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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纷至沓来 不可阻挡(上)31/325

    陆雅跪坐在车厢里,因高度问题,完全看不到奔涌而来的魔潮究竟到了什么位置,唯有那森然凶横的魔意,越拉越远,渐渐从感应范围里离开,终至不见。

    她终于是松了口气,也在此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将一只胳膊环在九烟腿上,以至于半边身体都贴了上去,里衣微潮,是被汗水浸染所致。

    陆雅偷瞥九烟一眼,那位正展开刚刚到手的另一幅卷轴,仔细打量,似乎并未留意她的做法。她暗松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开身子,后背倚着车辇侧壁,还是提不起劲儿来,身上微微抖颤,一时难止。

    她确实是给吓到了,虽说也是一位步虚修士,但万千天魔群聚,压迫而至的森然魔意,实在是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几乎击溃了她的心防,若不是身边男子由始至终,都是从容淡定,给了她一份支撑,就算那些魔头没有真正扑上来,她也可能神魂重创,甚至于心魔滋生,再起不能。

    如此情状,对她来说,并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九烟那边。

    这些时日,陆雅对九烟的实力也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此人的真实修为也不过是步虚境界,和她差不了多少,多要靠鬼厌等人护持,可在天魔杀意的压迫下,为何却是那般从容?

    她不由有几分佩服。

    陆雅自小侍奉的,都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不管是陆沉、黄泉夫人还是陆素华,虽是耳听面命,其间仍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

    在陆沉眼中,她们这些仆役之流,当真如蝼蚁一般,不是看不起,而是根本就看不到;

    在黄泉夫人那里,她们则是实验的器具,起则当神做祖,落则形神俱灭,虽然交流最多,却完全没有一点人味儿;

    在陆素华那边,她们又成为把玩之物,与那些古董、玉器并无两样,随用随丢。

    长年生活在那种环境下,陆雅已经习惯了,只要逆来顺受就好。眼前这男子,对她虽是纯粹的利用之心,但也没有什么。倒是因为修为境界的接近,让她总有一些按捺不住的探究之心——这在陆沉一家人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那没有意义。

    当然,陆雅更是记得,在坊市之时,沈婉偶尔漏出的口风,九烟和鬼厌身后,是一位让八景宫也要郑重邀请,参加紫极黄图之会的大能。

    貌似可以依靠的样子。

    且不说她根本没得选择,只从前景来看,似乎也可以接受——能够让九烟这等人物身具如此神通威能,其身份实力,就毋庸置疑。

    她不会忽略九烟本人的能耐,能够让那位大能看重,本身就是有其实力所在。

    做她的晋身之阶,总没有问题罢!

    在那位大人座下,或许能得一栖身之地?

    纷乱的心思渐渐有了头绪,其实这个念头,在她“沦入”九烟手中的时候,就已经转了不知多少遍,只不过对陆沉一家人根深蒂固的恐惧,让她根本不敢深入地想下去。

    直至如今,又受了一番严重刺激,这才让她从迷茫和慌乱中挣扎出来,身上的力气开始恢复。而感应到她的视线,九烟的目光从新得的画轴上移转而至:

    “你有什么想法?”

    心态不同,对九烟的反应也不同,陆雅低下了头,不想用无意义的话搪塞,而是尽可能地表现自己的价值:

    “奴家在想那葵阴魔巢,究竟是临时从天外破入,还是早早就有……”

    “哦?”余慈果然给提起兴趣,“怎么说?”

    葵阴魔巢,又被称为“外道母胎”,十三外道绝大多数种群,都是从此中化生而来,而此物又是十三外道中,最脆弱之物,别的进入真界,怎么说都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唯有此物,当真是入界必死。

    余慈在丹霄峰内部,意外发现此物,正不断生养外道魔头,当时是想着,东华诸峰是另一类三方虚空交界之地,诸天魔又在丹霄峰里,以其森然魔意,开辟出一片相对独立的空间,这才把葵阴魔巢安置下来,但已经非常虚弱。

    所以二次突击的时候,顺手就赏了一记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看天魔群落的反应,其下场似乎不妙。

    但眼下,陆雅还有不同意见?

    “夫人在宫中,长年研究魔门、神道等事,其中就有研究十三外道的,东华宫弟子到外域历练,都有生擒天魔、眷属、外道的任务……”

    “还有此事?”

    “是,奴家在夫人身边时,就曾听到,那葵阴魔巢,固然可生养诸般外道魔头,却也时刻需要大量至粹玄真为养份,支撑起脆弱的宫巢,故而只要入得真界,被九天真罡隔绝外域玄真,再受此界元气一逼,就再无幸理。而如今这东华诸峰,怎么看也不是一个适宜的环境,而那些魔头,似乎也来不及支应。”

    经陆雅一番分析,余慈不由点头:“这倒也是……但你也看到葵阴魔巢了,那又该如何解释?”

    “在域外生就的葵阴魔巢,自然难以在此界留存,可要是在此界成长的呢?”

    一开始,陆雅还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但越说到后面,反而越觉得,这其间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可能,她的嗓音也不由微微发颤:“奴家就想,这里会不会是镇压了一批夫人当年的实验品……”

    “黄泉夫人?”

    余慈也是连连点头:“不错,是个路子。这种事情,黄泉夫人也不是干不出来。”

    在余慈的认知里,黄泉夫人智慧渊深,又奇诡莫测,当年能让女儿一分为二、为三,如今造出个葵阴魔巢,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儿。

    他回忆突入丹霄峰的过程,第一次突击时,陆雅所说的山水插屏竟然没在原位,幸好一众眷属、外道做事儿,不会想着刻意消灭痕迹,被他盯着蛛丝马迹,一路追索,最终发现其确切位置,但又觉得强攻或许不成,就使了个调虎离山的计策,让降世天人拖住两个外道魔头,自己则杀个回马枪,一举得手。

    连续两次突击,尤其是第一回,在丹霄峰内外,被一众天魔围追堵截,对丹霄峰上的地形环境,已经比较了解。是而知晓,那葵阴魔巢,安置在一处已经没有地脉灵气贯注的洞府之内,所谓的“至粹玄真”,是完全没有的,而受本界元气的挤迫排斥,也没怎么见到。

    余慈毕竟对天魔外道不是太了解,当时没有看出问题,待陆雅这么一提醒,才醒悟过来。

    只是,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猜测,他们也再找不到别的证据。

    余慈倒是由此对另一件事更重视起来:

    他到手的这件画轴,也是由山水插屏变化而成,而寻到的位置,却是在葵阴魔巢附近,当时天魔群聚,在里面进进出出,虽说没有激发什么异相,但只凭天魔的兴趣,也足以证见一些可能了。

    更重要的是,这玩意原来是这么招苍蝇吗?

    从另一个角度想想,余慈几乎都要怀疑之前的判断了,如果真是那件东西,黄泉夫人也好,陆素华也罢,会把它放置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倒像是专门招人注意似的……

    正转着念头,他眉头急又一皱,却是远方拖着金刚魔俑和火瘟的降世天人神通,终于给打灭,在此之前,虽说是将寄生在金刚魔俑体内的天魔灭杀,使其灵智骤降,却终究没有拖着两个外道魔头陪葬,不免暗叫一声可惜了。

    话又说回来,一记符法神通,能够抵挡两个几乎超出真人级数的魔头近一刻钟的时间,也终于让他见识到,上清符法在面对天魔一系时,其惊人的压制能力。

    当然,预先的准备是很必要的。

    记得早年听解良授课时,那位便讲过,符法之道,在狭路相逢之际,往往落在下风。但在预知敌情,有备而来的时候,却能占得先机。

    余慈这些年修炼诸天飞星符法,成就天垣本命金符,已经将三十六道灵符,尽都磨炼成种子真符,念动而符发,对此感悟倒也不深,但这回,他生怕面对天魔,符法威力有限,就用了很久没有施展过的“贯气法”。

    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太一斩邪符、解形玄变符等几个符箓,通通做了九次贯气加持,其效果着实惊人,就像那一朵剑意所化之青莲,便是由太一斩邪符所化,硬生生将天魔群落打得断了档,绝不逊色于长生真人的全力一击,给了他脱身的良机。

    余慈久不用“贯气法”加持,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

    要说他早年学习符箓,是走的“窍窍相通”的路子,重视分形组合、气机贯通之道,乃有“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之谓。

    但后来本命真符有成,又通晓了其中的符法神通,念动即可成符,更可以先天元气化生神通,但凡是同级对战,只此已经足够了,面对更强的对头,也没有贯气加持的时间,慢慢却是走向辛乙所言“晓性灵、通神明”的方向,如那降世天人的神通,一旦符法成形,自具灵性,似乎比“窍窍相通”的路子更为玄妙。

    余慈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成见,非要在“通窍”和“通灵”之间二选一,他是纯粹的实用派,在他看来,“通灵”没那么玄乎,“通窍”也不是垒砖似的死功夫,不管怎样,都要在实际的操作中,才可见出奥妙。

    今日感觉到“贯气法”的好处,免不了就要再去钻研,看一看,如何才能在“通窍”和“通灵”之间找一个平衡点。

    目前这时段,肯定是没法深研了,但抽出一些时间,将来之前预备的那些玉符,多做几次贯气叠加,却是做得到的。

    回头就算碰上某些强力的对头,几十上百个贯气叠加过的灵符扔出去,便是劫法宗师,也够他喝一壶的。

    “走吧,这车子暂时是不能坐了。”

    在与天魔交战时,余慈刻意用三方元气,锁住了己方气息,没有丝毫外泄,可作为载具的司冥巡辇,那森森鬼气,却是遮不住的。传说火瘟聚形后,感应极其敏锐,这时再乘坐车子,就是自找麻烦。

    当下收了符法,又放出法域将陆雅一包,如此气机封闭,可曰飞行绝迹,没入群峰云雾深处,要暂寻一个栖身之地,做一些功课。

    飞了没多远,身上所配的一枚玉符却是透出些微寒意,这是远方有人发来了通讯的请求。

    余慈将玉符取出,按照设定好的手法激发,但听一串如风铃般的清音掠过,翟雀儿的声音便透过来:“大师近日安好?”

    余慈的警觉心一下子就提起来。

    翟雀儿平日里,一般都叫他“道友”、“道兄”,只有比较正式,或是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以“大师”相称。

    这种时候玩这一套,恐怕没有好事儿。

    他淡淡回了一句:“说得过去。你在哪儿呢?”

    “北方第二峰,郁盘峰。”

    余慈又是小吃一惊:“怎么去北边了?那边情况如何?”

    “不是太理想,天魔群聚,域外修士众多,大师那边呢?”

    “彼此彼此。”

    几句寒喧过后,翟雀儿也不再绕圈子,直接就道:“有一事想请大师相助。”

    果然……

    余慈很想说“老子没空”,但也好奇翟雀儿碰到了什么麻烦,就嗯了一声:“你说。”

    “今日我们这边发现一样东西,对我门中甚有用处,便想多多收集。只是前面走得太快,不知道还有没有遗漏,故而请大师帮着拾遗补缺。”

    说着,通讯的玉符又是微微震动。余慈会意,透出一道真力,将其上符阵激发,当下就有寒光照影,在前方雾气之上,映出一个静态图景。

    余慈挑了挑眉毛,略为模糊波动的图景上显示的,正是一幅山水插屏。

    旁边陆雅也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屏住呼吸,往他脸上看过来。

    余慈却再未有丝毫神情变化,只是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纷至沓来 不可阻挡(下)32/325

    面对余慈的提问,翟雀儿回应道:“此山水插屏上,有部分材质,是由‘星炼铜’拉丝融炼而成,此物是制造魔门法器最上乘的材质之一,但也受天魔喜爱,故而所在之地,天魔群聚,若要取得,风险不小,所以想请大师出马……”

    不等翟雀儿吹捧,余慈干脆利落地插言道:“和照神铜鉴是什么关系?”

    天外飞来的一句,让翟雀儿那边一下子断了线。

    不用那边再说了,余慈垂下眼帘,心里最后一点儿疑惑得以确证。

    如此沉默了半晌,翟雀儿却是一声叹息,话中颇有疲惫之感:“也无须相瞒,这回,恐怕是碰上最糟糕的情况了。没有想到,黄泉师叔竟然会用这一手……这山水插屏,恐怕就是黄泉师叔炼化了照神铜鉴而成。”

    虽说已有明确的认知,但当翟雀儿摊开说来,余慈还是深吸口气,以安定心神:“不是说,魔主无上魔念留痕,不会损毁吗?”

    “确实不会损毁,但此类只需要一个依附就好,倒未必非要照神铜鉴不可,如若不然,当年陆沉将宝镜一击两半时,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翟雀儿又是稍顿,才道:“或许,那一缕魔念留痕,就在某幅山水插屏之上。”

    余慈假惺惺地回应:“那不就成了?这是好事啊,有了目标,最多是多费一些功夫就是。”

    听得出,那边翟雀儿在苦笑:“魔主魔念留痕,自有威仪,何其玄妙,有照神铜鉴在,也能起一个缓冲的作用,门中自有相关解析之法。而若不隔这一层,直接接触的话,后果堪虞。况且……”

    “况且什么?”

    “我不知这峰上有多少类似的山水插屏,我到手这一件,其‘星炼铜’的用量,再做十七八个,也没有问题……而且,师叔她能做画屏,就能做其他的物件。甚至做些法器也可以,若如此,说不定早随战事流出,茫茫世间,又到哪儿找去?”

    余慈微愕,如果黄泉夫人真舍得,确实有这个可能,如此一想,让他都有些气沮,也怨不得翟雀儿的情绪如此低迷。

    说到这里,已经交待了足够多的信息,翟雀儿没有再多谈,断了通讯。

    余慈摇摇头,又拿起手边的画轴,之前因连得两幅而颇为振奋的心思,也淡去了许多,倒是有一层阴云漫了过来:

    眼下这情况真的复杂了。

    山水插屏的秘密,才隔了两日,就被翟雀儿发现,而且那种天魔群聚的场面,也最招人眼,恐怕也瞒不过其他的有心人。

    而且,黄泉夫人若真是如翟雀儿所想,使了那般的‘绝户计’,照神铜鉴后半片收集无望不说,黄泉夫人本人也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翟雀儿怕是要更上心了,对他的影响,很是不小。

    世事之变,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余慈也是无奈。

    这么一来,余慈对黄泉夫人的想法、做法更生出许多疑问:

    这样的局面,岂不是明着提示他们去收集山水插屏?收集了又会有什么后果?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天边剑光闪动,在附近绕起了圈子,余慈见状,就让鬼厌放出气息,那剑光倒也灵敏,即时飞落,却是一把传讯飞剑。

    以传讯飞剑联系,是论剑轩的要求,是参加东华宫探宝的条件之一,也是控制局面的一种方式。鬼厌将飞剑摄入手中,所附信息,也自然流入,为二人共享。

    余慈的表情即时变得颇为古怪。

    传讯飞剑带来的,是鬼神剑的发给各方修士的要求,意思倒是很直白,说是在东华主峰上,发现四方天魔异常聚集,经查,每一个聚集点,都是一个隐秘阵势的节点,从目前的发展来看,一旦阵势发动,很可能会彻底打通东华诸峰和域外的联系,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鬼神剑就要求,各方修士要辅助论剑轩,攻下那几个聚集点,将镇压之物拿起,以绝后患。

    为了方便起见,信息中还附了一个图像,上面,正是一块书画了东华诸峰景致的山水插屏。

    余慈彻底服了。

    毫无疑问,这是黄泉夫人的设计,是明明白白的谋划,是让人不得不踏进去陷阱。

    就算明知里面有问题,受贪念、执念的驱使,受大势之所迫,人们也会去做。

    不管是清醒如他本人、精明如翟雀儿、强大如论剑轩,都在其中,欲拒不能。

    所谓“阳谋”,当如是乎?

    余慈也想过,为何东华宫陷落这么长时间,今日才出状况?

    但再多想一层,也就明悟——观形势变化的时间,应该就是他在心庐,将黄泉夫人书房的那块山水插屏卷走之后。

    这就相当于一个完整的幕布,被他掀开一角,阵势就露出了破绽……更准确地说,是失去了遮掩的功效,真正露出了锋芒。

    此时,有域外天魔为之张目,至少是几幅山水插屏处,都是再瞒不过人,余慈最初还有分兵的念头,但再一想,不得不打消,如果每一处山水插屏之处,都有那般天魔群聚,单个人过去,只是送死而已。

    到头来,就算将几个聚集点攻下,各方争抢的局面,也已经不可避免。

    论剑轩这算是作茧自缚吗?话又说回来,余慈可不相信,黄泉夫人会算到论剑轩放人进来探宝,她一定有一个更大的目的,照目前情况看……

    应是几幅山水插屏都被人得手之后,才会见证。

    那会是什么?

    余慈百思不得其解。

    “黄泉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余慈第一次相询了,但陆雅仍不能答。要说这种没有定论的问题,傻子都能说两句,但陆雅实是害怕误导其判断,考虑得有些复杂了。

    余慈就笑了一声:“近侍都看不明白,看来黄泉夫人活得挺累啊……你也不用想太多,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陆雅这才敢说:“夫人爱读书,平日里不多语,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开口,就是和宫主感情很好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做一些我们看不懂的事项,证验一些问题,看上去很是孤僻。”

    说到此处,陆雅微瞥来一眼,声音略放低了些:“但若她愿意,又是最能侍奉人的……”

    余慈听得心头微荡,依稀就想到一位平日里清冷自若,孤芒自赏的女子,其曲意逢迎之态,确实非常拿人。也知道这是陆雅有意为之,不由调笑道:

    “怎么个会侍弄人法?你又学到她几成本事?”

    陆雅垂下眼帘:“夫人的手段,我哪能学得来?夫人也不教我们这些……”

    其实她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挑起这种话题的趋向,未免太轻浮了,陆雅终究不想太过轻贱自己,且通过几日相处,她非常明白,眼前这男子,或许也是好色之徒,又对黄泉夫人有些念想,但并非是为美色而不顾一切之人,她的用处,也不应该体现在这里。

    幸好余慈又问:“我倒听一个人说起,黄泉夫人最擅长依附于人,借势而为,如今你又讲她如何懂得侍奉人,最后却闹到和陆沉决裂的地步,你认为如何?”

    余慈的转述,可比当时绝善魔君所说,客气婉转了许多,陆雅对此,尽量以中立的语气回应:“夫人调教我等,又或督促大娘子修炼之时,倒是曾讲过:因势利导,一在合于势,二在利于人,借水行舟,所向略有差池,距离目标便谬以千里……”

    黄泉夫人这是后悔了吗?

    余慈已经学乖了,知道绝不能妄自猜度黄泉夫人这等大能的心思,也知道一时间,很难再从陆雅这边挖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就收了心,叹了口气,不再多费脑筋,

    如今第一要务,是要把自家的准备再做足一些,以应对更为复杂的局面,贯气法加持的工作,现在就要做了。

    时光倏乎,转眼又是半日过去,日头已然西斜,将血红的光芒涂抹在山峰之上。一行人逆着光,从夕阳残照中飞出来,大都低着头,气氛沉闷而压抑。

    “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有人这样骂着,却也无人阻止,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憋着火。

    这一行人,正是金斗真人、商合一伙儿。在丹霄峰外围,他们几乎被吓破了胆,往北飞离,想着,论剑轩镇守的主峰暂时不去,绕一个圈儿,去北方八峰总该可以。

    哪知道流年不利,刚到北方八峰地界,就被飞舞的天魔群落吓了一跳,碰到同样被逼回来的修士才知道,魔门东支在郁盘峰抢到了一个什么宝物,却是引来了天魔暴动,一时间北进之途都给阻断。

    一行人早被火瘟等外道魔头惊破了胆,绝不敢冒险闯关,只能再往回走,顺便将那几个修士收编,可惜,再多几个,也抹不消天魔带来的阴影,路上还遭了意外,又折了一人。

    一来二去,以金斗真人的修为,都觉得心神疲惫,更别提他人。

    商合便提议,在附近找一个地方歇息,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众人目前所在的位置,大约是西方八峰的最后一峰,落霞峰,这里倒是没有见什么魔头出入,一行人就往下飞,金斗真人没怎么在意,他如今正反省自己拉帮结伙儿的失败,也想如何调整计划。

    却听前方一声惊疑,貌似有谁冲撞了云气深处的警讯机关。

    这样的机关,一般是独身在野外的修士为防意外所设,也是告诉外来人,此地有主儿了,请来人另寻住处。

    领头的商合眉头一皱,他们一行人虽然不敢与万千天魔交锋,但三位真人,加上十位步虚修士的阵容,已经有了相当的资本,一些礼貌、规矩,都是可以“商量”的,更何况,再往回走,与丹霄峰的距离就太近了,也绝不安全。

    怀着这个念头,商合就道:“咱们和那位商量一下……”

    话刚开个头,一个人影突兀而来,现身在众人身前。

    这人来得太快,又极是诡异,倒似是周围云气聚合而成,而见他模样,至少有一半的人都险些出手,因为那人眼中绿焰森森,魔意强横,要说是天魔眷属、外道之类,绝对大有人信。

    还好金斗真人一见,便抢先开了口:“且慢,这是鬼厌先生……”

    他不说还好,一经开口,众修士之中便是一片低哗:

    “神憎鬼厌?”

    “他也来了南国?”

    “宵小之辈,也想图谋东华遗宝?”

    甚至有人厉喝:“鬼厌魔头,还我师妹命来!”

    众修士为安全起见,一直都结了阵势,却禁不住这边竟然真有一位鬼厌的苦主,拉都拉不住,当下又是一阵混乱,带得阵势都要发动。

    金斗真人这才想到,这里面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来自域外,也不知多少年没有回到真界。域外广大,除非是有心人,否则信息更新出现问题是很正常的事,有些时候,三五年、十多年的断档都有可能。

    那愤然杀出的修士显然不知道,如今的鬼厌,和两年前那个丧家之犬截然不同……

    两边的距离实在是太接近了,也就是一闪念的空当,那个已经恨火填膺的修士,已经发动,而且是近身格杀的路数。

    看那人身形从身边抢过,金斗真人本想拉上一把,鬼厌冰冷的眼神恰在此时瞥过来,虽只是一闪,却让他心头发紧,已经抬起的手臂,竟然没有伸出去。

    下一瞬间,扑上去的修士也就仆倒了……

    堂堂步虚修士,连一合都没走过去,要不是商合伸了把手,这一位大概就要一头撞到山下,摔个粉身碎骨。

    这边十多个人,看清楚鬼厌手段的,也着实没几个,一时都是哑然。

    直到这时,金斗真人才有机会把该说的话讲出来:“休得莽撞,鬼厌先生是论剑轩请来的贵宾,八景宫道华真人、空有庵胜慧行者也都很看重的……”

    虽说此言与现实相去甚远,但眼下这情况,金斗真人也只能这么讲了。

    连续砸出三大门阀的名头,自商合而下,但凡是从外域归来的,一众人等都是稀里糊涂,又愕然无语。

第一百零四章 联手剿杀 若有若无(上)

    这个时候,也只有金斗真人才有交流的资本,当下就上前,行了一个道稽,“鬼厌先生见谅,这里多是从外域过来,不知前面的约定,故而行事莽撞了——也多谢先生手下留情。”

    鬼厌确实是留手了,若不然,冲上来的修士早就形神俱灭,也轮不到金斗真人来做好人:“既然知道有约定在,你们有什么问题,自去找论剑轩处理,别在这儿扰人清静。”

    金斗真人也是有心计的,见鬼厌有不耐烦的倾向,忙加了一句:“九烟大师在否?容我等请见?”

    这姿态放得可是相当低了,但金斗真人知道,以目前九烟一派的实力,当得起这样的吹捧,倒是身后,商合含义难明地道了一句:“九烟?”

    金斗真人回头,恰好商合也看过来,二人交换个眼色,前者便暗示,此时绝不能莽撞,商合也是深知金斗真人性情的,知道此人既然如此表示,面里那位,应当有相当的能耐才是。

    也巧了,“九烟”这个名字,勾起多年前的一番记忆,让他摸出了许多线索,当下就道:“可是当年因意外,没能加入我十三水府‘碧落游’的九烟大师么?金匮水府商合,与青松道友、朱文英朱师妹都有几分交情,今日是冒昧了。”

    商合这一番作为,显出其圆滑的一面,也让金斗真人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青松、朱文英都是何等人,但这边的善意确实是发出去了,还扯上了一些关系,也可见得,鬼厌冷森森的面上,微有解冻。

    稍后,有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原来是金斗真人,还有十三水府的朋友。刚刚这边正入定行功,才让鬼厌护法挡人,若有冒犯,还请见谅。若不嫌此地粗陋,便请进吧。”

    一直没有发话的魁斗,在心中冷笑一声:圈地占位,倒是把主人的派头做得十足。

    但既然金斗真人和商合都没说什么,他也不枉做恶人。

    九烟这个名字,他也有点儿印象,只不过,他一贯专心修炼,对十三水府的俗务不太关注,一时间想不起来,还是商合深知他性情,为保险起见,与他做了一番心念交流:

    “这一位是长青门保举,重器门看重之人……”

    长青门在北荒售卖鬼狱散,财货积累深厚无匹,又与步云社交好,这些年,十三水府在阴山派的压迫下,还能将碧落游,或是登临外域等事进行的井井有条,其实暗中颇仰仗于此,不可轻忽。

    至于重器门,骤然兴于北地,虽说门中修士成份比较杂,近年来也都尽显低调,但都传言说,其身后有大神通之人,不可看轻。

    这两派和十三水府都算是“近邻”,九烟与这两派深有交情,着实也不该无由得罪的。

    更何况,从目前的情形看,这些年间,九烟分明也是得了势,岂不见鬼厌堂堂真人之尊,隐然也屈居其下么?

    说到这份儿上,魁斗便是有千般不乐意,也只能压着。同时对九烟发出的邀约,也不好拒绝,便由金斗真人谢了一声,一行人应邀而入。其间,三个长生真人,尽可能地以心念交流,拼凑有关九烟和鬼厌的情报。

    此地是落霞峰的半山腰处,正值傍晚,云雾颇大,前行不久,众人便看到,雾气中,立着两个人影,一人身形魁伟,光头黑肤,想必就是九烟,另一个则是位女修,秀美清丽,也有步虚修为,却是垂手低头,如仆人一般,恭立在后。

    商合三人交换了个眼色,是由金斗真人打头,准备上前再套套近乎,但还没开口,半空中就有人笑:

    “这里好热闹。”

    同属真人境界的气机,在雾气中交迸,说是热闹,一点儿不错。

    笑声中,端木森丘飞身而下,他是接到九烟会合的提议,才一路赶过来的,见到这么些人扎堆,也很惊讶,待视线转到商合、魁斗脸上,就更奇怪了:

    “是金匮水府的老商吧,哟嗬,还有玄幽水府的魁斗真人,怎么着,北边混得腻歪了,就到东华宫抢人的买卖?”

    端木森丘身为穹庐社的头面人物,交游真是相当广阔,商合、魁斗又是十三水府仅有的几位长生中人,更好辨认。商合也认出端木森丘的身份,当下露出笑脸:

    “端木道兄,洗玉湖一别,也有快十年没见了,一向可好?”

    商合是十三水府的老牌真人,但与穹庐社里举足轻重的端木森丘相比,无论是地位还是修为,都差了一些,在此人面前,是拿不起架子的。

    端木森丘打了哈哈,也回了几句“还好”之类废话,更多还是表示疑惑:“九烟老弟,你又拉起这么一帮人,是怎么个路数?难道要响应论剑轩,剿杀丹霄峰上盘踞的天魔?”

    一听“丹霄峰”三字,自商合以下,一行人立时为之色变。

    而商合还想多了一些,端木森丘刚刚到来,还没看清局势,就自然而然地将九烟推到上位去,这直接验证了金斗真人的说法,对九烟的影响力,他再没有任何疑虑,修为且不说,在地位上,此人确实有拿大的资格。

    或许是身后真有大能垂顾?

    黑水河十三水府在整合起来之前,能够在阴山派的阴影下,坚持了这么些年,除了意志以外,韬略、隐忍、圆滑也是不缺,

    商合应付这些身后有“靠山”的修士,也是熟门熟路了,当下就笑道:“我等与九烟大师也是见面不久,蒙得大师雅量,到这里暂歇……端木道兄,那丹霄峰上,可不是个好去处啊。”

    “原来老商你们是过路的。”

    端木森丘也是个有心计的,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当下就又打个哈哈:“丹霄峰上的事儿,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一方面要看论剑轩是怎么个计划,另一方面也要看九烟老弟,是不是真要做一场。”

    商合见他把九烟捧得越来越高,也在心底不断修正面对九烟的态度预备,倒是这时候,金斗真人插言进来,他也是接了论剑轩飞剑传讯的:

    “丹霄峰上,或是已经没了那必得之物……”

第一百零四章联手剿杀 若有若无(中)33/325

    “怎的?”端木森丘大为好奇。

    金斗真人摇摇头,将昨日他们一行人所见的情形简单述一遍,末了道:“那人乘坐司冥巡辇,使上清之符,驭破魔真火,在天魔群落中,纵横来去,便是聚形火瘟、金刚魔俑这级数的外道魔头,亦难阻拦,定然是长生中人,上清遗老,甚至是劫法大能!”

    听金斗真人讲述见闻,端木森丘怔了半晌,方吸气道:“厉害,不过上清遗老?这可能性不大。”

    “何以见得?”

    端木森丘就笑道:“我久在北地三湖,对上清宗的消息也是比较敏感,信息得不少。知道当年北地大劫,上清宗自掌教陶真君以下,两位地仙,九位劫法宗师,三十二位真人,宗灭之时,就死了九成,达三十九人之多。只余四位,又接下来数百年间,先后陨落,至十六年前,朱太乙本命星辰坠下,所谓遗老,已是一个不存。”

    听他说得有根有据,金斗真人也愣了下,又问:“步虚修士如何?上清宗灭已数百年,当年的步虚修士、甚至是还丹之辈,都可能步入长生,成就神通。”

    “不是没可能,只是……嘿嘿,那也算不得遗老了,分明就是后进新锐,可比那些挣命的老朽之人,强出十倍!”

    余慈往端木森丘处瞥了一眼,这一位的态度,可是颇为微妙,其中难见善意。但思及其所在的穹庐社,传言中就是北地魔门做靠山,这么一来,倒也不奇怪了。

    端木森丘对此事果然很感兴趣,拉着金斗真人、商合等,询问当时出现的符法来路及其表征。

    他问得详细,余慈看他的眼神,也有变化。

    自东海之事后,余慈以九烟的身份行事,少了许多顾忌,有意无意用过不少次上清符法,要真是细细追究,恐怕也瞒不过人的——瞧端木森丘这架势,难道是要对上清一脉赶尽杀绝吗?

    为防止那家伙问得自己杀心大起,忍不住先下手为强,出手斩了同伴,余慈心下冷嘿一声,自己不开口,却是让鬼厌出言,打断端木森丘的询问过程:“这等事,回头再问便是,如今局势正紧,又聚了这么些人,真当论剑轩会慷慨大方,让咱们在山中闲逛?”

    端木森丘难得见鬼厌主动发言,竟是呆了呆,才一抚额头,笑道:“也对,如今咱们离丹霄峰这么近,又有这么些人马,只要姓项的不是傻子,定然是要拉壮丁的。如果大家真想在聚众行事,就要快快将所思所欲坦白道来,方便日后分划所得,若不成,就在这儿歇歇脚,回头散伙儿就是。”

    鬼厌和端木森丘爽快地一讲,倒是把商合等人既定的思路给搅得乱了。

    照商合的估算,他们一行人也算得兵强马壮,但前提是,决不能碰上丹霄峰那样的天魔群落。

    可问题是,如今丹霄峰在后,郁盘峰在前,除非是不顾一切,直接登上主峰,否则按照东华诸峰的路途设定,他们就等于是被锁在了两座山峰之间,只能在这有限的四五座山峰内,试一试运道。

    然而,眼下这都快二十号人了,其中又有九烟、鬼厌、端木森丘这等强人,有限的“运道机缘”,真的能落在自家头上?

    纵然能螺师壳里做道场,最后又能挖到几两肉?

    作为“十三水府”的倡导者之一,商合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仅仅是在心中评估了一下双方的实力以及分配的可能性,他已经率先开口道:

    “合则力强,分则力弱,自然是在一起更好。”

    魁斗还是比较信服他的,也响应道:“若是一块儿,丹霄峰那边,咱们也能冲一冲。”

    这话一出,倒有大半修士心中一怯,可再看这边,超过五位长生真人的强大阵容,那份儿心思便给压了下去,也因为时间流逝,先前的深刻印象已经有些模糊,恐惧之心也相应地弱了不少,并无人提出异议。

    金斗真人则适时道:“咱们自己去冲丹霄峰,还是不划算,但论剑轩有守土之责,他们那边肯定要派人过来,且首要目标,就是要破掉丹霄峰上的虚空裂隙,然后就是那所谓的必得之物、镇压之器。那物件,对大伙儿来说,反而没有大用,也争不过他们,不如干脆放弃,他们做事的时候,反是大有咱们可操作的余地……此事大有可为。”

    虽然金斗真人的话里,有许多可商榷之处,但用来激励士气,已经足够了,端木森丘便连道了几声“好”,转过脸来问余慈:

    “九烟老弟,你意下如何?”

    “甚好。”

    余慈简单回应一句,又往金斗真人处扫了眼,暗道:这道士心思却活。

    对他来讲,丹霄峰上最有价值之物已经到手,再回去意义不大,可目前形势再有变化,他又困居一域,不妨趁此机会,再从论剑轩处入手,收集各方消息,以掌握大局,方好做下一步打算。

    另外,论剑轩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急切一些。

    高空剑啸,倏然而至,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便见来人白衣飘飘,跨空而来,气度轩朗,不类凡俗,但衣襟、下摆之上,多见血迹,眼神森然如冰,令人不敢直视。

    “祁白衣……好家伙!”

    端木森丘嘟哝一声,却是因此而迎上了对方冷厉的视线。虽说祁白衣名头极响,论剑轩更是庞然大物,但端木森丘同样是有赫赫有名的长生真人,穹庐社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当下只是咧嘴一笑,虽没有针锋相对,却也不露怯意。

    当然,他这么做法,更因为深知祁白衣的性子:

    其人高傲孤僻,只重强者,在他面前示弱一回,恐怕一辈子别想再抬起头来!

    果然,祁白衣并不认为端木森丘的做法是冒犯,只是冷淡开口:

    “你们里面,谁是主事的?”

    此言一出,有一大半的人都去看商合,但也有几位,包括商合本人在内,却是看向了余慈那边。

第一百零四章 联手剿杀 若有若无(下)

    不说鬼厌和陆雅,端木森丘是习惯性的动作,商合却是有意如此。

    其实自明确了九烟的身份之后,商合也是注意到此人的不凡之处。不说别的,就算已经听金斗真人讲过,九烟只有步虚修为,但其身外一层莫以名之的屏障,竟然还是挡下了他的一切感知,无论如何都看不透深浅,不免让人警惕。

    他便知道,九烟能够赢得端木森丘的“捧场”,自有其一番手段。

    眼下,祁白衣既然到了,一些事情想避都避不开,这时候就要看合作的各方,是否是真的知道进退,有没有合作的诚意。他必须再确认一下,九烟行事为人,究竟如何。

    果然,祁白衣的视线就转去了那边。

    至于余慈,只看端木森丘的作为,就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孤僻的剑手,就那么拱了拱手:

    “祁前辈想来是到丹霄峰或郁盘峰去的,若要我们出力,我们也当追附骥尾,报酬等事,我们自去与项道兄那边商议,希望事后前辈为我等美言两句。”

    祁白衣只是专注于剑,最不喜俗务,否则以他的辈份和修为境界,怎么都轮不到鬼神剑主持东华山事务。见余慈答应得爽快,也不拿杂事烦他,就是要求,也就一句话的事儿,便颔首认可。

    商合在旁边也暗暗点头,先放了一半儿的心。

    此时祁白衣来时的方向,又有剑光二十余道,纷纷而来,应该就是论剑轩的修士,只不过祁白衣剑遁太快,被抛在后面。

    两边的人马合起来,竟然超过了四十人。

    其中,祁白衣乃是小劫法宗师的修为,鬼厌、端木森丘、金斗真人、商合、魁斗,还有论剑轩后来赶过来的一位万腾山,真人修士已达到六名,其余最差的也是步虚初阶,这几乎就是一个最顶尖中型宗门的全部身家了,实力空前强大。

    四十多位修士聚在一起,彼此不熟,身份又天差地别,不免有些暗流涌动,对此,祁白衣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示意万腾山说话。

    万腾山此人,身躯阔大,面如重枣,标准的彪形大汉,声音亦是宏亮,且既然跟祁白衣搭伙儿,说起话来,也很明快:

    “诸位,今天咱们的目标是丹霞峰,听说大伙儿里面绝大部分都见识过了,这边也不多说,只提个要求:本宗结成的剑阵,运转周密,对阵形、气机的要求也很苛刻,所以一旦开打,彼此不要冲突,万一事有不谐,出了误伤,这里先道个歉。”

    这话其实就“你们别碍事儿”的委婉版本,而论剑轩那边,确实有这个底气的。纵然论真人修士数目,余慈、商合这边还要超过论剑轩的队伍,但剑阵一成,自然另当别论,更别提还有祁白衣居中镇压。

    端木森丘却是有些好笑,往鬼厌那边扫了眼,其实就是万腾山,也是如此。

    近年来,鬼厌三冲论剑轩的剑阵,尽都全身而退,名头已响,其战绩让万腾山说话的时候,多多少少是有些别扭的。

    倒是余慈,答应得很是爽快,甚至都没有问其他人的意见,领袖的气派做得十成十。

    按照论剑轩一方的意思,本想立刻启程,直接扫平丹霄峰。但商合一行人来回奔波,心神疲惫,且暗夜之中,天魔无形,更难对付,便寻祁白衣陈情。

    祁白衣不置可否,倒是万腾山做主,缓了四个时辰,等夜色过去。

    这期间,祁白衣就在外围云雾中打坐,有这位劫法剑修护法,众修士完全不必担心游荡的天魔之类,一个个都放心休憩。

    余慈本是静坐调息,但没多久,商合却是扯着金斗真人主动找上来,说起明天的争战。

    余慈知道商合的意思,不外乎就是如何配合之类。

    一行人中,除他之外,都是在域外与天魔征战多年的,深知天魔、外道、眷属,其体系谨严,各有分工,真的大规模拼杀起来,便如军阵一般,冲锋有外道魔头、散兵有各类眷属,天魔则批亢捣虚,寻隙而入,实在难防。

    若己方毫无法度,乱冲一气,说不定一场没下来,已经有小半给染化了,最后死个干净,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余慈,倒是没有商合的那份儿担忧。

    丹霄峰的底细,他最清楚不过。被他用上清符法冲阵,从内到外洗了一遍,如今也是外壮内虚,没有了葵阴魔巢,金刚魔俑、聚形火瘟等都有创在身,他们这边兵强马壮,还有祁白衣这个杀神,实是一鼓可下。

    但再想,如果事态顺利,论剑轩说不准会再接再厉,引着他们再杀向某处,这也不得不防。

    想了想,余慈也不绕圈子,便道:“从来没有磨合的队伍,必须要有一个中轴,才不至于各自为战。目前来看,只有论剑轩有这个资格,我们明日,绕着轴转就好,当然,彼此呼应也很重要,这需要大伙儿有一份默契,也要事先做一些约定。”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而在没有事先演练的情况下,任何复杂的计划,都只会是自找麻烦。

    果然,商合道一声“善”,应是差不多的想法,接来便和余慈商量起一些注意事项。

    如此大约两个时辰过去,商合才回到己方停驻之地,那里,魁斗正冥思苦想。

    因为鬼修没有肉身,其记忆相对来说就不怎么周全,整理起来也不容易,甚至比不得寻常成就阴神的修士。不过,这么长时间折腾下来,他总算在商合回返之际,有了所得,当下就给商合使了个眼色。

    商合不动声色,与魁斗心念交流:“怎么着?”

    “我记得了,就是这九烟……他身上或是有九幽牢!”

    商合倒是没想到,魁斗竟然还在关注九烟,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九幽牢?”

    “就是北荒第一次随心法会上出现的那个,阴山派还抢过来着。”

    九幽牢及其中的转轮屠灵魔光,是鬼修、又或者单修阳神的修士才会关心的宝物,商合也只是隐约有个印象,但魁斗再往下说,他也是恍然大悟。

    “记得当时湛水澄也出手了,我的娘……”

第一百零五章 名过于实 刀剑相冲(上)34/325

    此时,两人总算真正弄明白了九烟的靠山所在,而商合有关的记忆也都调取出来,与魁斗两相印证,再结合之前私下里和端木森丘交流所得,越往下挖,却是越发觉得九烟背后,真真的深不可测,一时面面相觑。

    不说别的,只是湛水澄那位天下有数的符法宗师,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整合之后,十三水府真人修士的数目已经突破了十位,甚至还有两位小劫法宗师压阵,论实力,已经差不多接近了大型宗门的水准,可面对一位能够站在符法领域最巅峰的强者,甚至是面对蕊珠宫这等地仙大能镇压的强势宗门,其艰难程度,绝不比应付阴山派轻松半分。

    商合苦笑着拍拍魁斗的肩膀,除了有些发凉,一如常人:

    “想明白就好,九幽牢虽好,但摆在眼前的人脉,还是更重要。”

    一个还不能确定的天成秘宝的下落,一条清清楚楚的超级人脉,应该如何选择,想来魁斗不会不明白。

    魁斗面沉如水,但刚刚生出来的一点儿贪念,就此熄灭。

    转眼一夜过去,以祁白衣为主导,一众修士迅速启程,等到东方天际微白的时候,恰好是到了丹霄峰的西部地界。

    这么四十多人杀过来,行迹肯定是瞒不过的,外围守护的天魔、眷属等,已经在丹霄峰外布置防御,看上去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悸。

    和祁白衣搭班子的万腾山,在其明快豪迈的外表下,其实颇为稳重,先确认了剑阵运转无碍,又和余慈、商合等人稍做沟通,这才下令前行。

    可这个时候,他眼角剑光一闪,祁白衣已经先一步杀了过去。

    就在一众修士呆滞的目光下,剑光如虹,横跨近百里虚空,又如陨星之坠,嘶然厉啸,自丹霄峰西北角穿入,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东南角穿出,直接把丹霄峰插个对穿!

    祁白衣此举,和前日余慈的手段几乎一模一样,但又凌厉迅捷了不知多少倍,看得商合等人直叹气。

    也在祁白衣穿峰而出的时候,“嗡”地一声震鸣,斜坠而下的剑光一个令人头皮发炸的锐角转折,反向直冲云霄,一道如火红影就被挑在剑光前端,直蹈天外。

    那正是聚形火瘟。

    显然对这个能够流播疫毒的外道魔头,祁白衣是当成第一忌惮的对象,而将此物赶走,也是给众修士吃了一个定心丸。

    在直刺天空的剑光之后,缺了半边脑袋的金刚魔俑咆哮着追出来,但两边的速度差距实在太大,这个家伙只能在后面吃灰,追了没两里路,就无奈放弃了。

    这时候,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丹霄峰上天魔群落的虚弱来。

    尤其是商合与金斗真人这些见识过丹霄峰天魔全盛时期情状的人们,更是察觉到前后巨大的变化,飞舞的天魔、眷属至少减去了一半以上,更让人们忌惮的外道魔头,也没能再翻出新花样来。

    这样的情况,换了昨日的商合,也敢冲上一冲,更别提如今他们这边,有论剑轩的剑阵,还有六位真人的合力。

    万腾山见机甚快,也不再多说,一挥手,四十多位精锐修士便直冲过去,天魔群落波开浪裂!

    除了早有预料的余慈以外,谁也没有想到,丹霄峰竟然外强中干到了如此地步,只是来回两次冲锋,一众天魔便是星散,不散去的,都被剑阵绞杀,其余众修士几乎没怎么出力,倒是双眼放光,自然扩散到山峰的各个区域,寻觅宝物,大肆搜刮。

    原本就是一团散沙,现在更是拢都拢不到一块儿去。

    而论剑轩竟然没有阻拦,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还能不能再把这股力量聚起来。

    在冲击丹霄峰的过程里,余慈连个小指头都没动,或许是受此影响,眼下也也有些懒洋洋的,也没兴趣再去翻找什么,象征性地在山峰四处逛逛,就进入山峰内部,也算轻车熟路。

    很快,他就来到那处扔下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以及太一斩邪符的位置,而此时,祁白衣和万腾山二人已经捷足先登了,就站在一众天魔开辟的岩洞空间中,低头看着地面。

    祁白衣既然在这儿,那聚形火瘟下场堪忧。

    余慈走过去,却见岩石地面上,葵阴魔巢的残躯铺在上面,像是一片切下来的葵花圆盘,只不过要大上百倍不止,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孔洞,即火瘟所出之处。

    也是面目全非了啊。

    余慈最初看到的葵阴魔巢的模样,竟更像一个巨大的圆滚滚的蜂巢,悬浮在半空中,结构形态完全不同,但气息却是一模一样。

    但这不奇怪,葵阴魔巢可以根据需求,调整不同的培养区域,大小、条件不一,以适应不同的外道魔头孕育。十三外道中的十种,都可以在此间调制,而每一种,都会让葵阴魔巢变化一种形态。

    不过,这个似乎还有些不同。

    万腾山面色凝重,都没兴趣搭理余慈,只拿剑尖在上面拨弄两回,再细看其孔洞结构,半晌方道:“是死的,而且,大约是只有这一种形式,完全没有变化结构的肌群——只能出火瘟,而那火瘟……”

    祁白衣挥挥袖子,便有一点指尖大小的灰影悬在前方,正是一只被剑气封锁的火瘟毒虫。近距离看这玩意儿,着实足够丑陋,细弱的绒毛遮蔽几乎整个躯壳,复眼闪着红光,尖喙如刀,带着一个弧度,六条细肢屈伸,正不停挣扎。

    此时外间又有剑修过来,却是送来一个玉盒,万腾山直接打开,里面竟然是另一只火瘟,却定然是来自域外。

    “看着一样,其实结构已经有所不同。”

    对这种小虫子的身体结构,在场的修士都能看出**成,至于更深层的东西,暂时只是祁白衣有资格讲:

    “丹霄峰上的品种,实力比外域稍弱,疫毒差得更远,传染性不太强,聚形之后,也没太值得注意的地方,名过于实。”

第一百零五章 名过于实 刀剑相冲(中)

    祁白衣如此判断,万腾山一点儿轻松之意也无,相对于眼前的威胁,他和论剑轩更看重那威胁之后的惊悚可能。不由咬牙道:“陆沉……不,定是黄泉夫人所制,如果真能成功,天下岂不真成了天魔的属国?”

    这时候,商合赶过来凑热闹,得知里面的前因后果,也倒抽一口凉气:“幸好魔主治下,彼此攻伐,若天魔与魔门结合,再算上黄泉夫人,就没大家的活路了。”

    两位长生真人都这么讲,可以见出,这么个情况,已经给他们带来了相当的压力。

    便是一贯冷硬的祁白衣,态度也是非常之凝重。

    余慈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发现,虽说之前和陆雅讨论相关的事情,却是把精力放在了黄泉夫人身上,低估了此事本身带来的冲击。

    如今多想一层,心中感觉也是颇为沉重。

    域外天魔一族,其实力肯定在真界诸派之上,非但数目浩如烟海,不可计量,在庞大基数上,成就的劫魔、魔主之流,亦难以估计。更不用说,亿万年来,染化的眷属、奴役的种族、制造繁衍的外道等等。

    若非其散居于无尽星空的各个角落,真界又有九天真罡护持,生就一个对天魔来说,“极其恶劣”的环境,一众生灵未必能在真界繁衍生息,绵延至今。

    而眼前这个古怪的葵阴魔巢,还有那“名过于实”的火瘟毒虫,却是宣告了一个恐怖的可能性:

    天魔一族,也能在真界驻留?

    丹霄峰上这些天魔、眷属等,除了火瘟以外,应该都是从域外过来。这就带来另一个问题:

    黄泉夫人的人造物,与真正的天魔族群,竟然还能共存?

    由此延伸出来的种种情况,确实有让人窒息的压力。

    不过,余慈此时,倒是又想起某件事情,也注意到了相关的细节,回头瞥了一眼,恰好见到陆雅盯着地下葵阴魔巢,神色古怪。

    余慈心中有了谱,窥个机会,和陆雅一起出去,寻个了僻静地,劈头就问:“你有什么看法。”

    陆雅轻声道:“恐怕不是夫人的手笔……”

    她这么说,几乎是把自己前面的推断全都给推翻了,但也有着自己的理由:“您看这标记。”

    不知什么时候,陆雅用蜃影玉简摄录了一个图像,正是葵阴魔巢之上某处,由于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遮掩,不是事先有想法,主动搜寻,还真的难以发现。

    余慈辨认出来,那是一个奇屈花纹拼合成的‘狄’字。

    看到这记号,余慈心中那个刚刚泛起来的记忆,愈发地明晰,他看向陆雅:“我记得,你说过,黄泉夫人欲立‘九真仙宫’,把妙夫人等‘九真’之流,都统合一处,而里面又有一个……”

    他声调拖长,陆雅便是低声道:“正有一位叫‘狄郎君’的,他负责演示天魔化生之道。奴家也只是耳闻而已,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化生’,却不想会是这种局面!”

    是啊,都化生出天魔外道了,黄泉夫人这气魄……

    而陆沉竟然也能忍,好吧,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了。

    余慈一时无语,半晌才道:“此人还在世么?又在何处?”

    没有意外,陆雅这回是真的不知道了。

    余慈二人在把握住更进一步真相的时候,山腹内的祁白衣等人,也从此事中回神,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倒似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过了片刻,便从山腹中出来,召集人马。

    可这时候,除了论剑轩修士之外,其余人等,大都是寻宝去了,也有一举成功就心满意足的,一时哪集得齐?

    祁白衣也不多说,随手一剑轰在山峰中段,其声势比昨日的青莲剑气要逊色得多,可一剑下去,结果更是凶横。

    中段“中剑处”,剑痕直透不知多少里路,也许直接打穿了也说不定,偌大山峰摇晃,剑气嘶啸,且是从峰上峰下各处,一发地迸开,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峰。

    哪个倒霉蛋碰上了,破皮见血是轻的,说不定就给戳成重伤,扎成筛子。

    这个召唤法子虽然简单粗暴,但效果着实不错。只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流散在峰上各处的修士,就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其狼狈模样,只是或轻或重的差别而已。

    不过到最后计点人数,还有三个人没过来,也不知是临阵脱逃,还是被天魔、甚至是祁白衣给宰杀了。祁白衣也不再多等,领着众修士划空而去,至于不来的那几位,自然会有人将其报酬一笔勾掉。

    往哪儿去?

    论剑轩以外的修士不免有些茫然。

    余慈知道,论剑轩沉甸甸的任务上,又加了一层重担。为此,他猜测是去郁盘峰,但很快就知道猜错了,在祁白衣的带领下,众修士一路向南,竟然是往南方八峰去。

    要说南方八峰,早在七大地仙混战时,被彻底轰塌,也是虚空裂隙最多的地方,域外天魔最初就是在此处大规模侵入,但也最早招来论剑轩的反制,经过一番扫荡,倒是比西边还要清净一些。

    可仅过了一刻钟,众修士便将那些心思一股脑儿抛下。

    什么清净……都扎堆了才真!

    看着一片接一片成形或已经要成型的妄境,将南方八峰的废墟中部遮得严严实实,其中又立起难以辨明虚实的山水天地,商合觉得自家的牙齿都是酸的。

    “这怎么回事?”

    万腾飞摇摇头:“之前魔头来势太急,也没想过会有本地的魔巢,就想了个主意,攻其四方而留其中腹,逼着天魔、外道、眷属等到这里来,最后再一网打尽。但现在,显然是失算了。”

    他也不掩饰,有一说一:“天魔异常聚集,以前是以为,漏过了哪个大型的虚空裂隙,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漏过了一处甚至几处可以量产外道魔头的葵阴魔巢才对!”

    余慈插口问了一句:“也是火瘟吗?”

    万腾飞看他一眼,苦笑道:“不,从目前最反常的外道魔头数目上看,应该是……刀蚁!”

第一百零五章 名过于实 刀剑相冲(三)35/32

    不管是真界内,又或是域外,虽然各类昆虫看起来都是随手捏死的小玩意儿,但因其独特的生理结构,在体积增大、充分变异的条件下,反而占据了极高的层级。

    十三外道中,有三分之一的种群,都有昆虫的痕迹。

    火瘟、噬原虫、包括庞大的千毒龙,还有这刀蚁。

    火瘟数量最多,也以多为胜;噬原虫体型最小;千毒龙毒性最强;至这刀蚁,却是以纪律严明,偏又潜力无穷著称。

    一般一个群落的刀蚁的数目不过超过五千之数,当数千刀蚁结阵,冲杀而至的时候,弱势者将会被它们以堂堂之阵碾压至死,强势者却将面对其狂飙巨浪般的刀气冲击,不死不休,便是伤亡过九成,依然死战不退。

    最重要的是,刀蚁一族,是十三外道中,仅有两种能够不受血脉天赋束缚,在攀升最高阶后,依然可以向上突破的族群之一,其族中的蚁后,更有臻至地仙、魔主那等境界的。

    地仙坐镇,成百上千长生强者结阵,如军旅一般冲杀,那场面,想想都让人做噩梦。

    听闻是对面是这种魔头,众修士一时都是失色。绝不比面对火瘟轻松半点儿。

    当下就有人提出置疑:“前方妄境已成,咱们进入其中,先天就是弱势,岂不是送上门去给它们下刀?”

    万腾山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重新调整论剑轩剑阵的布局,也给余慈、商合等沟通,等一切都差不多完备了,才淡淡回应:“妄境不破,进去确实不妥当,所以……”

    话才说半截,北方天际骤然一亮,有长虹飞架,自东华主峰上,直落在那看不到边际的妄境之中。

    显然,这定是论剑轩在东华主峰上,开启了什么了不得的剑阵神通,遥空相助,长虹抵至,便有浩荡剑意迸发,扫荡妄境。

    波开浪裂也不足以形容其壮观,那妄境化做的山水天地,亭台楼阁,便似遭遇到一场毁天灭地的风灾,水枯山裂,天塌地陷,瞬间给夷为了一片白地。妄境幻景就此灰飞烟灭,暴露出里面已经布置了陷阱杀阵,正严阵以待的万千魔头。

    “杀!”

    万腾山擎剑厉啸,余慈等非论剑轩的修士,只觉得身侧如霜降刀割,冰寒一片,剑阵已然发动,二十余位论剑轩修士,在彼此交融的剑气阵势掩护下,完全隐没了人的身体,如高山雪崩,轰然而下,形成一道明亮的“雪线”,瞬间淹灭前方虚空,天地之间,一时尽是咻咻剑气。

    这次祁白衣没有独自前冲,而是作为剑阵的锋刃,处在最前端,也极致激发了剑阵之威煞,相隔尚有十里,澎湃的剑压已将部分念魔、煞魔硬生生催化成烟,有挡在前面的天魔眷属,更是血光迸溅,留个全尸都难。

    余慈等一众被排斥在剑阵之外的修士,不少人都被突然发动的剑阵吓了一跳,绝大部分都没跟上节奏,还有相当一部分根本就存了观望的心思。

    可万腾山先前的布置,就注意了这点,几次调整,不知不觉间,已将众人的气机与剑阵勾连起来,气机牵引之下,一众修士真像是踏在了雪崩大潮之上,身不由己,轰然前冲。

    当然,这只是一个起势,后面的冲锋阶段,如果众修士有心,还是能够脱离的,但若如此,对他们,对剑阵,都没有任何益处。

    不算余慈,端木森丘、商合、金斗真人、魁斗等长生真人,哪个不是明白人,也绝不愿在此时和论剑轩翻脸。

    故而也不用余慈提醒,他们便主动呼喝,或帮助,或喝令,甚至是威胁几个步虚修士不要乱了阵形——他们本身其实没有什么阵形可言,能够保持恰当的距离,捋顺与剑阵的气机联系,就是他们的阵形要求。

    就这样,他们被大雪崩似的剑阵,一路“裹胁”到天魔群落前,旋即就是波开浪裂,直突而入。

    出奇地,一众步虚修士与天魔几乎没有什么接触,因为大雪崩剑阵的冲击力实在太强,相隔十里,就有剑压横空,离得越近,冲击力越是可怖,那些天魔因为妄境被毁,还没反应过来,当真是一溃千里,一点儿阻拦的力量都组织不起来。

    偶尔有从侧方杀过来的,同样是受剑压的影响,杀伤力大减,又在外围便被几个真人修士击杀轰飞,如此结果,让之前紧张兮兮的几个步虚修士有所放松,

    可问题是,在四面八方都是天魔一族的环境下,这种清闲又能保持多久?

    如果脱离剑阵,就是真人修士,也十有**脱不出一个死字,说到底还是要倾尽全力,和论剑轩的剑阵配合,没有别的选择。

    余慈是在一众修士的最中央,不免摇头苦笑一番,他也算是作茧自缚了,其实这种场面下,用符最好,但他前面拿出那么大的排场,就算内心深处,不是那么在意,但也没必要给自己,给别人找不痛快。

    所以,他干脆就拿出湛空剑,决定先混一段时间再说。

    不过再看眼下的形势,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虽说天魔、眷属、外道等等,加起来也是无边无际,有上万之数,但似乎万腾山所说的主角,到现都没有踪迹呢……

    他在这儿想着,论剑轩的剑阵分明也在进行微调,冲击的势头虽然还非常强劲,但越来越有所保留,蓄起了力量,剑阵转化也慢慢地转化,如此再突击二十里左右,万腾山再度下令。

    令起之时,正是剑阵到了性质转换的节点上,由此前面已经做了准备,剑阵变化当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见任何滞碍。

    但不管怎么说,受天理物性的限制,剑阵性质的转化,都定然有一个衰减的“低谷期”,万腾山的高妙控制,将此时间降至了最低,却也无法将其抹消。

    就是锁定了这一刹那,凶戾杀意如刀,自虚空中来,以最精微之判断,切在变化的节点上,入微入化到了极致。

第一百零五章 名过于实 刀剑相冲(四)

    天魔横出这一击蓄谋已久,极是阴毒凌厉,却不料剑阵最前方的祁白衣也似早料到这一幕,不言不语,却是有剑意盘转,轻轻巧巧便将整个剑阵都纳入其间,分明是如山岳之重,飞舞却若鸿毛之轻,不但顺利抹过那一个转折的关碍,且大势扭转,剑气飙扬,呼啸而动,便如一场暴风雪,尽情扩散,扫荡数十里虚空。

    至于那杀气刀意,一击无功,也无衰退之相,倏然变化,初时还只一线,顷刻之间,便无限铺展开来,真如狂飙巨浪,咆哮而至。

    还在阵势外围的余慈等人,都感觉到那海啸般的强压,不少人呼吸都觉得困难,但眼前除了席卷而来的滔天大浪以外,亦是不见半个敌踪。

    这不再是天魔妄境,而是是一种与论剑轩剑阵性质相近的刀阵!

    两边都以是流动整束的剑意、刀意,引动天地法则体系变化,牵动伟力,加持其身,自生幻法,故能发动震憾人心的天地奇景,激起超越合力极限的力量。

    论剑轩修士达到这一水准,是其长年以来,千锤百炼的结果,而刀蚁之整肃严谨,却绝不在其之下,这却是一种发自血脉中的天赋,只有在面对的时候,才知其确然不虚。

    刀阵之前,论剑轩剑阵尚可应付,旁边修士却是不妙,抵不住那海啸强压,被刀浪推着,逼向身后的剑阵。刚退一段距离,却又是剑意森然,刺背透肌。

    这时候,众修士不免就想到,昨晚上万腾山为所谓“误伤”,提前做出的道歉。

    寒意袭上心头。

    如此一来,没有人指望剑阵会让开,只能往两边让,可冲天刀浪又哪是那么容易躲开的?顷刻间,就有一人发出惨呼,他受刀剑杀意的影响,转移慢了半拍,便被刀气划过,什么护体罡煞,防御法器,都不抵半点儿用处,转眼尸为两半,血光迸溅。

    其半成阳神还想化光脱体而走,却是在刀气催化之下,猛烈燃烧起来,而就在那刺眼的火焰中,突然就有一头足有牛犊大小的凶物现形,其色漆黑,将阳神所蕴的生机元气一扫而空,很快又是隐没。

    刀蚁!

    余慈看得清楚,那凶物身分三段,无论头身,都有厚实的甲壳护持,有一对触角和三对长足,乍看去,那外形除了体积以外,确实很像蚂蚁。

    可那触角,真不如说是两道柔韧锋利的刀刃,摆动间就是寒锋凛冽,而三对长足也同样可以化为尖锐的刺枪,在吞没了那倒霉修士的生机元气之后,身上倒似燃起了黑色的火焰,通体尽是凶横之意,几如实质。

    这亦是外道魔头震魂击魄的天赋,几个步虚修士显然是受到震慑,气机紊乱,心绪亦是难平。

    刨去留在丹霄峰上的三人,还有余慈、陆雅身份不同,也不能算,步虚修士只剩下六位,只比长生真人多出一个,战力却是被甩出几十倍去。

    一旦再有变故,就是第一个被甩出去的包袱,就算他们也是在域外拼杀惯了的强者,心志坚定,非比寻常,但面对这等局面,一时都是无奈且茫然。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了“添头”的命运吧。

    不管是受刀蚁慑魂杀意的影响也好,自家心理不平衡也罢,如今几个步虚修士的战意可谓是一落千丈,在刀阵、剑阵的夹击之下,如没头苍蝇一般乱撞,什么时候撞死就算完……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以我为轴!”

    音波扩散,其中心却是余慈。

    他持剑在手,大声疾呼。无论是刀阵掀起的巨浪,还是剑阵卷起的暴雪,纵然在他身外冲突、碰撞,却在九尺范围之外,遭遇到无形之屏障,便如一块坚硬无比的礁石,任风雪吹卷,巨浪冲压,都视若等闲,巍然不动。

    一时间,他成了刀阵、剑阵对冲的中心点上,最醒目的那位。

    大势所至,余慈干脆出手!

    出手理由很明确:论剑轩那边也都是些步虚修士,甚至还丹的都有几个,却在剑阵的支持下,纵横驰骋,他们这边空有五位真人,却还是一盘散沙,若真为魔头各个击破的话,难免为其所轻,接下来再与鬼神剑他们争取报酬,就是个真正的笑话了。

    余慈对报酬不怎么看重,但他“背后的靠山”,正是在天地间崭露头角之时,若是这种事情都做不好,那些仍存疑虑的人物会怎么看?论剑轩会怎么看?八景宫会怎么看?

    该露锋芒的时候,余慈当仁不让!

    除了一直在他身边的陆雅,鬼厌也从隐身的状态中现形,且还揪着了两个距离太远的步虚修士,将他们直掼过去,然后也追身而上。

    有了榜样,众步虚修士如梦方醒,虽是不知余慈用意,但这种时候,任何保命的可能性,都会尝试。

    除此之外,端木森丘、金斗真人也都应声而回,商合、魁斗略一迟疑,也倒飞回来,借着几位长生真人内聚的势子,几个步虚修士倒是有了掩护,纷纷冲至。

    然而,众修士终有远近,虽说两个离得最远的,已经被鬼厌救回,但还有一个倒霉蛋,正往回赶的时候,恰是被剑气刀浪的对冲掀飞,那么一耽搁,咫尺就成天涯!

    虚空中奇异的尖啸声扫过,方圆三十里范围内,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被交迸的剑气刀光绞入,那倒霉修士护体罡煞其接就给撕得碎了,其因不甘而扭曲的面容,更是清晰映照在每个修士眼底。

    可又能有谁去救?

    众修士遭遇的绞杀之力,绝不比那人来得轻巧。也就是聚在一起的时候,自然结阵,气机贯通,才将第一波冲击接下。

    “冲!”

    余慈冷静的话音透入每个人耳中,命令简单而模糊,但以他身体为轴心,周流运转、辐射数里的凛冽剑意,可是清楚明白。

    那是某种直透人心底,摆脱了言语外壳束缚的交流方式,却是用剑意为载体,刹那间,包括商合这样的真人修士在内,都险些以为,他们瞬间悟透了某种剑道法门,十三人的意志,竟然就那么统合为一处,随余慈剑锋所指,悍然冲前。

    其意所指,正是那已经被刀光剑气绞成血泥的倒霉修士所在方向。

    没有人明白其中意义,但在剑意所贯之下,其行动,竟然没有一点儿失谐之处!

第一百零六章 轴心节奏 宫墟模具(上)36/32

    十三位修士气机交融在一起,罡气外烁,接连如壁,当然里面还有许多破绽,远远达不到浑然如一的程度,可在高速移动之际,用来遮护,也差不多足够了。

    启动位置和那个倒霉修士身亡之地距离本就不远,很快从那边碾过,此时后方已经不是隔空的刀气剑光绞缠,而是巨浪风雪直接对冲,说明剑阵刀阵已经进入了正面拼杀的阶段。

    他们这一个转移,也恰好让过正锋。

    不说别的,只此一个转移,就让绝大部分人认可了九烟的指挥。

    时机把握精到,调动得力,尤其还有那奇妙的指挥之法……

    突然有人发出低呼,已经连成一个整体的阵势之中,竟然凭空冒出一个人来,其虽是浑浑噩噩,不知东南西北的模样,但观其面目气息,分明就是刚刚已经给绞成血泥的倒霉修士。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兀,阵势中便是一阵低哗,而此时,九烟第二个命令也通过剑意打入心底:

    “左转!”

    某种奇妙的力量,从心中扩散,使得众修士本能地按照九烟的指令,以人带阵,整个阵势左转,那个明显还没回过神来的修士,被裹入阵中,一发地卷走了。

    侧前方,论剑轩剑阵恰有一部前突,剑气冲霄,意图切断刀蚁的阵形,不说结果如何,却恰好是给一众修士做了个屏障。

    这次指挥,同样精到!

    在此期间,端木森丘大声赞叹:“好幻术!”

    这时众修士才反应过来,如此踩着步点的阵势移转中,正好将那莫名保得性命的修士收拢过来,除了九烟,谁还能如此?

    至于救其性命的,究竟是不是幻术,倒不是什么问题。

    即使没人与那个死里逃生的修士有什么深厚交情,但这种事情毕竟是涨士气的,一时间阵中彩声雷动,气势激增。

    那死里逃生的修士还有些心智浑沦,幸好已被卷入阵中,才不至于被再次绞杀。

    他被喝彩震得有些醒了,也听到端木森丘的声音,但……

    幻术?

    生死一线间感应太过剧烈,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并不能确认救他性命的是什么手段,但在心里最深处,有疑惑难消:

    只是幻术?我又是怎么从刀剑绞杀中活过来的?

    那被剑意刀气撕裂罡气、肢体的感觉如此清晰,难道那也是幻术?

    疑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便被刺入心中的剑意激醒,这种时候,他根本没有发呆的资格,只来得叫一声“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转瞬也融入阵势之中,随众修士一起,再度移转。

    直至此刻,商合等生长生真人,才真正意识到转移中,信息传递的妖异:

    剑意入心,包含了如此清晰的信息,就不只是某种标识、交流,倒像是“他心通”的大神通!

    这也是一个步虚修士能做到的?

    余慈感觉到,自己被盯了好几眼,但这时候,他绝大部分心力,都放在对当前形势的把握上,也不理会。

    此时此刻,双方剑阵、刀阵对冲,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阵势犬牙交错,在交战的最前线,许多修士已经无法掩饰身形,往往是风雪散尽,人身溅血;浪花破碎,刀蚁折足,这是剑意刀意彼此影响之故,越发地考验双方的阵形变化。

    无论是剑阵、刀阵,都已经到了崩解的边缘,彼此的压制、攻伐之下,谁也没有办法维持整齐的阵形,可战事只是刚刚开始,因为阵势虽散,其意仍存,正是形散而意不散。

    就像论剑轩这边,只要剑意依旧相合,气机依旧相通,纵然整阵难成,可三两个人聚在一起,瞬时就能发动剑阵的精微变化,将面前的刀蚁绞杀,便如风雪,时聚时散,归根到底,却还是那一个横弥**的雪落寒透之意。

    “和万腾山相比,彭索可以跳河,五方接引则都去抹脖子好了!”

    见识过三种不同的剑阵,以及不同的驾驭之人,余慈分外能感觉到,这其间的高下之别。

    不计入李伯才那个能把剑阵当玩物的剑仙,相对于彭索和五方接引,万腾山对于剑阵的指挥和控制,确实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早已经洗脱了形块之累,就算局面再怎么纷繁混乱,漫无头绪,都能把握到那一道剑阵之真意,再由此衍生层层变化,不离不失,一以贯之,令人赞叹。

    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直在最前方厮杀的祁白衣,都在他掌控之下,当然,这应该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合作,是祁、万二人联手的结果,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

    万腾山他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毫无疑问,如此的剑阵变化,对节奏的把握,要求极高。

    万腾山控制这一切,可以不论;

    祁白衣修为境界高出一头,也没问题;

    其他论剑轩修士受万腾山主持的剑意贯通,亦步亦趋,也跟得上;

    商合等几个真人凭着借超卓的反应,跟上节奏不要求,但也不至于给人添乱;

    但再往后,几个步虚修士可就真真正正是力有未逮了。真的陷在两阵中间,一步错,步步错,乱了步点,除了被两边杀阵绞成肉泥,再没有别的可能。

    此事也许早在万腾山的预料之中,也有所暗示,只不过没有彻底点透罢了。

    按照“正常流程”,此时此刻,几个步虚修士已经身化血泥,死得不能再死,连阳神都要被魔头吞没干净,此间之事,与他们再无干系。可随着余慈的插手,情况已经彻底不同了。

    余慈引着一行人,没有任何停顿,再做了几个转折,绝大部分时候,是借助目前双方绞杀混战的形势,巧妙地以论剑轩修士为屏障,阻挡刀蚁的侵袭;但有时也是冒着极度的危险,直接闯入双方对冲的位置,受到两边绞杀,虽说气机互通,屏障坚韧,但两三回下来,也是人人带伤,还好无人身亡。

    但前一种情况不说,后面这种危机,往往都是存在极短暂的一瞬间,便呼啸而过,然后就是转危为安。

    几次三番下来,众修士已经习惯了,不再自己思考,只是依照着九烟嵌入的剑意指引,往来奔走,直到某刻,九烟突然叫了一声:

    “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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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更在11点,这两天是季度材料时间,更新不稳,请大伙儿见谅。

第一百零六章 轴心节奏 宫墟模具(中)

    众修士本能地按照九烟之令,齐齐止步。然后就等待下一个指令,可接下来却是一片空白,如此倒是不习惯起来,茫然回头,却见九烟微微而笑,自此才发现不对。

    再转动视线,却见此地,剑吟刀风骤然远走,暴雪巨浪一时俱消,如果外围是暴风漩流,这里就是中心风眼,自有一份难得的安静平和。

    如此,众修士哪还不知,这分明已是论剑轩剑阵之中枢!

    不管是什么阵势,都要符合天理物xìng,中枢之地,相对来说,变化总是比较少的,也就说,这是附近最最安全的地带。除非剑阵崩解,否则一众魔头再也伤害不得。

    而这里无疑又是论剑轩剑阵最关键、最致命之所在,他们怎么能在不知不觉间到这里来?

    一行十余人,包括几个真人修士在内,都是瞠目。

    相较于那些浑沌未明的步虚修士,几位真人要看得更清楚些。

    在端木森丘和商合等人眼中,九烟的指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那直通人心,有如“他心通”的手段,将十多个人暂时撮合在一起,同进同退,便如一个长了十四双手脚的异兽。

    但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安然进入此间。另一项古怪之处就在于,在九烟的指挥下,他们不像是在被追赶,在仓促逃命,反而像是追着飓风在跑,不是被动,而是主动;不是太慢,而是偶尔一步过于超前,踩在“风尾”上,才造成这种效果。

    这就理所当然地引出一个疑问:九烟究竟有多熟悉论剑轩的剑阵啊!

    一旦闲下来,脑子就想得太多了。

    余慈深知这一点,只是让一行人稍稍缓和一下情绪,突然又下了指令,这次指挥的不是全部,而是两个处在左前方的步虚修士。

    指令就像尖针,刺得二人同时跳起,受之前听从指令的本能驱使,也没看周围其他人如何,便闷头前冲,半途各划了一短小的弧线,让出中部区域,同时护体真煞张开,法器祭出,分明是个合力夹击的态势,可他们前面,有的只是论剑轩修士的背影。

    这是要内讧……

    不止一个人心中闪过类似的念头,可未等完成成形,前方的论剑轩修士已经循剑阵变化,倏然移位,而紧接着,就有一头漆黑的刀蚁,从其闪开的位置,疯牛一般冲撞过来。

    外道魔头天然的凶横魔意,与其身上迸发出的刀气交融,刺得两个步虚修士头皮发炸,但他们终究是在域外长年搏杀出来的,对上单只的刀蚁,也不至于心神动摇。

    更何况,他们按照九烟的指令,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那刀蚁势子再凶,却还是直撞进他们的合击区域内。

    虚空中当即就是一声轻爆,三方交迸,力量都是高度集中,对外的震荡不大,却是都集中在了对撞的中心点上。

    两个步虚修士被刀气逼得气血翻涌,向后便退,距离转眼拉开,那刀蚁凶悍得紧,三角头上两道锋利刀芒流动,顶着冲击,硬往前冲。

    但此时,后方剑气绞缠,化为一道流风吹雪之奇景,飘扬雪粉在其身上一落,正是在刀蚁全力前冲,后半身最虚弱的空当,以强击弱,转眼已将它绞成碎末。

    如此闪转腾挪,前后夹杀,分明就是一记jīng妙合击。

    余慈则视一众修士迷惑眼神如无物,接连几个命令下去,引着众修士对位置做了一番微调,其间又指派数人,有步虚修士,也有长生真人,流动翻飞,扑击至外,每一次都恰好挡下一到三头刀蚁不等,而外围的剑阵则趁机绞杀,合作得极是“愉快”。

    某些时候,众修士都觉得,他们已经和整座剑阵合而为一,水rǔ交融。

    果然,在剑阵中枢适应节奏,难度最低……

    直到此时,余慈才抬起头,向上方拱了拱手:“多谢万道兄成全。”

    众人这才发现,在此暂时“静谧”的暴风眼中,更上方的位置,竟然是万腾山的身影。之前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应该是用了某种匿形的神通。

    这位长生剑修,大概是唯一一个还没有与天魔拼杀的修士,但其责任,却比任何拼杀都要重大。

    不过此时,他居高临下看过来,神情却是严峻中带着疑惑,复杂且毫不掩饰。

    末了,他只道一声:“大敌当前,不可自乱阵脚。”

    “正该如此。”

    余慈似乎全然忘记了之前正是论剑轩的剑阵,将一众人等逼到那般狼狈的境地。他很明白,万腾山所说的“阵脚”,从来都只是单指己方剑阵,而与其他任何人无干。

    他为什么能带着一行人等,近乎从容地到达这阵眼内?就是因为这一路行来,虽然大致上是一路大踏步后撤,却从来没有给剑阵添过一点儿麻烦,每每都踏在剑阵变化的节点上,而这正是万腾山需要的。

    但也是因为余慈太过“配合”,等万腾山发觉不对的时候,一行人距离中枢已经近在咫尺,再行阻拦的话,反而会搅乱剑阵变化,所以在最后阶段,万腾山忍让了一步,最终成了眼下的局面。

    余慈致谢,就是针对万腾山的那一个忍让,当然,还有接下来,在适应剑阵变化节奏时,对方给予的方便。

    可在如此局面下,问题还远远未曾解决。

    此地既然是剑阵中枢,便如人之重心,固然是相对稳定,但每一次大的变化,都要这里先做出反应,故而必须极其敏锐、jīng确,也要留有相对的空间,正如道经所言“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即如是也。

    只万腾山在此的时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可这么十四个人再插进来,这片中枢区域就显得臃肿,某种意义上,也就限制了剑阵的变化。

    所以余慈尽可能地配合剑阵的运转,以此向万腾山证明,他们这一行人的价值。

    万腾山确实有把九烟一行驱逐出去,之所以未动手,完全是因为有九烟在,有这个与他节奏无比合拍,又似乎有着通心之术的怪人。

    和别人对他的感觉很相似:

    到现在为止,九烟虽持剑在手,却未发一剑,可万腾山已经认定,这是一个剑道造诣绝不在他之下的强人,且观其态度,颇知进退,也有见识,在目前的局面下,没有必要做出太极端的事情来。

    这是信任,也是无奈。

第一百零六章 轴心节奏 宫墟模具(三)

    正如万腾山所想,余慈非常懂得进退,绝不会把别人一时的忍让作为资本,他更清楚一件事:

    不管虚空裂隙、天魔入侵、本地魔巢等等事项,如何纷乱复杂,带来的压力又有多么巨大,在如今的东华地界,作为占领方的论剑轩,占据的优势地位仍没有本质的变化。

    他们没有必要做出这种自家修士自置绝地的事来。所以,一切的举动,定然还是另有目的。

    论剑轩的支援也没有停止,最初那一道撕裂妄境的剑虹之后,隔了这段间,又一道剑虹飞架,但方向不是往这边,而是直聚原本妄境的最深处。余慈看到,那虹光飞落之后,其上分明是下来了一队剑修,结阵杀入天魔群落中。

    此时,万腾山却是主动开口解释:

    “本宗已从刀蚁等魔头的调动中,找到葵阴魔巢可能存在的位置,正欲行釜底抽薪之事。”

    此言实有振奋士气之用,他手下的剑修此时正与剑意相合,结阵冲杀,没什么反应,但余慈这边一行人中,颇有几个喜色溢于言表。

    虽然有余慈指挥若定,除了最初被斩杀的那一外,至今都没有什么损伤,但他们在中枢位置,也是连续受到刀蚁冲击,最危急的时候,甚至有二十余只一发地杀过来,连鬼修真人魁斗都受了伤。

    连续的交战,让一众修士心神疲惫,早已有了厌战之心,听闻这个消息,又如何不喜?

    这一场惨烈战事,总算要过去了。

    余慈却是神色不动,其余几位长生真人,倒是面色沉重。

    长年与天魔交战,必须要承认,天魔、外道、眷属、奴族这一整套体系,实是惯有着严密周备的结构,各自为战的情况,在它们身上极少出现,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葵阴魔巢如此关键之物,一旦受到冲击,周边天魔群落,岂有不无迅速反应的道理?

    战事确实快要结束,但最艰难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万腾山的本意,亦是提醒,他很快又道:“变阵在即,诸位小心。”

    尽了告知之义,他再没有任何耽搁,一摆袖子,整个人身形就此消失,几乎与他同步,余慈将最新的指令,打入众人心头。

    四十人的修士群体,不管是论剑轩也好,余慈一行也罢,就在此瞬间,以完全不同于之前剑阵运转的方式,流动起来。

    这一点,被余慈通心剑意指挥的众修士,感觉最是明晰。

    他们虽然还在剑阵的中枢,但此时此刻,剑阵的变化就如同无定之风,往复奔走,偶尔打一个旋儿,还有风眼可以把握,但绝大多数时候,剑气纵横,时散时聚,全无任何规律可言。

    在万腾山的控制之下,剑阵正在进行一番极其精妙的调整。

    而在剑阵外围,刀蚁群同样时隐时现,并没有被其灵动的节奏带偏,反而以其凶悍之势,又渗透进来一些。

    但这并不代表剑阵的变化受限,因为这一轮调整太过剧烈,剑阵中枢飘忽不定,正如人之重心,有时都会跑到体外去,让刀蚁渗透进来固然凶险,却始终没有被它们锁定要害。

    余慈一行人,此时已经不再总聚于一处——中枢的空间已经不允许这么多人驻留,有时十多个人,直接就给洒落四方,坠入交战的中心地带,昏头昏脑冲击一番,随后再给纠合一处。

    这期间终于出现了死伤,有一人是回气出了岔子,被刀蚁分尸,但除此之外,其余人等最多也就是身上伤势加重,来去之间,性命暂时无忧。

    显然,经过在剑阵中枢的一番适应,众修士不管修为境界高下,都渐渐跟上了节奏,而指挥者神乎其神的表演,更是让人无话可说。

    之前在暴雪剑阵里,余慈的作为还可以说是眼明心亮,判断精准,可在如今这错乱的局面下,竟然能领着十多个修士逆流而上,聚合由心,甚至还屡有斩获。一些比较熟悉近年来南国诸事的修士,不自觉就在想:

    不愧是和鬼厌混在一起的,对论剑轩剑阵的把握,非常人所能及。

    殊不知余慈此时,心神运转马上就要到了极限——由于分神于星轨之上,其心力本就是最薄弱的一环,如今一边要把握着论剑轩剑阵之真意,一边要将应对之法打入众修士心中,如今实已把解析神通催运到了极至。

    还好,在这数月间,他对黑森林体系及相关解析、运用又有一些收获,偶尔还能从生死法则变化中,照见本源,省些力气,再有鬼厌支应,勉强还撑得住。

    舍易取难,本非余慈所愿,但半途中,他却从中见到某个端倪,一时间不舍得放弃,这才坚持至今。

    而在此时,万腾山变化阵势的重要原因,也终于显现。

    又一道虹桥飞架,同样也有论剑轩剑修冲下,结了剑阵,而这次,他们却是直趋此方向而来,应该是要接应万腾山一方,将这一队刀蚁格杀干净。

    刀蚁腹背受敌,一下子竟然给冲乱了阵形,波开浪裂间,两队剑修眼看就要合兵一处。

    如此顺利的局面,论剑轩这边也没料到,而剑修人数即将暴增一倍,阵势自然要变,两边主持剑阵的修士都是非比寻常,近乎同时调整阵势,又都是循着一个微妙的节奏,谁都不快一点儿,也都不慢一丝。

    一旦合流,便是天衣无缝,也就将瞬间爆发出剑阵的威能,将这队刀蚁彻底绞杀。

    可就在此时,几个修为臻至长生境界的修士,心头近乎同时跳动一下。偏转视线时,只见到一道无声无息漫过来的黑潮,已经要将他们拦腰冲断!

    第二队刀蚁!

    牛犊大小的刀蚁聚了黑压压的一片,起码也有上百个,澎湃刀浪显然是运使了某种独特法门,横空出世,又了无声息,且是卡在剑阵将合未合的节骨眼儿上,卡在一众修士以为胜券在握的前夕。

    黑潮直到眼前,才迸发出轰雷般的声势。

    这一刀砍得太狠了,一直比较齐整的剑阵,终于出现了混乱,至少十名以上的修士被交错的刀芒分尸,这又以后来增援的修士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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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手头事杂,只有一更了……

第一百零六章 轴心节奏 宫墟模具(四)

    斜刺里冲过来的刀浪,场面上浩荡猛烈,时机上却如同一个极高明的刺客。外道魔头对人心的把握,也到了如此程度?问题一时没有答案,情势却愈发地严峻。最大群落的刀蚁,也绝不会超出五千之数,那已经是能淹没地仙大能的最强杀伐之力,如今两队刀蚁合起来,已经是两百只左右,已经足以让劫法宗师以下退避三舍。且刀蚁群是盯死了两个剑阵交融时的破绽,一口咬下,死都不松口。两队刀蚁有着令人心悸的默契,早先一拨彻底放弃了原本的整体阵势,依靠来自于天赋的默契和严谨,结成三到五只为一组的冲杀阵,玩命似地渗透到剑阵之中,不管大局如何,只顾与众修士彼此绞杀,目的只有一条,即使之难以聚合发力。而新来那一队,虽有着强绝的刀浪合击之势,却绝不纠缠,第一次击杀十多个剑修,随即就后撤、调整、转移,数息之后,就驾驭黑潮似的刀浪,从另一个方向再杀过来,完全不管纠缠在一起的,究竟是修士,还是自家同伙儿,统统灭杀,一并扫灭。第二次刀浪扫过,又有七个剑修尸骨无存,余慈这边,变化中拖后的金斗真人,因为掩护同伴,稍慢一步,被刀浪扫中,直撞入一侧刀蚁冲杀小阵中,险些就给分了尸,虽说最后挣扎出来,也是道冠扫落,披头散发,身上血迹殷殷,十分狼狈。为此,余慈又多做一个额外的变化,才将他接应过来,不至于乱了节奏,也因此额角血管突突跳动,心力运转越发艰难。勉力分心,抬头上看。也不知道祁白衣是怎么回事儿,正该他力挽狂澜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了,在阵中扫上两眼,也不见那个白影。至于万腾山,同样不见踪影,但剑阵还在调整,只是越来越艰难,每一次调整,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就是这扫两眼的功夫,第三次刀浪扫过。眼看又是几个剑修被吞没,而在黑潮倾压而来之际,厉啸震空,万腾山身形从支离破碎的剑阵中跃出,没有耀眼的剑芒,有的只是勃发之剑意。余慈眉头挑了一挑,却见本已经被淹下去的那几位剑修,身上剑气迸发,彼此之间,形成一圈流动不息的剑网,非但是挡下了致命的刀浪,还绞杀了几只刀蚁,其剑气运化之妙,远远超出应有的水准。万腾山终于出手了。此人擅于剑阵,而不拘于阵,对他来说,阵势中的每一个修士,都是他剑意传导的介质,是阐发他剑意的工具,这才是论剑轩剑阵的真谛。世间修行,归根到底,都是归于己身,若是拘于剑阵威能、变化,忽略了根本,自然再难有寸进。显然,万腾山不在此列。另一个剑阵中的主持剑修,较他有所逊色,也是自然进入从属位置,被万腾山顺势接管,虽说众修士如今还是被刀蚁分割开来,但已经进入万腾山的主导模式,几如牵线木偶一般,不管怎么零散,控制的线头,都还在万腾山那里,其一切变化,也都是万腾山赋予。扑天黑潮刀浪,这次终于被封住,只造成两个剑修死伤,欲再调转方向的时候,却是被从乱局中分离出来的一队剑修拼死缠住。这个时候,万腾山却是往余慈处一瞥。两人目光相对,余慈闷哼一声,陡然变化通心剑意,本来已经有了聚合趋势的一众修士里,五个长生真人齐齐弹飞,射向四面八方。而除他以外,包括陆雅在内,七个步虚修士心头剧震,但觉头顶有森然寒意,冲贯而下,过脑宫,穿十二重楼,蹍入内腑,直刺脚底,竟是转瞬之间,就被贯穿。他们不是没想过逃开,但整个人就像钉子一般被钉死了,动弹不得,五官七窍都有血丝溢出,唯有心头那新近变化的通心剑意,借此机会,竟是主动调运出部分力量,引动体内僵冷的气机,便如一股暖流,将本来足以致死的剑意化开部分,终不至死。万腾山控制剑阵,剑意无所不至,论剑轩的修士有其独门心法在,自然不至于受到伤害,可他们这拨人马,之前配合得再好,如今也区分了内外。他们没法和剑阵合而为一,对眼下的剑阵来说,就是障碍,就是要格杀的对象。本来绝无幸理,却是被余慈那妙至毫巅的手段,将可能致命的剑意导引消融,就像是高楼大殿之上引雷针,传导雷霆,除此之外,无用亦无碍。至于几位真人修士,万腾山一时压制不住,余慈也控制不了,干脆就全赶出剑阵,也就是他们的速度,才来得及遁离,而不至于发生干扰。余慈和万腾山虽未有任何言语交流,但通过剑意之感应变化,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至此,上空万腾山终于是一剑挥出,这是他今日首度出剑!恰逢刀蚁黑潮回流,这一剑指处,大海凝冰,巨潮冻结,森森寒雾,弥漫百里,周围那些天魔、眷属等,被寒雾一扑,不管有形无形,都是化为冰雕。至于刚刚弹射出去的端木森丘等长生真人,一时间也跑不出这个范围,震惊之下,纷纷施展手段,抵挡寒潮。而在剑阵之中,余慈低咒一声,有三方元气在,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剑意传导介质的,所以同样是被排斥之列。体外刹时间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旋即被他发力震碎。正因为是在剑阵之中,感受其间气机流转,还有天地法则的扭曲变异,余慈更能感受到里面特殊的状态。界域!这是扭曲天地法则,形成的一片冰雪界域!剑修也能发动界域吗?余慈从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诀中,学到了“剑破法则”的道理,知道纯正的剑修,应该是以破除法则束缚,可才过多长时间?这个看似直指根源的道理,便被眼前的剑阵打破。难不成,论剑轩的所谓“造化”之法,就是要达成这样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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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络断了,尝试用手机发,格式有问题的话回头改。今天就这一章了,马上就要到班上写稿子,大伙儿见谅。

第一百零六章 轴心节奏 宫墟模具(五)

    造化一系的想法,余慈不知道,也猜不透。

    可与前面的发现一对照,他便觉得有些意思。

    余慈之所以舍易取难,不使用符箓,并不是非要保有一个很可能已经不那么稳妥的虚假身份,而是看到了万腾山在控制剑阵时,运用的手段。

    他为了配合剑阵运转,对万腾山的剑意运化非常关注,二人所修炼的剑术,毕竟同源,感受起来,分外清晰。他发现,万腾山在排布、调整剑阵的时候,使用了一种非常简洁的判断方式,以实现更高的效率。

    更具体的方法他还在琢磨,但从这个模式来看,更像是某种解析、推衍的方法。

    貌似花娘子提起推衍之术的时候,也专门把论剑轩排除在外的,可眼下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但再多想一层,若是推衍之术,讲求“道理”和“法则”,果然更符合界域“不疑,不惑,不由他而自知”的本质。

    但这还算是剑修吗?

    念头转过,但见百里冰封之下,黑潮刀浪同样冻结,百余只刀蚁,被寒潮冻结,又遭剑气穿透,直接就死了大半,其余又有大半做无谓的挣扎,最终能破冰而出,不过八只,而每一个,细看去都有真人修为的样子,看得人眼皮直蹦。

    就像血狱妖魔,外道魔头的等级划分也有说道,和真界修士的情况不太一样,但战场上只看效果。那些破冰而出的刀蚁,哪个都是真人层级的杀伤力,又能结阵合攻,短时冲击力其实不比整队刀蚁差得太多。

    这时候,余慈又感觉到了万腾山的视线,他心里暗咒一声:

    果然,带着一群人过来,绝不是为了走过场的。

    他也不迟疑,当即一声尖啸,收到了他的信息,鬼厌当先反应,端木森丘随后,两人从天而降,冲着已经结阵前冲的刀蚁,成左右夹击之势。

    他们两个一动,金斗真人、商合、魁斗也要动。

    余慈之前虽让他们四散,避免与剑阵冲突,却依然没有散去通心剑意的交流,彼此气机依然贯通,他们不是不能拒绝,但后面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得不偿失。

    只不过,五位真人都是明眼之辈,他们更清楚,就算他们半空截击,也绝对拦不住以超凡天赋,形成合击的刀蚁冲杀阵势。

    念头方起,双方犹未相接,冰雪之中,白影骤起,直接在刀蚁冲杀阵势的中央蹿出,剑吟声中,阵势洞穿,那白影更将阵势中一只刀蚁生生贯刺、顶飞,直入云霄。

    见此故技,金斗真人等都是大喜:“好个祁白衣!”

    事态至此,已经是电光石火间变化的极限,刀蚁阵势微乱,但还在前冲;祁白衣破阵高去;诸修士四方聚合。

    尚未真正接触,真人级数的强压已经轰声交迸,寒烟崩溅,冰雪消融。

    而万腾山亦不让人专美于前,他长啸声中,竟然是迎着刀阵,登云踏雪,悍然前冲,剑光经天。

    当然他驾驭剑阵,一剑之威,汇聚数十剑修的合力,真如绝壁崩摧,海潮冰凝,

    刀蚁冲杀阵势本就被祁白衣破坏了稳定,而万腾山根本不给它们调整的时间,一剑下骈,竟是将整个阵势劈得硬生生向后一挫,正好就迎上鬼厌等真人修士的合围。

    也在此时,东华主峰上,又一道长虹飞落。

    余慈大概是此时最“闲”的那位,扭头去看,觉得这次他们肯定是锁定了葵阴魔巢位置,长虹飞落时,就有三十六道剑痕,交错刻在虚空中,形成一个圆轮似的阵图,平压而下,深深烙在南方八峰的乱石废墟之上。

    霎那间,剑气冲霄,撕裂剑痕阵图内的一切,直接将那里化为一片虚无。

    娘的,要是那里有山水插屏怎么办?

    余慈一念至此,突然就有明悟;定然是先前一拨杀过去的剑修,已经将目标物到手,东华主峰上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他低咒一声,而这冰雪界域之中,刀蚁冲杀阵势终于抵不住众修士合力,同样也被撕裂,威胁骤降,只不过幸存的七只刀蚁,真论数目,还比众真人修士多了一个,杀伐手段也并不逊色太多,且天赋的整肃严明,实在厉害,就算不能整体成阵,四五只、两三只,随时拆对组合,都可做出精妙的配合,一时战之不下。

    这种均势,对刀蚁一方,其实就是绝对的不利局面,万腾山也不再针对它们,而是操控剑阵,将那些被冻结的刀蚁一一灭杀,不断累积胜势,到头来,自然能够以堂堂之阵,将剩下这几只压制至死。

    他的思路是不错,可这几只被缠住的刀蚁,在此时又表现出令人吃惊的智慧,四下一分,除了先前一只被祁白衣带上高空,导致一只单独突进外,其余的两两一组,竟然向不同的方向突围!

    这一幕情形,莫说是交手中的几人,就是万腾山也是措手不及。

    刀蚁魔头,从来都只见过战死的,何曾见过这样保身惜命的货色?

    难道这就是改造后的刀蚁的差别?

    万腾山一时疑惑,心头却是骤然惊起:“不好!”

    他猛回头,却见百里冰封界域的外层部位,某处突地燃起火焰,其光近乎虚无,偏又有乌沉黝暗的底色,观其性质,分明就是魔火之流。

    魔火到处,冰雪界域都给烧了个窟窿,一个不慎,附近的三位剑修当即就被魔火上了身,惨叫着直坠下去,而恰好相反,几只刀蚁倒是给烧化了冰雪束缚,什么都不顾,结了阵势,向外便冲。

    而不论是万腾山还是余慈,都是看到,那阵势之中,分明是护着一个体形小了一圈的特殊对象。那魔火,分明就是从那对象身上迸发出来。

    万腾山如何不知其中诡异?

    要发动剑阵拦截之时,这边是正四面突围的刀蚁,突然再次分化,不顾阵形,只是死死缠住几个真人修士,凭借多一个的优势,分一个出来,冲着万腾山杀至。

    万腾山一怒挥剑,剑气抹过,那巨大的刀蚁没了阵势分担,当即便化为碎冰,可受此耽搁,外围那一只特殊的对象,已经越出了冰雪界域的百里范围,冲了出去。

    万腾山正要发力追击,却是惊见那群刀蚁之后,九烟如幽灵般出现。

    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万腾山着实看不清九烟的虚实,下意识也不希望此人一锤定音,但此时赶之已是不及,正皱眉的时候,白衣飞降,剑气寒透,竟也是飞临那向外逃遁的刀蚁上空。

    祁白衣!

    余慈抬头,双方视线交击,却没有哪个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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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无奈一更……但材料快结束了

第一百零六章 轴心节奏 宫墟模具(六)

    祁白衣做事儿最是干脆,不管余慈让是不让,当即隔空发剑,剑意森森,便似后方冰雪界域中吹出来的寒风,呼啸而至。所到之外,便是茫茫虚空都似受了寒,微微抖颤。

    但余慈没有丝毫减速,因为距离挨得近,直接就撞入刀蚁群中。紧接着,森然剑气便覆盖下去。

    万腾山眼角一跳,看着祁白衣横空十里的剑芒和那群刀蚁,还有九烟交错在一起,险些就把剑阵给带歪了。

    如果祁白衣把刀蚁和九烟一块儿斩杀,立马就会成为此次东华探宝之事的大笑话,有那么些真人修士在,想瞒都瞒不过去,后续影响将极其恶劣。

    担忧的心思刚刚浮起来,便见到,剑光之下,众多刀蚁湮灭,中央却有一圈区域,撑开了覆盖的剑气,区域不大,但无论剑芒如何凌厉,都没能破入进去。

    一轮剑气冲击过后,其余刀蚁已经给斩杀殆尽,只有中央,九烟凌空虚立,身外自成一域,将仅剩的那只刀蚁收拢其间。

    高空中,祁白衣微微一怔,收了剑光,不再出手。

    万腾山的距离终究是太远了,再看两眼,便按下心中的诧异,将注意力转到剑阵中来,此地几个真人战力的刀蚁,在那边大局抵定之际,明显都变得暴躁,扑杀更是凌厉,鬼厌几人又是个个留几分力气,不愿生死相搏,局面依旧僵持。

    万腾山必须要接手了,冰雪界域边缘,由祁白衣判断处理就好,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将这里消息传递了出去。

    撑开的法域中,余慈颇是好奇地打量眼前的刀蚁。

    这只刀蚁与其他同类相比,虽然身体结构一般无二,但明显比正常刀蚁小了一圈,此时正逐分后移,但撞到那片独立区域的边际,却是碰上了一层难以突破的障碍,撞了几回不见效果,身上魔火烧去,也没有半点儿用处,试了几回不成功,它身形更是瑟缩,哪有刀蚁悍不畏死的天性?

    便是傻子都能看出里面的古怪来。

    此时余慈心中,另有一番计较,也不管论剑轩那边会拿出怎样一个章程,径自运使黑森林法门,将一份心念探出,在刀蚁身畔略微试探一下,随即直抵其形神交界地。

    世间生灵,但凡形神俱全者,定然有这一处所在。至于天魔外道如何,其实余慈太不清楚,因为这一只刀蚁,余慈可没把他当成普通的刀蚁来看。

    就像之前千百次一样,心念无声无息地穿入黑森林之中……下一瞬间,余慈闷哼一声,念头以前所未有的高速,暴缩回来。

    那绝不是什么“黑森林”,而是一座行将喷发的火山,双方力量的差距隔着难以想象的层级。

    如果对面是精擅神意运化的强者,余慈这回就糟糕透顶,但又有哪一个强者,会把自己的形神交界地弄得这般一塌糊涂?

    狂暴灼热的念头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或者说根本没法去探测什么,不管念头是分化还是聚合,都牵引着惊人的力量,没有方向,彼此冲突,由于里面各种力量形成了一个动态的平衡,构成了相对闭合,但又充盈着可怖张力的区域。

    余慈心念探入,就像是在火山顶上,凿开了一个孔洞,狂暴的力量要冲出来,毁灭余慈探入的心念,但连它的尾巴都没抓住,反而是被破坏了最后一点儿脆弱的平衡。

    刀蚁身形剧震,随即发出一声刺刮隔膜的尖啸!

    在脆弱平衡中勉力维持的一点儿神智,瞬间催化成虚无,由这一刻起,形神交界地的恐怖力量反噬,刀蚁的强韧身躯之中,就如同燃起了火炉,流动的全是铁水,将黑壳硬躯烧酥软通红,火光由内而外,直透出来。

    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所谓的“刀蚁”之躯,已化为“岩浆”般的“血浆”,因其通体上下冒着幽暗的魔火,颜色也显得晦暗,极度扭曲,再不成形。

    余慈还是第一次看到,过分强大的神意力量,冲毁肉身,导致反噬的例子。这份力量的层次、强度,或许是过于狂暴吧,虽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接触,感觉却是少有能相提并论者。

    他的见识也算很广了,短时间内连续比对了几个例子,感觉中,似乎能比得上当初九宫魔域时,鸦老分身的那个层次,只是要更粗糙,更狂暴。

    自在天魔级数的力量吗?

    如果这只刀蚁——姑且说是刀蚁吧,在之前的争战中,若能将此力量的百分之一自如运用,这边就算是战而胜之,最后能活下来的,也绝不会超过五个。

    但问题是,这个假设显然不能成立。

    其状态明显就是被远远超出其控制范围的强大力量反噬,彻底压得垮了。

    余慈盯紧了这全不成形的“熔岩”怪物,这玩意儿似乎随时都会“坍塌”,就像是融化的冰块儿,四面散开。但在此之前,其中含蕴的力量,依然是毁灭性的,也不能排除“爆炸”的可能性。

    要是那样的话,乐子可就大了。

    再扭头看了祁白衣一眼,余慈心中已经下了决定。

    他需这玩意儿!

    山水插屏恐怕已经入了论剑轩的手,除此之外,能够入他眼界的,也只有这一位了。如果其身份符合他的猜测,多少也能从中发现一些关键信息。

    虽然不知道,在此狂暴无序的力量面前,所谓的信息还能剩下多少。

    心意既然明晰,余慈就不再耽搁,深吸一口气后,那一小片心内虚空形成的“法域”,就像是蒙了一层阴霾重雾,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与之同时,他的脚下血光翻腾,一汪数尺方圆的污血池子渐渐成形。

    这是血煞雷池,如今已即将被他“描画”完成,彻底纳入心内虚空。

    此时,在他的控制下,殷殷雷鸣声中,太阴血煞扩散,转眼将整片法域的下层,都染上了血色。

    血色与那燃烧着魔火的“熔岩”相接,余慈猛地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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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起开始恢复双更,但要到晚上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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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