻身一倒,凌空一跃。不但正是轻功中登峰造极的身法,正也包含着他临敌时之应变机智。两人交手虽只一招,这—招却又是武功与智慧的结晶。
天枫十四郎一刀击出,已无余力。韩文应变之速,轻功之高,委实远出他意料之外。这石梁形势绝险,天枫十四郎本想扼险制胜,淮知有利必有弊,此刻情势一变,他反而自食其果。
韩文身形扑下,他也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听“铮”的一声,刀锋砍在石梁上,火星四激;韩文乘势一棍扫了出去,击打在天枫十四郎的腹部。
遭到如此打击,天枫十四郎疼痛的弯下了腰,韩文却已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长笑道:“阁下还想往哪里……”
笑声方起,突又顿住!
──韩文手里抓着的,竟只不过是一堆假发,还有一张附在假发上的蜡黄面具而已。
只见天枫十四郎身子翻滚着直落而下,突然又是“铮”的一响,一根丝线,自他手中飞出,钉入了石壁。
他身子随着丝线荡了几荡,飘飘落了下去,竟是毫发无伤,只见他在奔泉旁涉水而行,纵声大笑道:“好个韩先生!身手竟尚在楚留香之上!你瞧这伊贺‘空蝉术’,是否妙绝天下?”
笑声未了,人已走得远了。
韩文竟只有眼睁睁瞧着天枫十四郎扬长而去,追既追不着,拦也拦不住,手里抓着那假发和面具,郁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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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另外一边儿的楚留香奔下山去后,只见一辆乌篷大车停在山坡前,这种乌蓬车正是济南城最常见的代步,白日间究竟不能施展轻功,他不是韩文,无所顾忌,外一被人认出他就是楚留香,麻烦会很大的。
楚留香过去问道:“这辆车可是在等人么?”
那车夫圆圆的脸,满脸和气,笑道:“就等着你走来咧!”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城外有个乌衣庵?”
那车夫笑道:“您老找着俺,可找对人了,俺前天还送俺老婆上香去着,你老就上车吧,保险错不了的。”
车马启行,楚留香在车上前思后想,将这件事又反复想了一遍,这件事虽已略有头绪,但关键还是要看是否能找着秋灵素,他此刻只不过知道西门千、左又铮、灵鹫子、札木合这四人都是为秋灵素出门的。
但秋灵素究竟是为什么找他们?是否真的要求他们相助?像她那样的女人,又会有什么困难要人相助?
马车走得并不慢。但那乌衣庵却真不近,幸好楚留香在不停的动着脑筋,倒也不觉得十分焦急难耐。
最后那车夫终于停下车道:“乌衣庵就在前面树林里。你老下车吧!”
前面一片桃林,小溪旁有个小小的庙宇,此刻已近黄昏。庵堂里隐约有梵唱传出,想是寺尼正在做晚课。
桃林小寺,风景幽绝,这位素心大师,果然是位雅尼。否则又怎会和秋灵素那样的美人结为知友。
庵堂的门,是开着的,楚留香走了进去。庵内尚未燃灯,梵唱之声不绝,一位乌衣白袜的女尼,却幽然站在梧桐树下的阴影里。似乎正在悲悼着红尘中的愁苦。到了这种地方,楚留香的脚步也不觉放轻了。
他蹑足走过去,试探着问道:“不知素心大师可在庵里?”
那乌衣女尼瞧了他一眼,合十道:“贫尼正是素心,不知施主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楚留香道:“大师久避红尘,不知可记得昔年有位方外挚友秋灵素么?”
素心大师道:“记得即是不记得,不记得即是记得,施主何必问?贫尼何必说?”
楚留香微笑道:“说了即是不说。不说即是说了,大师若是执意不说。岂非着相了?”
他能与无花谈禅,这机锋自然是会打的。
素心大师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施主倒也懂得禅机。”
楚留香道:“略知一二。”
素心大师叹道:“施主既是解人,贫尼又何苦不解,施主既然来到此地,想必已听孙学圃说起,秋灵素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
楚留香道:“以后呢?”
素心大师道:“灵素早有慧根,割断情丝后,更一心别绝红尘,二十年前,便已在贫尼剃度下出家了。”
楚留香失声道:“出家了?……现在……”
素心大师微笑道:“以她那样的慧根灵悟,自然不会久在红尘受苦。”
楚留香骇然道:“她……她难道已死了么?”
素心大师合十道:“潇洒来去,无牵无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结果倒当真是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他委实再也想不到这秋灵素竟非嫁人,而是出家,更未想到她竟已死了。
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竟似已动弹不得。
素心大师含笑道:“施主自何处来,何不自去处去?”
楚留香茫然转身,走出了门,喃喃道:“秋灵素既已死了,那些书信又是谁写的呢?难道是别人假冒她的姓名?难道左又铮出门根本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直到此刻为止,本来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左又铮等人所接到的书信,就是秋灵素写的。
他现在所能证实的,只不过是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札木合等四人,都曾为秋灵素着迷而已。
楚留香喃喃苦笑道:“但这并非就是说他们都是为她而死的呀,现在,秋灵素既然早就死了,我一切又得从头做起。”
这时他已走出桃林,又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失声道:“不对!这件事有些不对。”
他将这件事每个细节又想了一遍,拍手道:“素心大师足未出户,又怎知我去找过孙学圃?又怎知道他告诉我‘灵素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他转身又入那庵堂,梧桐树下,已无人影。
梵唱仍不绝,楚留香冲进去,堂内诵经晚课的女尼,都被惊起,楚留香目光自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找不着方才那乌衣白袜的女尼,大声道:“素心大师在哪里?”
一个老年女尼惶然道:“小庵中并没有人号做素心。”
楚留香道:“素心大师明明是乌衣庵的主持。”
那老尼道:“小庵乃是桃花庵,乌衣庵从此绕城西去,还有数里。”
这里竟不是乌衣庵?
楚留香又不禁怔住了,讷讷道:“方才站在树下的一位乌衣白袜的师父,不是贵庵中的人么?”
那老尼瞧着他,就像瞧着疯子似的。缓缓道:“小庵中所有的人都在这里晚课,方才梧桐树下哪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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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向西急奔,暗叹道:“我怎地如此糊涂。城里的大车,怎会在贫民窟外等着接客?贫民窟里哪会有坐得起车的人?他明明是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我上当的,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我以为秋灵素已死,将我诱人歧途。”
这时已是黄昏,这里是郊外。楚留香施展起轻功,没有多久,就又瞧见一座寺院建在山脚下。
荒凉的寺院。闪着一盏鬼火般的孤灯,风吹得庭院中的落叶沙沙响,仿佛有幽灵在上面踽踽独行。
晚风吹来,楚留香只觉背脊上凉嗖嗖的。又仿佛有鬼魅在他脖子后吹气。他身形不停,往灯火处直掠过去。
孤灯旁坐着个乌衣尼,呆呆的出神,她身上僧衣千疮百孔,面色蜡黄,神情痴呆,竟似已被鬼迷。
楚留香暗叹道:“难道这乌衣庵竟没落已至于此,那‘车夫’若是真的将我带来这里。只怕我反而难以相信。”
他干咳一声,道:“这里可是乌衣庵么?”
那女尼茫然瞧了一眼。道:“乌衣庵,自然是乌衣庵,谁敢说这里不是乌衣庵。”
楚留香看不出她有作假,又问道:“不知素心大师可在?”
那女尼想了想,突然格格笑了起来,道:“在,自然在,谁敢说她不在。”
这诡秘的荒庵,奇秘的痴尼,诡异的笑声,竟使得楚留香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不知师傅能否带领在下前去参见素心大师?”
那女尼霍然站了起来,道:“随我来。”
她手托着那盏油灯,鬼火般的灯火,照着荒庵里褪色的神幔,金漆剥落的佛像,也照着落叶、荒草、积尘、蛛网。
她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穿过荒凉的院落,这乌衣庵中竟瞧不见别人的影子,若有,便是鬼魅在暗中窥人。
后院里没有燃灯,沉沉的暮色,萧瑟的梧桐下,有间小小的禅堂,狂风吹着残破的窗户,发出一阵阵令人悚栗的声响。
那女尼忽然回头一笑,道:“你等着。”
楚留香瞧着门上密集的蛛网,忍不住问道:“素心大师莫非在坐关?”
那女尼痴笑道:“坐关,自然是在坐关,谁敢说她不是在坐关。”
她痴笑着拨开门上的蛛网,走了进去。
楚留香只好在门外等着,院子里更黑,树上似有枭鸟夜啼,宛如鬼哭,他站在树下,心里不觉有些发毛。
过了半晌,只听那女尼在禅堂中道:“师父,有人来瞧你了,你可愿见他么?”
又过了半晌,那女尼又举着灯走了出来,笑道:“我师傅点头了,你进去吧!”
楚留香松了口气,道:“多谢。”
无论如何,他总算能见着素心大师了。
他大步走了进去,闪烁的灯光,从门外照了进来。
楚留香道:“素心大师……大师。”
阴森黝暗的屋子里,没有人回应。
楚留香再走进去两步,有风吹过,突然一条影子飘了过来,借着那鬼火般的灯光一瞧,这哪里是人?
这竟是一副死人的骷髅。
这副枯骨就悬在梁上,随着风不住飘荡,一阵阵腐尸的臭气,令人作呕,楚留香不觉吓得呆了。
那女尼疯狂的笑声,已自门外传了进来,拍手笑道:“你见着她了……你见着她了,为什么不说话呀?”
这梁上的枯骨,竟然就是楚留香一心要寻访的素心大师,她竟然早已悬梁自尽了,连血肉都已化为枯骨。
这痴狂的女尼竟未埋葬她的尸体,竟和楚留香开了个疯狂而恶毒的玩笑,她竟是个满怀恶意的疯子。
灯火熄灭,鬼气更重。
楚留香掌心不禁有些湿湿的,一步步往门后退,突然间,那梁上的枯骨竟向楚留香扑了下来。
楚留香惊骇之下,又想闪避,又想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一柄剑闪电般自枯骨中穿出,直刺楚留香的胸膛,这一剑来得好快、好毒。
楚留香竟几乎不能闪避,胸腹陡然向后一缩,“嗤”的一声,剑尖已划破了他前胸的衣服。
也就在这里,几点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细的风声,直打他咽喉、胸腹间几处要穴,广条人影自梁上飞起,“蓬”的,撞开屋顶,带着一阵阵凄厉诡秘的笑声,飞一般地逃了出去。
楚留香避开一剑,已料到对方后面必有杀手,身形早已乘着胸腹的收缩之势,向地上倒了下去。
乌光便堪堪擦着他身子飞过。
只见那穿屋而去的黑影,一身黑衣,身法快如鬼魅,等到楚留香翻身掠起,亦自穿屋追出去时,这诡秘的人影早已不见了;
星月连天,凉风飕飕。
楚留香站在屋顶上,冷汗不觉早已湿透重衣。
他怔了半晌,回身跃下来,那女尼仍然痴痴站在院子里,动也不动,连笑声都已顿住。
楚留香掠到她面前,厉声道:“那是什么人?你可是与他串通好了的么?”
夜色中,只见那女尼面上突又泛起了一丝诡秘的笑容,眯着眼瞧了楚留香几眼,格格笑道:“他……我……”
笑声突然中断,身子突然一阵抽搐,仰天倒了下去,然后,便有几点鲜血自她咽喉、胸膛间沁出。
原来方才未击中楚留香的暗器穿门而出,竟全打在她身上。
楚留香俯下身子,只见鲜血的血迹,流出来后,立刻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惨碧颜色,她眼鼻五官里,也渗出了鲜血。
楚留香悚然道:“好毒的暗器,你……你……你好好去吧!”
他知道这样的暗器打在身上,是谁也无救的了,他方才反应只要稍迟一步,此刻倒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
..
..
..(未完待续。。)
第七章 黑衣少年
女尼胸膛里犹有一丝残余的呼吸,突然张开眼来瞧着楚留香,目光竟突然变得奇异的清澈而明亮。
楚留香黯然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女尼嘴唇启动了几次,终于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道:“无……无……”
楚留香叹道:“你已无话可说了么?”
那女尼满是焦急之色,满头俱都流下了汗珠,但饶是她用尽所有力量,却已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是不是无花?”,突然,一道声音传来,女尼眼睛亮了一下,充满了怨毒之色……她终于死了。
她临死前回光返照,神智突然分外清明,竟给楚留香留下了一条重大的线索!
楚留香心中惊骇万分,一抬头,却见是韩文回来了。
韩文看来并不好过,手里还抓着一个假发套,一张蜡黄色的人皮面具,瞧着楚留香,道:“你猜我得到什么消息了?”
楚留香张了张嘴,摇了摇头,道:“我怎能猜得到?”
韩文把假发套扔了个楚留香,道:“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凶手不是一个人!否则你这里遭遇了这些东西,我那里却又碰上了天枫十四郎!不用太惊讶!他是假的!至少他不敢露出真实的武功!”
楚留香愣了愣,好半天,道:“你还有什么线索?”
韩文道:“至少我知道秋灵素确有其人!而且这个人……还没死!”
“还没死?”,楚留香捉摸了好一会儿。道:“那你觉得凶手为什么没有灭她的口?”
“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的武功非常之高,凶手正在找机会,却一直没能下手。另外一种却是——这个人的身份非常的高贵!”,韩文沉吟了一下,便给出了这个答案。
“孙学圃呢?”,楚留香又问道。
韩文叹了口气,道:“已经死了!咱们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与韩文并肩走出走出乌衣庵,夜色已很沉重,楚留香心情却更沉重。他寄以最大希望的一条线索,竞又断了。
他忍不住叹道:“难怪那凶手不怕我们寻来乌衣庵,原来他早已知道素心大师死了。否则我们在孙学圃窗外时,虽在全神防护着他向孙学圃下手,但后来他还是有许多机会将孙学圃杀死灭口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竞想借孙学圃之口,说出‘乌衣庵’。然后再假冒‘素心大师’。将我等诱入歧途,谁知你却竟瞧出了他的破绽……”,韩文错愕的问道。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对!于是他一计不成,算准我必来乌衣庵,就先躲到那禅堂的梁上,乘我不备,掷下素心的尸骨。向我下手。这一次他虽未成功,但他的汁划却委实不能说不周密。他的手段更毒,只要稍有疏忽,便难免要遭他的毒手,他一心不愿我们涉及这件事中,不惜杀死这许多条人命,可见这件事所牵涉的秘密,必定惊人得很。”
“你难道还不相信无花很有嫌疑?”,韩文蹙眉问道。
楚留香默然无语,他的确不信,那痴尼临死前,究竟要说什么?她说的“无”字,难道并非“无话可说”的“无”?
他喃喃道:“瞧她的眼神,必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她说的莫非是‘吴’,那凶手莫非是个姓‘吴’的?”
他心念转动,突然想起那女尼是死在梧桐树下的,她说的莫非是个梧桐的“梧”字,她莫非想告诉楚留香,那梧桐树下,埋藏着什么秘密么?
一念至此,楚留香立刻转身,但他还未奔回乌衣庵,便已瞧见一道猛烈的火光,冲天而起。那乌衣庵竟已化为一片火海,那“梧桐”树下纵有什么秘密,也早已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眼看着心乱如麻的楚留香,韩文开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楚留香豁然抬头,道:“什么事情?”
韩文缓缓地说道:“按道理来说,类似你我这种人的行踪极难捕捉,可这个凶手……就算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也很难跟踪我们,而不被我察觉,我是在想,我们的行踪为何会屡遭泄露!导致这些人的惨死!”
楚留香变了变脸,好半天也想不起个所以然来,不禁问道:“难道说……他们是一个帮派?而不是两个人吗,三个人?”
“我倒是想起了一种可能!”,韩文眼睛一转,给出了答案——“丐帮!”
没错!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帮众何止数万?他们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帮派!或许帮中高手一直良莠不齐,但他们的情报工作,却是所有帮派最好的!有些时候连官府都不能比拟。
楚留香沉吟了一番,道:“两个身手高强的人,其中一个还擅长东瀛忍术……秋灵素还活着……这些消息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丐帮……我决定去拜访他们一下!”
“那我呢?”,韩文蹙眉蹙眉头问道。
楚留香道:“你却是忘了,我们的行踪,也有可能是朱砂帮泄露的!你需要回去看看!”
“有道理!”,韩文点了点头,忽然笑道:“我突然发觉查案比杀人又有趣儿!查案需要各种证据,而杀人——只需一剑!实在是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哈哈哈!”
“那就祝我们好运吧!”,楚留香伸出手来。
韩文不解,好一会儿明白了,伸手跟楚留香拍了一下,道:“祝我们好运!”
........
........
楚留香已经前去寻找丐帮在济南城的分舵,而此时已经是夜市已阑珊。韩文又是疲乏。又是饥饿,但却径自先奔快意堂。他去快意堂,不仅仅是要查一下是谁泄露了自己与楚留香的行踪。还有些事情邀请他朱砂帮帮忙!
——以秋灵素那样的人,决非无名之辈,她嫁的丈夫,想必也赫赫有名,朱砂门弟子众多,眼皮很杂,说不定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韩文很是不能理解。楚留香、李红袖这两个人本是眼皮最杂的人,可他们以前又怎会从未听起过有秋灵素的事情?楚留香一点头绪没有,李红袖送给他的书籍中也没有……
若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人。别人又怎会知道?
正是在韩文怔怔入神之际,突听身后蹄声骤响,一人轻叱道:“闪开!”
韩文身子刚避开,已有一匹马自他身旁冲过。马上人黑色的斗篷。迎风飞舞。露出里面火红色的缎子,人马急驰而过,险些将他撞倒。
“好神骏的马。”,韩文本身也有些恼怒,正准备狠狠地教训这货一顿,却看见了那匹马,忍不住赞叹不已!
对于马,也和对女人一样。韩文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特殊鉴赏力,有时他瞧见好马。甚至比瞧见美女还要愉快得多。此刻他一眼瞥过,便知道这匹马实是万中选一的龙种,能瞧上这种马的人,想来也绝不是等闲角色。
韩文眯着眼睛,嘴角是一抹诡异的笑容,喃喃道:“这人又是谁呢?为何来到济南城?……美女虽然有时会嫁给蠢丈夫,但良驹却绝不会被庸人所御,好马选择主人时,那眼光的确要比女子选择丈夫精确得多,至少它不会被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过了,也不会瞧得白花花的银子就发晕,而且它选择好一个人时,也时常比女人对丈夫忠心得多。”
说着说着,他喃喃自语着不禁发出了微笑。
随时找机会让自己笑笑,松弛松弛自己的神经,这就是他做人的态度,只怕也就是他为什么总是能在生死关头中活下来的原因──一个人的神经若是太紧张,遇着了危险的事,就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何况,他自信这看法绝不会错,只因对于女人和马这两件事,他的确都可算得上是少有的权威。
还未到快意堂,韩文就又瞧见了那匹马,它站在快意堂门口的灯笼下,正不住昂首低嘶。
它的主人并未将它系起,似乎根本不怕它被人偷走,几个人远远站在一旁,竟不敢走近它。
还有个人捂着肚子蹲在那里,满脸俱是痛苦之色,韩文玩味儿的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朋友可是吃了它的苦头么?”
那人苦着脸骂道:“这匹见鬼的马,凶得紧。”
韩文哈哈的笑道道:“好花多刺,美人和好马也通常都是难惹的,这句话朋友你日后最好时时牢记在心。”
他一心只想瞧瞧这匹马的主人到快意堂来,究竟是为着什么,一面说话,一面已大步走了进来。
这时还未到子夜,本应是快意堂赌局最热闹的时候,但屋里虽然灯火通明,却是鸦雀无声。
韩文暗中皱了皱眉,掀开门帘走进去。只见几十个赌客竟全都贴墙站着,一个个都已吓得面无血色,平日燕子般穿梭来去的少女们,也站着静静发抖。
再看那些保镖大汉,此刻已全躺在地上,有的是已实在爬不起来,有的却是不敢爬起来。几十双眼睛,都在呆呆地瞧着那穿黑斗篷的人。
他笔直站在赌桌前,背对着门,韩文只能瞧见他手里那根黑得发亮的氏鞭,还是瞧不见他的面目。他现在只能瞧见冷秋魂的脸。冷秋魂的脸上已无丝毫血色,目光中又是惊慌,又是恐惧,他也正在盯着那神秘的黑斗篷。
厅堂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紧张得令人战栗,沉闷得令人窒息,正如箭在弦上,暴风雨将临。
没有人留意到韩文走进来,韩文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走了过去,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终于瞧见了这神奇的“黑斗篷”──他竟是个少年,黑斗篷里,是一身黑色的紧身衣,黑腰带,黑马靴。黑色的小牛皮手套,手里紧握着黑色的长鞭,只有一张脸是苍白的。苍白得可怕。
从侧面望过去,只见他鼻梁削直,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显示出他的坚强、冷酷。他眉梢上扬,漆黑的眉毛下是一双深沉的眼睛,深沉得瞧不见底,没有人能瞧得出他的心事。
这张脸几乎是完美的。这少年整个人都几乎找不出丝毫缺陷,这种奇异的“完美”,竟完美得令人可怕。
冷秋魂盯着他。似乎正在考虑着答复,这黑衣少年也不着急,只是冷冷的瞧着他,冷秋魂终于缓缓道:“阁下既然要赌。在下自当奉陪。但在下却得先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阁下想必不至于吝不见告吧?”
那少年道:“我没有名字。”
他语声也是冷漠、尖锐、短促的,但却和中原一点红的有些不同──两个的语声都像是刀,只不过一点红的刀已生锈,这少年的却是吹毛断发之利刃,一点红的语声凄厉阴森,这少年的却是暴躁急促。
冷秋魂道:“阁下既不愿将大名相告,只怕……”
那少年道:“只怕怎样?”
冷秋魂道:“这里的规矩。是不与陌生人赌的……”
他瞧了瞧少年的目光,立刻又干笑着接口道:“但阁下远道而来。在下也不能令阁下失望。”
黑衣少年道:“那很好。”
冷秋魂道:“却不知阁下要赌什么?”
黑衣少年道:“就赌骰子。”
冷秋魂道:“赌注……”
那少年一伸手,抛出了块玉璧,灯光下,只见这玉璧光泽温良,毫无瑕疵,就连韩文,一生中都未见过这么完美的宝玉。就连传说中那足以倾国的和氏璧,只怕也未必能比这玉璧强胜多少。
冷秋魂也是识货的,他眼睛立刻亮了,口中却淡淡道:“阁下要以这玉璧来赌什么?”
黑衣少年冷冷道:“赌你。”
冷秋魂面色变了变,仰首大笑道:“赌我?我冷秋魂有如此值钱么?”
黑衣少年道:“我若胜了,你便跟我走。”
冷秋魂笑声如被刀割骤然顿住,眼睛盯着桌上的玉璧,目中出现了贪婪之色,又瞧了瞧玉璧旁的骰子,突然道:“好!我赌了。”
这句话说出,死寂的大厅中才起了阵骚动。韩文却知道冷秋魂既然敢将自己的人都押为赌注,他这六粒骰子上,必定有巧妙手法,必胜的把握……事实上武功到了某种地步的人,都可以。
......
......
冷秋魂将六粒骰子一粒粒抛人那白瓷的碟子中,再用好的碟子盖起,缓缓道:“骰子的赌法也有许多种,阁下……”
黑衣少年道:“赌小,点子少的为胜。”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赌大赌小,都是一样的,阁下请。”
他刚想将骰子送过去,那少年又冷冷道:“你先摇。”
冷秋魂想了想,道:“同点……”
那少年不耐道:“同点作和。”
冷秋魂道:“好。”
他手一扬,一阵清脆的骰子声,立刻响彻了大厅。这时,他也是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将宝盖在耳旁不住摇动,骰子在瓷盖中滚动着,发出一阵阵令人断魂的声响。
大厅中每一个人都似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突听“砰”的一声,冷秋魂已将宝盖放在桌上。
数十双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只苍白的手。
他的手缓缓扬起,宝盖揭开,露出了那六粒要命的骰子──
大厅中又爆发起一阵骚动。
六粒骰子竟都是红的一点,在白瓷的碟子里,就像是六滴鲜血。六粒骰子六点,已不能再少,冷秋魂实已立于不败之地,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而骄傲的微笑。
韩文暗暗点头道:“冷秋魂手上的功夫果然不差,却不知这少年还有什么能胜得过他?”
那少年居然还是声色不动,冷冷道:“果然不错。”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阁下请。”
那少年道:“好。”
“好”字出口,他手里的长鞭突然毒蛇般的刺出。
冷秋魂一惊,只道他要动武。哪知这一闪电般飞出的长鞭竟在骰子上骤然顿住,鞭梢巧妙的一卷,卷起了一粒骰子。突又放开。
那骰子“嗤”的一声,直飞了出去,“夺”的钉入了白色的粉壁中,整粒骰子都嵌入墙壁,堪堪露出一面,这面正是一点,能用手将骰子弹出。嵌入墙壁,露出一点,已绝非易事。已可算是天下一流的暗器高手。
这少年却能以六尺长鞭的鞭梢将骰子卷起,弹出,这份腕力、眼力,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众人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惊呼声中。长鞭卷起了第二粒骰子。弹出。这第二粒骰子竟将第一粒打了进去,嵌入墙中,露出了一面──自然还是鲜血的一点。
长鞭如响尾蛇的嘶嘶响动,骰子接连飞出,第四粒打在第三粒上,第五粒打在第四粒上……瞬息间六粒骰子全都钉入了墙壁,只露出了最后一粒骰子的一面──一点,众人简直连眼睛都瞧直了。
黑衣少年还是面不改色。缓缓道:“我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你输了……”
冷秋魂面如死灰。突然大呼道:“这不算,这样自然不算。”
黑衣少年冷笑:“你想耍赖?”
长鞭突又飞出,毒蛇般向冷秋魂卷了过去。
冷秋魂究竟也非弱者,仓促间刀已出鞘,谁知这长鞭竟似活的,竟能在半途改变方向,接住钢刀。冷秋魂钢刀立刻脱手,“夺”的钉入大厅梁上,刀柄红绸飘飞,他苍白的脸上已多了条血印。
黑衣少年冷笑:“你输了,跟我走吧!”
冷秋魂已骇得呆了,突听一人悠悠道:“两位都请慢走,在下也很想和这位朋友赌上一赌。”
悠然的语声,淡淡的微笑,不是韩文是谁?
方才长鞭飞舞,斗篷翻起,韩文眼角已瞥见,斗篷里那鲜红的缎里上,竟绣着只飞骆驼。若不是这只飞骆驼,他只怕是不肯走出来的。
众人早已被这少年的武功震住,此刻竟见到还有人要来和他赌一赌,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瞧着韩文。
冷秋魂如蒙大赦,立刻展颜笑道:“韩先生既然也要来赌,那太好了,简直太好了。”,他知道以韩文的功夫,远胜过他,既然出来,那必定是有必胜的把握的。
黑衣少年海般深沉、刀般锐利的目光,已盯在楚留香脸上,任何人被这样的眼睛盯着,都难免要失魂落魄。
韩文却是不动声色的瞧着他道:“阁下是从沙漠上来的吧?”
那少年冷静的面色竟骤然一变,惊道:“你是什么人?”
韩文点了点头,看来没错,这个少年又不知是札木合的什么人,道:“我也和阁下一样,忘记了名字。”
那少年盯着他瞧了半晌,道:“你要赌,好!赌什么?”
韩文道:“骰子,自然还是骰子,自然还是少的为胜。”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大家已觉得这人必定疯了──那少年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他还想赢么?
那少年似乎也被引起兴趣,目光闪动,道:“赌注──”
略加思索,韩文道:“阁下若是输了,我自然少不得要将这玉璧带回去,这位冷少庄主自然也不必跟阁下走了,除此之外,我还得问阁下几句话。”
他这条件倒当真苛刻得很,那少年眉梢一扬,道:“你若输了呢?”
韩文嗤笑了一声,有些不屑,道:“我若输了,就将阁下一心想知道的那件事,告诉阁下。”
那少年面色又变了变,道:“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韩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道:“说不定是知道的。”
别人若输了,他条件那般苛刻,他自己若输了,只输一句话,而且还“说不定”,这样赌法,简直太不公平,大家只道那少年依然有必胜的把握,也绝不会和他这样的赌法的。
谁知那少年想了想,竟断然道:“好,我赌了。”
韩文笑了,道:“我早就知道阁下要赌的。”
那少年道:“我骰子已掷过,你可要我再照样掷一次?”
韩文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众人越觉得这人脑袋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只见他走到另一张赌桌上,拿起了六粒骰子。
他将这六粒骰子捏在手里。冷秋魂的整个人也似被他捏在手里,他神情从容,冷秋魂却已满头冷汗,忍不住道:“韩先生莫要忘记,那位朋友掷的是一点。”
韩文淡淡笑道:“我知道。”
他手一扬,第一粒骰子就飞了出去。
众人只道他也要学那少年的法子,但他最多也不过只能照方抓药。掷出个一点,最多能不输,还是赢不了。何况那少年以鞭弹出骰子。他却要用手,显而易见,这其中难易已差得多了,他又何苦定要来献丑?
但这粒骰子的去势。实在慢得出奇。竟好像有线在上面吊着似的,大家实在想不通,这骰子怎能不掉下来。大家虽是不懂这其中藏着多么深的功力,却也都知道这“慢”,实在要比“快”难得多了。
这时韩文手中第二粒骰子也已飞出,追上第一粒,“嗤”的一声轻响,竟将第一粒撞得粉碎。第三粒骰子去势又快些。追上了第二粒,当的一声。击得粉碎。
韩文的手指轻弹,只见骰子的去势一粒比一粒快,第四粒击碎第三粒,第五粒击碎第四粒……第五粒骰子去势不停,撞上墙壁,又弹了回来,竟恰巧遇上第六粒,两粒骰子在半空一撞,全都粉碎。
六粒骰子竟都变成了粉末落下,竟落在地上同一个地方,堆成一堆,众人瞧得目瞪口呆,简直像在瞧什么魔法似的。
韩文拍了拍手,微笑道:“我六粒骰子一点都没有,阁下恐怕是输了。”
冷秋魂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六粒骰子连一点都没有,妙极妙极,简直太妙了。”
那黑衣少年面色惨白,韩文这法子虽然取巧,但那手法却当真是货真价实,半分也取巧不得。
何况他自己胜那冷秋魂的法子,本也是偷机取巧的,又怎能说别人?此刻他的情况竟正和冷秋魂方才一样,想赖也不能赖,他平日素来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想今日竟作法自毙。
只见他那双深沉的大眼睛里,光芒闪动,忽而愤怒,忽而后悔,忽而怨恨,忽而又像是有些赞赏。这双眼睛本来如海水般深邃沉静,此刻却似天边的云霞,多姿多采,变幻莫测,这双冷漠的眼睛,竟突然变得有了情感。
就连韩文也不禁瞧得痴了,暗叹道:“这双眼睛若是生在女子脸上,那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的美人,她只要瞧男人一眼,那人就算为她死了,只怕都是心甘情愿的……只可惜这双眼睛竟生在男人脸上,可当真是生错了地方。”
.......
.......
黑衣少年木立了半晌,突然挥舞起长鞭,向两旁站着的人,没头没脑的抽过去。
刹那间已有十几个人被他打得头破血流,惊呼着夺门而逃,黑衣少年掌中长鞭飞舞,厉声道:“滚!全给我滚,一个也不许留在这里!”
大厅中乱成一团,有的少女被挤得跌倒在地上,竟是爬出去的;
冷秋魂面目变色,大怒道:“这些人全未惹着你,你何苦迁怒……”
话未说完,面颊上又多了条血痕。
黑衣少年叱道:“你也快给我滚出去,快滚!”
冷秋魂面上鲜血一滴滴流落,他却连擦都不去擦,只是冷森森的瞪着那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若不愿当着别人面前认输,我自然可以出去,只是……”
“嗤”的,他面上又着了一鞭。
但他却仍站着动也不动,缓缓接着道:“只是你要记住,这三鞭冷某总有—日要加倍奉还的。”
黑衣少年长鞭又飞出,叱道:“四鞭!”
冷秋魂跺了跺脚,咬牙走了出去。
这时满厅人已走得干干净净,那黑衣少年却似还未足泄愤,又将四壁挂着的字画,全都打得稀烂。
韩文倚在桌子旁,含笑瞧着他,悠悠道:“此刻人都已走了,阁下总可认输了吧?”
黑衣少年掌中鞭缓缓垂落。韩文也瞧不见他面上神色,只见他肩头起伏,渐渐平息。终于沉声道:“你要问什么?说吧!”
韩文微一沉吟,道:“令尊入关前所接的那封书信,不知你是否瞧见过?不知那信上写着的究竟是什么?”
黑衣少年霍然转过身来,深沉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韩文,厉声道:“你怎知道我爹爹是谁?你怎知道他已入关?你又怎会知道他入关前曾经接着了一封书信?”
韩文微微蹙眉,道:“你莫忘了。此刻是我在问你。”
黑衣少年道:“你已问过了,现在是我在问你。”
韩文道:“我问的话,你尚未回答。又怎能问我?”
黑衣少年冷冷道:“我只答应让你问我几句话,并未说一定要答复你。”
韩文冷哼一声,道:“我总想瞧瞧世上最不讲理的人是谁,今日总算是瞧着了。”
黑衣少年道:“你话已问过。玉璧不妨拿去。那姓冷的你也放他走了,你我赌约已践,现在,该你回答我问的话了。”
这番话他说来密如连珠,又快又急,竟像是早已打算好的,韩文冷晒,道:“若是我不回答呢?”
黑衣少人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死!”
韩文道:“若是我不肯死呢?”
这句话问得可真是妙绝天下。黑衣少年从小到大,从未曾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态度来对付他。他冷森森的眼睛里。突然爆出火花,嗄声道:“你不死,我死!”
“死”字出口,长鞭已卷了出去。他这一条长鞭,看来竟已化做无数个圈子,每个圈子看来都像是套中韩文的喉咙。
──其实自然是一个也没有套中的。
韩文已如轻烟般到了黑衣少年的身后,冷冷道:“若是我也不肯让你死呢?”
黑衣少年左手一扯斗篷,黑色的斗篷,乌云般向韩文压下,乌云之中,竟还夹带着七点寒星!他竟似已动了真怒,手下再不留情,左手一扯斗篷间,藏在袖管里的“七星针”也乘势击出!
这一着“云底飞星”,竟赫然正是昔年纵横天下之“大漠神龙”的平生绝技,也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曾经丧命在这一着之下。
韩文也想不到他身上竟有这种狠毒的功夫,但觉眼前一暗,尖锐的暗器破风声已穿胸而来。他若要闪避,也已是万万来不及的,胸腹陡然向后一缩,身子竟如弩箭般倒退了回去。
这七点寒星去如电势,韩文退得竟比暗器还要快,退到墙角时,暗器之力已渐弱,渐缓。
韩文突然伸手,竟像捉蚊子似的将这七点寒星俱都捉在手里,黑衣少年骤然动容,失声喝道:“好快的身法,好高的‘分光捉影’。”
喝声中又已击出七鞭!
别人的鞭法或如狂风,或如骤雨,但他的鞭法却如层层密布的浓云,雨将落未落,风欲起未起。
别人的鞭法或横扫,或直击。
但他的鞭法,却是卷过来的,大圈子套着小圈子,小圈子里还有更小的圈子,大圈子外,还有更大的圈子。
一眼望去,只见大大小小,千千百百个圈子,有的圈子套手,有的圈子套头,常人若没和他交手,单瞧这圈子只怕也瞧晕了。
就连韩文,委实也从未遇见这样的鞭法,心中略有惊奇,他知道只要被一个圈子套中,那就不是好玩的。
但这大大小小无数个圈子,每个看去却是不多,谁也看不出哪个圈子是实,哪个圈子是虚。虚虚实实的圈子,闪电般一个接着一个套来,要想闪避已是不易,要想击破那更是难如登天。
韩文一面闪避,一面转着念头,突然瞧见那边赌桌上有个签筒,里面装着整筒掷“状元红”的竹签。他凌空一掠四丈,已将一筒竹签抄在手里,等到长鞭追来时,他突然将一个竹签投入了鞭圈。
只听“拍”的一声,长鞭一缓,将竹签折为两段!
长鞭卷断竹签后,圈子自也消失,但黑衣少年手腕一抖,又有无数个圈子卷起。
鞭圈一个接着一个卷来,韩文手早的竹签也一根接着一根飞出,每一招都不偏不倚投入鞭圈。但闻一连串“劈劈啪啪”的声响,宛如爆竹,但见圈子一个个地消失,竹签也一根根地折断。
那声音固是好听得很,情况更是好看已极。黑衣少年的鞭法固然可独步武林,韩文的破法更是妙绝天下。
要知长鞭卷成圈子后,力量便已蓄势待发,一触及外力,那满蓄的力道想不发作也不行的。
是以竹签投入后,鞭圈势必非将之绞断不可,竹签被绞断后,力量顿消,圈子也非消失不可。这道理说来虽是简单,但在临敌交手,打得正火炽热闹时,要想出这道理来,可绝非易事。
韩文的身手可是在无数次的生死搏杀中领悟来的,不同于一般的人,有许多武功,他明明不能在保证不伤到这个少年时破的,但到了真的动手时,他却能在一刹那间将破法想出来。
是以有些武功本比他高强的人,到了动手时,反而被他击败,虽然败得莫名其妙,但越是莫名其妙,反而越是服帖,这也是人类心里的弱点。
黑衣少年这一手“飞环套月,行云布雨”纵横大漠,从未遇着敌手,不想今日竟遇着如此奇特古怪的破法。
他心里不禁渐渐着急,鞭势更快,圈子越多,鞭圈越多,竹签投得也更急,眼见韩文手里一筒“状元红”的竹签,已堪堪将要用完了。
黑衣少年大喜忖道:“等你竹签用完,看你还能如何?”
心念方动,只见韩文右手将竹签投出后,长鞭绞断竹签,圈子消失,鞭势自然要缓一缓。
韩文竟乘着这鞭势一缓间,“分光捉影”将折断了的竹签子又抄在手里,一根签竟变作两根。
黑衣少年又急又怒,圈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更是变化莫测,有时他赌起气来,那鞭圈已非套向韩文。
但无论鞭圈投向什么古怪偏僻的角落,韩文只要手一动,那竹签总是恰恰好投入圈子中央。
黑衣少年偏偏也是天生的拗性子,别人的手法越是高明,他越是要拼到底,竟偏偏不肯换过一种鞭法。
到后来韩文忍不住笑道:“你套圈圈还没有套够么?若是别人,只怕已取了你的性命了!”
黑衣少年咬牙道:“永远套不够的!别人?恰好你不是别人!”
韩文道:“你要套到什么时候?”
黑衣少年道:“套到你死为止。”
韩文道:“我若永远不死呢?”
黑衣少年道:“我就永远套下去。”
韩文一愣,道:“阁下的脾气,倒和牛相差无几。”
黑衣少年道:“你若套得不耐烦,就赶快死吧!”
韩文大笑道:“妙极妙极,这说法当真妙不可言,就连我……”
说话间,圈子仍在不断套来,竹签仍在不断投出。
说到这里,韩文掌中剩下的十几根竹签突然全都飞出,但却竟没有一根能投入圈子中的。
高手过招,怎容得这丝毫差错?
黑衣少年大喜!手中的鞭子也打了过来。
..
..
..(未完待续。。)
第八章 南宫灵
高手之间的过招,怎容得半点闪失?韩文突然空门大漏,这黑衣少年定然是喜不自禁了,鞭圈儿一甩,便是灵蛇吐信一般攻了过去,直奔韩文的咽喉要害。
这一招来势甚急,韩文眉头紧蹙如山峰一般,突然间,杀气冲宵而起,但又在片刻之间收了回来就在这时,却见一道剑光闪电般自窗外飞了进来。
长鞭既已化为圈子,黑衣少年自己瞧不见鞭头,但这一剑却不偏不倚,恰巧在鞭梢上,长鞭力道顿消,立刻软了下去。长鞭如蛇,这一剑竟恰巧击中了蛇的七寸。
黑衣少年又惊又怒,喝道:“什么人?”
喝声未了,已有条人影穿窗而入,掠到他面前。
这人一身黑衣,裹着他那瘦而坚韧的身子,像是条刚自丛林中窜出的黑豹,全身都充满了危险,全身都充满了劲力。
但他的一张脸,却是死灰色的,全没有表情。他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瞅着人,无论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像是一条死鱼,惟有任凭他宰割而已。
黑衣少年虽然不知道这人便是中原第一杀手“一点红”,但被他瞧了一眼,也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眼睛再也不瞧他,瞪着韩文冷笑道:“原来你早已约好了帮手。”
韩文像是在看着什么,一动未动,对于他好像丝毫不感兴趣儿。
黑衣少年道:“打输了就约帮手来,中原武林难道都是这样的人物?”
一点红突然冷冷道:“你以为他败了?”
黑衣少年仰首道:“差点被杀死的。总不是我吧!”
一点红又瞅了他一眼,满脸俱是不屑之色,突然走过去。用掌中长剑,在地上挑起了几根竹签。
黑衣少年也不知他弄什么玄虚,冷笑道:“你也想来他那一手么?”
一点红嗤然道:“你瞧瞧再说。”
他长剑一抖,竹签飞出,但去势并不快。
黑衣少年忍不住接在手里,只见那竹签仍是竹签,但每一根竹签上。竟都钉着乌光闪闪的寒星。
一点红冷冷道:“若不是刚才有人出手袭击你,他怎会空门大开?就算如此,他刚刚才动了真怒的时候……那人突然间便不见了。不敢再出手……”
黑衣少年动容道:“你……你说他是为了救我,才……”
一点红厉声截口道:“他若不是为了要将这暗器击落,你连他衣角也休想沾着半点。”
黑衣少年身子一震,手里的竹签全落在地。面上忽青忽红。目光缓缓转向韩文,颤声道:“你……你方才为……为何不说?”
韩文淡淡的说道:“说不定这暗器并非要打你的。”
黑衣少年道:“暗器自我身后击来,目标自然是我。”
韩文摇头嗤笑,道:“就算你的鞭子打来,我也有办法应付,谁叫他出来多管闲事儿。”
黑衣少年站在那里,大眼睛里竟似已有滴眼泪在滚动,只是他强忍着才未落下来。
韩文不去看他。因为他觉得……这家伙太伪娘了,有点儿恶心。转身看向一点红,道:“一点红,方才暗算的人,你可瞧见是谁么?”
一点红冷冷道:“我若瞧见,还会让他走?”
韩文咂了咂嘴道:“我也知道那人行动委实有如鬼魅一般,却再也猜不出他是谁,中原武林中,像他这样的高手其实并不多。”
黑衣少年突然大声道:“我知道那是谁。”
韩文耸然道:“你知道?是谁?”
黑衣少年不再答话,却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道:“这是你要看的信,拿去吧!”
韩文转怒为喜,道:“多谢多谢。”
黑衣少年却已将信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出门时,头一低,一滴眼泪,落在地上。
这就是韩文与楚留香昼思夜想,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那封信了,此刻终于就在他面前了,他委实忍不住心头的欢喜,刚要去拿。
突然间,剑光一闪,将书信挑了过去。
韩文面色不禁变了变,盯着一点红,道:“你这是在开玩笑么?”
一点红将书信自剑尖取下,冷冷道:“你若要这封信,先胜过我这柄剑。”
韩文摇头道:“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为何偏偏要跟我交手?”
一点红道:“你能与那少年动手,为何不能与我动手?”
韩文想了想道:“纵要动手,也等我瞧过信再说好么?”
一点红冷冷道:“动手之后,我若死了,你自可将这封信取去,你若死了,我也必将这封信陪你殉葬。”
韩文长叹道:“刚走了一个牛脾气,不想又来个比牛还拗的驴子脾气。”
一边说着话,他却突然飞身而出,左手一领一点红眼神,右手便去夺那书信。一点红身子半转,反手已刺出三剑。
韩文头一低,竟自剑光下窜出,左手一个肘拳击向一点红的胁下,右手还是去夺那书信。他欺身进逼,身法之险,手法之快,当真无可形容。
一点红骤遇强敌,精神大振,剑法更快、更毒。但见剑光闪动,一柄剑似已化为十柄、百柄,剑剑不离韩文咽喉方寸之间,剑剑俱是杀着。
韩文出手如风,却只是夺那书信。
一点红皱了皱眉,竟要将信藏入怀里。衣襟右开,他左手要将书信藏入右襟,右手的剑法便不禁受了影响,严密的剑势开了一开。
韩文整个人突然直欺而入,左手封住了一点红的剑路,右手便直扣一点红持信的左腕,霎时间已变了七招。
一点红右手被封死。连连后退,韩文却如附骨之蛆,缠住了他。他左腕一麻,已被韩文搭住了脉门。
韩文方待夺信,哪知一点红手指突然一弹,竟将那封信弹得直飞了出去。
这一着变化倒出了韩文意料之外,纵身一跃,伸手抄住,一点红剑光又自飞起──剑光终是比人快了一着。那封信又被挑在剑尖。
他正待收回剑势,取下书信,哪知韩文凌空一个翻身。突然双手一拍,竟将书信和剑尖一齐夹在手掌里。
这一着变化更是妙到毫巅。
一点红剑势连变七次,韩文身法也连变七次,他整个人都飘飘挂在剑上。看来竟像是被剑挑起来的。但此时此刻。他实也不敢将信取出,只因他手只要一松,那比闪电还快的剑锋,只怕就要穿胸而过。
一点红身形闪动,但无论如何变化,也休想将韩文甩脱,他只觉剑已越来越重,满头大汗滚滚而落。到后来他剑势竟已不能再动。只有挑起在空中,韩文的身子似已重逾千斤。向他直压下来。
.......
.......
两人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互相僵持,这柄剑若非百炼精钢所铸的神兵利器,只怕早已打断。
一点红骇然大喝一声,身形全力拔起,将长剑往地上猛插了下去,这一招委实用得又妙又狠。剑尖下插,韩文自然再也不能附在剑上。
只听“啪”的一声,韩文横飞两丈,落在地上,手掌中还是紧紧夹着书信和剑尖。这柄千锤百炼,吹毛断发,一点红平日将之珍如性命般的宝剑,竟终于还是被生生折为两段。
一点红惨然变色,颤声道:“好,果然是好武功,好身法!”
韩文也笑了,这小子的脾气真够执拗的,现在估计能好一点儿了,当下道:“承让了。”,他话未说完,笑容突然在面上冻结。
“当”的,半截剑落地,那封信也化为片片蝴蝶,漫天飞舞,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无影无踪。原来方才两人较力时,内力源源不绝自韩文掌内逼出,莫说这薄薄的信纸,纵是铜片钢板也禁受不住。
一点红也怔住了,失声道:“这……这……”
韩文站在原地长长的吐息了一口气,道:“看来我命中注定,是瞧不着这封信的了。”
一点红怔了半晌,道:“此……此信可是十分重要?”
其实他自己明知是多此一问,这封信若不重要,韩文怎会拼命强夺,又怎会有许多人为此信而死。
韩文摇了摇头,只是哈哈一笑,道:“那也没什么,我拍断你的宝剑,本应向你道歉才是!也许……这也是好事儿!你也应该向着剑道的新方向前进了,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等你到了这一步,再来找我吧!”
一点红默然半晌,仰天长啸道:“终我一生,若再寻你动手,有如此剑。”
“夺”的一声,半截剑脱手飞出,钉入梁上。
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飞掠了进来,竟又是那黑衣少年,韩文信毁之后,已只有寻他,不想他竟去而复返,不禁喜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好问你一件事。”
谁知黑衣少年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满面俱是惶恐之色,四下瞧了一眼,突然躲到窗帘后去了。这“快意堂”装潢甚是华丽,也甚是特别,窗前却悬挂着厚厚的紫色窗帘,想是为深夜聚赌时,灯火不致外泄。
此刻时候还早,窗帘并未拉起,卷在一旁,这黑衣少年身子瘦长,躲起来别人正好瞧不见。
韩文、一点红对望了一眼,心里不觉都在暗暗奇怪。这少年为何去而复返?又为何如此惊慌?他生性高傲,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令他躲起来?
思忖之间,只听远处突然。向起了吹竹之声,声音尖锐短促,一声接着一声,眨眼间已将屋子四面围住。
接着,一阵腥风吹过,竟有二十多条大大小小,五色斑斓的毒蛇,自门外蠕动着滑了进来。
韩文皱了皱眉头,纵身跃到赌桌上,盘膝坐下。
一点红也皱了皱眉。却飞身掠到梁上,拔出半截断剑,向下一掷。一条最大的毒蛇,立刻被他钉在地上。
那条蛇竟是力大无穷,红舌闪吐,蛇身鞭子般打得“劈啪”作响,坚硬的石地竟被打得一条条裂了开来。
但一点红的手劲很大,那半截剑竟被他这一掷之力,直没入土。只留下那扎着黑绸的剑柄。
毒蛇空白发威,却也挥之不脱,其余的几条蛇竟窜了过去。咬住了它的身子,顷刻间便已将它的血肉吸了个干净。
一点红瞧得又是恶心,又是惊奇,悬在梁上。皱眉说道:“这些蛇邪门得很。是哪里来的?”
韩文蹙眉,道:“来者不善!”
话犹未了,门外已大步走进三个人来。
为首的一人,身体魁伟,一身衣服上,补丁加上补丁,也不知补过多少次了,但却洗得干干净净。他衣裳穿得虽然像个乞丐。但目光睥睨,满面狞恶。气概却不可一世,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后面的两人,亦是鹑衣百结,面貌凶恶,身后背着七八只麻布袋,竟是丐帮中地位甚高的弟子。
丐帮中帮规森严,尊卑分得极清,这高大的乞丐背后一个麻袋也没有,本应是丐帮中还未入门的徒弟。但那两个七袋八袋弟子,从那神情看来,却反而对他甚是畏惧恭敬,这在老江湖眼中看来,已是极不寻常的怪事。
更奇怪的是,这乞丐面貌狞恶,而且久历风尘劳苦,无论从哪点看来,他皮肤都该又黑又粗才是。但他一身皮肤,却偏偏是又白又细,宛如良质美玉,看来竟比未出闺门的处子还细腻光滑得多。
韩文眉毛一挑,暗暗道:“丐帮?”
那高大恶丐一双凶光精精的三角眼四下一扫,便瞬也不瞬盯在韩文脸上,怒道:“侬竟敢害死本帮格灵蛇,阿是要死快哉?”
他怒极之下,说出了乡音,竟是一口吴侬软语,和他那魁伟的身体,狞恶的相貌,委实大不相衬。
一点红正待答话,韩文已抢着道:“本帮?阁下说的‘本帮’,却不知是哪一帮?”
那高大恶丐厉声道:“侬,你眼瞎了么?难道连丐帮门下都瞧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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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还未说话,一道身影却是在窗外站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丐帮子弟,我自然是瞧得出来的,只是阁下十余年前已被逐出丐帮,今日怎敢还自称丐帮弟子?”
那高大恶丐面色变了变,听得来者声音甚为年轻,仰首狂笑连连道:“不想你这黄口小儿,倒也知道我老爷子的来历。”
窗外之人缓缓道:“我若不知道你来历,谁知道你来历?你本姓白,只因作恶多端,又生得一身细皮白肉,所以江湖中人却将你唤作‘白玉魔丐’,你反而自鸣得意,索性将‘丐’字去掉,把自己名字叫做白玉魔。”
他居然如数家珍,将这恶丐的来历一口气说了出来。
白玉魔厉声道:“说得好,还有呢?”
那人继续道:“十余年前,你兽性大发,在苏州虎丘,一口气奸杀了十七位黄花处子,任老帮主一怒之下,已决心要将你以家法处死,谁知你倒也知机,竟早已躲起来了,任老帮主寻你不着,只有将你先逐出门墙。”
白玉魔狞笑道:“对,说得对极了,只是如今任老头子已死,新帮主不像他那么顽固无知,知道本帮若想重振声威,还得要老子这一双妙手来帮忙的,老子虽不屑吃这回头草,但瞧他一番好意,也就勉强回来了。”
他丑史全被别人抖露出来,非但不觉难受,反而洋洋得意,若非人已坏到骨子里,怎会有这么厚的脸皮?
窗外之人叹了口气,道:“南宫灵虽然素来宽大为怀,这事做的却未免有欠考虑。”
白玉魔还未答话,他身后那七袋弟子已厉声道:“本帮帮主之决策,天下有谁敢任意批评?”
窗外之人道:“别人不敢,也许我倒是敢的。”
那七袋弟子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窗外人叹道:“为什么到处都有人问我是什么东西?我明明不是东西,是人。和各位生得也没有什么不同,也许瞧起来还比各位顺眼些,各位难道这一点都分不清么?”
白玉魔阴恻恻笑道:“那么。我倒要请教你是何许人也,竟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活得不耐烦”这五个字,几乎已成了江湖中最流行的话,两人争吵起来,若不说这句话,仿佛就显得不够威风似的。只不过说的人尽管说得像煞有介事,听的人却大多将他当做放屁。
但这句话从白玉魔口中说出来,那分量却大是不同。别人若听到白玉魔对自己说这句话,只怕早已骇软了。
谁知窗外人竟还是将他当做放屁,微笑道:“谁说我活得不耐烦,我活得正觉有趣极了。世上的好酒是够喝一辈子。何况还有南宫灵那样的朋友时常来为我倒酒。”
那七袋弟子微微变色道:“你认得我家南宫帮主?”
窗外人笑道:“我虽然想说不认得他,怎奈我这一辈子却从来不会说谎。”
一边说着话,他也一边走了进来,不是楚留香又是谁?只不过,他现在一脸的风尘之色,看来,他也是境遇不好……转了一圈儿去找丐帮弟子,可到头来。又回到了快意堂,这事儿。真是没法说了。
白玉魔一双三角眼又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像是想看透他是否在吹牛;
那另一八袋弟子已冷冷道:“这莫非是他缓兵之计,好叫那小子逃走。”
白玉魔狞笑道:“那小子逃得了么,我老爷子早已在这里埋下了杀人的埋伏,连你也算上,这屋子里一个也休想活着出去。”
楚留香微笑道:“南宫灵若听见你对我这样说话,只怕要生气的。”
白玉魔格格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索性叫他生生气吧!”
他话才说完,嘴里突又发出吹竹之声,那二十多条昂首作恶,蓄势待发的毒蛇,便箭一般的向楚留香窜了过去。
楚留香大笑道:“我虽然不喜欢杀人,但对于杀蛇倒是从不反对的。”
笑声中,毒蛇已凌空窜来,梁上的一点红本想瞧瞧他的出手,这时却也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到这时楚留香方自出手,一出手便捏着一条蛇的七寸,往地下一掷,那条蛇立刻不能动了。
只见他双手竟好像变戏法似的,左捏右掷,右捏左掷,一捏便是蛇的七寸,一掷蛇就送命。眨眼之间,二十多条矫捷恶毒的毒蛇,竟都已被他掷在石地上,一条条均已头破骨折,再也没有一条活的。
这出手之准,手法之快,手力之强劲,实在太过吓人,就连那以快剑威震江湖的一点红,都瞧得呆了,连续碰到两个人都让他觉得无能为力,这个江湖——高手何其多?
楚留香瞧着地上的死蛇,却叹了口气,喃喃道:“秋风起矣,进补及时,只可惜我那甜儿不在这里,否则正好请她为我炖一盅又鲜又浓的三蛇羹。”
白玉魔满头青筋暴露,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这些毒蛇无不是他自穷山恶谷,荒林沼泽中辛苦捕来,再喂以各种毒物,辛苦训练而成的。他本想仗着这些毒蛇横行江湖,哪知被人举手间便杀了个干干净净,还想将它们炖一盅三蛇羹。
白玉魔木立半晌,全身骨骼突然密珠般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瞧着楚留香,一步步走了过去。
楚留香道:“咦!奇怪,你肚子里怎地有人在摇骰子,但瞧你的满脸霉气,摇出来的点子一定是个‘一二三’。”
他嘴里虽在说笑,其实却也知道白玉魔这一身功夫倒也不可轻视,此刻蓄力待发,一出手必定非同小可。他眼睛盯着白玉魔的手,只见白玉魔那双又白又嫩的手掌中,此刻竟已隐隐透出一股青气。
一点红高声道:“掌上有毒,要小心了。”
楚留香微笑道:“你放心,毒不死我的。”
白玉魔狞笑道:“谁说毒不死你?”
他这一吐气开声,已是出手的先兆,楚留香知道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已必定要出手。
.......
.......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光影闪动间,一人急步而人。只见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身上一袭青袍上,也打着两三个补丁。他英俊的脸虽带着笑容,但不怒自威,眉目间竟自有一股慑人之力,神情之稳重。也不像是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应有的。
那两个丐帮弟子瞧见此人来了,都垂下了头,不再出声。就连白玉魔竟也退到一旁,垂手肃立。
韩文从未瞧过此人,却也知道,这必定就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新任龙头帮主南宫灵。忍不住眯起眼睛了。在李红袖的评价中,此人乃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手,尤其是他的这个年纪,更是殊为难得,一时间,竟是起了好斗之心。
楚留香哈哈一笑,道:“南宫兄来得倒巧,方才小弟若是做了毒蛇们及时进补的活人羹。南宫兄日后岂非要少了个酒伴?”
南宫灵抱拳笑道:“幸好小弟还是早来了一步,否则本帮这三个有眼无珠的弟子。只怕已要变成楚兄的“三人羹”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做了帮主,说话怎地也不肯规矩些?”
南宫灵笑道:“和楚兄这样的人说话,若是言语无趣,楚兄日后还肯交小弟这朋友么?但无论如何,本帮弟子无礼之罪,还是请两位恕过。”
他面色突然一沉,转身瞧着那三个丐帮子弟,厉声道:“你们年纪也已不小了,怎地做事如此糊涂,也不问对方是谁,便胡乱出手,难道忘了本帮帮规了么?”
这话虽非向白玉魔而发,但却无异是骂白玉魔的。
白玉魔阴测测的笑道:“帮主也不必指着和尚骂秃驴,他两人并未出手,是我出手的。”
南宫灵霍然面对着他,沉声道:“既是如此,本座便要请问白师叔,为何不问清楚,便要胡乱出手伤人,莫非白师叔你又想退出本帮不成?”
他虽也尊称白玉魔一声“师叔”,但这杀人不眨眼的姑苏恶丐,被他眼睛一瞪,竟再也笑不出来,咧着嘴道:“咱们本是追那恶徒而来,瞧见这……这三位在此,自然要认为是这三位将那小子藏起来的。”
南宫灵道:“你可曾问过他三位了么?”
白玉魔道:“没……没有。”
南宫灵怒道:“既未问过,你又怎知是他两位将那人藏起来的?那人凶险恶毒,人所难容,他两位又怎会庇护于他?”
白玉魔居然垂下了头,不敢说话。
南宫灵冷笑道:“何况有‘中原一点红’与‘盗帅’楚留香在此,天下无论什么人到了这里,也都该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你们又凭什么如此无礼?”
这南宫灵果然不愧年纪轻轻便做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他简简单单几句话里,不但责备了本帮子弟,却也点出楚留香与一点红的身份,这样他纵然责骂本帮弟子,却也丝毫不失丐帮面子。
最主要的是,他话里已将那黑衣少年说得十恶不赦,好教楚留香和一点红再也不能庇护于他。
一点红听他居然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来历,不觉更是暗暗吃惊:“这南宫灵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韩文却在暗中奇怪:“那少年自大漠远道而来,怎会初入中原,便得罪了丐帮门下,而且瞧这情形,得罪的还不轻。”
丐帮弟子听到面前的这人便是名震天下的“盗帅”楚留香,不禁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白玉魔仰首笑道:“原来阁下便是楚香帅,我白玉魔今日栽在盗帅手下,倒也不丢人,这里事有帮主来了,也用不着我再管……咱们后会有期吧!”
他狠狠瞪了楚留香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南宫灵轻叹道:“此人近年行径虽已改,但气量仍是难免褊狭,出手仍是难免鲁莽,但望楚兄莫要见怪才好。”
楚留香笑道:“别人不怪我,我已心满意足了,我又怎会怪别人。”
南宫灵笑道:“不想楚兄与红兄的侠驾居然全都来到此间,此地小弟虽未久居。却也时常来往,勉强也算得半个主人,少时定要与两位快饮几杯。”
他竟然绝口不再提起那黑衣少年。楚留香自然更不提了,大笑道:“你们终年要饭,难道也问别人要酒么,好好,我不管你们的酒是要来的,还是抢来的,有人请客喝酒。我从不肯错过……红兄你也莫要错过了,需知那不花钱的酒,喝来滋味是分外不同的。”
一点红却仍留在梁上。也不下来,冷冷道:“我从不喝酒。”
楚留香道:“如此大好适口充肠之物,若是不喝,岂非对不住自己?”
一点红道:“酒能使人手颤心软。杀人就不怕了。”
楚留香叹道:“若为杀人而不喝酒。简直好像为了怕拉屎而不吃饭一样,不但荒谬已极,而且惨无人道,红兄你……”
突见又有两个丐帮弟子,自后面门中大步走了出来,向南宫灵躬身行礼,左面一人道:“后面的屋子,弟子们已随诸长老与葛长老全都查过了。冷某人也已送交公孙护法,并无那恶徒的踪影。”
南宫灵目光一转。抱拳向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便请楚兄将那人交出来吧!”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南宫灵叹道:“不瞒楚兄,小弟也弄不清那人的来历,只知他身法轻便,武功甚高,两天前曾在赵官镇伤了本帮十余弟子,还偷去了本帮一些重要之物,方才又伤了本帮宋护法,是以本帮对他是万万不能放过的。”
楚留香道:“哦……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南宫灵沉声道:“楚兄真的不知此人?”
楚留香笑道:“我纵然要打别人的主意,也不会打到你们丐帮头上的。”
南宫灵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
话声中,他袖中突然飞出了两柄短剑。
南吕灵袖中这两柄短剑,可使出点穴棒、判官笔、分水刺等八种兵刃的招式,“如意八打,急风十三刺”,可称武林一绝,就连丐帮故去的老帮主任慈,武功似乎都略逊他一筹。
而此时,一直“装死”的韩文,却是挡在了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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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兄台是?”,南宫灵倒也客气,微微拱手,给韩文见了个礼,丝毫没有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的架子。
韩文微微一笑,道:“你可以叫我……韩先生!久闻丐帮南宫灵双手剑鬼神莫测!不知道可否跟我走上两手?”
“韩兄!莫要伤他!”,楚留香大惊失色,连忙阻止,道:“有道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还望韩兄不要在这个时候起了争斗之心才好啊!”
“为何你如此关心他是否会被我伤到呢?呵呵呵!也许,被伤到的人是我也说不定呢!”,韩文眯着眼睛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一阵愕然。
韩文突然出手,五指作爪,指甲根根弹起,锋利如刀,锋芒吞吐中,一爪扫了出去,喝道:“如意八打,急风十三刺!让我来见识见识这是什么手段吧!”
此时想要在阻止,已成难事儿,韩文出手实在太迅速了,南宫灵也不是什么善茬子,手中两柄短剑锋芒毕露,丝毫不手软,寒芒乍闪,只听得数声轻响,竟似金铁交鸣一般。
这一闪而逝的交锋,两人连出七招,这南宫灵倒也真的不弱,否则,丐帮帮主之位他怎能坐得住?七招,韩文竟没能占得便宜!也许,这也是他用的手上功夫的原因吧?
两人身形交错之后,南宫灵竟然不回身,只向前行,丝毫不怕韩文从背后杀了他,魄力倒也真够,此刻他这两柄短剑竟脱手飞去,向那紫绒窗帘下直刺而去,一点红居高临下,瞧得甚为清楚。
那窗帘下竟露出一双黑色的靴尖。
只听“噗、噗”两声,短剑已插入靴子里,像是已生生钉入地下,南宫灵面上笑容不改,缓缓道:“到了此刻,阁下还不肯出来么?”
窗帘里寂无应声。
南宫灵蹙眉瞧向了楚留香,楚留香神色不动,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南宫灵终于冷笑一声,叱道:“好。”
他微微挥了挥手,那两个丐帮弟子便已抽出腰刀。一个箭步窜出,挥刀向那窗帘急砍而下。一点红虽是心肠冷酷,也不禁瞧得心跳了跳,那黑衣少年就算不死,两条腿只怕也算是完了。
刀锋过处,半截窗帘落下,但竟无鲜血溅出。
窗户是开着的。有晚风吹入,上半截窗帘被风吹动,却哪里有什么人?窗帘后竟只不过放着双靴子而已。
楚留香大笑道:“好好的窗帘。被砍成两截,一双上等的小牛皮靴子,也被刺了两个洞,南宫兄不觉太可惜了么?”
南宫灵面色微变。冷冷道:“窗帘裂了。可以缝起,靴子破了,可以补上,人若逃了,本帮弟子也可以追得回来的。”
那八袋弟子变色道:“那么他莫非真的光着脚逃了?”
南宫灵沉声道:“窗外的值班弟子是谁?”
那八袋弟子道:“是济南天官庙的兄弟。”
南宫灵厉声道:“带他们去公孙护法处,家法侍候。”
那八袋弟子躬身道:“遵命。”
他一掠出窗,窗外立刻响起了叱吒之声。
南宫灵转身向楚留香勉强笑了一笑,抱拳而道:“小弟有要事在身。今日只好就此别过了。”
楚留香笑嘻嘻道:“你刚引起了我的酒虫,就想如此一走了之么?”
南宫灵大笑道:“楚留香的酒债。天下有谁能懒得掉?就在这两天里,小弟定来奉请,但望红兄、韩先生也莫要推辞才好。”
手一提,两柄短剑竟又飞了起来,原来那剑柄之上,还系着根乌金打造的细链。
南宫灵匆匆而去,窗外呼啸声又起,一声接着一声渐去渐远,片刻又是走得干干净净。
.......
.......
楚留香微喟道:“这南宫灵果然是个人才,丐帮在他的统率之下,果然是日益强大了……只怕也许是太强大了些。”
说完,他看向了韩文,韩文微不可查的朝着他摇了摇头,原来,他们两个刚才是演了一出戏,试探一下南宫灵是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结果,不是,至少韩文逼他用尽全力时,他没有使出东瀛忍术。
这只能说明两点问题,要么就是这个南宫灵魄力惊人,但很显然,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会慌乱的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方式,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南宫灵真的不是那个神秘人。
一点红飘身而下,目光闪动,看向了韩文,道:“你瞧那少年真的走了么?”
韩文晒笑一声,道:“这里的窗子,难道只有一个?”
只听一人冷冷道:“只可惜那南宫灵没有你这样的眼力。”
话声中,那黑衣少年已自另一扇的窗帘后走了出来,雪白的袜子上,已沾满了灰尘。
一点红这才知道这少年的靴尖竟是故意露出来的,他脱下靴子,溜出窗户,却从屋檐下溜人另一扇窗户,躲入窗帘里,这少年年纪轻轻,竟懂得利用人类心理上的弱点,算准南宫灵必定以为他已逃走,就不会再搜查别处的。
只见黑衣少年走到韩文面前,瞪着眼瞧了韩文半晌,突然大声道:“那南宫灵至少也算是你朋友的朋友,你们多少有些交集,而我与你素未平生,为何帮我?”
这少年疑心病竟重得很,别人帮了他的忙,他非但毫无感激之心,反而怀疑别有居心。
韩文看着他,好半天慢吞吞的,说道:“我不帮他反而帮你,只因为他是个要饭的,穷得很,而你却是个有钱的人,所以我要拍拍你的马屁。”
黑衣少年瞪着眼瞧了他半晌,嘴角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但他却忍住了不笑出来,还是冷冷道:“你纵然帮了我的忙,我也绝不领你的情。”
韩文摇头,搁他以往的脾气,少不得一巴掌甩到这少年脸上……好吧,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发现了——这是个西贝货,忍不住笑道:“谁帮了你的忙了,你还用得着别人帮忙么,那些区区丐帮人马,又怎会瞧在你眼里?”
西贝货怒道:“你以为我怕他们?”
韩文道:“你自然不怕他们,你躲在窗帘里,只不过是要逗弄他们好玩而已。”
西贝货气得脸都红了起来,又向前走了几步,厉声道:“你莫以为帮了我的忙,就可以讥笑于我,我……”,话未说完,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原来他脚下不小心踩着一条死蛇,竟骇得人跳到桌子上,几乎就要扑进韩文的怀里。
楚留香在一旁大笑道:“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原来是怕蛇的。”
他这才知道这少年方才气急败坏的逃来,只是为了有蛇在后追赶,倒真的并非畏惧丐帮子弟的武功,这冷冰冰的少年会怕蛇,也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西贝货红着脸,喘着气道:“我不是怕,我只觉得讨厌……凡是软软的,滑滑的东西,我都讨厌,你难道认为这很可笑么?”
韩文转了转眼睛,拍着脸道:“不可笑,自然不可笑,既然女人都怕蛇,男人为什么不可以怕,男人为什么比女人少怕样东西?”
他说到这里,一点红冷漠的眸子里都不觉有了笑意,西贝货一张脸却越发的气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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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九章 白玉魔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冷冷道:“原来名震天下的楚香帅,不但会说笑,也会说谎。”
一人斜斜倚在门口,竟是那白玉魔,手里却多了个灰扑扑的白布袋,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
西贝货的脸sè不禁一变,楚留香面上虽然不动声sè,心里也不觉跳了一跳,却淡淡笑道:“我方才说过他不在这里么?……我只不过什么都没有说而已。”
白玉魔冷笑道:“我家帮主早已算定他还在这里,只是碍着你楚香帅的面子,所以暂且避开,现在他既已现身,你……”
西贝货突然大声道:“你们不必看他的面子,我和他毫无关系。”
白玉魔道:“既是如此,你是要自己出去,还是等咱们进来?”
西贝货不等他话说完,已飞身掠出窗外,接着,便听得一阵呼喝叱吒之声,一路喝了出去。
楚留香叹道:“你们有南宫灵这样的帮主,当真是天大的福气,那少年得罪了南宫灵,却是倒了大楣了。”
白玉魔厉声道:“得罪了我白玉魔的,也未必走运。”
他突然自那灰袋中取出了件黑黝黝的奇形兵器,大喝道:“桥归桥,路归路,你纵然认得南宫灵,我白玉魔却不识得你,你得罪了我,我今rì就要你死!”
楚留香叹道:“为什么许多人都要我死,我死了于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白玉魔狞笑道:“好处多着哩!”,一句话未说完,掌中兵刃已递了出去。
一点红冷眼旁观,只见这兵器似钵非钵,似爪非爪,握手处如同护手钵,带着月牙。黑黝黝的杆子,却如狼牙棒,带着无数根倒刺,顶端却是个可以伸缩的鬼爪,爪子黑得发亮,显然带着剧毒。
韩文纵横江湖,游走过无数的位面。与人交手不下千百次。却也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兵刃,也不知这兵刃究竟有些什么妙用。
学武的人,瞧见一样新奇的兵器,就好像小孩子瞧见新玩具似的。觉得又是有趣,又是好奇。
韩文自然也不例外,他也想瞧瞧这兵刃有什么奇特招式,但看别人去破他,远没有亲身上阵痛快;
身形一闪,韩文已经挡在了楚留香身前,笑道:“你这捉蛇的玩意儿,也想用来对付人么?”
白玉魔桀桀怪笑笑道:“我这“捉魂如意钵”,不但捉蛇。也可捉掉你的魂魄。今rì不妨就叫你见识见识!”
说话间,他已递出七八招,招式果然是怪异绝伦,忽而轻点,忽而横扫。有时轻灵巧变,有时却是以力取胜。
这姑苏魔丐在他自己这件独创的外门兵刃上,果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这种忽软忽硬的招式,的确叫人难对付得很,但他若非已能将自己手上的力道控制自如,也万万使不出这样的招式。
韩文身形变化,似乎一心想瞧瞧这如意钵招式的所有变化,一时间并不想出手击破。要知他的嗜武之心,委实比任何人都要强烈,瞧见了件新奇的兵器,实比他人还要觉得有趣、好奇十倍。
是以普天之下,无论多么奇特古怪的外门兵刃,他几乎全已知道破法,如今突然出现了这“如意钵”,他怎肯放过?在没有完全明了这“如意钵”的招式变化前,他简直舍不得叫白玉魔住手。
但这样一来,他却难免要屡遇险招,有时他竟故意露出空门破绽,为的只是要诱出对方的绝招。
那乌光闪闪的毒爪,好几次都已堪堪沾着了他的衣裳,就连一点红、楚留香这样的人物都不免替他暗中捏着把冷汗。
白玉魔占得上风,jīng神陡长,掌中如意钵的杀手绝招,更是层出不穷,逼得韩文一路向后直退。
韩文却突然大笑道:“原来你这如意钵的招式,也不过如此而已,用来捉蛇倒也勉强可以对付,要捉人还差得远呐!”
白玉魔喝道:“老夫这如意钵的招式,你一辈子也休想瞧完全的。”
这老jiān巨猾的恶丐,似已瞧透韩文的心意。
他知道韩文未将他招式完全瞧过之前,是绝不会出手,他这话正是拘住韩文,韩文不出手,他招式才能尽量施展,何况他这如意钵上还有一着最厉害的杀手,至今迟迟未发,只为了要将韩文逼人绝地,他才好一击而中,将韩文立毙于爪下。
韩文也明明知道,却偏偏还要故意激他,冷笑道:“你早已黔驴技穷,我就不信你还有什么妙招。”,他一面说话,一面已退入屋子的死角。
他胆子实在太大,竟不惜以自己xìng命作赌注,为的只是想瞧瞧对方招式的变化而已。
这赌注也实在太大,中原一点红实在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种将冒险视为游戏的人,他也不知道这算是愚蠢还是聪明?
钓鱼,虽是聪明人的游戏,但若以自己的身子为饵来钓鱼,却简直像是那鱼在钓他了。
韩文等着白玉魔上钵,白玉魔也正是等着韩文上钵,等到韩文自己退入死地,白玉魔骤然狞笑道:“老夫的杀手,你瞧过之后,就活不成了。”
眨眼间他又攻出七招,韩文又一一闪避了过去,只见那“如意钵”突然抢入中门,直击而来。
韩文身子一缩,后退一尺,算准这如意钵的部位,已是决计够不着自己的了,大笑道:“你若再不……”
话才出口,只听嗤的一声,那乌光闪闪的鬼爪,突然脱离爪身,向他前胸直抓了过来。
这“捉魂如意钵”的杆子里,竟还装着机簧,白玉魔只要在握手处轻轻一按,鬼爪便可直shè而出。
鬼爪上带着四尺链子,三尺六寸长的如意钵,骤然变为七尺六了,本来够不着的部位,此刻已可够着而有余。
韩文这时已退无可退,他知道自己只要被鬼爪抓破一丝油皮。也休想再活下去。
以一点红之武功,在旁边瞧着,瞧得自然比动手的人清楚得多,他见白玉魔这一招使出,便不禁叹了口气。
韩文此刻的部位,的确已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那爪上若是无毒。韩文或许还可以用手将鬼爪捉住。但爪上剧毒,简直连碰都不能碰的。
钓鱼的人,眼见就要葬身鱼肚。
韩文自然也不免吃了一惊,但虽惊不乱。左手突然变成了金灿灿的颜sè,这是金刚手,百毒不侵的!
可偏偏楚留香出手了,只见他肩头一动,手里已多了件东西,鬼爪与韩文的金刚手即将碰撞在一起,他竟已将这东西塞入鬼爪里。只听喀的一声,鬼爪已合拢,收了回去。爪上却抓着件东西。甩之不脱,却是个画卷。
要知楚留香手法之妙,天下无双,他若要取别人怀中之物,也是易如反掌。何况是他自己怀里的东西。
是以他才能在那千钧一发的刹那间,将画卷取出,塞入鬼爪,以这一抓来势之迅急,若是换了别人,画卷取出时,韩文的手早就该跟那鬼爪碰在一起了。
韩文怒目而视,回身便是将五指插入了青石墙壁中,切豆腐一般,道:“看见了么?”
楚留香有些不解,道:“看见了!韩兄好功夫!”
韩文道:“我从前也对你说过我的武功?不要贸然插入我的打斗当中!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除了这金刚手,韩文尚有剑未曾用出来,他无非是见猎心喜,多玩儿了一会儿而已,这个白玉魔还远不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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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魔实未想到他还有这一着,一击无功,面sè立变,立刻后退七尺,生怕韩文反击过来。
楚留香在韩文这里吃了瓜落,郁闷的摸着鼻子,道:“你虽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却不想要你的命,如今你本事既已显过,不如将爪上的东西还给我们,快快走!”
白玉魔虽不知道爪上抓着的是什么,但在“盗帅”楚留香怀中藏着的东西,想来也不会是平凡之物。楚留香这一说,他心里更动了怀疑,冷笑道:“你可是要我将这卷纸还给你?”
楚留香笑道:“要捉魂的鬼爪,只抓着卷破纸,你也不觉丢人么?”
白玉魔大笑道:“既是破纸,你如何要我还给你?”
楚留香心里虽已不免有些着急,暗道:“这厮果然是老jiān巨猾。”,口中却淡淡道:“你若想要,就送给你回去揩眼泪、抹鼻涕也无妨。”
白玉魔yīn恻恻笑道:“此刻要流眼泪的,只怕是你!”,他竟又后退几步,将画卷取下,展开一瞧,只不过瞧了一眼,面上突然露出奇异之sè,放声大笑起来。
楚留香见他笑得奇怪,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白玉魔笑道:“你将任慈老婆的画像藏在怀里作什么?瞧你年纪轻轻,莫非竟对任老头子的老婆起了单相思么?”
白玉魔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真是又惊又喜,他踏破铁鞋寻不着的解答,得来竟全不费功夫,忍不住与韩文对视一眼,韩文也是心中大喜!秋灵素真的还活着!
惊喜之下,韩文不觉失声道:“秋灵素原来是嫁给了昔rì丐帮的帮主,果然是地位尊贵,声名显赫,比西门千等人要强得多了!难怪那人没有下手杀她!看来我的推断是对的!”
没错,有些时候,这种成功,远比杀人更为痛快!难怪当初的陆小凤,现在的楚留香都这么喜欢管闲事儿!
白玉魔瞧着他的模样,像是也觉得十分奇怪,道:“秋灵素?……秋灵素是谁?”
韩文奇道:“你方才不是说她乃是任慈任老帮主之妻么?”
白玉魔冷笑道:“任慈的老婆姓叶,叫叶淑贞……”
韩文面皮抽搐,像是被人踢了一脚,连忙道:“那么这画上……”
白玉魔道:“画上的正是叶淑贞,楚香帅你藏着她的画像,难道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韩文这才恍然恍然道:“难怪江湖中无人知道秋灵素的下落,原来她竟已改了名字,嫁给了丐帮的帮主……唉!以这魔女昔rì的名声之坏。若要嫁给个武林中显赫人物,自然是要改名换姓的,这点我早已该想到了。”
白玉魔厉声道:“你若骂那任老头子,将他骂成乌龟王八都没关系,但他的老婆却是端庄贤淑,对人宽和,连我白玉魔都觉得有些佩服。你若对她出言不逊。丐帮上下千万个弟子,可没一人饶得过你。”
韩文知道那秋灵素嫁后必定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种人他素来最是赞美。自然再也不肯说破她昔rì恶迹,目光一转,问道:“却不知这位任夫人此刻在哪里?”
白玉魔冷笑道:“瞧你sè迷迷的不像好人,莫非主意竟打到人家寡妇身上去了,但人家却是贞节得很,你这癞蛤蟆休想吃得到天鹅肉。”
韩文眼珠子又一转,缓缓道:“任慈将你逐出丐帮,害你东避,十几年没有一天好rì子过。你难道就不恨他么?”
白玉魔恨声道:“他人已死了。恨他又能怎样?”
韩文讪讪一笑,饶有深意的说道:“他虽已死了,但他的妻子却未死呀!”
白玉魔狠狠瞪着他,用手拔着颔下几乎已快被他拔得一根不剩的胡子,凶狠的目光中。渐渐露出笑容,缓缓道:“你这话说的虽可恶,但却投我的脾胃。”
韩文微笑道:“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这道理我清楚得很。”
白玉魔大笑道:“原来你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恶徒!哈哈哈!”
韩文赶紧道:“那么,他的妻子现在何处?”
白玉魔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
韩文面上呆了呆,拱手道:“再见。”
他拱了拱手,转身就往外走,楚留香亦是跟上了脚步。
白玉魔大声道:“我虽不知道,却有人知道的!”
韩文立刻顿住脚步,回身道:“谁?”
白玉魔道:“你难道想不出?”
韩文拍了拍头,因为他忘记了一件事情。
果然,身后的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南宫灵本来也许会告诉我的,但现在,却未必了。”
白玉魔诡笑道:“别人有粒珍珠,你空口去要,他自然不会给你,但你若用比珍珠更值钱的翡翠去换,他难道还不肯给你么?”
楚留香想了想,道:“我的翡翠是什么?”
白玉魔一字字道:“那黑衣小子的来历。”
韩文跟着白玉魔,楚留香跟着韩文,一点红跟着楚留香,就好像将别人的屋顶当做阳关大道似的,飞掠而行。
这时夜已很深,四下瞧不见什么灯光。
白玉魔一面走,一面沉声道:“韩先生,你听着,这是你自己跟着我来的,我并未带你来。”
韩文笑了笑,道:“这道理我自然懂得。”
白玉魔道:“你懂得就好。”
韩文回身道:“楚留香,你听着,这是你自己要跟我来的,我并未带你来。”
楚留香愕然,旋即也朝着身后说道:“一点红,你听着,这是你自己跟我来的,我并未带你!”
身后没有回音。
楚留香回头去瞧,一点红不知何时已走得无影无踪了,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喃喃苦笑道:“你不要他来的时候他偏偏要来,你不要他走的时候他偏偏要走了,谁若和他这样的人交上朋友,倒当真头疼得很。”
只听白玉魔道:“前面那栋有灯光的屋子,就是丐帮的香堂重地,现在我要去了,你们可莫要跟着我,你们自己若也寻到那里,就不关我的事了。”
韩文狡黠的笑道:“我根本没有瞧见你,你要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
白玉魔道:“很好。”
他一伏身窜了下去,黑暗中立刻有人沉声喝道:“上天入地。”
白玉魔道:“要饭不要来。”
接着,便是一阵低语道:“那小子呢?”
“在厅里。”
“帮主终于制住了他?”
“好像是他自己来的,还大模大样的坐着,帮主也不知怎地,好像突然变得对他客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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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关键人物
韩文伏在对面的屋脊后,瞧着白玉魔推门走了进去,屋里有灯,窗子都关着,只见人影幢幢,也瞧不见情况如何。
屋子四面,都埋伏着暗卡,虽然瞧不见人,但不时可以见到闪动的刀光,也可以听见低低的耳语。
回身看了一眼楚留香,打了个手势,轻烟般展动身影,绕了个圈子,到了屋后,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黑暗中果然又有人低声道:“上天入地。”
韩文道:“要饭不要来。”
那人自暗影中站起来,瞧见了韩文,失惊道:“你是谁?”
韩文咧嘴一笑,道:“找人的!”
三个字说完,他右手已点了这人的穴道,左手却将他身子托住,轻轻放在屋脊上,轻轻道:“我不是人,是狐仙,你懂得么?”
那人目中满是惊恐之色,想点头,头已不能动了。
韩文轻烟般掠到屋檐下,找着了个有灯光自窗缝里漏出来的窗子,凑眼从窗缝里望进去。
只见大厅里排着两行紫檀木椅子,每边坐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丐,身后麻袋厚厚的一叠,想必有九只之多。这便是丐帮中的长老与护法了。
白玉魔也大喇喇的坐在上首,再上面便是那精明强悍,脑筋清楚的丐帮新帮主南宫灵。
那黑衣少年,居然也坐在那里,面对着南宫灵。这许多武林高手围着他,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大眼睛直瞪着南宫灵,像是随时都可以站起来打一架。
只听南宫灵沉声道:“阁下伤了我帮中弟子,又伤了本帮长老护法。也许都是出于误会,本座也都不想追究,只想问阁下是为何而来的?”
黑衣少年瞪着他,冷冷道:“这话你已问过许多次了,我若肯回答,还会等到现在?”
南宫灵也不动怒,道:“你对本帮究竟有何企图?若是肯说出来。本座也许可以代表帮中弟子答应你。”
黑衣少午道:“我要你的脑袋,你也答应么?”
南宫灵终于厉声道:“阁下莫忘了,此时此刻。我随时可以取你性命,但却只不过问问你的来意,你还不肯说,岂非太不识相。”
黑衣少年冷笑道:“我此刻还能在这里坐着。就因为不识相。我若说出了来历,你目的已达,我还能太太平平的坐着么?”
韩文听到这里,不禁暗笑道:“这少年看来又硬又傲,像是什么都不懂,谁知他竟比什么人都精明,南宫灵这次倒真是遇着对手了。”
只见南宫灵脸已渐渐发青,怒火已发作。却又终于勉强按捺了下去,展颜一笑。柔声道:“本座若要杀你,又何必问你的来历?这点你难道都想不通。”
黑衣少年道:“我自然想得通,我就是想得太通了,你既不知道我是谁,又不知道我后面还有多少人跟着来的,更不知道我究竟知道了你们一些什么秘密,你心里疑神疑鬼,又怎能放心杀得了我?”
南宫灵道:“既是如此,我岂非更不能放你走了。”
黑衣少年大声道:“你不放走最好,我就吃在这里,睡在这里,只怕你们这些穷要饭的,还养不起我哩!”
白玉魔突然狞笑道:“软的他不说,咱们用硬的,还怕他不说么?”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们若敢沾着我一根手指,只怕又得有几个人死在我面前,各位若是不信,只管出手来试试吧!”
这少年竟是能软能硬,又会耍赖,又会要挟,又会装样,又会吓人,韩文在外面听着,也是摇头失笑。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韩文对面的窗子,被撞破个大洞,箭一般窜进一个人来。
这人剑光如急电,竟是中原一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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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点红窜进屋里,脚尖点地,已一连向丐帮的四大长老和白玉魔刺出了十七八剑之多。
这些人虽都是武林一流高手,但骤出不意,遇着这种又快、又毒、又怪的剑法,也不禁手忙脚乱。
南宫灵怒道:“一点红,我敬你是个成名英雄,你竟敢在本帮香堂上如此无礼。”
一点红冷笑道:“我素来六亲不认,你莫非还不知道?”
他冲到那黑衣少年身旁,沉声道:“你还不走?”
谁知黑衣少年却瞪着眼睛道:“我为何要跟你走?”
一点红怔了怔,冷冷道:“你不走,我就揭破你的来历。”
这次黑衣少年也不禁怔了怔,冷笑道:“好,算你赢了,走吧!”
但这时如意爪、判官笔、青竹杖、双铁拐等七八件兵刃,已全部向他们身上招呼了过来。
这大厅中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件件兵刃俱是招沉力猛,毒辣老到,黑衣少年自怀中取出了件兵刃,迎风抖得笔直,竟是柄百炼精钢铸成的缅刀,刷、刷、刷,一连劈出几刀,刀法泼辣,刀风凌厉,走的正是阳刚一路。
这两人一刀一剑,并肩作战,又还会怕谁?只是他们若想要冲出去,却也是难上加难,难如登天了。
一点红刺出十余剑,突然大声道:“你再不出手,我可要叫了。”
别人也不知他究竟在对谁说话,窗外的楚留香却不禁苦笑暗道:“这小子终于还是要将我们拉下水。”
眼见韩文抱着肩膀看热闹,他想了想,自屋脊上掀起十几片瓦,露开窗户,都掷了进去,大喝道:“看我的五毒铜钹。”
这十几片虽是普普通通的瓦,但自他手中掷出,却不普通了。有的凌空直击,有的呼啸着盘旋飞舞。众人骤然间竟瞧不出这是什么暗器,只听得“五毒”两个宇。早已纷纷退避,哪里还顾得伤人。
一点红和那黑衣少年已乘机冲了出去。
南宫灵贴着墙窜到窗前,窗外黑黝黝的,他也瞧不清发暗器的是什么人,提着张椅子掷出,人已跟着窜了出去,喝道:“朋友慢走。”
楚留香却又怎肯慢走。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一点红与那黑衣少年窜出窗外,并肩急行了一阵,两人轻功倒也不相上下。掠出很远后,黑衣少年突然顿住身影,瞪眼道:“谁叫你来救我的?”
他这死不领情的脾气,若是换了别人。冒险救出他后。再听了他这句话,不被气得半死才怪。
但一点红却毫不气恼,阴森森笑道:“谁要来救你,你死了也好,活着也没关系。”
黑衣少年瞪大了眼睛,奇道:“你不是救我,却又是为何而来的?”
一点红道:“我弄坏了别人件东西,要拿你去赔。”
黑衣少年怔了怔。怒道:“你这是放的什么屁,我不懂。”
只听一人笑道:“你不懂。我却懂的。”
韩文拍着巴掌走了出来,在他身后的就是懒洋洋的楚留香。
一点红见他来了,丝毫不觉惊异,冷冷道:“这是你的信,我赔给你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又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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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年目送他去远,摇头道:“这人莫非有什么毛病?”
楚留香叹道:“这人的毛病就是有点喜欢多管闲事,他自以为帮了我的忙,却不知正坏了我一宗大事。”
黑衣少年忍不住道:“他又坏了你什么事?”
楚留香未言语。
韩文道道:“我本想用翡翠去换珍珠的,他却坏了我的交易。”
黑衣少年怔怔的瞧着他,就好像他脸上突然长出了一朵花似的,目中满是惊讶好奇之色,道:“我只觉他有毛病,谁知你的毛病比他更大。”
韩文嗤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许,大家同病相怜呢!”
黑衣少年道:“我可没什么毛病,失陪了。”
他正转身要走,韩文道:“你想要问我的话,现在不问了么?”
这句话就像是个钵子,一下子就钵住了黑衣少年的脚,他立刻转过身来,面上露出喜色,道:“现在你已肯说了?”
韩文想也不想,道:“我瞧见了你斗篷里的飞骆驼,所以知道你必是‘沙漠之王’的子侄,我曾在关内见过他,所以知道他已入关。”
黑衣少年眼睛一亮,道:“你见过我爹爹?”
韩文叹了口气,道:“你若肯信任我,你我的困难,就都能解决了。”
黑衣少年直视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在星空下仿佛比星光还亮,黑衣少年突然一笑,道:“好,我信任你。”
韩文靠着屋脊坐了下来,能坐着的时候,他是绝不站着的,他伸展了四肢,带着笑道:“那么,现在我只求你快些说出那封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黑衣少年道:“信?我不是已交给了你?”
韩文摊了摊手,道:“命中注定瞧不着那封信的,只要能听听,已是心满意足了。”
黑衣少年缓缓道:“若是我并未瞧过呢?”
韩文蹙眉,好半天,慢吞吞的问道:“真的没看过?”
黑衣少年道:“没!”
一旁的楚留香也不禁失声道:“你真的没有瞧过?”
黑衣少年竟又笑了笑,道:“我没有瞧,只不过是我爹爹念给我听的。”
楚留香长长松了口气,喃喃道:“能瞧见你笑一笑,我就算被吓死也值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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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年一笑,道:“信上写的是:‘一别多年,念君丰采,必定更胜往昔,妾身却已憔悴多矣,今更陷于困境之中,盼君念及旧情,来施援手,君若不来,妾惟死而已。’下面的署名,是个‘素’字。”
千辛万苦,总算是等于瞧着了这封信。信的内容,他虽早已猜着,但能亲耳证实。总是靠得住些。
只可惜信上竟未说出那困难是什么?
韩文又不觉有些失望,有些挫败感,出神的想了许久,喃喃道:“无论如何,秋灵素的困难,想必和丐帮有关。”
黑衣少年截口道:“家父正是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我才认为家父的失踪。必定与丐帮有关,否则我又怎会去寻丐帮的霉气。”
韩文又想了想,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接到?是什么人送去的?”
黑衣少年傲然笑道:“家父游侠大漠,终年行踪不定,全靠飞鸽传书,和各方属下联络消息。他虽被人称为‘沙漠之王’。但势力却远及关内各省,那封信乃是一个月前,自临城鸽站的信鸽带去的。”
韩文道:“却又是什么人将此信送到临城鸽站的呢?他又怎会知道‘沙漠之王’有鸽站设在临城?”
黑衣少年叹道:“你问的这话,只怕谁也不能回答你了。”
韩文蹙眉,道:“为什么?”
黑衣少年一字字道:“只因临城鸽站的人,已死光了。”
韩文长长吸了口气,默然半晌,又道:“令尊出门才一个月。你怎地就认为他失踪了?”
黑衣少年道:“家父入关之后,每日还是有鸽书和我联络。但十多天前,书信突然中断,他若非有极大的变故,是绝不会忘了给我写信的。”
韩文道:“所以你就跟了出来?”
黑衣少年道:“我自然立刻兼程入关,一路上到各地鸽站去打听,都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临城站的人员又都已突然横死,我这才着急,所以才寻到丐帮去。”
韩文目光闪动,道:“你在丐帮中可打听出了什么?”
黑衣少年叹道:“什么也没有打听出,丐帮中人非但全不知道我爹爹的下落,而且近年来简直没有什么困难,更不会找外人相助。”
他瞪着韩文,缓缓道:“但越是这样,我却越是怀疑,我总觉得在他们这太平无事的表面下,必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我爹爹明明是接着他们帮主夫人书信而来的,明明必定已与丐帮有所接触,他们怎会一点也不知道?”
楚留香在一旁沉吟了片刻,插言道:“说不定任夫人的困难,只是她自己的私事,她根本不愿丐帮中别的人知道,她和你爹爹见面,也是瞒着别人的。”
黑衣少年道:“这自然也有可能,但却有两件奇怪的事,第一,丐帮中竟没有人知道他们帮主夫人的去处。第二,你更不可忘记,他们的老帮主任慈,正是在这段日子里死的,虽说是因病而死,但江湖中又有谁亲眼瞧见?”
楚留香突然跳了起来,沉声道:“你说来说去,只有这句话切中了要害,但这句话你可千万不能对别人提及,否则江湖中只怕立刻就要大乱了。这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宝座,普天下无论是否丐帮弟子,是谁都想坐上去的。”
黑衣少年道:“我只要找着我爹爹,江湖中乱不乱,与我又有何干?”
楚留香寻思半晌,又道:“你既如此着急打听令尊的下落,他们却怎会还不知道你的来历?”
黑衣少年冷冷道:“这原因简单得很……被我问过话的丐帮弟子,都已再也不能泄漏我的任何秘密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杀人的事,你做来倒轻松得很。”
黑衣少年道:“我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我,杀人虽然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总比被人杀死的好。”
楚留香道:“你怎知南宫灵要杀你?这些事,你为何不直接去问他?”
黑衣少年道:“我总觉得他不是好人。”
楚留香一笑道:“单只你觉得,这理由是不够的。”
“我到也觉得他不是好人!”,韩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跟你说过这件事儿,我碰到了一个叫天枫十四郎的人,他说一切都是他干的,可那个人绝对不是东瀛人,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秋灵素还未死……而且,她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我不信也得信了!”。楚留香似乎有所觉悟,蹙着眉头道:“咱们还得分两路,我要去与南宫灵会面儿!而你——找无花!监视他!”
韩文点了点头。道:“嗯!秋灵素现在还未死,这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个最好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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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走了,黑衣少年也走了,他只留下了一个名字,黑珍珠!
楚留香仰视着繁星,考虑了半晌。
闪亮的星光,总是能令他心情平静。头脑清楚,平时他只要在甲板上躺下来,什么困难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但今夜这闪亮星光,却似并不能帮他多大的忙,他想了半天,脑子里仍是乱得很。不禁苦笑忖道:“这里的星光。难道和海上的有什么不同?”
他终于作了决定,又回到丐帮的香堂。
大厅里灯光仍是亮着的,楚留香跃了下去,竟没有人从黑暗里窜出来问他:“上天入地”这句话了。
楚留香只得大声咳嗽了一声,道:“南宫兄可在?”
大厅中立刻有了人应声道:“请进。”
翻倒的椅子已扶了起来,打破的窗纸已补好,地上的瓦片也扫干净了,这大厅里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南宫灵一个人坐着,桌上却放着几副杯筷。桌下放着几瓶酒。
南宫灵竟像是早已在等着楚留香似的,瞧见楚留香走进门,也毫不惊异,只是站起来抱拳笑道:“楚兄果然来讨酒债了,幸好小弟早已备下几瓶酒,否则楚兄来到这里,小弟只有逃之夭夭了。”
楚留香笑道:“你知道我能找得到这里?你一点儿也不奇怪?”
南宫灵大笑道:“楚兄若要讨酒债时,天下有谁能逃得掉?小弟就算已躲到天边,楚兄寻着,也是毫不稀奇的。”
楚留香也大笑道:“不错,我这鼻子素来有点毛病,哪里有好酒,我一嗅就嗅出来了,何况是这么多瓶上好的竹叶青。”
他大笑着坐了下来,目光一扫,又道:“只可惜有酒无菜,未免美中不足,你可知道,这对我这好吃之徒来说,简直是虐待。”
南宫灵道:“菜本来有的,小弟备得有几只肥鸡,一只猪蹄,还有些熏鱼腊肉。”
楚留香道:“鸡鱼腊肉莫非也会隐身法不成,我怎地瞧不见?”
南宫灵笑道:“楚兄瞧不见,只因方才有个人来,已将菜都倒在阴沟里去了。”
楚留香道:“这人难道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南宫灵忍住笑道:“他知道小弟等的客人是楚兄,便将小弟责骂了一顿,说小弟以这样的粗菜来款待楚兄,未免太虐待楚香帅的舌头了。”
楚留香苦笑道:“楚留香不吃鸡肉,难道只喝西北风不成?”
只听一人笑道:“红尘劳苦,已令世人之灵性所剩无几,若再将那样的肥鸡肥肉吃下去,仅存的灵性只怕也要被蒙住了。”
一个人飘飘自后堂走了出来,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有出尘之意,竟是那“妙僧”无花。
楚留香面色错愕,他让韩文去找无花,无花却在这里出现了!尴尬一闪而逝,他大笑道:“原来是你,你这妙僧不沾荤腥,难道要我也学你做和尚不成?何况我就算做了和尚,也是酒肉和尚,见了大鱼大肉,立刻就要动凡心的。”
无花淡淡笑道:“食肉者鄙,你难道不想换换口味?”
楚留香喜动颜色,道:“莫非你竟肯下厨房了?”
无花叹道:“抚琴需有知音,美味也得要知味者才能品尝,若非为了你这从小就培养得能分辨好坏滋味的舌头,贫僧又何苦沾这一身烟火气。”
楚留香笑道:“你若也有烟火气,那咱们岂非是从锅里捞出来了么?”
南宫灵笑道:“这倒也奇怪,无花大师无论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看来都要比我等干净十倍,凡世中的尘垢,似乎都染不到他,‘天女散花,维摩不染’,只怕也正是此意吧!”
将酒注满杯中,举杯道:“幸好酒之一物。其质最纯,否则大师若连酒都不喝了,我等情何以堪。”
楚留香向无花笑道:“若是‘三人饮酒。惟你不醉’,我才是真的佩服你了。”
这三人酒量可真是吓人得很,若有第四人在旁瞧他们喝酒,必定要以为酒瓶里装着的是清水。
两瓶酒下肚,三人俱是面不改色。
楚留香突然道:“据闻江湖中还有一人,酒量号称无敌,能饮千杯不醉。有一日连喝了三百碗关外“二锅头”,居然还能站着走回去。”
南宫灵道:“哦,有这样的人?是谁?”
楚留香道:“便是那人称‘沙漠之王’的札木合。”
他一面说话。一面仔细观察南宫灵的神色。
南宫灵只是大笑道:“说是三百碗,其实若有半数,也就不错了,天下喝酒的人。没有一个不将自己的酒量夸大几分。以小弟看来,他也未必喝得过你我。”
楚留香目光灼灼,道:“你可曾见过他?可曾与他同席饮酒?”
南宫灵微笑道:“可惜小弟未曾见过他,否则倒真要和他拼个高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这机会恐怕不多了。”
南宫灵笑道:“只要他未死,日后总有机会
楚留香放下酒杯,一字字道:“谁说他未死?”
南宫灵动容道:“他已死了么?何时死的?江湖中为何无人知道?”
楚留香道:“你怎知道江湖中没有人知道他的死讯?”
无花微笑接口道:“丐帮消息最是灵通,江湖中若已有人知道这消息。丐帮的帮主还会不知道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错。江湖中的确还没有人知道这消息,只因我已藏起了他的尸身,故意不要别人知道他的死讯。”
南宫灵瞠目道:“为什么?”
楚留香目光闪动,缓缓道:“杀死他的人,故布疑阵,要使江湖中人以为他们乃是互相火并而死,而且都已死光了,我若不藏起他们的尸身,而将这消息透露,那真凶便可逍遥法外,我为何要让他如此安逸?”
南宫灵颔首道:“不错,楚兄这样做,他们的门人亲属既不知道他们已死,想必要拼命追查他们的下落,那真凶自然也休想过得了太平门子。”
无花微笑道:“贫僧早已说过,恶徒遇着楚香帅,想是前生造孽太多了。”
楚留香眼睛盯着南宫灵,道:“你可愿助我寻出那真凶来?”
南宫灵笑道:“楚兄莫忘了,丐帮弟子爱管闲事的名声,纵在楚香帅之下,却也是差不了许多的。”
楚留香道:“如此便请你告诉我,任老帮主的夫人,此刻在哪里?”
南宫灵讶然道:“任夫人难道也与此事有关系?”
楚留香道:“内中隐情,你日后自会知道,现在你只要说出任夫人在哪里,就等于帮了我一个最大的忙了。”
他眼睛还是盯着南宫灵,却大笑道:“你若不肯说,只怕我便要认为你是在有意藏匿真凶,我若胡说八道起来,你这丐帮帮主只怕也是受不了的。”
无花微笑道:“楚兄最可爱之处,便是有时他会像孩子般撒赖。”
南宫灵叹道:“任老帮主故去后,任夫人发愿守节,小弟身为丐帮子弟,本不能带领外人去惊扰于她。”
他语声微顿,瞧着楚留香一笑又道:“但小弟别人不怕,见了楚兄却是无可奈何的。”
楚留香喜道:“你答应了?”
南宫灵苦笑道:“那藏匿真凶的罪名,小弟怎担当得起?”
楚留香道:“任夫人现在哪里?”
南宫灵笑道:“任夫人居处甚是隐秘,旁人也难以寻着,楚兄若肯将这剩下的大半瓶酒都喝下去,小弟就带楚兄走一趟如何?”
无花笑道:“你要难他一难,就该另外出个主意才是,要他喝酒,岂非正中他下怀。”
楚留香大笑道:“到底是无花知我。”
笑声中,他已举起酒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居然仍是面不改色。笑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南宫灵微一沉吟,道:“楚兄不知可否再等一个时辰,小弟帮中还有些琐事。”
楚留香想了想。道:“咱们的去处,两天内能赶回来么?”
南宫灵道:“两天只怕已够了。”
无花笑道:“楚兄如此急着赶回,莫非佳人有约?”
楚留香大笑道:“别人常说什么事都瞒不过我,我看这句话却该转赠于你才是。”
无花微笑道:“月下大明湖,人约黄昏后,楚兄这样的人,到了济南府而没有一两件这样的风流韵事。那才真有些奇怪了。”
楚留香瞧了瞧已被曙色刚染白了的窗纸,道:“好,我一个多时辰后。再来找你。”
他抹了抹嘴,竟扬长而去去,顺手将无花面前的一杯酒带了出去,只听他笑声自窗外传来。道:“无花好菜。南宫好酒,来了就吃,吃了就走,人生如此,夫复何求,酒足饭饱,快乐无俦。”
说到最后一字,人已去得远了。那酒杯却从窗外悠悠飞了回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无花面前。
杯中酒已喝光了,却多了样东西,竟正是无花系在腰间丝条上的一根小小的玉如意。
南宫灵动容道:“楚留香,好快的手。”
无花却叹了口气,悠然道:“若非无足轻重之物,贫僧怎会让他取去,他若肯稍敛锋芒,莫要炫露,只怕就会活得长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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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与楚留香分来,去寻找妙僧无花的踪迹,遍寻无果之下,却有意外之喜!
城南一角的荒凉之地,突然一人哈哈笑道:“你既不肯让我沾着你一根手指,我也都依了你,现在你为何还不跳下去?”
这狞恶的笑声,竟是那武林恶丐白玉魔发出来的。
接着,便听得一个女人的语声道:“我反正已必死无疑,你何苦还如此着急。”
韩文悄悄掩过去,只见一个女人俏生生的身子,就站在前面悬崖的边缘,山风振衣,她随时都可能跌下去。她面上蒙着那层黑纱,手里却抱着一个骨灰瓶子,白玉魔狞笑着站在她身后四尺外,掌中兵刃却换了个沉重霸道的狼牙棒。
那女人道:“生命如此可贵,能多活一刻,总是好的。”
白玉魔牙齿咬得吱吱作响,道:“我为了要找任老头子报仇,已等了二十年了!我纵不能亲手杀死他,瞧他化骨扬灰,现在能逼死你,也总算出了口恶气!”
韩文眼睛顿时亮了!这个女人竟然就是——秋灵素?
秋灵素道:“我知道你要来找我报仇,但你却怎能找到这地方来的?”
白玉魔狞笑道:“你以为这地方很秘密?”
秋灵素道:“这地方的确很秘密。”
白玉魔大笑说道:“如此秘密的地方,可是谁将你带来的呢?那人总该知道你住在这儿吧!”
秋灵素默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该想到,他迟早都不会放过我的!”
白玉魔大喝道:“你话既已问完了,还等什么?”
秋灵素道:“你既已等了二十年,又何必在乎多等这一刻?”
白玉魔目光闪动,狞笑道:“你莫非还在等人来救你?你岂非在做梦?”
秋灵素抬起头,似乎瞧了瞧天色,幽幽叹道:“到了现在,只怕的确不会有人来救我了……死,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她抱紧那骨灰瓶,便要纵身跃下。
韩文突然一跃而出,大喝道:“白玉魔,你再敢动!我就宰了你!”
白玉魔狼牙棒已举起,却已惊得呆住了。
韩文再也不给他思索的时间,喝声中,人已掠过去,将秋灵素远远拉开了万丈悬崖。
白玉魔这才回过神来,怒喝道:“姓韩的!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那沉重的狼牙棒,夹带着劲风,已向韩文和秋灵素扫了过去。
这狼牙棒本是战场上冲锋陷阵,血战于千军万马中所使的兵刃,其力之强,其势之猛,绝非江湖豪杰所常用的任何兵刃所能比拟,白玉魔竟是天生神力。竟能将如此沉重的兵刃,运用的得心应手。
谁知韩文非但全不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他方才伸手一拉开。已发觉这任夫人秋灵素身上,竟全无丝毫武功,他自然不能让她受着伤害。
是以他只有迎难而上。只见他身形一曲一扭,已冲人狼牙棒如狼牙交错的光影中,突然出手,在白玉魔肘上一托。
白玉魔横击而出的手臂,立刻不由自主向上挥了出去!韩文的手指已到了他胁下。轻轻一点。白玉魔只觉半边身子一麻,狼牙棒脱手飞出,“呼”的一声。直冲入云霄,山巅的云,都被击碎。
韩文这一托、一点,说来虽平淡无奇。但当时他所冒的危险之大。所用的手法之奇,真是谁也指说不出。白玉魔再也想不到自己兵刃一招间,便已脱手,他闯荡江湖数十年,几曾遇着这样的事,竟不觉呆住了。
“敢问这位夫人可是秋灵素?秋夫人?”,韩文也不管白玉魔作何想,径直问道。
秋灵素愣愣的点头。道:“你是……”
“你可以叫我韩先生!也许你不认识我!但你一定会认识另外的一个人——楚留香!”,韩文微微一笑。道。
白玉魔也没想到自己成名江湖多年,手中的武器竟然被打飞了!倏然间,从呆愣中醒悟过来,震惊的看着韩文。
韩文看着他,道:“你现在离开吧!我对你没有兴趣儿!”
“你不杀我?”,白玉魔问道。
韩文紧蹙眉头,道:“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答案!你说呢?秋夫人!”
“哎呀!”,白玉魔重重的一跺脚,愤而远走。
秋灵素看着这一切,似乎笑了笑,淡淡道:“你要知道,我做这一切的事,并非为了顾惜自己的性命,但我若不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却未免死得太可惜。”
韩文道:“夫人心里的秘密,现在可以说了么?”
秋灵素叹了口气,道:“现在若还不说,只怕永远也没有说的时候了……但这事千头万绪,却叫我从何说起呢?”
韩文想也不想,立刻道:“信!自然要先从那四封信说起,札木合、左又铮、灵鹫子、西门千所收到的信,不知是否为夫人所写?”
秋灵素叹道:“是我……我害了他们!”
韩文道:“夫人为何要写这四封信,夫人的困难是什么?”
秋灵素黯然道:“你可听说过汉献帝衣带诏的故事,他身为皇帝,却如同傀儡,非但什么事都不能做主,而且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
韩文眯着眼睛道:“难道任慈也……”
秋灵素道:“这三年以来,任慈的处境,也正和那可怜的皇帝一样,名虽为丐帮的帮主,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受制于人。”
韩文忍不住问道:“受制于谁?”
秋灵素一字一字道:“南宫灵!”
韩文咧嘴,道:“果然是他……”
秋灵素道:“他本是个孤儿,是任慈从小将他带大的,传授给他一身武功,他也实在聪明,无论任慈教什么,他一学就会,而且渐有青出于蓝之势。”
韩文蹙眉,道:“任慈好歹也是丐帮帮主,一身功夫自然也……”
秋灵素截口叹道:“任慈年纪虽老,功夫却始终未曾搁下,身体也素来强健得很,但近三年来,也不知怎地,竟突然得了种奇怪的病,不但身子日渐瘦弱,而且连手脚都渐渐软瘫了,简直已等于是个废人。”
韩文道:“好汉最怕病来磨,自古皆是如此!难道说……”
秋灵素道:“但他这病却绝非天生的。”
韩文目光渐冷,似乎一切的事情他都有些了解了,道:“夫人的意思,难道是有人下毒?”
秋灵素道:“正是!”
韩文虽然已明知是谁,仍忍不住问道:“谁?”
秋灵素道:“只有一个人,有下毒的机会,那就是南宫灵!他真面目未露出来以前,谁都识得出他是世上最孝顺的人,不但帮中的艰难事务,全都是他一力承担,就连任慈的起居饮食,他也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反而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本还感激他的孝心,谁知他如此做竟为的是下毒方便。”
韩文长叹了口气,道:“但他为了怕引起别人怀疑,所以又不敢将任老帮主毒死,此人心肠之毒辣,行事之周密……厉害啊!”
秋灵素叹道:“瞧不出他毒辣的又何止你一人,等到发觉时,却已迟了,任慈对他已无能为力,无论什么事,已只有听命于他,非但不敢说破他的毒计,还得瞧他的脸色,极力敷衍着他,甚至巴结着他……”
说到这里,她平静幽雅的语声,已颤抖起来,那一段含辛忍辱的日子,想必是充满了辛酸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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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扑朔迷离
秋灵素的控诉若杜鹃啼血,悲哀异常;
韩文默默地站在一边,良久,问道:“他这样做法,丐帮中别的人难道都不管么?”
秋灵素道:“在别人面前,他对我和任慈仍是恭恭敬敬,千依百顺,又有谁能瞧得出他那恶毒的真面目?”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到最后那段日子,我和任慈已被他软禁,没有他的允许,谁也见不着我们,他对外只说任慈病重,不能被人打扰,又有谁会不信他的话,丐帮弟子,人人都希望任慈早日病澈,又有谁会来打扰他?”
韩文道:“既是如此,夫人那四封信,又是如何送出去的?”
秋灵索道:“是南宫灵为我送出去的。”
韩文讶然道:“南宫灵?”
秋灵素道:“要将信送给西门千与左又铮虽不困难,但灵鹫子与札木合,一个蛰居海隅,一个远在沙漠,除了南宫灵能指挥天下的丐帮弟子将信送去之外,还有谁能将信又快又妥地送到他们于上?”
韩文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我本在奇怪札木合、灵鹫子、西门千、左又铮这四人,住处之远近,差异极大,你那四封信若是同时送出的,西门千与左又铮到达时,札木合与灵鹫子只怕连信都未收到,但他们四人却偏偏像是同时到达的,这岂非怪事么?”
他叹了口气,接道:“此刻我才知道。原来南宫灵早已算好了时间的,他算准札木合与灵鹫子已收到信,动身之后。才将左又铮与西门千的信送去,算准了要他们四人同时到达,且令他们同时而死。”
他想通了这道理,越觉得南宫灵行事之周密,实在令人可怕;
秋灵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自从任慈得病后,丐帮中千千万万弟子。都已将南宫灵视为帮主的唯一继承人,只要南宫灵一句话,莫说送封信。即使要他们赴汤蹈火,也是人人踊跃争先的,这力量又岂同等闲!”
韩文挑了挑眉毛,他肚子当中有着无数的问题。现在都想知道答案。道:“但他却又怎会为夫人送那四封信的?”
秋灵素道:“在这段日子里,南宫灵为了收买人心,支出甚是浩大,但他为了要在江湖中建立名声,又绝不能去妄取非分之财。”
韩文道:“莫非他主意竟打到夫人头上了?”
秋灵素道:“我嫁给任慈后,虽已改名换姓,但他却知道我的底细,这自然也因为任慈实在太信任他。他开支日益巨大,几年来罗掘俱穷。有一天,竟逼着要我为他想法子,所以我就写了那封信。”
韩文点了点头,击掌道:“不错,夫人那封信上,并未写明究竟是什么困难,而左又铮、西门千的金钱又都来得甚易,海南剑派财产也不少,沙漠之王更不必说了,南宫灵竟以为夫人写信是为了要为他借钱的。”
秋灵素道:“他想利用我,我正也想乘此机会利用他来为我传信,只要能见着他们四人,什么事就好办了。”
韩文道:“但南宫灵却又为何改变了主意?没有要他们的财,却要了他们的命?”
秋灵素叹道:“这只因为一个人,就在信送出后的一天晚上,这人来了,和南宫灵密谈了一夜,事情就完全改变。”
韩文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道:“这人是谁?”
秋灵素道:“我也没见到他。”
韩文失望地叹了口气,道:“你只是知道他来了?”
秋灵素道:“南宫灵为了监视我们,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屋子,我们既已是他的网中之鱼,他对我们也不必再十分提防,所以,他屋子里的动静,我大多都能听得到……我功力虽失,耳力却幸好未曾失去。”
韩文心中一动,虽然知道失望的可能性很大,但还是忍不住,道:“你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秋灵素道:“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我知道他们商量的必定是十分重要的秘密,有时似乎还有小小的争执,却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
果然,韩文叹了口气,他现在才算知道——查案,并不容易!等这件事情过去,自己一定不在搀和这种破烂事儿,专心的去挑战各路高手吧!反正李红袖给自己的那本书上,有那么多不错的人;
一边想着,他也一边叹息道:“你若能听见就好了,这神秘的人物,说不定才真的是这幕后的主谋。”
秋灵素道:“这神秘的人物,第二天凌晨就走了,过了不久,南宫灵就送来碗参汤,说是要给任慈进补。”
韩文豁然抬头,目光闪动,道:“这碗参汤,想必不是好喝的。”
秋灵素道:“他许久都未曾如此殷勤,我也知道这其中必有阴谋,但我用了三种方法,都试不出这参汤中有丝毫毒药。”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想必也知道,我昔日也可算是江湖中一流的下毒能手,这参汤中只要有一丝毒药,无论他下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毒,都没有我试不出来的,所以我认为,这碗参汤,想必是不会有问题的了。”
韩文道:“所以你就放心让任老帮主喝了下去?”
秋灵素黯然道:“参汤中既没有毒,我又何苦拂了南宫灵心意,何况,任慈每日只有稀粥裹腹,也确实需要些滋养的东西。”
那的确是一段凄凉的日子,每想到那一段日子的辛酸与艰苦,她纤弱的身子,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韩文心里突然一动,小声道:“任慈喝下那碗参汤后,是否全身都肿胀起来?”
他话未说完。秋灵素已吃惊道:“你怎会知道的?”
韩文长呼了一口气,笃定地说道:“天一神水,你试不出那参汤中的毒。只因那是天一神水!”
他如今才能确定,这件事情果然不是一个人干的!南宫灵只能算是帮凶!
而这件事的主谋,一定就是自神水宫盗去天一神水的人,也同样就是杀死“天强星”宋刚,伪装成天枫十四郎的人,南宫灵虽然可怕,这人的狡猾与毒辣。却更在南宫灵之上。
韩文现在虽已知道了南宫灵的秘密,但若查不出这人是谁,他的一切努力。还是等于白费,他既然打定主意要管这件事情,就绝不能半途而废!
秋灵素身子颤抖得更剧烈,道:“我始终不相信南宫灵真的能忍心亲手害死任慈。我始终不相信那参汤中真的有毒。但现在……现在……”
她突然冲到韩文面前,嘶声道:“我将一切秘密都告诉你,你能为我复仇么?”
韩文眯着眼睛,坚定地回答:“会!我虽然对这些闲事儿不爱搭理,但这件事情我管定了!我一定会杀了他!”
秋灵素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骨灰瓶,喃喃道:“谢谢!谢谢!”
韩文忽然想通了很多事亲,道:“那天。有人引我到一处险地,那里有个人扮成天枫十四郎。在石梁上等着我,是想借着这里险恶的地势,将我除去,永绝后患。我与楚留香若永远见不到你,他自然更要放心得多……可惜,他没成功。”
蹙着眉头,他继续说道:“所以,他就将你的住处,故意泄漏给白玉魔──假白玉魔之手,将你除去,等别人知道此事时,他便可装作毫不知情,将责任全都推在白玉魔身上……”
他一笑接道:“可谁又能想到,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竟然能在这里碰到你!并且得到这么多消息,呵呵呵!这还真叫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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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灵素默然半晌,忽然又道:“天枫十四郎,你方才可是提起过这名字?”
韩文点了点头,道:“不错!夫人你难道真的认得此人?”
秋灵素道:“我虽不认得此人,但以前却常听到任慈提起他。”
韩文愣愣的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世上竟真有这个人,我本以为‘天枫十四郎’这名字,只不过是他们凭空造出来,就是想借助假的身份除掉我或者是楚留香,捏造的!”
秋灵素道:“任慈外柔内刚,平生对人,极少服膺,但对这‘天枫十四郎’却敬重得很,只要提起此人,总说他可算是这世上少见的英雄铁汉。”
韩文皱眉道:“这样的人,和南宫灵又会有什么关系?南宫灵为何要假用他的名字?……夫人,你可知道他现在哪里?”
秋灵素道:“此人已死去二十年了。”
韩文面色一变,脱口问道:“是谁杀了他?”
秋灵素一字字缓缓道:“杀死他的人,就是任慈。”
韩文又不禁怔住了,讶然道:“任慈既然对他那般敬重,却又为何杀了他?”
秋灵素叹息道:“这天枫十四郎渡海而来,一心要与中原武林的高手们,较一较高低,那时任慈接掌丐帮门户未久,正是他的全盛时期,天枫十四郎既有打遍天下武林高手的雄心壮志,自然不会错过了他。踏上中土还未有多久,就向任慈送出了一封挑战的信,约期与他决斗。”
韩文嗤笑不已,道:“这天枫十四郎,也未免太狂了些,中原武林,卧虎藏龙,武功高明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尚且不敢自称天下第一,他又算什么东西?”
看着韩文自信的样子,秋灵素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任慈接到天枫十四郎的挑战信后,为了丐帮的声名,自然不能退却,何况他那时血气正盛,也正想和这东瀛剑客的诡异剑法,一决高下。”
韩文抱着肩膀,斜睨道:“这一战……想必也很精彩吧?”
秋灵素悠悠道:“这一战丝毫也不精彩,你若真的眼见。想必要失望得很。”
韩文不解其意,道:“为什么?”
秋灵素道:“任慈素来不好虚名,接到这封挑战信后。并未宣扬出去,是以至今江湖中,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当时陪他去应战的,也不过只有如今早已死去的司徒长老一个人而已,此外简直没有别人知道。”
韩文道:“决斗之地,定在哪里?”
秋灵素道:“那地方据说是在闽南边境。一座不甚出名的山上,为的自然也是不愿引起别人的注意。”
韩文微微蹙眉,缓缓的说道:“如此说来。那天枫十四郎虽然张狂,却想必也不是个好名的人,否则任老帮主纵不说,天枫十四郎也会张扬出去的。”
秋灵素道:“他那封挑战信上。也曾说明并非为名而战。而是为武而战,任慈与司徒长老到了那山上后,天枫十四郎果然已在等着,一言不发,立刻和任慈动起手来。”
韩文忍不住道:“一句话都未说么?客气的话也没有?”
秋灵素想了想,道:“没有!据任慈后来告诉我,他到了山上时,那天枫十四郎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握着一柄已出了鞘的长剑,见了任慈。立刻仗剑而起,立出了东瀛剑法中独有的门户,嘴里只说了两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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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又忍不住问道:“两个什么字?”
秋灵索道:“只说了‘来吧’这两个字,便闭口不语,任慈见他如此狂傲,也不觉动了火气,所以也就懒得和他说话。”
韩文道:“任慈可用了兵刃?”
秋灵索道:“任慈使的,正是历代丐帮帮主传统的兵刃竹节杖,也就是俗称‘打狗棒’的,两人交手不到十招,任慈已将天枫十四郎掌中剑震飞,一杖打在他胸口上,天枫十四郎立刻口吐鲜血而倒。”
韩文摇头道:“天枫十四郎挟技而来,怎会如此不济?难道只是虚有其表,哗众取宠?”
秋灵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任慈当时本也奇怪,后来才知道,原来任慈并非这天枫十四郎第一个挑战的人,就在同一天里,天枫十四郎已和别人决斗过一场,而且已受到很重的内伤,他若肯说出来,任慈自然绝不会乘人之危和他动手,但他却怕自己说出后,别人会以为他有了怯意,所以只说了‘来吧’两个宇,对自己的伤势,竟是始终绝口不提,任慈却以为他是生性狂傲,不屑与别人说话哩!”
她叹息着接道:“他受的内伤本已极重,再加上任慈的一棒,内外伤一齐发作,铁人也禁受不起,当天就不支而死,直到临死时,也没有说一句示弱的话,更没有丝毫埋怨任慈之意,只说他能死在战场上,已算不虚此生。”
这一段武林奇人的故事,本已充满悲壮之气,此刻被秋灵素以她那独有的优雅语声说出来,更是动人心魄。
韩文点了点头,道:“我虽然讨厌东瀛人,但这天枫十四郎既不肯示弱,更不肯失信,明知必死,还是在那里等着应战,当真不愧是天下少见的英雄铁汉!倒是不错!”
秋灵素道:“这大概也就是东瀛武士们,引以为荣的武道精神。”
韩文咂嘴道:“无论如何,这种人总是值得别人钦佩的,也难怪任慈直到二十年后,仍然时常惦念着他。”
秋灵素叹道:“天枫十四郎之死,责任虽不在任慈,但任慈却终生歉疚在心,总是说只要自己那天稍微留意些,便不难瞧出天枫十四郎已受了伤的。”
韩文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在任老帮主之前击伤他的人是谁呢?”
秋灵素道:“任慈始终没有提起此事。”
韩文沉吟道:“这人想必和任老帮主一样,不好虚名,是以他和天枫十四郎那一战,直到如今,还没有人知道。”
他停了停,又道:“这人能以内力震伤天枫十四郎,武功之高,自可想而知,天枫十四郎与他决战受伤之后,还能赶到那山上,他的落脚处,想必也在闽南一带,那么,他会是谁呢?……咦?莫非是……”
一边说着,韩文一边低头从怀中掏出李红袖给他的书籍。翻来翻去,找到了记录闽南一带高手的记录,怔怔有神。
秋灵素忽然道:“我将这故事告诉你。并非全无原因。”
韩文抬头道:“还有什么原因?”
秋灵素缓缓道:“天枫十四郎临死时,曾经托付任慈一件事,但无论如何我去问任慈,他总是不肯将这件事说出来。”
韩文道:“任慈为何将这件事看得如此秘密?”
秋灵素沉声道:“此事我本也茫然不知,到后来却猜出了一些。”
韩文转了转眼睛,道:“哦!”
秋灵素道:“任慈每见到南宫灵后,总要想起天枫十四郎。为之唏嘘感慨终日,到后来他虽明知南宫灵害了他,但仍不肯有丝毫伤害到南宫灵。总说他本对不起南宫灵,但他将南宫灵扶养成人,又会有什么事对不起他呢?”
她目光似已自黑纱中穿透出来,凝注着韩文。一字字接道:“所以我猜想。天枫十四郎临死前托付给任慈的事,就是南宫灵,任慈自觉对不起天枫十四郎,所以对南宫灵也分外容忍。”
韩文耸然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南宫灵便是那天枫十四郎的遗孤么?”
秋灵素道:“正是如此。”
韩文想了想,似乎是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想清楚了,击掌道:“不错!任老帮主始终不肯说出那件事,为的正是生怕南宫灵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后。会生出偏激之心。”
秋灵素凄然道:“你总算也能了解任慈的苦心,他那时简直已将南宫灵视如自己的儿子。自然不愿南宫灵知道他便是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人,他一生行事素来磊落,却还是有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韩文悚然道:“但无论他如何隐瞒,最后害死他的,竟终还是南宫灵,他在二十年前无心做了件本不算错的事,却在二十年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想到冥冥中安排之离奇与残酷,就连韩文也不禁有些唏嘘;
秋灵素颤声道:“这若真是苍天要他付出的代价,苍天也未免太不公平。”
韩文沉吟道:“但南宫灵是否也已知道这件事呢?那神秘的凶手,是否也和天枫十四郎有什么关系?否则他又怎能学会东瀛武士的忍术秘技?”
秋灵素缓缓道:“这些秘密,都有待你去发掘了,我所知道的秘密,已全部告诉了你,你……你可以走了。”
.......
.......
站在原地,韩文一动未动,目光直视着秋灵素,忽然道:“我还想请求夫人一件事!因为……我并不确定夫人就真的是秋灵素!要知道,我能在这里碰见你,本身就有些令人奇怪!”
秋灵素目光流转,默默道:“还有什么事?”
韩文道:“不知夫人可否掀开面纱,让在下能一睹夫人之丰采?”
秋灵素沉默了许久,悠悠道:“你真要瞧瞧我么?或者说,你还在怀疑我的身份?”
韩文道:“没办法!我必须确定!”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碰到秋灵素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巧合了,以至于他现在还有些不相信。
秋灵素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叹道:“二十年来,你是能瞧见我真面目的第二个人。”
韩文愕然道:“能瞧见夫人面目的,只有两个人?”,说完,他心中倒是隐隐的有些期待,想要看看这二十年前号称江湖第一美女的存在!从这层朦胧的面纱,还有这妖娆的身段儿上来看,他很期待啊!
秋灵素一字字道:“不错,只有两个人,你,任慈……”
韩文道:“为什么?别的人……”
话未说完,突然呆住,他虽也见过不少奇怪的事,但却从无一件事能令他如此震惊。
黑纱,终于被掀起。
韩文本期望能见到一张仙子的脸,谁知此刻自黑纱中露出来的脸,竟是属于魔鬼的!天使的身材,魔鬼的脸庞!
这张脸上,竟已没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肌肤,整个一张脸,就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凝结而成的。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丑恶的,赤红的肉块,绽裂开的洞。
秋灵素粲然一笑,悠悠道:“你现在满意了么?”
韩文长呼了一口气,道:“我……我实在不知道……”
秋灵素道:“你现在总已该知道,为什么只有任慈和你瞧过这张脸,只因我的脸早已被毁了。我想,世上绝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被别人瞧见这副样子的,是么?”
她语声竟是那么淡漠而平静。但这平静淡漠的话声,却令韩文更觉说不出的难受,只能怅然的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半天。道:“也许……我不应该逼你!”
秋灵素道:“你没有逼我,是我愿意让你瞧的。”
她眼波仍然柔和而明亮,这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和激动,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缓缓接着道:“只可惜你迟来了二十年,我竟不能让你瞧见我二十年前的容貌,这在你固然是件遗憾,我又何尝不算得遗憾呢?”
韩文强笑道:“无论夫人容貌变得怎样。夫人的风姿,仍是天下无双。在下能见到夫人的风仪,已是三生有幸了。”
秋灵素含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因为我并不难受,我容貌被毁的这二十年,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目送着被山风吹远的一抹云霞,悠悠接道:“我甚至还有些感激那将我容貌毁去的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享受到二十年宁静幸福的岁月?”
韩文忍不住道:“却不知那人是谁?”
秋灵素回过目光,凝注着楚留香,缓缓道:“你可听过‘石观音’这个名字?”
韩文蹙眉:“石观音?”,张着嘴,他想了好半天,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他对这个世界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这其中有一些人物需要记住,需要小心,石观音,赫然在列!
秋灵素叹了口气,道:“你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她本是这世上武功最高,心肠最冷的女人。现在,她只怕也可算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韩文道:“她……她又和夫人有什么仇恨?”
秋灵素道:“没有仇恨,她甚至只不过见了我一面而已。”
韩文道:“那么她为什么……”
秋灵素打断了他的话,轻轻叹道:“在江湖传说中,据说她有一面魔镜,她每天都要问这面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怎么听着这么耳熟?韩文面色古怪的说道:“这面镜子每次都说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秋灵素道:“不错,直到有一天,这魔镜的回答忽然改变了,它竟说我……说秋灵素才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而我的灾祸,也就在这时开始了。”
这自然像是段神话。这神话虽不美丽,但却充满了一种飘忽幽谲的神秘感;
韩文咋舌,道:“所以,她就来找夫人?”
秋灵素道:“她找到我时,曾经动也不动地,对我凝注了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然后忽然问我,说道:‘你是愿意我杀死你,还是愿意毁去自己的容貌?’……”
韩文叹道:“这句话问得当真可笑。”
秋灵素叹道:“但当时我却丝毫不觉可笑,我只觉手脚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又瞧了我半晌,忽然转过身,说:‘三个月后,我当再来,那时我若瞧见你还是这样子,我就杀了你。’她在桌上留下个瓶子,又说:‘我让你再保留三个月的美丽,你当然知道好生珍惜’。”
韩文摇头,道:“她既然已走了,夫人为何不……”
秋灵素道:“石观音若要杀一个人时,没有人能逃得掉的,我亲眼瞧见她的武功,那时,我也不想死。”
韩文悠然道:“世上焉有真的想死的人!”
秋灵素缓缓合起眼帘,道:“那时,我还年轻,对生命真是充满了热爱,我想,我纵不再美丽,但能活下去,总比死了的好。”
她睁开眼睛,似乎笑了笑,接着道:“我又想,至少我还有三个月的美丽。我自然该好好珍惜,那么,在这三个月里。我该做些什么事呢?”
韩文忍不住道:“于是夫人就想将这美丽永远保存在人们心中,于是就找到了天下最负盛名的人像画家孙学圃。”
秋灵素怔了怔,道:“你……你已知道了?”
韩文道:“我已见过了孙先生了!可惜……他现在也去了!”
秋灵素默然半晌,黯然道:“那时我做事实在太任性……就在画成的那天晚上,三个月的期限已到,石观音向来都是最准时的。”
韩文道:“所以夫人就在那天晚上,毁去了自己的容貌。”
秋灵素道:“石观音留下的那小瓶子里。就是一瓶比火还烈,最灼人的药水。”,说到这里。她平静的语声,终于不禁激动起来。
韩文问道:“夫人不愿意孙先生醒来后,瞧见夫人容貌已毁,所以就……”
秋灵素颤声道:“我将那瓶药水淋在脸上后。神智已几乎疯狂。所以……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我……我……”
她突然以手掩面,再也说不下去。
韩文长叹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夫人为何要对孙先生如此,为何要画那四幅画,以前我们对夫人的用意,完全都猜错了。”
秋灵素道:“无论我为的是什么,我做出那种事来。你都不会原谅我的,是么?”
韩文黯然半晌。缓缓的说道:“我只知道现在的任夫人,是世上最温和,最仁慈的女人,至于以前那秋灵素是怎样的,韩某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秋灵素也沉默了许久,悠悠道:“这二十年来,我的确改变了许多,你当然也可猜得出,是谁令我改变的。”
韩文道:“任慈?”
秋灵素且不回答,却道:“我在疯狂中挖去孙学圃的眼珠后,自己也昏迷不醒,醒来时整个头都已被包扎起来,此后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几个月,那时我真不知有多么的感激素心大师,若不是她照顾我,我怎能活下去?”
她语声已渐渐平静,接着道:“但等到我重见光明时才知道,时时刻刻在身旁照顾我的,竟不是素心,而是任慈。”
韩文道:“所以夫人就将那感激之心,转给任老帮主?”
秋灵素摇头叹道:“那时我非但没有感激他,反而恨他!”
韩文讶然道:“恨?”
秋灵素道:“我见到任慈时,也见到了自己的脸,我见到这张脸,才知道我已没法子活下去,我失去了容貌,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她叹了口气,接道:“那时我心里既悲哀,又愤怒,更恨任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见到我,我疯狂般将他赶了出去。”
韩文咂嘴,道:“夫人那时的心情,韩某倒也能了解几分。”
秋灵素似乎又笑了笑,道:“那么你也应该听说过他这个人的性格,像任慈这种人,是赶不走的,第二天早上,他又来了,我又赶走了他……”
韩文点头,道:“但第三天早上,他还是来了。”
秋灵素道:“他天天来,我天天赶,我用尽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骂他,甚至打他,但他还是一早就来了……”
她轻轻抚着手中的骨灰罐子,这虽然只是个冰冷的瓷瓶,但却像是带给她无限温暖。
她柔声接着道:“你知道,那时他已是丐帮的帮主,他本不必对一个既丑怪,又凶狠的女人如此忍耐的,你现在瞧着我的脸,也该知道,除了任慈之外,世上绝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对我如此忍受的。除非我真的是个死人,否则又怎会不被他感动呢?”
韩文缓缓道:“这只因任慈爱的本不是失去的美丽,而是夫人的……灵魂,他只知道人人的容貌虽然改变,但灵魂却不会改变的……真是伟大的爱情啊!”
秋灵素幽幽道:“只可惜任慈活着时没有认识你,否则,你一定会成为他的好朋友……只不过,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你还是猜错了。”
韩文道:“哦?”
秋灵素道:“在那时以前,我和任慈只不过见过两面而已,他又怎会对我如此痴情?何况,那时我美丽的只是躯壳,我的灵魂本是丑恶的。”
韩文眯着眼睛,想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微笑道:“有时人们也会一见钟情,情深入骨的。”
秋灵素又似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一个女人容貌被毁后的痛苦,他也知道惟有情感才能令这种痛苦减轻,所以他决定牺牲自己,来陪伴我,安慰我一生。”
她仰首望天,悠悠道:“我早已说过,他是世上最仁慈的人。”
.......
.......
沉默了半晌,韩文微笑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算是牺牲了自己,他虽没有得到世上最美的女人,却得到了世上最温柔、最高雅、最体贴的妻子。”
秋灵素柔声道:“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说这种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听了你的话,心里有多么开心。”
韩文拱了拱手,道:“韩某更要感谢夫人,告诉我这段往事,在下这一生中,永远再也不会听到比这更伟大、更动人的爱情。”
秋灵素忽又一笑,道:“你可知道,除了任慈之外,你不但是唯一见到我这张脸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感激的男人。”
她凝注着楚留香,目光变得更温柔。她温柔地轻抚着瓷罐,轻轻地、缓缓地接着道:“只因任慈虽给了我二十年宁静的幸福生活,却只有你,才能令我在如此宁静的心情中死……”
韩文骇然道:“死?”
秋灵素悠悠道:“任慈一死,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揭穿南宫灵的秘密,现在,我心事已了,你以为我还能活下去?”
直等韩文回到济南城时,他心里仍充满了一丝悲哀。
他眼看着任夫人的身子,直坠入那万丈悬崖中,眼看着那迷蒙的云雾,将她吞没,竟援救不及。
虽然他也有看得很清楚,任夫人临死前的目光,是那么宁静,并没有丝毫痛苦,虽然他也知道,死亡,对任夫人疲惫的生命说来,已不过只是一种永久的安息,但他仍然觉得有说不出的悲哀,说不出的愤怒。
低着头赶路,突然间,一道身影拦住了韩文,只道了一句:“南宫灵死了!”
韩文霍然抬首,不是楚留香又是何人?睁大了眼睛,他好半天没说出来,显然,他对这个消息也很震惊。
楚留香道:“但我现在知道,杀他的人,是他的哥哥!他的亲兄弟!你说得对,凶手绝不是一个人!”
“那正好!我也刚刚见过一个人!”,韩文叹了口气。
楚留香道:“谁?”
韩文一字一顿道:“秋!灵!素!”
楚留香一惊,急切地问道:“她的人呢?”
韩文摇头,道:“也死了!”
楚留香失声道:“什么?她……死了?”
韩文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对!她已经死了!因为任慈也死了!而任慈,也是死在天一神水之下!另外,天枫十四郎已经死了二十年了!那天与我照面的,绝不是他本人!有人假冒他!而且……天枫十四郎的确是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南宫灵!”
在楚留香惊诧的目光中,韩文将事情的始末,包括他推断出的一些细节全都说了一遍。
越听楚留香心中越是发凉!久久未能言语;
好半晌,他才道:“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出天枫十四郎当年挑战过的另外一个人了!”
韩文点头,道:“闽南一带的高手也算不少,可声明尚在任慈之上的……却是没有啊!看来我们现在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先到闽南再说了!”
“没错!”,楚留香连连点头,道:“那么!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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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天峰大师
韩文与楚留香要去闽南找人,那么一定要缩小要找的人的目标范围;
天枫十四郎既然将小儿子交托给任慈,大儿子自然是交托给那第一个和他动过手的人。
只要能找出这人是谁,便也可找出那个策划一切的人是谁了,这是个很浅薄的道理,
虽然不知道谁是任慈之前,和天枫十四郎交手的人,但经过韩文与楚留香的一番分析,已知道:
第一,这人名头必定极高,所以天枫十四郎才会先去找他,再找任慈──武林中比丐帮帮主名头还高的人并不多,这范围已缩小了。
第二,这人武功必定极强,所以才能伤得了天枫十四郎。
第三,这人的脾气也必定和任慈一样,博大宽厚,所以才会收留天枫十四郎的遗孤,而且传授他一身武功。
第四,这人必定不喜招摇,所以他虽然战胜了来自东瀛的刀法名家,江湖中却没有人知道。
第五,这人必定也在闽南一带,所以天枫十四郎和他交手负伤之后,还能及时赶去和任慈相见。
有了这些判断,再去找人,那就要简单的多了,但到了闽南后,他们却完全失望了。
二十年前的往事,人们早已不复记忆,至于雄踞闽南的陈、林两大武林世家中人,更完全没有听过天枫十四郎这名字。
一天内,韩文与楚留香却是转了好多了地方,此时来到了仙游。仙游风物虽盛,无奈,这两个人意兴却甚是萧索。竟连喝酒的兴致都没有,只想喝两杯苦茶。
闽南本是产茶之区,仙游镇上,茶馆很多,喝茶的器皿也甚是讲究,只见坐在茶馆里的人,一个个却闭着眼睛。用那比酒杯还小的茶盏,仔细品啜,用大碗喝茶的人。在闽南人眼中,简直像条牛。
楚留香也要了壶又香又苦,苦得发涩的铁观音,这茶人口虽苦。但喝下去后。却是齿颊留香,余甘满口。
两盅茶喝下去,楚留香浮躁的心情,也渐渐宁静下来,他这才知道,闽南人喝茶的规矩如此多,为的就是要人心情宁静,他们修心养性的功夫。便就是在这一小盅一小盅的浓茶里练出来的。
茶馆里的人虽多,但每个人都是轻言细语。和北方茶馆中的喧闹嘈杂,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韩文在闭目养神,好一会儿,突然说道:“这件事情过后,我不准备再管这些所谓的闲事儿了!我要先去找一个人!”
楚留香蹙眉,好半天,道:“你准备去找谁?”
“一个女人!你应该听我说过,石观音!”,韩文睁开眼睛,看自己的手,笑了,道:“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的武功又有了一些突破,这是沉淀过后的结果,心有所悟,现在需要的是强力的对手了!”
“然后呢?”,楚留香默默地问道。
韩文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道:“当然是找更厉害的高手了!如果有,请记得一定要叫我!”
.......
.......
这时,却有两条锦衣大汉,高声谈笑着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麻面大汉,背后斜背着个黄色包袱,一面走,一面笑道:“他乡遇故知,当真是人生一乐,小弟今日少不得要和冯兄喝两杯。”
另一人满面虬髯,哈哈笑道:“钱兄在闽南呆久了,难道已只好喝茶,不爱喝酒么?”
麻面大汉笑道:“酒!冯兄你天天都喝得到,但小弟今日要请冯兄品尝的,却是茶中仙品,不是小弟吹嘘,这样的茶,冯兄你只怕一辈子还没喝过。”
茶馆里的人,目光都已向他瞧了过去,但这麻面大汉却是旁若无人,自那黄布包袱里,取出个长长的竹筒。
他打开竹筒,便有一股清香传出,令人心神皆醉。
虬髯大汉笑道:“好香的茶!多年不见,不想钱兄竟变得如此风雅。”
那麻面大汉小心取出一撮茶叶,吩咐茶博士用上好的泉水冲一壶来,这才转过头笑道:“老实说,这茶虽在小弟身上,但若非遇见冯兄这样的老朋友,平日小弟自己可一点儿也舍不得喝的。”
虬髯大汉笑道:“钱兄既舍不得喝,为何又将之带在身上?”
麻面大汉微笑道:“只因这茶是一位武林前辈最最爱好之物,小弟昔日受过他老人家的大恩,无物可报,只有每年千方百计去寻此茶,为他老人家送去,聊表一点心意,别的东西,他老人家是万万不肯收的。”
虬髯大汉道:“却不知这位武林前辈是谁?竟能令钱兄如此倾倒?”
麻面大汉的微笑更是得意,缓缓道:“冯兄总该听过天峰大师的名字?”
虬髯大汉失声道:“天峰大师?……莫非是少林南支的掌门人,蒲田少林寺的方丈大师么?”
麻面大汉笑道:“正是他老人家。”
韩文豁然抬起眼帘。
楚留香亦是心头忽然一动,看了韩文一眼,笑了笑,然后走了过去,笑道:“满天星,我是你的老朋友,你怎地不请我喝茶?”
麻面大汉瞧了他一眼,沉下脸道:“朋友是谁?在下看来倒眼生得很。”
楚留香微笑道:“七年前,北京城铁狮子胡同,钱兄莫非忘了么?”
他话未说完,麻面大汉已霍然长身而起,动容道:“阁下莫非是……”
楚留香哈哈大笑,截断了他的话,道:“你记得就好,何必提我的名字。”
麻面大汉竟扑地拜倒,恭声道:“七年前,若非……公子相救,我钱麻子早已栽在“梅花剑”方环和“双掌翻天”雀子鹤手里。我钱麻子虽然时刻想报公子的大恩,只恨公子侠踪飘忽,却不想今日终能见到公子。真是天幸。”
那虬髯大汉瞧见出名难惹的钱麻子,竟对这少年如此恭敬,也不禁为之动容,但他也是老江湖了,察言观色,已知道这少年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来历,他自然也绝不过问。只是抱拳含笑道:“在下冯天和,日后但望公子多赐教益。”
楚留香笑道:“夜游神的大名,在下早已如雷灌耳了。”
四个人喝了两盅茶。聊了几句不着实际的话,楚留香才慢慢转入正题,瞧着钱麻子沉声道:“钱兄方才提起的天峰大师,莫非就是四十年前掌歼八恶。独斗天门四老。威镇天下的少林苦和尚么?”
钱麻子拊掌道:“正是他老人家!”
楚留香微笑道:“这位大师据说久已隔绝红尘,不想竟仍有茶之一嗜。”
钱麻子笑道:“昔日慈心大师仙去后,本该由他老人家持掌少林门户,但他老人家却将掌门之位让给了他的二师弟天湖大师,自己反而远来闽南,据说为的就是此间的名茶。”
楚留香沉吟道:“天峰大师接掌莆田少林寺,不知已有多少年了?”
钱麻子道:“算来只怕已有二十年。”
楚留香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错!就是他。必定是他,我本该早就想到的。”
钱麻子讶然道:“公子莫非也认识他老人家?”
楚留香满面喜色。道:“你说天峰大师的声名,是否还在丐帮昔日的任老帮主之上?”
钱麻子也不知他怎会突然问出这句话,茫然道:“他老人家可是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任老帮主虽也名声响亮,但比起他老人家来,只怕还差一筹。”
楚留香道:“他老人家武功自然极高。”
钱麻子叹道:“武功之高,只怕连公子也……也比不上的。”
楚留香一笑,道:“他老人家修为功深,自然是博大宽厚,不露锋芒的。”
钱麻子笑道:“江湖中虽传说他老人家是为了品茶而来闽南的,但以在下想来,他老人家只怕还是为了淡泊喜静,所以才不愿接掌嵩山少林的门户。”
楚留香长叹道:“这就是了,在任慈之前,和天枫十四郎交手的人,除了他还有谁,天枫十四郎能将长子托给他,自然死也瞑目了。”
钱麻子更觉奇怪,忍不住问道:“天枫十四郎又是什么人?”
楚留香苦笑道:“那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自己虽然死得默默无闻,却能令天下最大门派和武林第一大帮的掌门人,代他抚养他的两个儿子。”
他心念一闪,突又失声道:“他向天峰大师和任老帮主挑战,为的莫非就是要将自己两个儿子分别交托他们,他自己莫非有什么伤心事,早已不想活了,只想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莫非他早已决定要死在天峰大师和任老帮主手里,为的就是要他们尽心抚养这两个孩子成人?”
韩文蹙眉,也是有些惊骇,久久不能平静,缓缓地说道:“厉害!”
钱麻子越听越糊涂了,忍不住道:“公子是说……这天枫十四郎为了……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楚留香叹道:“他知道天峰大师和任老帮主这样的人,是绝不会随便收养别人的孩子,但他却死在他们手里,他们便万万不忍推辞……”
钱麻子动容道:“这样的父亲,倒当真伟大得很,却不知他的两个儿子是谁呢?”
楚留香黯然道:“一个是南宫灵。”
钱麻子倏然道:“莫非是丐帮的新任帮主?”
楚留香道:“正是!”
钱麻子道:“还有一个呢?”
楚留香一字字道:“还有一个便是……便是……”,他忽然仰首长叹一声,惨笑道:“但愿我猜错,但愿那神秘的凶手,并不是他……韩兄!你的戏谑之言,怕是要成真了!”
韩文冷晒:“我早跟你说过,可以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人!”
一旁的钱麻子一惊,道:“凶手?”
楚留香叹道:“据我所知。他已杀死了九个无辜的人,他下一个……”,说到这里。楚留香突又跳了起来,失声道:“他下一个对象,莫非就是天峰大师?”
韩文冷冷的说道:“你是猴子吗?上蹿下跳的!”
楚留香讪讪的摸着鼻子,这倒是让钱麻子很是震惊,心中暗忖这个黑衣年轻人是谁,就连天下闻名的盗帅楚留香对他也是恭恭敬敬。
想了很久,钱麻子也对韩文没什么印象。当下笑道:“这个倒请公子宽心,无论这人是谁,他若想加害天峰大师。只怕便是他的死期到了,天峰大师虽已久久不问世事,武功却始终未曾搁下。”
楚留香长叹一声,苦笑道:“你若知道他是谁。便不会说这话了。他……”
钱麻子忍不住又问道:“他究竟是谁?”
楚留香当然不愿说出那个人的姓名,沉吟半晌,忽又笑道:“我恰巧有事要面见天峰大师,正好替你将茶叶送去,不知你可放心么?”
钱麻子立刻将那黄布包袱送到楚留香面前,笑道:“莫说这区区一包茶叶,公子就是要我钱麻子将性命交给公子,我钱麻子也是放心的。”
楚留香笑了笑。还未说完,突见那茶博士匆匆走了过来。向楚留香躬身行了个礼,赔笑道:“那边角落里的桌子上,有位客官想和两位公子说句话,不知两位公子可愿移驾过去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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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边角落里一张桌上,一个灰衣人面对着墙角,坐在那里已有半个多时辰了,连动都没有动过。他平戴着一顶铜盆般的大草帽,此刻将帽角挂在脖子上,整个头颅都被挡住,只露出一束花白的头发。
楚留香一走进茶馆,就觉得这人有些奇怪,茶馆里无论有什么动静,这人竟始终面对着墙角,未曾回过头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楚留香与韩文瞧过一眼,楚留香也始终没有瞧见他的面目,他此刻又怎会突然要找他们说话?
楚留香心里一觉得奇怪,更是非过去瞧个究竟不可。他刚走过去,那人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人虽然还是没有回过头,但背后却好像长着眼睛。
楚留香心念一动,忽然笑道:“阁下莫非是秃鹰英老捕头?”,那人身子似乎微微一震,楚留香已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大笑道:“普天之下,除了英老捕头外,还有谁有如此惊人耳力。”
那人苦笑道:“普天之下,果然没有能瞒得过楚留香的事。”
只见他高颧深腮,目光炯炯,一对灰白色的耳朵,竟是合银所铸,若非他用草帽挡着,别人一眼便可认出他来。
韩文冷哼,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架子倒是不小!”
秃鹰有些尴尬,楚留香却道:“官门中人,身不由己,韩兄何必为难他呢?”
接着,他又微笑道:“京城一别,倏忽月余,不想英老捕头连楚某的声音都未忘记……奇怪的是,在下那天好像并未在英老捕头面前说过什么话,却不知英老捕头又怎会听得出在下的声音?”
秃鹰笑道:“天下人不但说话声各不相同,就连走路的声音也是不相同的,楚留香轻功天下……闻名,那足音更是和别人大大不相同,就像是这位韩先生的脚步声,几乎没有一样,小老儿若再听不出香帅的足音,这双耳朵当真要喂狗了。”
楚留香大笑道:“白衣神耳,果然名下无虚。”,他忽然放低语声,缓缓道:“英老捕头万里追踪到这里来,莫非为的是想缉捕我?”
秃鹰赔笑道:“老朽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对楚香帅动武啊!”
楚留香目光闪动,微笑道:“那么,阁下又是为何而来的呢?”
秃鹰压低语声,道:“老朽本是追踪满天星钱麻子而来……”
楚留香皱眉道:“莫非还是为了七年前,铁狮子胡同的旧事?”
秃鹰苦笑道:“老朽本不知此事也和香帅有关,否则也不敢多事的。香帅自然也知道,一个人只要吃过一口公门饭,这辈子就休想再走得出六扇门了。有些事自己就算不想管,但却被逼得非管不可。”
楚留香沉声道:“七年前那件事,钱麻子虽有不该。但‘梅花剑’和‘双掌翻天’仗势欺人,却更可恨,何况,钱麻子为了这件事,早已洗手江湖,远避到这里来,英老捕头又何苦定要赶尽杀绝。逼人太甚?”
秃鹰赔笑道:“老朽活了这大把年纪,又怎还会不知道眉眼高低,既已知楚香帅与此事有关。又怎会再来多事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老朽请公子到这边来,是为着另一件事。”
楚留香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秃鹰沉吟了半晌。一字字缓缓道:“丐帮的南宫帮主。十多天前已死在济南城的大明湖上,这件事,不知香帅你可知道么?”,一边说着,他又一边看向了韩文,像是有些怀疑。
楚留香微笑道:“英老捕头总不会认为是我们杀死南宫灵的吧?”
秃鹰赶紧又赔笑道:“老朽怎敢这样想,只不过……”
楚留香道:“只不过怎样?”
秃鹰叹道:“只不过南宫帮主死得实在太惨,据说死后还被人乱刀分尸。所以丐帮门下,俱都誓死要找出这凶手来!”
韩文在一旁皱了皱眉头。他自然知道将南宫灵分尸的人,必定就是那一心为父复仇的黑珍珠,他自然也想到丐帮门下,至今还不知南宫灵的阴谋,但这些事,他并不愿意对别人说出来。
只听秃鹰叹息着又道:“此等江湖高手的仇杀之事,本非老朽所能过问,所敢过问的,只不过老朽偏偏和丐帮门下几位长老是多年的朋友,这次在路上又恰巧遇着了他们。”
楚留香道:“难道丐帮门下弟子,竟疑心是我对南宫灵下的手不成?”
秃鹰赔笑道:“他们也绝不敢疑心到香帅你的,只不过,他们却说香帅你必定知道杀死南宫帮主的凶手是谁,是以他们便要老朽遇着香帅时,代他们问一声,无论香帅你是否知道,只要香帅说一句话,丐帮门下都绝无异言。”
楚留香目光灼灼,一字字道:“这件事,我的确是知道的!”
秃鹰动容道:“香帅既然知道,不知可否赐知?”
楚留香沉声道:“我纵然说出那凶手是谁,你也无法可施,只不过……”,他霍然长身而起,道:“三天后,你可在莆田城里的林家花园等我,到时我自然会将杀死南宫灵的凶手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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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近晚,遥望山巅,莆田少林寺虽不如嵩山少林之气派宏伟,但这沉浴在茫茫暮色中的古刹,亦自有一种神秘的美。微风中,隐隐有钟声梵唱传出,木叶的清香中,又隐隐有檀香的气息,天地间充满了庄严的沉静,哪里闻得到丝毫杀机?
秋风扫尽了石阶下的落叶,石阶尽头的大门,是开着的,从门外可以望见古木森森的幽静庭院。再过去,便是那香烟缭绕,庄严宏伟的大殿。
这里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地方,但也是人人都不敢轻易进去的,少林之名,威重天下,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免要生出敬仰警惕之心,这里的门虽是开着的,但可有谁敢妄越雷池一步?
韩文幽幽的叹息,道:“好地方啊!”
“但愿你不要乱来!”,楚留香亦是叹息一声,也没有从大门走进去,他竟越墙而入──他心里只觉有种不祥的警兆,只觉纵是片刻之差,也等不得了。
韩文的身影也是随之而去,比起楚留香飘渺的轻功,他的轻功就像是一柄笔直的剑,直直的刺了出去,满天夕阳如血,一重重高大的屋脊,在夕阳下望去,就像是一座座山峰,被血染红了的山峰。
天峰大师又是在哪一座山峰下?
楚留香燕子般飞掠的身形,不禁迟疑了下来。
他停下了,但韩文却是没有停下,他也不知道天峰大师在哪里,所以,他现在要创造机会!连续越过两栋古刹后,他身形不过停了停,突听一声佛号宣起。
“阿弥陀佛”!这短短的一声佛号还未结束,屋脊四角的飞檐下。已同时闪出了四条人影。
这四人都是灰袍白袜,四十多岁的年纪,四张庄严威重的脸上。都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此刻这四双发亮的眼睛,全都刀一般瞪着楚留香。
韩文长长的呼了口气,眯着眼睛:“少林僧人,果然不可轻视,就算不是正宗的嵩山少林也是如此啊!”,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大师们用过饭了么?”
这本是句最普通的问话。两人见面,无论是多年老友,抑或是点头之交。大多会这样问一句的。
但这句话在此时此刻问出来,四个少林僧人却都不禁愣了愣,左面年纪较长的一人沉声道:“二十年来,已从无江湖中人踏上少林寺的屋脊。施主今日既然破了例。想必绝非无故而来,但请将来意见示。”
韩文摇了摇头,道:“韩某的来意,纵然说了,大师们也不会相信。”
那灰袍僧人厉声道:“施主若不肯将来意相告,就莫怪贫僧等要无礼了。”
韩文笑道:“韩某生平最不愿和少林门下交手,大师们又何苦要逼我破例?”,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他可是没少跟少林寺的僧人打交道,动手?不止吧!好像还杀过呢!
那灰袍僧人怒喝道:“施主若不愿动手。就随贫僧下去吧!”
喝声中,他长袖突然挥出,飘忽如流云,劲急如闪电,笔直向韩文面目咽喉之间卷了过去。
出家人身旁不便携带兵刃,这一双长袖,通常就是他们的防身利器,世上只知“流云铁袖”乃是武当绝技,却不知少林门下的袖上功夫,非但绝不在武当之下,而且强劲刚猛犹有过之。
灰袍僧人这一着飞袖功,既可刚,亦可柔,柔可卷夺对方掌中兵刃,刚能一着震断对方心脉。
韩文嗤笑了一身,道:“少林门下别的都好,就是火气太大了些。”
他嘴里说着话,身形已冲天而起,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身子已如飞鹤凌空,远在四丈之上。
灰袍僧人一着击空,动容道:“施主好高明的轻功,难怪竟敢到少林寺中来撒野。”
四个人身形旋动,各据方位,他们算定韩文身子总有落下来的时候,只要一落下来,便落入他们阵式之中。谁知韩文竟能不落下来,眼见楚留香在掩护中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他身子有如鱼在水中,一翻一挺,竟又横掠出四丈开外,头下脚上,扑入了屋脊下的黑暗中。
“再见!晚安!各位!”,韩文笑着走了。
“武当梯云纵?像?真像!”
少林僧人面上齐都变了颜色。
那年纪最长的灰袍僧人沉声道:“玄法传警应变,玄通、玄妙随我来。”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向韩文语声传来处扑过去,但见星月在天,微风动树,哪里还瞧得见韩文的影子。
韩文知道此时若要求见天峰大师,这些少林和尚是万万不会带他去的,所以,他现在要闹腾些,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给楚留香创造些机会,让他接近天峰大师。
他身形掠入黑暗中,立刻又腾身飞起,别的地方不去,却反又掠到方才那重屋脊的飞檐下。只见三个灰袍僧人,就从这飞檐上掠过去,谁也没有想到他又返回来了,连瞧都没有往这边瞧一眼。
韩文又等了半晌,就听得这宽阔的寺院四面,都敲起了一阵阵低沉的木鱼声,不时有矫健的人影,凌空飞起。这少林寺平时看来,虽是平和安静,但迎敌时应变之速,戒备之严,果然不愧为名重天下之武林禁地。
韩文蹙着眉头,暗自思忖:“天峰大师……这位据说武功很高啊!但愿别死了,我可是很想试试呢?”
想到天峰大师的性命,实在危在瞬息,他心里竟然是有些担忧了,这种强者极为难得,可天一神水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诡异了,而且直到此刻为止,他与楚留香还不知道天峰大师的住处在哪里。
这时木鱼声已停止,沉静的古刹,更寂无声响。
韩文自然知道越是静寂,越是可怕,这看来已沉静下来的寺院,其实到处都隐藏着危机。他已没有时间去静静思索。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去,掠到最高的一重屋脊。最高的一座飞檐上。
他衣袂飘飘,似将临空飞起,整个寺院,都似已在他脚下,果然立刻就有人发现了他。只见人影闪动,每重院落里,都有人向这边飞扑过来。惟有西面一重小小的院落,却毫无动静。
韩文不等人来,又急掠而下。长笑道:“少林藏经,名重天下,大师们可以借给我瞧瞧么?”
他笑声一顿,身形急转。选了株枝叶最是浓密的大树。躲了进去,只听四下纷纷低叱道:“此人果然是为藏经而来。”
“留意藏经阁。”
少林藏经之丰,冠于天下,不惜犯险侵入少林寺的人,的确大多是为藏经而来的,莆田虽是少林南支,阁中藏经亦足珍贵,少林僧人自然以为韩文也是为盗经而来。又有谁想得到他竟是在声东击西,故布疑阵。为楚留香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见人影纷纷东扑,韩文立刻向西掠去。这一次,他不再飞行屋脊,只是穿行在殿檐下、树影中,禅房里大多未燃灯火,枝叶间偶有蝉声。
无人的院落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寂寞之意,生活在这古刹中的僧人们,那岁月又岂是容易度过的。
韩文身形不停,心里却在暗暗叹息,对于能忍受寂寞的人们,他心里总是十分崇敬。只因他深知世上再也没有比寂寞更难忍受的事……这也是他不大开杀戒的原因。
想起自己在一次次的孤独,一次次的寂寞中的穿梭,他的心就高兴不起来啊!穿过一重静寂的院落,经过一栋栋黑暗的禅房,地上那被星光洗得发亮的青石板,一块块从他脚下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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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心中正是焦急万分的楚留香刚刚来到来到一个庭院,鬼鬼祟祟的正在寻找。
突听一声轻叱道:“施主留步。”
一道雄浑而猛烈的拳风,已扑面直击而来。楚留香不闪不避,也不招架,竟是用身体挨了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招“百步神拳”,只见他身子被拳风震得纸鸢般直飞出去。
对面那灰眉长髯的少林僧人一招得手,方觉得有些意外,眼前一花,被他拳风震飞的少年竟又飞了回来,笑嘻嘻站在他面前,不但身法倏忽,来去如电,而且这隔山打牛的少林神拳,竟丝毫未能伤得了他。
这修为功深的少林监寺大师,竟也不觉被惊得怔住,呆呆地瞪着楚留香,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故意挨他这一拳,正是要他暂时说不出话,免得惊动别人,否则他身子究竟不是铁打的,挨这一拳难道还会好受么?
只听那灰眉僧人终于缓缓道:“施主如此武功,老僧从来未见,不知可否示知名姓?”
楚留香知道韩文闹出的动静,当下微笑道:“在下若是说出名姓,大师只怕便要以为在下是为盗经而来的了。”
灰眉僧人道:“施主若为盗经而来,便不会走来这里。”
楚留香一笑,道:“在下楚留香。”
灰眉僧人动容道:“莫非是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大师远避红尘,不想竟也知道在下这见不得人的绰号。”
灰眉僧人阴郁沉重的面容,竟像是忽然变得愉快起来,冷锐的目光中,也开始有了些笑意,缓缓道:“老僧虽然久疏江湖侠踪,但却有个交游广阔的师侄,每当他来到此间,总会为老僧述说些新奇有趣的故事,而楚香帅的豪情壮举,正是所有的事件中最有趣,最能动人心魄的。”
楚留香道:“大师说的,莫非是无花?”
灰眉僧人微笑道:“数百年来,少林门下若论交游广阔的弟子,也不过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楚留香道:“他……他此刻是否已在这里?”
灰眉僧人道:“施主此来,莫非就是找他的?”
楚留香沉吟道:“在下此来,主要还为的是想拜见天峰大师。”
灰眉僧人道:“掌门师兄虽已久避外客,但楚施主这样的人。他想必还是乐于接见的,只可惜施主此刻来的甚是不巧。”
楚留香着急道:“莫非天峰大师已……”
灰眉僧人含笑道:“掌门师兄万念皆空,惟有茶之一癖。始终未改,他此刻正在品茶,那是谁也打扰不得的。”
楚留香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天峰大师若是独自品茶,在下也就不着急了,只要能先见着无花师兄,也是一样的。”
灰眉僧人道:“施主此刻既然见不着掌门师兄。便也见不着无花。”
楚留香动容道:“为什么?”
灰眉僧人微笑道:“少林门下,精于东瀛茶道的,也惟有无花一人。只要他来到此间,第一件事便是为掌门师兄汲水烹茶。”
楚留香面色早已大变,失声道:“无花此刻正在为天峰大师烹茶么?”
灰眉僧人颔首笑道:“楚施主想见他们,恐怕只好等到明晨了。”
楚留香心里简直要急疯了。面上却沉住了气。道:“他们品茶之处,莫非便是后院?”
灰眉僧人道:“正是。”
楚留香突然一指灰眉大师身后,笑道:“但大师身后来的,岂非就是无花?”
灰眉僧人道:“在哪里?”
他回过头,背后空空,哪有什么无花的人影,等他回过头来,面前的楚留香。竟然是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黑衣年轻人!韩文!
灰眉僧人刚想说些什么,韩文却已经出招了。袖子中一柄剑连带着剑鞘一点,闪电般的犀利,灰眉僧人软趴趴得倒了下去,竟然是没看清人家是怎么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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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知道韩文也找到了这里,便毫不犹豫的强闯了,他知道韩文绝对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因此,他这一窜出去,却是足下一点,已经到了十丈之外,来到了短墙。
短墙后,小院里竹叶森森,草木幽绝,竹丛里三间敞轩,竹帘深垂,从竹帘里瞧过去,可以隐约瞧见盘膝端坐在地上的两条人影。庭院寂寂,风吹木叶,竹帘上花影流动,两人看来仿佛已在天上。
右面的一人,正是无花。
他面前摆着一只紫泥小火炉,一把紫铜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此刻三个酒杯般大小的茶盏里,已倒满了茶,一阵阵茶香自竹帘中传出,再加上花香、竹香,当真令人心神皆醉。
坐在无花对面的,是个须眉皆白的枯瘦僧人,此刻他正从无花手中,接过茶杯,闭起眼睛,缓缓送到唇边。
楚留香大喝一声,箭一般窜了过去,窜人了竹帘,大喝道:“这茶喝不得的!”
无花瞧见了,他面色一变,但瞬即恢复镇定。
天峰大师却连嘴角的肌肉都没有丝毫牵动,看来就好像纵然天崩在他面前,他面色也不会变一变。他只是缓缓放下茶杯,缓缓张开眼睛,楚留香被他这双眼睛瞧了一眼,竟也不觉有些手足失措起来。
天峰大师淡淡道:“施主如此闯来,不觉太鲁莽了么?”
楚留香躬身道:“在下一时情急,望大师恕罪。”
天峰大师凝注了他半晌,缓缓道:“二十年来,能一路闯入老僧禅房中的,施主还是第一人,既能来此,自然不俗,先请坐下待茶如何?”
这少林高僧,修为果然已炉火纯青,居然还能如此丝毫不动火气,楚留香心里不觉暗暗赞美。
无花也立刻微笑道:“不错,楚兄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喝杯茶,以涤俗尘。”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道:“原来是楚施主,难怪轻功之高,天下已不作第二人想了。”
楚留香道:“不敢!”
天峰大师含笑道:“老僧虽然久绝世事,但能见到当世俊杰之丰采,心里还是欢喜得很,寒寺无酒,楚施主何妨以茶作酒。”
他又端起了茶杯,楚留香忍不住又失声道:“这茶喝不得的。”
天峰大师道:“此茶纵非仙种,亦属妙品,怎会喝不得?”
楚留香瞧了无花一眼,忽然笑道:“在下受人所托,已为大师带来了绝妙新茶,而且在下自信对于烹茶一道,也颇不俗,大师难道不想先尝一尝么?”
天峰大师展颜道:“既是如此,老僧就叨扰了。”
这修为功深的高僧,对别的事虽都无动于衷,但听到有妙手烹茶,竟也不禁为之喜动颜色。
无花心里纵然惊怒,神色间也丝毫未表露出来,竟也微笑道:“不想楚兄竟也有此雅兴,妙极妙极。”
他立刻站起来,将烹茶的座位让给了楚留香,却将自己方才已烹好的茶,全都倒入院子里。
楚留香又瞧了他一眼,笑道:“如此珍贵的水,倒了不可惜么?”
他不说茶,而是说“水”,只差未说出“天一神水”四个字而已,无花竟还是神色不动,微笑道:“此水乃初雪所溶,虽也珍贵,寺中窖存却有不少,楚兄若有此嗜,不妨带一瓶回去。”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坐下来,引火烹茶。
天峰大师忽又淡淡一笑,道:“此刻水尚未煮沸,楚施主正好将来意说出,面对名茶,正是老僧心情好时,楚施主若是有事相询,也在此时问出为佳。”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高僧平淡的笑容中,实在蕴藏着无比的智慧,那双平静的目光,更能明察秋毫。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晚辈此来,只是想求大师说个故事。”
天峰大师微微皱眉道:“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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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事情终了结
楚留香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韩文也到了,他微笑着打量这位天峰大师,看着宝相庄严的天峰大师,韩文还是客气的双手合十,微微欠首,这是对品行高洁之人的一些敬仰。
当今天下武功最强的人,在李红袖给韩文的书中罗列出了一些人选,比如公认的天下第一大侠铁中棠,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高手,但也有人说眼前这位少林南支掌门天峰大师,是天下第一高手,可见这位大师的武功的确是不弱的。
除了他们之外,尚有人说饱宝宗主雷霆上人的武功才是天下无敌,还有人说神秘游侠“血衣人”的剑法……众说纷纭,这些人又没真的比过,又哪里知道孰强孰弱?
只不过,韩文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挑战他们!
天峰大师同样也打量了几眼韩文,只是淡然的笑了笑,并未言语。
楚留香给了王羽一个眼神儿,示意他先不要胡来,然后说道:“十余年前,有位扶桑武士天枫十四郎,渡海东来,曾与两位中土高手较量过武功,其中一位是丐帮任老帮主,还有一位,不知是否大师?”
天峰大师默然良久,方白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二十年前的往事,老僧都已几乎忘怀了,不想施主今日竟又重提此事……不错,施主说的,正是老僧。”
楚留香眼睛一亮,道:“天枫十四郎东渡求战,却无求胜之心。反似抱有必死之念,若是晚辈猜的不错,他莫非有什么伤心事?”
天峰大师又默然良久。缓缓道:“你猜得不错,他的确有些伤心的事。”
楚留香道:“大师若肯示知,晚辈感激不尽。”
天峰大师目光闪动,凝注了楚留香许久,叹道:“往事如云烟,老僧本已不愿提起,但施主你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只是问此事,其中关系,必定极大。”
楚留香俯首道:“大师明察秋毫。晚辈也不敢隐瞒,此事关系的确极大,但晚辈却可保证,晚辈相询此事。绝无丝毫私心恶意。”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道:“施主若有私心恶意,又岂能坐在此地。”
楚留香心头一凛,恭声道:“大师明鉴。”
天峰大师合起眼帘,缓缓道:“天枫十四郎坚忍卓绝,嗜武成痴,却不幸又是个多情种子,二十多年前,华山与黄山世家两大剑派发生惨斗。血战连绵多年,黄山世家终致惨败。到后来战到只剩下李琦一人。”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此事与天枫十四郎有何关系?”
天峰大师道:“李琦姑娘为了避祸,便搭乘了海上商船,东渡扶桑,那时她已受了内伤,再加上海路艰难,到了扶桑岛上,已是不良于行。”
楚留香道:“难道这位姑娘竟遇着了天枫十四郎不成?”
天峰大师叹道:“正是如此,天枫十四郎暗对这李姑娘一见钟情,几日不眠不休,治澈了李姑娘的伤势,李姑娘自也难免被他真诚所动,就在她伤势痊澈的第四天,就和天枫十四郎结成了夫妇。”
楚留香微笑道:“良缘天定,结于海外,倒当真是段佳话。”
天峰大师黯然道:“只可惜他们幸福的日子并不长,李姑娘为天枫十四郎生了两个孩子后,竟又忽然不告而别,只留下封书信。”
楚留香失声道:“她难道又重到中土来了么?”
天峰大师叹道:“此事虽不能确定,但想来必是如此,只因就在这李姑娘离开天枫十四郎没有多久,华山七剑留下的四人,忽然全部惨死,江湖纷纷传言,都说是黄山世家中仅存的李琦,回来为父兄复仇的。”
楚留香沉吟道:“如此说来,这位李姑娘在扶桑岛上,必定学会了一种惊人的武功,也许正是天枫十四郎传授给她的。”
天峰大师道:“这点你并未猜对,天枫十四郎并未传授她武功,她必定是另有奇遇,而对于此事,她始终都是瞒着天枫十四郎的。”
楚留香叹道:“不错,这位李姑娘的遇合,必定甚是离奇,否则她在短短几年中,武功也绝不可能如此精进,竟一举杀死了华山四剑……但她大仇得报之后,难道就没有回到东瀛去瞧瞧她的两个孩子么?”
天峰大师道:“没有,那时她的幼子尚在襁褓中,天枫十四郎悲痛之下,就带着这两个孩子,来到中土。”
楚留香道:“难道那时江湖中竟没有这位李姑娘的消息?”
天峰大师道:“奇怪的就在这里,这位李姑娘做出了那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后,竟突然销声匿迹,就好像突然在这世界上消失了似的,天枫十四郎苦苦寻找了她一年后,才终于绝望……这时他才来到这里。”
楚留香道:“原来他并非一到中土,就向大师求战的。”
天峰大师长叹道:“他苦苦向我挑战,我执意不允,到后来他竟放火去烧藏经阁,我被逼不过,才答应和他比对三掌,谁知……谁知我击出第三掌时,他竟然不避不闪,我收势不及,竟令他受了重伤。”
楚留香惨然道:“晚辈猜的果然不错,这时他已心灰意冷,无意再活下去,只想将自己两个儿子交托给适当的人,所以竟不惜故意伤在大师的掌下。”
天峰大师凄然道:“我伤他之后,立刻将他扶到这禅房中,谁知他竟又乘我去取药时,不辞而别,只留下封遗书,道出了这一段伤心事,又求我收留他的长子,我赶到他信中所说的地方,要将他遗孤带回给他时,竟在那里遇着任老帮主,我才知道。他竟已死在任老帮主的手里。”
这一段既哀艳又悲壮的故事,自一个沉静如佛的高僧口中说出来,更充满了一种窒息的沉痛与神秘。
无花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面上绝没有丝毫表情,天峰大师和楚留香,也始终没有去望他一眼。
他看来就像是个完完全全置身于事外的人,天峰大师所叙说的这故事,就像是和他完全没有丝毫关系。
禅房里静寂了片刻,接着就响起水沸的声音。
楚留香谨慎而缓慢地开始冲茶。
他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分正确而小心。他正是想借这缓慢的动作,来澄清自己纷乱的思想。然后,他双手捧起一盏香茶。恭敬地送到天峰大师面前,沉声道:“多谢大师。”
天峰大师双手接过茶盏,缓缓道:“你想知道的事,现在都已知道了么?”
楚留香道:“是。”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道:“很好。老僧所能说出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竟没有问楚留香为何要知道这故事,只是开始去品尝茶的香气,在这一瞬间,他严肃沉重的面容,像是突然松弛了下来,但目中的悲哀之意却更浓厚,于是他又缓缓合起眼帘。喃喃道:“这杯茶,的确比方才那杯茶好喝得多。”
楚留香凝注了他许久。实在猜不透这睿智的老僧究竟已知道了多少,他忍不住脱口问道:“大师难道没有什么话要问在下的么?”
天峰大师默然半晌,淡淡道:“任老帮主是否已故去了?”
他并没有张开眼来,这句话像是随口而问出来的。
楚留香却长长吐出口气,道:“是。”
他再次奉上一盏茶,道:“大师所要知道的,现在只怕也全都知道了。”
天峰大师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韩文突然说道:“不知道我能否跟这位无花说说话?”
天峰大师缓缓道:“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你们去吧!”
无花这才站起身子,他神情看来仍是那么悠闲而潇洒,恭敬地向天峰大师行过礼,悄然退了出去。
他并没有说话。
等他身子已将退出帘外,天峰大师忽然张开眼睛瞧了他一眼,这一眼中的含意似乎极为复杂。
但他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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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很深。
后山的道路很窄,朦胧的星光,映着道旁的木叶,整个大地却似乎已浸浴在一种神秘而凄凉的雾里。
韩文和无花并肩走在这条崎岖的窄路上,直到此为止,他们也始终保持着沉默,沉默得就如同黑夜中的山巅一样,楚留香没有跟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无花终于微微一笑,道:“你们虽然没有当面揭穿我,但我却不感激你们,那只不过是因为你们怕天峰大师饬心而已,是么?”
韩文摇头,道:“错了!”
无花愕然。
韩文继续说道:“楚留香与我不一样,如果是我,我才不会管这么多,只会抓了你,直接进行拷问,你若不招,我也不会放过你,只会杀死你!按照我一贯的风格,就是——简单,粗暴!”
无花色变,好一会儿,道:“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那为什么又要用楚留香的方式呢?”
韩文微笑道:“因为我想用别人的方式,来体验一下……人生吧?我现在处在一个临界点,我的心,始终不能保持平静,所以我需要耐住性子,否则,后果会很严重的!”
“原来如此!你的杀气如此浓厚,就像是地狱中走出的恶鬼,如果不能很好地消磨掉它们,迟早会走火入魔,下地狱的!”,无花也是笑着说道。
“那么!你现在需要配合我一下,让我把这件事情彻底的了结一下!”,韩文微笑着说道:“你认为楚留香不想让天峰大师伤心的原因,就没有别的原因不想当面揭穿你?譬如说,你跟他的友情……”
无花很是奇怪的看着韩文,但他还是悠悠的回答道:“我跟他的友情,到现在所剩下的,已不如眼睛里的沙粒多了。”
韩文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不错。眼睛里有了沙粒,就会流泪的。”
无花道:“你现在不妨告诉我,你们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韩文缓缓道:“我已知道了许多事。却也还有许多不知道。”
无花微笑道:“既然你想知道所有的事情,那不妨与我交谈一番,你知道些什么?不知道的又是什么?”
韩文道:“我已知道你便是天枫十四郎的长子,南宫灵的兄长,但你又是怎么知道南宫灵也是你的亲兄弟?天峰大师自然绝不会告诉你的吧?”
无花笑了笑,道:“这原因你本可猜得出的,先父去世时。我已七岁,七岁的孩子,有的虽不懂事。但也有的已懂得许多,而且永远不会忘记。”
韩文摇头道:“你懂得也许太多了。”
无花微笑道:“你自然也知道,天一神水,是我盗出来的。”
韩文点头道:“不错!我从一开始就怀疑过你。可楚留香是死活不信啊!‘神水宫’虽然禁止男人出入。但一个文质风雅的出家人,自然是例外,在一般人眼中,都未将出了家的和尚再看成男人,其实这其中却是难免有其弊病,只可惜那位多情的姑娘为你而死……”
无花笑道:“一个从未接触过男人的女孩子,总是禁不得引诱的,她自觉死得很甘心。你又何苦为她可惜。”
韩文凝注着他,就像是看着稀世珍宝一样。良久,哂笑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无论多卑鄙,多可恶的话,你竟都能用最温柔,最文雅的语调说出来,比我还厉害!”
无花神色不变,又笑道:“你自也知道我费了这么多心血,盗取‘天一神水’是为的什么?”
韩文笑了,道:“你不是我,武功虽然还算不错,可要跟丐帮帮主与这位天峰大师想必,可就是差远了,他们都不是你轻易能杀死的,何况你还要他们死得不着痕迹,令人不致疑心。”
无花道:“你说得正确已极。”
韩文道:“在那石梁上,扮成天枫十四郎的,自然是你,杀死“天强星”宋刚,以忍术遁入大明湖的,自然也是你。”
无花道:“不错!”
韩文咂嘴,道:“利用一点红的心魔想要除掉我,被我的声音震断了琴弦,后来却借故将琴扔进大明湖里……可惜!楚留香就是不愿意怀疑到连琴声都不愿沾着杀气的无花身上呐!他真是糊涂了!”
无花微笑道:“你不必为他难过,每个人都难免有糊涂的时候。”
韩文继续道:“在石桥上,你又想杀我,可惜,还没能成功,而乌衣庵中,素心大师那痴呆的徒弟,临死前本已揭穿了你的秘密,只可惜她只说了个‘无’字就死了,更可惜的是!楚留香始终认为她要说的是‘梧桐’的‘梧’,竟未想到她要说的本是‘无花’的‘无’,我说的话,他竟然还不信!”
无花道:“我实也未想到她临死前神智居然又清楚起来,否则我就让南宫灵,杀死素心大师的时候,就连她一起杀死了!你也知道,我与你见面,自然是有别人办这件事儿的!”
韩文点了点头,道:“就算东瀛忍术再厉害,所谓的分身术,也不过是在短距离内的高速运动,造成的视觉幻觉罢了!你不可能真的一分为二,南宫灵,没错,他的武功可以,否则楚留香当时一定会留下他!但你为何要杀死素心大师?”
无花道:“只要是和这件事有一点关系的人,我就不能让他们活着说话,想必你现在了解了,我做事一向很小心谨慎,从来不愿意冒多余的险。”
韩文道:“所以你也想杀我?想杀楚留香?”
无花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愿意楚留香牵连到这件事里,我早就对南宫灵说过,世上若只有一个人能揭穿我们的秘密,这人必定是楚留香!可谁能想到你这个在江湖上无名无姓的人更厉害呢?”
“哈哈哈……”,韩文大笑,道:“你这是在夸我吗?可惜啊!一个人太聪明了,也并不是件好事。”
无花微笑道:“你自己难道很笨么?”
韩文摇头,道:“不笨!但我我现在才知道。我实在没有自己所想像中那么聪明,否则我早就该想到,到了必要时。你必定会将南宫灵杀死灭口的!”
无花叹道:“我又何尝有自己所想像的那么聪明,我以为只要南宫灵一死,你与楚留香的线索就全断了,再也不会牵连到我身上,否则我又怎忍杀他?”
韩文道:“这其中最大的关键,就因为他说出你们乃是兄弟,若不是这点线索。我与楚留香也不会找到这里来的!实在是可惜了!”
无花沉默了许久,山腰的雾更浓了,山风中已带来冬天的信讯。他身上只觉有些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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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道:“我始终不能了解的是,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要报仇,还是为了要争夺权力?这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天枫十四郎未死前已留下遗言。要你这样做的?”
无花眉梢扬了扬。道:“你怎会想到先父有遗言留给我?”
韩文笑道:“你既来到中原,你的忍术与剑法,自然是自令尊学到的,但他死时,你还小,绝对学不会如此高深的功夫,这自然就是他将武功秘笈留给了你,你秘密收藏了起来。连天峰大师都不知道。”
无花道:“嗯!”
韩文继续道:“所以我立刻想到,他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你们投入少林和丐帮的门下,说不定是要你们长大后,先接天下第一大派和第一大帮的门户,再进一步而君临天下,这也许正是他自己一心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所以才要你们代他来完成,否则他又怎会甘心情愿地死去?”
无花又沉默了许久,微微一笑,道:“看来你比楚留香还要聪明……不!应该说,他始终相信人性本善,而你!恰恰相反!相信人性本恶!否则,又怎会想?”
韩文不置可否的笑着,道:“如此说来,我猜对了?”
无花微笑道:“你猜的也许对,也许错了,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韩文,道:“无论如何,现在你已揭穿了这个秘密,你想要怎么样呢?”
韩文凝注着他,良久良久,微笑道:“我与从不杀人的楚留香不同!我会……打死你!活生生的那种!”
无花也笑道:“哦?那我也很想杀了你呢!”
韩文点头,道:“不错,你只要杀了我,再杀了楚留香,便可逍遥法外,只因世上能完全知道这秘密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人数很少啊。”
无花缓缓道:“你是在等我出手?”
韩文摇头,道:“你见过天上的雄鹰对云雀发出挑战的吗?”
无花瞳孔微缩。
.......
.......
两人不再说话。
他们知道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了。
山风更猛烈,吹得他们的衣衫头发俱都飞起,他们的神情仍然安静而从容,但彼此间已充满杀机。
突然一声霹雳击下,山雨欲来,大地更见萧瑟。
无花的双掌,已在这一声霹雳中,直击出去!
这正是名震天下的少林神拳,他第一着用的乃是本门拳法,隐浑拳势,再衬上霹雳之威,当真有惊天动地之力!若非亲眼所见,只怕谁也难以相信这文雅温柔如无花,竟也能发得出如此刚猛的招式。
韩文身形一转,左掌斜斩无花脉门,他这一掌看来平平无奇,与无花那一拳的声威简直无法相比。但这平乎无奇的一掌,却偏偏能将无花拳势化解开了,显示出了极高的武功水准。
这与往日的他很不同,往日里,他喜欢先下手为强,而现在——他已经有底气,或者说,他有意的这样做,这样做的目的是,让自己真正地走在正路上;
至少在武功走在正路上,堂堂正正的那种,而不是剑走偏锋,因为在剑走偏锋的这条路上,他已经无路可走了!只能另辟蹊径。
无花身法展动,一声霹雳还未停歇,他已击出四拳,降龙伏虎,无一拳不是少林神拳的精华。
韩文却又一一化开,而且连消带打。犹有反击之力。
无花十八拳击出,竟然毫未抢得先机,右拳突然一缩。等到击出时,只听“嗤”的一声,竟已变拳为指。这一指弹出,却是内家的“弹指神通”,一缕锐风,急划韩文右胛下的“期门”、“将台”诸穴。
韩文不必被他这一指点中,只要被指风扫及。半边身子也将动弹不得,只怕立刻要毙于无花左掌之下。但韩文身子一斜──只不过轻轻斜了斜,强锐的指风。便堪堪只能扫着他衣服过去。
他左掌已跟着到了无花胁下。
无花的攻势,立刻就只好变为守势,右手缩回,左手拍出时。已变为掌。掌缘立切韩文的“曲池”。韩文声色不动,沉稳的横跨一步,左肘撞出。
无花只得撤招变招,刹那间但见掌影飘飞,如狂风中漫天飞舞,正是少林外家的绝技“风萍掌”。顾名思义,这掌力已非以力见长,而是以巧取胜。掌势诡异飘忽,云谲变幻。竟是虚多于实。
但只要他一着实招击出,立刻就被韩文的招式封死。
他一刻之间,便已换了“少林神拳”、“弹指神通”、“风萍掌’’三种功夫,这三种功夫或刚猛,或尖锐,或诡变,走的路子绝不相同,但却正都是当今武林中最负盛名,最具威力的武功。
而韩文所用的招式,却是江湖中最普通,最平凡,江湖中也不知有几千几万人能施展这种招式。但明明是同样的招式,到了韩文的手里却不同了。
他每一个动作使出,却准确得毫沉不差,他每一个动作都要比无论什么人都快上数倍!这些动作单独看来也许平淡无奇,但到了两人交手时,每一个动作都发挥了它不可思议的威力!
无花有时简直想不通自己如此的奇技招式,怎会被韩文这种平凡的动作化解的?不但化解,还能反击!
又是一声霹雳击下,暴雨倾盆而落。
狂风、暴雨,大地呼啸,深山里黑暗得如同坟墓。
他们根本已瞧不见对方的身影,只凭掌风声来闪避对方的招式,但风雨呼啸,到后来他们连对方的掌风都听不见了。
霹雳击下,电光一闪,韩文身形电光中一闪,无花身形却凌空飞起,数十点寒星,如暴雨般射了出去。在如此黑暗中,要想闪避暗器,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无花身形落下时,嘴角不禁现出一丝微笑。
惊天动地的霹雳声中,韩文的人却像是不见了!
接着,又是电光一闪。
无花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两根修长的手指指着他脖颈下方的喉咙上,轻描淡写!却谙孕锋芒,只要轻轻那么一划,无花就会顷刻间惨死当场!
但韩文没有动手,没有动手的唯一原因是楚留香来了!
无花听到了楚留香的脚步声,但他并没有回身,他只是静静地呆了半晌,看了一眼韩文,然后垂下头,缓缓道:“很好,我今日总算证实,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你的武功的确厉害,不是吹牛!”
他语声说得那么平淡,就像方才证实的,只不过是场输赢不大的赌博而已,任何人也听不出他已将生命投注在这场赌博中。
在他身后的楚留香叹口气,道:“你虽已输了,但无论如何,你的确输得很有风度。”
无花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道:“我若胜了,会更有风度的,只可惜这件事已永远没有机会证实了,是么?”
楚留香黯然道:“不错,你的确永远没有胜的机会。”
无花悠然道:“作为一个胜利者,你的风度的确也不错,但只怕是因为你已作惯了胜利者,你像永远不会有失败的时候。”
楚留香沉声道:“一个人若站在对的这一边,就永远不会失败的。”
无花忽然狂笑起来,道:“我错了么?……我若成功,又有谁敢说我做错了……”,震耳的霹雳,打断了他疯狂的笑声。
楚留香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你为何不逃?”
无花的狂笑已变为喘息,道:“逃?我是个会逃走的人么?……一个人若想要享受成功,他得先学会如何去接受失败……”。他忽又狂笑起来,道:“无论多么大的胜利,都不会令我欢喜得冲晕了头。无论多么大的失败,也不能令我像只野狗般夹着尾巴逃走!”
楚留香叹了口气,黯然道:“你的确并没有令我失望。”
无花道:“你现在想要我怎样?”
楚留香缓缓道:“我只能揭穿你的秘密,并不能制裁你,因为我既不是法律,也不是神,我并没有制裁你的权力!”
无花微笑道:“无论如何。你这种观念的确是令人佩服的,自古以来,江湖中只怕谁也没有这样想过。”
楚留香缓缓道:“等到许多年以后。这样想的人,自然会一天天多起来,以后人们自然会知道,武功并不能解决一切。世上没有一个人有权力夺去别人的生命!”
无花叹道:“这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你……”
楚留香道:“现在,我要将你交给能制裁你的人手上。”
无花大呼道:“你要将我交给别人?”
楚留香道:“不错。”
无花狂笑道:“你既不能制裁我,天下还有谁能制裁我?”
楚留香道:“他们这些人,虽然未见得如何高尚,但他们所代表的法律和规矩,却是无论什么人都须尊敬的。”
无花冷笑道:“你难道一向很尊重规矩?”
楚留香道:“我们蔑视的,只是少数人立下的规矩,这种规矩自然不值得尊敬。但道德和正义,无论任何人也不该轻视。”
无花叹了口气。道:“楚留香,你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但你无论如何,也休想将我交到那种人手上。”
楚留香叹道:“为什么?你本是个很高贵的人,那些人的手本不敢沾着你的衣衫,但又谁叫你犯了如此卑下的罪,‘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句话你难道不懂?”
无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微笑喃喃道:“楚留香,无论如何,你也休想要那种人沾着我的一根手指。”
说着说着,他身子竟已缓缓倒了下去
霹雳闪电,声震天地。
楚留香赶紧扶着他,在电光一闪中,瞧见了他的脸,这张温文俊美的脸,此刻已变得铁青而可怕。
楚留香大骇道:“无花,你……你为何这样笨!死,难道就不可逃避么?”
无花张开眼来,勉强一笑,道:“我这并不是逃避,我并不是不敢去面对他们,我只不过是不屑在那种卑贱的人面前低头而已。”
他日中又现出辉煌的光彩,道:“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我总是高贵的人,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高贵得多!楚留香,这点你承认么?”
他眼睛渐渐合起。
他已永远听不到楚留香的回答了,电光闪过,他面容又恢复了安详与平静,甚至嘴角都还带着一丝微笑。
.........
.........
林家花园里,花木葱笼。
名捕秃鹰正和一个面容凝重的丐帮长老,焦急地等候在树下。
那丐帮长老不停地问道:“你想他真的会来么?”
秃鹰微笑道:“无论楚留香这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但他既说要来,就一定会来,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休想挡得住他。”
只听树上一人缓缓道:“不错,无论秃鹰这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但他对楚留香的看法,倒是不错的……”
话声中,楚留香已飘飘落下。
他微笑着说道:“但秃鹰是不是已听到我在树上,才故意说这些话的?”
秃鹰大笑道:“楚香帅一诺千金,是小老儿早已知道的。”
丐帮长老忍不住道:“那凶手不知楚香帅已带回来了么?”
楚留香脸色立刻黯淡下来,叹道:“他已死了!”
秃鹰失声道:“死了?”
楚留香道:“不错。”
秃鹰道:“他……他是如何死的?”
楚留香叹道:“他既已死了,无论是怎样死的,岂非都是一样么?”
秃鹰道:“但……”
楚留香厉声道:“我说他死了,你难道还不信?”
秃鹰赔笑道:“楚香帅的话。小老儿怎敢不信?但他……他究竟是谁呢?”
楚留香默然半晌,缓缓道:“他虽然狠毒,但却并不卑鄙。他虽是个凶手,但却仍不失为君子,现在,他既已死了,你们何苦再问他姓名,人一死,就没有名字了。”
那丐帮长老忽然道:“但他的尸身在哪里?他就算死了。本帮弟子也要想办法将他的尸身……”
楚留香暴怒起来,喝道:“你要将他的尸身怎样?你竟想去对付一个死人,这想法岂非比那凶手还要卑鄙得多!”
他无论遇着什么事。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那丐帮长老从未见过他的怒容,竟不禁骇呆了。
楚留香大声道:“我告诉你他已死了,他的死。已洗清了他生前的罪。你们若不信,你们若还不满意,只管自己去想法子吧!但你们若再敢来打扰我,休怪我不客气!”
话还未说完,人已走远,只留下秃鹰和丐帮长老还怔在那里。
楚留香自己也不知道怎会突然变得如此暴躁,也许是因为他对无花的死,觉得太伤心。太难受。
也许是因为他太疲倦了。
无论如何,经过这么一件事后。他只想回到他那舒服的船上去,扬起帆,远远离开这些可厌的人群。
他只想在那美丽的海洋怀抱里,那温柔的海风中,那金黄色的阳光下,完全放松自己,安安详详地休息一段日子,喝几杯冰冷的葡萄酒,吃几样宋甜儿做的好菜,躺在苏蓉蓉身旁,听李红袖说一些结局美满的故事。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但他忽然发现,老天竟像是永远都不许他休息似的。
他还未回到船上,一件他平生所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惊人变故,已在等着他了,他做梦也未想到这种事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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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走了,韩文却是留下了下来,留在了莆田少林寺。
禅房内,天峰大师正在亲手炮制茶水,看得出,这位大师对茶道真的是非常的痴迷,一边泡茶,他一边说道:“喝茶,泡茶,这些都是可以让人的心平静下来的方法!”
韩文坐在一边,呆愣愣的样子,像是没听到天峰大师的话,良久,无奈的笑道:“可我的心,依旧狂躁啊!大师!能否跟我走上几招?我想,这才会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吧!”
天峰大师摇头失笑,道:“无花的一身功夫已经接近我了!连他尚且都不能进了你的身,老僧……也就算了!年纪大了,实在是没有动手的念头了!”
“如果楚留香没来,那杯茶水你会不会喝下去?”,韩文突然问了一句好像是毫无关联的话。
他的意思是,那杯带有天一神水的茶,那杯无花亲手炮制的茶。
“会!”,天峰大师点头,毫不犹豫的回答。
韩文没有问为什么会,因为他的心思不在于那个上边儿,他在问的其实是天峰大师到底还有没有动武的念头!可惜,真的是没有,这位德高望重,品行高洁的大师,真的已经是超然于外物的存在了!
他已知天命!
事实上这位大师已经知道那杯茶水里有毒,他本可以出手与无花打上一场,制住这个孽徒,可他没有……
韩文叹了口气,道:“那么,讲武不动武,可否?”
天峰大师一愣,旋即微笑道:“好!好吧!若不能让施主满意,恐怕老僧这段时间恐怕会不得安宁的!”
韩文面露喜色,正襟危坐,沉吟了一下,问道:“敢问大师,什么是武学的最高境界?”
第一个问题就很辛辣,天峰大师却微一沉吟,给出了答案,道:“不战,而屈人之兵!”
“何以不战而屈人之兵?”,韩文微微蹙眉,又问道。
天峰大师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也不知!”
我也不知?看似是个狗屁的回答,实则却是令韩文多有感触啊!仅仅是两个问题,这位大师就展现出了相当高深的禅学,令人心中钦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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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石观音
貌似是个狗屁的答案,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确是武学的最高境界,往那儿一站,对手就不敢跟你打了,那不就是胜利吗?这比独孤求败,还要厉害!
韩文沉吟着,许久叹了口气,接过天峰大师递来的香茗,慢慢的品了一口,点了点头,心中平静了不少,又问道:“当今天下,可有无敌之人?谁为天下第一?”
“这很重要吗?”,天峰大师连头也不抬,继续泡制茶水,嘴上问了一句。
韩文默默的点了点头,道:“或许,很重要吧!至少我还要证明一下自己!否则的话,我又怎么体会到其中的意境,并且向更高的地方发起冲击呢?”
“谁是天下第一?”,天峰大师摇了摇头,好半晌,道:“你若问谁是天下第一英雄,我或许可以告诉你答案!可谁的武功是天下第一,我不知道!到了某个境界后,很多人都不喜争斗了!我好奇的是,你既然到了这个境界,为何还如此争强好胜?”
韩文蹙眉,良久,缓缓地说道:“因为我曾见过白云上面的天空!那里——分外蓝!”
天峰大师悚然动容!就算是他现在的境界,也不禁失声问道:“还可以向上?”
“天高九万九!我们不过才上了一层楼!”,韩文缓缓的说道:“我曾经见过一个老僧,佛道双修,学究通天!我曾见过一个剑客,寂寞萧索。一剑西来……”
天峰大师愣坐在原地,良久,大笑三声。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心乱了!心乱了!出家人早不应该争强好胜!实乃不该啊!看来,我这些年的禅学,实在是白学了!小友!走上两手?”
“善!”,韩文点头。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禅房外,大树旁。韩文袖子中缓缓的滑落了一柄剑,一并未出鞘的剑,形如黒木。手腕一转,剑光如瀑,几片树叶飘零而下,却在剑光中飞舞如蝴蝶。竟然没有被绞碎!
天峰大师暗暗点头。双脚错开与肩平,两只枯干的手一前、一后,一抖,再抖,便是一片掌影,宛若千手如来,花瓣绽放,袍袖鼓起。无风自动,缓缓地地出来一掌!
在天峰大师活过的岁月中。他见证了无数个高手,无论是奇遇连连、仁义无双的铁中棠,亦或是绝代剑手李观鱼,或者是他的弟子,优雅的无花,他都没有今日这般震撼。
这些人,在韩文这个年纪,至少是这个表面儿的年纪上,远比不得韩文的武功,更没有韩文这番意境,他的武功本就足够厉害了,但他的悟性,才是天峰大师所赞叹的。
杀气收敛,锋芒的消失,整个人中正平和,一番谈话,就足以让韩文领悟到这么多事情,不得了啊!
韩文厚积薄发,他在现在的这个地方已经原地踏步很久了,今日的短短三两句话,却让他领悟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也许在资质上,在身体的先天优势上他称不得天才,但在悟性上,他的确可以算的上是天才了!
天峰大师的手递过来的很缓慢,非常之慢,若是外人看来,这更像是要伸手去扶韩文一样,而韩文的剑一样出的很慢,比正常的抬起手臂还要慢。
这不是武功的比拼,而是一种意境上的比拼,天峰大师的手随时可以变化出三十余种招式,瞬间以雷霆之势击在韩文身上,但韩文的剑在一瞬间封堵了他这些变化,并且余出来一招,刺向了天峰大师。
天峰大师的手微微颤抖,韩文的剑停留在半空中,也是轻飘飘的颤抖了一下,而后,继续刺过去,枯干的手微不可查的连续变动了十七次,但黑色的圆木棍已经碰到了他的僧袍。
“哈哈哈!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天峰大师哈哈大笑,继而摇了摇头,向禅房走去,悠然自得的喝茶。
禅房外的韩文看着手里的黑色圆木剑,微微一笑,迈开步子,离开了这里!他已经赢了!
他的一只脚早已经踏入先天的门槛儿内,但意境跟不上,所以一直停留,如今,他的意境已经到了,一切水到渠成!一切开起来都是那么的简单!
如今,他只想找真正的高手,检验一下自己的武功!
.......
.......
楚留香与韩文分开之后,回到船上,却不见人,以为“大漠之王”札木合的“儿子”黑珍珠,也就是那个西贝货的黑衣少年,劫持了苏蓉蓉等三位女伴,根据黑珍珠留下的信笺,所以决心深入戈壁,救回她们;
刚到沙漠,楚留香就遇到挚友胡铁花,又拉来另一位老搭档姬冰雁,正准备犁庭扫穴之时,却卷入到大漠上的龟兹王朝篡位与复辟的风波之中,不得不出手援救已被黜废的龟兹国王。
躲在暗处的敌人、不断扩大的阴霾、纷至沓来的危机……在在都构成了对楚留香一行的强大压力与威胁。可是,楚留香的斗志反而更为高昂,信心也更为坚定。
在保护龟兹国王及琵琶公主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诸多线索指向于同一的根源,篡夺了龟兹王朝的外来势力,事实上也正是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同一批人!
如今,龟兹国王已然复辟,正是大摆庆功宴的时候,气氛正是热烈。
忽听一人笑道:“好一句:‘且饮杯中酒,莫问身后事’,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句话你难道就未听说过吗?”
一阵香风飘过,中人欲醉,帐篷里已多了个仪态万方的绝色丽人,在灯光下看来,宛如自天而降。谁也想不到这忽然有如仙灵般在灯光下出现的人。竟是终年缠绵病榻,弱不禁风的龟兹王妃。
只见她面上仍是蒙着轻纱,美丽的面容看来更有如雨中芍药。雾里桃花。美得简直令人透不过气来。
龟兹王又惊又喜,竟似忘了他这多病的娇妻,怎么有那么神奇的身法,赶紧离座而起,道:“你怎地也来了?”
龟兹王妃笑道:“我来了,你不高兴么?”
龟兹王道:“但……但你身子单薄,又怎禁得起如此风寒之苦?”
姬冰雁忽又冷冷道:“莫说这区区寒风冷露。就算是刀风箭雨,王妃也不会放在眼里的,是么?”
龟兹王妃笑道:“不错。”
姬冰雁目光闪动。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王妃莫非已想将咱们宰了么?”
龟兹王大笑道:“本王绝无此意,各位也不必多虑。”
王妃却冷冷道:“你虽无此意。我却有这意思了。”
龟兹王怔了怔。道:“你……”
王妃缓缓揭开了面纱,露出一双秋水为神的眼睛,瞧着龟兹王道:“你认得我么?”
龟兹王笑道:“我怎会不认得你?”
王妃突又伸出了她的纤纤玉手,在脸上一抹,一层薄如蝉翼的淡黄面具便如蛇皮般脱下来。灯光下,她的脸已奇妙的变了。龟兹王本以为他的爱妃已是人间的无双绝色.谁知此刻出现在他的眼前的这张脸,却比他妻子还美丽千万倍。
他不禁失声惊呼道:“你是谁?”
“王妃”淡淡道:“你已不认得我了,是么?”
胡铁花却忽然跳了起来。大叫道:“但我却认得你,你就是……”
“王妃”的目光已转到他脸上。一字字道:“你认得我?我是谁?”,“王妃”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也不认得我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认得我,因为只要是认得我的人,就没法子再活下去。”
温暖的帐篷里,像是忽然卷入了一团寒气似的,每个人手脚都已变得冰冷,几乎冷得要发抖。只因到了这时,每个人都猜出她是谁了。——“石观音!你就是石观音了!”
这句话竟没有人敢说出口来。
龟兹王倒在椅子上,惨然道:“我也不管你是谁,但我的王妃……你难道竟杀了她么?”
石观音柔声道:“你也用不着难受,她虽然死了,但我却没有死,难道我还是比不上她?你难道还不满意?”
龟兹王失声道:“你?”
石观音笑道:“我既已代替了她,自然就会永远代替下去。”
龟兹王望着她绝世的风采,又呆住了。
姬冰雁忽然冷笑道:“不错,我也知道她一定会永远代替下去的。”
龟兹王道:“你……你知道?”
姬冰雁道:“王爷无子,唯有个女儿,王爷和公主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国内却不可一日无君,自然就会另立新王的,大家为了要争这王座,也不知费了多少苦心,但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已手到擒来,只可惜洪学汉、安得山那些人,白白做了她的傀儡工具,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石观音一直冷冷凝注着他,此刻忽然道:“想不到你竟能猜中我的心事,我倒一直看轻了你。”
龟兹王嗄声道:“你要杀我?”
石观音微笑道:“帝王自有帝王的死法,我也不能坏了这规矩,只要你将面前那杯酒喝下去,此后就没有任何事情能令你烦恼了。”
龟兹王道:“你……你难道已在酒中下了毒?”
石观音淡淡道:“下的虽不多,但已足够你父女两人用的了。”
龟兹王望着面前的酒杯,满头汗落如雨。龟兹国王的手下青胡子本也在这帐中饮酒的,他一自都没有说活,只是在等着机会,瞧见石观音并没有留意他,他就悄悄往外溜。
谁知石观音竟真的似乎有千手千眼,无论什么人的一举一动,都休想逃得过她的眼睛。
她头也不回,冷冷道:“你可是想出去找帮手么?”
青胡子一惊,厉声道:“不错。你莫忘了我手下还有八百兄弟,俱是身经百战,绝不怕死的好男儿。就凭你一人之力,要想将咱们杀光,只怕还不容易,只要咱们有一个人活着,你的诡计就休想成功,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主意吧!”
石观音忽然道:“说得好,札木合的旧部。的确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汉,只可惜你们的庆功宴未免摆得太早了些,你的好兄弟此刻已都醉得人事不知了。”
青胡子变色道:“你难道也在他们的酒中下了毒?他们竟会没有一个人瞧见?”
石观音微笑道:“我方才在你面前下了毒?你可瞧见了么?”
青胡于狂吼一声。挥刀直扑上去。
他武功虽不能和武林中一流高手相比,但“身经百战”四字却足可当之无愧,这一刀砍出,显然没有什么花巧。也没有什么后着。只是用尽了全身的精神力气,要将对方的头颅砍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和石观音动手,实在还差得很远,这一刀若是不能成功,再打下去也是无用的。
他已决心将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这种终年在刀头舔血的剽悍男儿,无论做什么。都喜欢落得干脆痛快,要死就死。绝不拖泥带水。
是以这一刀砍出,招式虽不好看,但自有一种慑人的威力,正是杀气腾腾,令人心惊胆战。
他掌中刀扬起时,琵琶公主也飞掠而起。
她一直没有说话,只因她早已在准备着出手了,此刻身形展动间,掌中已抽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只见银光飞起,有如满天星雨,一出手就是接连三招,向石观音背后三处大穴直刺了过去。
她的出手刚好和青胡子相反,轻松有余,而实力不足,而且每一招都留着后着.一击不中,立可抽招变式。
严格说来,这种招式虽然十分花妙好看,但真和高手对敌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可是她现在和青胡子正是敌忾同仇,两人的武功虽不相同,平时更没有联手对敌的经验,此刻出手时,却自有一种默契,是以两人的招式一刚一柔,竟在不知不觉间配合得恰到好处。
但见满天银雨间,横贯着一道青色的光虹,一前一后,向石观音压了下去,石观音却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就在这快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青胡子和琵琶公主心里刚闪过一阵狂喜,就突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
喝声中,胡铁花已冲了过来。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根弩箭,后发而先至,青胡子出手时,他还没有什么动作,青胡子的刀还未砍下,他却已到了青胡子身旁,左手一拳击出,“砰”的一声,青胡子已被打得飞了出去,右手一曲一折,分光捉影,琵琶公主的手腕已被他捏住,手臂身子都发了麻。
龟兹王失声惊叫道:“胡壮士,你怎地也反了?”
琵琶公主大叫道:“你疯了么?”
胡铁花也不答话,拖着琵琶公主直退了七八步,才站住脚,再看石观音还是站在那里,面带微笑。
琵琶公主另一只手还能动,反手一个耳光就向胡铁花掴了过去,谁知她的手刚伸出,又被扯住。
青胡子挨得最重,此刻才缓过气来,也怒吼道:“你难道不是小王爷的朋友?你为何要打我?”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实在没有打你的意思,更不想打疼你,但方才实在是时机急迫,我已来不及拿稳力量,所以才会一时失手。”
琵琶公主跺脚道:“但你为什么要向咱们出手?难道你也是她的同党?还是你见机不对,就想迎风转舵,投到她那一边去?”,她的手已不能动,就用脚去踢胡铁花,一面踢,一面大骂道:“你这畜生,我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卑鄙无耻的人。”
石观音忽然一笑,道:“你救了他们反而挨骂,又何苦多事呢?”
琵琶公主厉声道:“他救的是你,不是我,若不是他多事,你现在还有命么?”
石观音道:“你以为就凭你们那两招就能伤得了我?”
琵琶公主道:“为什么伤不了你?”,她脸上不禁露出了骄傲之色。大声接着道:“方才我们那一招使得可说是绝无破绽,你全身上下,都已在我们招式笼罩之下。根本连躲都没法子躲。”
石观音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小孩子,为什么不想想,你们方才那一招若真使得不错,胡铁花怎能在举手间就将你们制住?”
琵琶公主怔住了,她实在无话可说。
石观音悠悠道:“老实告诉你,你们方才那一刀若是砍了下来。两个人就得倒下去一双,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招式,其实漏洞最少也有七八个。”
她长袖忽然飞起。如出岫之云,飞扬活动,在一霎眼间,已变了七八种姿势。口中淡淡道:“你看。我现在使的这一招若在方才使出来,你们还活得成么?”
琵琶公主呆呆的瞧着,只觉石观音这一招无论从哪个方位出手,她都绝对无法招架,石观音若要取她的性命,实在比探囊取物还容易,一眼瞧过后,她已是面如死灰。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石观音微笑道:“现在总该知道了吧,真正无懈可击的招式。你们非但使不出,简直可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她眼睛忽然转向胡铁花,脸已沉了下来,冷冷道:“你救了他们,可也自己想来和我动手么?”
胡铁花木立在那里,却好像全未听到她的话,他实在也被石观音方才使出的那一招吓呆了。
那一招看来就仿佛是一个风华绝代的舞姬,在心情最愉快的时候,随着最优美的乐声翩翩起舞。
无论是谁,见了如此美妙的舞姿,纵不意乱情迷,心里也会觉得愉快起来,那么就会在你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取了你的性命。
胡铁花心念转动,想来想去,竟都想不出可以破解这一招的武功,石观音以这一招向他出手,他只怕也得倒下。
他也用不着再看石观音是不是还有别的精妙招式,只因高手对敌:只要一招就已经足够了。
只见姬冰雁神情虽仍十分镇定,但汗珠已一粒粒自鼻尖上沁了出来,显见他也无法破解石观音的这一招。
过了半晌,胡铁花终于忍不住道:“你方才使用的那是什么武功?”
石观音道:“我告诉你也无妨,那一招叫做‘男人见不得’。”
胡铁花怔了怔,道:“男人见不得?这算什么武功?”
石观音笑道:“这也算不了是什么厉害的武功,但无论是谁,只要他是男人,遇着这一招就得送命,所以男人是万万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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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男人见不得?这又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为何没听过?”
石观音陡然间变了颜色,看向了阴暗的角落中,道:“阁下倒是好武功,比起这些废物来,很是不错!”
“本就不错!”,一道黑色的身影缓缓的走了出来,靠在柱子上,打量着这里的人,道:“很好!‘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后者见识了,还算不错,前两者今日一见,倒也可以!好了!我现在想问的是,男人见不得,这又是何门何派的功夫?”
石观音咯咯一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哪一门哪一派能创得出这样的招式来?就拿现在天下最负盛名的两大门派来说,少林派的武功太浓太笨,像是一大碗红烧五花肉,虽然很管饱,但却只不过能让贩夫走卒大快朵颐而已,真正懂得滋味的人,是绝不会喜欢如此油腻之物的。”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武当派的武功却太清淡,就像是一盘忘了加盐的青菜豆腐,颜色看起来虽不错,但吃了一口后,就再也引不起别人的胃口,是么?”
她竟将天下武林学子奉为泰山北斗的少林、武当两大宗派的武功,贬得一文不值,话说得实在狂傲得少有。
但她所用的比喻,却又实在妙极,韩文想想少林、武当两派的武功,再想想她说的话,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拍着巴掌,道:“有道理!有道理!看来我这趟沙漠之行,不算虚来!”
只听石观音又道:“他们的武功虽糟。却偏偏要取些漂亮好听的名字,叫什么‘力劈华山’、‘降龙伏虎’。其实,就凭他们所使的那些招式。本该叫‘劈木柴’、‘降猫伏狗’才对。可是我用的这名字,虽然并不好听,却货真价实,我说是‘男人见不得’,就一定是男人见不得的。”
“哦?”,韩文面上带着笑意,道:“如此说来。这一招竟是你自己创出来的了?”
石观音道:“要创出这样的招式,非但要对天下各派的武功都有所涉猎,而且还要对男人的弱点很了解。这样的招式,除了我,还有谁能创得出?”
胡铁花在一旁苦笑道:“不错!你实在对男人很有研究。”
石观音道:“现在,你们还想和我动手么?”
胡铁花和姬冰雁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道:“不敢了。”
这“不敢了”三个字说出来。龟兹王立刻面色如上,琵琶公主手里匕首,也掉了下去。谁知就在这时,胡铁花和姬冰雁身形似箭一般射住,两人间竟早有默契,非但同时说话,出手却也不分先后。
这两人此番出手,和青胡子、琵琶公主两人的出手情况也不知差了多少。青胡子、琵琶公主出手时,但见青光银雨。声势仿佛极壮,但此刻胡铁花和姬冰雁出手,别人却什么也瞧不见。
但见人影一闪间,两人已攻出三招,至于他们是如何出手的,用的是什么招式,就根本没有人能看清了。
可是这三招别人至少还能看得出他们的人影动作,这三招之后,却连他们的人影都已分辨不出。
只见满室风生,桌上的酒皿“叮叮当当”的直响,琵琶公主和龟兹王、青胡子的衣袂,也被激得猎猎飞舞。
龟兹王面色发白,像是随时都会晕倒。琵琶公主赶紧去扶他,可是她自己的手却也在发抖。
青胡子紧握着刀柄,虽然什么也看不出,还是用力瞪着眼睛,瞪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他平生也不知和人拼过多少次命,身上也不知有多少刀疤,就算别人的刀砍在他身上时,他也没觉得害怕。
可是,现在他竟比自己和别人拼命时还要紧张。
帐篷里的地方自然不会太大,动手的三个人身法又是那么快,但三个人却只是在那一小块地方上打转,连桌子都没有碰到。
琵琶公主和青胡子都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若和人家比,实在还差得太远。
若是他们在动手,此刻非但桌几早已要被撞翻,只怕连四面的帐篷,都早已被戳破十七八个大窟窿。
忽然间,风声骤息。
三个人形都骤然停了下来。
胡铁花双拳紧握,一张脸红得可怕,姬冰雁的脸却更苍白,两个人俱都瞬也不瞬的瞪着石观音。
石观音嘴角却还淡淡的挂着一丝微笑,看来还是那么美丽而安详,甚至连鬓角的发丝都没有乱。她看来像是温泉浴罢,晓妆初整,正准备出去见客似的,哪里像是刚刚和人拼命,动过手的娘子?
但三个人却都动也不动的站着,也不说话。
琵琶公主等人既不知他们为何突然停手,更不知是谁胜谁败,胡铁花他们站着不动,龟兹王、琵琶公主和青胡子却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更不敢动一动。
过了半晌,只见一缕鲜血,自胡铁花嘴角一丝丝流了出来。他身子虽还枪杆般站得笔直,琵琶公主却已觉得两腿发软,再也站不住,只因她这时已看出是谁败了。
这一败可真是一败涂地,不可收拾,非但他们六个人的性命就此不保,龟兹国的百万民众也要沦于血手。
只听石观音长长叹了口气,悠然道:“你们既已明知绝非我的敌手,为何还要来自取其辱呢?”
胡铁花咬着牙,厉声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些事明知不能做,还是非做不可。”
他知“武侠”二字虽总是连在一起,但其间高下却大有差别,要做到“武”字并非难事,只要有两膀力气,几手功夫。也就是了。但这“侠”字行来却绝非易事,这“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八个字说来虽简单。若没有极坚强的意志,极大的勇气,是万万做不到的。
一个人若只知道以武逞强,白刃杀人,那就简直和野兽相差无几了,又怎配来说这“侠”字?
姬冰雁忽然道:“你方才本已两次可取我等性命,为什么不下手?”
石观音淡淡一笑。道:“我几乎已有二十年没遇见一个敢和我动手的人了,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你们,怎舍得轻易杀了你们?”
胡铁花和姬冰雁心里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忖道:“楚留香怎地还不回来?若有他来相助,凭我们三个人之力,石观音武功就算真是天下第一,古今无双。也得败在我们手里。”
这句话只是在姬冰雁心里打转。胡铁花却说了出来。他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只可惜楚留香不在这里,否则……”
石观音竟也长叹了一声,道:“实在可惜得很,久闻楚留香的武功,平时虽看不出有什么奇妙,但遇见的对手越强,就越能发挥威力。我竟无缘和他一战,的确是生平之憾!”
胡铁花冷笑道:“你用不着难受。他迟早总会来找你一决高下的。”
石观音道:“只怕是没有这机会了,你们也用不着再等他。”
胡铁花纵声大笑,道:“你以为他此番一去,就永不再回来了么?你以为就凭吴菊轩那小子,就能将他置之于死地?”
石观音缓缓道:“世上若只有一个人能将楚留香置之于死地,那人就是吴菊轩,只因他已将楚留香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彻底研究过一遍,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了解楚留香的武功和弱点……”
她淡淡一笑接着道:“你想,我若认为楚留香还有活着回来的希望,又怎么会在这里和你们虚耗时间,闹着玩呢?”
胡铁花擦了擦头上的汗,忽然大笑道:“世上永远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楚留香的,就连我和他交了二三十年的朋友,都无法了解他,何况吴菊轩。”
石观音冷冷道:“你自然不了解他,只因你和他没有什么仇恨,根本不必要太了解他的,你若太了解一个人,就反而不会和他交朋友了,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世上最了解你的人,绝不会是你的朋友,一定是你的仇人,因为只有你的仇人才肯下苦功来研究你的弱点。”
胡铁花虽然不停的擦汗,但汗却像是永远也擦不干,流下来的汗水,已将他嘴角的鲜血冲得比胭脂还淡。他嗄声道:“那姓吴的和楚留香又有什么仇恨?”
石观音却再也不理他,转身走到龟兹王面前,双手捧起—了金杯,面上的微笑,看来更动人。她以最温柔的声音,慢声笑道:“劝君更进一杯酒,此去阴冥多故人,敏洪奎、洪学汉和安得山都在那边等着你,你一定不会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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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想的不错,姓吴的,应该就是无花吧?”,一直靠在一边儿的韩文突然开口道:“这个手下败将,留他一条狗命,他还敢在这边儿搅风搅雨的……”
“谁?”,胡铁花都忍不住叫出声来了。
韩文像是没听见一样,看着石观音,道:“你的武功很有意思!我想见识下,你认为可好?”
“原来是你啊!”,石观音点了点头,想来也是知道韩文的存在了,无花对他的评价,石观音也是知道的——难以匹敌!
韩文淡淡一笑,道:“对!是我!无花诈死,骗得了楚留香,却骗不了我!”
沙漠上的黑夜特别漫长,也来得特别早。
现在虽还未到戌时,暮色却已很深,在沉沉的暮色中看来,这一片紫色的烟雾浓得就像是血一样。
楚留香的面色变了,但瞬即大笑,道:“故技重施,岂非不智?在大明湖边,你以它逃脱了一次,这次难道还想逃走么?难道我还没有对付你的法子?”
笑声中,他身形已随着烟雾向上升起。
他确实已有了破解这忍术中逃遁秘技的法子,只要他身形升起在紫雾之上。对方无论要向哪个方向逃出去,也休想逃得过他的眼里。
紫雾散发得虽迅速,但在这片刻间。蔓延得还是并不广,楚留香身形掠起,只见方圆三丈的一团紫雾中,黄沙滚滚,竟已瞧不见吴菊轩的影子,浓密的紫雾中,却响起了他的笑声。
而楚留香的力气却似已骤然消失。他飞鸟般的身形,竟如石头般落了下来,重重跌在地上。
只听吴菊轩大笑道:“故技重施。的确不智,但区区在下还不致如此愚蠢,尤其在绝顶聪明的楚香帅面前,我又怎会将同样的方法用两次?”
强风呼啸而过。烟雾虽浓。也禁不起大漠上的狂风,顷刻间,已将被吹散,缥渺的雾色中,已冉冉现出吴菊轩的身影。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错,就因为你上次的烟雾中无毒,所以这次就不再提防。我实未想到这次你竟将蚀骨**的迷香,掺合在这烟雾里。”
吴菊轩微笑道:“你自然不会想到的。只因每个人对他已熟悉的事,都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留意,这就是人心的弱点……”,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每个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就是自信心太强了,心又太软了些,所以才会败在我的手上,你那天若是让韩文一掌毙了我,焉有今日?”
楚留香苦笑道:“我也知道我的弱点,那就是我实在将你看得太重了!所以,我虽然知道世上有些无耻的儒夫,为了逃生,不惜诈死,但我却从未想到风流潇洒,才艺无双的“妙僧”无花,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吴菊轩”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因为纵横无敌的楚香帅,今日也会—败涂地,为了报答你昔日对我的恩情,我今日一定要让你骂个痛快,出出冤气,无论你骂我什么,我都洗耳恭听,你没有骂完,我绝不出手。”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除下了帽子,极小心地将头发也剥了下来,发套上还带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于是风神俊朗的妙僧无花,就又出现在楚留香面前。
楚留香只是静静地瞧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无花傲然笑道:“看来在下的易容术虽不及化身千万的楚香帅,却也还算不错了,是么?”
楚留香淡淡道:“你还差得远哩!”
无花道:“若是差得远,又怎会瞒过了你!”
楚留香道:“你并没有瞒过我,我早已看出吴菊轩是别人改扮,只不过我—时间,没有想到你身上而已。”
无花也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永远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只因我的确花了不少苦心,我将一点红找来,就为的是要你以为是黑珍珠在暗中主持此事,这样做非但使你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还可令你将事情越想越复杂,不知不觉地走人歧路,永远也找不出头绪。”
楚留香道:“你这法子的确不错,我本已走入歧路,几乎回不了头了,直到我发觉石驼竟是昔日华山七剑中的人,我才想到石观音原来就是黄山世家的李姑娘。”
现在无花已沉下了脸,再也瞧不见笑容。
楚留香道:“昔年华山剑派和黄山世家一场决战,黄山世家只逃出了一位李姑娘,她死里逃生,却无法在中原立足,于是东渡扶桑。”
“在那里,她遇着了对她一往情深的天枫十四郎,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但等她学到了一身神秘的武功后,她就抛弃了他们,重回中土,杀了华山七剑,报了黄山世家的血海深仇。”
“然后,这位李姑娘便又神秘地失踪了,江湖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这时武林中虽忽然出现了一个行踪诡秘,武功无敌的女魔头石观音,但谁也不会曾将忠贞孤苦的李姑娘和这女魔头联想到一起。”
“这秘密本来永远不会被揭破的,只可惜李姑娘却偏偏将华山七剑中的一个人活着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楚留香笑了笑,才接着道:“这也许是因为他太倔强,无论受了多么大的折磨,都不肯拜倒在李姑娘的裙下,而李姑娘看上了一个人,却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手的,所以她一直没有杀他,也想不到他能逃走。”
无花的脸上。已像是笼罩着一层寒冰,冷冷道:“说下去。”
楚留香道:“但只有这一个线索,还是无法揭破石观音的秘密,只可惜二十年后,世上却偏偏有了个好管闲事的楚留香,楚留香又偏偏和李姑娘的两个儿子谈得来,而且还不幸由朋友变为仇敌。竟将这段已渐渐被人忘记的武林秘辛,又重新翻了出来,这自然是李姑娘永远也不会想到的。”
无花道:“说下去。”
楚留香道:“楚留香虽知道了天枫十四郎父子的故事。却仍未想到他们会和石观音有何关系,这两条线看来简直风马牛不相及,直到华山门下久已失踪的弟子重又出现,说出了石观音的秘密。这两条线才连到一起。”
他凝目瞧着无花。微笑道:“这两条线连到一起后,我怎会还有想不通的事呢?”
无花默然半晌,缓缓道:“不错,你既已知道石观音就是我无花的母亲,就会想到无花在中原惨败后,就出关来投奔母亲,无花在中原所图谋的王霸之业,既已因你与韩文破坏而一败涂地。他只有出关来另图大举。”
他眼睛里忽有光芒一闪,嘴角又露出微笑。道:“但无花又怎会知道石观音是他的母亲呢?这件事只怕连无花也不知道,楚香帅也猜不透了吧!”
谁知楚留香竟连想都不想,立刻回答道:“这却是因为任夫人秋灵素的关系。”
无花皱眉道:“秋灵素?她和此事又有何干?”
楚留香道:“石观音不能忍受世上有比她更美丽的女人,所以就毁去了秋灵素的容貌,再令秋灵素生不如死,痛苦终生。”
“谁知任帮主竟对秋灵素一往情深,非但没有因为她容貌被毁而改变,而且还将她娶为妻子。”
“石观音要毁去的人,任帮主却偏偏要救了她,这自然也是石观音不能忍受的事,她自然不会放过他的。”
“又谁知天枫十四郎竟比她快了一步,先找上了任慈,等她知道天枫十四郎已将她的儿子交托给任慈,她就立刻打消了杀死任慈的主意,因为她已想起比杀死他更好的方法,她不但要他死,还要将他连根毁去。”
说到这里,楚留香不禁长叹了一声,才接着道:“别的女人一定无法等待那么久的,但她为了要毁一个人,竟不惜等待十几年,等到两个孩子都长大后,她才去找他们。”
无花也不禁长叹一声,道:“这些事,你怎么会想得到的?”
楚留香道:“你想,若不是她告诉南宫灵,说任慈并非他的恩人,而是他的杀父仇人,南宫灵又怎会对任慈那么狠心?”
“你入少林寺后,已经很懂事了,但南宫灵那时却还是个孩子,他就算天性凉薄,但被任慈扶养成人,多多少少也该受了些感化才是,又怎会做得出如此狠毒的事?这一点我早已觉得很奇怪了,始终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无花道:“但现在你已想通了,是么?”
楚留香道:“现在我自然已想通了,就因为她将你们的身世说了出来,所以你们才会知道彼此是兄弟,所以才会对你们的恩人生出痛恨之心,你们做出了那件事,不但是想称霸武林,也是想要报复。”
无花长长叹了口气,悠然道:“你实在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太聪明了些。”
楚留香笑道:“这句话我已听过许多次了。”
无花冷冷道:“但这次,却已是你最后一次。”
楚留香目光闪动,沉声道:“现在我已中了你的迷香,已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了,你难道真会向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人下手么?”
无花一笑,道:“我本也不忍杀你们,但我却从你这边学会了一件事。”
楚留香道:“什么事?”
无花一字字道:“那就是一个人的心绝不能太软,否则他就要死在别人手上,你就是因为心太软,所以今天才会被我杀死。”
楚留香长叹一声,黯然道:“无花呀无花,我实在看错了你,一直都看错了你。”
只听“呛”的一声,无花掌中已多了柄长刀。
刀光如雪。
无花凝注着雪亮的长刀,悠悠道:“见识过迎风一刀斩吗?”
楚留香苦笑道:“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识啊!”
无花道:“这一刀杀人时,绝无痛苦,你甚至不会感觉到刀锋砍在你身上,我可以保证,世上绝没有一种比这更痛快的死法……”,他叹了口气,又道:“这已是我所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不妨将它算做我对你的报答。”
然后,雪亮的刀锋,便闪电般向楚留香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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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ps: ps:大崩溃了,完全不知道该写什么,现在这些都是水,下个月完本吧,经验吸取了不少,希望下本可以好一点儿,不让人失望。
弟兄们也别浪费点娘币了,看看d版得了吧!说实在的,心中有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