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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念魔国 化神幽光(上)

    也不怪玄昊上师等人震惊,他们这些人jīng、妖jīng,都是久历世事,拿出时间争执,也是对魔劫延续时间,早已心中有数,可当下的情况,完全超乎常理。那魔劫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只一比划,就过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玄昊上师等人无从得知。

    三位长生真人还有惊讶的时间,彭索却已是叫一声“糟糕”,魔劫过去,那些中了六yù魔音的人,岂不都化为了天魔眷属?

    来不及多想,他脚下一跺,聚仙桥独特的禁制嗡然启动,要隔绝内外。

    他这座聚仙桥虽只是投影,却也沾染了造化剑仙的真意,自有造化虚空,生生不息之能,也因此才能藏得了上百剑兵。彭索以一人之力,cāo控虹桥,还力有不逮,但他与虹桥内剑兵心神相接,气机相连,共驭此宝,诸般玄通变化,只在一念之间。

    可在此刻,心念到处,却是滞涩难行,手下百余剑兵,此时还稳得住的,连一成都不到。

    六yù魔音还不至于彻底毁掉这些剑修中的jīng锐,可只要有七八个中招,发些狂症,所有人都要受到影响,前面的乱源持续到现在,连锁反应之下,虹桥中已经是乱作一团,不可收拾。

    彭索心念探入,想纠合起那些灵智尚存的剑兵,拼得下去重手,也要控住局面。可他显然是低估了事态的严重程度。

    还没有整合出个模样,心念已受到那些入魔剑兵的影响,竟有迷离之景,扑面而来,若河山再造,rì月并行,万千魂念,徜徉其中,缈小如蚁,川流不息。恍惚中,彭索觉得自己是在高空中飞行,目见耳闻,自是一处活泼泼的自在天地,似乎有天神之手,描画山水,分点人烟,洋洋大观。

    这片天地一时看不到尽头,他心神投注过多,不知不觉就过分深入,几乎分不清心神与本体之别。整副心神将去未去之时,他剑心躁动,猛然惊醒,背上刷地一下冷汗横流:

    好个魔头,这才多大功夫,他竟然统合了万千天魔眷属,造就魔国!

    彭索当即一声厉喝,乙阳剑嗡嗡鸣啸,与喝声同起,jīng炼数百年的纯粹剑意,便似一道电光,劈入那虚缈不实,却是勾动人心的魔国中去。

    他贯杀剑意,便是条大江,也能强行改道,可刺入魔国之后,却是泥牛入海,反应迅速转弱,显然集合万千天魔眷属之力,已非他一人所能攻破,反有失陷之厄。

    一见不是头,彭索忙抽身,他决断力极强,当退便退,抢出魔国还不算,更挥断了与手下剑兵的心神、气机联系。聚仙桥驱动力骤减,已经难以驾驭,这就触发了上面预设的一种禁制,铿锵声中,七sè虹光内聚,封绝虚空,形成一处“剑狱”。

    此时聚仙桥已不是拱形,而是圆滚滚的,像一颗七sè琉璃大珠,虚悬空中。

    彭索飞身而起,面沉如水。此种状态下的聚仙桥,也算是符合他的想法,是真正的内外隔绝,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人的进不去。

    可是彭索若非是无计可施,绝不会用出这一招。只因此变化,是万一状况之下,保身护命之法,一旦用出,就是彭索,也无力打开,只有回去之后,请论剑轩专人处理,无疑会大失颜面。

    论剑轩终究是当世一等一的门阀大宗,雄踞东南,几无抗手。自聚仙桥飞架东海之后,一劫以来,桥上执事被逼到这种境地的,屈指可数,偏偏彭索就碰上了。

    彭索紧握乙阳剑,用的是将剑柄捏碎的力气。

    他不服!

    现在看来,他之前做的那些功课,反而是影响他认知判断的最大障碍。

    这鬼厌当真是修炼“幽冥九藏秘术”这等炼体之法吗?怎么对上乘天魔心识法门,jīng熟到好似修行千年一般?

    彭索再怎么愤怒不甘,也绝不会想到,此时那酿成横祸魔灾的对手,已不再是鬼厌,而是换了一位机缘、遇合都奇之又奇的怪物。

    在看似虚无的六yù魔音发源之地,虚空其实作了一个微幅的扭曲,藏起一个要紧物件。那便是在北地,惹得天下大乱的“道意玉蝉”。

    “道意玉蝉”边缘,粘着一个孤立的念头,是由余慈分化而出。此时,这个念头便是将成的六yù天魔之核心,也是承载魔劫的受力点。只是,足够让绝大部分魔门修士闻之sè变的魔劫,在余慈这里,雷声大,雨点小,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倒不是魔劫只搭了个空架子,而是它一开始就找错了目标。

    世上魔劫,均分内外,其中普遍以内魔最为厉害,一切外魔,都要通过内魔发动。内魔随心而化,往往是窥准了人之身心最虚弱处,滋生魔头,令人yù拒无力。

    可问题是,眼下鬼厌冲关,余慈只占了一个核心念头,其余都还深留着鬼厌烙印,内魔发动,看似全面侵袭,声势惊人,但因二者xìng情差别实在太大,对掌控权柄的余慈来说,根本是隔靴搔痒,抓不住重点。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魔劫自有追溯本源之能,早晚能变化出针对余慈的魔头,可在变化的间隙,已足够余慈做很多事了。

    比如,造一个天魔殿。

    余慈在蝉蜕中的十四年时光,有十一年与玄武、羽化两种真意同寂,看似无所思无所想、无所挂碍处,实则是他形神适应、归化于超绝高妙之层次的过程。

    在此期间,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一点点补完、淬炼根基,紧接着就坠入“永沦”,在空寂虚无中“坐监”。那般世界,连思维念头都要冻结,余慈要活命,就要在微中见大、在静中见动,感应捕捉来自真界和承启天的微缈元气,在僵冷的思维中,一点点儿扣挖属于他的印记和记忆,这才不致于一睡不起。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也格外锻炼人。三年时间下来,别的不说,在“入微”一项上,余慈已是炉火纯青,种种微妙玄通之法,cāo控起来都不在话下。其中犹以他前面三十年,所修炼、见识的法门,最是熟稔。

    因为这些法门,都是他从记忆深处,一点点地挖出来,在空寂虚无的压抑中,为求一点儿乐子,掰开了、揉碎了,细细体悟。数年下来,以前修行时留下的诸般疑难,逐一解开,就是天魔殿这种,只用过一回、看过一遍的手段,也不例外。

    当万千天魔眷属,引来私心杂yù,诸般浊流之际,余慈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此法,当然,还有承启天成就那几rì,他得来的宝贵经验。

    以入微入化之能,驱动天魔殿法门,梳理六yù浊流,正得其所哉,万千天魔眷属,种种邪yù妄想,被他分门别类,安排得条通理顺,就算是生生灭灭,多有变化,也尽都无妨。

    此时,说是天魔殿都有点儿抱屈了,倒更像当年柳观所制的“方寸魔国”,只不过没有那等超拔之力而已。

    等到天地法则意志识破这鬼厌的“迷惑”,再行变化之时,魔国已然初成。这就像是一个缓冲带、一个堤坝,魔劫再强,穿过魔国之时,由万千天魔眷属分化承接,过后也是强弩之末,自然难掀风浪。

    六yù天魔所遇魔劫,第一是万千天魔眷属杂念浊心干扰;第二是内魔随心滋生;此时前两关已轻轻巧巧地破除,第三关就轮到域外天魔,能以外魔之力,无中生有,造出内魔来。

    可惜,南国碧落天域极高,域外距地面高达十余万里,天魔哪能来这么快?至此魔劫已然断档,等于是给破掉了。

    天地法则意志见机,当即转变形式,降下雷火。此时鬼厌身影竟是维持不住虚无之体,慢慢现形。这是雷劫造成的全面压制的后果,也证明鬼厌至今还是有形之身,不以其化烟化气而脱出桎梏。

    “不可再失良机。”

    玄昊上师中人没当成,却有越挫越勇的劲头儿,他身后五行真光形成一片瑰丽的光轮,便待发动,可这时,他终于是看清了鬼厌的脸,便呆了一呆:

    “是他?”

    由于先入为主的想法,玄昊上师一直没有将眼前的六yù天魔和前夜击杀的魔门修士联系起来,他甚至不知道鬼厌的名头。正因为不知道,他一下子就想多了:“此人死而复生,修为也是高低不同,难道江上交战只是做戏,那破迷丹jīng是个幌子,专门引诱诸方势力上钩?”

    念头一起,他心里便是发寒,根本无心恋战。这里的气机变化,当然瞒不过人,后方黑蛟真人和盛桐两个,都留了一份儿心思,更谈不上配合。

    这个时机,又给放过了。

    上空彭索眼力高明,却没有读心之术,对玄昊上师三人莫名其妙的举动,十分无奈。正想着是不是再做沟通,却见天上雷火突然猛放一轮,化为一十二个连锁电链,交织成网,压了下来。

    “玄清十二仙真雷网!”

    先辨认出根脚,彭索既而猛醒:“这不是雷劫之法度,有人……”

    也说不清是念头快还是电光快,那鬼厌倏地一声厉啸,竟是硬生生受了这一轮雷击,直炸得碧火乱飞,烟气层染。他身形受到雷劫压制,变化艰难,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脑后突然分化出一道幽光,往上空雷云而去。

    初时幽光只若游丝一缕,但乍接云层,便猛然扩张,扩散成一个大扇面,所照之处,乌黑雷云,竟变得半透明,仍在孕育的劫雷走向清晰可见,更古怪是有一个人影,显化其中,并吃这幽光照个正着,竟是招架不住,一头栽了下来。

    彭索利眼看个分明,也见那人面目,当下就是一声“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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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念魔国 化神幽光(中)

    从天上掉下来这位,是彭索熟识之人,名唤灵矫。

    这位与彭索不同,乃是论剑轩真正的入室弟子,并且是四代弟子中,极其出sè的一位,修为和剑道造诣都不在他之下,灵动还有过之。

    可惜,此人师傅给徒弟起道名的时候,起得太好,人如其名,其驭剑飞动变化,为四代弟子中的第一人,甚至一些三代仙师,都有所不如,xìng子却是飞扬跳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

    因为水剑生儿媳被虐杀一事,聚仙桥出动了六位执事,搜杀鬼厌,便是论剑轩内门,也派出人来,灵矫便是其中一个。前rì彭索还与这位见过面,当时决定各搜一个方向,眼下,大概是鬼厌渡劫的场面惊人,将其吸引过来,却被鬼厌迎头打落。

    见灵矫摔落云层,彭索心中大急,此人身份特殊,决不能有失,他当即驭剑飞起,要加以解救。

    天空中,玄清十二仙真雷网的架构竟然还没有完全消散,电光长蛇交缠,雷火飞落如雨,就是三个真人修士都要心惊,彭索驭剑一起,就发现这片区域的元气环境恶劣到了极致,他的身体像是坠了千钧重物,速度比预计的要慢上一大截。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灵矫重重摔落地上,甚至还反弹起半尺来高,如此惨烈的坠落,出现在最jīng擅遁术的灵矫身上,其意识分明已经丧尽。

    “这是什么光?”

    彭索心中有疑问,但实际上,他也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根据他所做的功课,幽冥九藏秘术中,有两种“魔光”,一是与吞海瓶法门相辅相成的蚀心幽光,二是神藏变修到极致,衍化出的“化神光”。看情况,还是后者的可能居多。

    那“化神光”恰如其名,最伤神魂,若给照得实了,便是不死,也会在神魂中留下难以痊愈的暗伤。彭索已是死咬牙关,而此刻,鬼厌脑后却是又分化出一道幽光,不依不饶地照过去。

    幽光悬照,当真是一发而至,落在灵矫身上,竟是将其摄起,鬼厌脑后,同时腾起一片光晕,那光看起来晦暗不明,闪灭不定,感官上却是出奇地幽远广阔,倒像是一片孕育幽光的独特世界,难测其深。

    灵矫便是被摄往那处光晕之后。

    “魔头敢尔!”

    见状,彭索目眦yù裂,却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了,只能空自咆哮。

    吼声还在喉咙眼儿震荡,那边突又生变。五行五sè真光绽开,像是孔雀开屏,拦在半途,要锁住幽光变幻,却是玄昊上师出手。

    玄昊上师发动,黑蛟真人也动了,他张开血盆大口,“哈”地一声,蛟身修行数千年,成就的冥极寒雾放出,周边区域刹那间白茫茫一片,便是雷光一时都给遮去了些。

    盛桐亦不落人后,已经取出来的小锤抛向空中,飞转间竟是连续吸收了十余团雷火,借了一道天劫伟力,轰隆砸下。也是这一下,盛桐心有所感,咦声中,往天上劫云处瞥了一眼。

    转眼间,三位真人联手之势已成,一点儿都看不出之前的争执,破空飞来的彭索都要落在后面。

    彭索不关心鬼厌的死活,当今之世,能正面抵挡三真人联手齐攻的,当然也有,但绝不是此人,更何况他还遭到雷火轰击,要分出大半jīng力应对。

    他只关心灵矫的安危。

    鬼厌放出的幽光虚实莫测,玄昊上师的五行真光也未能在第一时间锁拿成功,灵矫落地处距离鬼厌又近,眼看着就要给收入那幽光世界之中。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鬼厌拿人为质,要在死地中,闯出生路来。

    玄昊上师闷哼一声,他之前也是因为投鼠忌器,不敢用力,才失了手,如今更是难办。另一边盛桐有些犹豫,黑蛟真人却是不管不顾,冰裂金瞳眯起,不带任何感情,冥极寒雾中,却是飞起十数点乌光利芒。

    这是他将自身鳞片祭炼成的“暗鳞刀”,在冥极寒雾中,往复来回,若有灵xìng,可暗噬元灵,兼是锋锐无匹,出奇不意之下,同阶的修士都要吃亏。若鬼厌真拿灵矫当挡箭牌,黑蛟真人不介意将两人一块儿斩了,说不定更滋补。

    就是惹恼了论剑轩也无妨,近rì他就要西去投奔一个大靠山,到时远远避开,也就是了。

    在场的哪个不是明眼人?彭索险些就偏转剑光,杀奔黑蛟真人而去,然而也在此刻,幽光摄拿的灵矫,陡然“嘻”地一声笑。

    笑声里,其紧闭的双眸睁开,身上一抖,扎束的外衫就离体而去,化为一层霞彩,隔绝幽光,这位则再一晃,略显瘦小的身形竟是一化为三,分三个方向脱离,半空再变,三三化九,人影虚化而剑光游动,九剑归一,直刺鬼厌顶门。

    玄昊上师眼睛一亮,大赞道:“好个回天九剑,丹霞法衣。”

    彭索见此惊人变化,心头一松:“也是,这小祖宗出门,哪有不携护身重宝的道理?”

    可紧接他又看到那位不退反进,直接杀上,一时只觉得喉咙发甜,本是坚固无疵的剑心也是摇摆动荡,若此时与人交手,使出三成力都是高估了。

    还好,玄昊上师有闲赞叹,就有能耐护持,五行真光斜刺里刷下,明着攻向鬼厌,其实是隔开灵矫与这魔头,护其周全。

    黑蛟真人暗叫一声“可惜”,嘴上则漫声道:“这女娃儿真叫个胆大包天……”

    彭索冷瞥他一眼,剑势如虹,也切入雷火之中,连续几个转折,又借玄昊上师做出的局面,险险挡着犹未尽兴的灵矫身前,喝道:“师妹且住,且看三位真人的法力。”

    至此他已明晓前因后果,这灵矫竟是仗持有丹霞法衣护体,故做昏迷,要赚鬼厌一记狠的,如此行事,说她胆大都不妥,说成“鲁莽”还沾点儿边。比她那位师尊怎么差了这么多?

    “哎呀呀,差点点儿就完蛋了。”

    “蓄谋已久”的一剑未能使尽,这灵矫倒是半点儿不恼,星眸半眯,笑吟吟拍拍胸口,做出个心有余悸的样子——虽然这不具备任何迷惑力。

    彭索无奈,看得出来,这飞扬跳脱的女子,全没有任何压力,似乎不知道她刚刚从鬼门关上绕一圈儿回来。

    天上雷火更疾,这一片区域,已经被劈出了好几个火头,却依旧没有压制住鬼厌。三个真人联手一击之后,也没了下文,不知是何缘故。

    灵矫抬头看天:“那个道士是好心,可惜还有点儿不够力哈。”

    彭索“唔”了一声,他之前还奇怪,灵矫是那种典型的剑修,除剑之外,再无他物,然而之前当空驾驭雷光,形成“玄清十二真仙雷网”的本事,又是从哪里得来。

    现在他开始有点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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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念魔国 化神幽光(下)

    “师妹你与谁同来?”

    “你说回风道士?好人哪,发现这里有魔劫,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还敢驾驭劫雷,真是豪气……彭师兄,你还丹境界的时候,有这种胆气没?”

    他也不算真的还丹修士。

    这句话彭索忍着没说,他还不至于和灵矫争论这个,倒是还有一件事没弄明白,又问:“他怎么做到的?”

    “那个‘上清八威召龙宝箓’不就在他手里嘛!上清宗二十四宝箓之一,封召龙王,生灭八毒,为顺为殃一念间,导引天威,未尝不可。嗯,彭师兄不是和他打过交道?”

    “呃,是啊,确实……”

    “当然他修为还差一点儿,我手里不是有一枚第七章 一念魔国 化神幽光(下)斩雷辟劫令嘛,借给他用了。”

    彭索胸口闷了一记,回神过来,只有苦笑。那斩雷辟劫令,如今轩中也是出得困难,他一直想要一枚,为今后渡劫之用,却未能如愿。可这位倒好,随手就“借”出去了!

    看灵矫笑得弯弯的眉眼,彭索只有一声长叹,也罢,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

    眼下雷光飞降,依循着玄清十二真仙雷网的法度,将鬼厌困锁,逐层销去他护体魔气,而在劫云之中,当是还有更激烈的冲击酝酿。若回风道士不想浪费上清八威召龙宝箓和斩雷辟劫令的神通,应该在那边“加料”才是。

    话又说回来,将希望寄托在回风道士身上,实在不像话。要说鬼厌现在行动不便,玄昊上师等三位真人若能以雷霆之势,发动合击,或可一举建功,省了好多麻烦。

    先前还能说是投鼠忌器,可如今灵矫无恙,那三位真人却在一击之后,占据了三个方位,再无动作,当真莫名其妙。

    灵矫就挺奇怪:“为什么不动?”

    紧接着她又补充一句第七章 一念魔国 化神幽光(下):“鬼厌脑袋后面很吓人啊。”

    灵矫随口说一句,彭索却是留了心,见鬼厌脑后那片光晕,以及光晕后幽暗难测的虚无之地,他又想之前吞海妖瓶吞纳之力无穷,导致剑阵无功之情景,试着做出判断:

    “十有**,此人已经修通了虚空藏。宗门典籍上描述幽冥九藏秘术,都道它本来也就寻常,但若在修炼中,接了虚空神通,以形神九藏,上通九野,下应九幽,便有种种神通变化……”

    灵矫哦了一声,却是又笑眯了眼:“什么法门接了虚空神通都很厉害啊。”

    彭索咧了咧嘴,因知她的xìng情,并不理会。只咳了一声,抓紧这点儿时间,吩咐几句:“灵矫师妹,如今鬼厌临阵突破,你我二人修为不及,要诛除此獠,还要看玄昊上师等人的手段……”

    “了解了,放心,我不会添乱的!”

    不等他说完,灵矫已是帮他补完了最重要的部分,随后就是稍一整束衣衫,笑道:“我去给那个好心的道士护法。”

    “不是,等等……”

    彭索急忙叫停,但还是迟了一步,这边灵矫人影化消,转瞬间已穿云而过,不愧是论剑轩四代弟子飞遁变化第一人,云间雷霆在其身边狂舞,却是沾不着她的衣角。这一手就是彭索都自叹不如。

    这位是没心没肺呢,还是早知如此,不给他反对的机会?彭索觉得,还是后者居多。

    在论剑轩,两人虽是修为差不多,但一内一外,灵矫的地位还在他之上,双方交手切磋的时候,还是彭索败多胜少,但就是那xìng子,让彭索很难把她当成同辈中人来看。

    可是,要说他的判断高过灵矫,却也未必。论剑轩的真传弟子,实打实的步虚上阶修为,也不是纯用灵丹妙药堆上去的。灵矫出道以来的战绩,难道又比他差了?

    说到底,还是被名相所惑,未能见真。

    彭索终究是剑心坚定之辈,一勘破所误,便不为此事所扰。深吸一口长气,他定下神,依着照胆剑诀的法门,神目如电,去探查鬼厌虚实。

    恰在此时,黑蛟真人心痛被雷火劈掉不少的冥极寒雾,大口一张,将其吸回,暗鳞刀也归于无形。这一下,三位真人当真是完全停了手,看着鬼厌抗雷渡劫。

    如今这局面,彭索也看出**分,有三个真人在此,鬼厌想翻出大浪来,势必难能,如今这厮应是以平安渡劫、遁走为上。不过,若将他逼到绝境,来一个不死不休……

    玄昊上师等,在看到鬼厌化神光、虚空藏的手段后,毕竟还是多了几分忌惮之心。

    鬼厌也还真稳得住,在三位真人的虎视眈眈之下,稳立当场,按部就班,一层层防御张开,雷火下来,或牵引或抵挡,丝毫不乱。

    他脑后那片光晕,接通幽深世界,孕育化神之光,有时雷火交织成网,势大难挡,这里便分出一道光去,只一扫,雷火之网就给“蚀”开一个孔洞,甚至就此崩溃。

    黑蛟真人虽是长居水府,看似低调,其实多有暗中远游之举,数千年积累下来,见识颇丰,他已经辨认出鬼厌的路数,便摸着下巴,观其施为,几轮雷火之后,他喃喃道:“这就不是化神光了,里面是那什么……瓶的变化。”

    他是异类成道,对天劫雷火有天然的忌惮,由此倒对鬼厌颇生出几分佩服之意:连劫雷都敢生吞,这家伙的胃口着实了得!也可见出,这家伙应对天劫,竟然还行有余力。

    越是如此,他越是看得高兴。这样的人物,才有吞噬的价值,若能得手,那一部《未来星宿劫经》,他有七成把握,可修到圆满,到那时,在未来东家面前,当是另一番地位。

    黑蛟真人暗中摩拳擦掌,同时也在考虑如何才能顺利得手,很快,他就有了计较。他不动声sè,手指在袖中捻起一个物件,随即将其锐利的尖端刺入自家手指。

    他脸皮抽动一下,倒不是说受了皮肉之苦,而是心疼。这一件“血疫龙瘟”的飞针,以自家鲜血为引,施放疫毒于无形之中,一旦中招,目标短时间内修为反而会暴增,在此之后,疫毒便蔓延全身,虽不致死,可就是大劫法宗师,也要病体缠绵,百年之内,休想恢复过来。

    此疫毒并无解药,非得是比他半龙之血纯净得多的龙属jīng气、血脉等物,才能压制,或者直接反噬。可如今龙属之生灵数劫难见一个,便是有,比他这修行千年的墨玉寒蛟还要优秀的血脉,又从哪里来?

    正因为如此,其市面价值堪比一件祭炼双轮的法宝,却是有价无市,可问题是,这玩意儿却是个消耗品,一旦使用,不论成败,最终都会消融干净。

    鬼厌……你可要争气!

    恰在此时,劫云之中,炸开一轮夺目强光,几乎将云层扫净,这是天劫雷火最后一次轰击,黑蛟真人见机不可失,整个身躯骤然鼓胀了一圈,脸上已显出苍黑sè的鳞片,几乎是现了妖身,同时声绽chūn雷:

    “他是我的!”

    .T

第八章 一席之地 一国之君(上)

    黑蛟真人扑上来的时候,余慈正处在一个极其玄妙的状态下。

    鬼厌九藏魔身之中,劫雷伟力滋滋蹿动,是破坏,也是重建。

    长生三关,驻形、七情、天妒,每一个关隘,都隐藏着超拔之路径:超拔于自然形神之衰,超拔于七情六yù之乱,超拔于天地法则之禁。其中微妙玄通之处,非要亲身经历,渡一次劫数,才能体悟。

    余慈本体修为略有欠缺,可在北荒,因为种种原因,前后也经了两三场劫数,隐然已有些感触,如今再遇劫雷,且有罕见的超脱之角度,体悟更是jīng到入微。

    劫雷如何破碎魔身,魔身法力又如何抵御,两种对冲的力量怎样僵持,最终又如何妥协,按着特殊的方式,将魔身加以改造,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三方元气对于形神之质来说,已经是非常独特且上佳的选择,但毕竟还有些与幽冥九藏秘术、与此界法则不甚相符之处。这些“瑕疵”,便在劫雷和本身法门的“联合”之下,重新洗炼。

    余慈也因此明悟,所谓真形、阳神之法体,号称长生久视,金刚不坏,其实只是内外天地达成妥协之后的产物,随时会因为内外的变化,重构重组,故而劫数常来,无有止歇,是谓“变动不居,周流六虚”是也。

    弄清楚了这一点,余慈倒想做个试验,特意用吞海瓶的法门,摄引劫雷过来,往乌蒙蝉蜕上过了一遍。若能借此力,洗炼这层厚壳,当是最理想不过。

    结果却不太妙,这等天劫,可说是真界最狂暴的力量之一,可轰在乌蒙蝉蜕上,却是纷纷流散。厚壳十余年积累之功,着实厉害,三方元气的结构,已经稳固,这劫雷又不是针对余慈本体而来,缺乏了内外天地的“沟通”,劫雷只当它是一块石头,打过了就算,偶尔有些力量顺着分化的念头导入,也不过是死水微澜。

    真正的压力,还是在鬼厌那边……

    刚有这番感想,最强的一波劫雷轰下,天地间一片炽白,目不视物,方圆百里之内的天地元气,顺应雷光,成就鼎沸之势,以其活跃的气机,导引雷火,使之发挥最大的杀伤。

    这是鬼厌与这一方天地的对撼。

    人身之缈微,天地之广阔,强烈的对比,使得鬼厌原生心神轰然摇动。

    与形神重塑的原理相似,天劫之下,也是天地法则意志和生灵超拔之心的对撼……之后或许是又一个妥协,但对鬼厌本人来讲,他绝对撑不到妥协的那一刻。

    鬼厌的本来xìng情实在称不上是优秀,他虽是一等一的恶徒,无是非之心、善恶之念,自然而然地就会做一些灭绝天理人xìng之事,也绝不会为自己的恶行而忏悔,但他潜意识里,还是有慢慢沉淀下的绝大恐惧。

    因为他知道,作恶不是问题,但在六yù浊流驱使下,为**所役,沉沦yù海,惑乱元神,毒蚀了意志,动摇了本心,已经渐渐堵塞了他的成道之途,他早在这长途修行中,败下阵来。

    如今,雷霆天威降下,其原生意识瞬间就被翻涌上来的恐惧击溃,若真是鬼厌自己渡劫,现在就可以直接宣告失败了。

    还好,如今鬼厌的本元,已经被代替掉了。在其原生意识崩溃的刹那,余慈分化的念头顶了上来。

    面对天地法则意志,余慈绝无半点儿恐惧之心。说起来,“他们”倒是老相识了。十四年前,北荒之上,他还不惧,如今又怎的?

    曾经沧海,曾经沧海!

    如今余慈已经可以自豪地说一句,这样声势的劫数,绝难动摇他的本心。他甚至还可以分出部分心神,关注周边局势。

    便在此时,他察觉到,将近功成的九藏魔身之上,忽尔微凉,有什么东西渗透进来。

    如此微幅的变化,莫说是在劫雷轰击之时,就是平rì,一个不小心,也会忽略过去,可是余慈心神困居三载,在永沦之地的钳制下,练就的第一样功夫,就是入微入化。

    再微弱的气机、再细小的杂质、再虚缈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感应,况且,之前以三方元气重塑九藏魔身之时,余慈对鬼厌形神的掌握,已经是妙入毫巅,此时此刻,更是全盘把握,异质侵入,对他来说,根本是明火执仗,如何能瞒得过他?

    只是这异物也是诡异,劫雷和幽冥九藏秘术的对冲巨力,都无法将其灭杀,反而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蔓延到全身上下,渗入了每一条经络之中,混化气血之内,随后就在一个特殊的媒介导引下,发散效力。

    转眼间,九藏魔身之中,似乎被冲开了一个“机关”,已经鼓动到极限的力量,竟然又冲上一截,而且与雷劫的冲突也有,也有缓和的迹象。

    究其原因,似乎是渗入的异质,改变了部分肌体的结构和成份,使之更适应此界天地法则,甚至还以肌体为介质,形成对神魂的刺激,使之形成类似的转变,

    乍一看,这全是好处,估计力量至少可以暴增三成,天劫的杀伤无形中也有减弱。只是这种改变,无视修士自身的修行实际,又改得太过粗糙,怕是后患无穷。

    还是不安好心哪……

    明白了此物的xìng质,余慈并不是太担心,如今他对九藏魔身的掌控,根本没有任何死角,一般二般的毒素,驱除起来并不困难。且一应形神变化,都印在他心中,将异化的位置重新扳回来,也不费什么事儿。

    就算是这玩意儿出奇地难缠,他还有最狠的一招,就是彻底舍弃鬼厌形神,再进行一次重塑,当然,这还要看他什么时候第三次“蜕壳”,才有足够的材料。

    话又说回来,受这一次劫雷冲击,他感觉着,“厚壳”的外层,似乎真的又有松动了。

    稍迟一线,余慈发挥他感应入微的本事,揪住了触发异质的媒介:“外人气血……是那家伙!”

    余慈锁定了第一个扑上来的黑蛟真人,关键时刻,下这种xìng质的“毒药”,所求绝非是单纯败敌,他念头瞬息百转,已经大略明白了这厮的盘算。

    当下心中冷笑:先趁你心意又如何?

    计较已定,余慈就无视了嗷嗷叫着冲上来的那厮,并舍了一切杂念,使分化的念头与天地法则意志,来了次毫无花巧的对冲。

    如今这状况下,劫雷的杀伤,十之**都被九藏魔身化消,所存者,便是那充斥天地之间,难以撼易的既有法度,也是分化念头的终极对手。

    面对天地法则,余慈不可能一眼看尽其中玄妙,但觉它恢宏伟岸,又细腻入微,若将其视为一个符箓,那么它每一处分形结构,都是jīng致完备,拼接转折亦是完美无瑕,要想在这上面添、削一笔,又能不损其圆满,几无任何可能。

    可余慈又何必为这个作难呢?前面内外天地的妥协,早就告诉他一个事实,天道无常,变动不居——贼老天强则强矣,却也不是没的商量。

    只要你到达那一层次,而且足够坚固、坚定、坚持。

    一意至此,他心念放达,通澈于外,使得鬼厌亦是心神活泼,放声大笑。

    幽冥九藏秘术形藏、神藏六变,自中轮火起,一并推演到极致,在化神光一变上,穷极玄通,脑后幽深世界,当下放出一片光来,往他身上一罩,那雷火之中的人影,刹那间形影俱消。

    雷火倏止,劫云yù散。

    “死了?走了?”

    包括黑蛟真人在内,众人都有刹时的茫然,因为在一刻,鬼厌的气息摆脱了所有人的锁定,完全消失在天地之间。

    但这也仅是一刹那而已,下一刻,虚空之中,幽光放出,鬼厌便从光芒中显现,身上衣物早被雷火轰击化灰,赤身露体,不着寸缕。但身外一层光波流动,莫名就是转折塑形,恍惚迷离中,一应衣靴,纷纷化现,只有头上未有冠带,长发披散,垂过两边侧脸,愈实得面如冷石,有青碧之光,森然流转,令人难以直视。

    一时周边静寂,

    只有鬼厌,似乎对劫后法身颇感兴趣,横过双手,仔细打量几眼,又是大笑,笑声中,身后一团幽暗铺开,内里似乎燃放着千百鬼火,又似无垠星空,辰光辉耀,幽碧寒透。

    冲在最前的黑蛟真人,感受也最是清晰。他只觉得那幽暗虚空,正外烁层层yīn火,完全运化于无形之中,可烧上身来,就连血脉都要冻结。他寒蛟之属,实是少有这等感触,一时又惊又喜,忙顺势后退。

    这一退不打紧,本因他前冲而形成的合击势头,再度打散,对别人来说,这机会来得太快太仓促,但对此时的鬼厌来讲,已经是绰绰有余,他甚至是用不到!

    鬼厌笑声未绝,目光流转,视线所及,三个真人修士,还有彭索,莫名都是心神摇动,正暗中心惊之际,天上半散的劫云中,忽有人影一头栽下,那是回风道士,而后边还追着一道剑光,却是灵矫。

    在场中人,竟没一个看明白,鬼厌是如何出手将回风打下。

    彭索则是大惊,忙向灵矫示jǐng,更早一线,玄昊上师更是直接出手护持,众人心思不可避免地分去一些,便在此刻,鬼厌一步迈出,整个身形化为一缕幽光,破空远走,转眼不见。天地之间,只有歌声飞扬,渐次杳然:

    “大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我今与天计,争得一席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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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席之地 一国之君(中)

    一夜风雷散,此后数rì,南国rì月像此前亿万年一般,轮番照映在纵横交错的水道之上,之前的天劫雷火,已全然消去了痕迹,只有粼粼波光,如一江零金碎玉,飘游东去。

    江水拐了一个大弯,由湍急渐归平缓,微动波澜,穿城而过,两岸花香袭人。南国城池,与其他各地都有不同,亿万里膏腴之地、宜居之所,随便砸下一拳头,都可能喷涌出灵气,大多数时间,不需要群聚争利,便足以敷用。

    这种前提下,倒是助长了南国修士对修行洞府的要求,一座城池,往往占地极广,数百里方圆的城池只算小的,千里之廓,万里之城,所在多有。

    这样的大城,都是由高等如福地洞天、中等若灵池秘府、下等若煞穴地脉这些修炼胜地为中心,一个个门派、一座座坞堡,一处处岛屿拼接而成,聚居区之间,都留下颇大的余量,其间以飞梭、符桥穿行往来,看似离得很远,其实来去很是方便,自然,那些设了禁制的区域除外。

    哗啦水响,黑蛟真人从江水中走出来。这处江水转折之地,是一个坞堡的外围,有一处飞梭行,不少人等在那里,人流较密,黑蛟真人一冒头,便引来许多人的注意。但他旁若无人,自顾自前行,魁伟的身躯虽是刚从水里出来,却是干净清爽,便容颜丑陋,也能显出几分气度。

    这情形在此界并不罕见,他又刻意压低了灵压,周围人只是多看他两眼,再无反应。黑蛟真人却饶有兴致地观察这边人的活动,他看到,很多人面sè凝重,且越是修为较高的,越是如此。

    黑蛟真人六识之敏锐,占据了压倒xìng的优势,清晰听到一些有关“鬼厌”、“论剑轩”、“魔种”之类的词汇。他冷哼一声,论剑轩如今声势看涨是不错,但也是四处漏风了。

    鬼厌成就六yù天魔后,事态变得明朗而残酷。

    以那rì交战地为中心,方圆千里,更准确的数字是直径达两千四百余里的广阔区域内,有十余万人,受六yù魔音染化,被播洒了魔种,成了天魔眷属——如果给他们百年、千年的时间,可以肯定必会如此。

    理论上,他们就有了感应、敬奉元始魔主的资格,若有资质特别合适的,就此迈入魔道,也未可知。至于眼下,真正入魔的倒还是极少数。可是,上清宗前车之鉴在先,又有哪个宗门肯冒着漏网的风险,逐一筛选可疑之人?

    最简单、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杀!

    杀光这十来万人,一切都好说了。

    当然,用膝盖想也知道,真要不折不扣地执行,那便是最大的愚行。十余万人,哪个没有个三亲六故?因此而反弹起来,群情鼎沸,就是论剑轩,也很难弹压得住。

    杀还是要杀,但那是最终手段。

    若黑蛟是论剑轩中人,必然将刀子举起来,先不砍下去,而是放出消息,也就是让那些个“三亲六故”,求到论剑轩那边,收取人情。依着这些个人情脉络,分批分层次,从相关人员里筛选,再留档备案。

    虽是多一番手脚,也未必多么严密,但能得到许多现实好处,就算rì后生变,也有防备,可以大幅削弱此次魔染的影响。最后留下的那些,杀或不杀,便在一念之间。

    此事影响太大,想瞒也瞒不住,在论剑轩内部讨论的时候,争执之激烈可以想见,那些落在下风的人们,散布风声,想用别处的压力,迫使内部风向改变,这都是应有之义,并不奇怪。

    要是没有这些争论,黑蛟真人反倒会为之胆寒——那样的论剑轩,真是有多远就要避多远。

    如果他的信息无误,昨rì论剑轩已经有人持聚仙旗西来,召聚三千剑修,准备在这一区域内,布下“旗剑天罗”的法阵,一应生灵,但凡要强行离开此地,都会陷入到剑气交织的旗门中去,被万剑穿心。

    只有那些领悟了论剑轩真实意向的人们,才能为自己的身家xìng命主动争取一二。

    这些本来和黑蛟真人没什么干系,可问题是,他通过与自家血气的感应,已经锁定了鬼厌的大概位置,那家伙就停留在这两千四百里方圆的区域内,东飘西荡。

    黑蛟真人便估计,鬼厌大概是在研究,如何将其染化的天魔眷属利用起来,以对抗目前的不利局面——他可以肯定,如今血疫龙瘟已经发作,鬼厌此时大约正是五脏六腑齐齐造反,经络骨肉无一不伤吧。

    他嘿嘿发笑,颇有幸灾乐祸的快感:从巅峰一头栽下来的感觉如何?

    正笑着,他忽有有所感,回头一看,便见至少百里开外,茫茫天宇下,不知何时,竟是立下了一道长幡,黑底白纹,上有种种奇文异画,飞流摇动,似在时刻变化之中,幡布随风摆荡,高不知几何,在黑蛟真人这个位置,竟也清晰可见。

    以此长幡为中心,有寒冽锋锐之气层层分布,初时非常明显,触肤生痛,但很快就化散于无形,只有黑蛟真人这般感应敏锐之辈,才知其已经扩散到数百里开外,范围还在不断扩张。

    这就是旗剑天罗吧。

    近些年来,论剑轩总爱鼓捣这此阵禁之流,别说还真有了不少成果。只是他势必要快点儿了,若鬼厌被论剑轩先一步寻到,想来那边绝不介意将其绞杀成渣,那时他一番心血,可就扔到白地里了。

    黑蛟锁定了方位,匆匆赶去,殊不知在他前去的方向,余慈也是发出类似的感慨:

    你也快点儿啊!

    十余万生灵被他六yù魔音所染,但任何魔种,都有一个滋润生长的过程,可不会像照神铜鉴那般,遍洒星芒,寄生神魂,直截了当。换了任何一个初臻六yù天魔的魔门修士在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耐心等待,等十余万人中,那些入魔之辈长成了,人家也是供奉元始魔主,要再过一遍手,才好使唤。

    偏偏余慈就是个异类,在渡劫之初,就按照承启天、天魔殿的故技,组构魔国,经天劫淬炼之后,已可初步运使,就算魔国主体,仍是六yù浊流之属,可有承启天这样较成熟的法度为先导,从中辨识、收集、重组有效信息,对当下的余慈来说,并不困难。

    经过几番梳理,他就像是拥有了一幅不甚清晰的照神图,广及两千四百里方圆。

    黑蛟真人,便在图画之中。

    余慈还注意到,仅有的几个入魔之人,似乎都有模仿李闪的倾向。

    本来想更大章,但今天加班写材料到10点,差点儿这个也保不住,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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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席之地 一国之君(三)

    李闪修炼天蛇法解入魔,魔念升腾,与魔主交感之时,却为承启天截留,和余慈生出感应,此后经过几次反复,终于成了余慈信众里,头一个“正常者”,又是最特殊的那个。

    本来余慈以为那是个孤例,但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么简单。

    两千四百里方圆范围内,几个入魔之人,里面有修士,也有凡俗,其滋生的魔念,竟然都和余慈有些交互感应。只是这些人并非都如李闪一般,因修行而入魔,而多是因六yù浊流、魔头邪祟供养了魔种,使之初步长成,才生出感念。

    此等人,其人品不说,其所结魔种,在魔宗法门中,称为“六yù魔种”,是最不入流的那一类,一切神道法门,都视之为下下品,余慈实在懒得回应,也正因为如此,这些联系在摇摆之中,便随时有断绝之可能,对此,余慈才不在乎。

    不过,里面还有一个例外,真真与众不同。余慈如今的心思,大都放在那边。

    他关注的这人,原本是玄门修士,六yù魔音染化时,此人正在走火入魔的状态中,否则还没有那么容易被魔种植入。

    可一旦种了魔种,甚至不需要余慈成就六yù天魔,此人因魔乱而生就的种种魔念魔识,便统统化为了魔种的养料,顷刻之间魔种成熟,和余慈交互感应,乃十余万受染化者中,入魔之第一人。

    此一魔种,非六yù邪念所养,专志惟一,乃是修士用心jīng进之时所生就,故曰“jīng进魔种”,比“六yù魔种”强出太多。

    当时余慈正迎击天劫,没时间理会,但他渡劫时,与天地法则意志碰撞、妥协,生就的种种体悟,无一不化入魔国,为受六yù魔音染化的十多万人所分享。

    只不过,这种体悟太过高端,蝇营狗苟之辈、醉生梦死之徒、劳心役力之人,便是接触了,也只当是梦幻泡影,一个恍惚便会错过,惟有成就魔种者,可以接收到较清晰的信息。

    但那些常常蒙蔽在六yù浊流中的庸碌之辈,却无一个具有资质秉xìng的,最终结果还是漏掉。只有这个“第一人”,非但捕捉到那玄通奥妙之体悟,且是迅速明白了此信息无以伦比的价值,当即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理所当然的,此人“入魔”更深,也越发地沉陷在魔国之中,进而和余慈隔空交感,身心逐一开放,其深入程度,只在一rì之内,便已经远远超过了李闪,直追寇楮,但和寇楮、李闪的情况又都有不同。

    余慈从此人身上撷取了许多信息,不少极具价值,很给人惊喜。

    这完全是个计划外的情况,不过却给他一副好牌,他甚至为此改变了最初的计划,要换一个方式,对付黑蛟真人。

    黑蛟真人马上就要赶至,不过余慈心神关注的目标处,却有了一些变化。

    水烟滋滋的流动声,二十头雄健的踏浪吼从高速状态,直接悬停不动,其后牵引的车辆稳稳停住,只是窗边垂下的珠帘长穗微微晃动,高速奔行的绝大部分冲力都在其脚蹼周围流转的水烟中化消。

    车队一停下,附近的明眼人,心头就为之一震。

    踏浪吼虽是异兽,其天xìng本能中,也没有这般技巧,必须要经过极高明的驭兽之术,才能引导锻炼出来,有这能耐的踏浪吼,即便只是装点奢华之用,也能在坊市中卖出天价。而这个车队,随便就拿出二十头来,四头配牵一辆车子,如此排场,便是在南国这等膏腴之地,也是罕见。

    况且,车队停驻的位置,是所在的“远空城”中,比较荒僻之地,只有一处中等偏下的煞穴地脉存在,是一个仅有五十余人的小门派“思定院”所有。

    思定院就像南国千千万万个小门派一样,有一两位还丹修士,占一两处煞穴地脉,立了根基,便开宗立派,至今年头也不过二十载。但和其余小门派不同的是,思定院并没有加入任何联盟、堂口,并没有依附于任何势力。

    只有院首——这是个很少见的宗主称呼,只有这位,通过了天篆社的考核,位列乙等第三,成为其正式的集社成员。

    天篆社虽然是在本劫之初,才刚刚成立,但其内部潜力无穷,深不可测,外又与辛天君等符法宗师关系良好,南国更是其根基所在,影响力极大,没有哪个人闲着没事儿干去招惹它。

    故而,思定院倒也是站稳了脚跟,特别是以符法为引,开课授徒,很是吸引了一些有志于符修之路的年轻人。

    站在宗门驾设的符阵坞堡上的王慎,便是其中一个。

    他算是较早拜入思定院的弟子,因为资质较高,又肯下苦功,十五年修行之后,已经分念化识,进入通神境界,可以称之为修士了。

    院中授徒,一重根基,二重见识,在同等级数的修士中,他战力虽只算是平平,但常年跟随院首和张副院,又或是在那位见首不见尾的师伯指点下,游方修炼,眼界倒是很宽,乍见这车队一行,也为之震动,但很快就注意到车队上特殊的标识。

    “怎么又来了?还摆出这种架势?”

    他暗松口气,却也记得今rì该他当值,依然按部就班将信息通过符阵发回,同时将坞堡外设的符阵推入临界状态。刚做完这一切,外面那车队中,已经有人下来,手上持一个拜帖,到坞堡外唱个大喏,做足了礼数,道:

    “海商会华夫人,请见无羽院首。”

    在南国,海商会是与随心阁、三希堂、大通行等齐名的大商家,尤其是东海、南海之上,有六成以上的生意,为海商会掌握,思定堂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

    王慎已经得了院中消息,当下闪身出来,下了外墙,迎上前去,按礼数先接了拜贴,方回应:“贵方此来不巧,院首昨rì刚出去门去,不知何时得返。”

    “哦?那张副院可在?”

    “妙林师叔自前年岁尾闭关,已经两年,至今未出。”

    来人皱了皱眉:“怎地这般不巧?华夫人长途跋涉,正要与无羽院首议事,唔,小哥儿……”

    王慎知他意思,笑道:“在下王慎,忝为院首座下弟子,排行第二。敢问执事高姓大名?”

    “不敢,鄙人华拙,只是夫人家中的管事……王小哥儿可否与我同去,将事情说与夫人知晓?”

    “呃,不冒昧么?”

    “这倒无妨。”

    说着,华拙便引王慎,到第二辆车前,王慎虽也算是有些见识,可真到头里,还是不免紧张,只能先做足礼数,借此定一定神,方将前面给华拙讲的意思,重复一遍。

    然而话前话后,车中都是寂然无声,没有半分回应。王慎有些尴尬,慢慢地就是手足无措,连华拙也奇怪,这不像是自家夫人的一贯作风。

    气氛越发古怪的时候,天空突然就掠过一道尖锐破空之音,王慎一愣的空当,车中却响起一个轻缈低细的声音:“不巧也巧……你们又来客人了。”

    紧随着她的尾音,有个灵动爽利的嗓音响起:“啊呀,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家?”

    王慎循声抬头,一下子就是大喜,失声叫道:“回风师伯。”

    然后他才看到,回风道士身边,还有一个面目陌生的女修。这可是稀奇了,多年来,王慎还是第一次见回风道士到思定堂的时候,与人同行,而且,这还是位美人儿。

    女修面目清灵秀美,但让人关注的,总是她笑眯眯、乐呵呵的模样,似乎世间全无能让人扰心之事,身披着很显眼的彤红外袍,细腰处松缀两条交叉的飘带,随风摆舞,臂弯里却是抱一柄乌黑的连鞘长剑,大约是她身上最不起眼的物件。

    然后王慎才发现,女修足下一片虚无,完全是踏虚而立,没有任何凭依。

    步……步虚修士!

    相比之下,一贯寒酸打扮的回风道士,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和王慎也熟,直接问道:“你师傅呢?”

    王慎咽了口唾沫,再看女修一眼,才将同样的意思重复第三遍。

    回风道士眉头也皱起来:“多事之秋,怎么又出去了?”

    他当然也看到了海商会一行,不过他对此事倒是心中有数,又有外人在身边,就不多说,只是对华夫人的车驾打个稽手,算是招呼过,随即叫过王慎:“你去叫你师叔,让他统带众弟子,到正厅去……”

    王慎只觉得莫名其妙:“妙林师叔在闭关……”

    “这时候还闭什么关!”

    回风道士嘿地一声笑,“也罢,我亲自去叫他。倒是华夫人,您向来耳目灵通,大约也知道是什么事罢。实是情况特殊,失礼了。”

    车中传出低低细细的声音,虽是柔婉动听,却是中气不足的样子,勉强还算清晰:“回风道长有心了,请来灵矫女仙,旗剑天罗之下,思定堂当得万全。”

    这边话音未落,坞堡深处,忽地一声长笑:“回风你来得正好,看我刚刚参悟出来的神符!”

    喵的这是中章啊……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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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席之地 一国之君(四)

    笑声中,一人从坞堡中飞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头发随便扎一个髻,脸上胡须蓬乱不堪,不知有多久没有打理。双眸却是神光闪闪,盯着回风就不放开。

    这位不修边幅的大汉,便是思定堂的第二号人物,张妙林张副院。他xìng子粗,脾气爆,唯有修行、推演符法时,才能静得下心去,也算是一个奇葩了。

    回风道士苦笑一声:“论剑轩和海商会的客人都在,妙林师弟你且来见过。”

    “论剑轩!”张妙林眼睛一瞪,“哪里?又来抢宝箓了?”

    “什么时候抢过啊。”

    回风道士身边,灵矫瞪圆了眼睛,像是恼怒,但更像好奇:“有轩中修士,抢上清八威召龙宝箓?”

    “你是论剑轩的?”

    张妙林直接捋袖子,竟是要立刻大干一场,等他手中符法灵光闪耀,总算见了灵矫蹈空踏虚的模样,愣了一愣,忙向回风说话:“把宝箓借我一用,这家伙厉害!”

    回风道士举手叫停:“灵矫女仙是我请回来,帮着你们思定堂过难关的,师弟你也存着些礼数。”

    “难关,什么难关?”

    回风道士正要讲话,却生出感应,抬头去看。不只是他,坞堡内外,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抬头,见到高空中,那一道招展的长幡。

    旗剑天罗的伟力,在蔓延一段时间后,终于来到这偏远之地,将森森寒意,无形剑压,倾泄而下。此时只若秋冬寒雨,淅沥沥湿寒透骨,还伤不到人,但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妙林盯住长幡,一时就拔不开眼睛了:“这是第一等的旗门幡啊,我那一件比起来,就是一坨屎……”

    在他还没说出更没遮掩的话之前,回风道士忙打断他,由旗剑天罗说起,简要将前rì发生的事情道出,又提及论剑轩的准备。张妙林xìng子粗,却不傻,当即明白过来,再看灵矫的时候,便稍稍收敛了一些。

    “那就是六yù魔音啊,我倒是听到了,可我这不是挺正常的,哪儿入魔了?”

    灵矫笑吟吟地道:“谁说你入魔了?听了六yù魔音,未必就要受魔染,受了魔染,也不等于入魔。事实上,遭遇魔染,亦有祛除之法,可一旦入魔,就再也无法挽救……旗剑天罗,便为此而设。”

    这个看起来漫无心机的女修,真说起场面话来,也头头是道,软硬兼具。很快她又一拍回风道士后背:“好心道士,我来帮忙是没错,可话还要再说一遍,若这思定堂里有入魔之人,我可不是给他打掩护来的。”

    不等回风道士答话,张妙林已嚷道:“思定堂容谁都容不下魔崽子!真出了不争气的,我第一个砍了他!”

    回风道士平淡回了一句:“入魔与否,与争不争气无关。”

    这话里含意颇深,但凡是当事者,莫不有所感触。张妙林微怔,不再说话。回风则转往车队方向:“华夫人,如今事不凑巧,难以分心招待,夫人若有事与无羽院首商量,是否可容许我转告?”

    车中,华夫人柔声道:“劳道长费心,这边并无要紧之事。倒是鬼厌魔染之事后,远空城存亡难定,再非净土,思定院若不想陷入是非之中,还是暂避为上。”

    回风道士心中微动,华夫人分明是说,可以帮忙。

    乍听华夫人说话时,总会以为这是位纤纤弱质,只有知晓她在海商会地位的人,才能明白,这一位是何等了不起的商业宗师。海商会得她之助,在修行界一举奠定了最权威、最高端的法器炼制、鉴定、供应商家地位,再加上一贯优势的海上资源交易,在南海、东海区域一时无以伦比。在商言商,就是论剑轩、罗刹教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要让出一头地。

    近年来,其影响力更向南国陆地扩张,若不是随心法会连续多年成功举办,缓解了一些压力,随心阁在南国的传统地位,都要再打落一层。

    虽是传说因身体缘故,这两年已经渐渐淡出,可这样的人物,回风道士自己也还罢了,他知道无羽院首对其是有结交之心的。

    其实,若有选择,还是海商会这边,更合心意,在商言商,不至于有其他意向。只是灵矫这边,不好反复,而且,灵矫也没有给他反复的机会。

    女修在旁嘻嘻一笑,朝高空中那长幡信手一招,论剑轩真传弟子的气机传去,不一刻便有便有寒冽剑气,如风卷雪,倾泄而下。

    只要是被旗剑天罗覆盖的区域,论剑轩修士,随时可以调动三千剑修之力,中间以聚仙桥聚散往来,对敌时,战力能暴增十倍,像思定堂这样的小势力,当真是弹指可灭。

    张妙林吓了一跳,这时方才亲身感受到,论剑轩的厚积底蕴。

    灵矫倒没有炫耀的意思,剑气平平一落,里面掺入了论剑轩独有的侦测法门,倏乎间已将坞堡内外“洗”了一遍,坞堡内外修士,连带着海商会全体,都觉得冷风吹过,身上微寒,然后倒也没什么了。

    回风道士心中一叹,问道:“这样就好了吧。”

    “哪有啊,好麻烦的!初测是过了,但我还要留下标识,做上记录,待宗门派下专管此事的长老复测之后,才能算数。”

    回风道士嘿了一声,神sè颇是复杂。

    麻烦?你还真不要嫌麻烦。这两千四百里方圆范围内,不知有多少万人,yù求初测而不可得,这已等于是半块免死金牌,万一论剑轩最后决议,要杀一个血流成河,永除后患,思定堂全要靠着它来免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是此意了。

    “回风道长。”华夫人柔和低细的嗓音复又响起。

    回风道士应了一声:“夫人有何吩咐?”

    华夫人以不疾不徐的语速道:“听说鬼厌此人,是临战破入真人境界,道长当时也是在场,不知可否言明时辰?”

    回风道士想了想,鬼厌是在rì出时分破劫而走,便答道:“大约是卯时中。”

    “前后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华夫人低声一叹。

    回风道士一怔,才知道华夫人和鬼厌有所交集。

    “前rì夜里,我等一行,在来此的路上,遇两人劫路,却奇怪地彼此攻击,导致虎头蛇尾。其中一人,放出幽明之火,极似传说中的鬼厌,那时他只是步虚修为……rì夜相继,却是判若两人。”

    事实如此,对华夫人的感慨,回风没法说什么。

    张妙林却是插了一句嘴:“北地‘神憎鬼厌’之名,我听得多了。莫不是老天爷瞎了眼睛,这样的卑劣之徒,也能长生久视?”

    回风唔了一声,鬼厌此人,他前rì还是头一回见到,觉得那人行事之风,与传言中卑劣无耻之状,不甚相符,当然,那也只是短暂的印象,做不得准。

    车内又一声幽幽叹息:“渡长生之劫者,当有非人之志,志常不改,秉xìng可移。”

    “这女人说话不靠谱……”

    相隔约百余里,余慈也将华夫人的感慨听了个真切,做为当事人,他当然知道,鬼厌能进入真人境界,与其自家秉xìng没有半点儿关系。当然,华夫人与他并无交集,他也不至于闲着没事儿,跳出去纠正其错误。他倒是可以肯定,自己的计划,又要修改了。

    他一来没想到偏僻的思定堂,突然连来了两拨客人,导致不好发力;二来也忽视了论剑轩的手段。那旗剑天罗周盖魔染区域,念动间真有尽屠十多万人的能耐。让那些素不相识的无辜之人,因此而受难,余慈心里还真的不太爽利。

    而最现实的情况是,黑蛟真人马上就到,由于那奇毒所蕴血气锁定,余慈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他冷笑一声,驱动鬼厌站起身来,如今这情况,不打上一场,势必无法了局。那么就来吧,其实他也很想多多尝试一下,以真人层次对战的感觉。

    黑蛟真人一定很迫切见他,那种毒素,确实是能够让人保持期待。

    身上沾染的奇毒,经他两rì的研究,发现称其为“毒”,不太合适。这玩意儿更像一个预设的模具,且是一个从某个修为绝高的生灵身上复制下来的模具。

    只要摄入体内,其内蕴的力量就会逼着中毒者按照它的套路来,要求呼吸吐纳、形神结构完全一致,全没有一点儿可商榷的余地,否则内部的冲突就要永无休止地进行下去,行气就岔气,定神就乱神,就算不会致命,也要弄得你手忙脚乱,病体难愈。

    这玩意儿出奇地难缠,余慈以入微之能,驾驭三方元气的特殊形神材质,也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封住其作用。

    但他并不着急,解铃还须系铃人,解毒的法门,肯定就在黑蛟真人身上。

    远方,虚空中的水气含量一波接一波地提升,黑蛟真人遥空锁定了他的位置,快速积蓄力量,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其目的。

    鬼厌脑后,也有一片幽深世界扩开,内里似燃鬼火,似游幽光,幽冥九藏秘术的形藏、神藏六变,都化入其中。

    也在这时,余慈的心念往思定堂那边飘了一下,那里,又有人飞落。

    又是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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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席之地 一国之君(五)

    思定堂的坞堡外,一道人影飞落,见得堡外如此热闹,眉头略皱。

    回风道士见了,却是一喜:“院首!”

    他是较随意的那种,而思定堂在坞堡内外的修士,不论远近,都是即刻行礼如仪,就是一向xìng子粗野的张妙林都不例外。

    灵矫好奇地看过去,便见得一位女冠,着蓝布黑襟常服,头戴包巾,不见半根跳丝,足缠白袜,踏青布圆口鞋,全身上下收拾齐整,却太朴素,更不见任何彰显女子xìng情之佩饰。

    然而她素面如玉,五官秀雅,又令人赏心悦目,惟眉心印出一道浅痕,似乎是常有心事,不得开解,又有端肃严峻之气,封蕴其中,眸光清冷寒彻,照人则如霜似雪,天生就令旁人不得亲近。

    灵矫笑吟吟向其打了个招呼:“无羽院首啊……见面更甚闻名,好像很难打交道的样子。”

    后面半句是压低了嗓音,向回风道士说话,可那声音连王慎都能听到。回风道士咳了一声,正要给几方介绍一下,感应最敏锐的灵矫咦了一声,回头去看。

    她只是最早反应的那个,真人级别的气机对冲,影响范围远超百里,无羽、回风道士和张妙林等人,也纷纷加回头。

    只见在西北天域,天空赫然划分两边,一边积云如山,水气磅礴,另一边幽暗深沉,鬼火闪灭。如此奇景,仅是持续了不到两息时间,那垒垒云层之中,便有嗥声巨吼,一道灵光破云而出,多角突折,辗转变化,顷刻间就化为一条四爪独峰的恶蛟,灵波扩散,高空中茫茫水气,便化为冰晶飞雪,片片飘落。

    “是黑蛟真人。”

    灵矫很有些意外,另一边她也很熟,不是鬼厌又是谁来。

    那rì鬼厌遁走之后,只有玄昊上师留下,黑蛟真人和盛桐都离开了,不想今rì又出现在此地,而且,分明是盯上了两rì来不见影踪的鬼厌。

    愕然过后,灵矫拍手笑道:“这个好,他真帮了大忙啊!”

    她也顾不得别的,叫一声“莫见怪”,身形倏化流光,飞入半空,直往那边去了,随她的遁光,远方天空中的旗剑天罗,忽然就放出万丈虹光,架空成桥,直趋而进。

    “是聚仙桥……”

    回风道士吸了口气,不知这一架虹桥中,又藏下多少剑兵,以旗剑天罗居中调度,二千四百里方圆范围内,论剑轩绝对有随时调派千百剑修,攻掠转战的能耐。那鬼厌露了形迹,就算过得了黑蛟真人那关,十有**也要落入论剑轩层层剑阵之中。

    他很快回神,借着这点儿时间,向无羽解释今rì之事缘起,才说到半截,那灵光所化恶蛟,鼓风吹雪,将近百里方圆都化为冰雪之地,雪花飞舞,甚至都飘落到这边来。回风道士正说着话,忽然就喉咙干涩,周身气机也为之一窒,似乎大河封冻,水波不兴,气息转运多了许多滞涩艰碍之处。

    无羽嗯了一声,不让他再说下去:“我知道了……”

    女冠看那边恶蛟掀动风雪,神sè也不见多大变化,只道:“黑蛟真人先一步放出了真人界域……那鬼厌比他如何?”

    真人界域是真人神通与天地法则交映所成,倒五行,逆四时,自成一域,只要对手陷了进去,对于气机运化,必是此消彼长。有些步虚修士所成之“步虚法域”,便是仿借而来,效用实有天壤之别。

    任何一位真人运使界域的法门,都是千锤百炼,又或是百世千载传承下来的上乘心法,不到那个境界,观此法门,只若井蛙语于海,难见真谛。但他们两人,一生所学,根基深厚,眼界阔大,谈及皮毛,倒也无妨。

    “黑蛟真人以异类成道,在南国屹立多年而不倒,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至于鬼厌此人,素行不良,传说中多年锢于步虚境界,不得寸进,然而渡魔、雷二劫,却如闲庭信步,让人观之不透。”

    回风道士等于是说了废话,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鬼厌迄今为止,都没有放出真人界域,只有半空中幽光飞绕,如一条长线,在风雪中飞腾。

    以回风道士的眼光,已经有些吃力了。

    至于携旗剑天罗迎上的灵矫,眼中是另一番景象:“鬼厌不放出真人界域,分明是不愿和黑蛟真人僵持。至于他通体演化幽光,法体虚无,黑蛟真人再不限制,真要锁拿不住……”

    灵矫身后,聚仙桥的虹光正飞架而至,其中剑兵,已预结剑阵,只到抵达,恐怕不管黑蛟真人能不能得手,旗剑天罗剑阵必然会重重封锁这片区域,接替下来。至于时机,自有虹桥之上的“接引”把握。

    论剑轩在聚仙桥上共设有五名接引,每一位至少都是长生真人的级别,此次鬼厌破劫成就六yù天魔,染化了十余万生灵,更重要是害了彭索手下近百剑兵,如此已触犯了论剑轩的逆鳞,故而聚仙桥五名接引齐至,搜检受魔染的生灵还在其次,一旦发现鬼厌,便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灭杀此獠,以正视听。

    有那么些大能出手,灵矫乐得轻松。

    这时她还看出来,黑蛟真人分明有些焦躁,似乎是不乐意她插手。也对,那位又不是扶善除恶的义妖,今rì不顾险局,缀上鬼厌,若无所求,才真叫奇怪。

    念头刚转到这里,却见黑蛟所推动的风雪之中,鬼厌幽光,倏然闪灭,气机不稳,且是一泄千里,黑蛟真人则趁此时机,一举现了原形,化为一头长约十余丈的墨玉寒蛟,与空中灵光所化恶蛟虚空相接,大口剧张,利刃般的牙齿铮铮有声,其中有绝大吸力,放shè出来,鬼厌幽光直往他口中去。

    “成了!”

    黑蛟真人心中大喜,鬼厌能将血疫龙瘟抗住这么久,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如今又有灵矫飞来,旗剑天罗布张,稍有不慎,煮熟的鸭子就真的飞掉。还好,他血脉传来信息,鬼厌终于弹压不住,受制于瘟毒,一身真人修为,急速滑落,又被他寒雪界域压制,再无翻身之力。

    他利齿铮铮作鸣,口腔气息转化为《未来星宿劫经》之质xìng,在幽光上一落,便蚀去一层。鬼厌的挣扎之力愈发弱小,黑蛟真人已经可以分心旁顾,生怕灵矫半途截杀,坏了他的好事。

    目前,灵矫除了有点儿惊讶,并没有别的举动,可这时候,远方天际虹桥眼看就要飞架而至,以论剑轩的霸道,黑蛟真人可不奢望其会遵照先来后到的原则,分他一口汤喝。

    他再顾不得其他,口发龙啸,气息消蚀之力再增,鬼厌所化幽光,还在挣扎,却已经不断收缩,微弱如风中之烛。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能够吞掉鬼厌,将《未来星宿劫经》修至圆满,重塑血脉,逆推天龙真身!

    只差一步……

    在大功告成的边缘来回游荡几次,黑蛟真人忽地一怔,jǐng兆就像烧红的尖针,直刺入他神魂深处。在未能掌握准确的信息前,长生真人的敏锐灵觉,以及妖物的本能已驱使他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他口中气息变吞为吐,如雷鸣一般,硬生生将嘴边幽光推后……半分!

    不是他雷声大,雨点小,而是幽光在刹那间扫去了那一层虚弱的外壳,露出里面硬扎的核心。不但如此,那幽光似外扩,似回缩,如水之涟漪,往复如轮,其中自有刺骨透髓之锋芒,视他吐息如无物,从口吻处突入,直贯脑宫。

    黑蛟真人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同时还喷出碎牙血沫,受他怒气所激,方圆里许,都化为冰封世界,其巨尾则在冰涩空气中,重重甩击,速度不减反增。

    但这一切反击都是迟了半步,鬼厌幽光一击得手,也不贪功,借势冲霄而起,任他冰封锢锁,都是一突而过,转眼就是飞腾千丈。

    灵矫在外围啧啧称奇:“都说魔门之法通于神魔变化,可这鬼厌使出化神光,却直之无前,凌厉无匹,便如使剑一般……啊呀呀!”

    她瞪大了眼睛,看那天空中,云气嗡然绞散,有形无形之间,剑气交错,化为层层天网,弥天遮地,这其间亦有五位真人级别的剑修发力,分据五方五行,禁锢天地元气,要让这一片天地,化为不可突破之牢狱。这样的大手笔,便是个劫法宗师来了,也要头痛。

    可灵矫关注的不是这个。

    她看到,就在这完全没有任何破绽的“旗剑天罗”的围杀之下,鬼厌幽光划出了连续的弧线,盘旋飞升,其中有之前如轮之印记,而其中气机之运化,却是随着弧线的增加和高度的提升,层层推进,愈显深邃。

    幽光旋空五圈,前三圈时,还受到旗剑天罗的钳制,较为滞涩,可到第四圈,却是突破了某一节点,殷殷鸣响,细听来,倒似是灵矫等论剑轩弟子最熟悉的剑吟。

    到了第五圈,剑吟之声,缥然若闻若不闻,可幽光所到之处,剑气罗网分明就是招架不住,产生了可以目见的变形。

    这个时候,灵矫心底竟有一个古怪的想法:

    第六圈,第六圈会怎样?

    可惜不遂她心意,鬼厌幽光这一路的变化已到使到了尽头,那边光影变幻,竟是现了鬼厌真身,同时其脑后幽暗虚空,凝化为一只广口大瓶,照空一吸,已经变了形的那一片剑气罗网,硬是剥掉吞下,露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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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上)

    缝隙既现,鬼厌没有不走的道理,他哈哈一笑,举步迈入。

    可才踏进去一个脚尖儿的距离,他蓦地停住,脑后广口大瓶翻转,一层迷离光波从中喷shè而出,瞬间扩散出百丈开外,随着扩散距离的增加,还有旗剑天罗的钳制,光波亮度快速消减,然而其穿透力、附着力、传染力却是没道理地越来越强。

    灵矫的距离还算远,可她气机与旗剑天罗相接,但觉此刻,被剑阵严控的天地元气中,被那光波一激,便分化出极yīn损恶毒之质,顺着剑阵罗织的气机,弥散开来。

    在旗剑天罗卫护下,隐入虚空的三千剑修,照理说,但凡无虚空神通者,概不能伤,可鬼厌这一手,似乎正蕴着某种虚空法门,连空间的夹层都能渗进去。

    猝不及防之下,范围内的剑修,立时有七八个人翻身栽倒,从剑阵中脱离,露出形迹,有倒霉蛋更是直接从高空栽下,若不是在剑阵笼罩范围内,及时受了护持,这一下就要弄个粉身碎骨。

    旗剑天罗乃是一等一的上乘剑阵,不会因为少数人的受创而露出破绽,但灵矫在一旁已看得吐舌头。

    旗剑天罗自创出以来,不是没让人破过,可这样聚仙桥三千剑修、五大接引齐至,却被一个六yù天魔闹得这般被动的,还是头一回。无论如何,这都是很没面子的事儿。

    她这样的xìng格,已经是如此想法,更别说那些眼高于顶的聚仙桥剑修了。不过,若能有一个好结果……

    一念未绝,她忽又有所感,回头一瞧,便是“啊呀”一声,拍额道:“造化祖师怕是要斩人……”

    只见那缝隙之前,鬼厌踪影皆无,但他绝不是冲出那所谓的“缝隙”,因为缝隙之后,正有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跨步而出,面沉如水。见了灵矫投来的视线,哼了一声。

    灵矫知道他架子大,嘻嘻一笑,向那边飞过去,遥遥叫了一声“海波师叔”,又挠头道:“这也叫鬼厌识破?”

    来人乃是聚仙桥五大接引中的南方接引,自号“海波客”而不用真名,他与其他四位接引,分据五方,禁锢天地元气,在剑阵范围之内,当真有颠倒五行之能,换一种说法,便是有错乱虚空的法门。

    结合那一面已经近乎单轮祭炼圆满,只差一步便可进入法宝之列的“逆五行旗门灵幡”,刚刚要是鬼厌以为破开了剑阵,冒失突围,就会被直接扔进阵眼,也就是逆五行旗门灵幡里,那时就是劫法宗师,也要老实蹲一段时间。

    鬼厌前后的做法,分明是识破这一陷阱,借着伤人转移注意力,借机匿踪远走。

    灵矫就四处打望:“师叔,那家伙跑远了?”

    海波客沉沉道一声:“还没有。”

    “哦,那还好……”

    海波客脸sè没有好转的迹象:“只有更糟!”

    说着,他倏然拔剑,以他真人境界的圆熟剑意催运,但只见光,未见其形,当空仿佛化现一轮明月,便是此刻rì正当中,也未能遮去其皎皎光辉。

    明月如镜,灵矫从中看去,只见那里面倒映出纵横交错的枝蔓,密密麻麻,她知道这是旗剑天罗的部分气机结构,由此再延伸出去,就是三千剑修的分布位置。

    海波客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一手,灵矫仔细看,很快就发现这部分结构实在缺乏剑阵应有的稳定,似乎是被刚才鬼厌的狠手打击,还没有恢复过来。但看上去又没有实质的损伤。

    “是他们被撼动了心志,天魔法门,多是如此。”

    海波客化出明月剑轮,可不是给灵矫上课的,他锐眼盯紧了其中细微变化,良久,吐出一句话:“不错,他藏在这中间。”

    “咦?”

    “就是‘乱yùjīng’,幽冥九藏秘术中,天魔变之第一变。彭索!”

    他忽地下令,不远处的虚空中,彭索应声而出。

    彭索手下剑兵受鬼厌魔染,不得已封死了他驾驭的聚仙桥,本该回去求援,却半途见到三千剑修齐出,五大接引同至的盛况,那点儿禁制自然消去,人也跟着回来。

    他受命追索鬼厌,做过一番功课,是最熟知其根底的人物之一,脑子也清楚,这时出来,正是解答问题,提出建议的。

    海波客就道:“果然如你判断,鬼厌修成了这天魔变化,按你所读典籍中,可有侦测、克制‘乱yùjīng’的办法?”

    彭索沉静应对:“接引大人明鉴,佛门言及魔头,有‘飞jīng附人’之能,这正是‘乱yùjīng’的根底。有形化无形,附人身上,乱其六yù,诱发魔行,若是有魔主法门,使人永沦魔境,为其眷属徒众,也不是不可能。但魔宗法门,除非是占据绝大优势,否则向来是要寻隙而入,只要一众人等,使心不乱,明澈无尘,自然可免。”

    “嘿,心不乱,明无尘,说来容易。”

    彭索也知道这法子不怎么现实,可没办法,天魔变化,就是如此诡秘,不是人多就能压制得住的。这还是乱yùjīng,待到破神鬼、他化魔这两重天魔变化,说不定三千剑修,倒有小半要反戈一击的。

    一旁灵矫又奇怪了:“偌大个人,化光化气化飞jīng,又不是阳神之身,魔宗法门,真是古怪得很。”

    彭索闻言苦笑了下,冲灵矫略一点头,又对海波客道:“接引大人,弟子觉得,鬼厌此人,修通那虚空法门,还有那魔身变化,已非常理所能想象,我们这般围追堵截,怕是不怎对路。”

    海波客淡淡看他一眼,道:“你再说说?”

    “是。弟子读过的相关典籍之中,关于幽冥九藏秘术的一些描述,都说鬼厌所修的这部法门,在魔门中,名声并非是多么显耀,一方面是因为魔门对炼体法门有向来有歧视的惯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幽冥九藏秘术要推至无上之境,有两个艰难又不甚合算的环节一定要过……”

    彭索尽可能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那两个环节,一个是九藏魔身的穷极变化,其实就是真形法体和阳神的交融妙化,使形非形,神非神,浑融如一,散则成气,聚则成形,几成不坏之身。这一变化对真形法体的要求实在太高,对绝大部分修士来说,空耗时rì,又难见效果,古往今来,真没几个能做到这一点的。

    至于另一个,就是形藏变中的虚空藏法门,此法门牵涉到虚空神通,是幽冥九藏秘术中最艰难却也最容易绕过去的一步。这一变本身并不是什么非过不可的关隘,就是不管他,径直去修后面的法门也可以,但只有修通这一变,此部法门才有登峰造极的可能。

    可虚空神通哪有那么好修的?就是长生真人、劫法宗师,能真正修得此类神通的,也是凤毛麟角,这就极大限制了修炼此部法门的修士之成就。

    但如今,鬼厌变化形藏神藏六变,一气呵成,尽善尽美,两个最要命的环节都越了过去,这也确保了他幽冥九藏秘术超拔同侪,至少是在他身上,成为了一等一的天魔法门。

    “谁也不知道鬼厌如何就能领悟虚空神通,而且将肉身淬炼到那种地步。玄昊上师曾对弟子说过,他那一夜与几位同道,曾将鬼厌打得粉身碎骨,当时还没有那种迹象,说不定就是随后得了机缘,重塑肉身,以至大成……”

    彭索之前一直在忙着处理手下剑兵受魔染之事,这话憋了也很久了,正要再说下去,忽有人横插一句:

    “正因如此,此獠万不可留!”

    说话那人身形高瘦,皮肤微呈暗绿sè,异于常人,颇为诡谲,却是东方接引逯青华。

    此人修行的是正宗剑术秘要,但早年行道时,遭人暗算,被毒素污了肉身,全凭强绝的剑心意志压住,瞬斩敌于剑下,但皮肤的颜sè却再也变不回来,几乎毁了他的肉身根基。也因为此事,他对一切施毒制毒、或有类似法门的修士,都有天然的成见,鬼厌刚刚那手,正是他最讨厌的!

    他现身出来,冷声道:“此獠虽是狡诈,但旗剑天罗密实无缝,他一时也难越出,如今其余人等不可止歇剑阵,只由我们几个运化剑心灵识,抽丝剥茧,搜他出来!”

    这也是个办法,可海波客想了想,摇头否决:“飞jīng附人,随心而动,除非能使这三千剑修心如止水,否则再怎样都只是在众人心神中追逐不休,空自被他染化毁掉许多可造之材。”

    他这么一提,逯青华不说话了。

    聚仙桥三千剑修,是论剑轩多年以来,积累下的浑厚资本之一,在未来是有大用的,就算是五位接引,也不敢令其遭受惨痛损失。

    说实话,他们任何一人在此,都不惧这乱yùjīng之手段,就算是彭索这差一个境界的,只要剑心稳固,依旧无妨。偏偏三千剑修之中,高下有别,大部分还都是还丹境界,除了极少数人,其他的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投鼠忌器,让人憋屈得很。

    *

    年底事多,请大家见谅。另外因为预定情节有改动,前一章标题不太合适,会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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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中)

    虚空中便有人未现形而出声:“魔功变化,直指人心,越是人心混杂,越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我们这次兴师动众前来,当是失算了。”

    说话的这位是北方接引田孟,是一位温润君子,倒也不忌讳提及己方的错谬之处。只不过,剑修中像他这样好脾气的,还是少数。逯青华便恼道:“谁能想到,鬼厌还敢逗留此地?旗剑天罗的作用主要是封锁周边,否则派出一两位得力高手,还怕斩不得他?”

    海波客嗯了一声:“鬼厌留在此处,确实不合常理。”

    彭索也加入讨论:“难道是他因是修通了天魔变,留在这儿专门制造天魔眷属?”

    未现身的田孟便道:“幽冥九藏秘术绝不是魔主法门,收取徒众并无价值……”

    逯青华今天和他卯上了:“那也未必,你看他刚刚使出的手段,明明是天魔无形之法,用出来的算什么邪魔歪道!”

    “咳!”海波客咳了一声,提醒这位激动之下,口不择言的同门。

    五位接引在剑道造诣上,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刚才鬼厌以九藏魔身纵横虚空,运使的法门,他们都看在眼里,分明就是很jīng到的剑势,特别是后面绕空五折,甚至都有点儿轩中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影子。

    《上真九霄飞仙剑经》占着修行界第一剑经的位置,十余劫不曾稍移,尤其以斩雷辟劫剑、十二玉楼天外音为代表的度劫秘剑,在此界神威凛凛,广为流传。世上绝不少因倾慕此部剑经,而模仿出来的剑诀,就算不入流,怎么说都是剑道一脉,拿着和幽冥九藏秘术比正宗,根本是落自家的威风。

    逯青华又闭了嘴,灵矫才不管,反是让这番交谈激起了乐趣,她扯过彭索,低笑道:“刚刚你听到几声?”

    “啊?”

    “我可是等到了两声,两声哦!”

    她晃动两根手指,颇有些兴奋。所谓“两声”,就是指有意义的两声鸣吟。而这个“有意义”,又是可以进入论剑轩真传弟子眼底的意思。

    有些剑修,剑发如骤风狂风,但那样的剑势,如果以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正统剑意为标准,从头响到尾,千声万声也毫无价值。

    相应的,鬼厌使出来的前三转也一无是处,但第四转已经初窥门径,第五转则可谓是登堂入室,至少那一剑之法理,绝对契合了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路,这才能激发飘缈飞仙之音。

    当然,那“天外有天”的基本剑路,也不是十二玉楼天外音所独有,它只是做得最为登峰造极的那个。

    总之一句话,鬼厌那绕空五折,着实显出他一些剑道上的造诣,让灵矫又好奇,又兴奋。

    逯青华瞪了灵矫一眼,可惜,没有任何效果。

    只听海波客道:“魔门之法,若求jīng进,还是要寻找他化之目标,这远空城地界内,哪有长生中人?”

    一来二去,一行人忽都有所悟,齐齐回头,盯上了不远处,重化人形,想悄悄遁走的黑蛟真人。

    被几位接引盯上,黑蛟真人虽也是同级的高手,也觉得遍体生刺,十分难受。本还想着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跑远,但转念一想,被几位真人剑修锁定,又在剑阵笼罩之下,显然是没指望了。

    他倒也光棍儿,闷哼一声,挺直了身子,心里则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藏着血疫龙瘟的秘密。作为一个长生真人,又是活了千载的大妖,他想藏着掖着,当今之世,还真没有几个人能从他嘴里抠出来。

    事实上,五位接引确实没能挖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黑蛟真人再怎么势单力孤,再怎么形容狼狈,都是威震一方的大妖,平rì里也多是安居在卢江水底,恶迹不彰,他一口咬定是看上了鬼厌元神,目的明确,理由充分,绝没有半点儿虚处,五个接引明知他有所隐瞒,却也找不到突破口,只能作罢。

    但黑蛟真人在远空城也呆不下去了,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至于甘不甘心,做不做其他的手脚,海波客等人不去管,也管不了。

    只因鬼厌一事,他们就头痛得很了。

    鬼厌修成天魔变,以“飞jīng附人”的法门匿入三千剑修之中,照理说,只要剑阵不散,鬼厌早晚要给封死在这里。可问题是,这就等于拿着三千剑修的前程xìng命去换,就像海波客所说的那样,一番争战,人心动荡,到最后就算把鬼厌灭杀,那三千剑修,能不沾染魔劫的,能有几个?

    当然,沾染了魔劫也不是没法子破,只要肯下力气,损失肯定会降低的。但不要忘了,另一边还有十几万远空城的居民。

    他们可以说为了降伏魔头,斩杀十多万遭魔染的远空城居民,毕竟这有上清宗的前车之鉴,就算有人觉得不妥,都还可以圆过去。但若将聚仙桥三千剑修和十多万远空城居民摆在同等条件下,却是一个放一个杀,生死两途,这就做过了。

    厚此薄彼没问题,但绝不能拉出生与死的距离来。

    论剑轩毕竟不是元始魔宗,绝大部分情况下,基本的道义还是要讲的。否则,外部舆论不说,单只是内部的置疑,也很要命。

    五大接引在这边,就面临着这样的尴尬局面。

    幸好,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三个时辰之后,轩中传来的最近指示,着实让他们松一口气。

    针对远空城、针对鬼厌,只有一个意思:放手!

    也就是说,不管了。

    鬼厌也好,远空城涉及的十多万居民也好,只需登记造册,留档待察,其余的再无限制——当然,这只理论上。因为魔染之事,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只要是从远空城出来的修士,在南国都很难混得开,其遭受的歧视,将会相当严重。

    这些,各位接引才不会关心,倒是另一条信息,让他们震了一震:

    李伯才仙师过境远空城,亲来除魔!

    此时为商议事情,五位接引都现了身,连带着十二位正执事,也都列席。

    逯青华一向看这一位李仙师不太顺眼的,就恼道:“我们不做事,让他来,是看不起人么?”

    “你想多了。”田孟在一边平淡回应。他白面短须,脸型方正,相貌很是儒雅,算是五方接引中最英俊的一位,和逯青华相映成趣,“你忘了玄昊的话?”

    玄昊上师虽不是剑修,但和论剑轩一向关系良好,轩中很多事情,都是他在外面办的,和五位接引也有交情。田孟只一提,逯青华就是猛醒:

    “是了,破迷丹jīng……”

    海波客等人都反应过来,这一件事,可比鬼厌这边要紧多了,而李伯才,正是造化祖师钦定的处理此事的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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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三)

    身为罪魁祸首,无数人因为他的存在而伤透了脑筋。

    但此时的鬼厌,还有它所承载的余慈念头,还是非常安静地存身在三千剑修所结的剑阵之中,随着众人飞驰且一刻不停的心神而流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瞬间会到哪里去。

    这感觉非常新奇。

    “乱yùjīng”是天魔变的第一变,到了天魔变,已经穷极了形体变化之极致,来到神魔之层次。也就是说,这一变化,已经穷尽了物xìng法理,进入了神鬼莫测,妙化通玄之境界,想用道理去解释,都不可得,惟有心中一点不可言道之明悟灵光,才是根源。

    到了这一步,便可谓之神通变化,是一门最正宗不过的“神通”了。

    如果现在恢复原身,鬼厌不可避免要肉身受制,被黑蛟真人的毒素拿捏住,但在乱yùjīng的变化中,那什么毒素就没了丝毫用处,就是黑蛟真人的血脉锁定,都失去了效果,概因二者已不在同一层次,除非对方能拿出一种相应的血脉神通——唯有神通,才能克制神通。

    余慈得以安然存在于众剑修放出的六yù浊流之中,感受着他们的疑惑、恐惧、横蛮、躁动等一切正在发生的心理变化。

    虽然没有刻意用出别的什么天魔法门,但这些人放出的六yù浊流,还是隐然汇结成一个纵横交错的河道水系,看似每一条“河”都是**的,其实行不“数里”,就有河道交错,便是没有,地下也有“暗流”联系,彼此影响。

    流动之中,鬼厌的形神差不多完全散掉了,只化为混混沌沌的莫名jīng气,真正具备灵明者,也就是余慈分化的念头。

    由此可以看出,这一个念头经过天劫淬炼,已大有不同,虽是“客居”,却实实在在是鬼厌神通变化的核心。

    这一颗念头在六yù浊流中游荡,也收集信息,颇显神异。照理说,这一点儿存量,比之完备的神魂差得太远,以前余慈cāo控鬼厌,都要借其神魂做一些计算、思考的工作。如今,鬼厌形神化为一团濛濛jīng气,混沌不分,只有这念头居于虚空,任信息cháo涌,无论多么复杂,都能梳出条理,计算之力,强出以往何止千百倍?

    以它为核心,幽冥九藏秘术之形神六变,浑化如一,以虚空藏法门为根基,收可为芥子,放可做须弥,其自蕴虚空法门,甚是神异,道意玉蝉便借此藏于虚空某个角落。

    相较于乱yùjīng之变化,这玉蝉总还有些脉络,如果那五方接引死脑筋,一门心思要搜他出来,说不定就要露出什么蛛丝马迹,但如今,那边莫名中断了搜索,便无此患。

    过了段时间,六yù浊流奔涌之势骤急,虚空念头一震,再感受时,六yù浊流已经冲开了三千剑修的局限,破入到无边无际的天地中去。

    旗剑天罗的剑阵,就此放弃。

    没了束缚,余慈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前rì被六yù魔音染化的远空城居民,十数万人的规模,分布在两千四百里范围之内,六yù混化,成就滔滔浊流,声势浩大,流动xìng又不比北荒,当真是辽阔如海。

    在这般广阔的背景下,鬼厌形神所化jīng气,越发地混沌不明,而余慈分化出的念头,衬托之下,倒是越发地清晰,更重要的是,原本被道意玉蝉厚壳切断的联系,也开始若有若无地建立起来。

    造成这一切的理由,当然有天魔变成就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染化的天魔眷属,尤其是那个“jīng进魔种”。

    此人与他的联系直抵中枢,搅动三方虚空,虽然整体影响还是微之又微,但激发出来的反馈,却是专属于他的那些东西,不受鬼厌表相所惑,倒是除李闪之外,又一道连接他本源的“路径”,而且,远比李闪那边宽阔直接得多。

    余慈越发地感兴趣了。

    随着时光流逝,坞堡慢慢被夜sè笼罩,思定院虽是小门小派,但规矩一向森严,到了这时候,门下弟子便都认真做晚课,吐纳导引,存思神明,坞堡所镇压的煞穴地脉,也吞吐元气,供这些弟子使用。

    方圆数十里,天地元气便以规律的姿态,含吐奔流,自有一番奇妙韵律。

    无羽依旧是白rì里的朴素打扮,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领着众弟子做晚课,而是罕见地在书房窗边,看着茫茫夜sè,久立不语。

    敲门声响起,她道一声“进来”,回风道士和张妙林便先后进门,称呼声“院首”。

    张妙林见了无羽,向来是老鼠见猫一般,平rì的粗豪全都不见,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坐着,比刚入门的弟子都要谨慎。回风道士就比他自然多了,进得书房,目光略一扫,便见到一侧书案上,几件以往从来没有东西。

    他“唔”了声,略拈短须,走过去查看。

    案上最扎眼的,是两块用蟠龙金箔包裹的方块状物件,其中有一块被切下一角,从切面看,透着极特殊的金红sè,在金箔的映衬下,倒是红sè更显眼一点儿。

    切下的一角,此时已经化入书案另一边的砚台中,成为一砚浓墨,乌黑亮泽,没有丝毫杂sè。两边还隔着一幅铺开的黄纸,以及笔架等物,若非是回风道士从两边嗅到一模一样的清香气息,还不敢确定呢。。

    “是墨锭啊……好家伙,这是‘金阙玄丹’?”

    “哪个?”

    张妙林一下子跳起来,冲到书案前,什么谨慎小心,都飞去九霄云外,然后眼珠子都要突出去:“何止啊,这不是胞衣纸吗?还有这飞烟点仙笔……我的亲娘啊,你定是抢了哪个玄门宝库,还有没有得做?”

    也不管激动之下,错认了血亲,说着他就要去抓那毫若紫烟,笔管血红的宝贝,回风道士忙抓着他,回头问道:“莫不是华夫人……”

    无羽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缓缓点头:“金阙玄丹墨、飞烟点仙笔、胞衣纸,还有那‘百鸟铜尺’的镇纸,都是华夫人所赠。”

    她声音略显低哑,似是有些疲惫,然而眸光冷彻透亮,令人难以直视。

    一听她说话,张妙林终于醒悟,忙把探出的爪子收起来,只不过眼神仍忍不住在那价值连城的文房四宝……不,应该是符箓四宝上巡逡,久久不忍离开。

    他是修炼符法的,若能有此四宝相助,画出的符箓威力暴增一倍,都是少的,而若常年使用,说不定便会由此悟出什么符法要义,修为大进。

    回风道士拈着短须的手,有些用力:“华夫人一贯信誉极佳,但怎么说也是商人,总不会无缘无故,赠宝结交。”

    无羽轻轻颔首,手上扔出一件东西,落在书案上,滴溜溜打转。随着这东西转动,书案上像是虚悬着一轮明月,随角度不同,自有盈缺变化,十分奇妙炫目。

    张妙林看得真切,哎哟了一声:“紫微饮月jīng太玄yīn生符!这不是院首你去年做出来,拿去坊市卖的……唔,不对,这气象好像又有jīng进!”

    回风道士神sè谨严:“太玄yīn生符能有这般造诣,莫不是院首解读《太微灵书紫文上经》又有心得?”

    “算是吧。”

    无羽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那华夫人有先天不足不症,难以自身修行,唯有借助外力,方可延命。我前后造出三枚太玄yīn生符,前两枚都是给了她服用,除了这符箓四宝之外,她还允了一件事,便是在临海的‘海龙城’天篆分社,争取一个分社的副执事给我,并助思定堂南迁。今rì我叫你们过来,便是商量此事。”

    “天篆分社的执事?”

    “南迁?”

    “等下,怎么好好的要搬家?”

    “天篆社的执事,海商会能做主?”

    回风道士和张妙林来回问了两遍,其实意思都差不多,还是回风道先有些领悟:“要说南迁,倒是有些必要,这次鬼厌魔染之事,着实麻烦,此外……我们离东华山太近了。”

    张妙林疑道:“离东华山近有什么不好?”

    回风道士就摇头:“以前确实没有问题,可北荒之事后,东华宫如今全面被动,原本的势力范围一缩再缩,吐出来都是此界一等一的灵脉秘藏,引得蚊蝇乱飞,局面复杂,离得越近,自然越危险。宗门往东、往南迁,我是赞同的。”

    “咦?东华宫都混到这份儿上了?陆沉呢?”

    “妙林师弟你长年闭关,不知局面变化,如今都传说陆沉在北荒时,被两大魔主围攻,重伤难愈,如今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可以他的强硬,真到绝境,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一个不慎,最繁华的南国,说不定就要成为地仙神主一流的战场,残垣废墟,指rì可待……论剑轩那边,似也有些风声。”

    无羽轻声道:“华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张妙林听得发呆:“这……”

    无羽则道:“至于天篆社那边,海商会近年来着意在符箓买卖上用力,分社坐镇的符法大师他们无法定下,但下属的执事,还是有几分把握。”

    回风道士皱起眉头:“若能得天篆社和海商会的助力,对宗门自然大有好处,可恕我直言,院首你修炼的《五斗三元真一经》,存思神明,高蹈飞斗,才是本来法力,至于符箓之法,却是靠着身中真神所化之绛书宝文,强行解读《太微灵书紫文上经》所得,对自身修为有害无益。在远空城天篆分社得一个乙等第三,已是侥幸……”

    张妙林便嚷嚷起来:“喂,这可是紫微饮月jīng太玄yīn生符!便是在《太微灵书紫文上经》里,也是极上乘的,侥幸能连得两……呃,不,三枚吗?”

    回风道士听得一呆,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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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四)

    这是一个无月无星的夜晚,夜sè越来越深,将要来到黑暗的极致。无羽在夜空中飞掠,无声无息。

    书房一席话后,无羽三人达成了共识。

    三人中,张妙林赤子之心,修行上又极是扎实,未来前途无量,可如今还是有些不靠谱。至于回风道士,他与思定堂同源却非一支,在两家师长那里,甚至还有些龃龉,但这些年过去,老人凋零,他们这些人,相互扶持,彼此信任,非寻常可比。三人定下方略,也就决定了思定堂将来的前程。

    思定堂便要搬迁了,如今无羽便要前往海龙城,与华夫人一起,争取那天篆分社副执事之位,这是宗门搬迁的前提。

    无羽飞离坞堡已有两个多时辰,距离已超过八千里,如此速度,在步虚修士中,也是第一流的,她能做到,是因为修炼的《五斗三元真一经》,在飞斗步虚之法上,有独特心得,便像现在,她虽是还丹修为,却并未用法器,也没有用虚空飞行的符箓之类。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名义上是还丹上阶修士,其实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迈入步虚境界,只因为修行出了岔子,重又跌落下来。

    五年过去,她已经恢复了**成,随时都可能重新迈出那一步,她并不认为,自己比那些步虚修士逊sè到哪里去。

    除了耐力。

    修行到了步虚境界,自身之圆满无漏,化为虚空之一点,突破自我之局限,化为沧海一粟,内外贯通,与天地元气自然往来,这才有汲纳玄真、延续寿元之法。忽视里面转化、jīng炼的效率,步虚修士的持久战力,确实非她所能企及。

    两个时辰的高速飞行,她必须要稍事调息,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此时正经过一片丘陵,无羽降下高度,忽听泠泠水响,在山间回绕,涤净心神。她心中微动,循声而去。不过十余息时间,便见有一道飞瀑,是山溪垂流而成,高不过五六丈,自山壁泻下,也不是多么壮观,只见清奇秀逸,击潭水声穿透澹澹烟气,再过山林,略有回音,与风声浑染,直若天籁。

    飞上高崖,上溯百十步,恰有一块平整青石,横架在山溪之上,溪水从下方流过,飞落断崖。那边略为沉浑的声响,与潺潺溪流清音交织,轻重对比,清浊并举,虽是耳畔水声不绝,却别有一番静谧感触。

    无羽落下,盘膝闭目而坐,约有一刻钟时间,夜里最黑暗的时段过去,东方天空渐成墨蓝颜sè。此时,她只一拂,便有一个矮几平空出现,架在青石上。上面依次摆下金阙玄丹墨、飞烟点仙笔、胞衣纸,百鸟铜尺镇纸等华夫人相赠的宝物,也配了一件上好砚台。

    带出这符箓四宝的时候,张妙林还满脸不情愿,无羽也不想这样。

    对一个主修并非符箓的修士而言,随身携带这些符法重宝,着实太过奢侈,只是,她必须要有所验证。

    她铺开胞衣纸,以铜尺镇稳,又就近取来山溪水,并一些金阙玄丹墨,慢慢磨化成汁。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待东方霞彩乍现,飞烟点仙笔之紫毫,已饱蘸墨汁,点在胞衣纸上。

    紫毫如烟,除金阙玄丹墨汁之外,无丝毫杂质,以特殊药材孕养制炼的胞衣纸,内蕴生灵jīng血,两相接触,便有灵光激发。此时恰是东方第一缕阳光落下,与天地阳和之气相接,纸上线条倒似燃起了金sè的火焰,胞衣纸鼓荡yù飞,百鸟铜尺的镇纸却是放出丝丝灵气,镇压安抚。

    如此异象,其实大都是宝物自身灵气激起,而真正的关键,依旧引而未发。

    稍后,无羽脑后一道灵光冲起,当空化为一个高冠羽士,面目模糊不清,身上披星斗之袍,底sè玄黑,身外有灵光明灭,在此似明非明的天sè里,倒似将天上星域裁了一块至此。

    这是无羽修炼《五斗三元真一经》到了一定境界,存思百窍诸神,外化五斗星君,又分化数十位真君法相,斗战争胜、注生算死,均大有可称道之处。只不过今rì她使出来,只是搭一个桥。

    那星君法相只存在了大约一息时间,通体星光便化为一篇怪离文字,收束成卷,是谓绛书宝文。此物随即飞落脑宫,化为真光虹彩,洗涤一篇记忆深处的道经。

    《太微灵书紫文上经》!

    这部经文,乃是思定堂所有经籍中最上乘者,一篇经义.解悟,可直抵长生,诸弟子中,只有张妙林有资质根骨修炼其基础法门,但距离解悟,还有一段极其漫长的距离。

    无羽却是另辟蹊径,借五斗星君法力,强行解读,只图其然,而不图其所以然,如此解法,竟然还真有些效果,虽是出了几次岔子,以至境界跌落,终还是做出了那太玄yīn生符,一举赢得了华夫人的青睐。

    华夫人这一条线,对思定堂来说,太过重要,无羽自忖修行资质不过平平,此世长生无望,便全力经营这条人脉,就像她使用星君法相的目的一般,要的只是一个铺路搭桥而已!

    脑后又有灵光翻腾,化为一具法相。

    这具法相更是模糊,只见一个戴九毓冕,披山川星月章服的魁伟身影,依稀有帝王气度,此为《太微灵书紫文上经》所谓“三帝五老”神明法相之一,与之同时,她脑宫中似有人低语,种种不可思议的灵光,便在低语中显现,如锦鳞穿波,起伏跳荡。

    这都是绛书宝文强解经义的“收获”。

    无羽真正落笔,这一刻,有钟声自天外响起,东来紫气化为一道若隐若无的丝线,自晨曦中飞落,胞衣纸上,灿烂金芒迸发,圈在尺余方圆,中有霞彩五sè分明,具体的符纹分形,倒是难见清楚。

    霞彩耀目,无羽忽觉有热气发乎心中,那里像是着了火,燥热难当,体表未及出汗,就给烘烤干净。

    她知道,这是符法反噬之相,是她修为、解悟难以驾驭符箓造成的恶果,她要再强画下去,待符箓成就,内火焚身,她也要化为一捧飞灰,消散在天地之间。

    无羽唇瓣死死抿住,其上血sè褪尽,她仍在坚持,坚持等待那曾经到来的感应。

    “如果你真的存在,你就来!”

    她没等到答案,可另一边天际,却有吟啸如雷,倾压而来:“这次你往哪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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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五)

    刺骨的寒风带着大片雪花,飞降而下,yīn云垒垒,横过天空,将东来的阳光遮蔽,山溪瀑布的流动开始变得滞涩,溪水上甚至结了一层半透明的浮冰。

    无羽嘴唇已经给咬出血点,错乱的气机似乎随时都可能将她绞碎。

    太微饮rìjīng开明灵符有崩溃的迹象。

    这一道太微饮rìjīng开明灵符,是《太微灵书紫文上经》中,与紫微饮月jīng太玄yīn生符并列的灵符之一,能够以特殊的“服符”之法服下,增益修为,延长寿元。这本质上是一种运化至粹玄真的步虚术,本不应该用在此时此地,更不该由无羽这样的还丹修士使出来。

    但既然用了,无羽自有她的认知和坚持,可惜,这个过程被打断了。

    某种意义上,剧变的环境其实是帮了她,符法反噬导致东来紫气躁乱,而变异的环境隔绝阳光,将这一片天地纳入真人界域之内,使陷入进退两难境地的太微饮rìjīng开明灵符,反噬力量不再那么强大。

    无羽艰难地抬头,她看到了暴雪之中,那蜿蜒游动的长影,然后就是那对似有冰裂之纹的巨眸。里面倾倒出的,是比寒风冰雪还要刻骨的仇恨,裂纹里,则是堆满了无止境的贪婪。

    她已经从回风道士那里,得知了鬼厌之事前后的变化,也就一眼认出了这头大妖的身份。

    黑蛟真人。

    由于实力和地位的差距,黑蛟真人却不认识她,放在平rì,这位大妖也许连视线都懒得偏移,可是,来自于周边那刺激xìng的气息,让黑蛟真人绝不可能忽略掉这唯一可见的目标:

    “你是谁?”

    在冰冷的语句中,黑蛟真人仍保持着恶蛟的形状,庞大的身躯给人以极大压力,无羽自然也能感受到,但相较于符法反噬的痛苦,又不算什么了。所以她没有回答——主要是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量。

    黑蛟真人有些狐疑,他看似急匆匆赶过来,其实心里也有盘算。

    鬼厌昨rì在旗剑天罗之下的发挥,以及最后脱身那一下,着实把他给震了,两相对比,他自认无法像鬼厌做得那么举重若轻,好吧,其实是把他放在鬼厌那个位置,他昨天就死定了。

    更重要的是,鬼厌展现出的天魔变化,已经可以压制血疫龙瘟的效果,切断血脉的联系,为什么这时候突然又出现?

    这里肯定有问题。

    黑蛟真人当然可以认为鬼厌的天魔变已经到了极限,但那是最愚蠢的想法,经过昨rì一战,他心中已经给了鬼厌以“最难缠的大敌”之称号,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再轻视那人了。

    所以,他这么快赶过来,不是被贪yù冲昏了头脑,而是因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找到了一个克制天魔变的有效手段。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确认,鬼厌确实在这里。

    在恢复的血脉感应追索下,黑蛟真人看到那女冠,第一个想法就是,此人定是鬼厌的天魔眷属,不然哪有这么巧合出现在此地?

    但很快他的想法又有些动摇,概因女冠如今虽是状态糟糕,但一身修为,分明带着最正宗不过玄门气息。

    当然,玄门修士也会遭到魔染,更何况是一个有走火入魔趋势的。想要查验也很简单,将女冠撕了,夺取魂魄,在嘴里一尝便知。

    可他又不得不想到,这很有可能是鬼厌给他设的一个陷阱。

    要知南国玄门势力极大,百宗千门,至少三分之一都列入玄门体系,错非其中几个“大户”各有法统,未能形成合力,就是论剑轩也要头痛的。

    饶是如此,玄门在南国的影响也是根深蒂固,黑蛟真人便知道,若他事后要前往六蛮山,至少有五个以上他惹不起的宗门,横在他西去的路上,这比势力倾向于覆盖东南沿海一带的论剑轩,带来的威胁更直接。

    眼下图一时之快没什么,接下来一无所获,回头还要做替罪羊,那才真叫恶心。

    黑蛟真人一瞬间就想了这么多。他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复杂了,可要对付一个狡猾且强劲的对手,不管多么小心,都不为过。

    心里转念的同时,他眼神如冰刀一般,在女冠身上来回切了几十遍,终于,他注意到了女冠出自玄门正宗,却明显与当世主流有些出入的特殊法门。

    唔,这是……神明法相?

    黑蛟真人巨吻裂开,露出尖锐的利齿,那是在笑。原来是上清宗那群丧家之犬啊!

    原来他真的想多了。

    他一下子轻松下来,他是经历过上一劫末,震惊天下的上清宗灭统之变的。若在千年前,见女冠这样的出身来历,他会有多么远跑多么远,不然就等着被太霄神庭满天下追杀,直至碾成渣子吧。

    可如今,上清宗灰飞烟灭,太霄神庭也已坠毁在洗玉湖底,成为游人观瞻凭吊的遗迹,他又有何惧?

    看女冠细皮嫩肉,修为醇厚,想必神魂亦是可口才对。

    一念至此,黑蛟真人再没有丝毫犹豫,尖锐的指爪一探,真人界域便起了一阵波荡,看似微弱,但任何还丹修士在这一波震荡之前,都不会比朽木坚强太多。

    在黑蛟真人的计算中,女冠转眼就要被暴风雪撕碎,只剩下神魂被他吞吃。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血肉横飞的景像,而是煌煌金光迸发,并有苍劲龙吟,横绝天际,虽然力量不算大,形不成对真人界域的冲击,可来自于血脉之中的特殊感应,却使他微微一冷。

    紧接着,他看到了,在女冠头顶,正铺开一份书卷模样的东西,翻动的书页中,显现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个似抽象,又似活物的龙形符纹,或断或连,却是放出朦朦金光,见多了,直令人眩晕。

    黑蛟真人一声尖啸,差点儿从天空中直撞到山上去:

    “八威召龙宝箓?”

    无羽任宝箓金光沐浴全身,身上伤势渐有好转迹象,她之所以敢在宗门迁移的关键时刻,强制符箓,忍受符法反噬之害,最大的依仗,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可能,而是此宝箓随身之故。

    当年,因为这上清八威召龙宝箓,她和回风道士各自的师尊,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那个时候,谁又能想到,会有这一rì,这等宝物,会在两家手中来回流转,毫无滞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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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完)

    无羽心头感慨流过之时,黑蛟真人正盯着她头顶符书宝箓,目不转睛。

    上清八威召龙宝箓,传说是太古之时,一位玄门祖师,势压龙族,以其族中龙王之jīng血魂魄,映照神庭,点化为护法龙神,再成就此传承宝箓,里面有着太古时代,多位传说龙神的真名,可封召龙王,召灭八毒,为上清二十四宝箓之一,也是一件不需祭炼的天成秘宝,可说是天底下有数的宝物。

    这宝箓对他的寒蛟血脉,有天然压制之力,此时他看那宝箓符书,只觉得煌煌金光之下,尽是血sè,搅得他心烦意乱,却又有忍不住的贪婪。

    说起来,这宝箓他虽是运使不动,可若能抽取里面龙王jīng血魂魄,又或者体悟龙神真名法统,可比吞吃鬼厌阳神更为合适。

    他承认,这想法太过简单,以他的能力,毁掉宝箓可以,但要抽取其中力量,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是,他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

    正愁西去投身,没有见面礼,若能将此宝拿下,他rì还不能分一杯羹吗?

    黑蛟真人在空中盘旋,没有即刻动手。他知道,上清八威召龙宝箓是一件极其难得的天成秘宝,只要有上清正宗传承,以特殊的心法,便能借宝箓法力,做出种种不可思议之事,甚至还能对他产生威胁。此外,他也怕一个不慎,给此宝造成伤害。

    况且,还有鬼厌……

    心中计算几个变化,黑蛟真人又一声长嗥,界域内寒气更是凌厉,元气运化凝滞,化为茫茫寒雾,所漫之处,山溪瀑布,顷刻之间便被冻结,水声不再。

    这是冥极寒雾。

    黑蛟真人修炼千载,手法老到,巧妙控制着界域压力,纯以寒意,磨消女冠元气,使她只能运使宝箓自保,无法反击,若真要强行使用燃烧先天元气的秘法之类,冥极寒雾的寒意便会趁虚而入,瞬间冻结气脉,把女冠拼命的机会也扼杀掉。

    这计划不算干净利落,可两个境界的巨大差距,却能将意外降到最低。他更多注意力,还是戒备那仍无影踪,却将血脉感应留在此地的鬼厌。

    冥极寒雾中,无羽确实只能苦苦支撑。

    她还握着飞烟点仙笔,笔尖也依然在胞衣纸上逗留,这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实在没有余力动弹。

    若不是上清八威召龙宝箓护身,在雾气显化的第一时间,她就会给冻成冰雕,便是如今,通体气机也像是绷紧yù断的弦,呻吟中随时可能崩溃,此种境况下,她明知激发宝箓的威能,可以对墨玉寒蛟出身的大敌造成威胁,却是没有半点儿余力。

    还丹和真人境界的差距,尤其是在真人界域内的差距,就是这么让人绝望。

    但让她痛苦的,并非只有寒雾而已。之前符法反噬的热躁之气,仍盘踞心口,如油煎火烤,内热外寒的夹击,让她已经模糊了寒热的界限,只剩下最纯粹的痛苦,如毒蛇一般噬咬她的意志。

    她意识变得模糊起来,眼前寒雾弥漫的死地也变得不那么实在,反倒是有些虚影在眼前流动,变化出种种奇妙形象,莫名就带起喜怒哀乐等等情绪,不可自抑,就和四rì前她走火入魔时,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些诡异的情绪,之前纯粹的痛苦,反而有些缓解了

    她愕然发现,在黑蛟真人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之下,就这样多出了一份儿“空隙”,供这些无头无尾的情绪奔流——毫无疑问,这并非幻觉,而是一种可堪与真人法力相抗衡的力量!

    明悟如月,在心头升起,照亮了一片区域,但有更多的疑惑、迷茫乃至恐惧的情绪,像是乱缠的藤蔓,交织成片片yīn影,封锁了灵光的扩张。

    简单来说,她不愿再想下去。可这时,一贯占据绝对优势的理智,却用最简单的道理彰显一个事实:

    你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一刻,冰火夹击的痛楚真的不算什么了,错杂的情绪化为远比冥极寒雾更浑茫的雾气,淹没了她。这其间,无羽感觉中像是过了几个时辰,但其实不过一瞬。然后她用仅有的,却也是最坚硬的理智投放出一个信息:

    “你能给我什么?”

    情绪的雾霾在翻涌,下一瞬间,在层层雾气之中,光芒普照,扫荡yīn霾。

    那是一方法印,通体玉白,晶莹剔透,印钮为双蟒交颈,中衬瑞兽之形,整体算不上多么jīng致,可那寥寥几笔勾勒,便有虚渺深幽之真意,无声漫过。

    这法印形象只一闪,便隐没在玉泽华光之中,然后夺目的光芒也飞速黯淡下去,可那独特的印记,却化为微妙气机,跨越不知多么遥远的距离,从情绪的雾霾中渗透进来。

    无羽身上一震,周身几被寒雾封绝的气机莫名活跃,竟是接触到外界天地元气,内外重新贯通,对此时的无羽来说,真如甘露天降,刹那间周遍全身。

    她胸口火燥之意立解,气机更是圆转如意,凝滞在胞衣纸上的飞烟点仙笔尖,便如自旋之磨盘,缓慢流动起来,数转之后,便化为轻盈,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而此时,那法印又自显化,却是持在模糊的帝王法相手中,在已完成的符纹之下,隔空一印,留下清晰却难以解悟之印记。

    这一刻,笔尖处真似亮起了一个太阳,迸shè的炽热光线,甚至穿透了茫茫寒雾风雪。

    胞衣纸化为灰烬,飞烟点仙笔也给弹开,她座下青石,也无声崩解,连带着下方冰冻的山溪,也在喀喇喇的声音中,冰层开裂,什么百鸟铜尺、金阙玄丹,统统坠入冰缝,被下方涌动的暗流冲走。

    无羽没时间顾及这些,因为灵觉告诉她:紫微饮rìjīng开明灵符,便在此刻成就!

    她根本没来得及细看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太阳,就分化出五sè霞光,扑上脸上,自五官七窍钻入,化为阳火,从天灵直烧到脚底。什么冥极寒雾,绝命冻气都是冰消瓦解。

    只这一瞬间,无羽已经获得了驱动上清八威召龙宝箓的力量。

    没有任何迟疑,她全力发动!

    宝箓金光如水波般流转,虽不过方圆丈许,却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而其中,却有血光翻腾,宝焰飞卷,焰光覆盖里许方圆。血sè焰光应是对蛟身有克制之力,所照之处,黑蛟真人的长躯,奋力扭动,上飞下跳,不使之沾身,一时竟狼狈不堪,怪啸连连:

    “隔空传功?他娘的……是传了真意过来!”

    而且,还是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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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神魔法力 玄武帝君(上)

    一时间,黑蛟真人开始怀疑他的判断了。

    他见那隔空真意,虽是虚缈幽深,近似于鬼厌之手段,但细辨之,却在虚静之中,见得勃勃生机,汩汩流动,绵绵不绝,正是一等一纯正的玄门真意。

    此外他看得真切,真意所对,女冠身后所化帝王法相,有印相加,助其补完符箓,增益威能,更引动上清八威召龙宝箓,放出毒龙宝焰,当是有难言玄妙在其中。

    如此正而不邪,玄通入微,又岂是魔门手段?

    他不由暗忖,难道这女冠不是鬼厌眷属,而是哪个玄门真传,身后有哪个大能仗持?要不然怎会有这等后手?

    想到此节,他又深入了一层,想到前面的疑点:明明有躲避之法,却显露踪迹,难道鬼厌当真是用此女给我下套,让我结仇玄门大宗?

    故而他愈发地谨慎,当下在空中绕行一周,避过那能毁肌销骨的毒龙宝焰,也不再加力,而是当空大吼,声如雷震:“兀那女冠,瞧你也是玄门正宗,怎地不守清规,做那鬼厌的姘头?”

    这就是先倒打一耙,以求师出有名了。他只看女冠如何回应,若是真探出有后台,当另行处置,若不然,再发难不迟。

    无羽抬头,看那风雪交逼,恶蛟飞动,神sè未变,只默默站起,身后帝王法相消散,周身气机却是越发地圆通流畅,这是她不再强行拟化《太微灵书紫文上经》之故。

    她观黑蛟真人,先前不发一言,便要置她于死地,如今却是言语强横,抢占大义名份,污她声名,无羽既知黑蛟真人的来历,听闻此言,见此做派,便知其实已有忌惮之意,对他的图谋也是清楚明白。

    无羽居于南国多年,胸有丘壑,对玄门各宗都有很细致的了解,若她小心应对,说不定真有几分可能,脱离险境。可这一刻,她的心思却都不在上头,所思所想,全是那一方玉白法印。

    法印者,玄门之法物也,护身通神,炼度幽魂,破魔祛邪,自有真实不虚的法度,作为上清遗众,她自然是熟知的。

    以此观之,就不像是魔门路数。

    况且,那玉白法印倏然而显,倏然而没,所蕴真意,却鼓荡她周身气机,更与《太微灵书紫文上经》所化法相契合如一,这就不止是玄门法器,还与上清法统隐然相合。

    如此形相,如此威能,不免让她多生思绪,上清一脉,种种法器灵物的信息,如大江急流,竞相而过,使她先前所猜疑之事,也有动摇,相比之下,黑蛟真人的叱喝、泼下的脏水,倒不算什么了。

    黑蛟真人可不是个好.xìng子,见女冠明明看过来,却默然不语,沉静端方,虽无倨傲之sè,却也不见半点儿对强者的尊重,倒有无视之嫌,不由大是恼怒。

    他既是真人境界的大妖,终有自傲之情,亦有横蛮野xìng,念头反复几次,他也厌了,区区一个还丹女冠,如此不识抬举,他也就懒得再多说。

    那上清八威召龙宝箓,他确实有些忌惮,却非恐惧,再有那天龙真名及jīng血魂魄的诱惑,已经值得他多下一番力气了。

    他耐心已失,想到便做,当下巨口一张,却是从口中吐出一颗sè泽淡金,有拳头大小的珠子出来。

    在漫天风雪中,这珠子本不甚显眼,可在半空中一滚,这一方天地,忽有霹雳轰鸣,山水动摇。

    雷声中,浮在无羽头顶的宝箓,如水波般的金光变得凌乱,其上腾起的毒龙宝焰也为之摇动,可又不像是被镇压,倒像受了什么吸引,跃跃yù动。

    黑蛟真人掌握界域之内,一切气机变化,见状大喜:

    果然,上清八威召龙宝箓乃封召龙属之用,对龙气最是敏感,我这龙景宝珠,借天龙留影,拟化真意,勾得宝箓忍不住了也!

    “景”即“影”也,他这一枚宝珠,也是六蛮山那边赐下,乃是封了一条太古天龙残影,供他参悟龙属血脉、神通之用。虽没有实质的杀伤力,却影印天龙之威,慑人魂魄。

    天龙乃刚健纯阳之气化生,最能伏摄妖魔,黑蛟真人别的不惧,只对鬼厌“乱yùjīng”的天魔变化无计可施,拿出了这颗宝物,便是要依仗这天龙威煞,在与鬼厌交战之时,出奇不意使出,破掉鬼厌魔功,借以致胜。

    如今他灵机一动,借此珠引动宝箓,他则趁虚而入,击杀女冠,让宝箓没了驱使之人,才好收没。如今见宝箓攻防之势均已动摇,他更不会耽搁,蛟爪探出,直接以强横肉身攻杀,要把女冠拍成肉泥。

    巨灵之爪临头,无羽并未闪避,也无法闪避。黑蛟真人对于时机的拿捏着实jīng到,就在宝箓动摇的刹那,撕裂防护,重击而下。真人一击,一方天地都似倾压下来,锁锢虚空,此时此刻,她周身气机影响范围不过尺余,再远就像是撞在了铜墙铁壁之上,莫说闪躲,连一些借力化力之法,都用不得了。

    死劫临头,无羽已是清空一切无关杂念,也不去管什么法印出处,只将毕生修炼的《五斗三元真一经》运起,脑后清光腾跃,五斗星君法相再出一具,却已是不满半尺,在蛟爪之下,真如螳臂挡车,难有作为。

    黑蛟真人并无丝毫怜香惜玉之心,爪沿已与星君法相接触,但觉得其中法力,除jīng纯之外,也无甚可称道之处,当下大笑,笑声中,星君法相崩裂,他则喝一声:

    “死球!”

    笑音未绝,他心中jǐng兆骤起,只觉得有yīn柔莫测之力,自虚无中来,全无声息,便是真人界域,也未能阻隔其来势,被其直逼到下腹未覆鳞之要害。

    他瞬时头皮发炸,连带着全身黑鳞都要倒翻起来,总算神智清明,也不顾手下女冠生死,尖啸声中,当头正勾动上清八威召龙宝箓的龙景宝珠骤放光华,刺目强芒中,有一条龙形暗影,鳞爪飞扬,大有睥睨世俗之姿,更有压服万方之势。

    又一声霹雳雷震。

    那yīn柔之力被天龙阳雷震慑,消散大半,却还是在下腹处印了一记,便自缩回。黑蛟真人一口血喷出去,蛟身变化,现了人形,却是忌惮鬼厌yīn攻秘术,嫌蛟身不够灵动之故。

    他也正好看到,那yīn柔之力一击未竟全功,却是化了形,成了一条巨蟒,自盘蛇阵,吞吐未定,而巨蟒之尾,又勾着一只大龟,缩颈伏身,稳踞虚空,二者都是形影不分,虚实难辨。

    这……不是鬼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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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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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