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出浴
余慈看得好笑。这两天,天裂谷那边大势将定,但善后杂事却越来越多。止心观作为绝壁城方向唯一的外务道观,有些事情是躲不开的。于舟没了清闲的日子过,宝光作为老道唯一的记名弟子兼跟班,自然也逃不过去。
今天总算是偷了个闲,跟着余慈过来,眼下正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宝光跟来也是有好处的,余慈总算得空,将憋在心里好几天的疑问说出来:
“喂,洗玉盟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他说的洗玉盟,就是前几天,李佑和梦微争执时,提起的几个概念之一,里面还有像什么万象宗、慕容轻烟之流,都很陌生。
其中,余慈曾听叶途说起过“洗玉盟”的名号。只是当时在天裂谷下,他们谈论的重点还是修行,对这些信息都是一语带过,隔了这么久,印象早淡去了。所以不得不再次请教。
“洗玉盟?”
宝光其实也是个半桶水,差点儿就被这问题难住,还是死命回想师傅平日的教导,才有些不确定地回应道:
“是东方一个很大的宗门联盟吧。唔,离我们太远了,平常都不太提起。李师兄经常在外面游历,知道的应该更多一些。”
这答案让余慈很不满意,他皱眉道:“就这些?”
宝光挠头去想,却忘了踩水,险些就沉了底,扑腾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但经由这么一回,脑子反而好使起来,叫道:
“我记得了!”
宝光拍了下水面,激起一波碎浪:“师傅说过,那个宗门联盟势力很大,不过最核心的地带还是在北地三湖一带,北地三湖知道吧?”
“嗯,就是湖水接天,大江如链的那个?”
所谓北地三湖,便是修行界东方,北过沧江后,最著名的修行宝地三湖区域,以“湖水接天,大江如链”著称。三湖从南至北分明为环带湖、五链湖、以及洗玉湖。尤其是最北方的洗玉湖,乃是修行界少见的上品玉石出产地。
宝光连连点头,他现在的记忆也接上了,竟是越说越顺:“师傅说,那里是修行界数一数二的宗门兴盛之地,宗派林立,可不像我们断界山脉这片,相对偏僻,数来数去,大小宗门也不超过百个,还要加上天裂谷对面的落日谷一脉,荒凉得很。
“不过呢,虽然都是宗派繁荣,那边和南方又不一样。南边来得更自由,但也更乱,北地三湖那边,却是由上百个宗门,结成了修行界最大的宗门联盟,虽然组织还比较松散,却将偌大的北方区域都纳入到联盟控制中去,各项事务也井井有条,非常厉害。”
余慈想了想,道:“那万象宗就是这洗玉盟的成员?”
宝光老老实实地摇头:“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洗玉盟里,我就知道四个宗门:清虚道德宗、四明宗,这都是和咱们离尘宗交好的大宗,似乎多年都有来往的;还有飞魂城,听说是很霸道的一个宗门,前段时间还和山门的吴师叔起了冲突,闹得沸沸扬扬;另外就是百炼门了,是个小门派,但精于炼器,师傅和那边关系不错,他的配剑就是百炼门的许央许师叔打造的。”
说完这些信息,宝光的脑子也给掏空了,忙叫饶道:“其他的真不知道了,剩下的你还是去问李师兄吧,他下午不是赶回来了么?”
说起李佑,两人都笑。
那位李师兄真是个妙人。虽然受了宗门令谕,要到绝壁城处理相关事宜,可是在携金川和匡言启走后才五天的功夫,竟然又转了回来。
正好是卡在移山云舟经过,那慕容轻烟即将到来之际,说是要见识一下“洗玉飞烟”是何等绝色,死皮赖脸地要和梦微一起去接人。
这本没什么,可是算算止心观到绝壁城的距离,以李佑的修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个来回,这只能说明一点:这位绝壁城方面的负责人很不负责地把两个白日府的大少爷扔在了荒郊野外,自己跑回来,给梦微护驾。
如果是别人,说不定就给他感动了。偏偏李佑对上的是梦微,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便给李佑定了两条恶犯纪录,可就是这样,也拿横下心来的李佑没办法,最终还是和他一同去了。
这就是今天下午发生的事,现在那二人应该已经接到了慕容轻烟,正往回走吧。
“嗯,余师兄,问你件事。”现在轮到宝光发问了。
“什么?”
“你看李师兄,是不是,呃,是不是很喜欢梦师姐?”
余慈一愕,回眸去看。只见小道士脸上满是憧憬,当然,他不是憧憬某个人,而是对那种传说中最为灼热激烈、也最为缈然难测的情感,带着一种少年式的怀想。
对此,余慈很理解,因为他也经历过这个阶段。只不过相较于宝光天真未泯,相对晚知晚觉,早熟的他,那份儿感觉来得相当早,对象相当地荒谬,以至于他甚至没来得及筑起防护的堤坝,便给冰冷的现实抹掉了。
过程很短暂、情感很荒唐、记忆很糟糕,这让余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调整不过来。当然,那青涩的岁月已经过去了,所以现在,他对小道士这似乎刚刚萌芽的情感,抱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宝光所处的环境,注定了他可以慢慢地培育和修正这份儿感觉,给自己留下一个足够完整和美好的记忆,在日后的岁月里慢慢品味。而不是会像他那样,每次回忆起来,都像是进入一个荒唐扭曲的梦里,然后,便是自嘲式的大笑。
余慈真笑了起来,宝光看得莫名其妙。
“我说错了?”
“呃,没有。不是,我是说”
余慈反射性地附和,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两位山门内的后起之秀,并不像是有什么情感羁绊的人物,不想误导小道士,但要如何解释,又是个很困难的问题。
正想着,山那边的夜空,忽然闪过一道逆向流星,赤芒长尾,非常醒目,但刚刚飞过山头,便熄灭掉了。
看到天空中的变化,宝光愣了愣,忽地大叫道:“宗门警讯飞星!”
所谓警讯飞星,是离尘宗修士遇警遇险时,通知附近同门所用,除光芒醒目外,还可以激发独特的影响神魂的波动,远出百里之外,为同门所查知。但刚才这颗,分明还没有完全激发,便给打灭了!
看流星逆向飞起的位置,距离南霜湖至少在二十里以上,那个位置,有宗门修士在吗?
余慈脑子还在转圈儿,宝光已经急匆匆地往岸边游,准备过去看看情况。才游走几丈远,周围湖面似是亮了一下,湖水倒映出非常美丽的青色光波。
他有些奇怪,正待回头,后方余慈已经划水赶了上来。余慈的水性可比他那狗刨的水准强太多了,探手扯着他,速度也没降下太多,游鱼般往岸边去。同时沉声道:
“马上回观里,请观主过来。”
“呃?”
宝光的心思里,紧张和好奇都有一些,其实并没有充分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闻言便有些发怔。只听余慈又道:
“附近的同门,我们知道的只有去接客人的梦师姐和李师兄。若真是他们遇敌,还要发讯求助,敌手必然极强,说不定就是哪个潜过来的妖魔。这时候,只有观主才能稳胜。”
“可是咱们还不知道”
话未说完,夜空中下一刻,闷爆声从头顶直贯下来。强劲的冲击扫得水面浪翻,哗哗作响,紧接着,湖中“咚”声大震,就在两人侧后方约半里处,激起了数丈高的水柱,飞溅的水滴直砸过来。
余慈屏住呼吸,抬眼去看,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整个山谷湖面,忽被强光照彻,如见白昼。余慈二人也给照了进去,光着膀子,面面相觑。
正不知所以,大笑声响彻山谷,震荡湖面:
“来来来,让我看看,咱们艳名远播的“洗玉飞烟”,美人儿出浴的风景,比传说中如何!”
余慈抬眼去看,只见高空中,一个黄袍道人正将一团炽白的光球甩向湖面上空,驱散山谷暗影,映出波光银浪,层层铺开。
“洗玉飞烟”慕容轻烟?
余慈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湖面波涌未定的中心处,“哗啦”水响,一个长发如瀑的影子,浮出水面。
那确是一位女修。
女人是慢慢地浮上来,好像下方有人托举着娇躯,没有一点儿仓促或慌张,甚至还有闲轻拢略微散乱的发幕,掬走上面的水珠。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在意,她是怎么掉进水中去的,因为随着她的动作,窈窕动人的肢体变化出惊心魂魄的曲线,山谷中强烈的光芒像是饥饿的野兽,贪婪地扑上去,环绕在她身边,映出更为眩目的光彩。也吸引着上空黄袍道士、包括水面上余慈和宝光的视线,久久不愿离开。
然后,便见湖中女子微笑:
“没卵子的色胚,现在欺负女人,只能用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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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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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湖面上,女人清晰透亮的声线铺开,字字珠圆玉润,带着明媚的余音,沁入耳中,便是明知她口吐脏字,也荡得人心里舒坦。当然,这是余慈个人的感觉,天知道浮在湖面上空的黄袍道士,此刻又是怎么个想法。
至于宝光小道士在发呆。
余慈可以理解。在他们这个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湖中女子绝美的背臀曲线,尤其是浸透了水,料子极好的衣衫尽都贴在身上,在强光下能透出里边的肉色。尤其女子体态丰韵,曲线收束起伏近乎夸张,无怪乎小道士要发呆,这种场面,又岂是他这种从无经验的小家伙抵得住的?
话又说回来,越是有经验,才越能体会到这里面惊心动魄之处
还好,余慈总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他深吸口气,将注意力挪开,现在他更奇怪那黄袍道士的反应:谷中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先是以为那黄袍道士的给女人骂堵了,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的面皮和心计。
那黄袍道悬空不落,境界便不会低了。余慈还记他在湖心的抽空扫了一眼照神图,图上那边广及三里的还丹雾霾,搅得周边图景也微微扭曲,此种情形,余慈也只在金焕和于舟等少数几人的身上见识过。
如果判断无误,此人就是一位还丹上阶的高手,生得也算俊朗,颔下蓄着短须,颇具气派。
可是,在慕容轻烟的讥嘲下,这家伙虽未说话,却是居高临下,看下面的景致看得目不转睛。嘴里面啧啧赞声先是低不可闻,后面便夸张地响亮起来,一路连啧了不知几十声,忽又放声大笑:
“大饱眼福,大饱眼福!轻烟贤侄女,你可与你娘亲大不相同哪。当初换个花式,她也扭手扭脚的,哪比得贤侄女这般爽快!”
余慈听得皱眉,他不是道德君子,也明白双方都在攻敌心神,可是从言论上看,这黄袍道士也算是卑劣到一定程度了。
这次沉默的轮到湖中女子,也就是那慕容轻烟。偏偏黄袍道士不依不饶,搓手笑道:“贤侄女这身皮肉,还要更胜你娘亲三分,这般妙物,岂是用来咬的?到时候,贤侄女就知道,叔父我的卵子噢!”
污言秽语说至此处,便连一直似懂非懂的宝光都觉得不堪入耳,更是涨红了脸,这也终于打破了慕容轻烟承受的底限,她叱喝一声,随即轰声响动,湖中水柱冲天而起,如蛟龙般扑击而上。
所谓“蛟龙”不是形容,而是确确实实由水柱变化,烟雾弥漫中,水柱细浪扭转曲折,化为头角峥嵘,张牙舞爪的蛟龙,直扑半空中的目标。
水蛟扑击的正前方,黄袍道士却不躲不闪,反而大笑不止:
“贤侄女生气了。这玄水化生的本事,使得戾气太盛。要知咱万象宗,一切法术神通,都指望那个变字,哪有正面碰石头的道理?”
说着,黄袍道士伸手一指,那水蛟哗地大震,塑形的水波逆流,整个形貌都变得模糊,而等其再转清晰之时,头尾竟然是整个地掉了回来,比去势更疾,扑击而下。
女修早在水蛟成形之时,就破水而出,横向侧移,然而那被道人一指转化的蛟龙,如有灵性,忽地一记甩尾,掀起大浪滔天,要将她淹没掉。
慕容轻烟当真像是化为一缕轻烟,在水浪拍击之前逸出。然而拍天大浪之中,朵朵飞溅的水花,却是化为了无数只鸟儿,乍一看去,这由水凝成的鸟儿个个生动,在湖面上飞掠穿梭,又与湖面水汽彼此转化,交织成一片大网,将女修拢在其中。
这一幕奇景,余慈和宝光却没有时间欣赏。两人离战场太近了,交战的余波吹过来,堵得人呼吸不畅,飞溅的水珠也打得皮肤生疼,余慈还好些,宝光修为较弱,明显招架不住。
当下余慈拽着宝光,直接潜下了水,继续朝岸边游去。
交手中的两个还丹修士肯定看到了他们两个,可是没有人为两个修为低下的小辈多投来一眼。
千鸟纷飞的奇景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咝咝啸音骤起,千百只“水鸟”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地炸裂,水珠四溅,在灼目白光的照耀下,如零琼碎玉,却又锋利如刀,追着慕容轻烟的娇躯,与其护体真煞激裂碰撞,哧哧之声连响。
而这还没完,那条掀动大浪的水蛟,不知何时已经潜至近前,自波涌的水面下逆冲而上,时机把握得绝妙,一口将猝不及防的女修吞掉!
光线对比强烈,便是在水下,余慈二人也能看到这幕情形。宝光忘了身处的环境,惊呼一声,当下给呛得很惨,余慈无奈,只能浮上水面,帮他顺气。
刚刚冒头,便听得“轰”声剧震,慕容轻烟周身元气鼓荡,撕裂了水蛟巨口,将其打回水波原形,一时间湖面上哧哧连响,都是水线激飞,发出的破空啸音。
便在啸音中,黄袍道士无声无息地扑下来,伸手直取慕容轻烟粉颈,而女修则反应极快,移身避过,反手回切,双方身影交错,随即拉开距离。
只一瞬间,女修玉颈血迹渗出,滑入肩颈浸水的衣衫,迅速殷开一片浅红。
黄袍道士在距离她数丈远的空中悬浮,将沾染血迹的手指放在嘴里,轻吮一记,又啧声赞叹:“贤侄女皮肉娇嫩,我可是见识了刚刚我演示的玄水化生如何?你这些年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手腕愈发地圆熟,名声也越叫越响,可是本门的修行也不应丢下才是,总不应该输给我这外人!”
确实,黄袍道士的“玄水化生”,变化万端,又运转随心,比慕容轻烟明显要高上一筹。可是这种情况下,又让慕容轻烟情何以堪?
所以,女修一言不发,身形抢进,黄袍道士大笑迎上,两人当即战成一团。湖面上立时狂飙飞卷,巨浪拍天,余慈吐出呛进嘴里的湖水,这才发现,原来那慕容轻烟,也是还丹修为,否则,又怎么可能和那黄袍道士近战搏杀?
余慈以前也见过屠独和还丹妖魔的拼斗,甚至更高一级的鬼兽和双头妖魔的大战,他也通过照神图看了全程。但那两次经验,要么是咒法当道,要么是太过粗糙,绝不如这场近在咫尺的交战,来得激烈又精彩。
两个修士师出同门,都是速度惊人,技巧高妙。在湖面上空纵横来去,有时甚至直撞进水底,旋又杀出,身形变幻间,余慈的肉眼捕捉到的大多是两人高速移动留下的虚影,而双方真罡真煞的撞击点则是密布在湖水上下的每个角落,最近的一记根本就是在余慈和宝光头顶炸开,若不是余慈反应及时,扯着宝光再躲到水里,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轮交战,明显是女修情绪化后的不理智行为,所以很快,在一记特别尖锐的罡煞碰撞后,女修化为一团虚影,飞速后移。黄袍道士也没有追击,但他手上却抓着一片衣衫,凑在鼻前,深深一嗅,满脸陶醉:
“这是迷罗香吧,飞魂城每年也只产那么三五两,看来你那便宜爹娘还真的很疼你。只可惜,贤侄女在北地三湖呆得太久了,不知道天底下终究是有飞魂城管不到的地方,便像这里,幕天席地,正是成就好事之处,那些煞风景的,又有谁能过来?”
说话间,黄袍道士便是大笑,然而笑音未绝,他的眼睛便差点儿突出去。
只因在这一刻,湖面上,慕容云烟在笑,然后她就那么伸手,撕下了缺失一截的外衫,将其丢在湖面上。
黄袍道士放出的强烈光源还在起作用,光芒斜照,细长的阴影从女修足下延伸出去,恰好经过湖水中,另两个赤着半截身子的年青人。
余慈和宝光都是目瞪口呆。
此时,慕容云烟上身只有一件碧翠绸料的抹胸,明亮的颜色衬得裸露的肩背愈发雪白滑腻,便连水滴都留不住,如珠子般滚落。
这种状态下,女修毫不扭捏,却也并没有放/荡的意味儿,那仅仅是一个单纯脱衣的动作,好像这南霜湖就是她私宅中的温泉,而天空湖水中的三个男人,则是毫无意义的雕塑,被她彻底无视掉了。
余慈忽然感觉不到宝光的呼吸,扭头去看,只见小道士脸面赤红,一口气憋在喉头,却忘了吐出来,眼睛明明盯着那边看,却又挣扎着想别过头,终至于眯起眼睛半侧脑袋,样子古怪极了。
余慈没有小道士的挣扎和困扰,他盯着慕容轻烟光滑的背脊,感受着那勾魂摄魄的吸引力,心里却有一个念头在闪动:
“这女人,怎么就看不透?”
由始至终,虽然只听到慕容云烟说了一句话,到现在也没看清她的面容,而且从头到尾,都看着她落在下风。可在此刻,余慈却觉得,这女人的行为颇点儿黄袍道士使出的“玄水化生”的味道:
看似矛盾多变,其实内里一气贯注,自有一种法度,吸引人之心神随她一举一动而移转变化,有一种投上去便拔不开的滋味儿。
他不由望向那黄袍道士,不知那个仍然占尽上风的家伙,又是怎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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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虚实
黄袍道士正在困惑之中。
莫看他外表一直恣意嚣张,其实他非常谨慎。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位“贤侄女”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从一个出身不正的普通弟子,短短数十年,就一跃成为万象宗实质上的领袖,在洗玉盟中,也有一席之地。若是没有能翻云覆雨的手段,又怎可能做到这样惊人的跨越?
事实上,若是在洗玉盟区域,借黄袍道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女修的主意。在北地三湖区域,他已经被女修掌控的势力逼得如过街老鼠一般,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南方躲藏。这回是他得了确切消息,知道女修独身远游,才兴冲冲赶来,要一偿多年夙愿。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在这几乎就要得手的时候,他却被女修反常的举动惊住了。
也许慕容轻烟在北地三湖的名声并不好,但旁人也顶多说她是翻脸无情,阴德有亏,至于“不顾廉耻”之类,是绝少见的。
可现在这女人想干什么?回想起来,之前的过程是不是太顺利了些?
不怪他往“阴谋”上去想,概因这些年来,他实在被女修虚实莫测的手段折腾怕了!
他盯着女修,还是首次完全摒弃色心,想找出里面的问题。不过表面上的态度,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贤侄女,这是要捺不住性子,要自荐枕席么?”
这是一次试探,而对面女修似笑非笑,作出回应:“南松子,你脑子里除了精/浆,大概也剩不下什么了!”
如此语气,根本就是在陈述事实。黄袍道士,也就是南松子不怒反喜,笑道:“贤侄女当真知我!要知见了贤侄女,便是血脉里流着冰水,也要化成精/水,才对得起洗玉飞烟的艳名咦,怎地还备用了一身?”
南松子真的看出了不妥,因为此时,女修正取出一件月白色的细纱背子,披在身上,掩去那夺目的景致。
对他的疑惑,女修的回应更是轻描淡写:“这应该怪你啊,刚刚把我打下湖去,身上藏的药瓶也被撞破了,经湖水一泡,沾得满身都是”
她话未说完,南松子如遇蛇蝎,将手上那半幅外衫扔下了湖。
“你下毒!”
女修看得笑起来,却没有搭理他,稍事整理略有些凌乱的裙带,将刚披上的细纱背子归拢平整,不过身上的水珠还是很快殷透了这层纱衣,至少在余慈看来,比她裸着肩背还要更要命些。
南松子却没有心情欣赏这美景,他先看自己的双手,又运气调息,不一刻便面色剧变:“贱人,你下的什么毒!”
慕容轻烟当真是目中无人到了极至,仍然不理会南松子的叫嚣,伸手抹开因落水而散乱的发髻,放开这如瀑青丝,轻轻抖落水珠,这番动作在她做来,自有万种风情。
南松子却是连眼珠子都是红的了,他切齿道:“贱人!”
女修哑然失笑,手上不停,只用根簪子,将青丝简单归拢,至此终于启唇,却是轻吟低唱:
“天教心愿与身违,转烛飘蓬一梦归。”
慕容轻烟的嗓音清亮,可这似吟哦似清唱的句子,却被她演绎得清幽婉媚,带着动人的磁力,悦耳悦心。
南松子的感觉却是糟糕透了,只听了个开头,他脸上便被灰白颜色涂了个底透,又不自觉低头去看双手。大概是药性的缘故,他只觉得这手在发烫,事实他的身体也是如此,且是口干舌燥,心思恍惚:
“一梦归,果然是一梦归!是那丧志狂乱撩心火,身不由己撞邪魔的一梦归!”
此时,慕容轻烟悠悠而笑:“义母大人的宠溺,我向来是感激的。那又岂是迷罗香之流能说尽的?南松子,这半钱的一梦归,乃是认亲之时,义母亲赐,如今我留给了你当初你欺侮我娘亲时,可想到有今日!”
最后几字,声色俱厉,周边湖水随声激荡,有无穷杀机蕴育其中,马上就要扑出来!
南松子大叫一声,翻身便走,也不见他驭使的什么法器,破空无声,转眼遁入夜空之中,不见了踪影。
他这边一走,湖上他制造的光源也很快熄灭。光暗的变化让余慈和宝光眼前忽地一片漆黑,湖面上的慕容轻烟也被暗影吞没,山谷湖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真厉害!”
这是宝光在感叹。他后面也明白了慕容轻烟的身份,知道她就是梦师姐的朋友。即使还是吃不消女修的言行,却也不吝啬赞叹。
余慈没有回应,扯着他闷头往岸边游。
宝光被先前诸多情形刺激到,正是情绪亢奋的时候,得不到应和,便觉得很别扭,不由奇道:“余师兄?”
“还记得我说的话么?”
说话间已到了岸边,黑暗中看不清余慈的脸,但他的声音非常凝重:“你立刻乘鬼纱云回观,请观主过来!”
小道士听得莫名其妙:“余师兄,那个家伙已经给打跑了!”
余慈嘿了一声:“那是虚张声势!”
“啊?”宝光无法理解,明明那个南松子也觉得自己中毒来着。
余慈很难向他解释。因为对他这种经验丰富的“行家”来说,检验对方虚实,除了需要敏锐的眼神,更多的还是凭一种感觉,就像是他当日在天裂谷中看破鬼兽是强弩之末一样。
至于实际操作,有太多种手段会让人产生错觉了。当然,能够让一个还丹上阶的修士信以为真,那手段比寻常的可要高妙太多。
他摇了摇头,正想催促,夜空深处,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尖啸轰然炸开:
“慕容贱婢,我必让你生不如死啊!”
啸音震荡湖面,让刚刚恢复平静的南霜湖再起波澜。而这一刻,宝光看向余慈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敬佩来形容了。
殊不知余慈心中才是真的莫名其妙:“怎么会这么快的?”
余慈觉得,慕容轻烟的“表演”,已经是炉火纯青,更是将南松子的心思完全利用,就是他站在那个位置,也不过如此了。
以他的经验,南松子怎么也要等到飞出数十里外,脑子真正清醒过来,修正身体感应的错觉,再调整一下心情,才能真正醒悟。可如今,那家伙才飞出几里路去?
想法似明未明之时,南松子已经再临南霜湖上空。什么都不说,一记纯粹泄愤式的真煞冲击,在湖上原慕容轻烟立身处,轰起了十余丈高的水柱,整个湖面似乎都给打陷了下去。
“慕容贱婢,出来!”
“哦?回来得倒快!”
女修清亮的嗓音便在黑暗流动,似乎有些惊讶:“我却不信你那脑壳里,还有脑汁儿在,不知是哪位在你背后出谋划策呢?”
南松子经由一回发泄,情绪倒是平复了些,他的面皮心计也是非同小可,只是在慕容轻烟身上吃亏太多,心里有阴影,导致束手束脚。如今挟着发觉被骗后的羞恼,那份儿隐隐的恐惧倒是又淡去了些,沉默片刻,他倒是嘿嘿地笑起来:
“你用离魂香假托一梦归,手法也不算高明。叔父我只是一时受你所惑,嘿,那一梦归是飞魂城最厉害的手段之一,没有他们特殊的心法,你便是有了,也不可能发动,否则便要先伤自身,我说得可对?”
女修没有立刻回答,南松子几乎以为她趁着黑暗遁走,再次放出了那灼目的光球,将南霜湖及大半个山谷,都照得透亮。光芒逐散黑暗之时,南松子倒是又看到了湖岸上两个年青人,但也没有在意,两人修为最高也不过通神初阶,当真是挥挥手就能碾碎的小虫子。
他真正在意的是,强光下,慕容云烟的身形清晰呈现。
女修没有往别处去,而是站在了湖心,凌波独立,湖面的微风轻拂那轻纱似的外衫,仿佛真是乘风而去一般。
南松子经由这么一回反复,色心又是翻上来,见此便是咕咕地咽唾沫,那反应带着几分夸饰,倒有一半是在刻意扰人心神。
慕容轻烟对此视若无睹,轻拢鬓发,悠悠开口:“我一生虽是结仇无数,然而西来访友,行踪不过少数几人知晓,不是宗门内,便是飞魂城中。我之于飞魂城,说到底不过是个外人,挡不了别人的去路。如此这般,只有宗门内”
南松子却不给慕容轻烟继续推导试探的机会,他放声大笑,打断了女修的话:“何必动这等心思,等咱们一床三好,共享至乐的时候,贤侄女不就知道了?”
说至此处,他咬着牙将笑声挤出来:“贤侄女莫急,这一回,叔父我下手必须更痛快些,便是打折了贤侄女哪条粉臂**,办起事来,也别有情趣不是?”
说话间,他抬起双手,正要发动,夜空中,有剑光飞掠,大气排荡两边,嘶啸如飞矢,将他话音截断。
剑光是由南端山顶发动,如虹贯空,一闪便越过近两里的路程,直取南松子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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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章乱用后主词。另:已经连续两天一更了,明天的更新隔得太远也不好,下一更就凌晨吧,相应的明日第二更在下午五点左右,敬请兄弟姐妹们支持。
第九十四章 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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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剑光,南松子低骂一声,大袖拂动,真煞如潮,驱动周边大气,瞬间生成千百个细小扭曲的漩涡,消解锋芒,引偏剑势。还丹修士凝炼数百年的真煞非同小可,虽未真个爆发,可丝丝缕缕,彼此绞缠,本是一往无前的剑光便像是落进了沼泽里,来势顿挫。
然而这一剑受挫,同样是那边山头,竟然又有一道剑光横空,虹桥飞架。借着前一道剑光引走黄袍道士的注意,这一剑来势更疾,而且与先前那道剑光不同。这一剑不是单纯飞剑伤人,而是有人驭剑而来,到了后面,光芒又迅速收敛,现出内里人影,身形清瘦,道袍玄冠,凭虚御风间,一剑横抹。
对这一剑,南松子更为重视。如果他所猜不错,这就是离尘宗非常有名的一记剑诀,唤作“无惑法剑”,与他学自万象宗的法门有些相克,很让人头痛。
尤其是在这种很纠结的时候
“离尘宗的小辈,你们有完没完!”
南松子真恼了,最早出手时,为了避免和离尘宗这个修行界有数的巨擘结怨,他还是非常克制的,只是打灭了其警讯飞星,又使手段将二人困住,没想到里面这个女冠修为如此了得,竟然突破得这么快,而且还不依不饶地追过来。
这一刻,若是放手施为,南松子倒有五成把握给这离尘宗弟子以重创,但是他心中毕竟有所忌惮,手下便缓了缓。空气中一声轻爆,真煞没有任何花巧,直接冲撞,纯凭修为,接连轰开了两道剑光。
剑光受到撞击,直贯下去,驭剑人半截身子都落入水中,却又提气,顶上水面。朴素不起眼的道袍下,身姿清瘦,容颜却极是秀美,正是今夜一直不见的梦微。
“慕容师姐可无恙么?”
相较于慕容轻烟的风情,梦微朴素的打扮显得很不起眼,不过两位女修站在一起,也不必分什么高下,只是出奇地谐和养眼。
慕容轻烟浅浅一笑:“尚好,只是梦师妹何苦再来趟这混水?”
梦微神色平静:“修道人当戒杀惜命,然而宗门戒律院内,却也存有可以破戒的例子。南松子,万象宗之逆徒,淫侮同门,叛宗出教,四十年来流窜于沧江两岸,坏人修行,恶行无算,乃是当世最令人不耻之辈。凡我离尘宗弟子,遇此人,斩之可也!”
她手中持一把松纹古剑,古朴无华,姿态凛然,却还有一道剑光绕体而飞,只见得晶芒耀目,令人看不清形制,只觉得要比她手中剑纤细许多,颇为神异。
“唔,那是离尘宗的参商剑诀吧。”
南松子的见识还是很不错的,很快就猜出了梦微的些许底细。他的目光在两位女修身上来回扫视,停留在梦微身上时,心里有团火苗在冒,不过他终究不是真的疯子,很快把念头掐灭,最终仍将视线对准湖面上那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他已经下定决心,什么都不管,先以雷霆手段,擒住慕容轻烟,再远遁万里,到那时,谁也不能拿他怎样!
所以,被一个小辈揭了底子,他也不理,只在手上直接起了攻势。
他手爪探出,下方便波浪涌起,飞溅的水花彼此相激,转眼湖面上便是水雾弥漫,随后真了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将下方的身形隐没其中,若隐若现。而湖面上空的光源似乎也有调整,光芒的穿透性变弱了,与湖面上初起的雾气合在一起,形成了更迷惑眼睛的光雾,笼罩整个湖面。
随后,南松子又当空虚画,转眼便是一道符箓书就,当空催发,灵光点点,尽洒落到湖面雾气之中。
“是因势象形,小心幻术!”
慕容轻烟轻声提醒,梦微略一点头,随即瞑目定神,待睁开眼时,明眸愈显清澈。
她自幼刻苦修行,又精擅可破一切虚妄的“无惑法剑”,对幻术有极强的抵抗力,之前南松子以幻阵困住她和李佑,她便先一步破阵而出,应对同源而出的幻术,也有几分经验。
只是,湖边那二人怎么碰上了这档子事?
她指的正是在湖岸边探头探脑的余慈和宝光。
梦微飞剑而来时,由于所处山体的角度问题,没有看到那二人,眼下看到了,不免有些担忧,还丹级别的争战,影响范围相当大,那两个师弟修为都还浅薄,若是被波及到,就是她的罪过了。
然而很快她就看到,岸边的两人在向后退后,没入到山体暗影中,很快一团云气慢慢地启动,几乎是贴着山体,飞向高空,没入到夜色中。
眼前,南松子的攻势袭来,梦微心中却是一轻:“必然是余师弟,宝光师弟不如他机敏。”
一个分神,先机已失,不过没有心障,她手中松纹剑运使却更是自然。也不见什么妙招,只是剑气圆融,锋芒内敛,在身外丈许布成一个几无瑕疵的圈子,那些湖水飞溅形成的乱相、暗蕴的杀机,都在圈子外一一化解。
身外那道剑芒,却如活鱼一般,在圈子内外闪掠游动,灵性非凡。南松子试探性地攻了两记,都是稍触锋芒,便自退开。
梦微知道,南松子对她仅是利用“因势象形”的法术加以牵制,将其孤立出去,这败类的目标还是放在慕容轻烟身上,
果然,雾气中,慕容轻烟遇到了困难,她身形一直未停,在急速飘移闪掠,同时真煞激荡,气劲爆鸣声不绝于耳,可这里面有一大半都击在空处,纵然是隆隆有声,湖面上的轻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地浓厚起来。
南松子便隐没在雾气中,持续不断地对女修保持压力,却又没有真正发难,一直在积蓄着力量,准备行雷霆一击。
无论是场面上还是实质上,南松子对慕容轻烟都占了绝对的上风。这很符合两个的层次差异:前者是还丹上阶修为,距离步虚只差一步,慕容轻烟则是还丹初阶,彼此相差了两个层次,只能说是有些抵抗之力,却几乎全无胜机。
这一切梦微都看得非常清楚,所以她也一直有所保留。直到某一刻,她看到了慕容轻烟一个非常微妙的表情,那是专门对她而来。
下一瞬间,梦微周边的剑气圈子倏然收缩,内压的力量驱动身形,疾射如电。
更早一线,慕容轻烟似乎是后力不继,露出一个真煞转折接续上的破绽,这破绽是如此致命,以至于南松子维持的强压像是溃堤的洪水,一下子便找到了突破口,轰声发动。
湖面上争战的重心瞬间倾斜,南松子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全部投向慕容轻烟那边,这是气机牵动下的变故,很难为人的意志所转移。
此消彼长,对梦微那边的放松,导致女冠身外再无钳制,她的身形像是被磁石吸着,投向慕容轻烟的方向。
这是一次天衣无缝的气机呼应,两位女修仿佛心有灵犀,将原本各自孤立的局面,一下子并合在一块儿,而这还没有结束。
南松子积蓄的力量被气机诱发,可这时候,他忽然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目标。
在这一刻,通过连续数次身形交错,还有更为复杂的气机移换,慕容轻烟和梦微的气息混杂了。眼下的情况,就好像在南松子辛苦举起超过他极限的重物,准备砸人的时候,面前的人却不在了,反倒是他自己有被压死的危险。
情势逼得南松子必须做出选择,他低吼一声,一直隐没在雾中的身形凭空出现,纯凭感觉,掌爪探出。
可惜,他选错了。
指尖迎上的,是松纹剑的剑锋!
被南松子浑厚的真煞挤迫,空气中响起连声轻爆,非但真煞威势无俦,便是爆音也能撼动神魂,而且曲起的掌指间,隐约有暗影吞吐,异香扑鼻。那是南松子近年来祭炼的一样阴毒法器,他便是准备用其制住慕容轻烟,为所欲为。
可是,这样的一击却碰到了梦微的剑上。
梦微身形飞速后移,可手松纹剑只是微微一震,旋又稳住。这一刻,湖面上的气浪啸音,仿佛有大风扫过无边的草原,呼啸奔流,却毫无定向。
南松子的感觉也是如此,他蓄力的一击轰在了梦微布下的剑气外层,却感觉着浑不着力,如同江水冲击光滑的礁石,又好像是皮鞭猛抽转动的陀螺,力量使得越大,对方站得越稳。
当然,这个“稳”,是在梦微急速后退的情形下,相对而言的。
在他的感觉中,此时的梦微,分明就是一个浑圆无疵的球体,在其内部核心的驱动下,飞速旋转,消卸掉一切外力,甚至化外力为己用,随时都有一个扑击的势头。
那“势头”就是女冠周边,随剑气流动,而愈发耀眼的绕体剑芒。
“小小年纪,怎么一身抱丹真煞,千锤百炼,竟无一丝瑕疵?”
南松子的情绪越发地难以控制,他感觉到慕容轻烟似乎在远离。这让他放开了一切,再不管眼前的女冠,可能是离尘宗极为看重的后起之秀,害了她会有怎样的后果。只将手腕抖动,那缠绕在手臂上的法器便待放出。
便在此刻,一缕清音,如击玉磬,明朗悠远,响在他耳边。
南松子呆了呆,扭头去看,只一眼,他的眼珠子便红了:
“大洞真符,果然在你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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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宝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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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松子在运使法器的关键时刻回头,却见得已退到半里之外的慕容轻烟手上,持着一块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符,之前的清音,便是从那里传来,而此时,女修又一次扣击。
紫芒暴闪,纯粹的光像是凝成一记重锤,自半里外发动,却一闪即至,南松子大叫一声,向后飞撞,一直加持在身上的“虚空神行符”砰声破碎。不只是“虚空神行符”,包括他之前用护身的符法,驱动“因势象形”乃至准备催动法器的符咒,在此刻都是齐齐失效,再不成形。
梦微把握住了这次机会。松纹剑彻底内守,然而她身外一直蓄势待发的剑光,却像是脱了樊笼的鸟儿,轻鸣声中,穿透水烟,光芒几乎要融化在遍及湖面的光雾中。
转眼间,剑光洞穿南松子护体真煞,带起一蓬血光。
此时,第二记“紫光重锤”破空而至,南松子几乎没有抵挡之力,再次被击中,身子斜贯入水,不知给砸了多深。
湖面上,两位女修一举占得上风,却都没有放松。梦微很清楚,她的“飞翼剑”只是擦过南松子的左上臂,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势,而更远处,慕容轻烟从来就没指望这一轮攻势,会给南松子造成致命的影响。
她略偏过头,眉峰轻皱,暗忖道:“怎么还没来!”
下一刻,湖面震荡,南松子大笑着冲出来,一点儿没有被打进湖里的尴尬恼怒,情绪反而是亢奋到了极点:
“果然是大洞真符!”
南松子站在湖面上,盯着远处慕容轻烟手中的玉符,眼都不眨一下:“那女人说此符一直被你随身携带,果然没错。”
慕容轻烟手持的“大洞真符”,全名叫做“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乃是万象宗首屈一指的宝物,有此符在手,天然可以干扰方圆数里符箓的运化使用,凝神聚力,甚至可以轰破已成形的符法,将汇聚的灵气还原到初始状态,十分凌厉,故而又称“还真符”,与宗门另一件“还真紫烟暖玉”的修行至宝并称。
然而,此符最重要的不是破符杀人,而是上面用宗门特殊的祭炼法,印下的《森罗真煞抱丹诀》、《流霞千映飞举法》两部宗门最高妙的典籍心法,得之可突破还丹境界,淬炼真形,追求长生。
南松子不远万里追踪过来,除要一偿夙愿,倒有大半还是为了此宝而来。毕竟,美人再好,也比不过自家性命重要。看到此符,他的心情当真很好,说着便嘿嘿发笑,搓手道:
“贤侄女,你志不在门内,万象宗的法统,在你这里,怕是要绝了。这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再好,也只是个传法的工具,敝帚自珍,绝没必要。不如留给叔父我,将其发扬光大。你自做你的乖女儿,到飞魂城,把幽灿他们伺候舒服了,自有无穷好处,何必执拗于此?”
幽灿便是飞魂城的城主,乃是洗玉盟的巨头,便是在整个修行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慕容轻烟拜的义母,便是幽灿的发妻夏氏,只不过外界传言,幽灿对慕容轻烟这个便宜女儿,颇有些想法,南松子话中便是暗讽此事。
哪知慕容轻烟听了他的言论,便笑出了声,且没有照顾半点儿形态,直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来。这时候,她话音里不免带了些喘息,轻轻细细的,串在明亮的字音中,又多了一分磁力:
“好叫你这色胚得知,这符对我确实没有用处,可是我便是毁了它,也不会送到你手上”
说到这里,女修又咯咯发笑,这回更是肆无忌惮,飘荡的音色勾人魂魄,可内里的言语,却让南松子变了脸:
“森罗真煞是不是修到顶了?是不是欲进无路?是不是找不到能与它匹配的步虚术?一直停滞在还丹境界,眼睁睁看着肉身老去的滋味如何?
“南松子,你那全装着精/水的脑子,果然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能在飞魂城的追杀下,安然逃出北地三湖!如今我可以告诉你,那是我要看一看,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便是浑身都充着精/水,那卵子也是缩的!”
一下子,南松子的脸色便是铁青,已被女修击中了要害。好半晌,他缓了口气,强按着情绪,重重点头:
“很好,很好!慕容轻烟,我把话搁在这里,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把那符交出来,我看在你死去娘亲的份儿上,不但留你性命,还给你留几分体面,若不然哈!”
怪异的笑音突发,两道几近于无形的虚影忽地从慕容轻烟身侧的雾气中冒出来,依稀近似人形,四手合抱。然而更早一线,慕容轻烟已经飞上半空,手中玉符紫芒连闪,将那两道虚影打得千疮百孔,化为烟气消散。
南松子从来都没指望能说服慕容轻烟,慕容轻烟又何尝会相信南松子会单逞口舌之利?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里湖面上分明又有了变化。
不知不觉间,湖面上的雾气愈发深重。且不知道是光源的变化还是其他的什么问题,雾气隐隐透出一层暗红色,风过湖面,还传来丝丝腻香。
似乎南松子祭起了什么邪门的法器,两位女修都感觉到,此人出手的方式,有了很大变化!
浓雾中,出现了一些虚淡至无的影子,神出鬼没,每条影子身上,都缠绕着极其怨厉的心魔煞气,虽没有实质的攻击力,可一旦沾染上身,被心魔煞气攻伐神魂,便是极大的麻烦。
梦微还好些,她出身玄门正宗,又践行戒律,心志坚定不移,剑气迫发时,一切邪魔都近不得身。可慕容轻烟出身旁门,又深沉多思,在抵御心魔上,天生便落在下风,手中“大洞真符”虽有破符之异力,却也无法对症,一时非常被动。
便在此时,南松子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抓来。
慕容轻烟勉力回身,“大洞真符”轰声一震,紫芒如剑,切割过去。南松子却是不闪不避,纯凭护体真煞挡下,挡不住的便任他破皮见血,血雾飞溅。
他速度何等之快,慕容轻烟也没料到他竟然在重占上风的基础上,如此决断,又想他“虚空神行符”被破,想飞上半空躲避,哪知南松子竟是如影随形,“大洞真符”再度迫发紫芒之时,身影已经欺到近前,真煞鼓荡之中,里面心魔煞气只有更重。
“嗡”地一声震鸣,“大洞真符”紫芒剧盛,照彻周边浓雾水面,与暗红的雾气交织在一起,瑰丽夺目,可过于深重的颜色,又极是诡谲。
女修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在此刻,紫芒如飞星,从她手上甩出,飞上半空。
事发突然,就连出手夺符的南松子,都没想到此符竟然如此轻易的脱手。但随后就是大喜,甚至顾不得失神状态下的慕容轻烟,返身便去抓符。
他的速度极快,转眼指尖就要触及宝符,然而耳畔忽剑气激啸,指尖一冷,那宝符紫光便被破空而来的剑气轰飞,远远弹开。
“贱婢!”
只观剑气,便是横空杀出的就是那离尘宗的女冠。南松子暴怒,却又顾不得报复,挪移身形,又要再追上去。
这次如影随形的却换成了梦微,松纹剑轻轻摆荡,便有层层剑气,阻拦在南松子和宝符之间,前一波刚被轰碎,下一波又平地涌起,虽然挡不住南松子,却也屡挫他的冲势,让他无法迅疾提速。
眼看着另一边慕容轻烟追符而去,且肯定要比他先到一步,南松子眼珠子已是血红,他嘶声厉啸,身上那几处被两位女修割伤的血口,同时迸溅血雾,紧接着,有一团血影从他身后腾起,在大气中一涨,翻身便扑在了南松子身上,滋滋的红雾从伤口处腾起来,南松子的身躯,转眼便涨了一圈。
下一刻,他的身躯便虚化了。
梦微反应极是准确,松纹剑瞬间回防,再度形成那个完美无瑕的剑气圈,稍迟一线,南松子便舍了宝符,合身冲至,直接撞上来。
剑气圈完美发挥作用,消卸掉冲力。然而梦微却是凛然。有一线黑影不知从何处来,叮声撞在她剑气圈上,却又瞬间变化,化为一圈细微至极的气芒,附在剑气圈上,时聚时散,瞬间跳变千百次,稍一凝滞,即是突破进来!
“诛神刺!”
曾经从典籍上见过类似的记载,可她却从没有见过破解的手段!一个恍神,千丝万缕的寒气入体,又瞬间聚合,如有灵性,直刺她还丹定鼎之处,便似有一般刀子,当胸捅入!
以她的坚强,也忍不住痛呼一声,剑气圈轰然破碎,南松子狞笑着贴上来:“拿你换符,看她应不应!”
因身形膨胀而显得粗壮的手指箕张,要来锁女冠的脖颈。
便在此时,强光乍闪,撕裂雾气,在他眼中烙下清晰的痕迹。
南松子心头一震,才叫声“不好”,便听到这冬日的夜空,隆隆雷鸣,震得山谷回音,久久不绝。
一切污秽邪物,天生的都见不得天刑雷光,而南松子使的这门功夫,乃是偶然得到的一门邪法,威力虽强,可并不完备,破绽罩门甚多,尤惧于此。雷光电火,来得何其迅猛,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正面轰中。
雷火的威力其实并不算强,可其中蕴含的天地杀伐之气轰然搅动,震得他气血翻涌,周身心魔煞气竟然有不稳的迹象!
此时,在另一侧,慕容轻烟距离旋转飞出的宝符已只有数丈距离,却听“哗拉”一声水响,一道人影破水而出,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正好抓住从头上飞过的宝符,娇笑一声,飞身急退!
这一连串变故发生得太快,原本湖面上占据了主导地位的三人,都是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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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笑声
南霜湖上,这一刻显得分外杂乱。雷光爆闪后,是殷殷雷鸣;女修出水夺符,娇笑如铃;剑气劲风的撞击,余波还未消停。这些因素通通搅在一起,充斥着人的耳目。
然而湖面上又非常安静。原本主导着事态走向的三人,好像突然就被撇开了,搅场的人喧宾夺主,那三人只余下了古怪的静默。
在岸边,余慈身化轻雾,疾速飞掠。
作为搅局的人之一,他大概是最自不量力的那个。
还丹层次的交战,根本就不是他应该介入的。不过,为什么他连哄带训,赶走了宝光,自己却留下来,不正是为了防止刚才那情况发生么?
余慈很有自知之明,却不会妄自菲薄。他深信每个人都有用处,而他的作用,就体现在刚刚那记五雷符上!
在符箓雷法上,向有“应机而发”一说。余慈这一记五雷符,便是将捕捉“雷机”运用到了极至。雷光迸发,虽然威力未必比得上真正天雷之万一,甚至也比不上当日元气鼎沸,轰击屠独那一回,却是既救人又伤敌,做得恰到好处。
上回亲见解良画符,这些天来又时刻琢磨,不知不觉间,他的符法造诣已是又向前迈了一步。
可是,也是那一记五雷符,将他彻底暴露。所以,在放出雷光的瞬间,他就毫不保留,全力运使雾化剑意,借着湖面上浓重的雾气,飞速移动,尽全力摆脱南松子暴怒之下的报复。
不过,接下来的事态表明,他的这番准备是白做了。
南松子确实是暴怒,可是在他要碾死湖对岸那只小虫子的时候,破水夺符的女修,却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他死死盯着那女修,更确切地说,是盯着女修手里那紫光闪烁的宝符。
是的,慕容轻烟两手空空,在她最接近目标的时候,宝符却被人从她眼皮子底下夺去了。
此时,“大洞真符”就在她身前数丈远,握在一位紫衣女修手中。流动的紫芒与女修衣衫映衬,眩彩夺目,让这位女修本就姣好的容颜愈显得艳光四射。
宝符易手,慕容轻烟倒还算得上平静,只是轻轻摇头,叫破来人的身份:
“陶师叔,你这是何苦来由!”
紫衣女修咯咯一笑,却不回应慕容轻烟的话,只是握着宝符,轻轻贴在额头上,随后又慢慢地滑下来,与脸颊摩挲,过程中,她微瞑双眸,深深吸气,无比地陶醉:“这符,这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终于在我手里了”
女修慢慢睁开眼,盯着慕容轻烟,哑然失笑:“轻烟哪轻烟,你说我何苦?”
她似是非常疑惑,然后她的情绪便爆发了,娇美的容貌被怒火烧得红赤,眉目间的恨意则扭成一道印痕,直贯顶门:“若我不苦,身为堂堂的万象宗宗主,这宗门传承神器,这二十年中,为何不在我陶容手里,却落在你慕容轻烟手中!”
“说得好,轻烟贤侄女做得确实不地道!”
南松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紫衣女修身后,在这片湖面红雾中,他当真算得上是神出鬼没,不过此时,他的目标却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死死盯着紫衣女修手中的宝符,咽了口唾沫,嘿嘿笑道:
“陶师妹,这符上面的《流霞千映飞举法》,可是我的!”
紫衣女修没有回头,声音略有不愉:“既然许了你,自然不会忘了。”
南松子拉长了腔调:“哦,陶师妹握符在手,脾气见长啊!”
娇躯一颤,紫衣女修似乎有些怕他,又在犹豫。前面慕容轻烟秀眉皱起,正想说话,南松子却更是干脆,探手从紫衣女修肩后过去,反勾着她的下颔,身子凑上来:
“陶师妹,前儿晚上你勾着腿儿疯叫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可是忘记了!”
稍顿,暴吼声便在女修耳边轰响:“给我!”
可他的嗓音过大,女修受了惊吓,手一颤,那宝符竟是脱了手。南松子呸了一声,又怕前面慕容轻烟发难,当下顺势将女修搂进怀里,发力将宝符吸过来。
微温的宝符入手,那感觉是实实在在的。紫芒映目,照得他的眼睛也变成了紫色。
南松子举起宝符,放声大笑。
虽然万象宗在修行界,不过是个三流的小宗门,可这“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由开派祖师以下,超过十位各代宗门内的大能力者,先后祭炼两劫时间,完成了地煞六十四层、天罡二十八层、总计九十二层的祭炼层数,在“天罡地煞”祭炼法的体系内,已经是佼佼出群,虽然未到法宝的层次,但在法器中,也属第一流的。
更重要的是,这上面的《流霞千映飞举法》,可以让他停滞已久的修为再进一步,真正涉足到步虚境界,以淬炼真形,延长寿元,让他以后的日子过得更为舒心惬意。
慕容轻烟神情凝重,向前移了些许,像是要出手夺符的样子。南松子见她这模样,笑得更是欢畅,炫耀性地将宝符朝女修挥了挥,然后回手
把符吞到了肚子里去!
所有人都愣了。
诚然,许多符箓理论上是可吞服的,世上也有不少服符的法门,包括这大洞真符,也确确实实可以用服符之法暂化入体内。可是南松子这突如其来的一手,还是让人们的脑子停转了那么一刹那。
南松子对自己这手极是得意:“任贤侄女如何足智多谋,也不用再打此符的主意了。之前咱们纠缠得热火朝天,眼下,咱们继续?今夜,便在这湖上,来个一床三、不,是一床四好!”
说着,他大力拥了一下怀中紫衣佳人,女修像是傻了,全无反应。这时候,南松子忽又记起一件事,眼睛转动,刺向更远处的湖面:“对了,还有一个小家伙,真是碍眼!”
相隔里许,还有红雾遮掩,南松子的视线投射依然准确无误,余慈身上骤寒。南松子的眼神,将最危险的感觉带给他:
“刚刚那记五雷符,雷机把握得很不错,可惜,符法本身狗屁不是啊!”
比南松子的咆哮声更早轰来的,便是刺目的电光长链,且不是一道,而是五道、十道!
这不是五雷符,只是最最寻常的掌心雷,比五雷符低了至少两个层次,没有雷机运化的玄妙。可里面蕴含的雷火之威,让余慈感觉到,只要被扫到一点儿,今夜他的性命,大概就要交待到这里了!
南松子情绪亢奋到极至,他也不用其他的招数,只是驱动雷法,像是挥舞着长长的雷鞭,大笑连声:
“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小子,你那几手破烂符法,就让老子我想笑啊!”
余慈听他嘲笑,心神却是静若止水,只将雾化剑意催动,身子化入湖上红雾之中,如虚似幻,雷光虽然猛烈,却很难捕捉到他的身影。这种状况下,他甚至还有余力思考:
“这南松子,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念头未绝,那边南松子抱着轻松轰杀小虫子的心思,却又屡击不中,已是恼羞成怒!
“去死!”
他终于动了真本事,余慈周边一直波荡的红雾倏定。无俦巨力从南松子身上迫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通过红雾传导,瞬间轰至,还丹上阶浑厚的真煞修为尽显无遗,余慈周边,方圆三丈之内的空气都给禁锢住,要的就是这让这个修为低弱的小辈,直面足以将他碾碎的强劲力量。
相隔十余丈远,在之前便急赶而至的梦微不顾伤势,要飞剑救人,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且再次引发了“诛神刺”的阴毒余劲,刚凝就不过数月的还丹竟然有涣散迹象,五官七窍都沁出了血丝。
余慈也看到了梦微,便在此刻,他的思绪很荒谬地拉成了一条线:
今夜,梦微实在让他大开眼界:实打实的还丹初阶修为,已是超出了他的预计,而其使出的剑意,细思来,竟完全可以和叶缤传授给他的雾化剑意相印证这让他又挖掘出当日天裂谷中引屠独入瓮,在强压下触发叶缤留在他神魂内的剑意,消解在崖壁上垂直分奔数十里的巨力,直至反冲而上,挥出那绝妙一剑的记忆。
此时此刻,记忆依稀又成了现实。
身心化圆,无有瑕疵。
在身体内的某一个点,清晰的振波八方传导,震荡元气元神、筋络骨血。此时此刻,余慈便是一颗密实内聚的圆珠,虚悬半空,与轰击过来的巨力正面碰撞。
一声闷响,余慈的身体猛掼出去,眨眼飞出近半里的距离,再斜撞入湖,出奇地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南松子“唔”了一声,似乎有些感应。但很快,欢愉的感觉顶上脑门,让他哈哈大笑,只当那小虫子已经给碾碎了。
开心之下,他伸手去捏陶容的脸蛋儿。怀中女人虽然比他那“贤侄女”逊色一些,可也是极出色的美人儿,为了报复慕容轻烟,不但主动透露消息给他,又随他追踪到此,一路上屈意奉迎,很是知情知趣。
这么想着,南松子便觉得下腹火热,然后,就是冰凉!
“呃?”
还丹上阶修士的反应绝不应该这么慢的,可是南松子莫名地便是脑子转不开圈儿,直到他看见怀中的女修像一个幽魂,脱开了他的钳制,又看到下腹喷溅而出的血浆,才清醒过来。
然后,剧烈的疼痛贯入脑际,他想大叫,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荒谬到极致的狂笑声。
脱身而去的紫衣女修也在笑,笑音与先前娇笑如铃的声音相比,却有了很大不同。带着微微的鼻音,显得颇是低沉磁性,震荡着空气,像是响在别人的胸膛里。
这笑声是如此特殊,便传到远处,也清晰可辨。
没有人注意到,湖水中,刚刚冒出头来的余慈如遭雷殛,整个人都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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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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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松子瞪大眼睛,眼中女修虽然还是那娇艳的面容,可是那神情气度,却全然陌生。他强按住失控的情绪,捂着下腹,眼睛几乎要突出来:
“你不是陶容!”
“陶容?你是说她吗?”
紫衣女修的声线语气也有了变化,和她的笑声一样,略带鼻音,低沉悦耳,细听去又似有金铁铿锵之音,非常特殊。
她笑着伸出手,晃了晃,周边空气忽生波动,接着一颗仍沾着血渍的头颅就拎在她手上,微微摇摆。头颅依稀可辨的容颜竟与她完全一致,却已被恐惧整个地扭曲掉了。
紫衣女拎美人头,这样诡异的场面乍现在人前,冲击力实在太强,一时间湖上诸人又是愣了。
很快,慕容轻烟别过脸,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
南松子的眼珠几乎要瞪裂了,他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可是也绝没有将杀死敌人的脑袋随身携带的习惯。
这女人究竟是谁?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可是紫衣女修仅仅用尖巧的下颔点了点他:
“没卵子的色胚,也配知道?”
直到这个时候,南松子才惊觉,下腹的创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
等他省得这一点,他发狂了,激涌的情绪冲上了脑子,挤得头颅几乎要炸开,可是形之于外,却仍是那撕心裂肺的大笑声。不只如此,他的肌体也在不可抑止地颤抖,每一处筋骨皮肉都脱出掌握,他几乎要手舞足蹈,才能缓解这个冲动。
作为修行人,他还是有类似经验的:“走火入魔?我怎么会走火入魔?”
初时,南松子以为是他修炼的邪法出了问题,但他很快又否认掉。他已经感觉到了,不是他本身出了问题,而是他吞到肚子里那块“大洞真符”,正挥散出一层层热力,散入四肢百骸,顶上口鼻间,又氤氲生香,极是妖异。
“这是,这是”
紫衣女修看他一眼,低低笑道:“放心,这回不是离魂香了,是最最纯正的一梦归!”
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流淌,而内里的金属音色愈发地清晰,像是一根锯子,插进南松子喉头,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南松子不是傻子,如今哪还不明白,这女人必然是早早便隐身在侧,很有可能就是他第一次逃走,会合陶容,醒悟回返之际。这女人便在这段空隙将陶容击杀,又变化模样,与慕容轻烟做戏,将他骗了个死死的。
现在想来,女修夺符之后,在手上、脸面摩娑的动作,不正是最好的解释么?
南松子粗重喘息,他明白了很多,但有一点他始终无法理解:这女人哪儿来的一梦归?连慕容轻烟都拿不到的东西,这人怎么会有?
“一梦归采集于东海,却也不是飞魂城一家的特产。”
说话的是慕容轻烟,这位沉默许久的女修缓步走上来,为南松子扫清疑惑,又也将他最后一点儿侥幸碾得粉碎。
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传进来一个极要命的名号:
“东海罗刹教!”
慕容轻烟是这么说的:“好叫你得知,这位乃是东海罗刹教传法使”
紫衣女修打断了她的话:“现在只是分教的上师而已。”
说着,她也不用慕容轻烟介绍,转而对南松子笑道:“记清楚,我道号赤阴,若你下辈子想来寻仇,莫要忘记了!”
罗刹教!
南松子出身洗玉盟,当然知道,这罗刹教乃是在洗玉盟所邻东海之上,一个极大的教派。或许比不过洗玉盟千宗百派合流的煊赫声势,然而教中术法诡谲妖异,供奉的神主亦传说有无边神通,且常透空分身,显示神迹法力,便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也要敬让三分。
故而,即使飞魂城本身就是天下有数的宗门,又有洗玉盟为后盾,仍只能与罗刹教半分东海,互不相犯。像这样的大宗门、大教派,雄踞东海,有那一钱半钱的“一梦归”,又有什么奇怪?
想至此处,南松子忽地哈哈大笑,最后一点儿希望的火苗就此熄灭。
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本来的大好局面,为何会弄成这样?“一梦归”确实是此界少见的霸道毒香,最是激发心火,毁伤神魂。可若他仍以森罗真煞应对,也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
还不是因为他被大洞真符迷了眼,急着抢符建功,动用了本就不完善的邪道法门,然后又自以为聪明地将到手的宝符吞到了肚子里。内外相激之下,心魔煞气失控,引发邪功反噬,而毒香源头又给他锁在肚子里,连洗脱都不可能!
看看对面女人的表情吧,恐怕这种结果,连她们都没料到!
只是,若要他就此等死,却也不能!
念头一定,南松子闷吼出声,原本已经涨大一圈的身体竟然再度膨胀,眼里已经没了眼白瞳孔的分际,尽化为血一样的红色。
两位女修都是看出不对。紫衣女修手中那把刚划开南松子下腹的短剑瞬时飞出,化为凌厉精芒,直取南松子头颅。
南松子举起左臂格挡,“嘶”地一声响,剑芒割肉断骨,几乎将他整条上臂斩下,但也仅是几乎而已。血雾喷薄而出,短剑也被锁在伤口处,嗡嗡颤鸣,却又动弹不得。
完全无视身上的伤残,南松子瞪大眼睛,湖面上几个人影一一印在他眼底,又被他牢牢刻在神魂之中。然后他嘿嘿发笑,笑声中,两个女修同时飞退。
“嘭”声闷响,南松子的肉身爆成一团碎末,血雾肉糜碎骨四面飞溅,周边的红雾瞬间又给染深一层,这还不算,先前红雾中飞动的虚淡的影子,便从这片血肉之花内蜂拥出来,挟着浓重的心魔煞气,朝湖面上的所有人发动了冲击。
慕容轻烟不发一言,回身便飞向另一侧梦微和余慈所在,紫衣女修则是哼一声,手指在身前虚划几道,那些扑上来的虚淡影子,便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环绕在周围团团打转,最后干脆自相扑杀吞食,乱成一团。
不过,这么一耽搁,便见得漫天红雾上卷,化为一道黯淡的虹光,朝着南方天际掠去。
“神魂脱窍?”
紫衣女修冷笑起来:“真以为没了肉身,那一梦归沾染不上了?”
不提她在这里嘲弄,那边慕容轻烟在那些虚无影子杀到之前,护在了梦微和余慈身边。没有了南松子操控,这些阴煞之物虽然凶厉,却不是太难对付,很快就被扑杀干净。
梦微刚刚被“诛神刺”击中,已是受了极重的伤,外表却是不显,见慕容轻烟回护,轻声感谢,但也不是特别形之于色的那种。在她心里,朋友互帮互助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无需大惊小怪。
慕容轻烟冲她点点头,目光移向另一侧,那里,余慈仍只是冒出一个脑袋,盯着前面紫衣人影发呆。
这背影他已经盯了很久,没有发现与记忆中任何一处相似的地方。
可是,她刚刚自称什么?
赤阴?
慕容轻烟也没多想,只以为这年轻人尚未从那边局面中回神,笑着伸出手去:“这位师弟,可还好么?”
余慈还有些恍惚,也伸手让她扯着跳出水来,同时本能地为自己加了一道神行符,凭着符法轻举之力,站在水面上。
“好流畅的符法。”
慕容轻烟轻赞一声,松开了手,余慈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手上残余的柔腻触感。他怔了怔,却听梦微轻声道:
“南松子那边”
“若他以为舍了肉身,就能逃过一梦归药力,那他注定要绝望了。”
慕容轻烟淡淡一句,不再多说,看起来,她的心情并不是太好。
不过很快,她明丽无双的脸上,便显露笑容:“来,梦师妹,我为你引荐一位朋友,说起来,如今你们也做了近邻”
“何须引荐!是离尘宗戒律部的无瑕剑梦微吧,久仰大名。”
紫衣女修的声音越过湖面,余音铿锵:“我乃绝壁城玄阴教上师赤阴,托栖于贵宗治下,将来还要仰仗鼻息,这里先行见过。”
话是这么说,可踏水而来的女修,神情平淡,甚至于疏离,又哪有半点儿仰人鼻息的意思?
而这边,就是一向守道知礼的梦微,神色也略显淡漠,只是维持着礼节,道了声:“赤阴上师。”
慕容轻烟见她二人模样,略有些奇怪,但随即便明白过来,轻拍额头:“是我考虑不周,你们两家近年有些不睦!”
她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做出拍额头的动作,竟出奇地好看,略带着懊恼且又无奈的情绪很恰当地传导出来,便是一旁心事极重的余慈,也瞥去一眼,暗赞这女人很懂得缓和气氛。
不过,接着他的注意力又转回去。
他看到了,漫步走来的紫衣女修周身,光线正反常地扭曲。人们眼前一花,紫衣女修的影像便淡去了,从中走出一位身姿更显高挑,凤目长眉的陌生女子,可那气息,却与紫衣女修无异。
“罗刹幻法,果然名不虚传。”
这是慕容轻烟的赞声,这一点,便是梦微也要承认的。
余慈则死死抿住嘴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久违了,赤阴女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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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重要通知在作品相关栏里,请兄弟姐妹们观看,在此先顿首道歉。
第九十八章 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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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赤阴女仙是一位绝代佳人。
有人嫌她面目轮廓太过硬朗,那他决难以想象赤阴小憩时容颜柔化的娴静;
也有人说她神态像剑般咄咄逼人,那他必然从未见识过赤阴醉酒时的憨态;
还有人对她的冷傲不以为然,那他肯定没有见过赤阴开心时前仰后合的恣意痛快。
太熟悉了!
相处五年,随侍左右。余慈就是闭上眼睛,也能回想起赤阴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然后综合成为一幅极其完美的图景,作为所谓“美丽”的标尺,刻在心中。
那确确实实就是烙在他心里的,难以褪去的印痕。也许暂时被埋下,但只要吹去上面那层浮尘,所有的一切,便又都清晰起来。
可就是这样的佳人,留给余慈的最终印象,却是阴暗冷厉,如吹阴风,如入鬼狱。
赤阴是美丽的,但又是喜怒无常的。她性子骄傲而自我,完全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也许上一刻她还和你言笑晏晏,但紧接着,就是雷霆之怒,让你生死两难。
更关键的是,赤阴的本性是嗜血的。她会想着办法折磨那些惹怒她的人。
余慈便记得很清楚,在他十岁那年,有一个近侍惹了赤阴发怒,女修便玩出了新花样,手不摇足不动,甚至不见调运真煞,只在数丈外平淡说话,口呼“要左足”,那弟子左足便断,口呼“要右眼”,弟子右眼便碎,十余句下来,弟子五官、骨胳已无半点儿完好处,皮肉及五脏六腑却丝毫不损,如此惨呼七日才死去。此般情形深刻在余慈心底,至今忆起,犹在眼前。
在双仙教五年,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便是余慈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次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察颜观色、赔着小心,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往事不堪回首。
余慈深吸口气,将那些记忆再度掩埋。但现在,在这南霜湖上,在这独特的氛围下,他却有一个问题,乃至于一个冲动:
要不要上去,把身份挑明了?
他盯着赤阴,只是赤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赤阴依然是当年的模样,美丽而骄傲,她显然是不会在意一旁修为低微的年青道士的,便是她注意了,也不会从这道士身上联想到十二年前,那个大火冲天的夜晚,失踪不见的近侍。
她甚至懒得往余慈身上扫一眼,走至近前,将手中一样东西甩向慕容轻烟:
“喏,这是大洞真符吧,南松子终究没敢把它卷走,倒是其余的物件,没留下半点儿。”
慕容轻烟接过宝符,轻轻道了声谢,再看向赤阴,却问了另一件事:“陶师叔何在?”
“山那边”
赤阴将详细地点告知,末了冷笑一声:“为你清理了门户,非但没有感谢,说不定还要招埋怨,真是何苦来由。”
慕容轻烟摇头一笑,并不多言。
赤阴也不再多说,目光又朝梦微那里瞥了一眼,道:“我的车驾便在十里外,你是和我去绝壁城,还是”
“之前说好了要在离尘宗盘桓几日。说起来,我还有四明宗甘师叔的一封信,要捎给于舟道长呢。”
这就是拒绝了。赤阴自然不会再劝,轻描淡写地道了句“随你”,甚至懒得订后会之期,也不招呼,身形飞动,转眼不见踪影。
余慈的视线随着她移动,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也没有收回来,盯着夜空,久久不动,他终究没有做出傻事:
便像是一只蚂蚁,走到巨人面前,愤怒地咆哮:
“喂,大块头,你刚刚绊了我一跤!”
巨人要么就是没听到,但若是听到了,只会是冷漠地再踏一脚下去!
余慈深深吸气,他忽然觉得心脏跳得非常厉害。有一种紧迫感、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揪住他,慢慢地勒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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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师兄,余师兄!”
大清早的,院子里面宝光的叫声很恼人,余慈昨晚研究符书到很晚,此时不过刚睡了一个时辰。不过,宝光和他熟惯了,才不管他怎样,穿门过户,一路直达他的卧室。
“余师兄,不要睡了。慕容师姐专程到观中辞行来了,还向师傅问起你呢!”
“唔?”
余慈眼睛睁开,“慕容师姐”这个称呼,一下子把他的思维揪起来。
如今已经是南霜湖一战后的第二十天了,然而当时湖上发生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便是想忘记都不成慕容轻烟、南容子、梦微,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赤阴女仙,这些人的形象,几天来一有空闲,便走马灯般在他脑中打转。
那日战后,南松子神魂脱窍,远遁无踪,
按照常理,南松子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找一个合适的肉身夺舍,保护神魂不灭。而以南松子还丹上阶修为,精气神早已盘结一处,七还九返,凝成最上品的金液还丹,神魂坚固,便是肉身粉碎,也能维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更能保住肉身在时的一些本领。且从当时的情形看,那厮神魂走脱时,还携走了身上的法器,这样,他的危险性也就大大提升。
所以,止心观已经提升了戒备级别,更从宗门内调来一位还丹上阶修为,又精擅镇魂驱邪法术的仙长,辅助于舟,确保此地的安全。
相对于这边的有条不紊、把握有度,梦微伤势的严重程度,便让人非常意外了。
根据宗门仙长的权威诊断,她很可能是被“诛神刺”击中,还丹受损,之后又强行提气,以至于连道基都有所撼动。
要知那“诛神刺”,乃是此界一门极有名的凌厉杀法。传说是修士以特殊手法,凝炼周身真煞,化虚为实,凝成的一件凶器,可化为亿万气芒,聚散由心。散化时可无视任何屏障,包括修士护体真煞,而一旦入体,则自发攻入修士气源要害,损坏根基,阴毒之至。
还好,大概是南松子修为不足,又或法门残缺,凝成的诛神刺威力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梦微虽是道基受损,却也不是不可逆转的伤情,只是需要一段较长的疗养时间。
也因为如此,当日与前来接应的于舟等人会合后,梦微便被紧急送回离尘宗山门治疗修养,作为她的客人以及事件的关键人物,慕容轻烟也跟着去了。而如今,她在离尘宗的行程是结束了么?
宝光看起来非常兴奋。自从那夜见了慕容轻烟戏弄南松子,这小道士对女修便很有些敬佩和好感。在她前往山门之前,还和她“攀谈”几句,至少在佳人面前混了个脸熟。如今见女修回返,情绪便带着些亢奋。
其实,见面的过程是很平淡的。
慕容轻烟到此,主要还是和于舟道别。她来时,替四明宗的某位长辈捎来一封给于舟的信,此番离开,也是礼貌性地问一下,有没有回信之类。
有于舟在前,无论是余慈还是宝光,也只轮得上给女修打声招呼,然后便是听于舟和她说些礼貌性的闲话。
很快,这场辞行的礼数便算是周全了,慕容轻烟正式告辞,唯一有点儿意外的是,于舟老道临时有事,便让余慈和宝光送女修下山。
宝光非常地开心,路上说话便多起来,余慈只是偶尔插两句。宝光长年在山上,便是开启话题,也说不出太多,转了两圈,便扯到了水相鸟身上。
说起来,那水相鸟已被梦微转给了慕容轻烟,此时正很灵性地在半空盘旋,看起来已经接受了它的新主人,让一直和这鸟儿处不好关系的宝光,十分羡慕。
“这鸟儿机灵得很,就是有一点奇怪,只见它变成别的鸟儿,却见不到它本身是啥模样。好几次了,都是这样。”
“很正常,便是一个人的面目转换太多,到最后,也会辨不清自己的本相呢。”
慕容轻烟不像在回答,而像是感慨。
余慈盯着她看。
其实对慕容轻烟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形容五官轮廓的词句,其实都是累赘,只一个“赏心悦目”,便极是恰当了。更吸引余慈的,倒是别在女修发髻上的那朵白色小花,那是慕容轻烟为祭奠她的师叔、也就是死在赤阴手中的陶容而配带的。
很奇怪是不是?
余慈发现,他也很难把握眼前女修的真实面目。从南霜湖上初见时起,泼辣的、妩媚的、雍容的、圆熟的、柔和的乃至眼下思辩的和悲悯的面目,时时变化,似乎每一刻都有不同,但每次转化,都能让人如沐春风。当然,作为她的敌人,必然是另外一种感觉。
宝光还有疑问:“慕容师姐要水相鸟做什么呢?”
“授课啊。”
慕容轻烟给出的令人相当意外,不过听她解释,又是合情合理:“我万象宗以符法、幻术起家,宗内各法门虽屡有增补,但根本还是不变的。水相鸟乃是此界奇物,其水相变化之术,可与宗门诸法相印证。有一件实物,比空口说话要来得生动太多。
“而且,这水相鸟,可是我最敬佩的一位长辈,当初练剑修行时,悟道成道的关键呢。”
“呃,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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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兄弟姐妹的支持,感慨又熨帖。再没什么可说的,谢谢大家,减肥在此拜谢!
第九十九章 知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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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和宝光都非常好奇,不知道是哪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慕容轻烟轻掠鬓发,指尖轻触到发际白花,轻声道:“我今生第一个佩服的,便是半山岛叶缤叶宗主。她在众强环伺之下,惨淡经营,直至屹立于世,万人敬仰,无论是治理宗门、剑道造诣、接人待物,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实在令人惊叹。”
“叶缤?”
同样是说起这个名字,余慈和宝光的情绪便截然不同。
慕容轻烟缓步走在山道上,神思悠远:“想当年,叶宗主因师尊重伤,临危受命,接下半山岛的基业,以一柄无妄剑,携自创的半山蜃楼剑诀,以真人之身,连挫无数强敌,便连劫法和地仙级数的大宗师都要退避三舍,威震海疆,号称劫修以下第一人,其实以她的实力,便是劫修之内,又有几个能匹敌的?”
女修所言的“劫修”,就是真人境界之上,劫法修士和地仙宗师的合称。这些人修为惊天动地,招至天妒,每每引劫数攻来,然而每过一劫,他们的修为神通便大有长进,毫无疑问是站在此界最顶峰的大人物。像离尘宗,宗门内也只有三位劫修,已经是中西部的巨擘,全天下也是排上得号的。
按照叶途的理论,“真人、劫法、地仙”三境界,同归“长生三难”的阶段,但所谓真人,只是通往劫法境界的过渡阶段。此阶段真形塑就,阳神圆满,虽得长生,但未经劫数洗炼,还称不得“不朽不坏”,和经历过劫数的劫修相比,是有本质差距的。
叶缤能以真人境界震慑住劫修层次的敌人,毫无疑问是个奇迹,也无怪乎当时叶途说起半山岛,会是如此自傲,而如今慕容轻烟说起来,也是发自真心地敬仰。
“叶宗主自创的半山蜃楼剑诀,被认为是修行界一劫以来,剑意入微入化的极至;治理宗门,使得半山岛基业兴旺,后起之秀层出不穷;为人更是私德无亏,她一心护持基业,为防劫数干扰,甘愿将一身通天修为,锁在真人境界,耽搁自己进境,实是此界最了不起的人物,更是我们这些女修之楷模。”
宝光听得一脸佩服,也随之神思远游,揣想那样的人物,又会是什么模样。
余慈却是不需要再想象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脏跳动得略急促了些:
半山蜃楼?
那是叶缤赠给他剑意的真名么?余慈不敢确信叶缤会大方到这地步,但即使是仅有那剑诀的几分影子,他也非常感激。
不过,当初他遥遥镌刻的印记,竟然是这般高度?
正怀想之际,却听得慕容轻烟吁出一口气:“相比之下,无论是我还是陶师叔,经营宗门,经营到四分五裂,又是情何以堪?”
这一下话音急转,余慈和宝光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当然,慕容轻烟也没想得到回应。她主动转移话题,将目光移到余慈身上:
“余师弟最近修炼很辛苦啊。”
“呃?”
余慈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竟是凝成了清心咒的符箓,在五指间挑动流转。
这就是习惯成自然了。
这段时间为了学会贯气法,余慈要么是以“连星秘术”锻炼神魂,熟悉符法;要么像现在,把玩符箓,仔细体会更细微之处。由此养成两个习惯:
一是看见天上的星星,便想给它们连线;二就是思考问题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就会凝成清心咒,在掌指间把玩。
此时被慕容轻烟发现,他道了声:“让师姐见笑了。”
慕容轻烟笑吟吟地道:
“怎么会呢?当初我练习符法的时候,已觉得很勤奋,但还比不上你这般投入。说来惭愧,我的符法修为也只是平平,倒是那南松子,虽是个下流胚,但在符法上,确实是敝宗第一人,在北地三湖都很出名呢。”
余慈心里一激:
“南松子?”
*********
慕容轻烟远去了。按照她的说法,她是去拜访朋友,游历山川,期以三年五载,饱览此界风光。
如此行为,当真是洒脱得很了。余慈便很难想象,自己会拿出五年的大好时光,放在呼朋唤友、游山玩水上面。
他有非常明确的目标,而如今,实现目标的时间,也越来越紧迫。
在重逢赤阴女仙之后,他的心愿越发地强烈而现实:他是要长生的,但是在长生之前,他绝不做一只蝼蚁,被巨人轻描淡写地踩死在脚下。
所以,他继续用功,努力和投入程度更甚于之前。
已经是慕容云烟离开后的第十天。
在宝光的指引下,余慈寻到一处绝妙的用功所在,那是一个幽静小巧的山谷,仅两三亩大小,少有人迹。北边山壁上,有一道山泉自岩隙渗下,悄然在谷地中形成一个小潭,潭水幽碧,清冽甘甜,里面甚至还有两三种鱼儿游动,颇具野趣。
清幽的环境非常适于思考,据宝光说,前些年,于舟老道便喜欢到这里来,一坐就是七八天,只是近些年来得少了,这里反成为小道士偷闲的净土。
如今,小道士又把它让给了余慈,希望这儿能带给他灵感。
余慈脑中确实闪烁着灵光。
这灵光是慕容轻烟远行前,无意间的那句话引发的,又在这清幽小谷中孕育滋养。
当时,慕容轻烟提到了南松子,而余慈便想到,在南霜湖上,南松子那厮曾嘲知他的符法是个破烂,而在此之前,那厮还说了几句很生动的话:
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
这便是余慈脑中灵光的真正来源。
余慈手上不停,五指轮动,挑得虚空中一枚灵符来回滚动。正是清心咒。与之同时,他的心里始终转动着三句话:
符必有灵。
灵者,通窍是也。
窍窍相通而灵光焕然,符成矣。
这三个句子,堂堂正正书写在《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的总纲中,其中最后一句,解良仙长还曾将其提出,与另两个句子并列,用来论述何者为符、符之关键在何处、如何画符这一串递进的概念。
余慈也是模仿着解良,举着符书研究了整整两天,终于从千言的总纲中,摘抄出这三个句子,同样是扯出了递进关系,然后,一切都清晰起来。
窍窍相通
余慈以前一直把它理解为画符时,神意元气要流动不息,前笔后笔横贯纵接,笔笔相通。这本也是没错的,可如今他觉得,他似乎是简单的问题想得复杂了。
按照解良的说法,画符无外乎布精气、书图象,以通神灵。这里的“布精气”,即是存神意元气于符上,可是存在何处?
那便是像南松子所说的那样,画符需知窍,“精气”、即修士以神意驱动的元气,要存到“窍”里去。
余慈松开手,让清心咒悬浮在眼前,伸指比划两记。虽然没有真正发力,可是随着心念的流转,指尖有一种轻轻陷进去的感觉。
如果感觉无误,那么经过多日来无数次的试验,他找到“窍”了!
所谓“窍”,在符箓结构上,便是符箓最关键的结构结点,就像是运用“连星秘术”时,星辰连线的转折发端;但还原到具体的画符过程中,却纯粹是一种感应,那是随着手法的轻重缓急,于有意无意间,形成神意元气交流汇聚的“窍眼”,像是大江水流相激而形成的漩涡,神意元气便在其中生成最玄妙的反应。
在余慈的理解中,“窍眼”便如人身穴位,彼此之间,神意元气必须贯通无碍。而神意元气在窍眼之间交通的路线,则是灵符的经络骨架。如此,经络骨胳窍穴完备,一道灵符的结构才算真正完成。
此亦符箓仿象傍势之理,取得却是“人身”这万物之灵长的模子,故而窍通曰“灵”。
以最简单的清心咒为例,屈曲的“静”字笔划中,便结有五个窍眼,其中有神意元气往来反复,这也就构成了整个符箓的经络骨架。待符箓结成之后,便与天地灵气彼此交通,外界灵气也是通过这五个窍眼,循着神意元气的循环线路,辐射到整张符箓之上。
如此内外沟通,气聚含灵,方能称得上是一张灵符。
余慈盯住前面悬浮的清心咒符,在通了理论之后,也不是说立刻就能利用上的。后面这几日,他为了把握那微妙至极致的感觉,失败了不知几千几万次。此刻,经过长时间的蕴酿,他觉得又进入到最佳状态。
手指伸缩两次,终于从起笔之端下手。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新注入的神意元气含而不发,沿着已经成形的“经络骨架”的路径,慢慢前行,虽慢却稳,既稳且细,恍惚间,又像是驾一叶轻舟,凌于大江之上。
初时是逆流而上,他还在想着如何动用舟楫,但到后来,手眼与心同一,不分心、不着意,任它何等险滩漩涡,顺水逆流,我自运舟如飞,在怒涛激流中借势而上,速度越来越快,用力越来越轻,到最后,忽觉得江水奔腾如龙,突然离了大地,直腾云霄。
余慈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惊魂动魄之下,他猛然醒来,恰见自己手指正划出符文的最后一笔,食指咄咄颤动,本应屈折婉转的笔意忽然一转,便如恍惚间那条化龙飞去的滔滔大江,铁勾银划,矫然之姿,竟似真要破空飞出一般。
这还不止,指尖与符箓之上聚集的灵气激烈摩擦,竟发出一声铮然鸣响。
如击玉罄,如撞铜钟,音色似清越又似雄浑,一时分不清楚,只知道这声音悠悠长长,在谷中回响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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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谢兄弟姐妹们的理解和支持。
第一百章 灵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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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数息时间,谷中回荡不休的长音已化为嗡嗡震鸣,遍及谷地的每一处角落。随着音波动荡,清心咒的光波扩散开来。
这灵光与寻常清心咒不同,乍一沾身,那汩汩灵光便如水一般浸透进来,由外到内,将四肢百骸清洗一遍,一时间全身上下净澈空灵,自有一股清气升起,直入脑宫,使得耳目聪灵,整个人便似新生了一般。
寻常清心咒决无此等效力。余慈沉醉般叹息一声,这就是“贯气法”,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加一的效果,而是绝对层次上提升。
但相对于贯气法来说,余慈倒觉得,能够在符法上“知窍”、“通窍”,才是他这些日子最大的收获。现在想来,解良要求他修炼贯气法,其最终目的,恐怕也就是要他明白符之“窍眼”所在,真正在符法上登堂入室。
挟着贯气法一举成功的余势,余慈一鼓作气,连画了十多个清心咒,有的用上的贯气法,有的则没用,但他对窍眼的把握,却是愈发地精准。
不过呢,余慈很清楚,他距离真正修通贯气法,还有一段距离。因为,他只是弄明白了清心咒这一种符箓的窍眼奥妙,而要推而广之,在五雷符、神行符、大日符等他以前擅长的符箓上,同样描画出窍眼,并“贯气”成功,还是需要大努力、大功夫。
但这没关系,余慈已经在其中找到了乐趣,那是任何辛苦都掩盖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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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余慈在山中不断触及到修行的快乐时,“游历山川”的慕容轻烟,在一段二十余日的旅程后,来到了绝壁城外。
恰值深夜时分,女修站在城外高山之上,居高临下,俯瞰这巨大的城市。
夜间的绝壁城分化非常清晰。北端的丹崖大部分隐藏在黑暗中,像一头蹲伏的巨兽,盯视着对面灯火辉煌的新城,无时无刻不在宣示着它的势力范围。而夹在中央的老城,闪着几点模糊的光,完全充作这一幅静态画面的背景。
高山上寒风呼啸,摇摆裙袂,慕容云烟轻拢住散逸的发丝,视线从巨城的实体上越过去,投入上空阴暗的云气中。
在常人看来,这是一个很正常的阴霾天气,寒气涌动,也许晚上会有一场降雪。可当女修的看法与他们不同,通过某种特殊的感应方式,她知道,有一团极度冰冷的力量,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山,巍巍然耸立在云层之上,将其森森寒意密布在云层里,酝酿着一场特殊的雨雪天气。
女修稍等片刻,估计着高空冰寒蓄积到了一定阶段,她轻启朱唇,一层妖异波动通体腔的共振放大,扩散开来。
没有任何声音,震波在空气中传导,一下子便从城后高山之顶,蔓延至下方的新城,然后持续扩散,转眼就扫过中心城区,一直越过丹崖,最终消寂。
丹崖之上,李佑正在白日府单独为他安排的独院中生着闷气。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不爽,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许多。
一切都是从那夜南霜湖大战开始的,当时他和梦微同去迎接慕容轻烟,结果遭遇南松子。交手不过几照面,那厮便布下幻阵,将他和梦微困了进去。梦微很快破阵而出,倒是他给陷在里面,挣扎了许久才最终得脱。
等他赶过去,南霜湖的大战已经结束了,他竟是从头到尾成了路人,而且梦微还受了重伤,刚刚成就的还丹有被打散的危险。
李佑非常不爽!
他也是事后才知道,梦微在两个月前成功定鼎枢机,凝成还丹。对此事,他并不惊讶,也不嫉妒,他非常清楚梦微有多么优秀,毕竟,即使是戒律部的修士,又有几个,在七岁稚龄,就敢直面宗门至高无上的老祖宗,义正辞严,直斥其非的?
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算起,七八十年间,也只有梦微一个。
宗门内早有定论,梦微就是未来执掌戒律部的最有力人选,被她在修行进度上超过,李佑心服口服。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他当夜无所作为的理由。
和山上同辈人相比,他李佑已算得非常出色,但和外面天地无止境的高手比对,他还太过渺小。
至少要成就还丹!在离尘宗这样的大宗门,只有成就还丹,才初步具备独当一面的资格。
他回山闭关,精进修行的心情越来越迫切。可眼前的现实就是,他必须留在绝壁城,作为离尘宗的代表,统合城中势力,抵御天裂谷动乱带来的影响。
现在看来,要回山,还要有相当一段时间。
该死的天裂谷、该死的绝壁城、该死的唔?
李佑皱起眉头,虽然年纪尚轻,但实证部的修士,最不缺的就是实战,长期的战斗磨炼,让他具备着极灵敏的感应,那是对压力、对危险的嗅觉,对此他也一直很有自信。
就在刚才,类似的感觉一闪而逝。
他提起宝剑,出了院门。丹崖上很是安静,没有任何变化,天空中的阴云倒是压得更低了些,仰头上看,已经有细细的雪粉降下来。
“下雪了!”
女修伸出手指,承接飘落下来的细小冰晶。冰晶很快被体温融化,丝丝凉意依然恋栈不去,还和周围飘落的雪粉相呼应,使气温继续下降。
便在此时,身后有人说话,略有些困惑:
“唤我前来的,是你?”
女修平静转身,施礼道:“晚辈慕容轻烟,见过柳前辈。”
她施礼的对象,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暗影织成的斗蓬下,不露半点儿头面。所站立之处,光线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更为昏暗,夜间本来就微弱的光线似乎完全吸蚀进去。
慕容轻烟就是对着此人,绽开笑容:“恭喜柳前辈,贺喜柳前辈。迷途百年,终知回返。想来此时,无量虚空之外,已有恩威加持于身,修为恢复全盛期,乃至更有精进,也是指日可待。”
只可惜,她的笑容和善意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转眼之间,她身子周围,光芒骤暗,且寒意凝结如实质,便如千百把尖刀,悬在空中,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将女修无限美好的肌体撕成粉碎。
暗影中人毫不掩饰自己有些焦躁的情绪:“小丫头少废话,你不是神主座下使者,这天魔唤魂神术是么回事?”
慕容轻烟的回应则是不急不缓:“柳前辈何必猜疑。晚辈体质特殊,机缘巧合,蒙贵宗神主不弃,勉可借用一二种神术,以此奔走,为贵宗传递些消息。”
“哦?”
隐在阴影斗蓬下的厉眼,在女修娇躯上来回巡逡,慕容轻烟也大方,微微垂眸,唇边微弧,任由对方打量。
半晌,对方有些不确定地道了一声:“逾界使?”
女修的笑容如鲜花绽放:“柳前辈慧眼如炬。”
她的恭维,暗影中人却是懒得消受,嘿地冷笑起来:“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个情报贩子。”
慕容轻烟不以为忤,微微屈身,算是重新认识,再行见过。
所谓“逾界使”,通常是被称为“灵巫”,是指此界一种极特殊的血脉,天生通灵,可接触天地间常人难以想象的玄妙存在,也可以适应修行界和血狱鬼府,甚至是九天外域特殊的地理环境,自由出入在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
而且,在暗影中人的认知里,某些资质特别好的“灵巫”,甚至能够接触到传说中的有无边大神通的神主,与那些强大的存在进行一些有限的交流,甚至能够以本人为祭品,以某种代价,向其并不皈依信仰的神主,换取一些能力,看起来,慕容轻烟就是这一类人。
看起来很了不起,不过“灵巫”也有其局限在。这种人由于体质特殊,很难在修行上获得成就,能够结成还丹已经很了不起,其寿元相对短暂,很难在此界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记。
由于他们特殊的能力,通常他们会是两个或多个势力之间的传话人,也利用他们独特的渠道贩卖情报,多方交际,八面玲珑。暗影中人“情报贩子”的评语,是非常恰当的。
既然知道了慕容轻烟的身份,暗影中人便觉得有点儿意思了。他,柳观,刚从血狱鬼府的百年禁锢脱身,那个已经将他逐出的宗门里,又有谁如此及时,请一位“灵巫”和他联系呢?
慕容轻烟微微一笑,取出一颗核桃大小的铃铛,通体紫红,在夜色中微晕着光,晃了晃,清亮细碎的声音就响起来,吸引了暗影中人,也就是柳观的注意力。
“早在半年前,柳前辈以大决心,献祭通神,重得赏识那一刻,铃铛的主人便已有所感应,特意请我往八苦阴狱走一遭,与前辈联系。却不想前辈驱动寒潮,已离了阴狱。我又往循迹往天裂谷来,终于在此遇到前辈。”
柳观的面目隐在暗影下,看不清楚,但女修能够感觉到,此人对她手中的铃铛非常关注。她笑了笑,伸手将铃铛递过去。
纤手伸入前方暗影中,微微一冷,指尖铃铛便已不见。慕容轻烟收手回来,柔声道:
“铃铛的主人让我给前辈带句话:前尘诸事已了,重见神主恩威,师弟何不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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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经一百章了。感谢朋友们的宽容、理解和支持,今后的日子里,《问镜》必然会用精益求精的质量,为兄弟姐妹们展示一个瑰丽宏大的世界。
第一百零一章 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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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高山夜空,便是电光打闪。柳观的眼睛闪动强芒,穿透阴影,直刺在女修身上。面对能够穿透灵魂的凌厉眼神,慕容轻烟微笑以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合格传话人的模样。当她把话传到,任务也就结束了。
半晌,阴影中,有笑声流出来:“好,很好!鬼铃子,够朋友!”
柳观放声大笑,笑声肆无忌惮地从高山之巅激荡出去,隆隆作响,一点儿都不顾忌下面绝壁城中会否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这时候,雪花下得更密了,更有风卷雪雾,弥漫百里,此时俯瞰绝壁城,已经是茫茫一片,便是新城闪烁的灯火,也有大半被风雪遮掩。这种环境下,一时倒也没有人注意到,高山上的异状。
柳观仍在用笑声发泄着他的情绪,慕容轻烟稍稍走了会儿神,她知道这场风雪的来历:
“是小五阴冰霰截魂咒吧。以阴气抽阳气、截魂灵,若是施法成功,修为会有提升,可一场大雪下来,满城平民,倒有三四成要病上一场,体弱的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回眸瞥了身侧阴影一眼,女修摇了摇头,此人当年便是肆无忌惮,如今百年禁锢期过,性子竟是一点儿没变,甚至还要变本加厉。
柳观的笑声慢慢止歇,慕容轻烟略扬起秀眉,追问一句:“那么,柳前辈是答应了?”
“当然,当然答应!我绝对要回去看看,看看那些当年逐我出门的老家伙们,又会是个什么脸色!”
柳观的心情当真激昂到极处,可紧接着,又峰回路转:“可惜,现在不成。”
“哦?”
“有两只小虫子在老子眼前乱飞,真当我抓不住他们?”
柳观说着便兴奋起来,但又和先前的狂喜有些不同,更像是追逐猎物的猛兽,透着浓重的血腥气:“既然敢用那毒妇的名头来激我,他们就要有被碾碎的觉悟!”
“毒妇?”
慕容轻烟明眸一转,没有去问所谓“毒妇”是谁,其实她已经猜到了答案。毕竟当年柳观和黄泉夫人的纠葛,是此界非常流行的话题。经过百多年的沉淀,有些褪色,但在几个特定圈子里,还是历久弥新的。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贩子,慕容轻烟甚至颇为清楚里面某些鲜为人知的细节。
但为了不惹柳观发狂,她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有人想对前辈不利?”
柳观傲然道:“他们还不够资格。”
顿了顿,他又嘿然道:“就是滑溜得很,这段时间在周边若隐若现,想抓住他们,还要费一番周折。”
慕容轻烟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她道:“绝壁城附近,除了离尘宗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竟然有人敢捋前辈的虎须?若我是他们,早早便要逃出万里之外,还留在此地做甚?”
“就是如此,才值得好好查探。”此时的柳观,更像是一只戏鼠的猫,要从里面挖掘出更多的乐趣。
“唔,能让前辈感兴趣的事,晚辈也忍不住想知道呢。”
慕容轻烟真是很想一探究竟的模样,柳观在暗影中瞥她一眼,冷笑道:“不愧是个情报贩子,但这事说给你听也无妨,我倒也想知道那二人的来历。这要从我引爆阴狱寒潮说起,当时我在寒潮中,发现一个两界甬道”
柳观一说话便滔滔不绝。他本就是好动之人,这段时间在城中潜伏修行,已经憋得很难受,难得有人与他交流,他自然要好好发泄一下。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很快柳观便将事情说了清楚,便是这两个月在城中察访的结果,也一并说出来:
“使军荼利明王法的小和尚,面目是净水坛首席弟子证严,然而我观当时情况,应该是证严的师傅伊辛和尚附魂其上,有那一手万里附魂的本事,起码也是步虚中阶炼真淬形,阳神接近完满的水准,距离真人境界,也只差一步。然而在这绝壁城中,却不过是一个小小宗派的住持,表露在外的水平,也就是个还丹中阶,岂不可怪?
“还有那月魔,虽是妖魔之躯,步虚之力,用的却是剑意,我怀疑,那厮便是伊辛和尚在城中的朋友,卢明月。此人在城中,甚至只是个还丹初阶嘿嘿,在这二人的修为,在修行界也能闯出不小的名头了,偏偏藏身在此,行动鬼祟,必有极大图谋,若不挖出他们的根脚,老子便是回去了,心里也要憋闷难受!”
慕容轻烟听了因果,静思半晌,忽地笑起来:
“说起这二人,晚辈也很陌生。不过我倒觉得,前辈当局者迷,被他们请入套中去了。”
这话实在突兀,也很不客气,柳观厉眼翻动,在女修身上一剜,但躁动的情绪还是被更强的好奇心压过去:“小丫头有什么说法?”
“我有三条理由,请前辈指正。
慕容轻烟屈起一根手指:“第一条,若无那两界甬道,莫说柳前辈引爆阴狱寒潮,便是将八苦阴狱掀掉,那也只是血狱鬼府受到影响,与此界无关。故而那两界甬道,乃是天裂谷寒潮动乱的关键。
“晚辈做了多年灵巫,往来两界不知多少次,对两界甬道,也有些认识,自然生成的甬道是有,但周边环境必然极是恶劣复杂,以集合足够多的诱因,再一举打破两界域限。可是天裂谷下四五十里深度的环境,远没有复杂到这种地步,自然生成的可能性不大。”
“嘿,这点我早想过,我看那二人就是打通两界甬道的罪魁祸首!”
女修浅浅一笑,屈起第二根手指:“这里便有第二条。那二人明知得罪前辈,又露了马脚,竟然还恋栈此地不去,在前辈眼前晃影,这不是阴谋败露的架势,而是将计就计的居心!”
“既然他们知道前辈的底细,自然也知前辈一惯行事张扬,如今天裂谷之事方兴未艾,离尘宗和落日谷固然是追查不停,便此界修士,至少有三五成,都注目过来。此时这刻,前辈大动干戈,而飞虫体积甚小,转眼飞得无影无踪,那么暴露在天光下的,不就成了前辈了吗?”
暗影中,柳观疑道:“栽脏嫁祸?”
“前辈也感觉到了,这里有些牵强。”
女修屈起第三根手指:“伊辛和尚出手时,并没有刻意掩饰身份,想栽脏嫁祸,这就是个最大的破绽,偏偏事后还没有补救,这已经把他们自己陷了进来。置自身于险地,可不像是谋主所为,倒像是有明确目的的死士。此时他们不去做既定的事,反而与前辈在这里纠缠不清,岂不可疑?
“若依晚辈前面所言,他们是在将计就计的话,那么前辈在此,应是最遂他们的意,就是他们的目的所在,因为这样,这一滩水便浑了!要知前辈是此界有名的修士,出身不凡,又在血狱鬼府多年,若是涉足此事,为人所知,无论是哪一条,都有挖不尽的可能,如此条件,可以成为最好的干扰,插进原本清晰的事态中去。
“晚辈是贩卖消息出身,最知道这种局面下,本来非常清晰的线索会被弄得错综复杂,越是整理,越是混乱,直到彻底模糊了线索,使事情真相不见天日,不知前辈以为如何?”
柳观在暗影中沉吟半晌,方道:“你是说,老子被他们设计,当了挡箭牌,帮他们打掩护?”
“既然是死士,何须掩护?”
女修从容笑道:“我是觉得,这二人将水搅混,又不刻意掩饰,有些力求高调的意思,倒像为别的什么事情打掩护。若里面有一个计划或阴谋,他们也只能算是其中一个环节,胜之可也,败也无妨,而真正的关键也许还在亿万里之外,甚至还未真正发动。至于更进一步如何,那还要前辈全面掌握了此界局面后,再做出判断。”
“唔,看得远,有道理。”
柳观是真的被女修说动了。他一开始确实是一时兴起,再加上有“黄泉”这个名字梗在喉中,半是玩乐,半是发泄。可这两个月来,他非但没有发泄成功,反而被勾在此地,凭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劲头,与两个“飞虫”较劲儿。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真的被人当了枪头子使,而不自知?
再看了眼慕容轻烟,柳观想着借这女人清晰的思路,琢磨一个好主意。然而恰在此时,寒风吹卷,山巅之上,女修粉面朱唇,青丝白裙,衣袂飘动,从容微笑间,仪态万千,那模样,好生熟悉。
当此念头萌发在心中,忽有一股热流直冲上脑子,嗡声鸣响。
“真是个聪明女人哪!”
柳观的感慨是发自肺腑的。慕容轻烟嫣然一笑,正要谢过,眼前骤然一暗,随即下颔便是剧痛。柳观的拇指食指勾起来,夹着她双颊,迫得她张启朱唇,小指则刺在喉咙处,尖锐的痛楚让她不得不探出香舌,几欲窒息。
“小丫头,你大概不知道,老子生平最恨既聪明、又漂亮,且还能说会道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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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突然想到初静兄捧场次次给力,俺把柳观写成这模样,颇有些不好意思,阿弥托佛。
第一百零二章 不知
事发仓促,慕容轻烟全无防备,便被制住,其实就是防备,以她还丹初阶的水准,又怎可能抵挡住柳观的真人修为?
凛冽的杀意从指尖上透过来,封死她的喉咙,寒气更是直逼脑宫。而除此之外,重如山岳的压力从柳观身上透出来,压得她身躯承受不住,一点点地屈身下去,直至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高低的差距使得慕容轻烟必须尽力昂起脖颈,才能让自己好过些。这时候,柳观开口说话,声音变得极是尖锐:
“知不知道,对你这种女人,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慕容轻烟当然无法回应。
柳观的脸庞依然隐在阴影之下,但是双眸闪烁的光芒,却有一种病态的兴奋。他从阴影中探出另一只手,手掌肌肉骨胳似乎特意变了形,指爪尖长,屈伸时便如铁钩尖刺,在女修唇舌边比划,指尖偶尔会触到细嫩的面颊,随时可能破皮见血。
“对你这种女人,就应该先拔掉舌头,再从嘴里探进去,把心脏挖出来,看一看,那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柳观的手臂正比划着,伸伸缩缩,展现如何“探进去、挖出来”的模样,最终,指尖压触到舌面,女修明显颤抖一记。
慕容轻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惊住了,她开始本能地挣扎,但两次失败后,身上便一点儿力气都不见,玉颊苍白,她说不出话,眼中便尽是恐惧,乃至于乞求。
她这副模样,倒让柳观愣了愣,忽然发现了他想象中的那位与眼前女修的不同之处:
“太弱!”
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满足还是失望,嘿了一声,直接松开了手。慕容轻烟低呼一声,软倒在地上,呛咳起来,身子还在发抖。
“小丫头脑子不错,胆子嘛嘿!”
柳观自顾自地大笑,慕容轻烟仍在呛着,心中却也转着念头:
“他发病了!”
刚才的柳观,肯定是又想起了黄泉夫人。
当年,柳观和黄泉夫人乃是同门,同出于此界超级大门阀元始魔宗。在那个号称是“万魔之祖”的大势力中,黄泉夫人乃是最夺目的尤物,有倾城美貌,又有厉害手腕,有无数豪雄拜倒在她裙下,柳观也是其中之一,未必是最痴狂、但肯定是被玩弄得最惨的那个。
据传,当年柳观自视甚高,行事又肆无忌惮,这性格被黄泉夫人拿捏着,在手中当刀子使,在元始魔宗内纵横捭阖,得罪了几乎所有能得罪的人,却自以为得计,要一亲/美人芳泽。却不想风云突变,黄泉夫人叛宗而出,嫁于当时已经是历经三次四九重劫而不倒,修行界最顶尖的地仙之一,东华魔君陆沉。
不提黄泉夫人叛宗引起的轩然大波,只说这柳轩,像狗一样被黄泉夫人随手丢开,自尊心严重受挫,意图报复,却被护花的陆沉老魔随手轰成重伤,狼狈逃遁。一来二去之下,受了刺激,以至于心神失守,神魂重创,人也变得疯疯癫癫起来,后面见弃于神主,被逐出宗门,与此有着直接关系。
所以说,黄泉夫人便是柳观心中的魔障、最大的弱点,那影子一日不除,柳轩便不可能重返巅峰。
慕容轻烟刚刚侃侃而谈的模样,或许有几分肖似黄泉夫人,这才引得柳观发狂。还好,她及时醒悟,用柔弱恐惧的姿态将自己和黄泉夫人区分开若她再冷静以对,说不定被刺激到的柳观,真会把她的心肺掏出来看看!
要知疯狂的柳观,公认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柳观狂燥的情绪过去,笑声渐止,慕容轻烟却是跪坐在已有积雪的山巅上,半俯着身子,伸手撑住地面,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死亡威胁中缓过劲来。
她不再说话,可柳观却很想让她说。辐射的暗影将女修大半身子遮住,使女修充分感受到力量和威胁:
“刚刚说得不错,我倒想再听听,继续啊!”
慕容轻烟抚着喉咙,唇角抿起:“柳前辈,你这是在戏弄我吗?”
“继续!”柳观拉长了声调,像是扯开的绞索,箍在女修颈上。
慕容轻烟稍一迟疑,阴影便将她全身覆盖。这么近的距离,她还是看不到柳观的面目,只从气息上感觉到,这个疯子蹲下身子,大致和她平头,然后伸出之前那几乎要插进她喉咙里的手指,在她脸上摩挲。女修甚至可以听到细细的摩擦声响。
“真是好皮肉啊!小丫头你消息灵通,不知可否听过,元始魔宗,有一门献祭术,唤作五阴鬼烹美人羹的”
“前辈心中怕是早有定论了。”
慕容轻烟马上接续了柳观的尾音,开口说话。不过此时她微瞑双眸,对外界不管不顾,只有声音还算得上稳定:“目的已经知晓,又打定主意和他们做对,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们想要做什么,就让他们做不成什么;他们最怕什么,就送他们什么。如今已知道对方唯恐天下不乱,前辈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柳观的指尖停了停,却笑道:“你不妨说一下,我会怎么做?”
他说是“不妨”,但若不说,怕就要大有“妨碍”了。
慕容轻烟做了一次深呼吸,稳定了下情绪,方道:“若以前辈当年的性情,前辈大约会在这里彻底大闹一通,寻个机会,直到将那二人灭杀了,至于后面有什么状况,则是不予理会的。但先前听前辈描述,这两个多月时间,前辈总体也能捺得住性子,与以前似乎有些不同?”
当然,这“捺得住性子”,是要将“小五阴冰霰截魂咒”之类的出格之举忽略掉的,两人都明白。
“继续继续!”柳观的声音听起来还比较轻松。
慕容轻烟又道:“若是前辈打定了化解他们阴谋的主意,最是简单,不管不顾,远走便是,让这边的混水澄清,线索明白,自有离尘宗和落日谷来应付。只是这法子太憋气,也是见招拆招的被动之举,前辈大概不怎么乐意。
“至于更进一层,要寻根究底、揭破阴谋。晚辈也不了解情况,不敢妄言,只觉得这种乱局下,抽丝剥茧不是个好主意,不如跳出圈子,放眼全局,找到关键一节,快刀斩乱麻,来得更致命些。”
一口气说完,女修便瞑目抿唇,真正地不发一言。事实上,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柳观此时,早该有了他自己的判断。
半晌,脸上微痛,那是柳严用指尖刮了她一记:
“放眼全局!小丫头说得真好,放眼全局!”
重复了一句,柳严与她拉开了距离,声音却仍在耳畔:“当年那毒妇大约便是如此,看似退让,其实步步占先,我在血狱鬼府内想了一百年,才明白这个道理。可才回此界,却差点儿忘了,嘿嘿,这回我也不妨也放眼看看,对,暂且放眼看看!”
最后一句,话音呢喃不清,随后,就是一个问题:“鬼铃子在何处?”
慕容轻烟的心脏一跳,却仍闭眼道:“北海,天辰宫。”
柳严大笑一声,山巅上那无处不在的强压,倏然不见。慕容轻烟睁开眼,山上哪还有那疯子的踪迹?
看天空,漫天阴云大雪依旧,可是更深处的阴冷浊气,却也消失无踪。
绝壁城的居民并不知道,懵懵懂懂之时,一场劫数从他们头顶擦过去,无声无息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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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轻烟下了山,在漫天风雪中,信步前行。走出不过里许,身后苍莽大山便完全隐在风雪之后,四野茫茫,不辨方向。
不过,她看到了,前方平原上立着一个人影,通体罩在连帽斗蓬之下,暗沉的颜色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分外醒目。
慕容轻烟没有迟疑,走了过去。距离那人还有数丈远,对方便掀开风帽。一头青丝不结发髻,只是简单扎束,垂在脑后,发际线却是经过精心修饰,一根跳丝也无,显露出白瓷般的额头,也让她的长眉愈显凌厉,便如对悬的两柄利剑,直入鬓角。
长眉下,细长凤目中,眸子黑亮,却是似睁非睁,总有睥睨之态,甚是高傲,正是赤阴女仙!
赤阴眯起眼睛,看着慕容轻烟走来,举手施了一礼:“多谢!”
“侥幸而已!”慕容轻烟轻吁口气,语气中透着疲惫。
见她这模样,赤阴主动上前一步,挽住慕容轻烟的臂弯,同她一起前行。这动作对她来说已是亲热的极致,她对慕容轻烟总与他人不同,因为这个女修有许多让她佩服的本事:
“教主那边请你过来,从柳观这里下手,真是神来之笔。有柳疯子在此,事情复杂不说,还给伊辛两个上蹦下跳的借口,如今妹妹劝走柳观,我们这里再稍稍透露消息,连敲带打,总能让他们消停一些,我在这绝壁城也好过多了!”
慕容轻烟微微一笑,尚未说话,便听赤阴又道:“更重要的,是有这么一个契机,正可把意思传到那位菩萨耳目之中,与我家神主两家把话说开,仔细商谈,不至于伤了和气,这里面,妹妹功莫大焉。”
“赤阴姐姐。”
“嗯?”
“类似的话以后便不用对我说了。”
慕容轻烟望向风雪弥漫的天空,轻轻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此次我到绝壁城来,只是为人带个口信,顺便走亲访友,游历山川。至于其他的什么事情,我不清楚、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赤阴瞥她一眼,笑道:“当世第一灵巫,怎么尽说这种丧气话?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六位神主,除了佛祖道尊当真是天地生后不得见,只有神位在人前,其余四位,可是或多或少都与你牵系着“
“姐姐,慎言!”
慕容轻烟以指比唇,神色严肃。
见赤阴不以为然,她想了想,说:“知道天底下灵巫成百上千,可偏偏是我成了这所谓的第一么?那正是因为我什么都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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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分枝情节终于结束了。或许冗长了些,但却留了很多线索。在这里我忽然想解释两句:老读者们恐怕很难在问镜中见到一个贯穿全书的阴谋之类,问镜的世界比幽冥要来得广阔多样,就是所谓的“神主”,也无法保证他的设计能够从头到尾都在掌握之中,类似情节发展应该是“你设套我解套,你再设套我干脆一剑斩掉”之类动态变化的,当然,比这些更最重要的还是鱼刺兄的波澜壮阔的人生。希望我能写出这样的感觉,也希望兄弟姐妹们一如既往地支持。
第一百零三章 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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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师弟见信如晤:
城里气氛沉闷,为兄实在憋得厉害,干脆写几封信,发发牢骚。其余信笺并附在后,请宝光师弟以传讯飞鹰带回山门,若他忘了,师弟你提醒一声,多谢。
师弟正修炼贯气法,为兄帮不上忙,遗憾得很。这种玄玄乎乎的玩意儿,练成是了不起,练不成也不稀罕,倒是解师叔的《玄元根本气法》,乃是宗门公认的良法,这个机会最好还是把握住。师弟正是在通神初阶和中阶之间,由分识化念转向洗炼阴神,由后天法转向先天法的关键时期,此时把基础打牢,日后结丹,恐怕要比为兄顺利多了。
天裂谷动乱已近平息,绝壁城这儿多日未见妖魔,不过听长辈讲,还是有些妖魔精擅潜踪匿迹之术,又及时适应了谷上的气候,潜入内地。昨日还有强力妖魔伤了净水坛的伊辛和尚,前些日子为兄在城中亦有所感,但转瞬即逝,止心观虽离天裂谷尚远,但防御相对薄弱,师弟又喜欢出观修行,还要小心为上。
南松子可有消息?照理说他阳神未成,又失去肉身,阴神最多坚持百日便要消散,需防他狗急跳墙。
不知梦师妹身体状况如何?虽然我也去信询问,但梦师妹向来轻描淡写,想必不会细讲。若她伤势有反复,务必告知
余慈读过信笺,不由失笑。这封信怕真是李佑在百无聊赖之际写就的,信马由缰,想到哪里说哪里,流水账一般。不过,余慈还是注意到了,信中提到伊辛和尚,说是为妖魔所伤。
这是障眼法吧。
深知其中内情的余慈,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不过,这和尚若是要以自残的方式来掩人耳目,难道是他也觉出风声不对了?那还真是可喜可贺呢。
余慈还是将此事放在一边,暂时插不进手去的东西没必要多想,他现在的重心完全放在贯气法的修行上,更准确地说,是放在符箓“成窍”和“通窍”的关键点上。
发现符箓的“窍眼”,相对对他前面十多年修行来说,其重要性绝不亚于成功“分识化念”,进入通神境界。要知,他前面多年修行,根基除了一部寻常的“九宫月明还真妙法”外,大部分倒是借助符书上的道理,慢慢摸索出来的。他的修行基础,早与符法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符法修为上的进步,便是他整体修为的进步。这进步是由内而外,浑不着意,自然而然发生的,便如同捆在一起的炮仗,一个环节点火,便噼里啪啦连成一串,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段时间,余慈已经完全痴迷了进去。左也是符,右也是符,醒来是“窍”,睡去是“窍”,完完全全陷在“画符需知窍”的理念里,且不断践行验证。
天色已晚,经过一整天的练习,他的身体已经很疲累了,不过他又一次伸出手,静心澄意,曲折间画出他现在所知的最复杂的符箓。
上有飞鸟迂回,下有猛虎出山,二者统摄一切飞禽走兽生灵之气,两侧更有星图分张,规划出天地寰宇的结构位置,中间以籀文的“鉴”字做结,象征明光如镜,映彻大千。
正是五方通灵符。
余慈一直在刷新着他对符法的认识,在“窍眼”的把握上,也愈发地深刻:
“窍眼”很重要,可若只抓着窍眼,忽略其它,也不应该。
窍窍相通,气聚含灵,是符箓有灵应的关键,可符箓中的窍眼,却也不是凭空捣出来的。而是通过“书图象”一节,以繁密的笔划牵引罡气,疏导回环,自然顿挫而成。否则,在此基础上的“贯气法”也不必叫“贯气法”,直接叫“贯窍法”得了。如此“布精气”、“书图象”两个要素相辅相成,才是画符技法的真义所在。
图象笔划引气成窍,使得精气布满;精气流注窍窍相通,以致图象通灵。
此即“成窍”和“通窍”差别和联系。这一点,余慈不是悟的,而是在成千上万次的刻苦练习中,一点点琢磨出来的。
随着符纹图画益渐丰满,余慈愈发地畅快,只觉在“成窍”和“通窍”两大原则形成的“河道”之中,神意元气便如滔滔江水,冲折回环,只需要略略着意,窍眼便自生其中,更有精气穿流其间,比原来全神贯注时还要来得精微玄妙。
王八拳抡出去是一拳,沉腰坐马力贯拳锋也是一拳,可这两拳威力,相去何止霄壤?差别不是别的,只是一点窍门罢了!
不只是灵符通了窍,便是余慈自己,何尝不是通窍了也!
转眼符成,灼灼灵光呈螺旋状急速扩散,满溢小谷,更视山崖巨岩如无物,穿透进去,附近的生灵反应如流水般反馈入心中,清晰而深刻。余慈闭上眼睛向后仰,直接倒在枯草平铺的土地上。
疲倦翻涌而上,他很想就这么大睡一场,不过他还是支撑着,维持似醒非醒的状态。
五方通灵符的效力依然在持续,将周边生灵的动态传导入心间。不知不觉,余慈的神魂感应开启,以他本人为中心,一组巨大的“同心圆”铺开,中央的微光闪烁,驱动外围“圆环”,像是雨后湖面,向外扩张。
一向内,一内外,两边的感觉交叠,事情发生了很奇妙的变化。
五方通灵符所捕捉到的周边生灵信息,经过“湖水”的冲刷过滤,愈显得层次分明。经由这么一回,那些概略的气息源头,也就是周边的飞禽走兽倒似在心中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跳跃的麻雀、奔跑的野兔、飞翔的雪雕这些形象也许混杂些了想象,但却是非常有趣的体验。
而“湖水”的范围,则在五方通灵符符法效应的牵引下,迅速扩张。
感应本身就是一个主动和被动双向进行的过程,余慈的神魂感应主动范围有个限度,但是他接收的信息,却被五方通灵符给放大了,这从另一个角度扩张了他的感应极限,余慈所能感应的范围一下子扩大了两三倍,接收的各类信息则是十倍、几十倍地增长。
信息越多,感应的层次越丰富;层次越丰富,理智的判断越精准;判断越精准,感应范围内的天地也就越显得清晰明确,然后会有更多更细致的信息涌进来,重新进入这个流程,不断在心中构建完善外部世界的映像,形成了一个极度向好的良性循环。
余慈前几日发现了神魂感应和五方通灵符结合,竟然会有如此奇妙的效果,所以每次练习结束,都会来这么一手,感受其中的奥妙。
在这时候,他总是想起照神图。
二者的感觉其实非常相似,只不过,照神图的映照范围要宽广太多、清晰明确的程度也远远胜之;然而运用照神图,终究是用心念和眼睛去观察,也不明白里面的机理,总隔了一层。好像是请朋友帮忙,做得固然极好,却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的。这般下来,十次百次,也不是自己的能耐。
而神魂感应和五方通灵符结合,反馈的信息简洁又直观,可以更直接地作出反应,且更重要的是,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能力,不需要外物的帮助。
要是将两边结合一下
正思绪飞扬之时,有一个异常的感应反馈到心间。这时就看出神魂感应的敏锐和直接。
目标高速飞掠,发端于五里之外,已是他此时神魂感应的极限,出现的瞬间,便映在他心中,等迫近了一里距离,其大致形态轮廓就已经成形,再靠近一些,便连目标时刻变动的周边环境,包括山风草石鸟兽等诸般元素都能隐约做出判断。
此时余慈心中,像是铺开了一个范围狭小、映像模糊不清的简易版“照神图”,可是这层图像却是完完全全根植在他心中的,里面每一个变化,都能引起他直接的反应。
目标越是靠近,越是清晰。
在先前神魂感应范围扩展丰富的过程中,余慈对他本人附近的环境已经做出了足够且明确的判断,有了更准确的把握。当目标进入这个明确的范围,“色彩”便一下子鲜亮起来。
“不是善类!”
余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判断,而在判断成为清晰的念头呈现在心中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动了。
取剑、发力、移身、飞跃,余慈从小谷山壁借力而上,像一缕轻烟,转眼便跃出谷口,又直上十丈高空。雾化不,也许就是那半山蜃楼剑意催动,剑气破空,发出“嘶”地一声轻啸,
和他的动作配合得分毫不差,他上空十多丈,一只飞鸟高速飞行,恰从这片区域经过,剑气扫过,飞鸟一震,身子登时下挫一大截,虽是再度振翅,朝远方飞走,但飞不过里许,便一头栽下。
剑气挥出之后,那层次丰富、色彩鲜明的神魂感应世界轰然破碎,余慈再无法维持那奇妙感应,五感六识尽都恢复到正常状态。然后,他的肉眼便看到了目标的真实外观。
一只乌鸦?
余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作出“不是善类”的判断,而且此物和他神魂感应的形象也有一些差别。
是判断不准?
余慈身子本就疲惫,又一口气冲上谷顶,游空发剑,力气早已用尽,只能看着乌鸦落到山那边去。
轻巧落地,余慈抬头,正想着是不是过去看看,却见山岭那边,一道人影飞出来。见到那人身形,他极是讶异:
“解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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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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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身形瘦高,面容木讷,正是多日不见的解良仙师。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反正余慈之前的神魂感应,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余慈也看到,此时解良手上竟提着那只坠过山去的乌鸦。
余慈大奇,待解良飞至,招呼道:“解仙长安好,这是从天裂谷回来了吗?”
解良嗯了一声,拿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唇角抽了下,算是笑过:“我在天裂谷,于师兄恨不能一日发一信告知,你贯气法有成,催我回来授课。宗门传讯飞剑,就是让他这么用的?”
余慈垂首,心下不知是好笑还是感动。
像离尘宗这样的大宗门,远距离传讯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专门饲养的传讯飞鹰,乃洪荒异种,可在万丈高空长途飞行,速度堪比还丹修士全力发挥的水准。经过训练后,可判别方位,送传信息,虽说在无边无际的修行界,未免显得慢了些,但成本还算得上低廉,刚才李佑信上,便提到此物。
第二种方式就是传讯飞剑。和传讯飞鹰相比,这种方式要快捷得多,剑光一闪,百里便过,从修行界东头冲到西头,也就是几个日夜的功夫。然而这法子比传讯飞鹰也要麻烦得多,因为飞剑无法自动辨识方位,一般是在两个固定地点预设法阵,定点传送,只用在两地间的通讯上。若是要通知个人,只能通过预先绑定目标气息和神魂印记,且距离还有很严格的限制,当然,耗费也是不菲。
若真如解良所说,一日一信这般发送,真不知于舟老道要有怎样的花费。而且,很显然,老道是一直在关心着他的,对他的进度了若指掌,知道他贯气法有成,便想着趁热打铁,请解良回来,助他一举将《玄元根本气法》拿下。
对此,余慈什么都不说,只在心里记着!
同时,余慈也闹不准解良是怎么个想法,便将话题岔开,指着那死去的乌鸦道:
“这扁毛畜牲,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了。”
解良将乌鸦提起,伸手翻开其眼睑,只见内里一片紫红:“它沾染了妖魔之气,已是体质变异。最近,止心观附近有妖魔出没?”
“呃,不曾见过。”
余慈颇有些吃惊:“天裂谷的妖魔真的潜到这边来了?”
解良嗯了一声,不愿多说。转而看他手中纯阳符剑,点点头:“你的剑法相当不错。”
能得到这位冷面仙师的赞赏,余慈颇有荣焉。笑一笑,正要回应,面前一暗,解良已是拂袖攻他面门要害。
面对一位步虚修士的攻击是个什么滋味?
余慈不知道,因为在此时,他的脑子几乎要被强压挤烂了,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什么会有这种变故,十几年间生死磨练成就的本能反应已经驱使着他,一剑上挑,刺向解良胸腹要害。出手便是半山蜃楼,剑气如雾,以至于抹消了实体,连破空声都不见,没有半点儿留力。
下一刻,脑际压力骤减。思绪一经流动,余慈发现不对:“怎么回事?”
便在这困惑的当口,解良回手,抓住了他刺出的剑锋,再一抹,凌厉的雾化剑气也都消失不见,解良便这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凶厉的反击,当然,拂向余慈脸上的那一袖子,自是虚招无疑。
随后解良便松了手,余慈忙收剑谢罪,这也只是意思一下,他觉得解良会给他一个解释。
“且不说这入微入化的剑意之来历,你这身仿造的先天一气又算怎么回事?”
“仿造?”
余慈听得稀里糊涂。自从利用照神铜鉴,将一身真息尽数转化为“先天一气”以来,遭遇的高手也是不少,这里面也包括像金焕、屠独、于舟之类的还丹修士,却从来没有人会像解良这样,如此肯定地判断,他这“先天一气”是仿的,是伪造的。
虽然余慈自己也不能肯定真息经由宝镜转化,是否真的就变成了十成十的“先天一气”,可解良的这个结论,还是让他心中不太舒服。
“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与解良交流,不用绕什么圈子,不过解良看他一眼,并没有即刻回答,只道:“跟我来吧。”
说完,他转身便走,并没有驭气飞行,让余慈也跟得上。
余慈跟在他后面,往止心观的方向走。走了约半里路,解良便开口道:“你身上的问题,你要我解释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有在还丹修士身上才有先天一气、才有真罡真煞,没有这个先决条件,其余的一切,不管是怎么相像,也没有意义。”
余慈完全不明白。
解良不是口舌便利的人物,他也需要一段时间调整,来组织语言,又沉默片刻,他道:
“还丹修士与前面气动、长息、明窍、通神四境界的最大不同,就是这类修士始终是一个内聚无漏的势子,精气神浑然一体,相合相抱,全身生机,都受还丹的统驭,绝无疏漏散逸。
“这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状态。此种状态下,不用刻意着力,举手投足都是罡力,周身遍行都是煞气,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先天一气,才能和前面几个境界区分开来。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机缘,能在还丹之前,便使得真息质性更进一步,但这却是凭一条腿走路。你在这里先走一步,后腿却还没跟上来,元气质性与形神并不融洽,除了那雾化剑气之外,你还有能完全驱动体内元气的方法吗?”
余慈只能摇头。
解良停下身形,回头盯着他看:“你那雾化剑气的运使心诀非常高明,完全能将仿制的先天一气威力全部发挥出来,比寻常的通神修士强许多,可身体的负担也相当沉重最近有没有感觉?”
余慈本想继续摇头的,可是念头一闪,忽然想到,在天裂谷时,他运“先天一气”,力量、速度、感知、爆发力、回复力都有大幅度的增长,但是在耐力一项上,反倒有点儿不如从前,使用半山蜃楼时也就罢了,可跑出十几里路便感觉疲惫,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他低头沉吟,解良却也没有一概否定,转而又道:“虽然有些弊端,不过这仿造的先天一气生成流转均非常自然,虽是倒置因果,却也能由此反推出一些还丹境界才有的感应。
“你能迅速把握贯气法,在知窍一节上,悟性是很好的。而在通窍上,除自身努力,这仿造的先天一气应该也帮了不少忙。许多人虽然是明白画符需知窍的道理,但在形成窍眼后,如何使神意元气在里面交汇融合,却是一个大难题,而你有先天一气精气神交融的经验,想必没有这个困难。”
见解良纯凭推导,便有如目见,余慈只有叹服。
“此外,你刚刚的神魂感应很不错,非常不错。”
解良难得加重了语气:“我在旁观察你的气机变化,虽是经过很长时间孕育,但在巅峰时,乌鸦从五里之外飞过,便能初步感应,并相应变动,这很了不起,同等状态下,山门内还丹境界以下的弟子,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当时,你的感觉如何?”
这位冷面仙师几句话里连用了“不错”、“非常不错”、“很了不起”等几个赞语,倒真让余慈受宠若惊了。他定定神,也抱着请教的心思,将此前的感应状况尽可能清晰地表述出来。
解良听了,沉思半晌,方道:“以神魂感应为根基,利用五方通灵符扩大感应范围,是精通符法的修士经常用以锻炼神魂的方法,没什么出奇。可难得你在感应天地、收纳外界信息之时,识神运转层次清晰,循环有序,元神灵光不昧,判断精准,又有仿造的先天一气沟通形神,随机反应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反问道:
“你可知,那是一种什么状态?”
难得见解良卖个关子,余慈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也很配合地摇头。
“那是还丹修士神意圆融无瑕,一颗金丹虚空悬照,映彻大千时的状态!”
解良面色严肃,非常认真:“寻常人刚接触这全景式感应的时候,往往需要调整很长一段时间,而你却能在短短几日之内,使元神、识神各司其职,运转有条不紊,数里方圆的情形变化,有如目见现在或许还很稚嫩,难以像还丹修士那般时时悬照,无有死角。可这条路,你是走对了!”
余慈心头一热又一畅,受到他人的肯定,尤其是受到一位严谨认真的步虚仙长的肯定,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成就。
同时,解良所说的“全景式”感应的困难,他也没怎么觉得。
照神图上五十里方圆的“全景式”空间,他早就熟得不能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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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破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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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先天一气、神魂感应,这是你的优势所在。”
两人继续前行,余慈还没听够赞赏,解良却是话锋一转:
“但若你有一个特别醒目的优势,思路念头自然就向上靠,往往会专注一项而忽略其他。要知修行上每一个境界,都是由心技体、精气神多方共同作用方可达成。这些方面,又彼此关联,单独突出某一项,或许一时得益,但终究还是要停滞下来,等其余各部分完善,才能真正稳固。
“我将要传你的那一门《玄元根本气法》,入门时最讲究形神如一,务必要有一个通盘把握的心思,不可偏废,这一点,你要了解。”
“通盘把握?”
“不错,即将自我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物象,由此存思心象,使心象物象彼此呼应,入门后,便纯在心象上做功夫,通过描画丰富心象,使物象得以完善”
余慈被他一串心象物象弄得头大如斗,忙问道:“解仙长,心象和物象究竟何解?”
解良淡淡解释:“在《玄元根本气法》中,所谓物象,便是你的形神之属。即是你的肌体发肤、筋络骨肉、精气神魂、修养心性,但又不能分割来看,需明白,那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是实实在在存立于世的我!”
“至于心象,则是在对自我全盘把握的基础上,抽离掉具体实在的元素,以自我认识发端,取象为喻。比如说,一人意兴壮逸思飞,觉得自己是一头击翅九霄的大鹏,那他的心象就是大鹏;若一人阴沉奇诡,自认是一条游走岩隙的毒蛇,那他的心象便是毒蛇。
“除此之外,山石草木、日月星辰,无不可以为心象,唯一要注重的,便是心象建立在自我认识的基础上。要形成心象,一是贵在自知,心象不是凭空想象,需对自我有比较清晰的把握,不自知者,难有心象;二是不可自欺欺人,意兴豪迈的,成不了毒蛇,心思诡秘者,当不得大鹏。刻意变化心象,全无意义,只会自找麻烦。”
余慈思索半晌,终于有点儿明白了。
“像是存思术。”
他之前修炼的“九宫月明还真妙法”,便是最典型的存思术,有个名目叫“彩云追月”。便是以五脏元气为云,以脑宫神魂为月,以这两个自然界常见的物形为存思对象,通过意念成千上万次的暗示躯动,以意合形,到那时,“云”就是五脏元气、“月”就是脑宫神魂,不分彼此。
行功时,只存思“彩云追月”,亦可本能催动气血,增长修为。因为此过程可以放开气血搬运等繁琐细节,正所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在静心澄意、滋养神魂上,效果甚佳。余慈在迈入通神境界之后,进步神速,与此也有很大关系。
解良像是能够看出他心中所想:“你以前修炼的也是存思术?”
“是。”
余慈将所修炼的法门说了,解良点点头:“我这门法诀,确是以存思入门。你有基础当然很好,不过二者存思的对象,根源不同。你以前存思的明月之类,属于存思身外景象法,都是典籍教给你的固有定式”
说到这里,他又皱眉想了半晌,终于举出一个好例子:“那些固有定式,是找个模子套进去的。而接下来你要存思的心象,却是根基于自我的物象,是要从物象上生出来的。”
看余慈连连点头,解良却没那么乐观:“理解容易,做起来难。你务必要破除先前的执念,打破定式,否则,前面的基础,就是你最大的障碍。”
余慈应声的时候,不知不觉二人已到了止心观前。
此时天色已经入夜,余慈看到,观前点起了气死风灯,人影杂乱,不知在忙活什么。
远远地看到了宝光的人影,小道士也看到了他们,忙迎上来,先和解良见礼,随后便诉苦道:“刚刚在观里,有只耗子发狂咬人,可能沾染了邪气。师傅说,怕是有一个极强的妖魔隐身在附近,要观中戒备呢。”
余慈和解良对视一眼,都想到那只被魔化的乌鸦。
实力强劲的妖魔,气机影响十分厉害,又因为和修行界格格不入,便自觉不自觉地挥发出邪魔之气,改变周围环境以适应自身需要,一些比较弱小的生灵缺乏抵抗力,受邪魔之气侵蚀,要么死去,要么就发生变异。变异的生灵大都凶残好斗,生命强度大幅提升,但寿元缩减得很厉害。
现在来看,周围出现妖魔几乎就是确定无疑!
听到这消息,解良自然要去找于舟商议,《玄元根本气法》之事,也暂时放下,余慈只能先返回自家居住的院落。
大约是出了生灵魔化之事,止心观中并不平静,无论是外室弟子还是挂单道士,都是议论纷纷。余慈回居所的路上,便有两拨人拦着他讨论,有忧虑的也有兴奋的,和惯常安逸的氛围大不一样。
余慈心中早被解良所说的“物象”和“心象”占满,也不与人多说,早早回来,便在静室中坐下,开始仔细揣摩解良的理论,此时,他脑中灵光闪烁。
刚刚解良说到要对自身全盘把握,他心里便是一动。那时候他想起的是天裂谷下,叶途讲述的“同心圆理论”。
当时,叶途将神魂由内而外分为元神、隐识、显识三部分,又将洗炼隐识作为进入通神中阶,成就阴神的标志。当时他的大意便是:要认清隐识中存在的诸多**和情绪,使里面隐藏的庞大潜力,真正为我所用。
叶途讲述的仅是神魂层面,而解良则将“自我”作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两人讲述的范围不一样,可是,内里的精神是一致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洗炼!
叶途说过,一门合格的长生术,必有其独特的“洗炼”之法。而就余慈理解,所谓“洗炼”,其实就是一种自我认知。
在神魂层面,要认清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和情绪,使合我者用,不合我者去;而在“自我”层面,从物象“生”出心象的过程,也是一个对“自我”充分了解,深度把握的过程。
两相结合,余慈便明白了,《玄元根本气法》的发端在何处,应该如何入手。
通晓了道理,余慈便满心期盼着解良快快商议完毕,来教授他真正的法门。他刚刚已经知会了宝光,若是那边商议已定,便来叫他,他要趁热打铁,追着解良把这位上乘先天气法学到手。
只是,眼看已是半夜,宝光还没递来消息。
自觉等得有些心浮气躁,余慈定了定神,干脆瞑目调息,渐渐地心有所感,不自觉运起熟极而流的“九宫月明还真妙法”,使五脏元气之云和脑宫神魂之月彼此摩挲,交互感应,进入到忘我之境。
不知什么时候,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冷哼。
余慈身子一震,便从存思观想的状态中出来,睁眼去看,板着脸坐在他身前的,不是解良又是谁来?
他先是一喜,旋又发现,解大仙长似乎有些不高兴。
“解仙长”
“刚刚还是彩云追月?”
余慈只能点头。
解良皱眉道:“我已经对你说了物象、心象的道理,为什么还用那种定式套子?”
“呃,解仙长不是还没有教”
“这与我教不教何干?”
解良低斥一声:“便不去管什么物象、心象,你可明白你存思的明月为何物?”
余慈不能答。
解良摇头道:“你还不明白,心念一物最是微妙,你存思明月多年,变化暗生,早已自家气机勾连,浑若一体。此时的明月不是典籍上告诉你的,而是你自己最需要的。别人眼中的明月,与你看到的明月是一样的么?”
余慈听得发怔,解良的言语不是太细致,可是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说到底,这不过执念而已,总把自有的当成别人教的,以为自家明月在人家头顶,不过这一关,什么修行便都是空谈当年教你那人,可曾说过,她心中明月如何?”
余慈苦笑,那一位恐怕是没有“心中明月”这一说的。
他长吁口气,忽地闭上眼睛。
这一刻,他回忆前尘,感慨万千。所谓“九宫月明还真妙法”,不过是赤阴女仙自道书中找来的残缺法门,让他练来试试效果。自从反出双仙教后,更是无人指点,全靠他自己,借助《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的一些类似法门,一点点摸索、揣测,勤修苦炼,将自身修为由不值一提的气动阶段、至于长息、再到明窍,最终厚积薄发,分念化识,进入通神境界。
此时他修炼的法门,与那最初版本相比,恐怕早已面目全非,只是多年来一点点变化,他本人浑然不觉罢了。如今经解良点破,他心里忽地一畅:
“我心中存思之明月,早就是我的,哪还有他人的半点儿痕迹?”
此念一出,他眼前忽地光晕如轮,有明月自泥丸起,遍行九宫,如过天穹。与之同时,他心中有关“九宫月明还真妙法”的一切口诀,均轰然崩散,不留一点儿痕迹,只有明月如轮,照彻虚空,自然引动周身元气,如涌潮汐。
执念已去,这一关,他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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