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随心诸姓 逾界灵巫(下)
是他啊……
结合着鬼厌记忆,余慈总算想起来,万俟无明是北地魔门之中,九玄魔宗的一位强者,也是六yù天魔的层次,鬼厌在北地时,曾与之有过数面之缘,似乎还从此人手中得了些好处。
只是,这声招呼,又是什么意思?
慕容轻烟微微笑着:“鬼厌先生在南国一举破关,直入长生,魔门中人多有景仰,也多惊异。万俟上师便道,期待先生在圣典之真名,落在他那一支。”
圣典?余慈捕捉到了这个名词儿,突然便是醒悟。
只可惜,与那万俟无明没有半点儿关系。
想那北荒之北,有无量地火魔宫,魔宫中有一圣典,为元始魔宗圣物,但凡魔门弟子,都要在圣典上留下真名,至于其中有什么深奥之处,非他所能领悟。
听慕容轻烟提到圣典,余慈第一时间想到的,还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所谓的“圣典真名”。
传说那圣典深邃无尽,奥妙无穷,对亿万魔门修士,都有反应,几无例外。根据余慈这半桶水的神主经验,圣典留名,大约就是魔门弟子与无始魔主之间的感应之类,某种意义上,也就是“真种”和“魔种”的关系。
可如今,鬼厌的真种,已经被余慈分化出来的念头完全替代,就是进入真人境界,仰仗的也全是余慈的底牌,与元始魔宗几乎没了联系,这种情况下,圣典之上,怎么可能还会留下鬼厌的真名?
便是以前留下的,也应该抹掉了才是。
他检索鬼厌记忆,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魔门弟子已经叛了魔主,二便是已经死得干净。
可从常理看,若是前者,鬼厌必将受魔主厌弃,就是一时不死,也要修为跌落,绝不可能一举迈入真人境界;若是后者,更不可能有近段时间,纵横南国,让论剑轩也头痛恶心的这种活跃。
当然也会有人想起“夺舍”之事,不过这种粗暴的方法,比之神主法门,实在是天壤之别,单是排异反应以及法门差异造成的影响,已经能够抹消相关的可能xìng了。
那么,那些对圣典保持着关注的魔门大佬们,又会是怎么一个想法呢?
无论是余慈、鬼厌还是范陵容,都想不出其中关键。
思忖片刻,范陵容抬头,看了慕容轻烟一眼,放下茶杯,略一躬身,道:“还请慕容仙子明示。”
她这种做法,就等于是承认了与鬼厌的关系,暴露了立场,但那又如何呢?
余慈对龙心堂没有什么必得之心,让范陵容过来,也是因为她记忆中出现了慕容轻烟这位熟人,还涉及到飞魂城,才让她来探一探虚实。
坦白说,见面之后,余慈是很有些失望的。眼前这位美人儿,与他记忆中,擎着水相鸟,温文笑语的故人,差别实在太大,就是与南松子交战时的形象也不尽相同。
或许是过往记忆总是不知觉地自我美化吧,这种落差导致他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不免有些失落,对这边的事情,最后一点儿兴趣也消失了。
他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了范陵容。
一个已经被置换出真种,完全被魔种控制的人,又有什么可失去的?
这给了女修一点儿罕有的从容不迫之感。
范陵容与鬼厌、与当年的灵犀散人都不同,虽然三者的意识不同程度被保留,但由三方元气重塑的鬼厌,只是一个复制品,更像是傀儡,只是作为分化念头的容器存在。
灵犀散人有着自我意识,但却在深层意识里,受神意星芒的控制,等于是活在一个不由自主的幻梦中。
至于范陵容,除了“真种”,余慈再没有拿走她任何东西,也没有刻意地控制她,所以,这位龙心堂的女东主,非常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这种情况下,她心绪低落是自然的事,却能克尽“本份”,清楚明白地表明立场——那就是“鬼厌”的立场。
“鬼厌”有兴趣,她就应该表现出兴趣,“鬼厌”不重视,她也没必要多费心力。
做到这一切,她在“鬼厌”眼中,就是有价值的,也许还有希望,去完成自己的追求,这是聪明人的选择。
看着范陵容安寂无波的眼睛,慕容轻烟却是在微笑中,重新持起书卷,无声翻了两页,递给她看。
范陵容接书卷在手,视线一扫,便知这是一部普遍刊印的地理志,以墨香书卷的形式,满足一些不喜用玉简等快捷之法,而愿意慢慢读书的特殊人士的需求,所以此书文字古奥典雅,甚是优美。不过,范陵容只看中里面的一段话。
那是一段介绍北国风土人情的文字,却有一些语句,牵扯到魔门某段公案,是说十余劫前,一位已经站在魔门最顶峰的自在天魔,突然叛出门户,与原先的同门大战于.大海冰川之上,使北海为之鼎沸,最终陨落,留下遗迹云云。
此后,文章又发了几句议论,多是玄之又玄,可看在范陵容眼中,却感觉到最深处的魔种跳了一跳。
那是万里开外的“鬼厌”,有所触动。
正牌鬼厌的记忆,像是chūnrì融化的冰雪,艰涩开河,缓缓流淌。
在魔门内部,从古到今,都存在着一个微妙的矛盾。
魔门修士自迈入长生路开始,便是依靠元始魔主,才能获得超越同侪的力量,这就使他们的修行和成就,永远和元始魔主挂钩,而失支了魔主垂青的后果,当年柳观的狼狈模样,也足以为前车之鉴。
但当其中一些杰出之士,到了某个境界,往往又对这种“不由自主”的状态不满意,自觉或不自觉地,想找到一个摆脱的办法,像无量虚空神主,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但绝不是唯一。
作为魔门修士,鬼厌对其中情况,略有耳闻,但因为当时层次不够,又是只彻头彻尾的蠹虫,故所知不详。直到被慕容轻烟递来的书卷提了个醒儿,尘封的记忆,才显化出来。
万俟无明,这是误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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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灵光明透
万俟无明以为他是无量虚空神主吗?就是那一位,到头来,还不是被曲无劫替代……那里面十有**,是元始魔主的手段。(手)(打)(吧)(.
更莫名其妙的是,万俟无明怎么就想到这上面来?别人没见过鬼厌当年的德xìng,他应该已经见识过才对,除非,是他认为鬼厌比当初有了变化!
这样倒更好解释,一份机缘就够了——嗯,道意玉蝉如何?
余慈渐渐梳理出来一条脉络:原来的鬼厌无论如何都无法得证长生,非要脱胎换骨不可,近期与之相关的东西,只有道意玉蝉而已,相较于一去便无踪影的花妖,处处高调的鬼厌果然还是更有疑点哪!
他便知道,因为这些rì子名头大涨,他却是把已经甩出去的麻烦又“捡”了回来,鬼厌这张皮,怕是也披不了几天了。
脑子清楚后,再看慕容轻烟,觉得这女子当真古怪,灵巫之事,他从幽蕊那里听来了不少,有关慕容轻烟本人的消息,也有一些。像是慕容轻烟这种级数的灵巫,全天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或许干脆就是独一份儿了。
她是诸位神主的信使、仆从、但偶尔也会是座上客,当然,有兴趣和闲情招待他的,目前大概只有罗刹鬼王而已。
她在各位神主之间,保持绝对的中立,也因此与神主所辖的势力,一般都是不冷不热的关系,而这次替万俟无明传信儿,提的还是如此敏感的问题,就不怕被元始魔主怪罪吗?
还是灵巫和神主的关系,要更为微妙一些?
这些疑惑很快都被他抛在脑后,他如今失望之意正浓,又觉得麻烦临头,已不准备再分出心神在此,若慕容轻烟还要与他商议那些利益勾当,就去找范陵容好了,他没有刻意隐瞒真种置换一事,只是要扳过慕容轻烟的认知,令其知晓,如今与她商议的已不是龙心堂,而是鬼厌了。
至于那些合作、收编之事,爱做不做!
正要移转心神,慕容轻烟忽道:“除了万俟上师之外,倒是还有一位,也托我给鬼厌先生捎个信儿。”
说着,她纤白的掌心翻上,现出一个小巧器物,sè泽暗黄,却是一只如玉般的幼蝉,几只细爪搭在皮壳边缘,似要脱蜕而出。
这是道意玉蝉……的外壳。
那么,慕容轻烟所说的那位,也就呼之yù出了。
“难道是道意玉蝉?”这是范陵容的自我意识衍生,她也隐约听过道意玉蝉易手的消息。但很快,她就受了鬼厌的指点,道,“原来慕容仙子与花妖还有交情。”
交情肯定还非比寻常。
这枚道意玉蝉的外壳,就算怀疑是假货,也是极紧要之物,能够交到慕容轻烟手上,两人的关系究竟有多么密切啊!
余慈倒是想起另一件事,这枚脱蜕外壳,是余慈在试图冲破三方元气屏障的试验中,以念力带动,脱下来的,也就是说,这里面就含着另一个分化念头。
原本他不在乎这玩意儿,可前一颗念头,借着鬼厌之势,竟然直窥长生堂奥,若是将另一颗念头拿下,照猫画虎,岂不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一念既生,余慈便心动了。
慕容轻烟轻抚发鬓,浅笑嫣然:“都是女儿家,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岂不甚好?”
“原来如此……”
范陵容也笑,同时伸出手,对方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她拿过玉蝉外壳,也如慕容轻烟一般,托在掌心,上下打量。
若拿正品与赝品对照,几乎没有可以目见的差别,但相对于正品上厚厚的三方元气屏障,这层分化出来的外壳,实在轻薄得很了。
“确实是鬼斧神工,可惜,只是一层皮壳而已!”
直接道出真相,随后便在慕容轻烟的眼皮子底子,屈指一弹,指尖撞在玉蝉头部,这一指用劲巧妙,玉蝉分毫未动,却有悦耳的颤音响起,只是半息之后,便走了调,玉蝉外壳上,也有七八条裂纹,从指尖弹中的那一点上,四处蔓延,下一刻便崩了一个缺口,露出里面的空腔。
范陵容轻啧了一声,将破损的皮壳递回去。
慕容轻烟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果然如此……不过这小东西,脆弱到这种地步了?
她明眸照来,有些疑惑,但看到的只是范陵容的浅浅笑靥而已。
范陵容这一指,可不简单,是她在鬼厌指点下,窥准了三方元气结合部,又算到了其中微妙变化,这才一指建功,若不是余慈十多年来,一直全力钻研三方元气的组构模式,批亢捣虚,正中最弱的一点,必然不能如此。
而这种方式,也只能用在这种蜕下的皮壳上,换了正品,就是把范陵容的手指头弹断,道意玉蝉也不会有任何伤损。
这里面的玄机,余慈自然不会解释了,最重要的事情正在进行中。
皮壳崩缺的一瞬间,那一颗分化出去的念头,已经脱离出来,随即被范陵容不动声sè地收取,由于皮壳受损,影响了慕容轻烟心神,也没有被她发现。接下来,只要抽机会送回,余慈便又多了一份力量,又或者借着已经建立起来的渠道,把这一颗念头,直接输送到承启天……
嗯,似乎这个想法不错?
正思虑之际,又听慕容轻烟道:“妖儿与鬼厌先生尚有些旧怨未解,如今难得碰在一处,也是缘分,不知由我从中说合可好?”
“听闻花妖亦是绝sè,若是甘愿伏低做小,魔君想来也乐见其成。”
范陵容故意曲解“说合”之意,毫不客气地挡回去。
慕容轻烟哑然失笑:“这倒是鬼厌先生的意思?”
其实鬼厌根本没指示,是范陵容自作主张。此时闻言,便淡然一笑:“魔君一贯作风,慕容仙子和那位花妖道友,应该了解才是,真要说合,按魔君的意思来便好。”
这不是暗示,而是明白告知,说到这些,她却又想起自己的遭遇,唇角便勾勒出冷意森森。
昨rì之事,虽是她半推半就,结果却与想象中差了十万八千里,让她至今还不能释怀,若是其他人轻而易举地过关,她又如何能平衡得起来?
她不担心鬼厌对她的应对不满,这等情况下,她若没有一点儿自主的权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况且那一位既然放了权,想也不至于立刻反悔才是。
果然,鬼厌全无反应。
慕容轻烟也没有生气,只是轻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既然得证长生,追求焉能与过往一般无二?我实不敢小觑鬼厌先生。”
她言下之意无疑就是,若鬼厌你还抱着那肉.yù欢好的低俗之事不放手,我就要看不起你了。
范陵容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僵持,美眸流盼,在慕容轻烟俏脸上一转,才道:“那么慕容仙子觉得,魔君又应该追求何物?”
第十六章 灵光明透 脱困之法(中)
慕容轻烟没有立刻回答,在轻柔的微笑中,她略微侧脸,看向外面雾霾,yīn雾下的万化舟,像是一座没有灯火的城池,身在其中,不知其全貌。
然而就在这幽深的“围城”中,千百符阵浑然一体,亿万气机层叠,气象恢宏,窥一斑而知全豹,随心阁积累数万年的深厚底蕴,足以让绝大部分人有高山仰止之感。
感受总是个人的,可是慕容轻烟就这么一个微妙的动作,范陵容便不自觉为其所引,也移转视线,看那深邃的yīn雾,被那沉沉的压力所扰,心下颇有触动,前面的念头又翻起来:
“乘此神舟,破万里浪,横制四海,岂不快哉?”
这时,慕容轻烟柔声开口:“人心各不相同,我实不敢为鬼厌先生代为定论,但世间选择,总不外乎驻世之根,立身之本……范东主想来应与我有同感。”
范陵容没有立刻回应,却是心神被牵动,有些恍神,昨rì在楼船上,她不正是用类似的理由,力劝鬼厌入主龙心堂?可结果呢……恍惚片刻,她才撇去这些无意义的想法,感觉到慕容轻烟深层的意思。
她眸光盯视:“慕容仙子是说,飞魂城乐意与魔君沟通,或者有所助力?”
慕容轻烟没有正面回应,只一声叹息:“世事无常,今rì之前,谁想到你我竟要商量这些?”
稍顿,她看向那本被范陵容随手放在案几上的书卷:“这一部《冰川志》,是四劫之前,一代游仙沈梦得所著,共分四十卷,尽得北国风光。自北荒以北,拦海山以西,山、川、河、海,无不述及,兼有风土人情,宗门流派,偏又只有八千字而已,真可谓字字珠玑,不是将绵绣山河纳于心中者,万不能有此佳作。”
范陵容冷冷看她,没有回应。
慕容轻烟继续道:“义父平生最喜此书,平rì手不释卷,鬼厌先生亦是北人,却不知可曾读否?”
“这个我却不知。”
范陵容用不冷不热的语气回应,也是下意识地彰显她的dú lìxìng——她并不只是作为鬼厌的耳目口舌而存在的!
虽是起了些情绪,但范陵容的思维不乱,她知道,这其中定有深意。
慕容轻烟的义父,便是飞魂城主幽灿,传说此人在上一次四九重劫时,强渡劫关,已成就地仙之身,偶尔现踪,都是神龙不见首尾,近年来都在闭关,巩固境界,城中大事,都交由夏夫人处置;也有人说,幽灿渡劫失败,此时已成废人,被夏夫人篡了权去。
一样的表相,不同的说法,只看人们爱信哪个。
慕容轻烟突然提及此人,想来不是无因:莫不是说幽灿雄心壮志都在北方,对南国没有兴趣,默许鬼厌在南面发展?
可这暗示也太过牵强。
想着,她也不管慕容轻烟的视线,又拿起书卷,翻了几页。
这本书,范陵容其实也读过的,看那熟悉的字句,当年的印象渐渐回归,到了她这种境界,过目不忘只是最基本的能力,将那八千字过一遍,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吧。
如此回忆一遍,她心中倒是微动。
四劫时光,万载长河,沈梦得当初所记,与今rì已大有不同,就是山川地貌,也多有变易,说“物是人非”都难,唯“沧海桑田”之形容,差相仿佛,但是总有一些不变的东西。
他将书卷翻到某页,那里是一段描述魔门心法的文字,谈及魔门三类基本心法:一是炼体之术,二是他化魔识,三就是魔主神通。
其中炼体之术举的例子,就是幽冥九藏秘术,这是书中唯一提及此法门之处。
书上说,魔门之法,“根于魔识,归于魔主”,相对而言,炼体之术在魔门诸法中,是离根本大道最远的一支,要想获得至高成就,几无可能,多数走此路的魔门修士,都会在半途转修魔识法门,而幽冥九藏秘术,从炼体而转入魔识,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一评断,确实是很有见地——不过,这是余慈从范陵容那里看到后,做出的评价。
而范陵容本人,对幽冥九藏秘术及魔门诸法,可没有这种认知,她想的则是另一件事:若将幽冥九藏秘术与鬼厌本人对接,这不就是说鬼厌距离天魔根本大.法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而慕容轻烟,或者是她背后的飞魂城,能够帮助鬼厌越过这道难关?
如果真能做到,说是“助力”绝不为过,也比较好地契合了前面的“追求”之语,想来鬼厌几无拒绝的可能。
然而飞魂城属于巫门一脉,和魔门完全不搭界,这种话莫说是出自慕容轻烟之口,就是幽灿讲来,又有几人相信?
余慈的看法仍和范陵容有些差别。
他与范陵容心神相通,八千文字纷流而过,《冰川志》对他来说,也如熟读一般。他便知道,幽冥九藏秘术的字眼,虽只在书中出现一次,可实际上,与之相关的信息,是有两条才对。
因为其中有一个人名,使得鬼厌的记忆为之触动。
那是四劫之前,一位有“沙魔君”称号的魔门宗师,其人将幽冥九藏秘术修炼到了巅峰,却生xìng怪癖,混化在北荒黑暴之中,神出鬼没,专门伏杀过路修士。最终不知怎地犯到了陆沉手中,任幽冥九藏秘术如何散聚由心,也被定元锤轰毙。
对此事,沈梦得也提了一笔,当然,主要还是介绍周围地理环境,也就是那处位置,让余慈有些上心。
沙魔君身死之地,是在原无拓城之东,与黑水河相接的地下暗河之西的一片区域,若别太过计较jīng确xìng的话,那里也正是陆沉与两大魔主交战之地,三方虚空交汇之所。
啧……无论是道意玉蝉的外壳,还是这本《冰川志》,都不是仓促间拿出来的,这就是说,慕容轻烟早有准备?
灵巫之能,奇妙如斯?
余慈还注意到,慕容轻烟每一次抛出来的问题,都使得他和范陵容产生理解上的差异,但又不能说哪一项是错误的,也就是说,每一个问题都包含两层意思,又能与不同的听众进行几无障碍的交流。
若慕容轻烟乃是刻意用这种方式说话,那她的心智着实惊人,对范陵容和鬼厌的了解,也到了一个极其深入的地步。
感叹中,余慈认真考虑女修的暗示,她指出那片区域的意图何在?
好吧,道意玉蝉确实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但这件事,当慕容轻烟拿出那层皮壳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下定论了,没有要用这种试重新强调,那么,就是指传说中与之相关的上清秘宝喽?要说飞魂城对其感兴趣,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嗯,要说黄泉秘府、碧落天阙,勉强也说得……通!
半眯的眼睛倏然睁开,碧光如火,外透丈寻。
余慈一下子从盘坐的姿态中起身,因心绪激荡之故,忘了收力,脚下浮空花承受不住,在呻吟声中燃起绿火,迅速蔓延开来,照得一天皆碧。
他也顾不得这些了,之前那一瞬间,昨rì半途而废的记忆追溯,突然就抓住了一个关键点,引得模糊的情景画面乍明乍暗,此刻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错过!
当即舍去一切杂念,锁死了灵光的源头,刹那间,余慈像是坠入了彩光漩涡之中,又像是被当空烈rì强芒灼伤,明明是神意感知的状态,却有被“刺瞎”了的痛楚,相应的一切感知都变得混沌。
余慈不惊反喜,因为这种感觉,正是契入不得了的记忆烙印,才会有的反应,更关键的是,他开始记得,自己在哪里经历过类似的场面。
碧落天阙!
这个念头轰然炸开,余慈眼前一暗,但事实上,那段记忆依然jīng光耀眼,只是比刚才要焚毁感知的“强芒”略微减弱了一些,已经达到了余慈能够勉强辨识的程度。
在尖针利刃般的jīng光中,余慈隐约“看”到了,幽蓝天空下,有一片华彩祥光,虽说在眼前的刺激下,不是那么分明,可在其间,又可见一座高逾百丈的巨大牌坊,九间十柱,通体碧透,而后主虚空中,云烟如海,仙桥飞架,隐约可见宫阙飞檐,气象森森,令人见之凛然。
不错,这就是碧落天阙!
那一处由无量虚空神主创立,隐藏在北荒无数岁月,却一直无人能得其门而入的洞天秘府。
然而如此胜景,也不过是作为背景出现罢。
那缈若天宫的恢宏建筑之上,更准确地说,是在九间十柱的巨大牌坊上空,随着余慈心意投注,现出一片文字,个个大如斗箕,八角垂芒,玄机妙化,交织成章,虚空映照下,便如天人手书,气象恢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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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再让大伙等了,今天回来实在太晚,只好先昧下一千字,另送九百字免费,明天还要去拍婚纱照,月底进围城……囧
第十六章 灵光明透 脱困之法(下)
余慈的记忆愈发清晰,他已经记起来了,这就是碧落天阙之外,由无量虚空神主布下,被鬼厌称之为“入门级”修行之法。
然而,说是“入门级”,不得其门而入,也是枉然。
自余慈充分感悟无量虚空神主本源之力,他对这篇文字,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而在被三方虚空的禁锢的那些年里,他为求解悟更深奥的虚空法门,也从来没有懈怠过。
时至如今,他至少辨认出了三百多个字,在千余字的篇章中,这个数目已占到了三成,在缺乏黄泉秘府一脉修行诀要的前提下,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不错,从中解悟出来的虚空神通,更有许多以前闻有未闻的jīng妙之处。
可越是这样,余慈越清楚,他离完全解读这“入门级”的法门,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因为剩下六七百字,至少有一半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辨析,甚至连看都看不清楚的,很显然,只了悟虚空神通,并不能拼凑成一把完整的“钥匙”。
所以,这些年,他只将其作为一项例行的修炼来进行,对无法看清的文字,并不强求。可在今rì,在重新追溯到记忆源头的时刻,那些遮蔽字句的光芒,纷纷流散,使早就镶刻在神魂中的记忆,突然变了一个模样。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极其奇特的手段,但余慈暂时没有研究的心思,他已经被那渐渐显出全貌的篇章,吸引了全部的jīng力。
到目前为止,余慈能够解析出字义的,仍只有那三百来个与虚空神通有关的字形,其他的文字,只能说,感觉里面字义隐约熟悉罢了。他很明智地没有去抠字眼儿,而是先观看这悬空华章的整体。
这篇千余字的文章,余慈首次得窥全貌,愈发觉得它光芒飞流,气象万千,尤其是字字之间,气机牵引演化,可谓一瞬十变,使得本来就含义丰富的字形,在连贯起来时,含蕴的信息量更是猛增十倍、百倍,想用以前的办法,逐字逐句解析,怕是要几十上百年,方可见功,其中稍有错漏,绕死在里面,也未可知。
余慈不免有些恶意地揣测:“当年无量虚空神主搞这个,大概把黄泉秘府那拔**害得不轻罢!”
窥一斑而知全豹,知全豹则明其质。余慈怎么说也是jīng通符文分形解构组合的人物,立刻就把握住了当年无量虚空神主某些心思。这样的文章,可以说有许多解析之法,方法不同,解析得出的结果也不同,但要想完全把握住文章的实质,必须抓住里面关键的几个元素,不能多,也不能少,多则惑,少则迷。
至于关键元素,肯定有“虚空”一项,且是占了三分之一的重要位置。其余的,从最初灵光闪烁的源头看,那是一个有些悖逆常理的认知:
自己信奉自己。
不说如何该“自信”,神主法门定然是有的。
一念既明,那一幅不断变化的记忆影像中,便有些许字句闪烁,多是以前能够看见,却不明白的字形,但也有小半刚见到的部分,还有一些,和“虚空”元素相关者重叠。此时心有定见,细观之,依稀间确实有相应的释义变化。
这就是“神主”一项。
不过,余慈在北荒时,就初涉神主之道,当时却没能发现端倪,应该还有点儿窍门,这个可以以后再考虑。
话又说回来,那一位还是真是坚守本职啊,余慈哑然失笑间又想,那么“无量”有没有?
……
很可惜,没有!
记忆画面没有任何感应的迹象。想来也是,无量虚空神主怎么说也是元始魔主在此界的代言人之一,魔门内外,知道他、了解他、研究他的修士,代不乏人。在这个领域,比余慈强出一截的,说车载斗量,也不为过,如果这么容易就被猜出来,无量虚空神主闲得傻了才把这篇文章放在大门口,为自己招灾惹祸。
唔,这么一想,余慈倒是又猜出了一个可能。若以这种思路来做,一切便都有个前提:
不信奉元始魔主,且与那一位没有任何干系!
若不如此,魔门修士知道,就等于是元始魔主知道,毕竟在魔门的领域,元始魔主可谓万知万能,只要他愿意,就不会有任何死角。
那么这一项,无疑就是“避魔”。
记忆中的图像当即又有反映,这次,几乎所有的文字,都表露出相应的气机联系,显出这一条在无量虚空神主设定中的关键位置。
迄今为止,余慈已经总结出了三项,分别是避魔、虚空和神主。
不说避魔这个关键和前提,其余两项占了文章中近八成的篇幅,至于剩下两成,则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了。
余慈也不着急,单只是这三项的明确,已经让绝大部份篇章联成一片,以之为线索,完全可以对文章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解读,他决定花一些时间,仔细研究,至于其他的,都可以放放。
正想到这儿,他的念头忽地一僵。
因为,他发现了一颗莫名出现,已经种入鬼厌脑宫的魔种。
这颗魔种实在太过妖异,突然冒出来,直接就种入了脑宫深处,直抵神魂核心,若鬼厌真是个正常人,这一下说不定就要得手,可问题是,鬼厌只不过是具傀儡外壳,真正的核心,只是余慈分化出来的念头,不具备吸引魔种的条件。
至于余慈的本体,则在鬼厌脑宫深处的道意玉蝉之中,由三方元气形成的厚壳牢牢封固,内外隔绝,就是余慈,也只能通过承启天和天魔眷属的渠道,迂回联系,那颗魔种再怎么妖异,碰到这一屏障,也没办法,一头撞上,没成功,反却露了形迹。
余慈怔了怔,森森寒意涌上心头,亦将心念洗个明透。这一刻,他只有一刻想法: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心念既生,记忆中的华章忽地通篇震动,从头至尾,气机连贯而下,一气呵成。当头字义明晰,却是个总括标题:
碧落通幽十二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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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蛇九蜕 真身投影(上)
这就是碧落通幽十二重天?
余慈心神锁定已是字义明白、气机流畅的巨大篇章,他实在没想到,这篇气象不凡的文字,竟然是某类魔主法门的变体,在人们阅读体悟之时,悄无声息地植入魔种,要不是作为受害人,他还要称赞一声“奇思妙想”呢!
这次三方元气的厚壳意外帮了大忙,否则真等侵入神魂,余慈也缺乏抵御的经验——从来都是他给别人“下种”,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了自己。
魔种没能侵入余慈本体,又和他的分化念头搭不上关系,只能在鬼厌残缺神魂中游荡,杀伤力几近于无,但余慈看它也很碍眼。
略一思忖,鬼厌身形以乱yùjīng的变化,倏然化虚,那颗无形有质的魔种,就被甩在外面,当空有幽光一照,魔种便给锁入了吞海瓶中,遭幽冥九藏秘术炼化,终归虚无。
以前余慈处理自己放出的神意星芒,都难以办到,如今处理无量虚空神主留下的魔种,却是轻而易举,修行境界确实是大有不同了。
只不过魔种化掉之后,碧落天阙外的巨篇华章,相应的便有两成左右暗淡下去,出奇地还没有在余慈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
余慈大是吃惊,想了想,又在心中存想当时感悟,念头一过,暗下的文字再度点亮,而一颗魔种则无声无息出现在鬼厌脑宫深处,却还是被三方元气厚壳挡下。
如此试了三五回,每次都是如此,巨篇华章这般运转,却是耀眼如昔,不见任何损耗。
见此,余慈就有些明白了,任无量虚空神主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使留在他人记忆中的烙印,具备生生不息的力量。归根结底,其原因不在外而在内,八成走的是“借鸡生蛋”的路子,以某种特殊手法,使余慈不自觉自生魔种,自落囚笼。
如此手段,堪称神乎其技,但这样的“碧落通幽十二重天”,挺让人失望的。
余慈早该想到,无量虚空神主从头到尾的谋划,都应该是如何彻底摆脱元始魔主的控制,而非开宗立派,在这种心态下,他一手创立的法门,又怎么可能是一套直抵无上之境的修行体系?
他有些挠头,他当然排斥这玩意儿,可灵光闪烁的源头,也是确凿无疑,要想破开三方元气外壳的禁锢,十有**还要从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上找办法,这就好比包着糖衣的毒药,他必须考虑,怎么把糖衣吃下肚,又怎么把毒药吐出来。
想想“送他”糖衣毒药的是哪一位吧,想和无量虚空神主唱对台戏,这可是很耗费脑力的活计啊……只不知还能捞到什么补偿否?
嘿然一笑,余慈慢慢屈下指头:避魔、虚空、神主,还有魔种,四部分终于构成了一条直通幽秘的路径,此时此刻,他掌握的,已不再只是这一部法门,还有开启碧落天阙的钥匙!
掌握此一法门,又拥有玄灵引,那处隐匿了不知多少世代,仍未现于人前的天外洞天,正恭迎他进入其中。
想想这些年来,各方势力为那处所在打生打死,大半个修行界时时关注,恨不能一rì三惊,其价值可以想见。就算对外物一向不甚理会,余慈也忍不住生出立刻回返北荒的想法。
不过,念头再一转,他又想到,“钥匙”的四部分,不说虚空、神主等部有怎样地玄奥,只一条“种魔”,就将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档次生生打落,那么,碧落天阙难道就能让人称心如意了?
若与前面设计一脉相承,这种要沦为天魔眷属——或许要换个名目之类的下场,不要也罢。此外,如果十方慈光佛遗言不差,那里说不定还有一个极难缠的对手……
好吧,眼下绝不是进入碧落天阙的良机。
有回返北荒的功夫,他不如仔细研究一下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入门”心法,看看有没有改进的余地。比如,那个“借鸡生蛋”的法门,就很有研究的价值……
当然,在所有这些事之前,李闪那个倒霉蛋,是必须要着手施救了,如今想来,由范陵容那边下手,最是恰切。
思路已大致明确,余慈驱动鬼厌躯壳,化光飞逝,不久后有附近的修士因前面碧光发散而过来察探,却没有任何结果。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大半年过去,目前已是冬rì,正是南国最湿冷的时节。
李闪在昏暗的屋中打坐,一吐一吸之际,气若长箭,顷刻之后,又化为绕指柔,环体而飞,渗入四肢百骸,如此反复,几无休止。
大约百遍循环之后,他心中一动,坐在榻上的身子抖了一抖,一层薄皮便褪下来,从头至脚,当下焕然一新。
他早年经历坎坷,心xìng早磨得淡了,被论剑轩囚禁,初时还有些焦躁,但随着时间流逝,倒是越发地淡定起来。他这些年在北荒行商,虽有魔门上乘心法,修为却没什么大长进,倒是这半年,困于陋室之内,每rì里就是行功打坐,一点点地将根基夯实,如今算来,已经蜕皮两次,加以前些年的六次,通神境界“天蛇九蜕”的功夫已经临近大成。
他睁开眼睛,眼珠在三息时间内,化为狭窄竖瞳,闪烁幽光,照得一室微亮。然而下一刻,冷彻锋寒之意便像是室外冷风,吹刮入屋,缭绕不停。
这是论剑轩看守在示威,别说他现在天蛇八蜕,就是进入还丹境界,也不够那边步虚剑士一剑斩的。但很快,他发现事态有些古怪,以前那位看守才没兴趣多在室内逗留,都是把他刺上一刺,便干自己的事儿去,但今rì,那人剑意持续不散,快半刻钟了,都没有停息的迹象。
李闪莫名其妙,却闭嘴不言。到头来,还是看守先开了口:
“小子,出来!”
李闪很是乖巧,起身下榻,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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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蛇九蜕 真身投影(中)
出乎李闪预料,他刚一出门,顶门上便是一痛,当即栽倒,神智昏沉间,隐约听到那看守冷笑:“小子倒也好运道……”
等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江边一处滩涂地上,天sè已暗,江水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水沫溅在脸上,凉丝丝的,上身都弄湿了大半。
他一骨碌坐起来,扭头四顾,没有发现任何人,呆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做出桩事来,以天蛇法解催运气机,身上显化出一层似有若无的灰鳞,两眼化为竖瞳,光sè晕黄,天然便有yīn冷之意。
周围仍没有反应。
要知在牢狱中,他即使修炼无碍,但只要该玩这手,必然会遭到敲打,哪会像现在,只有江水懒洋洋刷过岸边?
李闪终于起了一个念头:这是,被放出来了?那……他猛地跳起身,四面张望,黑沉沉的天sè下,滩涂上乱石层叠,一时倒看不清是否有人,他心下一急,便叫出声来:
“孙婕,你在吗?”
声音远远传出去,甚至扫过江面,却不见任何回应。
李闪脸sè黯淡下去。最初他和孙婕虽然是分开关押,相隔却并不远,偶尔还能见面,可在半年前,不知论剑轩打什么主意,将孙婕提走,时至如今,都没有消息,不知是生是死。但从那以后,对他的看管力度,便持续下降……难道说,论剑轩终于证实了他与鬼厌没半点儿关系,又懒得养他浪费口粮,就给踢出来了?
很快他又摇头,怎么说他在论剑轩修士眼中,都是个“魔崽子”,与其费这番周折,还不如一剑宰了简单。
那么……
他隐然有所悟,但终究还是有些牵挂,在滩涂周围奔走数圈,终于死了心,跺跺脚,就那么跳入大江中,被江水一冲,就隐没了身形。
顺着江水飘流,冰冷的江水让他脑子更清楚了些,其实做生意的都明白,再值钱的珍玩,窝在手里也不顶个屁用,只有流到市面上,才能见到它价值所在。
即使这大半年时间,一直被囚禁着,但他非常清楚,论剑轩还没有抓到鬼厌,没有抓到鬼厌他就有那么一点儿价值,说不定也会有那么一点儿机会,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大佬们,尝试一下。
没想到,那个不成形的念头,真的变成了现实。话又说回来,放他出来,是不是说论剑轩在孙婕身上打的主意,已经失败了呢?这样的话……在江底,李闪垂下头,等再抬起来的时候,又变成了蛇类的竖瞳,这些年来,他早就知道,为遥不可及的事情伤脑筋,是过于奢侈的做法,与其这般,还不如蒙头睡一觉,又或者,去做真正能做的事。
就这样,他顺着江水飘流向东,再没有冒头。天蛇法解的运转,带给他几无穷尽的内呼吸,到后来,他也学会了用皮肤换气,饿了就在水下扑杀鱼虾生食,就这样,他将之前大半年时间内良好的修行状态延续了下去,浑浑沌沌,不知岁月流逝,只知道江水渐暖,游鱼的种类也变得丰富起来。
忽地有一rì,有闷闷雷音,透过层层江水,倾压而至,受雷音一激,他身子内部,有一股无可压制的燥热,猛地迸发出来,忍不住一声嘶叫,从江底冲上,破水而出。
途中与水流摩擦,竟然又是一层皮蜕脱下!
等他头颅探出水面,恰看到电光如龙,沿着乌云的边缝,张牙舞爪,曳空而走,映在他昏黄的竖瞳中。天地暴烈之气横溢,化为无形之压力,当头贯下。
修行之人,对这种天地变化总是敏感的,而老天爷也往往比较“青睐”修士,随时随地都可能甩下个雷霆耍耍,他自然就封闭气机,避免被电光击中,而紧接着,他却是愕然发现,自己四肢百骸,处处通达,念头甫动,便不自觉锁定在一处关窍、一个节点上,周身气机,莫不与之相通,一动齐应,发共鸣之音。
这是……定鼎枢机!
天蛇九蜕之后,通神境界的法门就算圆满,但破关定鼎也一蹴而就,实是绝大的惊喜。
这是还丹境界,就是当年的紫雷大仙,也不过就是如此吧,这样层次的修士,已经构成了修行界最稳定的中坚力量,甚至有了支撑起一个小门派的力量。
如今大约是惊蛰前后,他到南国大约也有一年了。一年时间,如此进境,李闪也咧开嘴,笑了两声,可很快,脸sè又淡下去。
在北荒挣扎多年,初至南国,又遭遇那番变故,若他眼界还放在当年双仙教时,这些年就等于是白活了。如今定鼎枢机,进入还丹境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有大的进益,总要将jīng力转移一些。
他到南国,本是追索道意玉蝉而来,但近段时rì,通过与那位主上的些许感应,他知道,那事儿似是解决了。眼下他倒是无事一身轻,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头面微凉,却是暴雨倾盆而下,打得江面白茫茫一片,但就这样,左岸连绵一片的灯火仍算醒目,显然是一个比较大的聚集区。在南国,只要地势平坦,临江毗湖,总有或多或少的人聚居,传说以亿计的偌大人口,以及相应的繁华,就是这么堆积起来的。
李闪便准备先去打探消息,看看近段时间,南国局势如何,再图后计。
他在江中修行多rì,衣服早泡得烂了,在南国通用的如意钱、龙宫贝等,也多在前段时rì遗失,说不得只能先做一回梁上君子,拿了身衣服,又取了雨具,才得以往人多的地方去。
边走边问,很快他就知道,这里是天马城北部区域,与他被擒时所在的远空城,其实存在交界,但直线距离总也有数万里之遥。其北临远空,东接海龙,也算是个枢纽通衢之地,自有其繁华所在,就是现在大雨滂沱,街上也有不少行人穿梭来去。
再走一段路,见路边有一个茶楼,他便想进去听听消息,哪知还没进门,便听里面哄声叫嚷,嘈杂万分,然后就有一个大嗓门恼道:
“怎地不真,我亲眼看到,那李大仙剑将陆素华一剑贯胸重创,直撞到东华山上,南边山峰都撞折了,从头到尾,陆沉都没现身,若不是死了,怎会如此!”
/ 第十七章 天蛇九蜕 真身投影(三)
有一个尖锐的嗓音道:“那也未必,陆沉养伤未出,陆素华代父出战,争取时间,也未可知。”
大嗓门就冷笑:“有区别吗?事实就是,论剑轩以雷霆万钧之势压过去,李伯才把陆素华捅了个前胸穿后背,陆沉在哪儿?”
“东华宫可也还在!”
“七大教习死掉三对半,这也叫还在!”
“宫室根基可还在陆家手里,论剑轩占了吗?”
“除了主峰洞天,其余山水灵脉,有哪个还在陆家手里?论剑轩眼光高得很,除了几个洞天福地,其他的也没什么兴趣,你没看罗天门的那几个,急哄哄的往北去,不就是想抢几口汤喝?老子是没本事,若真有个还丹境界,早十天我就上了!”
大嗓门难得还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几句话将尖嗓子的那位压得不吭气。这时旁边又有人道:“怕还不只是一个陆沉,想那黄泉夫人名震北疆,不也没出来?”
“这个当真可怪。都说黄泉夫人智谋无双,怎么就让论剑轩直接打到了家门口?我看,十有**还有后招,岂不闻‘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
拽文的这位,空自摇头晃脑,却已没人理他。就是黄泉夫人,也不会把大敌引到自家腹心之地,再斩去自家臂膀。这不是诱敌深入,而是自寻死路。
人们都在那里议论东华山的死局,东华山的沦亡,当然,还有山上的美人、财富和传说中的秘藏。
这些勉可称为修士,却是挣扎在此界最低层的人们,就在距离战场以万里计的茶楼里,指点着东华宫和论剑轩的胜负,判定陆沉、黄泉夫人、陆素华等人的生死,情感充沛,气氛热烈。李闪踏入茶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他微驼着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毫不费力,就加入到讨论中去。
便在此时,约向东南十四万里,鬼厌睁开眼睛,脑宫深处,余慈的分化念头,则更早一步受到触动。
东华宫,已经沦落至此?
不只是被李闪传递来的信息唤醒,而是有一桩事情,始终萦绕心头,被信息一激,倏然显化。
当年在北荒,陆青与陆素华决战之前,曾将一块寄元魂玉和一封书信交给他,让他转交给黄泉夫人。
限于此时的身份,也因为东华宫那里一直纷争不断,他又对陆素华十分忌惮,这件事他一直没办。可现在,真要是东华宫倾覆,黄泉夫人死难,他怎么交,交给谁去?
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大半年来,他一直在潜心修行,心如止水,而念头一动,便活泼跳动,再难遏止。
这也算是契机所在,他不准备刻意压制,慢慢屈指算来:
待李闪在江下磨炼心xìng,最终迈入还丹境界之后,他已经有了五个还丹境界以上的jīng进魔种。另外四个,除了范陵容和无羽外,就是封在鬼厌“吞海瓶”中的黑蛟,以及远在北荒,此时还沉睡的寇楮。
寇楮是个很特殊的情况。
他在北荒的一批手下,影鬼本质为法器,小五层次太高、铁阑与他没有神魂上的联系,幽蕊灵巫修行不同寻常,虚生的灵枢则与他本体一起,封死在三方元气之中,都无法提供力量给他,
剩下那些植入神意星芒的天魔眷属,可堪用的,又在无拓城之战中死了大半,只有寇楮,心思较单纯,又信念虔诚,一直按着信众的标准,给他贡献力量。
可惜,寇楮身为鬼修,先天不足,心xìng资质也都平平,潜力并不大,更重要的是,当初余慈不明神主之道的玄机,将神意星芒早早种在他体内,正因其虔诚,毫无抵抗之力,早早就昧了真种,使其修为很难再有独力jīng进之能。
这是余慈这大半年来,不断解析神主法门,得出的结论。
如此结果,绝非余慈所愿,觉得很对不起人,故而深思熟虑之后,传下了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法门。
这部法门,固然是无量虚空神主设下机关,用以自救之用,但论层次,终究是直指长生,若是不计较魔种植入,也是当世数得着的上乘修行体系,比寇楮那部《无常法解》,强出太多。
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中,事关修行的,共有三种,即基础法门、神主法门和虚空法门。
后两者太过高端,在那篇“千字文”中,多是述其jīng义概要,还必须通过相应的法门解析,才能理解一鳞半爪,而其文字本身,讲述的主要是基础法门,就是为虚空、神主两法门打下根基的。
要修炼基础法门,预设的前提自然就是避魔和种魔——避开元始魔主,接受无量虚空神主的魔种。
前面那条无需多虑,后边这魔种,在寇楮开始修炼之时,便自然生成,而且是与寇楮已昧的真种,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就那么融在了一起,让当时紧张观察、随时准备出手的余慈看呆了眼。
余慈当然不可能让寇楮当第一个试验品,在此之前,他已经做了几回尝试,看到“碧落魔种”,是用何等诡谲的手段,迅速将人真种置换的;但在修炼魔功或种下魔种的人那里,又是死气沉沉,全无半点儿反应。
寇楮的情况与两类试验对象都不尽相同。
第一,“碧落魔种”没有形成置换,而是融进了早“定居”在神魂深处的神意星芒中;第二,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法门成功启动,寇楮便是在睡梦中,也借此一洗原本沉冗气机,修为长进。
余慈抓破鬼厌头皮,经过快半个月的长考,才明白了其中微妙所在:
神意星芒源于照神铜鉴,本就和“碧落魔种”,同出于无量虚空神主,同源同质,此为其一;
寇楮和李闪、无羽等人的情况差不多,虽然涉及天魔、碧落等系神主法门,要与神主发生联系,但都被承启天截留,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神主体系,此为其二;
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其实也是要形成封闭的神主体系,关起门来称大王,和余慈当下情况暗合,某种程度上,可以形成替代关系,此为其三;
封闭的神主体系,对无量虚空神主,其根基在于虚空法门,关键在于神主“自信”之法;对余慈,则全牵系在三方元气之上,此为其四。
四条结论一出,他对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掌握,就到了一个全新层次。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掌握了一门很有效的修炼体系,只要三方元气封锁的情况不出现急剧变化,又或者他能够彻底掌握三方元气的玄妙,就不虑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所以,就在数rì前,他将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传给了范陵容。
此时此刻,积蓄已到了一定阶段,他要做一个尝试。
第十七章 天蛇九蜕 真身投影(四)
一年多前,还没有到南国时,余慈已经掌握了三方元气部分玄机,借助承启天元气的波动,以细致入微的cāo控,分化念头出去。
第一次是成功,但也是失败,分化出的念头没有能够彻底摆脱三方元气的封禁,锁到了蜕下的皮壳里去,依旧无法获得zì yóu,直到流转一圈儿,落到范陵容手上,那个分化念头才真正有了用处。
第二次就是重塑鬼厌,毫无疑问,是一次极大成功,不但收获了鬼厌这个好用的傀儡,更在随后的天劫中,将那颗分化念头推上了真人层次。
之后这段时间,余慈没有继续尝试,而是在积蓄力量。
随着jīng进魔种不断地收集,承启天那边,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大,原本死气沉沉的虚空,渐渐就多了几分生机,内里元气运转,rì益活泼,原本已经固结的三方元气结构,属于承启天和真界的成份,有不断增加的趋势。
这种变化,通过内外虚空的联系,转接到三方元气形成的厚壳之内,也形成了较为明显的影响,余慈本体辗转腾挪的余地也是越来越多,能够驾驭的力量,也是越来越强大。
此时契机到来,活泼跳动的心思,便在承启天中徜徉,由此影响三方元气厚壳之内的本体,使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厚壳内的本体,便在余慈微妙的cāo持下,分出一部分念头,以量化的方式看,大约有十颗左右的量,代表着余慈已经将目前的可以cāo控的力量,提升了整整十倍。
如此水准,就算距离本体破壁而出,还差得远,也是一个惊人的进步了。
但见一片狼藉的承启天中,先是有一块特殊的凸起,慢慢突出,依稀有乌蒙天蝉的轮廓,将凝未凝,那是三方元气“不甘心”放弃对分化力量的控制,想学头一回那般,将其锁固在壳中。
然而余慈早有准备,jīng进魔种之力早早就汇聚在此,在其外壳将成未成之际,一举轰碎,扭曲的三方元气化为一圈漩流,一时也不知是重聚还是散掉。
便在漩流zhōng yāng,有一个近于虚无的影子徐徐显出,如同一抹幽魂,似乎被太阳一照,就要化为轻烟,就像是通神修士yīn神出窍的感觉。
那是由余慈透出的法力化合,形成的一个投影,较单纯的分化念头,起点自然更高。
投影接入承启天,而非是道意玉蝉旁边,实是众jīng进魔种牵引之故,这样距离鬼厌就有亿万里之遥,要发挥作用,还要再赶到南国去,不免有些不便。
然而好处又是能看得见的,既然成功,投影就等于是和余慈本体建立了联系,从此再不需要天魔眷属的转接,抽取、驾驭本体力量,就少了几个环节,运使起来,更为顺畅。
自然,在此之前,有几件事,顺便就可以办了。
去年余慈意外离开北荒,很多事情都没有安排,如今投影在承启天,首要就是与人交流。第一个要找的,肯定就是影鬼,可影鬼受到三方元气的影响,多年来半梦半醒,近期好一些,又抓紧时间闭关,根本不理会他。
至于小五,去年被人围攻,虽然是成功跑掉,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余慈一直尝试和她联系,但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回应;铁阑也是在这次围攻中受了伤,至今还在休养。
寇楮不说了,此外还有宝蕴,此时她就在承启天中,意识却神游在外,似乎也是一种修炼。她秉承天地法则意志而生,成就姹女yīn魔之存在,说是独一无二也没错,余慈无法用常理去衡量她,也就懒得理会。
算来算去,眼下只有一个幽蕊,还能说点事儿,便通过rì渐活泼的承启天,发下令谕。不一刻,幽蕊便到了。
被三方元气包裹的虚空,就那样撕裂了一道仅容一人出入的缝隙,幽蕊轻提裙角,一步迈入。看得余慈眼蹦,此女并非循旧例凝出真灵投影,而是直接跨空而至!
多年不见,幽蕊依旧遍体绫罗,颇显贵气,容颜jīng致如昔,但眉目顾盼间,倒敛去几分锋芒,见到余慈虚影,随即恭敬跪拜,口称“主上”。
余慈道一声“不必多礼”,又带着好奇之心,仔细打量几眼,方道:“灵巫法门,果然奇妙。如今,你比慕容轻烟如何?”
没想到当头就听到那个名字,幽蕊微微一愕,但多年来,她xìng情已经沉稳许多,只道:“尚有不如。”
“差在何处?”
“慕容是当今之世,第一灵巫,通达诸界无有窒碍,代神之谕少有疏失,地天之通,多赖于她,是而幽蕊不如。”
所谓“巫”,古称为以舞降神者,传说自绝地天通以来,人神殊途,神谕不可思解,有人为巫,其实就是沟通人神之用。
再往后衍生,又分化出一支纯粹敬奉天神之巫,只追求神力法门,不再关注“渠道”的本来职责。在修行界,也曾盛极一时,曾有剑巫大战,争夺东方修行界的控制权。后来巫门惨败,只能局缩于东夷临海之地,像是飞魂城、千山教,都属巫门遗脉。
但还有一支,始终都在坚持“巫”之本义,以“沟通”为用,“渠道”为本,存身世间,此即灵巫之由来,也是判断一个灵巫层次的最佳方式。
幽蕊已经过了用小聪明“固宠”的阶段,在没有弄清楚余慈真实用意之前,有一说一,没有任何伪饰:
“婢子拜在主上座下,立场鲜明,已是身份明确,自然也受限制。不比慕容,全然中立,天然就可沟通各大神主,出入各处虚空禁域。灵巫一脉,所知越多,联系越广,神通越大,故而婢子远远不如。”
余慈嗯了一声,倒是听出她言下之意:“再厉害的灵巫,不能为我所用,也没有意义,你虽不如她,但一心为我办事,自然不同。”
“主上明鉴。”
第十八章 巫法神通 两路并进
“那么,你就帮帮忙吧,送我去南国那边?”
“……”
幽蕊木然半晌之后,只好解释,灵巫“逾界”之能,毕竟是有诸多限制,带一两个虫豸之类还无妨,但要带上余慈这投影分身,只是灵波的干扰,就足以让他们迷失在无尽虚空之后。
事实上,幽蕊现在还远达不到周游诸界的水准,由于她和余慈的关系太过密切,打破了虚空平衡,受此影响,她比较有把握的,还是和余慈相关的一些虚空世界。
比如承启天……。
“然后,还有呢?”
“永沦之地也能去,但再也回不来了。此外,血狱鬼府那种地方或可一试,却不好定位。”
“就是能去,但不知会去哪里,能回来,也不知道回到哪里?”
幽蕊垂眸不语。
余慈就笑道:“也不错了,灵巫之能,未必都在此处。”
“是。”
幽蕊依旧维持着恭谨的姿态,这也算是另一种淡定吧。不过,她认为还需要表现出一份价值来:“婢子冒昧,有一言上禀。”
“你说。”
“古往今来,但凡有人行神主之事,且成气候者,与信众、眷属等,总是初时亲近,其后疏远,终至不可窥见。是而道经有言: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余慈唔了声,随即笑道:“这有什么说道儿没有?”
幽蕊垂首回应:“神主之道,博奥深邃,非是我辈所能窥测。但巫法中有言,神主之法,首要是一个‘信’字。信者,此来彼往是也,一人不成‘信’,彼此不通亦不‘信’。既然彼此互通,便是牵挂,一力来,则一力去,牵制之下,超脱之难,可知之矣。”
“这话倒有点儿意思。”
余慈明白幽蕊话意,虽然影鬼曾有“十力难制一巧,十巧不敌一信”的说法,以“信”为“纯”,加以解释。但通过这些年来的亲身体会,幽蕊的“牵制”一说,更是jīng到。
这信念固然是纯粹了,但建立在这种纯粹基础上的,毕竟是一种彼此关系,永远也无法“归一”。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况是“一”和“二”的差距?
按照幽蕊意思,换个说法,就是信力、香火,有某种杂质,或者说是毒素,能够侵蚀修为。为此,需要神主拉长与信众的距离,做一些澄清过滤的工作,但距离拉大,又会造成神主和信众沟通不畅,这时,灵巫便应运而生。
巫者,沟通天地人,可说是桥梁;但也能说是“立柱”,用以区隔上下。
这正是灵巫的真正价值所在。
余慈沉吟。
听幽蕊所言,灵巫确实是神主一系比较合用的“工具”,当然,像是佛祖、道尊那等存在,又或是元始魔主,对灵巫应该也没什么需求,但换了罗刹鬼王,还有一些将成未成之辈,价值又自不同。
不过,对他来说,似乎还“早”了些。至少就他本心感应,对“超脱”的需求仍不迫切。那就换个实在点儿的吧……
“我知道了。你且看看,能帮我做点儿什么?”
第二次问出类似的话,幽蕊也要拿出实质点儿的东西,她把自己放在余慈的立场上思考,末了道:“主上可有急切通话之人否?以巫法辅助,可使主上心念,与世间任何一个能够辨识气机之人沟通,当然,时间不长。”
“竟有此事?”
余慈啧了一声:“我可认得大梵妖王的,与他说话也无妨?”
“……只要能抗过反噬,也是可以的。”
“那算了吧。不过倒有一个……”
余慈投影出来,触发点就是践行对陆青的承诺,将信物交给黄泉夫人,说到底,还是要先把寄元魂玉和书信拿到手。
“我化蛹之前,丢掉的那些东西,在谁手里?”
“为保险起见,放在小五那边。”
五岳真形图自辟虚空,那确实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那,帮我接小五。”
“是,主上。”
承启天里似乎刮过一阵yīn风,明显有外力加入,但不等余慈进一步解析,幽蕊已膝行上前,微仰起俏脸。心神的联系让余慈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伸出若有若无的手,按在幽蕊前额上。
一缕心念抽出,投往无尽虚空之后,略有震荡,然后突然就切入了一个很是嘈杂的环境中。
雷鸣般的震荡碾来碾去,还有尖锐到让人头皮发炸的破空声、惨叫声,嘶哑的怒吼声。所有的这些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全无规律的元气狂cháo,使得那缕心念飘来荡去,维持起来十分困难。
幽蕊脸sè可以目见地苍白下去,但很快,那边就有了回应。
“哎呀……哎哟!”
小五先是惊讶,后是痛呼,倒把余慈吓了一跳:“小五,你在哪儿?有没有问题?”
“痛痛痛痛……”
小姑娘的呼痛声后,就后充塞天地的长吟,余慈隐约记得,是二十五路神禁中的哪个,那边倏地一静,随后就是欢叫声:“师兄啊,是师兄!你出来了?”
“呃,算是出来了。小五,你没事儿吧,快来和师兄会合,要不然说个位置,我过去!”
“好啊!可是,离得好远啊,在海上呢!”
“……海上?”
“等下哈,点点,我们在哪儿来着?你也不知道?师兄,点点也不知道啊!”
“点点?”
“是啊,新交的朋友,比我小一些呢……”
小五分明有些得意,大概是叫师兄叫得太多,有个小一些的朋友,很有做姐姐的快乐。
余慈稀里糊涂,虽说五岳真形图存世堪以万年计,可在他印象中,作为五岳元灵的小五,还是那个黄毛丫头的形象,就是这十来年过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比她还要小一些……难道是拐了哪家的孩子?若是小五,以她那不通人事的xìng子,也不是做不出来!
阿弥陀佛,罪过了!
余慈的思路给扰乱了片刻,还好很快又抓住重点,连迭追问,想判断出小五的位置,可是那边说得颠三倒四,且是大海茫茫,相隔亿万里开外,实在没有及时会合的可能。
这么纠结了片刻,小五那边突然提了一个建议:“师兄说个位置吧,我们摆脱了追兵,就往那里去——这是点点说的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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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巫法神通 两路并进(下)
“这条路是在碧落天域之上,乘候鸟而去。”
幽蕊没有卖关子,有一说一:“此界有一类灵物,号曰‘逍遥’,据传有南华仙人所言‘绝云气,负青天’之鲲鹏血脉,此鸟三五结群,自北冥之海南下,飞往东天柱,怒击‘天瀑’,传说中,亿万‘逍遥’,可有一鸟,借天柱之力,化为鲲鹏神物,古往今来,虽没有听说有成功的先例,但观其飞徙路线,必经北荒,由沧江入海口,深入东海。”
余慈沉吟不语。
幽蕊继续道:“此鸟飞行速度,一rì可达十万八千里,已达此界飞遁之极。某些时刻,更有穿梭虚空之能,故而路线虽大致固定,却是神鬼莫测,实际速度,超过何止十倍,在飞禽神鸟之中,仅在‘帝江’等有限几类之下。此地与沧江入海口相距约两千万里,若是一切顺利,二十rì当可抵达。”
余慈奇道:“逍遥鸟?既然此物遁速已至此界之极,又有穿梭虚空之能,击杀已是不易,况且是骑乘在上?”
“此即风险之一。遁速既高,压力随之剧增,可否承受,亦是不知。还有穿梭虚空时,险境莫测,然而巫门有通灵法术,可与一切生灵沟通,若安抚得当,或可避免。”
“这只是之一,另外呢?”
“另外就是,打逍遥鸟主意的,不是只我方而已。”
“嗯?”
时间倏乎又过去了两rì,北荒之西,原无拓城之北,此时早不复黑沙满天的景象,看起来清爽很多。可yīn云沉压,无边无际,空气极度稀薄,比之万丈高空,都要更艰难些,只有那些能够长时间内呼吸的修士,才能在此地长久逗留。
至于以前那些生活在黑暴里的凶禽猛兽,早就死绝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那点儿,要么就是钻入北荒大地,重寻生机,要么就是艰难适应新环境,原生物圈彻底崩溃。
但北荒的地上世界,尤其是当年的战场周边,从来就不是死寂之地,由于宝藏、秘府的传说,常有修士遁光、剑光穿梭往来,络绎不绝,还有冲突时常发生,一天死上十个八个,也不稀奇。
今天似乎并无例外,yīn沉云层上下,能见到光芒不停掠过,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修士们不是一个个来的,而是一拨拨来的。每到一拨人马,云层间便有标识显现,就算是一现即隐,熟悉此界局势的人们也能辨别,这些标识,大都是赫赫有名,堪有压伏一方之势。
如此情形,持续了足足五个时辰,前后来了不下二十拨人马,三百余人,分布在方圆百里区域内。看着还算宽敞,可这其中,有七成以上是还丹修士,还有十余位步虚强者,彼此感应范围交错,气机混杂,就算暂时没有敌意,也把气氛弄得十分紧张。
在这种局面下,负责记录、安置工作的宿通,更是难受。
他拿着玉简跑前跑后,明明是还丹中阶的修为,却硬是逼出了满头大汗,若不是怕其中一些桀骜之辈着恼,他甚至想放出刚修炼成的yīn魂分身,帮着分担一些工作才好。
可惜,他终究不敢。
如今这百里方圆的修士,都是为一个目标而来,那便是行将经过此地的逍遥鸟,可对大椎堂、血报堂等“荒南五联”的堂口来说,还有另一件事——就是要把这次“盛会”cāo办好,在yīn山派、洗玉盟这些第一流的宗门、势力面前,展现力量。
当年,为了灵犀散人以及黄泉秘府之事,yīn窟、千幛、流火、华严、飞廉等南五城最具代表xìng的堂口结成了攻守同盟,同进同退,后来又有天夺宗主动加入,形成了声势极壮的联盟势力。
可惜后劲不足,千嶂城、华严城、飞廉城的势力先后退出,大变之后,天夺宗又稀里糊涂地一门星散,只剩下大椎堂、血报堂两家苦苦支撑,十多年后,终于苦尽甘来。
或许是他们部分吸收了天夺宗的一些高手,或许其他人感受到摆明了魔门背景的三家坊太过强势,千嶂城的五化堂、华严城的无尊堂、飞廉城的风伯堂,这些个曾经参与又离开的堂口,重又联手,与三家坊明争暗斗。
经过数年的磨合,终于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联盟,外界称其为“荒南五联”,亦即北荒区域南方五城堂口联盟之意,算是修行界的新兴力量。
正因为其“新”,分外需要外来的认可,这次为捕杀逍遥鸟,就是个极难得的机会。
想那逍遥鸟,飞遁速度为此界之极,更有天生虚空神通,就算迁徙路线固定,想要捕杀也千难万难。传统上,捕杀逍遥鸟是在沧江入海口处,根据多年以来的经验,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固定的模式,对逍遥鸟有兴趣的人们,一般都更倾向于在那边发动。
这次之所以移到北荒,却是荒南五联的有心人,无意间发现:由于北荒环境的改变,尤其是虚空结构的变化,部分限制了逍遥鸟的虚空神通,天然就是一张“捕鸟网”,这才订下方案,放出消息,广邀各路宗门,进行“猎鸟”大计。
此次,洗玉盟内有五个宗门参与,一直作为北地魔门与八景宫缓冲势力之一的yīn山派也派人来,更别说还有北荒内部,一些立场暧昧的宗门、堂口凑热闹,若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在北地区域,荒南五联的名头,可就算是彻底打响了,反之,他们的下场也是堪忧。
任务重大,像大椎堂、血报堂这样的核心堂口,当真是拼红了眼睛,全力以赴,务必要确保“猎鸟”大计成功。
宿通作为大椎堂核心圈子里的一位,又是jīng通魂魄心意之术的人才,自然免不了一场辛劳。还好,五个多时辰过去,前期准备工作已接近圆满……
宿通抹了把汗,正清理玉简内不下数十条的事项记录,背后忽有人唤他一声:“那个谁,你过来!那什么游师?她是谁?无名巫师,也敢主持罡风带的‘绊网’?”
宿通心中一声大骂,待转过脸去,天生yīn沉的面孔,却硬是挤出笑来:“原来是夏执事,这罡风带的‘绊网’人选,却是由yīn山派盖大先生举荐……”
“哦,你是说他yīn山派的眼光,就强过我们千山教?”
要是没有飞魂城在后面支着,yīn山派灭你千山教两个,也轻松愉快!
这种话,宿通当然不敢说出口,眼前这夏叔齐还不算什么,还丹中阶的修为,也不过比他略高一筹而已,可他后面那位,千山教少主夏伯阳,却是此界一等一的人才。
其数年前已步虚登空,今年刚从外域回返,据传不久便要再进一步,真形法体圆满,进入步虚中阶。且他既是飞魂城夏夫人的亲侄儿,又深得幽灿赏识,实在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逼得紧了,宿通倒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装起傻来:“这绊网之事,鄙人还真不太懂,这样,我找个懂行的,再与夏执事分说?”
再嗯嗯啊啊几句,宿通拔腿走人,半途中便呸了一声:当人是傻子么?本来就是针对你们千山教的,否则哪会插到罡风带去?
剑巫大战后,巫道式微,真正有完整传承的,只是飞魂城、千山教两家而已,其中前者又掺入了一些玄门法理,以适应此界局面,故而认真算来,千山教倒是更为正宗。
可是也因其正宗,行事之法,与修行界主流不免有些“区隔”,说白了就是名声不好,谁会真正放心?
那夏叔齐,倒是个比较有名的急xìng子,可是摆出那浅薄的模样,说不定就是背后之人的授意。想要给荒南五联施展压力吧。
宿通直想叹气,捕捉逍遥鸟,非要各方戮力同心不可,稍有闪失,筹备一年多的“猎鸟”大计,就要打水漂了。所以他虽是摆脱了当前的难题,却还要把此事报上去,看上头如何处置。
希望不要被迁怒才好……
放出了传讯玉简,他还是有些烦恼,忽地心有所感,往天空一看,便见约定好的标识,在云层中闪现,却是那位“游巫”到了。他不敢怠慢,叫过左右手下,略做吩咐,自己便驭器飞上半空,
在计划中,那位姓游的巫师,尽量不要和千山教的人照面,避免节外生枝。毕竟yīn山派叫人来,是加一重保险,而不是要坏事的。
罡风层绊网的位置,距离地面约有百里左右,当然,这个位置只是初步定下,还要随着实际情况的变化,及时调整。
驭器飞行,无论是速度还是稳定程度,都远比步虚的驭气之术逊sè,宿通又不擅长遁法,百里路程,花了足有一刻钟时间,算来那边的人应该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他本没必要上来,可夏叔齐那一番言语,还是让他心中有些疑虑,便近前来看看。
哪知离得还有五六里路,便见到那边云层中,有人影错乱,吵吵嚷嚷的声音,就是他这边都听得到。
第十九章 万世阴冢 鸿飞冥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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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万世阴冢 鸿飞冥冥(中)
夏叔齐这厮还是没什么礼数,当然,任是谁被人开了瓢,险些连脑浆都打出来,也难以撇下面子,宿通不与他一般见识,但那剑手的身份,他也确实不知,略一迟疑,夏叔齐已是急不可待:
“可是姓余?”
“余?”
宿通倒是没听说,近年来有哪个知名剑手姓余的,只能摇头,夏叔齐不自觉摸上脑门儿伤处:“不姓余?怎么感觉如此相像?”
这厮以前也被人如此当头一剑?宿通忍着笑,正要告辞,腰上悬着的一枚铃铛突然发响,与之同时,夏叔齐那里,也有巫法感应,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哎呀一声:
“逍遥鸟来了!”
当然,并非是逍遥鸟当真来了,那鸟还在数千里开外,却是yīn山派布在远方的前哨,以特殊法门提前示jǐng,要这边的人们做好准备。
这时段算来,比计划提前了快两个时辰。当然,任是谁也不会认定,逍遥鸟会按着计划来,所以并不怎么意外,只是也没有任何可供耽搁的时间了,当下,夏叔齐回了营垒,宿通则紧急赶往他在近地绊网的位置。
遁出没三里路,他一回头,便见那通灵之术显化的奇妙景象齐齐湮灭,只余下层层叠叠的烟气,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大海”之中,似有人低声呢喃,用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但也可以认为是无意义的哼唱。
可认真体会这声音,宿通便觉得,这像是当年,他偶尔听到的一场上师讲经法会,由上师以玄奥之言语,描绘出一幅动人的图景,仿佛仙宫道境便在眼前,但真想着攀援而上,却是全无抓手,当真是愁煞人了。
“都是唬人的!”
宿通冷嘲一声,放出了yīn魂分身,在体外形成一道黑烟,带着他到了预定位置,随即屏息宁神。
近地绊网的主持者,以夏伯阳为正,yīn山派盖大先生为辅,可事实上,盖大先生是参与“猎鸟”大计的唯一一位长生真人,在yīn山派也是第一流的人物,等到绊网发动时,主持者非他莫属,夏伯阳也不过就是挂个名罢了。
此时,那位盖大先生也知道参与修士的心思,堂而皇之地现身在绊网最zhōng yāng,身外灵光腾起,多有暗影,竟是描画出一座绵延山脉,其势森然,其上飞动的,多是幽光鬼气,仿佛有百鬼夜行。
这是yīn山派一门极上乘的道法神通,名曰“万世冢”,以真人元灵之意成山,以山为坟,以坟蓄yīn,结成鬼兵百万,上下法纪森严,分有王侯、将帅、兵校等等,内有阵法玄机,其中少数,更生灵明,老谋深算,不可以寻常鬼物视之。
最惊人者,是修炼此法到一定境界的人物,可用秘法,使之修炼的法门“移冢继统”,传功给另一个修炼同样法门的修士,如此数代传承,可使“万世冢”垒土成山,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虽然对问道长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帮助,但也是杀伐争胜的上乘法门,“万世”之名,倒也不是毫无根据的胡吹。
盖大先生所修炼的“万世冢”,是自yīn山派开山门以来,便传承下来的“双璧”之一,历经近十劫,三十余代,虽然其中多有曲折,但数劫累积,也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也正因为如此,多少造成了“客强主弱”的局面,使他多年来难以再进一步,但这番磨砺,也使他道心坚韧,非寻常外物可以动摇。
他站在那里,身后万世冢虽只显化虚影,但映其心境,却真如崇山峻岭,巍然耸立,这边百多个修为、心境不一的修士,都是逐一安定下来。
还有些困扰的,就是像宿通这般,修炼yīn魂、厉鬼、怨灵等邪物的修士,都感觉自己收集、祭炼的灵物,在“万世冢”出现后,就有些不听使唤,跃跃yù动,大有飞蛾扑火之意。
这是下位yīn物,天xìng法理中,对“万世冢”这等道法神通的畏惧,还有向往。
还好盖大先生也察觉到这点,稍做调整,最后一点儿sāo动也止息掉,人们都相继进入了状态。
宿通也是如此,全神贯注之下,时间过得飞快,那些扰人的咒音,也几等于无,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仍发挥着作用,因为某一刻,人们听到了惊人的风声。
在北荒生活多年,宿通曾亲眼看到肆虐大地的黑暴,将房子大小的巨石吹起在半空,由飞舞的砂石将其撕碎,那时的风声,连绵千万里,无休无止,堪为此界第一恶风。
倒是近些年来,北荒环境巨变,黑暴止歇,砂石落地,只有yīn云倾压,一片死寂,实在安静太多。
可这时,他耳孔中,又塞满了强劲的风声,或许还比不过北荒当年,可这风分明带着生灵的热度,又持续不断地升温。
一过如暖chūn,二过如炎夏,三过如火炉,待到四、五、六遍的时候,已经很少有人敢用肉身去感受,只能放出真煞护体,看着身边大地开裂,扭曲的空气甚至有直接燃烧起来的,很快连绵成一片火海。
逍遥鸟来了,更准确地说,是逍遥鸟群到了。
根据yīn山派前哨测算,这一波迁徙的逍遥鸟,数目在四到六只之间,其实逍遥鸟xìng近水寒,但因为速度太过惊人,双翅蕴有风火之力,便是近地减速之时,带起的高热也足以销铁熔金。
这种情况下,众修士还不能预设阵法阻挡,不然十有仈jiǔ是要败露的,此时一个个捱得很是辛苦。还有更倒霉的,直接被风火之力侵入,转眼就给烧化了。
宿通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倒霉蛋,焚化的黑灰甚至刮到他脸上,他暗呸一声,把身体贴伏在地表,就着简陋的掩体,苦苦支撑。
但也没多久,他感觉到,虚空中游动的咒音,不知何时,高亢雄浑,弥漫在雾气之间,但转眼间,又变得低沉暗哑,缈若丝缕。给人的感受,就像是一个说书人,讲故事讲到最jīng彩处,嗓子突然就含混不清,让人忍不住就要伸过头去,侧过耳朵,仔细听个明白。
然后,逍遥鸟就降了下来。
宿通没有看到神鸟的英姿,他只感觉到早已约定好的那一记震动,卟地一声,他用拳头打陷犹是滚烫的土层,接触到早已埋设好的阵势节点,下一刻,百余位jīng擅魂魄心意之术的修士,在阵势的主导下,同时放shè出最纯粹的攻伐神魂之术。
逍遥鸟遁速无双,禁受其压力,其肉身之坚,可以想见,据传其翎羽坚若铁石,刀枪水火不侵,绝不比修行有成的真形法体逊sè。直接攻击其肉身,仓促间很难成功,所以,长年以来,修士都是用攻伐神魂之术。
所谓“绊网”,亦即配合通灵之术,以数百位jīng通魂魄心意之术的修士,分为近地、罡风带、碧落天域三个区间,形成干扰感知、束缚神魂的陷阱。
此时陷阱发动,方圆二十里的虚空天地,“嗡”地一声低鸣,无形的震波弥漫每个角落,单是阵势的反挫之力,就让百多人同时口鼻溅血,昏沉不知东西南北。而在夏伯阳和盖大先生两人的计算下,逍遥鸟群正好落在阵势合击的中心点上,专门针对神魂的杀伐之力轰然而至,当场造成两只逍遥鸟失去平衡。
虽然逍遥鸟并不全靠着翅膀飞行,可么一来,终究不好控制,两具长达四百尺,如小山一般的巨大鸟身重重撞在一起,速度不可避免地滞下,算是给这次捕猎行动开了个好头。
“定位!”
盖大先生沉喝出声,六只逍遥鸟,想要完全捕获,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每次只能有一到两个目标,再多则力散。
不远处,夏伯阳亲自出手,在两头神鸟速度滞下的空当,将两个标识打下,也就是这一瞬间,认识到这是一个陷阱的鸟群,发出了愤怒的嘶鸣。
逍遥鸟叫声低哑,声音就像是在万丈深的海底滚动,本身倒是没什么特殊的神通,但这些身躯庞大的鸟儿,当真是纵横天地间的神物,距离地面不过十余丈,硬生生翻折而起,错乱的风如同利刃,沾着就是皮开肉绽,大多数人,都被可怖的风力压得抬不起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少数人,勉力睁眼,却只看到扭曲的乌光,几乎超出目力的极限。
这种情况下,惟有盖大先生站得稳当,神sè也没什么变化,只有脑后“万世冢”放出一道绿光,在空中一滚,化为一个长袖飘飘的鬼物,手持一件长幡,迎空一张,灰白雾气便似一场暴风雪,吹刮开去,在此之前,周围虚空,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逍遥鸟群高速转折形成的乌光,莫名地拉伸扭曲,速度似乎也变慢了,夏伯阳眯眼看着,甚至觉得他可以再组织起一次攻伐神魂的冲击。
他也确实下了令,但不等百多修士的力量聚合,逍遥鸟群已经冲入了二十里高空,脱离了阵势范围。
“哎呀,可惜。”
“确实可惜,若九泉在,必不至此。”
说话时,盖大先生已身形缈然,追击而上。
第十九章 万世阴冢 鸿飞冥冥(下)
在短程冲刺时,盖大先生是唯一一个勉强能跟上逍遥鸟节奏的人,也是最忙碌的一个。
他可惜的是,拿出的这件九泉幡,借自师弟王九泉之手。王九泉当年与上清宗余孽,还有化为地狱众的浑燎交手,不慎损了道基,回山闭关,至今未出,若他能到此亲自驾驭,以“九泉幡”扭曲虚空,曲折一里,变为九里的能力,或真能再发动一击,增加胜算。
“猎鸟”计划延袭多年来绊网的设计,分为三层,当地面上发动巫法,使逍遥鸟中招,促其接近地面时,近地绊网首先发动,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一举成擒,但基本上这个很难,而且若一击不成,在逍遥鸟的高速之下,也很难再追及了,便是盖大先生cāo控九泉幡,也没能再多一次机会,只是能尽可能地重创目标,故而近地绊网最重瞬间杀伤。
然后是处于中段的罡风带绊网,在逍遥鸟超高的遁速之下,大概要到这个位置,众修士才有反应的余地,但要想捕捉,仍然很难,这个区域是起迟滞限制作用的。
最后一击,还是设在碧落天域,那是逍遥鸟的天然活动区域,也唯有步虚级别的修士,才能抵达,以jīng锐之师,对抗连遭打击的逍遥鸟,胜算渐长,可这个,仍然只有一击之力而已。
成则成,不成则神鸟远遁,再没有机会。
瞬息之后,罡风带绊网准确铺开,仍然是百余名修士的攻伐神魂阵势,这次主要是起混乱迟滞的作用,迷惑逍遥鸟群的飞掠方向。
这一击的难点在于,如何及时、准确地判定逍遥鸟的遁走路线,当然,还要祈祷逍遥鸟不要在受了惊吓之后,放出穿梭虚空的神通,那时,就算是把一位地仙大能请来,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让人喜悦的是,迄今为止,鸟群并没有使出穿梭虚空的神通,似乎北荒虚空结构的变化,起到了限制的作用。
盖大先生已经盯上了两只相撞逍遥鸟中的一个,罡风带绊网的主持人,显出其jīng到的眼力和判断,迟滞手段,绝大部分都落到这只鸟身上,使它和鸟群有了一个比较明显的距离。
万世冢上,数百yīn兵jīng锐,已经结成阵势,随时可以投放过去,只要稍做限制,盖大先生有六成把握,可以将其困死在这片天空下。
只有一线之机,如何把握,全看自家手段。
盖大先生修道近千年,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类似的考验,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拿出了近乎完美的表现,他认定,这次也一样。
那么……突然一声长吟,就接在攻伐神魂的手段之后,没有任何缝隙。
在高速飞掠的过程中,一切音波的传递,都有些失真,盖大先生一时间也没有辨别出其中的玄妙,可心头莫名就是一颤,将要跃出万世冢的数百yīn兵,似乎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一时竟放不出去。
但与之相应的,那只将要落单的逍遥鸟,同样发生了可以目见的凝滞,喷涌的风火之力,分明有些紊乱,以盖大先生的眼力,甚至看到,那如山巨躯之上的钢铁翎羽,有部分为之倒竖,竟是受了严重的惊吓一般。
下一刻,咒音继起,是巫门风格,只是比先前的浑茫高远,显得活泼生动许多。
夏伯阳主导的巫门咒音,有如祭天祭祖,宏大严肃,然而形式重于内容,只见那美好光景,却未见其路途。
这次发出的咒音,却像铺开在脚下的花毯,一朵朵看似平凡的野花盛开,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未可知的远方。
盖大先生看得清楚,不只是落单的那只,便是前面的逍遥鸟,都忍不住回头。
作为鲲鹏血脉,逍遥鸟天xìng便要追溯祖源,脱却凡胎,所以巫门咒音,描绘玄奥胜景,方能屡试不爽,但那手段使得多了,却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引,实在是大而无当,不比这一路咒音,虽是前景不明,可真真切切地将某条道路,宣示在眼前。
有谁能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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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长生真人,盖大先生的理解力绝对超越同侪,逍遥鸟能够感应到的,他也不会错失,他忍不住放眼望去,这究竟是谁的手段?若能在近地区域使出来,说不定已经得手了!
一望之下,却见剑光骤闪,有人越众飞出,身剑合一,扑击而上。
逍遥鸟飞行之速,以数字计算,在一瞬之间,即二十分之一息,可以飞越六百尺,比声音还要快出两倍,尤其是没有任何加、减速的征兆,想要追及,唯有真人级别的剑遁、虚空挪移等法。
出剑这人,修为不俗,但在盖大先生眼中,仍不值一提,可他剑光闪过,却是准确捕捉到了逍遥鸟的飞行节奏,包括罡风带绊网的发力幅度、长吟的惊慑、巫门咒音的吸引等等因素,预先跃起半空,看似斩在空处,其实剑锋落下时,正迎上了逍遥鸟的脖颈位置,捕捉那一线之机,着实妙至毫巅。
不过,迎上一座急速升空的山峰,是个什么感觉?说是螳壁挡车,都有些过誉了!
盖大先生便皱起眉头,这人剑艺、胆识、判断都是第一流的,可这种明火执仗的攻击,效用最差,纵然他剑道造诣当真不凡,未免也太鲁莽了些。
一念未止,那剑光倏转虚无,仿佛从晴空霹雳,一转化为袅袅清风,如高空流云,轻若无物地扑到落单的那只逍遥鸟身上,其中剑意转折,从容而不带半点儿烟火气,只要是懂行的人,就忍不住要击节赞叹。
那逍遥鸟虽是神物,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抖一抖翎羽,这才发觉不对,当下又是一声嘶叫,双翅风火之力交加,更有身上冰冷元气,化为一圈护体寒雾,将那人影淹没。
盖大先生还想着要不要出手帮忙,却突地发觉,那一片区域,忽地涨开一个几无瑕疵的剑气圈,通体浑圆,漫不着力,一应外扰,都在那jīng妙圆融的剑意之下,分流消抵,什么风火之力,冰元寒雾,都无法侵入进去。
而这时,已经被抛到后方的罡风层修士人群中,又有人影突前,还引起一阵sāo动,那人只迈出一步,随后就像是跨过虚空中一座无形的门户,倏然消失,再现时,已在剑气圈之内。
不说那跨空遁行的手段,只这作为,真可谓是奋不顾身了。
此时,盖大先生已经与逍遥鸟追了个首尾相及,看到这幕情形,眼神为之一缩:“游蕊?”
盖大先生当然清楚所谓“游师”的底细,也因此,他绝不相信,这个很是jīng明的女修,会为“猎鸟”大计舍去身家xìng命。
毫无疑问,他将游巫放在罡风带,是有私心存在。
相比近地、罡风带、碧落天域的三重绊网,两头任务最重,中间略轻,作用也最小。经过一番规划,千山教占着两头,无疑是他们占了主动,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根据几方智囊估算,由于北荒环境特殊,在沧江入海口的手段,未必合用。真正困缚逍遥鸟的有效区域,还是在虚空结构混乱的近地位置和罡风带之间,一旦进入碧落天域,虚空结构重归正常,逍遥鸟的穿梭虚空神通重新启用,捕捉可能xìng便要急剧下降。
若能在进入碧落天域之前控制住目标,yīn山派怎么着都能在千山教那里刮一层皮下来。
正因为有这种未可为外人道的念头,他对游蕊的异常举动,分外敏感,反应也特别机敏。
疑惑很快被灵明之光照透,他一声不吭,脑后“万世冢”已经迟缓一线的数百yīn兵,化为一蓬绿烟,凌空罩下,尚未显形,已将鬼阵结起,直到那只逍遥鸟头顶,才放出声息:
“游师辛苦,剩下的,便由我接手吧。”
话音方落,逍遥鸟群已经撕裂了罡风带,进入到碧落、罡风混淆未明的高空区域。
两边飞掠速度,都超过了肉眼判别的极限,被远远抛在下方的人们,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光影,分合不定,而这时,因为高速突击,盖大先生的话音也扭曲至不可闻,大多数人还是茫然,他们也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着逍遥鸟飞空远走,看着盖大先生蹑虚直追,很快被yīn云隔绝,渺无影踪。
与之同时,盖大先生也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他心头往下沉了一沉,但数百yīn兵结成的鬼阵,没有任何迟疑,嘶声发动。
盖大先生已是认定了游蕊已起他念,便即时决断,痛下杀手。当然,数百yīn兵结阵,其中还有鬼王级别,堪比长生真人的战力,真正的目标,还是逍遥鸟,游蕊和她那个剑艺不凡的同伴,只是附带而已。
绿光yīn气飞落,逍遥鸟身外风火之力、冰元寒雾,都是哧哧作响,其飞行速度再次下挫,眼看就要蚀入逍遥鸟真身,那一片剑气圈倏然崩碎。
盖大先生甚至看到了正跪伏在鸟背上,双手按着翎羽的游蕊。
出奇地,逍遥鸟没有趁势将失去防护的两人灭杀,反而又一声鸣啸,鼓荡双翅,盖大先生敏锐察觉到,这一瞬间,逍遥鸟周身气机,有了一个玄妙至极的变化,紧接着,这个几乎已经落单的神鸟,其庞大的身形骤然消失,再现时,已在青冥之上。什么鬼阵,都要落空。
一瞬间的功夫,这只坠在最后面的逍遥鸟,反倒成了领头的那只,和盖大先生的间距,拉大到了近三十里。
这已经是个让人绝望的距离。
虚空穿梭,脱却樊笼。
第二十章 乘龙驭风 名动天下(上)
盖大先生眼角抽了抽,神情没什么变化,却有一道青痕,从眉心发起,贯穿前额。
他飞遁的身形没有任何迟滞,依旧维持着高速,一击落空的鬼阵重新归入万世冢中。在他上方,逍遥鸟群的主体,其实还在三五里的范围之内,因此还远没有到彻底绝望的时候,如果到碧落天域……念头未绝,当头那一只逍遥鸟突然折向,几乎是擦着碧落天域的边缘,切向东方,受其牵引,整个逍遥鸟群也随之转向,像是一团膨.大的火流星,在虚空中留下耀眼的轨迹。
这个位置,已经足够盖大先生看到,十多位已经蓄势待发的yīn山派、洗玉盟、荒南五联的高手们,一个个瞠目结舌,还有反应稍快的一点儿的,拨乱了阵势,前突拦截,可在逍遥鸟冠绝此界的高速面前,又没有之前那剑手的jīng准预判,哪能讨得了好?
这些步虚级别的强者,虽然突前,但其视觉效果,就像是被甩飞的小石子,距离在瞬间拉大,让人怀疑,他们究竟是往哪儿飞!
盖大先生额头青痕愈发鲜明,他仍不开口,看了一眼远去的鸟群,脑后万世冢,却有一圈圆光绽开。
不计虚空神通,纯论速度,世间万物,莫能过于光者,万世冢圆光初绽,方圆百里,都被一层莹莹绿光覆盖,前方逍遥鸟群,齐齐发出一声惊啸,变得有些散乱,当中有一只,身上突兀燃起绿焰,部分翎羽都受到损伤,这只也正是最初相撞两只中的另一个。
它虽不比游蕊乘坐的那只,受到最多攻击,便要比同伴,还是要慢了一线。盖大先生盯着目标,突地长长吸气,脸面皮肤竟是转为透明,露出森森头骨,其中绿光游动,在眼眶、嘴巴等窟窿中出入,狞厉有如妖魔。
不只是脸面如此,他全身都是这般形象,只是被衣袍遮挡,看不见罢了。
这是yīn山派极有名的“三yīn无遮法身”,乃是真形法体修炼到极致,方才具有的异象,而盖大先生还能再进一步,连骨骼都给化去,化为一身纯粹yīn火气芒,竟是反投入脑后万世冢中。
yīn冢受了这yīn气滋育,如火浇油,整座yīn冢都被绿焰吞噬,形体反而内缩,乍看去倒像是一位妙手雕凿的珍玩,与拳头差不多大,小巧jīng致。
急剧压缩的力量,已经越过了虚空承受的极限,在jīng妙的cāo驭之下,硬生生将虚空屏障轰开,一穿而入。
盖大先生其实并没有穿梭虚空的神通,与虚空神通沾边的,也就是万世冢这藏纳yīn兵之法门,但他近些年来,为了突破极限,也一直琢磨类似神通,见多识广,又艺高胆大,竟能临时拿出个办法。
他先以独门标识,在一只逍遥鸟上定位,随即强行破开虚空,只十分之一息的时间,便被虚空法则驱赶出来,万世冢摇摇摆摆,其上山石飞坠,yīn兵不知死掉多少,可他还是jīng准定位,再出现时,正好是在逍遥鸟群的正前方。
yīn冢法力降下,逍遥鸟群更是散乱,有一道光从中飞落,到目标逍遥鸟背上,不管风火之力,及冰元寒雾如何翻腾,径自现了形体,正是盖大先生。
他衣饰齐整,三yīn无遮法身也已掩去,只是脸sè微白,很快又有些血气上升,一直冷硬的瞳孔中,微微放出光来。
都说北荒虚空结构变化,今rì亲身体验,确实如此。他在虚空中穿行,便似落入狭小的废墟间隙中,那里更时刻在颤动变化,随时会将人挤成肉饼。
尤其他这种穿梭虚空的手段,没有一点儿技巧xìng,完全是使蛮劲儿,上一次像这般不顾一切,只凭冲动行事,又是多少年前了?
少年时的豪情壮志,似是死灰复燃。
他没有游蕊那样安抚迷惑生灵的法术,只能用浑厚修为,强行压制,彼此相冲之下,他所乘坐的逍遥鸟,此时已经落在了最后一位,距离最前方那两人,还有至少二十里的距离。
此时遥望过去,恰好那边也有人看过来,两边目光一对,修为不在一个层次上,可那位目光依然冷澈平静,丝毫不露下风,又或者有所仗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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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好胆识……”
盖大先生微微一笑,收回视线,环顾周围,逍遥鸟背上,承栽几十人也不成问题,他便端坐下去,刚才强行遁入虚空,毕竟是受了点儿伤,还是这样更舒服些。
此时两边的距离又有些拉大,但他并不着急,在速度层面,如今双方没有本质的差距,既然登上这里,他便有的是机会。
最初时,他的目标只是逍遥鸟,游蕊两人,只是附带,而此刻,他必须要承认,激发他罕有冲动的,不是旁的,就是那两位。
他专门请来游蕊,本是算计别人,却反遭算计,失了脸面,这是其一;游蕊咒音所化的明确道途,绝对是有本可依,其中玄妙,引人入胜,这是其二;那卓越剑士,出手不凡,意志强绝,这是其三。
而最本质的,是他心血来cháo的感应。
到他这个层次,没有什么感应是无来由的,而能够推动他冷硬道心的力量,必然携带着绝大的机缘,当然,也必有相应的风险。
几年来,他历经系列劫数,稳稳渡过,道心愈发坚不可摧,可决定xìng的机缘始终未至,千载消磨,就算再怎么坚忍不拔,面对突然而至的感应,也不会有任何抵抗之力。
什么脸面、什么好奇,都只是触发之机而已,在这一刻,yīn山派的掌刑长老已然不在,留在逍遥鸟背上的,只是一个诚心求道,无遮无拦的真人修士。
他在逍遥鸟背上一拍,让不停折腾的大鸟老实些,随后万世冢上,便又放出yīn兵数百,化光奔去前方,这时就看出先前冒险的价值,同样的速度层次,相隔二三十里,并不是什么不可跨越的天堑,盖大先生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便再结鬼阵,直接威胁到最前方逍遥鸟背上的两人。
数百yīn兵齐声呼啸,先是以攻伐神魂之术开路,但那两人却不受影响,随即就进入短兵相接的状态。
最前列的yīn兵齐齐拔刀,别无玄机,只有凛冽凶横之杀意,驾驭死yīn之气,使之锋锐无匹,横空而去。
可前面逍遥鸟背上,那剑手竟然按剑不发,大有山崩于前而sè不变之势,倒是身下逍遥鸟,突然猛振双翅,风火之力横空,烈焰如流,便如一团绽开的焰火,澎湃之力,强行将死yīn之气驱散。
后方盖大先生眼角又是微抽,他倒不是惊讶逍遥鸟竟能为那二人所用,而是奇怪,只是短短的数息时间,那只神鸟,其挥翅发力,隐然已有法度在,难道那游蕊的通灵之术中,真的含有对逍遥鸟大有裨益的法门?
惊讶未过,视界中,那剑手却是动了。
鞘中长剑嗡声出鞘,先是七星焕彩,随即又齐齐隐没,剑锋之前,一片虚无,直至与鬼阵相接,才腾起如烟轻岚,所过之处,yīn兵莫不崩解消散,其雾化剑意,jīng纯得令人叫绝。
“这可不是东拼西凑的玩意儿,肯定有法统在。观其剑器,近于玄门,可玄门剑术之中,这般凌厉直接的,倒是少见。”
盖大先生沉吟未果,心头忽地一激,急往那边看时,鬼阵zhōng yāng,迸发出一声惨嘶,一个高有丈寻,通体幽光如鳞的yīn灵鬼侯,莫名就扭曲发颤,随后炸成一团青烟,再难聚合。
万世冢鬼阵,以“王”为枢,以“侯”为纽,以“帅”为干,各有分工,各司其职,都是阵势中坚。这一击来得突兀、古怪,又击中了阵势极关键的运转处,导致鬼侯消散,运转艰难,阵势当即一乱,死yīn之气的运转法度,再难维持。
怎地被剑气直入中枢?而且,一个有步虚修为的yīn灵鬼侯,就这么完了?
盖大先生倒也不怒,眯眼略一思忖,万世冢上又有一道绿光放出,后发先至,落入有些散乱的鬼阵之中。
最前那只逍遥鸟头顶,突地垂下了一盏绿惨惨的四角宫灯,其骨架朱红,材质诡异,仿佛是由染血的细骨搭成,四面以白绢为底,描画出山水景致,然而个个妖奇诡谲,如妖鬼所居,四角又垂下红穗,其上分明还滴着血红的脓液。
这是盖大先生祭炼极深的一件邪器,名曰“鬼血无影灯”,此灯绿光照人,透体而过,无有yīn影,yīn力损杀于无形之中,此外,鬼乃无形无质之yīn物,然而被摄入此灯之后,却能给榨出血来,其意可以想见。
其四角红穗所垂落的血红脓液,便是此灯提炼出来的“鬼血”,可污一切法器,消却灵光,对生灵则破真蚀元,最是yīn毒。
盖大先生xìng情冷硬坚韧,与这件邪器并不怎么投契,但他别出机杼,将此灯的yīn毒鬼血,化入万世冢中,一方面用以反哺yīn物,另一方面,也能给层层鬼阵,加上许多变化。
数百yīn兵被鬼血无影灯一照,凶焰愈炽,鬼体却愈发虚无,在绿光中闪灭不定,扑杀下去,这种情况下,绝大部分修士连如何抵挡都不知道,便被恶鬼分而食之。
那剑手持剑而立,抬头上瞧,依旧没什么惊慌变现,而紧接着,那一片风火寒雾交加的混浊地带,波纹层生,一道若隐若现的长影扑出,张牙舞爪,当空又是一声长吟,自有浩荡龙威,充斥虚空。
第二十章 乘龙驭风 名动天下(中)
这可不是剑术啊!
盖大先生还不至于天真到想象对手一定要使剑,可如此奇妙之景,世所罕见。看那金角黑龙在层层波纹中探出,已经结成鬼阵、又被鬼血无影灯加持的数百yīn兵,便是动摇不定,漫天绿光都黯淡了好些,鬼阵威能,等于是给打消了大半。
锐气既失,再强攻下去,未必能讨得了好,盖大先生也就暂时悬而不发,将鬼阵按在那逍遥鸟顶上,此时他自然就也就明白,之前接续罡风带绊网,迟滞逍遥鸟群的长吟,是怎么一个来路。
自中古以来,龙属生灵rì渐稀少,便是偶有三两只,也不成气候,像这般强悍且纯粹的天龙真意,放在哪儿都是引人瞩目的存在。
能够拥有它的人,其机缘、实力,以及相应的名气,都不会是泛泛之流,然而这个步虚剑手,一身技艺,固然是千锤百炼,从生死中磨砺而来,可看起来就是眼生,鲜明的风格,却找不到对应的名号。
难道世间还真有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人物?
他这里恍了恍神,却见前方逍遥鸟突然敛翅,风火之力消歇,而其巨大的身躯则变得模糊,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又是穿梭虚空!
盖大先生于是知道,他已经错失了一个最好的时机,而对面游蕊和那剑手真的是胆大包天,竟然还敢随逍遥鸟进入虚空穿梭的状态。当然,换个角度想想,要躲开一位长生真人的追击,不冒险怎么能成?
可惜,今rì的盖大先生,冒险情结也是相当浓重!
头鸟已如此,逍遥鸟只迟一线,也纷纷本命神通,进入穿梭虚空的状态。盖大先生深知其中压力之重,不得不再次遁入万世冢暂避,但他没有“跳车”。
这次他吸取教训,特意花费jīng力,关注逍遥鸟的虚空神通运使情况,尽量与之同步,减少损耗,一进一出,万世冢摇摆不定,体积已经缩得比拳头还小,但损伤比前一回似乎要好一点儿。
当然,里面的盖大先生也不舒坦,而且他不能长久呆在万世冢中,必须再化形而出,这时就见到最前方逍遥鸟背上,那剑手依旧向这里注目,金角黑龙的长影已经消失,但他的双眸便带着龙类的傲岸,丝毫不像是一个正在逃命的家伙。
盖大先生觉得这人很有意思,但不等他进一步分析其心理,下一个虚空穿梭就已经到来。
便是盖大先生道心冷硬,见此情状,也不免微微变sè。
没有类似虚空神通的修士,每经过一次虚空穿梭,都是在奈何桥上打一个转儿下来,深邃莫测的虚空法则,就像是交错架在身上的利刃,稍微有一点儿偏移,就是乱刃分尸的下场,所以,古往今来,敢站在逍遥鸟背上,最终又能活着下来的修士,始终就那么几个,并不因为是不是长生真人而另眼相看。
可盖大先生坚持下来了,他的意志、能力和运气支撑了这次特殊的旅行。
如此往复七八回,早已飞出北荒区域。他必须仗持三yīn无遮法身,来回变化,便是有真人修为,也觉得疲累,而这时再看那剑手,观其眼神始终冷澈坚定,jīng气却未有明显损耗,难道说,巫法通灵,也能把虚空神通覆盖到那两人身上?
正思忖时,他们先后进入了第九次穿梭。
在万世冢中的昏天暗地之后,盖大先生化形出来,马上又看到那双眼睛,而这一刻,双方距离拉近,大约……十里。
这样的距离,对一个步虚级别的剑手来说,简直就是触肤可及!
刚刚从万世冢出来,盖大先生固然是从未有过懈怠,可前面的惯xìng一时未能调整,对方又来得太快,他只能用最直接、最耗力、最强横的方式抵御,万世冢放出yīn影,一下子扩大了千百倍,鬼山嵯峨,乱石嶙峋,其上鬼影绰绰,蜂拥而出。
这是万世冢的地盘,也即盖大先生的真人界域。
界域扩张,转眼将扑面而来的逍遥鸟吞没。也在此时,那个似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剑手,拔剑前指,驾驭逍遥鸟,昂首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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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不是愣头青,身外早放出龙身长影,长吟不休,至大至刚的天龙威煞,似乎还蕴有别样气息,令前方群鬼辟易,波开浪裂,似乎鬼山都要被他切成两半。
不管修为高低,这种全面克制自家法门的对手,总是最讨厌的。
盖大先生却只是冷眼看着,暗中抓紧时间调整有些紊乱的气机。
质xìng相克的确是一个决胜之机,可境界差距的影响,则更在其之上。界域之威,如入幽冥,yīn阳殊途,莫看逍遥鸟还飞得动,可如今它双翅滞重,冲力将尽,再不走,就永远也不用走了。
也在此时,他与那剑手又一次对视,盖大先生突然发现,他有些看厌了那对始终如一的眼睛,到目前为止,无论事态如何演变,自己如何发力,都无法撼动其意志,甚至是一点儿波动都没有。这已经不是坚定与否的问题,而是在不在意的问题!
那个剑手,难道完全不把当前的生死搏杀当回事儿吗?
于是盖大先生发现,他很难再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去观察那个人,因此如此,他就无法准确解析对方的心理状态。
也在此刻,他骤感不妥,与他心神相依的界域,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稳定。可未等捕捉,心口已是发寒,随即骤然一痛,仿佛有个边缘锋利如刀的轮子,从那里切了进去。
狂暴的杀伐之力撞入,从缈不可见,到不顾一切的爆发,超级不对称的对比,这种感觉,像他这个层次的人,其实都很熟悉。
不复轮!天遁杀剑?
原来是天遁宗的?
盖大先生自然用抵挡天遁杀剑的方法,想局限其爆发力,但一试之下,便知不对。
那剑气形式狂暴,实则虚无缥缈,避实击虚,和天遁杀剑凝若微尘飘浮,放若火山喷发的xìng质截然不同。
尤其是在其防御之前,盘转回升,顷刻七转,一转比一转强绝,其玄妙变化,撕扯牵引他抵御之力的同时,还转眼蓄势到最高层,致使他的防御节奏有些跟不上,似乎有崩裂之势。
这时那剑压才倾泄而下,依旧缥缈难定,却是微之又微,又似有灵xìng,循他元气真煞,逆流而上,何处虚弱,何处紧要,便往何处去。
更惊人是其来势,虽是化作千丝万缕,却是尖锐犀利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其来势,便如过电一般,刹那而过,等冲击过去,心神恍惚片刻,此时方察觉,他竟然是道基浮动,有撼动根本之危。
这可真不得了!
万世冢上,一个狰狞头颅显现,咆哮如雷,带动鬼山灵波如cháo,千载修行之力悍然爆发,全无保留,排山倒海一般碾压过去,自家身下逍遥鸟登时一软,差点儿就坠落下去,而那剑手也是无法抵御,连人带鸟,被远远轰飞。
只要不是历经灾劫淬炼,真形法体修炼到圆满,如此冲击,没有一个步虚修士能承受的住。
盖大先生便看到,那剑手的肢体扭曲到一个可怖的角度,看起来脊柱定然是断折,全身骨头更不知碎了多少,倒是那逍遥鸟,翻滚之时,又是双翅云展,竟是定住了平衡,飞遁远走。
但在万世冢界域灵波扩散之时,逍遥鸟群也受到压制,速度减缓,此时双方距离仍在二三十里左右,没有立刻拉开。
盖大先生正要再加一把力,却见前面已经瘫倒在鸟背上的剑手,竟是重新站了起来,被打成烂泥巴似的身体,竟然重新拼合起来,依旧挺拔笔直,持剑当胸,做的是一个防守姿态,可冷澈如昔的眼神,完全是将前面重创视若等闲。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盖大先生“哦”了一声,不免更是讶异,更严重点儿说,简直就是头痛了。
难道这人修成了魔门的“九死魔身”,或者是玄门“上善水体”,千催百折,亦难毁伤?
细细思量,那剑手用的是不复轮的蓄力之术,攻杀之法则是有蜃楼气象,其中转折变化,又贴近飞仙一脉,至于最后冲击,蕴玄微灵xìng之变之一身,却化至繁为至简,集于一击之中,凶悍绝厉,纯粹杀伐,却技臻于道,不知是何来路。
当然,那承载剑意的剑器更是古怪,来无影,去无踪,似乎化入一股先天本原之内,真人界域也阻拦不住,此界焉有这等宝物?
这一击他虽是接下,表面也没什么伤处,可实际上,道基浮动,已遭创伤,尤其是最后一击,批亢捣虚,竟是破了他三yīn无遮法身某个重要关窍,要再修到圆满,怕不要百年之期!
被一个步虚剑手逼到这种程度,盖大先生却是不怒反笑,如此奇人,如此劫数,才对得起他万里追击。
道基浮动怕什么,他只怕一潭死水,yù进无门!
他长吸口气,抚胸站起,盯死剑手,厉喝道:“如此剑技,真吾敌手,请问名号!”
音波滚如巨浪,听在人耳中,莫名就有昂然之气,透腑冲关,直刺天灵。稍过半息,那边亦有长笑声起,针锋相对,应道:
“散人余慈,见过盖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