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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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这边还只觉得麻烦,白日府那边,则根本就是要发狂!
“跑跑跑,就知道跑有种和爷爷来决胜负啊,那小王八,没卵蛋的玩意儿!”
黄泰面目狰狞,冲着无边无际的云雾破口大骂,早把首领应有的气度抛到了无底深谷中去。怒冲的血气贯上顶门,抵得脸皮红涨,使他额头那道寸许长的伤痕通红发亮,愈发地醒目。
这是昨天他和余慈唯一一次正面交手时留下的纪念。
本来以黄泰通神中阶的修为,手下训练有素,又有“千口蜂”这样阴毒的法器傍身,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挂彩。然而昨日乍一交手,他便被余慈凌厉狠辣、以命搏命的剑术给吓了一跳。
余慈当时正与二十五名武士结成的战阵周旋,黄泰则准备驱动法器,一击致胜。可余慈却在前一瞬间,以凌厉的剑气,硬生生破开武士的阻挠,冲到他跟前,用以命换命的手段,要斩掉他的脑袋。
他因此分心,被余慈突破中宫,多亏他修为高出甚多,阴神激发潜能,瞬间后移,否则便只不是一道伤口的问题了。
余慈便借着他闪避造成的空隙,扬长而去,气得他几乎吐血。
而这时候,他也发现,剑气划伤之处,不是看起来那么寻常。
本来浅浅一道痕迹,好像是被树枝蹭破了皮,但当时确实有丝缕剑气透进来。即便最终没有攻入颅脑,可隐蕴其中的寒意仍沁得他头皮生凉。事隔近十个时辰,又是热血冲脑,火烫的皮肉下却似裹着一块坚冰,凛冽寒气沉降,堵在心口上,连心尖儿都结了冰。
“这剑气真他娘的阴毒!”
感觉越是难受,黄泰的脾气越是暴躁。仔细想想,一战下来,他手中的实力还没发挥出三成,便让余慈轻松遁走,自己还吃了暗亏,面子里子可以说丢了干净,他又如何不恼,如何不恨?
周围武士都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昨日的交战,不只是黄泰丢人,便是众武士,也折损了四个,其中有两个,根本就是被黄泰失控的“千口蜂”射杀的,死状惨不忍睹。
现在,一群人的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
刘四维冷眼看着黄泰发泄,明白有些话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咱们绝不能再这么追下去了。”
黄泰也没听出是谁,便怒目而视,见是自家搭档,才按住心头火气,沉声道:“老刘你的意思”
“及早抽身!昨天那一战,咱们已经收集到了那厮的气血印记,只要回去请屠长老动手,九天十地锁魂法作用之下,便是那厮真的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黄泰一听便不乐意:“都到这地步了,咱们谁能抽身?老刘,你说不追就不追了,是让那个王八蛋看笑话吗?”
“咱们追下去,才是真让他看笑话!”
刘四维的嗓子提高不少:“你看这两天咱们干了什么?一路上碰上多少猛禽凶兽?他一个人,目标小,要走便走,咱们这一群人,想躲都躲不过去,这种憋气的遭遇战,咱们打了几回?
“那厮能在天裂谷中采到鱼龙草,必然是对这里极熟悉的,说不定这两天来,他就是有意为之,拖着咱们在天裂谷里转圈儿,再这么下去,不是能不能逮住他的问题,而是咱们会不会被他拖死的问题!”
“放屁!”
黄泰再也忍不住火气,咆哮如雷:“咱们二十多个人,轮流当值,一天总有两个时辰休息的空当,那小王八蛋一个人在谷里,又有谁给他守夜去?要是拖死,只有他被拖死,又奈我们何?”
众武士都把脑袋埋得更低,刘四维则是冷笑着顶上去:“你还有休息的时候,我如何?这两天被你催着,我使了八回一气三呼,才勉强锁住那厮的踪迹,这回回都是大耗元气,便是现在停下,一两个月也恢复不过来,这一点,你可曾想过?”
黄泰怔了怔,刘四维的言语又追着过来:
“就算我还能再撑几回,搜魂镜却也不是万能的。前几番用一气三呼强行催运,里面老丁的残魂已经是用尽了,昨天换上的也是咱们自家人的魂魄,但这又能撑几天?说起来,有印记在”
黄泰烦躁地挥手道:“咱们二十来号人追下谷两天,就是为了抢一个什么印记,拿回去说还不够丢人的。要我说,继续追下去,那小王八蛋也是黔驴计穷了,来来回回就是那种剑气。那样的招数,他能连发五剑不,三剑就是极限了,那时候,他就是一只伸长脖子的鸡!”
“那你也要让他发出三剑才成。现在事实就是,那厮打定主意一沾就走,对周围云雾中的地势之熟悉,更是匪夷所思”
“你这是长别人志气”
“姓黄的!”
刘四维真的火了:“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怕吃屠长老的挂落,可别让弟兄们拿命给你填漏子!对屠长老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儿,对咱们兄弟来说,可是要用命来添的!你把要把那人了结掉,咱们还要填多少条人命进去?”
黄泰大怒,这刘四维顶撞他也罢了,还勾连上周围武士,以下犯上,其心可诛!
当然,更重要的是,刘四维这言语,确实打在他心里最痛处。府主叮嘱在先,他仍轻率地派出卢丁、司隆等人前去擒捉,以至全军覆没,这肯定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若他不能及时将余慈擒杀,以将功赎罪,等屠独一来,等着他的又何止是挂落?
刘四维如今不管不顾,撕破脸皮,将他的私心**裸地展现出来,不管眼前事如何了结,以后他在府中的名声,可是要臭了!
“混帐东”
最后一个“西”字未出,黄泰忽然盯大了眼睛。一道人影就从他眼皮子底下划了过去!迟了一线,外围才响起府卫垂死的闷哼声。有人大叫:
“他在这儿!”
将碍事儿的家伙一把推开,险些把刘四维给推到悬崖下边去。黄泰哪管得了这些,瞪大眼睛往云雾里瞧,可一时半会儿又哪看得见。急切之下,他吼道:
“他妈的搜魂镜呢?”
刘四维也是被突然划过的人影吓了一跳,但看到黄泰那态度,便冷冷回应:
“上回一气三呼的效力刚刚过去,起码要再等半个时辰!”
黄泰几乎要咬碎牙齿,用眼神狠剜他一记,愤而回头,喝道:“追上去!”
即使黄泰此时威信大失,其命令也是不能违抗的,当下大部分武士随之一拥而下。不过刘四维没动,旁边两个他的亲信也没动。其中一个人低声问道
“管事,这情势可怎么收场?”
“跟着走,慢慢看着。搜魂镜有用的时候追不上人家,现在更别提!咝,倒是这个余慈抓机会抓得准哪,正卡在点儿上,只是前几天也没见他这般”
摇摇头,刘四维捧着搜魂镜往下跳,附近落脚点都是测算好了的,两个手下在前后护持,也没什么问题。不过,若他知道几个月前,三个通神初阶的修士,摆出类似队形后的遭遇,他一定会再谨慎一些。
云雾中,寒芒乍现。
在刘管事意识所不及之处,仿佛是时间长河倒流回去。数月之前,有这样一个人,与刘管事差不多的修为,同样是向下跳落、身体悬空;同样全无防备、有剑突刺要害;甚至同样是气力虚弱,状态不如平时;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使剑之人,经由叶缤传授剑意、先天一气成就等事,实力增长以倍计!
刘管事只来得及把惊讶呈现在脸上,剑芒已经贯颈而入。
剑芒太细碎了,像是在喉咙里掺了把沙子。“沙子”漏进胸膛、堆上顶门,所过之处,将一切都扯得支离破碎。
“黄泰那个蠢货!”
这是刘四维最后的意识。
余慈从云雾中冲出来,正好迎上后面跳下的亲卫,在对方骇然失色时,又发一剑,径直从小腹贯入,剑气破坏五脏六腑,将人立斩当场,只容其发出一声惨叫。他却没有即时抽剑,而是借两人体重,降速骤增,抢到刘管事前面,稍有动作,这才抽剑,借力远遁。
对下方那个刚刚反应过来的家伙,他看都没看一眼。
凭着一开始的印象,追出五里多路,黄泰的脑门也渐渐冷静下来。知道这么下去,除了继续丢脸,没有任何用处。说到底,追杀余慈,靠的还是那搜魂镜,没有刘四维的配合,他和睁眼瞎子也没什么两样。
偏偏两人刚才已闹翻了,脸上扯下来再想糊上去,又哪有那么容易?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侧上方,刚刚的落脚点附近,传来的惨叫声。
他浑身一震,遍体汗毛为之倒竖,二话不说,掉头便往回走。刚纵出三丈距离,头顶上风声大作,他本能地往边上一闪,便看到一具依稀面熟的尸身挟云带雾,一路直坠下去。
然后,又是一具!
黄泰这回终于看清尸身的面目,他一个激零,猛地出手,硬生生将坠落的尸身捞了回来。震荡余波直抵胸口,把他闷了一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刘管事!”
旁边有人叫了起来。不过,刘管事是回应不得了,他惊愕的表情非常明显,但已经彻底僵硬在脸上,没有半点儿生机,喉咙上是一条细细的红线。
黄泰脑子也是空白了半晌,然后突然醒过来,吼道:“搜魂镜呢,搜魂镜呢?”
有经验的武士便上前察探,才举起刘管事犹有余温的手,黄泰满腔火气兼着浑身的力气,瞬间都给抽了个干净。
搜魂镜没有,便连储物指环也不见了。
上面又传来嘶叫声:“他在这儿,在这儿,刘管事让他给杀了,杀了”
“我操/你祖宗八代!”
黄泰突然爆发了,他咆哮着挥袖,嗡地一声响,千百道刺目如火的尖针撕裂云雾,直冲向嘶叫声响起的方向。无数细碎的爆炸声响起来,那是火针与山石碰撞的声音,然后只有那嘶叫声沉了下去。
剩下十来位武士噤若寒蝉,不敢有任何动静。黄泰也在沉默,半晌,他才晃悠悠地举步,嘿嘿发笑。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里,他摆摆手:“走吧,都走,走他妈去球!”
说罢,他先前向上攀爬,不是朝着事发的地点,而是径直向上,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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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问题
余慈才不管白日府众人是如何惶惶难安,他几乎复制了当初斩杀毒蛇和尚三人的过程,一击得手,然后远遁。其实原本的计划还要复杂一些,但他看到照神图上,两名管事在激烈争吵,乃是绝佳的机会,便立刻修改计划,断然出手。
果然一切顺遂。两个管事都被怒火蒙蔽了心窍,又碰上余慈观察良久,蓄力而为,焉能不败?
夺过来搜魂镜,只是为了自身安全,和照神铜鉴相比,这玩意儿和废物也没什么区别。倒是刘管事的储物指环,他临时起念拿了回来,概因有一样东西,他很有兴趣。
那便是刘管事多次使出的“一气三呼”之术。
刘管事的储物指环,也与上次在胡柯身上捡来的一样,蒙着一层禁制。不过,现在余慈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破除禁制的良方,就是他理解日深的剑意。
这个由叶缤女仙赠给他的礼物,正日益显示出其珍贵的价值。余慈每日参详其中道理,剑术修为自然与日俱增,而且因其探究剑意,总要落脚到元神驭剑之上,也就不可避免涉足到神魂领域。
神魂分为元神、隐识、显识三层结构,而随着神魂滋润壮大,最内层的元神会放射出“神意”,穿透外围的隐识、显识两层藩篱发挥作用。
神魂受剑意影响,受其滋润和淬炼,其变化是由内而外,全面又深刻的。在这个过程里,元神作用在外的力量“神意”,也必然要产生变化。而众所周知,探查、开启储物指环,用的就是“神意”分化出的神识和神念。
这种情况下,余慈寻到破解储物指环上禁制的方法,实在是最顺理成章不过。
此时他神意运化,已经不再是当初“挥动锤子”式的粗糙,而是在有意的控制下,有所增减变形。此时的神意,像是一把“刮刀”,在储物指环外围的禁制上,一层层地刮下去。
储物指环上的禁制本身也不见得多么高明,敏锐程度非常有限。余慈便是抓住这个缺限,运用神意刮刀,轻巧地削去禁制外壳,又不触动其核心的触发机关,“一刀刀”地将禁制刮开。
这是个笨法子,可是天底下也没有多少人能像余慈这样,受叶缤剑意影响,神意操控从一开始就成功走上运化入微的路子。他现在对神意的运用还比较简单,不过控制得已经比较精准,这么“一刀刀”下去,禁制也拿这种最笨拙的手段没有办法。
当然,看似笨拙,一念生灭又是何其迅速。即使余慈小心翼翼,控制得极其精微,但神意运化刮下千刀万刀,也不过就是小半刻钟的的时间。手中储物指环“咯”地一声响,禁制已被破除。
不过在最后斩断触发机关的时候,还是出了些问题,储物指环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缝,里面的储物空间也变得不太稳定,余慈忙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杂物之类的直接扔掉,丹药、法具什么都放在一边,余慈最关注的就是在其中搜出来的几枚玉简。
刘管事这些玉简中,有记事的、有记人名的、也有一些零零碎碎记载有修炼心得的,对余慈来说,价值都不大。惟有一枚,里面是一段完整的法诀,且正是余慈看得眼热的“一气三呼”之术。
将玉简中的信息大略扫了一遍,余慈便发现,这法诀并不甚难,或者说,它不过就是一个稍微复杂些的技巧,只要有相应的修为水准,谁都能加以运用。在修行界,类似于这样的的法诀,被称为“应用法门”。
所谓“应用法门”,对增长修为无益,又会分薄精力,影响修行,故又称为“杂学”。就是以余慈这样贫瘠的修行知识,也知道“杂学”多修无异,只需要拣最适合自己的几样练习就好。
现在,余慈觉得自己就找到了一个:“一气三呼”对搜魂镜有效,对照神铜鉴如何?
“如果将一气三呼作用到宝镜上”
一般而言,修行界祭炼之法有两种思路:一种是“一器一法”。即按照法器、法宝的实际情况独立设定和调整祭炼手法,针对性强,对特有法器、法宝的祭炼进度非常迅速,但同样的祭炼法放到别的法器上便不适用,甚至会造成伤损。余慈获得的照神铜鉴祭炼法,便属此列。
二是“一法千器”,即不管什么法器法宝,我只以一种方式祭炼。这种思路来源于符箓禁制,是以层层叠加禁制的方式,达成法器、法宝与自身神魂元气的沟通协调。这里面最著名的,自然就是太古一代地仙宗师哈十一创立的“天罡地煞”祭炼法,经过数万年的发展,各代人增益,已发展成为修行界的主流,也形成一个庞大精深的体系。
所谓“天罡地煞”,即是以天罡祭法和地煞炼法为代表的一整套祭炼手段,前者要叠加三十六层符咒,后者则是七十二层,彼此并无高下之分,却各有所长,二者结合,几乎适用于一切法器的祭炼。传说中天罡地煞相合的一百零八层祭炼大圆满,能使一件普通的法器一跃成为可移山填海的法宝,而在法宝基础上形成的大圆满,其威力则更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
这种祭炼手法的优点当然是适应性强,发展前途远大;但也有缺限,首先就是耗时耗力。此种炼法毕竟属于“杂学”,对修为并无增益,反而会耗掉宝贵的修行时间;其次就是缺乏稳定性。由于符咒叠加的控制力不同,同样的十层禁制叠加,一件法器威力骤增,另一件法器却可能依旧平庸,又或者性质发生不可测的变化,给操控带来难度,不如“一器一法”那般,一开始便心器相通,彼此增益。
无论是“一器一法”还是“一法千器”,都有其优势和局限,故而实际运用中,此界修士往往都是交掺互用,二者也隐隐相通。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后者的“天罡地煞百零八层”,几乎就是修行界通行的标准,人们往往想尽一切办法,将用“一器一法”祭炼的法器、法宝,换算为符箓叠加层数,便于了解和把握。
回到“一气三呼”上来。
“一气三呼”之术就是建立在“天罡地煞”祭炼法的基础上。其基本理论就是,以后天呼吸调控气血,在体内运化神魂元气,形成所谓“飞精”,喷在所祭炼的器物上,强行提升祭炼层次。
比如一件法器祭炼层次为八层,运用“一气三呼”之法后,可暂时将层次提到十层,威力大增。但消耗非常大,多次使用,元气亏乏倒在其次,还有极大可能损伤神魂根本,必须非常小心,而且多次作用在同一法器上,很有可能拉低原本的祭炼层次,甚至对法器造成损害。
其实这门杂学的原理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粗糙,大概这也是它后遗症巨大的原因。
余慈没用多大功夫就掌握了这种技法。照神铜鉴要谨慎,搜魂镜没被他祭炼过,他只好试探着用在纯阳符剑上,哪知三口气喷下去,符剑内积存的煞气便给轰声引燃,险些就破开封禁,白白损失一口好剑。
他连忙抹消法术余波,明白纯阳符剑威力虽大,但也就是法具的层次,潜力不足以支撑“一气三呼”的激发,这才出现问题。但看起来,“一气三呼”之术确实是有效果的。
三口气喷下去,余慈全身元气当即少了三分之一,便是神魂也有虚弱的感觉,他没有继续尝试,只用照神图扫了眼黄泰等人的动向,见其确实回返,干脆就瞑目调息,争取尽早恢复状态。
握住照神铜鉴,体内先天一气起伏波荡,活泼泼运转不停。余慈已经习惯了将祭炼和修行放在一起,就当是多了一个窍穴回路,在神意驱动下,元气来回搬运,在镜中剔除真气杂质,同时增益修为。
等他再度睁眼,云雾中天色黯淡,看情况,应该是傍晚时分。
瞥了眼照神图,果然,天裂谷上方,残阳将坠,映得千山如血,煞是壮观。这情形让余慈联想到了金焕的太炫极阳法,只不过和府主的神威不同,黄泰一行人竟然还没有脱出照神图的范围,仍在天裂谷中艰苦跋涉,与层出不穷的猛禽凶兽做斗争。
余慈咧嘴一笑,不再管他,继续扫视照神图,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目标。很现实的情况是,他饿了!
但在此时,照神图出了问题。
最初,是图景大大地跳荡一下,余慈以为是幻觉。但等到第二次跳荡、乃至一圈扭曲的波纹自下方幽暗地域边缘处冲击上来时,他实在给吓了一跳。
余慈现在位置,大约是在三十里深度的层面上,距离幽暗地域已经不足十里。
此时的照神图,像是一幅正被火焰吞噬的画卷,“火舌”是扭曲的,波及的范围,几乎就是照神图的半边,它所经之处,就是一片虚无。照神图的映照范围便是这样被大口大口地地吞掉,有那么一刻,余慈甚至以为照神图会就此完蛋。
事实上,“火舌”的波及范围早已经超过了正常的限度,几乎就是在他“脚底下”熊熊燃烧。下方的图景支离破碎,心念移换过去,那片天地便像是要崩溃了一般,慑人心魄。
余慈站了起来,下方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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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魔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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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照神图做依仗,余慈也从来没有下降到四十里深度以下。因为那里的环境实在太过恶劣,除了更危险的猛禽凶兽之外,昏暗的光线、险峻的地势,还有时不时从更深处卷上来的阴风寒潮,都注定了那片区域及以下地带,是个要人命的地方,必须慎之又慎。
“也许,是一场风暴?”
定在山壁上,余慈感觉到了强烈的上升气流,还带着谷中独有的寒气。可是在寒气之中,还有一层很呛鼻的气味,属于生灵,更确切地说,是属于肉食性野兽的腥膻气。
而且,气息还是混杂的,仅从这方面看,不知有多少猛禽凶兽在下方聚集。
沉思片刻,余慈从袖中拿出照神铜鉴,抚着微凉的镜身,做出决定。
他先关闭了照神图,随后深深吸气,直至小腹微涨,后天之气通过神意运化,调动气血精元,穿关过窍,在口鼻间略一蓄积,便喷射而出。
“哼、嘿、哈”连续三声,到“哈”声时,“飞精”如流,闪烁着炽白微红的光芒,打在镜面上,刹那间,照神铜鉴青光剧盛,映得人须发皆碧。
余慈发动“一气三呼”的时候,结合照神铜鉴的结构性质,这口精气正喷在宝镜中央“窍穴”之上,与早先一步灌注进去的精元之珠发生反应,像是迅速拨动转盘的手,带着精元之珠,飞速转动。
明明是稳握着镜身,余慈却觉得镜子在飞速旋转,转得手心发烫。一层可以目见的光波以镜面为中心,向外扩散,也在此时,他开启了照神图。
扩散的光波蓦地掀起大震荡,像是巨浪翻涌的大海,而照神图便是海中浮起的仙山,在这“仙山”底部,还有一片巨大的幽暗区域,成为山的基座。而波荡的青光,便如潮水般涌进去,照彻这片区域。
成了!
云雾弥漫的天裂谷,毫不打折地将纵深五十里的广阔空间展现在他眼前。一点儿也不因为天色转暗而有所变化。
余慈心念移转,随青光游了进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观察到四十里深度之下的区域,幽暗地域中,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空旷的,偶尔几只生灵,看上去危险凶悍,也都是来去匆匆。然而当光波顺着黑暗一路流下去,接近照神图中下部之际,“入目”的情形,又令他毛骨悚然。
下面聚集的不是他猜测的猛禽凶兽,理所当然地不是!
那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一只庞大的鱼群。只不过,在那黑暗中攒簇挤压的,不是无害的鱼儿,而是一堆丑陋妖异的怪物,密密麻麻地圈在约里许方圆的空间内,没有一丝缝隙。
在幽碧的光照下,余慈难以形容这群怪物究竟是何等模样,一眼扫过,这里面几乎就没有重样儿的。他只获得一个整体的印象那些怪物扭曲着肢体,挤压在一块儿,就像是一堆注水的肉块被强行揉在一起,再插上一些稀奇古怪的零件。
即使照神图无法显示声音,可这成千上万的妖异生命齐齐挣扎和嚎叫的场景本身,就形成一股慑人魂魄的冲击波,通过清晰的图景,传递过来。便是余慈这样的胆色,看久了也觉得呼吸不畅。更是没有想到,天裂谷深处,竟然有这么一个鬼地方。
“那其实是通往血狱鬼府的入口吧!”
这是余慈能够想到的最切实的答案。
“入口”孤悬在距离崖壁近二十里远的虚空中,完全是在虚无中开辟,上下左右都没有承托的根基。若强要说有,也只是周围扩散的苍黑色的雾气,好似抖动的幕布,时刻不停地波荡旋转,形成一圈清晰的漩涡。
不过余慈更相信,那是“入口”处数以万计的怪物妖魔的吐息。
以万计的妖魔堵在“入口”处,那情形分明就是想冲出来,但外围却似有一层无形的力量,挡住它们的去路。那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有些妖魔甚至被后面来的力量挤成了肉沫,也无奈屏障何。
一里方圆的“入口”处,时时刻刻都绽开这样丑陋的“血花”,但“血花”开的多了,总有一些例外产生。有些特别强壮的妖魔,真的就冲了出来,但等着它们的,又是全无立足之地的偌大虚空。
于是,绝大部分冲出来的幸运儿,又都直接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只有极少数生就肉翅,具备飞行能力的家伙,才能幸免于难。而这些妖魔,似乎都具备着非常强烈的目的性,才一获得自由,便迎着狂风寒潮,振翅飞向北方。
这些家伙大部分都是还丹修为吧!
依稀记得,在止心观时,于舟老道曾讲起过妖魔的修行,似乎与人类修士层次明晰修行境界有些差异,里面有一个换算的问题,不能简单地类比。而且,此时受“一气三呼”之术的激发,照神铜鉴的潜力暂时被开发出来。除了强行将映照范围恢复到五十里,还使得范围一切图景纤毫毕现,以前“老大难”的“还丹雾霾”,此时也没有出现。
不过,余慈还是有判断方法的。
其实那也很简单。因为只要是具备还丹以上修为的,其身外便有一圈醒目且污浊的黑气弥漫,自觉不自觉地抵挡照神铜鉴所放射的青光,二者在照神图中进行着角力,看起来倒像是“还丹雾霾”的成形机理,这也是余慈确认其为还丹修为的最大依据。
所谓黑雾大概这是强力妖魔特有的能力,时时刻刻都在发散,虽然暂时还是青光占据上风,不过,余慈也能感觉到,由一口“飞精”所激发的力量,在逐步损耗之中。
“总共飞出来多少个?”
余慈不知道这恐怖的情形持续了多长时间,但仅就他目见,只这一波飞上来的妖魔,零零落落也有三五个,而北边,又是什么情况?
心念再次移转,却发现那边恐怕已经超出了照神图的范围。不需多想,余慈立刻动身,追着那群妖魔去了。
他的速度比那些会飞的怪物要差得远,在崖壁上活动,也要碰到许多拦路的猛禽凶兽。即使有照神图缀着,也有些吃力。所以在他的路线便向下移,因为越是向下,谷中生灵愈稀,障碍比上面要少一些。
不知不觉间,余慈走了一道向下的斜线,漫过四十里的边界,进入到幽暗地域范围中。
从这里开始,谷中温度骤降,雾气的浓度也在加重,慢慢地不见了天光,只有某些古怪的苔藓,发出幽幽碧光,照着黝黑的崖壁。
这个鬼地方,猛禽凶兽绝迹,四周安静得可怕,行走在其中却要更加小心。因为这里盛产各式各样的剧毒蛇虫,它们气息微弱,很难察觉,但杀伤力比起上面那些大家伙们却毫不逊色,甚至更为阴毒。
余慈给自己加了一个辟毒祛邪符,这样可以挡住至少一半的毒虫袭击,同时纯阳符剑也拿在手中,光芒内敛,却放射出高温热浪,让那样喜欢阴冷潮湿环境小东西滚得更远些!
这时候,照神图中飞行的妖魔也开始减速,因为在前面,它们的同伴出现了。
余慈停下来,利用照神图测算一下距离,发现自己大约跑出了三十里路,此时位置正好在“入口”和前方妖魔聚集处的中央偏北位置,可以将两边的情况都收进照神图中。
确实是个好位置。余慈不再向前走,而是在附近寻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岩隙,清掉里面的毒虫,安置下来。
前面妖魔聚集处已经颇具规模,看起来竟是有五六百头的样子,拥拥攘攘,看得人眼跳。不过还丹修为的似乎并不多,余慈估计一下,算上后来的,也就是十三四个当然,这个数目,已经是余慈平生仅见了。余慈这辈子加起来看到还丹修士数目,怕还比不过这一会儿看到的多。
他应该更惊讶些的,可是与虚空开裂,妖魔蜂涌的场面相比,如此情形,倒是显得不够力了。
这时候,“入口”处又有六七头妖魔杀出重围,也如之前那些同类一样,朝这边飞行唔,又是还丹!
余慈大概有些明白了。也许“入口”开启的时间并不算长,先期飞出来的妖魔实力良莠不齐,只是赶上了趟,轻松就突破了屏障。倒是后面杀出来的,每一个都要有两把刷子,实力都是相当高强。
“这消息传出去,离尘宗和落日谷那边,怕是又要忙一阵了!”
此类事件,不是说不说的问题,而是该如何描述的问题。别的不说,只是这里聚集的数百妖魔,当真杀上谷去,推平绝壁城大概也就是一天的时间!那时就是百万生灵涂炭,作为目击者,不管怎么说,都有及时告知的责任。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
余慈盯着“入口”,有些走神,但很快,另一边激荡的图景便把他的注意力硬拽回去。
那一刻,照神图的边缘有一层扭曲的波纹扩散。充斥在图景中的青光也抵不住这样的冲击,节节后挫,使得边缘的景象又有些模糊起来。不过,余慈还是看到了,在黑暗的背景下,狂飙突进的两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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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老朋友,话说,有没有兄弟姐妹们弄个一碰就死的妖魔龙套让我用的?弄得俺都要自己客串了。牢骚之余,恳求点击、收藏和红票。
第四十九章 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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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地和前面的妖魔聚集处还有那么一段距离,但众妖魔明显已经察觉了端倪,里面一阵骚动。看那感觉,分明是有些畏缩,导致前面的向后、后面的向前,乱糟糟地挤成一团,半晌都调不过来。
“虽然有些群居的意识,不过大部分还是缺乏足够的智慧。”
这是于舟老道对妖魔、尤其是低级妖魔的评价,现在看来,非常贴切。
也正因为如此,这群妖魔也就失去了从容调整的机会。
高速飞掠的两道影子,真正进入了视野,而它们展现出来的,又是无以伦比的速度。只一闪,便从妖魔们的视野尽头,直接扑到眼前,且没有任何减速!
余慈终于看清了照神图上的影像,在此瞬间,他向岩隙内层靠了靠,让阴影完全遮蔽他的身体。
刚刚做完这一切,一声吼,如雷轰,风起云动。
相隔数十里,余慈所在岩隙之内,也是嗡嗡震鸣,垂直上下数万丈的崖壁像是抖动起来。
吼声中,最前方那个影子,已经冲着妖魔聚集处撞了进去。
妖魔聚集处像是被无形的巨石砸中,又像是被雷霆直接轰在了头顶,数以百计的妖魔轰然炸开,四面飞射。在此瞬间,有至少一半的妖魔丧失了飞行能力,下饺子般坠落到无底深谷中去,幸免者又有一小半四散奔逃。
便是在余慈这个距离,似乎也能听到妖魔们惊惶的吼叫,一转眼的功夫,还能停留在周围的妖魔,已经不到二百个。
撞开了前方的阻碍,一前一后两道影子没有任何迟滞的迹象,带出一道斜线,竟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冲过来。
照神图倏然熄灭,岩隙中,余慈身形纹丝未动,像是一块无生命的石头,没有任何生息显露。
下一刻,黑暗云雾中,一道火光电射而过,带起的狂风透过岩隙,刮面如刀。紧接着无数道尖锐气劲疾射如矢,斜切着“火光”的移动轨迹硬插进来,打在崖壁上,笃笃连响,密如急雨。
气劲到处,立时在崖壁上破开手指粗的深洞,且裂口中蚀化如泥,威力之强,令人毛骨悚然。且有那么一道气劲,无巧不巧,穿入岩隙,几乎是贴着余慈的发髻透进去。闷响声中,余慈脸颊微微抽动,身形依然稳固,但脑后已是凉意森森。
伴着如此凌厉的攻势,又有一道身影卷起滚滚气浪,呼啸而过。还好,先后双方都是专注于对方,没有朝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多瞥半眼。
又过了十息时间,余慈终于呼出第一口长气。黑暗的岩隙中,青光朦胧亮起。余慈盯着照神图,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很:
“却不想在这里遇到老朋友!”
余慈确实要感慨。此时在照神图中显示出来的,不正是当日被他斩断尖角,又被叶缩一剑重创的鬼兽么?
刚刚炸散妖魔群落,身化电火飞掠过去的就是它,蹬云踏雾,如履平地。可它如今的情况却实在不怎么样,在它身后,有一个妖魔紧追不舍。
刚刚看到了太多千奇百怪的魔物,余慈的承受力倒是提高很多,所以当他看到一头身高丈许,双头四臂,青面獠牙的怪物时,反应也不过尔尔。细看去,这个妖魔通体**,皮肉有金铁之色,背上并没有肉翅之类,也没见运用器具,却能步空蹈虚,飞掠如电。
就算妖魔与人类修士的境界换算有些差别,但这种修为,也足够令人咋舌了。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前面飞奔的鬼兽,两个怪物分明就是一样的性质。
在照神图中,鬼兽身上仍是一层火烟,烟雾缭绕,蒸腾的热气使得图景微微扭曲,即使是用“一气三呼”激发宝镜潜力的现在,也是如此。而追击的那个双头妖魔,身外则蒙着同类惯常的黑气,在体外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仅以目见,就能感觉到那强绝的力量。
可以想象,如果没有“一气三呼”之术,照神图会给扭曲成什么样子。
这两个家伙的实力,分明是除叶缤之外,余慈所见的最强。
其实论体型,鬼兽还是要大上许多,放在一起比较,那妖魔的份量也只够鬼兽一口吞的。但此时却是鬼兽落在绝对的下风,跑得风驰电掣,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追击,随着它在云雾中狂奔,余慈能够看到,它头部残余的两枚尖角,早已崩断,长长的皮毛下,也沁出鲜亮的血迹,此时早流遍体表,也看不出是哪儿受了伤。
这时候,另一边,刚从“入口”处挣扎出来的六七头还丹妖魔,已经接近了战场。它们或许是接了消息,临时改变方向,上升到鬼兽逃跑的必经之路上,意图扑上去,阻碍前面那影子的速度,但此时,第二声吼爆开!
相隔十里以上,余慈震了一震,脑壳像是被重锤猛烈轰击,而全身的血液更是在瞬间上涌,内外夹击之下,他觉得脑袋整个地大了一圈儿,在血液激荡间,更有一波难以控制的狂躁之意扩散出来,让他恨不能大声吼叫,甚至冲出去厮杀一场,以做缓解。
但最终余慈也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强行控制呼吸,使其尽可能地变得平缓,然后探手,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物件,含/入口中。
牵心角,是他蒸发九阳符剑,从鬼兽头顶斩下来的宝贝。据叶缤女仙的说法,此物含在口中,对挡世间大部分幻术迷烟,至于抵挡鬼兽自身的幻力,更有奇效。
经过这段时间的琢磨,余慈大概也明白了此角的用法。这牵心角对那些通过声音、光线变化,迷惑五感的寻常幻术效果不大,但若是对上那些直接干扰神魂,引发幻觉的高等手段,却又非常有效,正是“可防而不可破”,是件相当奇特的宝贝。
余慈的选择非常正确。尖角刚含/入口中,便有清凉微辛的感觉自口腔弥散开来,沁入脑中,使得神智为之一清。而在更早一些,外间那些想拦路的妖魔,已经神智错乱,彼此红着眼睛厮杀在一起,拳打嘴咬,记记见血,把阻拦鬼兽的念头忘得一干二净。
想当初,鬼兽一声巨吼,便让天裂谷方圆数十里的生灵齐齐发狂,掀起了一场大动荡。而如今它几乎要被逼上绝路,爆发出的吼声,更是全无保留,威力之大,应是远超过当日那一嗓子,就连还丹修为的妖魔,也不能幸免。
其影响还不止于此,音波扩散开去,竟是一直席卷到数十里外的“入口处”。
数以万计的妖魔拥挤挣扎,你死我活,本就是最暴躁的时候,灌注“罗刹幻力”的音波便在此时倾倒而入,根本就是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浇上一瓢热油。
那一瞬间,余慈别的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在那片黑雾弥漫的虚空中,接二连三绽放的丑陋血花,最终连成一片,在喷溅的血肉中凝结成形。
再隔过片刻,已染成血雾的“入口”处,已是空空荡荡,几乎不见半个妖魔。当然,更下层还有无数妖魔影影绰绰,想冲上来,可有前面的榜样在,便是妖魔再悍不畏死,也要仔细考量考量。
“入口”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余慈深深吸气,这就是“罗刹幻力”的厉害!
感叹未毕,厉啸声起,类似于人声,但却沙哑难听。然而其声势丝毫不逊于鬼兽的吼叫,从十里外碾压而至,险些就把他的耳膜撕裂。
扭头去看,出声的正是那双头妖魔。对方两颗头颅都在昂首发啸,却没有合音的味道。
余慈按住因啸声变得有些加速的心脏,觉得气血忽快忽慢,难受得很。他忽又醒悟:其实还是两个头颅都发出声音,只不过有一种声音已经超出了耳朵承受的极限,反而听不到了。
双头妖魔发啸也是有的放矢。啸音一过,虽是难受得要命,但那些厮打在一起的妖魔同伴,却是慢慢地恢复了神智,不再为鬼兽的狂躁之音所惑。
见此,余慈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鬼兽会埋头跑路,原来是碰到克星了!
啸音中,双头妖魔的速度不减反增。相比之下,反而是鬼兽强撑身体,连连动用罗刹幻力,使得精神愈发萎靡,此消彼长之下,转眼便被双头妖魔追了个首尾相及。
“轰!”
沉闷的气爆声炸开,鬼兽庞大的身体被强行从奔跑的路线上砸飞出去,飞掼里许,撞在下方崖壁上,冲力之大,便是余慈身下也是微微颤动。
从这一刻起,双头妖魔和鬼兽便缠战在一团,打得天昏地暗。
妖魔的战斗,非常的野性、非常的直接。并没什么明显的法度,肢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是武器,牙撕嘴咬也不算什么,转眼就是皮开肉绽,血腥得很。
鬼兽仍然是全面落在下风,一眨眼的功夫,身上便又多了几十道伤口。以前余慈发剑,连体表长毛都斩不下来的坚韧身躯,在双头妖魔手上,却像是一层腐肉,一划就是一道深深的伤痕。
但这时候,余慈终于注意到了,鬼兽身上其实是带着旧伤的。
运用照神图拉近距离,他看到了鬼兽肩背上,一块皮毛明显脱落的地方。那里血肉模糊,又没有经过好的处理,以至于化了脓,伤口附近的皮肉甚至已腐烂了。
旧伤难道是叶缤女仙的手笔?
看情形,非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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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逆转
在运用叶缤剑意斩杀多人之后,余慈已经有些了解其中的奥妙。知道那幻雾般的剑气介于有形无形之间,透体而入后,能够最大限度地造成目标内部损伤,鬼兽外部的创口已经这样了,里面的伤势恐怕更是惨重。
叶缤亲口说过,鬼兽在十余年间无法为恶。以她的修为见识,等于是判定了鬼兽重伤的事实,便是稍有出入,也不会差得太多。
此种情况下,鬼兽这般狼狈,也是可以理解。
双头妖魔和鬼兽在云雾中厮杀,劲风排出数里之外,溅射的鲜血肉沫也差不多飞出这个距离。血腥气在扩散,外围,那些一直跟不上趟还丹妖魔们,慢慢围了上来。
照神图中,余慈稍有点儿感受到这些妖魔的情绪。
他觉得,这些妖魔对鬼兽恐惧到极处,但也垂涎到极处,匆匆一圈扫下来,他不只一次看到诸妖魔口中吞咽口水,似乎厮杀中的鬼兽,是一盘经大师蒸煮煎炒过的大餐。
非常奇怪。
终于,有一个妖魔撑不住了,咆哮声中,朝着那个恐怖的战斗圈冲过去。有一便有二,转眼间,数十个妖魔蜂拥而上。喷发的气劲连成一片,真如一波弥天盖地的大潮,声势较双头妖魔犹甚。
余慈只是旁观,便觉得头皮发麻,在这样的攻击下,他可能只沾着点儿边,便给撕成碎末了。
然而此刻,鬼兽终于展现出了天裂谷霸主级凶兽的风采。面对如滚滚海潮般的攻击,它竟是不退反进,强行从与双头妖魔的纠缠中脱身,带着满身伤痕,直接撞进还丹妖魔的攻击圈里去。
刹那间,便是血光迸现,一头妖魔被鬼兽庞大的身躯撞个正着,临飞出前,又被鬼兽利齿扣住半边身躯,当下身分两半,死得透了。
一个还丹妖魔死得这么轻松?
见此情形,余慈都在怀疑自己的判断了。照神图中显示的这群,真的是还丹妖魔吗?
他很快就再次确认,没错的!
照神图清楚地显示,这些妖魔出手,每一击都是四野俱动,黑沉沉的云雾几乎要燃烧起来,随后在剧烈的波荡中蒸发干净,劲风过去,数里外的崖壁都给硬生生刮去一层。
甚至不用照神图,朝岩隙外看,余慈都能清晰地捕捉到真煞摩擦大气,发出的强烈闪光,还有隆隆气爆之音,驾着狂风,从岩隙外中过,呜呜作响。
而那鬼兽更是了得。虽然没有表现出压倒性的力量,可它庞大的身躯竟似没了形质,在众妖魔包围之中,趋退如电,一**罡风真煞压下去,能有一两成轰在它身上便是不错,反而被它抓住机会,连抓带咬,又灭了一个。
余慈盯着照神图,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胸口热得发涨。
这样非人的战斗,惨烈到极点、精彩到极点、也危险到极点,如果不是有照神图,有强行提升祭炼层次的“一气三呼”之术,大概等他近身到能够看清的位置,也已被四溢的罡风撕碎了吧。
但就是这种危险,让他无比向往,有一日能投身其间,当然,绝不是那种任宰割的对象。
鬼兽与妖魔们的激战仍在继续,不过余慈却看到,最初那个实力最强的双头妖魔,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战圈外围,脱离了一线战场,在伺机而动,双头四目,放射出幽蓝的光芒,在它周围,分明有强大的元气聚集,就是有一气三呼之术打底,照神图映照的图景也开始较大幅度的扭曲。
它在画符!
此时,鬼兽刚刚拍碎了一个妖魔的脑袋,长尾扫动,又将另一个妖魔远远抽飞,看起来威风八面,可是肩背上的旧伤却已经迸裂,鲜血和脓水掺混着涌出来,染花了半边身躯。它大口大口地喘息,速度却丝毫不减,一低头,从刚刚打开的缺口中冲出去。
诸妖魔的攻击纷纷落在它身上,但与双头妖魔相比,还是差了一个层次,大部份都被它身外缭绕的火烟挡下,少部份砸进来,也只是在身上留了浅浅的伤口。
妖魔的数量毕竟占优势,后面分层分得也非常到位,鬼兽才冲出里许,又被外围的妖魔堵住,虽然狂躁之下连咬带拍,又打死两个,但后面妖魔已经追上来,第二次合围马上就要封口。
稍远一些,双头妖魔的蓄力过程也已临近尾声,余慈一直分心观察,只觉得大开眼界。这个家伙虽是丑陋,可是一身本领确实令人惊叹。
蓄力时,它四根长臂在虚空中画出的符纹,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妖图鬼纹的感觉颇有相通之处,更令人惊叹的是,随着符纹成形,从它身上辐射出来的浓重黑气,与周边虚空交融,竟似是破开了空间的屏障,从无边远处,引来无数妖鬼魔影,密布其间,阴力汇聚如海。
谁说妖魔智慧低下来着?这个属于妖图鬼纹畴的超强符法,余慈自认为再过十年,也画不出来。但参考其符法变化,余慈竟也颇有所得。
也因此,余慈愈发渴望见到,双头妖魔经过长久蓄力,会发出怎样一击,他屏息以待。
然而此刻,异变突生。
照神图陡然熄灭,旋又亮起。
一闪一灭之间,似乎是有一面遮天蔽日的幕布,自极远处来,平抹而过。虽然只是一瞬,却是日月无光,整个天裂谷似乎都被包裹进去,任其拿捏。
在此瞬间,余慈像是掉进了无边的深海中,又像是栽进了无底的冰窟里,身体、思维尽数冻结。
等他恢复清醒,却看到照神图的图景已支离破碎,好像是被人拿刀斩成千百块,再随意拼接的那样!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里面的天地在震动,事实上,余慈本人就感觉到了不可控制的失重感。仿佛是一刹那间,他所依托的崖壁整个地倾斜,朝着前面漫无边际的云雾中倾倒下去。
他本能地控制肌肉,但越是如此,后果越是糟糕,一阵天旋地转,等到余慈反应过来,天裂谷没有任何变化,存身的崖壁也依然稳稳屹立,可他本是盘坐的身体竟然在狭小的岩隙中摔了个四仰八叉,天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从鬼兽头上斩下来的“牵心角”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这是什么幻术?
虽然余慈对幻术的了解非常肤浅,可是他也能感觉到。鬼兽以前使用的幻术,与刚才那天倾地斜的手段,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以前鬼兽的幻术仅仅是“惑人”,而刚才那记,便是连老天爷都能给晃个倒颠!
忍着强烈的昏眩,余慈去看照神图。青光波澜未定,但图景总算在一阵模糊之后,慢慢恢复,可里面显示的场景,却已与先前的情况截然不同。
照神图里,双头妖魔发出无声的咆哮,它四条长臂,此时只剩下一半,左半边那两条连带着半边身躯,都被不知何时冲过来的鬼兽一口撕下,囫囵吞了进去。
鬼兽嘴边血糊糊的一片,兽睛也是红通通的,如同燃烧的火炭,放射出惊人的热力。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余慈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看到鬼兽长尾甩抽,凌厉如刀,一击便将双头妖魔脑袋齐齐斩下。这“尾法”让他脑后寒意更重,他可记得,几个月前,自己也被鬼兽尾巴扫过
他终于明白,当时作为一只小小“虫豸”,鬼兽有多么给他“面子”!
双头妖魔的残躯朝着云雾深处坠落,远方那些妖魔,还在鬼兽那惊天动地的幻术中找不到北,等回过神,领头的已经死得透了。场面冷了一下,然后不知谁开了头,一个个仓皇掉头,转眼都沉进了黑沉沉的雾气中。
鬼兽没有追击,它蹈云踏雾,稳立在云雾中,张口一声巨吼,威风凛凛,音波轰传四方,数息后,余慈这边也清晰得闻。
再向下,“入口”处的妖魔大部队,此时又漫上一层,但当鬼兽吼声袭来,分明是齐齐瑟缩一下,已经完全慑服在鬼兽的凶威之下。
余慈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这场面有些微妙。鬼兽的行为,固然是震慑群魔,可是细细观察,味道有点儿不对吧!
这感觉来得全无理由,只是出于长年做类似事情的经验和直觉。
正想着,下面幽暗区域中,忽有数十道黑影蹿上来,在虚空两翼分张,便像是扯开一张大网,气势汹汹地朝鬼兽那边压过去。
“反应过来了?这么快?”
余慈大感意外,这时候鬼兽也不吼了,它同样感觉到不妙。此时它肩背上的旧伤仍是血流不止,连带着右前肢都给血色染透,形容成威风惨烈,说过得去,但狼狈什么的,也可以讲。
再来一场大战的话
鬼兽这时候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的举动。它掉转身躯,夹着尾巴便跑,速度仍是飞快,且越是提速,其身形越淡,到最后已经完全融入了滚滚云雾中,没有丝毫痕迹。
等浩浩荡荡数十头妖魔夹杀上来,等着它们的,便仅是还渗着血腥气的云雾虚空。
在初时的怔忡后,妖魔们狂躁起来,几十个形态各异的魔躯鬼影散开,尽可能地扩大搜索范围,想找到鬼兽的踪迹,但这又怎么可能?
倒是余慈,切实感受到了这些妖魔的威胁。为了不去当遭殃的池鱼,他起身出了岩隙,向上攀爬。
之前在里面没觉得,现在暴露在激战后的空气中,余慈便感觉到了大战余波的影响。刚刚被激战排开的云雾正缓慢聚合,大气寒潮中,依然充斥着各式各样怪异的风漩,冷热不定的风力裹着浓重的血腥气,来来去去。
也在此时,余慈嗅到,云雾翻卷中,有一种别样的气息留存。
和周边妖魔、凶兽的腥膻气不一样。这气息乍闻去清清淡淡的,感觉很好,但进到喉间肺里,却突变得一片冰寒,让他哈出的浊气,都险些冻结在口鼻中。
类似的气息余慈从前没有接触过,他可以肯定这一点。像这样的气味只要闻到一次,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刚刚,是不是有谁来过不,是肯定有谁来过!
就在那惊天动的幻术发动之时,来人并无掩饰,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只看旁人有没有能耐捕捉其中的信息。
余慈挠挠头,他有份儿比较大胆的猜测:总不是和鬼兽幻力相关的那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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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屠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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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这个猜想,余慈上行两里路,耳中一声呼啸,自极远处传来,再看照神图中,“入口”处的数万妖魔,似是得了号令,再次向着无形的障壁发动冲击,一朵朵丑陋的血花接二连三地绽开,而下方的阴影更像是卷动的黑潮,一**推挤着涌上来。
不停地有妖魔从中挤出来,然后再摔落到无底深渊中去,但终究还有更强力妖魔成功地突围,不过数息时间,照神图最下方这片区域,便是妖魔鬼怪横行,虽然它们似乎也没有再向上扩张的**,但一时的感觉,又哪得说得准。
此时,“一气三呼”之术的效力终于用尽,图景瞬间蒙上一层阴翳,尤其是下方“入口”处,更是被冲天的妖魔气息干扰,直接化为虚无。
“以后这地方再也来不得了。”
余慈这时才想起来,于舟老道交给他的玉简中,有一味药材就是此种环境下生长,但既然出现这种情况,他日后势必要绕道而行。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这个消息及时传到离尘宗那边。
他加速向上攀爬,同时非常在意一件事:“妖魔第一次被鬼兽惊退后,组织的攻势实在太快了,依然是那些妖魔,刚刚还抱头鼠窜,为什么突然就鼓足了勇气?”
暗中有什么妖魔大佬在操纵吗?为什么又要打鬼兽的主意?
至于猜想中的那一位,也对这边感兴趣?
他很想得到答案,不过更切实的感觉是:这些事情离他太遥远了,也许交给离尘宗去伤脑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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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裂谷的冬季深入得异常迅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寒意又深重一层,呼啸的北风吹过,便能把人的骨髓冻成冰。除非是通体精气神浑融如一,达到所谓还丹境界的高人,谁也不敢说自家真的是寒暑不亲。
在天时变化的伟力下,便是像成荣这样已凝成“阴神”的修士,也要穿上厚一点的衣物防寒,此时在高空飞行,更是苦差事中的苦差事。就是现在时间宝贵,成荣也减少了自家武士乘雕巡行的时间和次数,免得冻出病来。
可是偏有一人,像是和恶劣的天气较上了劲儿,乘雕飞行的次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大地增加了。此人当然就是万灵门的宝贝孙小姐,史心姑娘九丫头。
成荣很明白女孩儿心中的想法,也没有正面地劝阻,只是以长辈的身份布置了更严格的功课,要求小姑娘完成,以尽可能地消耗掉她的精力和时间。
这方法有点儿用,但未能治本。小姑娘稍有点儿空,就驾着那只已成为她专属座骑的血雕,在天裂谷上方盘旋,成荣也不好阻止得太明显,只能随她去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四天。
其实成荣也没有太多时间管教孩子,现在天裂谷周边的形势对他们十分有利,白日府在天裂谷的精锐可以说是倾巢出动,全部沉到谷中追杀余慈,没有这些人掣肘,万灵门等势力便能够非常从容地开展工作,更重要的是,三家是有一些默契在的。
除了一些个人间的小磨擦,万灵门、净水坛和玄阴教三家之间甚至可以说是其乐融融,你占你的地盘,我寻我的仇人,他找他的宝藏,慢慢的,三家势力的目的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是那点儿默契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清晰起来。
这一日,玄阴教的传法仙师明蓝和净水坛首席弟子证严联袂而来,说是商议解决昨天一起小冲突,成荣也是心知肚明,将二位各自宗门的重要人物请进帐中,仔细商议。
谈了约半个时辰,上空忽然传来尖叫声。
成荣最初听到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心脏差点儿就是塞在喉咙里。他冲出帐外,还没想出是怎么一个情况,小九已驾着雕儿降下来,小脸上惊惶不安:
“白白日府的人回来了!他们回来,余先生呢?”
等成荣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旁边的明蓝已经微笑开口:“白日府的人回返,未必就是得手。余先生剑术高明,人也机警,全身自保也是有可能的。”
只听这语气,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她和余慈乃是故交。成荣此时也只有苦笑着应和了:“九丫头,明法师说得不错,余先生实力非凡,白日府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拿住他”
哪知证严和尚也来凑趣,一声佛号之后,便低低发笑:“要是真担心那个余慈,不妨直接去问吧,我倒想看看,黄泰那一拨人马,在谷下转了这么三四天,会带个怎样的面皮回来。”
小姑娘一听便是跃跃欲试,看到这幕情形,成荣大感头痛。他真的不是能够随机应变的人物,被几方这么一挤迫,又想到渐渐成形的默契,当下从善如流:“白日府下谷多日,说不定有些新消息,我们且去探探虚实。”
在九丫头雀跃的态度下,这理由实在苍白无力了些。
成荣等主事各领着几名手下,在天上血雕的指引下,只花了小半个刻钟,便在路上“巧遇”了黄泰一行。双方刚打照面,那边黄泰就是脸上变色,竟是脚步踟蹰,进退不得的模样。
这边哪个不是阅历丰富的人物,见状便知不对,再看黄泰身后,分明是少了几人,便连管事刘四维都不见了。
不管是成荣还是明蓝,心中都是惊讶万分,但也知道不要轻易戳人伤疤,都在暗自寻思用个什么言语,套些话出来。可是他们却忘了,旁边有一个大麻烦。证严和尚远比两人的反应直接,已是咝咝发笑:
“一别多日,不知黄老弟在谷中有什么收获咦?刘管事为何不见?”
一语既出,黄泰的脸色便是铁青。成荣和明蓝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无奈,净水坛出来的人物,果然都是大麻烦,只这一句,黄泰便会恨他们一辈子。
不得不说,小九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她很快就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甚至猜到了造成此变化的缘由。小姑娘一下子兴奋起来,她从成荣身后探出头,仔细打量对面黄管事的脸色,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然后便猛扯成荣的下摆,小脸涨得通红:
“耶,耶,成伯伯,余先生是不是打赢了,你看”
成荣暗叫了声“我的小祖宗”,忙把女孩儿扯到背后去。他倒不是怕得罪黄泰之流,而是他深知对方“千口蜂”法器的凌厉,万一真把对方逼得急了,如此近距离下,小姑娘的安全堪忧。
小九努力挣了两下,抵不过成荣的手劲,只好在后面嘟哝:
“余先生肯定是赢了,你看那人脸上,颜色真难看呢!”
“是啊,确实是难看,难看到家!”
轻悠悠的话音在小姑娘耳畔响起,却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人,然后,她看到前面的成荣、明蓝、证德三人齐齐回头,各人神情都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带着惊色,其中犹以成荣为甚。
前面三人的目光都从她头顶越过去,小姑娘很好奇,想扭头去看,却有一只手从脑后圈过来,拍击她的脸蛋:
“小姑娘真招人喜欢!”
冰凉的手指打在脸上,微微生痛,里面绝没有半点儿善意。小九又哪是省油的灯,她秀眉立起,扭身想挣脱,哪知才一动弹,那只冰凉的手便虚化了!
透明的手指从她的脸侧插进来,贴着喉头抹过、又从另一侧抽出去。这个过程,任何器官都没有伤损,那只手根本就是一个幻影,全无实质。然后所经之处,寒意像是铺开的冰粒,塞满了喉咙,再蔓延到下颔、面颊,把她的表情冻住。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五指细瘦尖利的手指,像是五把刀子,从自己头部切进去,抽出来,似乎还在脑腔内搅了一搅,那种经历
小姑娘两眼一翻,当场昏厥。
天地昏暗的瞬间,她隐约听到成伯伯的咆哮:“屠老怪”
这一刻,成荣真的是肝胆俱裂,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倒下,成荣心中的一根弦突然崩断了。在此瞬间,他忘掉了来人的身份,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咆哮着冲上去。
“小姑娘不错,就是胆子小了点儿,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来人这样回应,前前后后,他的语调都没有任何变化。面对冲上来的成荣,也没有闪躲,任成荣充斥着腐殖魂火的拳头砸上脸面。
拳锋没有击中任何实物,魂火烧灼空气,也只是在虚空中留下不值一提的涟漪。然后,双方身影贴合、交错分开。成荣止不住前冲的势子,冲了过去,由此至终,他都没有碰到任何实物。前方发话的家伙,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虚而不实的幻影。
一拳打空,成荣的脑子也清醒了些,他手臂肌肉一松,箍在上臂的两枚圆环滑落到手上,转眼蒙上一层死白的腐殖魂火,带动圆环上的禁制,嗡嗡鸣响,声势惊人。
可惜,也仅此而已。
一声尖嚎骤起。
嚎叫声直接成荣脑壳内炸响,在受此刺激,他神魂一震,不安其位,元气自然不稳,便有寒意刺破护体真气,直逼后脑而来。
寒意瞬间透入脑宫,向下蔓延。成荣的肉身一时并无伤损,神魂却是承受不住,已经洗炼有成的阴神骤然虚弱,遇寒意如见克星,像是虎口下的羔羊,瑟瑟发抖。
他大叫一声,这时才记起来,他一个刚刚凝成阴神的通神修士,如何抵挡百年前已经是还丹高人的白日府首席长老,屠独老怪?
此时他面对的,就是“攫魂阴抓”,乃是屠老怪十分有名的手段,专门破开肉身防护,攻杀神魂,使至极处,甚至能把神魂直接从肉身里“揪”出来。
眼下,屠老怪就是打算这么做的。
“屠长老,一个玩笑,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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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传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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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蓝轻柔平和的嗓音在这要命的时候响起来。虚空中,屠独缈无形质的手爪凝住,随即化为轻烟消逝。
“明法师也知道是玩笑?唔,证严小和尚想必也是知道的,只有这万灵门的废物不明白常年和死物打交道,脑子也裹了尸毒吧!”
说着,他便哈哈大笑。直到这时,周围其余人等才算是看清他的形象。
名震绝壁城上百年的屠老怪没让他们失望,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干瘦老头儿,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可是没人能轻视他,只因为在阳光的照射下,此人身躯竟然是半透明的,披身的黑袍更像是一层同色烟雾,缭绕不散,妖异诡谲。
看到这副形象,没见识的会惊呼“白日见鬼”,而明白道理的则会道一声“阴神日游”,惊骇较无知者犹甚。
明蓝比任何人都要淡然自若,她目注前方介入有形无形之间的阴神,依旧是笑眯眯的,额头眼角浅浅的笑纹愈显得和蔼可亲:
“一别多年,屠长老精神如昔,令人欣慰。”
然而不等屠儿回应,旁边证严和尚已经是抢过了话来:“哪里是如昔,如今屠长老身体大好,真是可喜可贺!”
屠独老眼眯起来:“小和尚是消遣我来着?”
证严和尚笑吟吟地,只是以他那副毒蛇面貌,这笑容可绝不好看:“怎么,屠长老的身子骨还是那样?绝壁城到天裂谷两万里有余,阴神出窍过久,怕是有些妨碍吧!”
这哪还是关心,分明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屠独的性子也是古怪至极,之前与一个**岁的孩子斤斤计较,眼下对上证严,脾气却好的很:“好,很好。”
阴神在虚空中微微波荡,显示的神情有些模糊,但言语是清晰的:“小和尚很懂事,代我向伊辛大师问好。他也是好手段,养出这么个好徒弟,本座羡慕得很哪!”
那个“养”字落得极重,证严的脸皮抽动两下,陡地沉默了。明蓝似若无意地瞥来一眼,不再说话。
看到证严和尚难看的脸色,屠独再次大笑,由阴神驱动的空气震荡发声,尖锐刺耳。随即,他便煞有介事地摆摆袖子,从前面明蓝和证严中间“走”过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丝丝寒气透过去,明蓝笑眯眯地不以为意,证严则皱眉后移尺许,让过正锋。
直到这时,先前受屠独威煞所慑的万灵门弟子们才醒回神来,就近的弟子一拥而上,一个领头的向明蓝二人行过礼,也不多言,吩咐同伴抱头抱脚,将陷入昏迷的成荣和小九护住,召唤来天上血雕,将二人放置上去,匆匆退走,走得耻辱又仓皇。
对面,黄泰自见得屠独现身以来,脸色就很是难看。等屠独走近,恐惧的情绪便难以抑止地扩散开来。他身后,府卫亲卫纷纷跪下行礼,衬得他像是一根木桩子。
最终屠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嘿嘿冷笑两声,自顾自地转了方向。府卫们都知道这位老大人的脾气,忙起身跟随,黄泰也迈动步子,脸色却是灰白僵冷,不见半点儿血色。
等两拨人分别远去,附近便只剩下明蓝、证严和两人的随从,天地间空旷许多。
这时候,明蓝忽然开口:“小和尚,你觉得如何?”
“明法师怎么也和那老东西一个调调!”
证严和尚的脸色已经好转很多,闻言抱怨一句,又咝咝笑道:“刚刚只顾得置气,明法师问的什么?”
明蓝横他一眼,对这个外貌阴冷,内里油滑的和尚也没什么办法,只道:“我是问你,对屠长老到天裂谷来,可有什么看法?”
证严的嘴巴很是顺溜:“那老东西托大的很,出窍神游,肉身远在万里之外,万一受创,连个修养的地方都没有他真以为这天裂谷是绝壁城,人人都要让他三分?嗯,明法师是让小和尚我这么说吗?”
“净水坛里出了你这样的人,也算是异数。”明蓝眉眼含笑,便是青春不再,也自有一番风仪。
“我知道明法师的意思。”
证严终究是见风使舵的行家里手,直接转到正题:“老东西还是非常小心的,刚刚阴神发力,虽是一片冰寒,内中却有阳和之气,出现这情况,可不像是神游万里之后。要么,老东西刚刚说谎,其肉身已运到附近,要么,肉身未至,却附魂在什么东西上面”
“你说日魂幡?”明蓝笑吟吟地回应。
证严大赞道:“明法师明察秋毫。”
对和尚的马屁,明蓝不置一辞,只道:“日魂幡可是他的心头肉,此番携来,莫不是势在必得?”
“谁知道呢?”
“是吗?”明蓝恢复了笑颜,“谷中传说的地仙遗宝,真形仙蜕,处处抓着他的心思。要是我阳寿将尽,肉身崩坏在即,听到有这样的好事,怕也忍不住要搏一搏,何况屠独呢?”
证严咧嘴便笑:“明法师风华正盛,哪用得着”
他的话音突然断掉,只因明蓝以手比唇,这个动作似乎带着魔力,阻止他继续油滑下去。
“我们不开玩笑!”
虽是这么说,明蓝却仍在笑着,笑得和蔼可亲,证严和尚的笑脸却收了起来,换成一脸凝重。他还有些不太确定,声音低了一截,沉声道:“明法师”
明蓝摆摆手,旁边随侍都听话地退到一旁,见她这举动,证严和尚想了想,也示意自家弟子退开。那几人一直退到绝对听不到话音的外围,又背过去身子,将谨慎做到极致。
这种气氛之下,证严似乎有些烦燥,狭长的眼眶内,光芒闪烁,皮肤上则透出一层青气,呼吸也粗重很多。相比之下,明蓝依旧是微笑着,却像是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看着证严,一语不发。
在她的目光下,证严的表现愈发地古怪,他开始张开嘴,大口地呼吸,喉咙眼儿里透出蛇一样的咝咝声响,但这声响几乎要为外围人员听到之前,又沉寂下去,而在他昏黄的眼中,则亮起一圈妖异的紫芒。
看到这一切,明蓝眼角挑起,笑问道:“伊辛大师?”
对此莫名的言语,证严和尚竟点了点头,因为先前的变故,他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此时也没有擦拭,甚至煞有介事地双手合什,向明蓝行了一礼:“请明示。”
此一举动,以前的和尚也能做出来,却必然要有几分装腔作势的油滑。但这回,他从骨子里把那种气质剔掉了,纵然外形阴森丑陋,却能让人看到他的恭谨凝重。
明蓝莫名地轻叹一声,语气随即转为低沉严肃:“上谕有言,少来多事!”
这与前面一切言论都毫无干系,和尚的身子却是猛震了一记,没有任何迟疑地回应道:“谨遵法谕!”
明蓝听他这么说,端凝的面色倏化春风,轻笑道:“意思可是传到了?”
“是。”和尚的态度依旧恭谨。
明蓝看他这模样,不由莞尔:“何必如此。你我不相统属,我这边也只是传达上意,大师这个态度,让我这后辈如何自处?”
“哪里,应该的。”
和尚露出一个笑容,但无论怎样,都是阴森难看:“两教同气连枝,彼此信重,不分彼此,更何况明法师一颗虔诚之心,两教无不佩服,这与辈份无关。”
言罢,和尚再施一礼:“既然法谕如此,贫僧必然遵行不误。眼下事多,先行一步!”
明蓝也施一礼,道:“不送!”
等她微躬的身子挺直,身前传来了证严长长的吁气声。
相较于之前,证严显得有气无力,他身上僧衲已是半湿,眼中那圈紫芒也消失不见。而且,他投过来的眼神也与先前不同,随性的态度不见了,而是带着些许恐惧,乃至愤恨。
当然,更多的还是忌惮。
明蓝轻轻叹息,然后,她做了一个非常令人意外的动作。她伸出手,抚上了证严的面颊,这个动作让和尚愣了,甚至忘了躲闪,被明蓝像哄孩子一样轻拍两下:
“可怜的孩子。”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后,明蓝不再与他说话,唤上随从,转身离开。
这算是羞辱吗?
证严呆立半晌,没他的命令,随侍弟子也只能背着干站着,任冬日的冷风劲吹。除了呼呼的风声,天地间再没有其他的声息。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风声之外的声音将证严惊醒,他闭上眼,让几乎炸开胸膛的激涌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冷眼回头,这一刻有人高呼:
“前方道友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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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灵门的驻地一片愁云惨雾,和万灵门四管事齐出不一样,万灵门在此是以成荣为主事,另一名挂长老虚衔的为辅。只是这名为虞玄的长老,虽也是个通神修为,却是最没有主见的,成荣和孙小姐这么昏迷着被抬回来,他立刻就慌了神,召集驻地的头目商议,偏偏控不住局面,会上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有人说要拔营而走,有人要固守待援,有的说要把伤者预先送走,还有的说路上伤者更不安全。几个头目谁也说服不了谁,可任是谁都要承认,此时此刻,屠独老怪的威煞便像是一座山岳,压在头顶,迫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正一团乱的时候,外面忽传来消息,说是净水坛首席弟子证严和尚携友人前来探视伤情。一窝子人登时面面相觑。还没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真正的好消息传过来:
成荣醒了。
虞玄长老长吁口气,抚了下花白的头发,觉得这短短半个时辰,他又老了十岁。
小半刻钟后,成荣强支起身子,在病榻上接待了客人。一见到证严之后的那位,他因阴神受损,一直困乏难睁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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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阳光
与证严一起进来的正是余慈。他脱离妖魔乱局之后,没有耽搁,便向谷顶攀登。他有照神图支应,在白日府诸人还在辛苦寻找向上的路途、与猛禽凶兽纠缠的时候,他却能选择最近、最安全的路途,速度快了何止十倍。
所以,比黄泰等人出发晚了近一天时间,到最后也就是一个前后脚。
也因为如此,他看到了谷顶这场冲突。
不过,屠独现身太过突然,下手也又快又狠,他没来得及动用“一气三呼”之术,双方便分开来,这其间的事情他不太清楚,但后面明蓝和证严的古怪交谈,他却看个正着。
出于某种考虑,他主动招呼证严和尚,请他引路到万灵门的驻地,证严和尚竟也爽快地答应了。这才出现了让成荣猛吃一惊的这幕情形。
“成道友身体可安妥了些?”
余慈的态度比之头回见面时,可要温和太多。毕竟今日这档子事,与他脱不了干系,更别提中间还有一个全然无辜的小丫头,因为他被屠老怪伤害。
成荣朝旁边证严和尚瞥了一眼,就明白余慈已经知晓了内情,这时候他当然要自称无碍,不过余慈却没有和他再客气,直接提出来:
“小九如何?”
成荣也就是刚刚醒来的时候,抽空看了小姑娘一回,此时除了担忧吁叹,也说不出个究竟,干脆邀请余慈二人一同探视。
小九的睡帐中,只有一个从家里带来的仆妇,修为平平,此时正是手足无措。只因小姑娘在发呓症,此时小脸苍白,嘴里胡言乱语,身子也不安份,仆妇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正慌乱的时候,余慈三人掀帐进来。
“九丫头。”别的不说,成荣对小九的关切是肯定假不了的,见了小姑娘这般模样,已是惊得魂不附体,忙扑过去安抚,把后面两个客人都忘在了一边。
余慈一言不发,走到榻前,半跪下身子,举手轻抚小姑娘额头,触手冰凉。
后面证严低声开口,声音愈发像蛇类一般,阴森可怖:“大概是被阴神魔性伤了神魂,说起来不是太严重,但要好好调养一年半载,不可再有惊吓。”
证严所言正是最紧要处。
要知阴神乃是修士洗炼隐识、清净心魔后得来,但人之心魔滋生,随起随灭,便是成就阴神后,也并不消停。寻常修士,会时时洗炼,以求阴神纯净。但也有人会以某种手段,收化心魔为己用,对敌时放出,损人神魂,十分阴毒。
屠独大概就是修炼此类法门,阴神化形之后,心魔缠绕,阴气逼人。对小姑娘这样修为浅薄的孩子,也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只要阴神沾染,立时心魔上身,损伤神魂。
成荣的牙齿挫得咯吱做响:“我与屠独老儿不共戴天!”
余慈没说什么,证严却是嘿了一声,摆明是不屑成荣的狠话。他倒未必有什么恶意,而是天生这样的脾气。按说成荣也知道,但眼下小九这般模样,他如何受得了,当即怒目而视,双眼已是血红。
证严哪会怕他,斜睨去一眼,倒想看看这家伙敢在帐里动手不?
余慈皱起眉头,还未说话,身边小姑娘忽地停止了动弹,眼睛大睁,里面充斥的是满满的惊惶,然后,她尖叫起来。
帐内的气氛被尖叫搅动,当场就绷散了。等三人回神,小姑娘已经就近抓着余慈的胳膊,像是即将溺顶的人抱着一根浮木,拼命地纠缠上来。
她的神志分明有些混乱。一会儿把余慈当成避风的港湾,在里面哭泣,一会儿又当成生死仇敌,又抓又咬,折腾了好久,才勉强安静了一会儿。
旁边成荣又是心疼,又是尴尬,又怕开口惊扰,只能以目示意,向余慈表示感谢。
余慈未及回应,已经把大半个身子都埋在他怀里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清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越过衣襟,扫到了余慈的脸,很显然是看清了,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用这样一个称呼:
“鱼刺哥哥?”
轻唤声细若羔羊,柔柔地在余慈耳畔回绕,慢慢又弥漫开来,像是是被久远之前刮来的风吹散了。
余慈呆住。
很久以前,有很多人这样称呼他,但几乎每一个这么称呼他的人,最后都在双仙教那深不见底的魔窟中堕落乃至死亡。所有明亮的回忆,最后,都会蒙上一层阴翳,困得人呼吸不畅。
他在天裂谷上和小姑娘聊天时,曾说起过一些双仙教的事,却没想小九旁边不说,先把那称呼用了,这里面自然有小姑娘一点儿可笑的心思,可眼前这一声呼唤,却似乎重新把阳光照射进来!
在他发怔的空当里,略微清醒的小姑娘终于发现,眼中人不是在梦里,她轻呀了一声,苍白的脸上腾起了晕粉般的微红。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心思了,软绵绵又乱糟糟的,像一团搅在一起的棉花,但到最后,却被单纯的喜悦冲淡了:
“余先生,真的是你啊!”
小九眼睛发亮,而这光彩似乎弥漫到整张小脸上,让她彻底地清醒过来,活力一下子就注满全身:“我看那个黄泰的脸色,就知道余先生一定没问题。别说是他们那些人,就是”
她话没说完,这里面事关不己,也是最冷静的证严和尚一声咳嗽:“神魂损伤未愈,切忌大悲大喜!”
余慈立时醒悟,忙温言安抚小九,哄她闭目休息。
九丫头很显然是不想睡的,便拿眼瞪证严和尚,只是看到和尚丑陋的面孔,却又怕了,干脆把脑袋埋到余慈胸口中,说什么都不拔出来。
成荣的脑子总算是转过来圈儿,要说万灵门“腐殖魂火”有一半的功夫用在神魂上,他比余慈和证严要更明白一些。知道帐中几人都不擅长治疗神魂损伤,便派人去请虞玄长老过来。
那位长老性子虽是个温吞水,却非常精于安神、**等术,入帐后使出几个安神符咒,果然大有效果,小姑娘唔唔几声后,终于在余慈怀里睡了过去。余慈没有立刻放开,直到确认小九熟睡,才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好,帐中几人对了下眼,都退了出去。
帐外,成荣首先做的还是向余慈致谢,不过经由这么一回,他的精神是愈见萎靡,虞玄长老也说,成荣神魂创伤要比小姑娘重得多,若是调理不善,三年五载都未必见好,甚至修为还会大幅退步,实实在在是出了大问题。
但这时,成荣反而什么都看开了,他也不管证严会怎么看,告罪一声,强打着精神,扯余慈到旁边,沉声道:
“余先生,天裂谷这边,有屠独在此,除非宗主或胡师叔亲至,否则无人能敌,呆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且九丫头损了神魂,必须回去调治,我的意思是,今日便拔营回返”
此时,成荣已经不现称呼余慈为“道友”,而是跟着小九叫“先生”,更显亲近,余慈可以理解,但不明白成荣为什么告诉他这些。
成荣紧接着道:“当日遇到先生之后,我以鬼相花之事,请示门主,门主当即答应,将宗门所藏的两朵鬼相花送来赠于先生,此时已在路上,我会在营中留人看守,接收此物,到时先生自来取便是。区区心意,先生务必答应。”
这话却是出乎预料了。余慈怔了怔,没想到万灵门在此事上竟是如此痛快,交接之心一览无余。
成荣更是彻底放开了,他沉声道:“先生是明眼人,见到敝门这情形,也知这几十年,白日府是怎么个嚣张跋扈法。敝门与白日府,实是不共戴天,只是现在实力不济,只能忍辱一时,只等时机成熟,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枉了。如今只请先生保重,避过白日府的报复,来日再见,必与先生并肩破敌!”
说罢,他拱手一礼,转身便走。
没一会儿,驻地就是人声鼎沸,万灵门驻扎在此地的人员开始拔营,集结撤走。正昏睡的小九,也在其中。
余慈站在营地之外,嘿了一声。说实话,便是成荣说得再慷慨激昂,也很难触动他的心弦。堂堂修行宗门,不去登仙道、求长生,反而为着莫名其妙的利益,拼生打死,眼界全都锁死在绝壁城这一隅之地,那格局心胸,不免让人摇头。
在这个层面上,白日府、万灵门全都是一路货色,丝毫不值得同情。
然而,这里面却有一个小九
正沉吟间,身后有人咝咝发笑,只听着这声,便知是证严和尚。
证严和尚发笑,自然不是为了卖弄他那破嗓子,而是用他一贯的毒舌,挑战他人的承受极限,乐此不彼:
“瞧你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义愤?”
余慈不知证严和尚哪只眼睛看到他义愤了,旋又想到这大概是一次试探,并不在意,只因他所思所想,并无不可对人言处:
“万灵门到了白日府的位置上,未必会干得更漂亮。”
余慈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所在,随即摇头道:“我只是奇怪,屠独老怪怎么说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何苦与一个孩子为难?”
证严的笑声更是难听:“你想和一个疯子讲道理?”
“哦?”听他有发挥的兴趣,余慈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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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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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指望一个几十年僵卧床榻,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慢慢等死的家伙和常人一个模样?”
证严和尚话中满是幸灾乐祸的味道:“屠独是个老家伙,所以生平最恨年轻人,尤其是史家小丫头这种相貌一流,活力充沛的小家伙。这种人会让他嫉妒得发狂,非要毁掉才甘心。刚刚他竟然没有下辣手,已经很出乎我的预料了。”
余慈斜睨去一眼,未及回应,和尚又咝咝笑道:“说起来,你也是相貌一流,修为更是精湛,正是老家伙最讨厌的那种,要小心哪!”
说着关怀的话,可那证据怎么听怎么像期待着双方碰头,再拼个你死我活。
这和尚的性情真不讨人喜欢!不过,这倒是一个有用的讯息。
余慈沉吟片刻,又笑道:“我是外来人,对绝壁城不熟,不知道证严师傅可否为我多介绍两句,这个屠独老怪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
证严昏黄的眼珠发出微光,给人的印象便是阴冷无情,但可能是在照神铜鉴中看到了一些隐秘的细节,余慈却感觉着,此人内心的情感非常之丰富,与外表大相径庭。
和尚看了余慈好半晌,嘿然道:“若我是你,必须是有多么远跑多么远,哪来这么多废话。”
“知己知彼,跑起来才能不被追上啊。”
余慈笑眯眯的,话里话外却是十成十的认真。证严和尚感觉到了,不免有些疑惑,但很快又咝咝发笑,将这情绪掩饰住:
“说说也没什么,广交朋友总是好的,只不知我这好心送出去,能否换来万灵门那杯羹?”
这话说得真直白,也有点净水坛首席弟子的风范了。
不过,在余慈分明没有正面回应的情况下,证严和尚也并没有缄口不言。而是兴致非常高地和余慈聊起了屠独的种种传说,甚至后面还自由发挥,说起绝壁城几十来的形势变化。
两人的交谈一直持续到夜色将至,万灵门全部拔营而走,才算告一段落。
然后,证严和尚就那么拍拍屁股,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离开。
看着和尚远去的背影,余慈沉吟良久。经过这么一番不算交流的交流,他感觉到,这人虽然和死在他剑下的毒蛇和尚好似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面目可憎,还有一口毒舌,甚至也不算是什么好人。但却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万事不放心上的随性,这性格发展到极致,就是缺乏上进心,不看重面子、尊严,以至于油滑。
净水坛竟有这样一个首席弟子,确实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
不过,余慈还没有忘记,之前和尚与玄阴教传法仙师明蓝之间的交谈。姑且不说话中透露出多少讯息,只是最后,两人诡异的态度变化,就让照神图前的余慈大开眼界。
在二人态度变化之初,余慈便看到了,证严肉身之中,闪耀的阴神光芒剧烈变化,转眼间亮度提升,映得图景发花,微微震荡,若换算成修为,那一瞬间,证严至少要强了四五倍。
从当时的情形看,余慈可以肯定,中间与明蓝交谈的那位,不再是证严,而是那时不知身在何方的伊辛和尚,也就是净水坛的住持,绝壁城排名前五的厉害人物。
这世上果然是各类秘法层出不穷,这种说话间便能附身在他人身上的诡异法门,余慈以前连想都没想过。
但比法门更诡异的,则是净水坛和玄阴教之间的关系。
据余慈所知,净水坛名托佛门,实是一个藏污纳垢之所,自主持伊辛和尚以下,几乎找不出个好人来。因为绝壁城中形势,和万灵门大致站在同一阵营,算是白日府的对立面。
玄阴教则是传说中东方某个大宗门的分支,十年前刚刚迁到绝壁城,基本秉持中立,一直在平民百姓中传教,几乎不涉入绝壁城事务,像是这回到天裂谷搜索宝藏,已经是十年来少有的积极了。
就是这样泾渭分明的两个宗门,两位宗门内均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荒郊野外上演一出宣谕接诏的戏码,岂不滑稽?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再想到明蓝多次提到了屠独和天裂谷中的所谓“真形仙蜕”,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令余慈心中凛然。似乎,他触摸到一个非常了不得的计划虽然这计划马上就要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中断了。
不过呢,他这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计划,在脑中慢慢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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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名,树的影。
最俗的话,往往就是最真的理。万灵门、净水坛、玄阴教三家原本热火朝天的寻宝行动,在屠独驾临后不到一个时辰,便一个接一个销声匿迹,万灵门甚至已经打点行装,回返宗门。只有白日府的修士,提起了心气儿,每日里在天裂谷中上上下下,全情投入,搜索那未知的宝藏。但那几十号人,在无边无涯的天裂谷中,便像是几十只蚂蚁,所做的工作,与大海捞针无异。
总体来说天裂谷周边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让人心中发毛。
前几天堪称是谷中风云人物的余慈也消失了,像是怕了屠独的威名,在占了便宜之后,溜之大吉。
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万灵门送、接“鬼相花”的修士,都做好了白干一回的准备。
但是,当“鬼相花”按计划送达万灵门原驻地时,余慈便像是一个幽灵,趁着夜色突然出在那里,从护送的修士手中接过药草,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把两个在万灵门也排得上号的人物,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余慈两天来头一回出现在人们眼前,而他暂时也没有再次藏匿的打算。
告别了万灵门的修士,余慈信步走在山林间,同时打开盛放鬼相花的盒子。正如成荣事先所说,盒中摆放着两朵鬼相花,深紫的花瓣和叶片共同构成了鬼脸形状,看上去非常诡异,与玉简上的描述一般无二。
两株药材均经过处理,能够长久保持药性,倒省了余慈一番功夫。稍稍打量一下,余慈便将药材收起来,速度也开始加快。
不过,没等他跑起来,外围山林中便响起一声呼哨:
“余慈小儿,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
嗓音依稀就是黄泰的,伴着这声音,山林中连续不断地有人影扑出来,距离虽还比较远,可是四面八面都有人影闪现,一时间谁知道这里埋伏了多少人?
余慈却没有丝毫犹豫,在呼哨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朝着西方,也就是天裂谷的方向狂奔。
跑出没半里路,前面就有人斜刺里杀出来,三人一组,正是白日府亲卫组合。黑暗中惊鸿一瞥,余慈看到三个亲卫脸上虽是没什么表情,可剑势中分明就是决死之意。
交手多日,谁人不知,余慈那令人心丧胆落的凌厉剑法?在生死交战时与之正面相对,有八成脱不出是个“死”字,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府主亲卫结成战阵,也不会例外。
然而,余慈却没有发剑,而是甩手扔出一道大日符,瞬间强芒暴闪,在黑暗中杀伤力更是惊人。
三名府主亲卫都是瞪大眼睛,提防着余慈的恐怖剑法,哪里会想到竟是这般结果?他们的反应比当日的毒蛇和尚还不如,当下齐齐惨呼,眼睛已是受了伤损,决死的剑势自然土崩瓦解。
余慈这才持剑冲前,轻而易举地从三名亲卫中间杀过去,不需要动用那雾化剑意,赤芒微闪,三名亲卫便都是喉头溅血,死得干脆利落,也是无比憋屈。
“与人拼命,却拿绝望打底,不死何待?”
作为以命搏命的行家,余慈有绝对的资格对三名亲卫表示不屑。当然,他更不屑的是黄泰那厮的手段。
其实,今日黄泰的算计还是有些水准的。首先是从万灵门的内线处得到消息,抓住余慈前来接收“鬼相花”的机会,布置人手,在外围埋伏;其实也看准了余慈雾化剑意虽是凌厉,却只是头三板斧的杀招,将埋伏人手分散,以小型战阵的方式,给余慈添麻烦,迫使其运用杀招,逐步消耗气力,最后再一鼓成擒。
这法子不是不可以,可是黄泰实在不是当头领的料子。他忽略了、或者根本不在意,经过多日来连续出昏招的表现,他在手下心目中的威望和地位已是江河日下的现实。犹自用“兑子”的方式,不顾惜手下的性命,只为了换取余慈雾化剑意的使用极限。
在他看来,这法子很划算,可在手下们眼中,又如何?
黄泰不知余慈的不屑,此时他还在五里之外,领着最精锐的一群手下,等在余慈的必经之路上。
他也是下了重注,认定余慈不会放弃“熟悉天裂谷地势”这个最大优势,将重心全部放在西边此次行动,是他挽回在屠长老心中地位的最后机会了,故而绝不容有失。
夜间相对静寂的山林中,每一声喊杀或惨叫都格外清晰,虽是连不成串,但听得出来,目标分明就是朝这边来了。通过这声音还有预先设计的传讯之法,黄泰领着手下们在山林中慢慢移动,随时修正截击的地点,又像是一群饿急眼的野兽,就等着猎物靠近,便冲上去把他撕碎!
偏在这时,起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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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追求
这雾起得的蹊跷,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弥漫开来。雾气浓重偏又范围极小,就笼上这数亩山林,蒙蒙不散。远方最后一声惨叫声已经非常接近,雾笼的山林中,四面聚拢的人影都变得模糊起来,影影绰绰,又混乱不堪。
黄泰先是迷惑,但某个念头闪过,他的脊柱一下子冷森森的,如浸冰水。
他是见识过余慈一击中的,远遁无踪的本事的。这种环境,视野不清,人影杂乱,岂不是最适合那厮的发挥?不,说不定这雾就是余慈的手笔,那厮就隐身在雾中,伺机下手!
有了这个认识,黄泰怎敢怠慢。当下阴神微微振动,便像是甩开一张由神识编织的大网,将近三十丈方圆全部纳入感应范围。
这种阴神感应,范围广大,感应清晰,方圆三十丈内,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模糊感应范围甚至能扩及一里之外,非常厉害。但神魂之力消耗甚大,也格外承受不住直接攻伐神魂的咒法之类,所以他一直都非常谨慎,但在此时,他实在忍不住了。
神意大网笼罩之下,范围内所有生灵的神魂波动都清晰地映现其上。生灵之神魂个个不同,在黄泰这等修为的人物把握下,任何细微的差别都是最醒目的标识。
他命令手下在旁边护卫,自己则全力感应。刹那间,附近激烈运动的府卫位置全都被收拢其中。可是,最关键的那个余慈在哪里?
黄泰脑子有些懵,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豁出去了!
一咬牙,一直在肉身内伺主导神意的阴神,陡然出窍。没有了肉身的限制,阴神感应的敏锐程度瞬间提升何止十倍?在此瞬间,他“看”到了,在山林某处,一股冰寒冷澈的气息正融在浓雾中,随风飘动,无声无息地逸向远方。
那气息几乎与浓雾融为一体,结合得是如此紧密。若非阴神强行出窍,带动神意大网激烈振荡,与周边生灵神魂产生干扰反应,这回又要被瞒过去!
那位置是西面?
阴神瞬间没入顶门,黄泰激零零打了个寒颤。他虽然成就阴神,但距离阴神出窍神游还有那么一段距离。阴神在未臻圆满前暴露在天地间,纵然是连月光都没有的夜晚,也是微有损伤。
他强压下身体不适,破口大骂道:“后面,那王八蛋在后面!”
在黄泰的驱使下,周边府卫亲卫一窝蜂似的冲过去。黄泰也跑出两步,可很快他就绝望地发现,目标必然是有一流符法加持,速度快得惊人。除他之外,这里没人能够追得上。
在广阔的山林中,若大队人马不能形成合围,他一个人追上去,又有几成把握能将那个狡猾如狐的家伙留下?
又想对方几乎要彻底与云雾融而为一的诡异手段,黄泰不自觉停下脚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天裂谷中,对方能够来去自如,将他们一帮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有这样的本事,在天裂谷中,不正是如鱼得水?
前方,余慈的身形已经完全消融在夜色里,但没有雾气的遮掩,他神魂独特的波动,也如烛光般燃烧,闪闪灭灭中,指明了方向,却也随时可能脱出感应范围。
黄泰惨然一笑,终于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玉符。
这玉符上面廖廖几道符纹刻画,阴气森森,灵光闪耀。这不是他的手笔,而屠独赐给他的应变之策。
黄泰却希望一辈子都不要用到这个。他还记得很清楚,在他接过此符之时,屠独笑眯眯的言语:
“白日府立派百多年,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本座倒真想试试,擒捉那么一个小辈,滋味儿如何?”
黄泰明白,若老家伙真的试了,他在白日府的未来,必然是黯淡乃至于悲惨。但放跑了余慈,那他的未来他也就没有未来了!
再不犹豫,阴神驱动神意灌注其中,随即一把将其捏碎。
“嘶”地一声响,一道若有若无的烟箭飞射而出,飞不出半里,烟箭受风压冲击,形体陡变,丝丝缕缕的烟气化为根根素羽,几次曲折变化,竟化为一只巴掌大小的仙鹤,其势悠悠,速度却一点儿不慢,转眼飞得无影无踪。
看着烟鹤成形,黄泰身上一软。却不是耗力过大,而是他明白,他终于挥霍掉了屠独赐给他的最后机会!
他的牙齿挫得咯吱作响:“王八蛋,待捉你回来,我必让你后悔生在这世上!”
黄泰从来没有怀疑过余慈的命运,在他看来,有白日府首席长老、成名数百年的还丹修士屠独亲自出手,那小子的悲惨结局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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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遁的余慈暂时体会不到黄泰的复杂心思,刚才他以“雾流驻影符”为障眼法,以雾化剑意驱使肉身,使出近于隐身术的手段,已是把近些时日来,对叶缤剑意的理解运用到了极致。数里路跑下来,隐然已有些疲倦。
这种身体发虚的感觉,他已经很熟悉了。叶缤赠予的剑意确是神技,然而对他来说,负担也是很大。经过这些时日的熟悉,他明白,以雾化剑意出手,最多五剑,他就要全身虚脱,超过身体承受的极限。
还好,他还有“先天一气”造就的强悍回复力打底,几口呼吸的功夫,这倦意便一扫而空,全身又都充满了力量。
然后,他打开了照神图。
冬夜山林在淡青光雾中悬浮,依旧是倒扣的海碗形状,颜色略有些发深,忠实反映了天裂谷附近天色明暗的变化。余慈的心念在其中略作转移,很快就发现虚空中那只小小的烟鹤。
“果然是飞鹄魂符,姓黄的还真是没有半点儿创意!”
这符法他也会,是属于妖图鬼纹的范围。成符后,能够捕捉数十里范围内的特定阴魂鬼气、神魂波动,用以追捕定位,最恰当不过。之所以说是“果然”,是因为前日,屠独老妖怪将此符交给黄泰时,他正好用“一气三呼”之术加持的照神图从头看到尾,没有半点儿遗漏。
然后,屠独老妖怪就应该追上来了吧。
余慈慢慢蓄养气力,步伐自然放慢,他重新开始画符,将其封在照神铜鉴的青光灵引中,因为要照顾封存的时限,这个时间必须把握得比较精到才行。
三道符箓书就,心境从空明的状态中退出,自我的情绪泛起,说实话,他现在实实在在有些紧张,也因为紧张,脑子想的东西更多了一些:
他生来早熟,七八岁时,已经有一些比较明确的自我规矩,然而在双仙教五年,他却几乎没有干过任何心甘情愿的事,所以十三岁后,他获得了自由,就努力让自己每一件事情都做得顺遂心意、做得心安理得。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乐此不疲。
他追求长生,是没错的。但他追求、或者说是向往的长生,绝不是紫雷、赤阴双仙那种凶残狠毒,也不是白日府、万灵门那种蝇营狗苟,而是一种、是一种
怎么说呢?余慈暂时想不到确切的形容,但他明白,那应该一种令他无比满足、无比快乐的长生。
要求似乎非常高,但对余慈而言,这不过份。因为对他来说,长生是一切意义的集合。这个“意义”,便是对他“有意义”的事,他追求和向往的一切,都可以且应该归入这个范畴。
如果不能达到这个标准那种长生,还是长生吗?
所以,很多时候,他会干一些在旁人看来很莫名其妙的事:与道德无关、与利害无关、与是非善恶无关,这里面有且仅有一个充足的理由:
他满足、他快乐、他享受!
余慈咧开嘴,无声而笑。
照神图中,后面烟鹤已经追近了,不过,到现在为止,五十里范围内仍未出现什么碍眼的东西,他还有比较充裕的时间等等!
那是什么?
照神图青光弥漫,内里却有一个很碍眼的雾气长线,从边缘处沿伸过来,跨越山川河流,贯穿半个照神图,高速迫近,朝着他冲击过来。
放在最大比例的照神图中,这条雾气长线只是一道蛛丝粗细,可是若切换视角,贴近去看,便知这条所谓“长线”,其实是由周围一圈扭曲的光影拼合起来,粗有合抱,且直径在不断地扩大,那是某个惊人的力量穿越虚空时,留下的痕迹。
为了节省气力,以应对后面可能到来的艰苦局面,余慈没有运用“一气三呼”之术,现在照神图的清晰度便受到限制,所谓的“还丹雾霾”,又出现在图景中。
不过,这看起来可不像是还丹修士!
说起来,余慈对黄泰的计划了如指掌,但对屠独的打算,仍处于猜测阶段。以屠独的身份和能力,没必要把他的计划巨细靡遗地通知下属,他一个人,就是超过黄泰等人数倍的强大的力量。
余慈知道自己在冒险,可他偏偏有一以贯之的冒险理由。
长吸口气,稳定心绪。他飞快地测了下长线伸展的速度,答案是:一瞬千尺!这不是一个还丹修士所能达到的飞行速度,只十余息的时间,五十里的距离便被抹消掉!
猛抬头,此时此刻,已不需要再用照神图,余慈只凭肉眼,便看到山岭后的天空中,一颗灼灼亮星破空飞至。亮星赤光角芒,其大如斗,横亘天际之时,便如彗星曳空,可是那轨迹,分明朝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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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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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腿脚发力,转眼闪到十丈开外,然而他也看到了,天上亮星分明也微微偏转了角度。
再将眼光放开来看,不知从何时起,亮星、烟鹤和余慈本人,形一个固定的夹角,余慈动则烟鹤动,烟鹤动则亮星移,以此方式,牢牢锁定了余慈的位置。
转眼间,亮星临头,却轰然爆散。黑夜的天空中,亮起一团刺目的强光,没有任何东西炸开,只有一层热浪扑面而来。
掩住眼睛,隔了还有百尺,余慈便感觉到那边传递过来的恐怖热量,扑在身上便如火烤油浇的一般。偏偏这等高热渗到骨子里,又化为彻骨的冰寒,逼得他连打几个寒颤。冷热交替间,不自觉已出了一身汗,全身力气便在这身汗里,流失了小半。
“够阴毒!”念头方起,头顶赤芒膨胀,如火流瀑布般倾泄而下,瞬间将他灭顶!
余慈眼前刹那间燃烧起来,触目所及,全是跳动的火光,连接成遮天蔽日的幕布,要把他夹裹进去。
“开!”
怒喝声中,纯阳符剑的赤芒凝而不放,化为一圈有如实质的光芒,绕体回环。声势惊人的火幕转眼被赤芒剑气撕裂,外面相对清晰的空气透进来,与挤迫而出的火力迎面碰撞,发出轰声巨响。
撕裂火幕,余慈半点儿高兴的意思也没有。因为就在剑芒破空之际,一层隐晦而强大的力量,像是平地起来的妖风,抓住他元神驭剑之后不可避免的气虚时刻,破体而入,瞬间把他体内元气运转弄成了一锅粥。
这层力量披着火焰的外衣,却是晦暗阴森,无孔不入。余慈修为上差一截,又是猝不及防,当下便损了脏器,一口鲜血喷出来。
“隔空数十里,伤人于无形莫非这便是那飞星阴杀法?”
这是屠独给出的下马威。
自古符咒不分家,余慈精于符箓,对巫术咒法也有些认识。这时候,他记起从证严和尚口中听到的一个评价:要论修为战力,金大府主自然是首屈一指;可论及咒法神通,屠独老妖怪,可是当之无愧的绝壁城第一人!
为了证明这点,证严和尚还举了许多例子。其中,号称可杀人于数百里之外的“飞星阴杀法”,便曾被其重点提及,现在看来,这一击,有八成就是了。
他当机立断,不管周围择人欲噬的火光,回剑割破自己左手食指,凌空虚画,转眼就是一道“驱邪咒”书就。
驱邪咒属于妖图鬼纹一系,是以妖鬼之威,行厌胜之法。符箓图纹浸着鲜血,在虚空中扭曲转折,色泽先是微红,颜色渐渐加深,等余慈画完最后一笔,图纹的颜色已经红得发黑,化为一个狰狞恐怖的鬼脸,在咧嘴大笑。
这是余慈所能使出的最高等的厌胜法,也是这两天刚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学来。
没有犹豫,他口颂咒文,厉声发动。
虚空中一声尖锐嘶啸,那符纹鬼脸蓦地一个大的扭曲,哧声自燃,火焰也是黑色的。转眼燃烧殆尽,里面却一道光,自黑焰中弹射而出,直直印上余慈眉心。
脑际一昏,额头便是滚烫。此时不用照镜子,余慈也知道,他额头中央,必然已经烙上一个拇指肚大小的狰狞鬼脸,便以此鬼脸为中心,一个径约三尺的无形屏障铺开,挡住火焰中,丝丝流动的阴森之气。
余慈符成,也不耽搁,手中纯阳符剑再起,认定天裂谷方向,闷头狂冲。
平地里再次刮起妖风,吹得余慈脚下几乎站立不稳,但那刺入骨髓的阴寒终究还是被阻在外面,余慈把握机会,在咒力马上要形成第二波变化之前,撕裂火焰,冲击出来。
带着沾染的火焰,余慈在地上一滚,随即弹射而起,向天裂谷方向狂奔。昏暗的天色下,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但冲天的大火不算什么,倒是火中蒸腾的烟气,却被赋予了极强大的咒力。
“这就是还丹修士的手段。”
若是以前,余慈或许还会惊讶一下。但是在天裂谷深处,目睹双头妖魔与鬼兽的大战后,他的眼光倒是高了许多。
照神图中,火光闪耀处,扭曲的图景正在恢复,显示出这一波咒力正在散去,不过更远处,新的麻烦正追过来和之前雾气“长线”的情况有些类似,但这回出现的,是一个非常刺眼的斑点。
他知道那个雾气斑点的底细。也许随着他修为进步,图景的扭曲不像以前那么强烈,可是感觉是不会变的,那分明就是阴神出游状态的白日府大长老,活了三百年有余的屠独老妖怪!
终于来了!长出口气,大敌当前,余慈心中反倒有种难言的轻松。
事关生死,即使他不擅长事先布局,也努力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最轻松的当然是他一路领先冲进天裂谷,让屠独老怪在后面吃土,偏又乖乖地上套事实证明,这也仅是理想而已。
屠独的实力就摆在那里,即使他以照神图为依托,将计就计,趁屠老怪尚在百里之外,一路狂奔至此,却仍免不了吃他一记遥空咒法。这记小亏也再次给他提了个醒儿,要行非常事,务必要有非常之准备。
不过到现在为止,意外还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再说了,和一个还丹修士作对,哪有一点儿亏都不吃的道理?
再向照神图看了一眼,确认在其下方,那片重要地带依然如故,余慈再不多想,转身就跑。
他脚下飞快,而对方则比他更强。在叶途介绍通神和还丹两个境界的差距时,余慈有一点记忆犹新。那便是速度!
一般来说,通神修士通过符法等方式催运,一个时辰四百里路是能保证的,不过跑下来之后,也是精疲力竭,没有一两个时辰缓不过来。但放到还丹修士那里,不算驭器飞行,仅其本身的速度,便要超过一个时辰八百里,较通神修士足足高出一倍,而若是以阴神状态出游,还要再有提升。
才跑出不到十里,忽有一道寒意,自虚空中来,从他头皮上一抹而过。初时还只是凉丝丝的,但转瞬之间,便如冷水浇头,让他的脑汁都结了冰。
“被锁定了!”
余慈咧开嘴,让胸口积压的紧张气息呼出来。他从不怀疑还丹修士的手段,所以也不介意高估敌人。屠独老怪展现出来的本事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他加了把劲儿,速度再增,大步狂奔。
山石树影,走兽飞禽从脸畔擦过,一个个扭曲了形体,让这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先天一气穿梭在在肌体的每一个角落,输送着源源不绝的力量,供余慈消耗。
“先天一气”远未枯竭,但他的身体有点儿累了,而且他的速度受限于修为,无法进一步提升,而屠独和他的距离却越拉越近。
下一刻,余慈有了一个清晰的感觉,屠老妖已经“看”到了他!
阴森的寒气从虚空中蔓延过来,试图渗入他体内,又像是千百道细长的绳索,想绊住他的手脚。
“又是咒法!”
念头未绝,尖啸骤起。
尖音并非是从空气中传导过来,而是直接在他脑中炸响!
脑际轰声剧震,余慈几乎以为自己的脑壳要被掀开了,他一个踉跄,险此就仆倒在地,幸好他一直加持着驱邪符,神魂倒还稳固,并没有被一下击溃。但这时候,他也觉得头面有异,伸手一抹,才发现鼻腔、耳窍都沁出血来。
“这家伙最初的设计还是低估了他!”
余慈知道自己落入了绝对的下风。虽说这也是预料中事,但屠老妖的咒法诡谲,还是让他大开眼界,这种手段,无需近身,便能发挥出最可怕的力量,他自修行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便在此时,脑际又传来一阵冰寒,**里路的距离,对屠老妖的咒法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其神意竟然能够破开余慈的本能防护,掺着屠老妖独特的印记,转化为余慈可以理解的冷笑声,在他脑中回荡:
“交出寻找鱼龙草的秘诀,本座给你一个痛快。”
余慈可没有屠独十里传讯的手段,也不想就此纠缠不清。干脆澄心静意,凝神抵挡对方神意入侵,同时催动驱邪符残余的符力,脑中却也一清,屠老妖的冷笑声便似隔过一层厚厚的墙壁,变得模糊不清。
此时,余慈距离天裂谷的悬崖边,不过就三里左右的距离,堪称近在咫尺。当然,屠独的速度更快。照此情形下去,这个老妖怪说不定就在能在余慈扑入天裂谷之前,将他拦下。
还好,余慈特别为这老东西准备了一手!
动念间,一道事先书就的灵符从照神铜鉴的青光灵引中滑出来,被他握在手中。此时,屠独老怪已经追近到五里之内,这地方恰是块山间草甸,地势平坦,一览无余。余慈扭过头,似乎已看到了背后浓重的黑暗中,那点虚淡至无的人影。
他手指内合,捏碎了符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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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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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控制符箓的极限距离大约只有百尺,不过屠独老怪的速度又是何等迅捷。余慈回身驱符这么一耽搁,他便欺近了两三里路,而等到符力沿伸到百尺之外,他也正好凑了上来。
“唔?”
虽然符力潜而未发,可又哪瞒得过屠独?他清晰感觉到了虚空中蔓延的符力,以他的速度,避开符箓作用范围也并不难,不过,他有异宝护身,也想借此伸量一下小辈的实力,干脆不躲不闪,直迎上去。
他的想法,也正是余慈的依仗!
虚空中似有人怒声暴喝,仿佛是无限虚空之外,传说中的冥府鬼差到此,抛出了那条勾魂之索。咣啷啷一连串响动,一条粗/黑锁链,凭空凝就,与之同时,无数细密的符纹,像燎原之火,瞬间在锁链上串了个遍,随即又是“腾”地一声响,符纹灵光化为了森森黑焰,在锁链上燃烧!每一个跳蹦的火星,都是攻伐阴魂煞气的符咒!
阴都黑律缚鬼咒!
锁链虽是由虚空中灵光凝成,却是坚实得不可思议,更对一切阴鬼神魂有天然克制之力。相比之下,屠独则是凝成了阴神,激发出神魂深层最庞大的潜力,更有丹成后的密实凝练,绝非寻常阴魂可比。
双方乍一碰撞,四野呼啸的寒风便是一静!
陡然静寂的大气中,锁链虚空回卷,朝着屠独脖颈上套过去,哗啦啦的震鸣声清晰刺耳。
经过南霜湖上,擒捉水相鸟那一回的运用,余慈对此咒的理解,已精进不少,更重要的是在天裂谷下,观察双头妖魔那未完成的惊人符法,在妖图鬼纹这一系统的奥妙上,具备了前所未有的深入认识。
此刻他剥离一切多余的变化,只发挥此咒最本原的力量,愈见其精纯。
屠独有些意外,但最后还是嘿了一声:“这种东西!”
平地骤起阴风,一道咒力屏障瞬间生就,将回卷的锁链挡了一挡,随后咒力便生变化,仿佛一头凶兽凝而成形,咆哮着要扯断锁链。它也确确实实要扯断了,灵光凝成的锁链发出濒临崩溃的颤鸣,但是上面燃烧的黑炎却是愈发地狂暴。
阴风黑火接连数次碰撞,漫天火星飞溅,砸在咒力屏障上,滋滋作响。屠独清晰地感觉到,他飞掠的势头被强行扼制了!
没有肉身限制,从极动到极静,阴神也没有什么不适,可是“停滞”本身,便等于狠刮了他的面子!
“这种东西!”他重复了前面的话,可这回,里面的意思又有不同。
至于有什么不同,只有屠独自己最清楚。旁的不说,外发的咒力却是猛地提升了一个层级。
一个“阴都黑律缚鬼咒”终于还是抵不过屠独阴神的强大。咯嚓一声响,锁链被咒力扯碎,化为无数细碎的灵光,四面飞散。
屠独阴神没了钳制,速度骤增,强行突破飞散的灵光符咒,挟带的阴风也将残余的黑炎扫灭。但屠独也不能否认,在此瞬间,阴神感应乍暖乍寒,与平常绝对不同。
那条虚空凝就的锁链,绝对威力并不甚强,却似是带来了冥狱之中,杀魂灭魄的法力,又像是专门针对他的毒素,想要注进阴神中去。
“那小子,虽是为了鬼相花自蹈死路,却也像是有备而来!”
屠独三百余年的阅历也不是白长的,自然看得出,前面小辈一路奔逃,看上去狼狈,可是每记应手都是有条不紊,尤其是回身这一枚灵符,更是可圈可点。
神意锁定前面人影,他记起黄泰那蠢材曾说起来的一些事:“似乎这小辈对天裂谷非常熟悉,能在里面来去自如嘿,看来倒是自信得很。”
屠独抓住了余慈的最大依仗,心下倒是好笑:
“自以为是的蠢货!”
这是到现在为止,屠独给余慈下的评断。
有了这个判断,屠独本想第一时间截击的,但心念转动间,还是缓了缓,只一耽搁的功夫,余慈已经越过了悬崖边,朝着深谷扑下去。
余慈在虚空中坠落,旁边崖壁上一切凹凸变化都在心头流过,窥准一个机会,他猛地伸手,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就像是在此地生存了数十年的老猴儿,勾枝踩石,几个纵跃的功夫,便又下坠数里,去势越来越快。
可是再奔行里许,冷冷笑声便在他脑中响起,抬头看,迷蒙的虚空云雾中,有道淡淡人影悬浮,距离他不过十余丈远,也不知是何时超过去的。
余慈身形倏停。
屠独很乐意看到小辈脸上的表情变化,至少这让那张脸看起来不再那么出色。他应该再威严一些的,可是看到那张俊脸,他就忍不住想讥笑两声:
“怎么不跑了?”
余慈看上去还稳得住,至少还能自嘲着笑一下:“原以为屠老先生还在百里之外,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说着,他持剑抱拳,礼数周到:“屠老先生安好,久闻大名,睽违一面,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屠独也笑,只是心里却没那么痛快。他本来想见到的,是余慈惊惶失措的表情,可是这小辈心理过硬,竟然还给他玩有理有节!
所以,他尖锐的笑声里,便没有那么客气:“你这小辈的名头,几日来也常在我耳边聒噪,可是烦人的很!不过听府主说起,在止心观时,你小子可不是现在这等模样据说,可是骄狂得很哪!”
骄狂,这就是他给金焕的印象吗?余慈咧开嘴笑:“不敢当,和屠老先生令小儿止啼的威名相比,敝人差得太远。”
这就是讽刺屠独对孩子下手的失格了,只是屠独修行三百年,哪会把这种言语放在心上,即便是在交谈,其阴森凌厉的神意从来就没有从余慈身上离开过。只要小辈稍有懈怠,他绝不会客套!
不过此时,驱邪咒的效力还没有过去,余慈神魂依旧稳固,而且,这小辈的心思相当深沉,便是被堵住,也没有过份失措的表现。屠独神意扫描数遍,也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不免就有些迟疑。
他不是不能强攻,只是以咒力攻杀神魂,最能可能的结果,就是将余慈打成傻子,甚至直接灭杀。可要知到现在为止,屠独存的都是生擒余慈的心思。
这种情况下,屠独有些沉吟不决。
那鱼龙之秘委实太过拿人,由不得白日府不重视。而且他自府中来时,金焕便反复交待,此子与止心观于舟老道有些联系,为白日府日后计,不到万不得已,斩断这根线只是下下之策,使之为我所用,才是正途。
便是金焕不说,屠独对那个于舟老道也是心存忌惮的。当年天裂谷妖魔动乱,离尘宗和落日谷联手压制,更请来各大宗门高手,汇聚于此。屠独适逢其会,以其还丹修士的水准,也能参与其中。那段时间,诸宗最耀眼的修士里,便有这于舟一个。
毕竟,以还丹修为,取得超越步虚修士的战绩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此后数十年,于舟似是经历了一件大失意之事,自请为止心观主持,在那里消磨时光,如今也是垂垂老矣,可虎威犹在。只要是经历过当年之事的,恐怕没人愿意去得罪那样一个恐怖人物。
屠独阅历足够,心思狠绝,却不是个智计百出的角色。面对这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他也只好想办法先破除余慈的心防
不过这个时候,余慈倒是先发难了:“得见屠长老,固然是幸事,可这场面可真让人寒心。”
余慈抱元守一,稳固内守,嘴上则一句紧似一句,“我奉于观主令,入天裂谷寻找碧空苓、鬼相花等六味药材,贵府司、丁两名管事横加阻拦,居心何在?我代贵府清理门户,贵府不思感谢,反而动手伤人,是何道理?屠老先生到此后,我本以为能寻个公道,偏偏又这般景象,却是何故?”
寻找药材这个理由,倒是屠独首次听闻,这更加重了他心中的倾向。而且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也必须要做出回应。他神意阴沉沉压下,化出的言语,便是隔了一层符力屏障,也清晰可辨:
“小子胡言乱语。以于道兄的神通,寻药之类的小事,何需请托你这小辈?虚言欺诳,真以为旁人都是你这般的蠢材?”
余慈嘿了一声:“天裂谷是何等去处,屠长老真以为天下人不知么?”
屠独忽然沉默下去,倒不是被余慈说服,而是由余慈的言语中,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这么一思量,余慈已咬牙道:
“离尘、落日两宗共立的止步碑,在长老眼中,如同粪土,如此气魄,小子是要瞠乎其后的!”
小辈终于还是心虚了!
等余慈说出这句话,屠独不怒反喜。
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余慈的想法,当下阴神震荡,化为刺耳的尖笑之声:“哦,你是说止步碑!不错,两宗并立此碑,警醒后人,见谷止步,免遭妖魔戗害,也不要给谷上惹麻烦。这理由好得很,本座也怕得很哪。万一这离尘、落日两宗找上门来,又该如何是好?”
他怪腔怪腔地说完,忽又故作醒悟状:“咦,看到本座此番进来的,也就你这一个活口,你是不是在提醒,要本座杀人灭口?”
话音方落,余慈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跳起来向下坠落。
屠独嘿嘿一笑,凶厉神意轰声暴动,眨眼间撕裂了驱邪符形成的无形屏障,直捣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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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长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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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波攻击,他参照前面的经验,稍稍加力,照理说怎么也能让余慈昏眩片刻。然而余慈的反应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被直接攻杀神魂的咒力正面轰中,竟然半点感觉也无,反而闷声不响,张手雷鸣。
便是浓厚也遮掩不住余慈掌指间迸发的雷光。浅紫雷火如分叉巨树扫过天空,隆隆有声。
“小辈竟也懂得天刑正法秘传?”
见此雷光,屠独吃了一惊:无论是何等雷火,均是至大至刚之气,对魂魄阴物都有先天克制之力,以神魂心意凝结的阴神也不例外。这一手,可比先前“阴都黑律缚鬼咒”来得凶猛太多!
他不敢大意,咒力回护,生成一道屏障,将雷光挡在外面。电光与咒力屏障碰撞,冲之不破,只在外围滋滋蹿动,数息之后,才熄灭掉。
此时,余慈已经坠入云雾更深处,难见踪影。
屠独并不着急,小辈虽是滑溜,却还没有脱出他阴神的感应范围,他尚有闲思考:“果然是五雷法,火候却比前面那符要差许多不过这小辈手中符箓层出不穷,又都是朝着我这阴神之体而来,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实在可恨!”
此外,还有一件事。他刚才以咒力攻伐余慈神魂,却如泥牛入海,了无声息。似乎在其身躯之外,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咒力消融,却又不是寻常的驱邪符。在神意扫视之下,他“看”到了余慈嘴里塞的物件。
那是一个兽角模样,像是天生之物,而非是后天制作的器具,不知是什么来路,若此物效用可以持续,岂不是等于他最擅长的手段给废了一半有多?
越是如此,屠独越相信自己的判断。
看得出,此子心志坚毅,有勇有谋,非常人可比。若强要动手,说不定会使个什么玉石俱焚的法子,将自家性命连带着将鱼龙之秘一起勾销,所以,强攻是不成的。
但现在,他进了天裂谷,击破了小辈的妄想,观其脸色,肯定是受到了冲击,并开始自我怀疑。如果接下来那小辈发现,即使是在最有利于他的环境中,威胁仍如附骨之蛆,甩之不去,那么,其心防必然会渐渐裂开,最终出现可趁之机。
这就是屠独的思路。
当然,在此之前,为保险起见,他应该为自己的阴神加一层防护才是。
激涌的雾潮拍击崖壁,虽无声,气势犹壮,黑暗中,余慈不见踪影,但在屠独阴神感应之下,那强烈的血气便像是原野上燃起的篝火,最是醒目不过。
咒法阴气破开云雾,如长蛇般蹿下,不是要造成什么杀伤,而是持续不断地给余慈压力,迫使其及早崩溃。
紧接着,天地间温度骤升,呼啸的热风烧灼得空气哧哧作响,从天裂谷边沿吹下去,硬生生在南去的云雾大潮中,冲起一波逆流。
便是已经深入谷中数里的余慈,也能感觉到上方突变的环境。扭过头,视线穿过奔流而下的热浪,他看到了云雾上方,一个迎风摆荡的影子。
那是一根长幡。
然后,长幡直坠下来!
长幡飘动,在滚滚云浪之中穿行。同时大放光明,金芒流转,如日东升,光芒穿刺云雾,所过之处,大气如滚如沸,别说坠下百来丈,就是再降三五里,也能看得到。
从下往上看,能够很清晰地看到此幡的模样。
苍黑的幡布悬挂在长约丈许的竿子上面,其上绣着一圈金芒四射的大日符纹,周围还有无数呈放射状的细小纹路,像是太阳挥洒的金光,那是更次一级的符纹图象。
长幡悬空飞掠,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而事实上,那里面也确实有一个生命。
那里面,正是屠独的阴神。
这就是日魂幡。
余慈感觉还好,因为,他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此时他只是眯起眼睛,挡住幡上飞散的金光,心中也计较着前些天得来的情报。
首次听闻日魂幡是在明蓝和证严和尚的交谈中,不过真正深入地了解,则是在证严和尚讲解之后。他知道,这长幡是屠独祭炼了数百年的法器,最新的情报是,按照“天罡地煞”的标准,这法器已经祭炼了超过四十层,乃是绝壁城一众法器中,祭炼层次最高,威力也最大的宝贝。
不过,此幡最关键的不是它被祭炼了多少层,有多大的威力,而是多年来,它的另一项用途。
藏神!
屠独老怪今年已是三百五十余岁,早到了还丹修士寿命的极限。虽然其间以各种手段延命,但肉身也陷入了不可逆转的衰亡过程中,什么灵凡妙药也救不回来。
照理说,这种情况下,便是他修为再高,受到肉身衰弱的影响,神魂也要随之慢慢湮灭,阴神修为更要持续掉落。但是,这老怪也是有决断的,在肉身不可逆转地衰弱之初,便着手寻找退路,他的退路便是日魂幡。
日魂幡来历不凡,传说是金焕用一件大功劳,在某个了不起的宗门中换来的法器。幡中蕴有极阳之火,与金焕的“太炫极阳法”可说是相得益彰,两相结合,威力可暴增一倍。不过在屠独性命不保时,金焕还是将此件法器送给了老伙计,以保住他这条“臂膀”。
屠独用这日魂幡,并非是给他提供杀敌之力,而是封藏其阴神,以幡上极阳火力卫护,使其免遭那些专门克制神魂的手段侵袭,更重要的是避过那些可能会轰散阴神的天威劫难,比如雷暴之类。
可以说,在屠独肉身濒临崩溃的此刻,日魂幡就是他的“躯壳”,是他仗以飞过万里长途,到此天裂谷来的最大依仗。
当然,日魂幡虽是件宝贝,却也不是没有弱点。它终究是一件攻杀之器,威力卓著,防护力却是其短板,只要破得开外围的极阳火力,一把能够斩金断铁的世俗刀剑,也能对其造成伤损。屠独以之作为阴神的存身之所,也是无奈之举,所以在以后的时日中,屠独只将它作为存身之处,很少用此幡迎敌,慢慢地也熬到了今日。
现在,他将此幡放出来,一是看到了余慈预先准备了什么缚鬼咒、五雷符,都是针对他的阴神状态,有的放矢;二是那一枚不知来历的尖角,能挡住咒力攻伐神魂,让他施展不开,操驭日魂幡,攻击的手段便丰富起来;三就是追入天裂谷中,终究还要有些其他的防备。
一切准备做好,屠独驱动长幡,幡上大日金纹光芒灼灼,无形高热扩散,扭曲夜空,威势一时无俩。但最厉害的还是隐于高温下的咒力,以阴法驱阳火,乃是屠独拿手好戏,无穷变化,都在其中了。
这一刻,双方在万丈绝壁上竞速。有所不同的是,屠独是控制着日魂幡向下飞行,而余慈已经不能再使用寻常纵跃的法子,那只会让他迅速被追及。所以,他做出了一件疯狂的事踏着近乎垂直的崖壁,向下狂奔。
日魂幡的沉降速度不必再说,余慈则是凭借着向下的重力,将速度提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短时间内,竟使得二者初始的百丈距离没有丝毫缩短,甚至还有拉大的趋势。
看到这种情况,屠独却一点儿都不着急。
“这小子的极限到了!”
屠独并没有用全力,只是缀着百丈云雾之下余慈的身影,像是驱赶猎物的猛兽,将前面的小辈逼上绝路。
以类似的速度的飞降,那急剧累积的冲力,先不说肉身能否承受得住,真到要停下的时候,那小辈又该用什么法子来缓冲?旁的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前面有一块稍稍凸出来的岩石,一个失神,那小子就要给撞得粉身碎骨!
所以,屠独所说的极限,不单是指余慈的肉身,还有其精神上的承受力。很显然,现在的余慈因为屠独毫不迟疑的追击,脑子大概已是不清楚了!
屠独在幸灾乐祸。
咒法无功,又连吃了两道专克阴神的灵符,他的想法已经有些改变:没必要拿一个囫囵的家伙回去,只要留一口气就好,算是给于舟老道一个交待。
这一前一后、一人一幡均以高速沉降,早就惊动了谷中的猛禽凶兽。一路行来,禽鸟惊飞,凶兽咆哮,不知有多少嗜血的生灵看着这飞速坠落的人影流口水。只是谷顶往下这一段,生灵强度还是偏弱,没有多少麻烦,可到了十里以下,想伸爪子的家伙一下子多了起来。
嘭嘭两声闷响,前方接连炸开两团血雾,余慈的身形几乎没有任何停滞,依旧朝着下方无边云雾中冲过去。带起的狂风上卷,将一蓬血雨全都赠送给后面的屠独老怪。
极阳之火蒸腾,转眼将血雨蒸发,但血腥气还是有所扩散。谷中以扑击神准著称的血雕循着血腥气冲过来,却是转眼间便在翻转飞腾的火焰中化为焦炭。
“哦,还有力气发剑!”
屠独居高临下,以阴神探知余慈的剑术修为,略有惊讶。那剑术,可是高妙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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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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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余慈连连发两剑,有如电光石火,非但速度绝顶、剑气强绝,且在高速下行的状态中,对时机的把握也是分毫不差,甚至还借力缓了一下几乎要失控的速度。这种眼力手法,一看便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与那些纯以上乘剑诀压人的家伙截然不同。
这时候,屠独开始有些了解黄泰的申辩了:“若是这般水准,还有那些诡诈心思,刘四维死在他剑下,也是不冤。”
但越是明白余慈的水准,他心中便越有一团火焰烧得厉害。
小辈活泼得很哪,欺老家伙烂肉一团,比不上你么?
想到远在万里之外,随时都可能断气的残弱之躯,屠独想咬牙,但很快便记起来,他有很久没有尝到“咬牙”是什么滋味儿了。
余慈不知自己已被屠独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此时根本顾不上别的,眼前心中,完全被前所未有的凶险和刺激填得满了。
他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寄望于屠独会遵守那个所谓的禁令,也从来不认自己的目标就是脱开屠独的追击,安然逃遁。相反,他要屠独追下来,追到天裂谷深处来,最好是一直追到四十里以下的幽暗地域。
所以,从隔空交锋开始,他一直在撩拨、却从没有真正地激怒过屠独。整个过程像是放出的渔线,而他本人就是钩上的香饵,引着屠独前来。
屠独确实追了下来。
按照后面最理想的状况,余慈的计划应该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因为在这个地段的正下方,有屠独绝不会想到的情况:
数以百计,不,现在应该是数以千计的妖魔,已经在幽暗地域中扩散开来,像是一片致死的瘟疫,飞速蔓延。
在鬼相花尚未送达的这几天里,“入口”处时刻都有妖魔涌入,大部分在无所凭依的虚空中坠入深渊,但终究还是有一些存活下来,慢慢形成规模。
余慈没有具体统计过有多少妖魔聚集在天裂谷中,也不知为什么这些凶残的怪物,没有继续往上爬。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此为契机,给屠独下套。
他依据的就是止心观中,于舟老道曾对他说起过的那件事:
还丹修士以上,气机放射过远,其血肉神魂对妖魔乃是大补之物,一些妖魔可在百里之外,感应到这股气息,追摄过来!
余慈的计划就是,让那些妖魔感觉到屠独的气息,把他视为美餐,然后追过来!
毫无疑问,这是冒险。
余慈非常清楚,没有任何试验,仅根据于舟的闲谈,便定下这种计划,轻了说是冒险,重了说就是愚蠢。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尽人事而听天命当然,要是老天爷真不愿意,他还要再争上一争!
大概是真不愿意天底下除了自己之外,再有那么一个算无遗策的家伙,老天爷表现得确实是不那么情愿的样子。
其实按照于舟讲述的理论,早在悬崖之上,就应该有妖魔注意到阴神出游的屠大长老。当然,也许是与天裂谷的物种圈子相克,那些妖魔有什么顾忌,也没没有妄动,但到了天裂谷中,到了足够的深度,那些妖魔还忍得住?
余慈就是抱着这个心思,闷头下冲,可老天爷偏要给他开个玩笑。
那些妖魔还真忍得住。
十里、十里、三十里深度在增加,去除最初入谷时争取的那段距离,在屠独的有意纵容下,余慈已经用这疯狂的跑法狂奔了二十里路,可下方的妖魔仍没有动静。
事态正转向失控。
即使有“先天一气”傍身,即使有牵心角护住神魂,可是在屠独刻意为之又持续不断的强压下,便是隔空百丈,日魂幡的热力也像是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球,在他背上乱滚。
躁乱的气机强势干扰着他的元气运转,由此再作用于他的肉身,使他每一个动作作出来,都要消耗比正常多出一成的力气。
而当无数个“一成”累积,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时,余慈便开始失控了。他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控制极限,脚掌也渐渐抓不住崖壁,至于方向的转折、危险的避让等等,更是提也休提!
若非他今夜之前,千挑万选,选了这样一条最适合极速狂奔的路径,并将上下四十余里的地形牢记在心,他现在早已在层出不穷的障碍前粉身碎骨。
直到现在,近三十里的深度,下方妖魔仍旧没有半点儿动静。在这个距离上,浓重的妖魔体味儿乘着上升气流冲上来,只在他鼻前乱滚,偏偏就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意思!
呜呜的风啸声里,这气味儿更像是深渊中伸出的大手,在漫山遍紧的讥笑声里,要拽他下去。
真要下去,也只是一转念间的事吧!
便在这种境况之下,余慈的心境反而安定下来。
正如他评价先前在山林中决死拦路的白日府府卫:抱着绝望的心思去拼命,最后只会绝自己的命!
余慈是有资格说这番话的。
常年在生死线上打转,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越是在要命的时候,越要有必胜之心,越要有把握命运的自信。在这一刻,不用去想任何旁杂之事,只需要相信自己,坚信预设的计划,全不动摇,便是最强最可靠的破敌之策!
所以,余慈脑中一切杂念都烟消云散,只还原为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这种局面,我也想过!
余慈仍未动摇,因此,他开始使剑!
所谓使剑,不是说真的返身拔剑与屠独拼命,因为在这一刻,他明白了真正的敌人所在。那不是上方屠独如附骨之蛆的威胁,也不是眼前闪掠奔流、随时会让他粉身碎骨的山石草木;更不是在上下左右盘旋跳跃的猛禽凶兽。
至少,不仅仅是真正的敌人,应该是将此三者统合,再彼此交错化生,形成的一个整体,或者更明白点儿说,就是他此刻感知、踏足、经历、乃至于对抗的这一片山谷天地。
将繁难的归拢,把复杂的简化,便如他把对敌交战时的一切技巧,都化为生死二字,即合千头万绪为一股,再一剑断开!
这就是余慈使剑的路子,是他剑术的精义所在。
剑器对这片山谷天地毫无用处,余慈便没有发剑,只将一腔剑意运使,以自己的身体为介质,让肉身成为一把“剑”,在飞流的山石草木间,寻隙捣虚,从生死边界,开出一条路来。
剑意含而不发,其驱动的剑气在体内堆积,一层又一层地垒上,与外界愈来愈强大的速度压力相对抗,最终达成危险的平衡。
他就是这样,和这一片山谷天地对抗。
早已经超过三十里了!
日魂幡中,屠独惊讶的情绪越来越重。他一直在等着余慈**和精神全面崩溃的那一刻,事实上,他也一直觉得那时刻已经不远了。从谷顶到此地,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每一个瞬间,余慈都像是要在冲击下粉身碎骨,他的肉身也明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阴神感应之下,屠独甚至能听到对方肌肉骨胳濒临崩溃的微声。
但下一刻,余慈仍然活着,他会从绝境中险之又险地擦过去,继续坠落。
一回如此,两回如此、三回五回都是如此
他有完没完!
在此过程中,余慈至少越过了四段陡然凸起的危险地形,还斩杀了十余只想占便宜的猛禽凶兽,更多的凶物想吞下这份儿“美餐”,但在那疯狂的速度面前,也只能徒负呼呼。
平衡,关键就是平衡。也许余慈的速度还是处在彻底失控的边缘,但那也仅是边缘而已。余慈就踏在这生死的边沿上,保持着随时会土崩瓦解的平衡,大跨步地冲向无底深渊。
这一轮疯狂的急降,持续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却是以惊人的速度,一路冲到了天裂谷下近四十里深度的地域。
这里,天光完全被层层云雾吸收,更别提现在还是晚上,谷中完完全全是一片幽暗之地。屠独虽是不靠眼睛观察,可在这片地域,便是阴神感应,也受到许多限制,感觉很不好。
屠独参加过当年与妖魔的争战,对这里不免有些忌讳。
他终究是个有决断的,认为事情不能再拖下去,当即把自己心中那点儿恶趣味抹消掉,决定还是让自己的手段成为压垮余慈的最后一根稻草!
日魂幡突然加速沉降,同时幡中阴神驱动咒力,开始运转一个叫“鬼域炎牢”的咒术,准备将余慈锁在里面,好好尝一回烤肉的滋味。随咒力涌动,千尺云雾开裂,分向两边。
在开裂的云雾甬道中央,显出余慈的身形,而下方的余慈也似感觉到了什么,正自回眸,似乎被照射下来的强光惊得呆了。
可也在这时候,日魂幡的火光照耀下,黑沉沉的云雾深处,一群奇形怪状的影子在蠕动,呼出的气息掺在雾气中,蒸腾而上。
那是
“妖魔!”
日魂幡中,突来的情绪冲击神魂,差点让屠独控不住幡。他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阴神感应察觉到了下方的惊人场面,这决不是什么幻觉!
这里怎么会有妖魔?还是这么拥拥攘攘的一群?
震惊之后,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庆幸还好他入谷之后,防护做得周全,否则,这些妖魔闻风而动,蜂拥上来,那可是要糟糕透顶。
念头未绝,火光下,余慈弹了回来。
就是弹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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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飞天
余慈随时都会崩溃掉的身体,猛地撞在下方崖壁的突起处,像是一个巨大的皮球,重重砸下,轰声弹起,速度竟比降下时还要快上三分,朝着急降的日魂幡冲击而上,那声势气魄,又如何像是惊呆的模样?
这是视觉上的映像,而在屠独的阴神感应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那小辈因剧烈运动而沸腾的气血,在此瞬间猛地聚合成团,牵动身上每一寸筋络骨肉,浑然如球,无有瑕疵。正因此如此,才能在瞬间将向下的坠力由反震的形式传导,化为更胜一筹的冲劲,反贯上来。
刹那间的变化,已经是穷尽了人体肌肉、筋络、骨胳的潜力。即使理论上在长息境界,肉身强化之后,已经可以完成此类动作,但是又有谁能够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此完美地操控身上每一处筋络骨肉,使之完全符合理论上的构造,化不利为大利,终至反戈一击呢?
屠独从没有在还丹修士以下,见过类似的例子!
就这么一记反弹,使得积压了近三十里的绝大冲击力,以这种令人瞠目的方式,反掼而上,一丝一毫都没有浪费!
那是发疯?不,那是蓄势!
瞬间成为剑气锁定的对象,屠独不可避免地去想:难道这又是预谋?
由不得他不这么想!
长达一刻钟的疯狂沉降、下方蠕动的妖魔阴影、突然杀来的回马枪,种种不合情理的因素,在这个时段、在这片地域撞在一起,除了预谋,还能是什么?
这小辈心里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屠独突然觉得,他先前一切的判断都要给推翻了,从头到尾,他都没看透余慈这个人。
如此念头,让屠大长老心头恼怒,几难自抑。不过他毕竟驻世三百余年,何等老辣!虽然下方的场景撼动心神,虽然余慈的反应出乎预料,虽然自家情绪也出了问题,但渐成的咒法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这一刻,“鬼域炎牢”发动,无形咒力挟着日魂幡上的极阳之火,喷射出去,转眼便冲到余慈近前。在感应到余慈身上充沛气血的刹那,咒力迸发,牵动炽热火焰,分股开叉,像是突然张开的手爪,瞬间铺展到丈许方圆,将余慈的身形拢在其中,陡然捏合!
咒力环绕,火焰聚合,要的就是烧余慈一个面目全非对一个在地下自囚数十年的老人家来说,余慈这般年青俊美又充满活力的家伙,真是碍眼得很。
然而,已聚合的火焰中,一道赤芒穿了出来!
前后左右都是涌动的火光,余慈却是心如止水,握剑之手使如铁铸的一般,半点颤动也无。
他一剑即出,便知轻重缓急。余慈剑尖所指,不是旁的,就是屠独阴神之外的日魂幡!
证严和尚的情报非常明确:日魂幡这件法器,火力有内外两层。外是极阳火力,狂暴侵掠,用以杀敌;内则有一层纯阳之气,温润和缓,最宜滋养阴神。屠独咒法厉害,平日里极阳火力用得少,更多的还是以纯阳之气护住阴神,这也正是日魂幡对他的最大价值所在。
有纯阳之气包裹,阴神气息便难以显露,也因此可以在不归窍的情况下,避过雷霆等天地劫数,护得阴神周全。现在看来,这一层纯阳之气,能够瞒过天心感应,也能瞒过妖魔的感应。故而,距离已近在咫尺,妖魔却仍是反应不大。
生死狂奔的时候,余慈已经将这个问题想得通透。此时,他返身发剑,心念早已凝于剑刃之上,未有丝毫动摇。
无论在什么时候,和一个还丹修士正面冲撞,都是最不可取的选择。但是,当各种准备一个接一个地失效,最终轮到这手段时,余慈心中已是坦然。
我已尽力,得失在天。如今,只要横下心来,再争一争。
比起那些谋划纠结,一把剑上分生死,何其痛快!
这一刻,原本不可战胜的“敌人”分解了,那些山石草木、猛禽凶兽统统没了意义,只有上空的日魂幡,成为他剑意笼罩下的全部。
这目标的分解、转化、集中,是如此自然,没有耗费他半点儿力气。对象的变化,也使得强大的压力陡然移开,体内积蓄至顶点的剑气失了压制,当下殷殷鸣啸,如饿极的困兽,撞开了身外的笼子。
余慈就抓住这个凶暴的冲击力,自然引发了封存在照神铜鉴内的第二个符神行符。
他的脚掌踏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借着冲势,生成巨大的、向上的力量,更有神行符短时间内蹈空蹑虚的浮力,余慈甚至觉得天地在倾斜,他已经站在了一马平川的地面上,大步前进。
最初两步,他激烈的心脏跳动声还是如此清晰,但从第三步起,一切杂念消褪,只有手中符剑,如心眼手之延伸,刺入前方火墙之内,这时候,符剑的振动就是他心脏的振动,他心脏的振动就是他元神的振动!
当此三者相谐,作用于本体,元气振荡、元神振荡、筋络骨血振荡!清晰的振波以身体某一点为核心,扩散开来。此刻,余慈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浑圆,整个身体便化为一颗密实内聚的圆珠,无有瑕疵。
然后,外界隐晦而阴森的力量现身,千方百计想渗透进来,破坏掉余慈心技体完美谐和的状态。但在半途就被驱邪咒及牵心角阻了一阻,等破开那道无形屏障,余慈握剑的手却是坚若磐石,内里的振荡愈发地细腻,不需要刻意调动先天一气之类,只这振荡本身,便打垮了火焰中那层咒法之力,昂然冲击。
赤芒如龙,破壁而出,而在撕裂火墙的瞬间,剑芒咝咝声中,陡然虚化,像是一层黯红的雾,待到后来,连颜色都已淡去,只有一层如虚似幻的轻雾,融入吹卷的云海之中。
雾气之内,余慈身形隐没,但那一股森然剑意,却如海面下升起的明月,光耀云海,令人目眩。
上空,日魂幡如遇蛇蝎,猛地侧移。
屠独的反应算是快的,也不讲脸面,该让便让。长幡刚刚移走,回护周边的咒力屏障便给无声无息地刮去一层。四面雾气之中,似乎有锵声剑鸣,对此,幡上大日金纹光芒闪亮,一圈如有实质的金光扩散,与那丝丝缕缕,又凌厉无匹的剑气相抗。
而此时,发剑之人早就冲开了一条路,直入云雾弥漫的虚空。
屠独真的震惊了:“元神驭剑,不,这剑意入微入化,分明就是源于最顶尖的大真幻剑意是天遁杀剑?半山蜃楼?还是上真九霄?”
他的见识不可谓不丰富,但就是因为太丰富了,反而判断不准,或者说,他已经想好了答案,却不愿意放出来。
这时候,头顶百丈高空,余慈的身形平空闪现,并有了下落的趋势。感受其中变化,屠独心意终于转到了那个方面,他想到了当年天裂谷中,那个中年道士,运化剑气,与谷中云雾融而为一的诡谲玄妙:
“又或者,是化离剑雾离尘宗的秘传心剑?”
屠独在正确与错误之间纠结,余慈则感觉无比美妙。
这是一次美妙绝伦的驭剑过程!
余慈感觉着自己要飞了起来,事实上,他的脚确实离开了崖壁,身体也像是虚化了,仿佛一缕冲天烟气,御剑驾风,直上九霄。
“九霄”或许有些夸张,但当余慈从元神、肉身的谐和状态中脱离之时,他睁开眼,眼中就是四边不挨的虚空,云雾打着转儿从身侧流过,耳边犹自回响着撕裂耳膜的尖啸之音。
穿云透雾,一跃千尺,这是什么?
“驭剑飞天!”
余慈伸展肢体,彻底从浑然忘我的状态中脱离。向上冲势已尽,身体的重量从无到有,越来越清晰。他贪婪地呼吸着峡谷微有些呛人的空气,充实着几乎贼去楼空的身体。
他不知道这绝妙的一剑是如何使出来的,也不知道下一回使出来又是什么时候,但这并不妨碍他牢牢记住这感觉。然后,他掉头向下,看到了下方沉沉黑暗中,波涌的雾浪。
还有雾浪中,那摇摆的长幡。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可是余慈却非常肯定,在刚才驭剑飞天的初段,剑气与长幡周围的咒力屏障正面撞击,如果没有将其破开,他也到不了这高空来。
所以,在他身形急坠的同时,他掌指间再一次闪耀雷光,成或不成,在此一举!
屠独当然感应到了余慈的动作,见其不再用那莫测的剑意,心中担忧暂时放下,更因为余慈的选择冷笑:“那种五雷法,再来十记又如何?”
话是这么说,暗地里他却有些狼狈。余慈那波凌厉的剑气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非但一举冲开鬼域火牢、又撕碎他咒力封锁,而且还真有丝缕剑气破开外层防护,攻入日魂幡内。
虽然只是一丝丝
他还在想着,云雾虚空被已刺目的雷光照亮。
《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的雷符总纲中有言:雷霆者,天之号令,五雷正法,无不应机而发,以自身之一气冲盈,感通阴阳罡煞,呼应天地造化,役鬼神、唤风雨、轰击邪魅、炼度幽魂!
漫漫虚空似乎瞬间充斥亘天黑云,染得云雾一片墨黑,其外更蒙上一层浅紫光晕,上应天机,十方火光交迸,浑化为雷光如剑,撕裂长空。
横弥**的雷光中,余慈咧嘴而笑:“刚刚似乎忘了说,刚刚那五雷符,是捡来的
“现在这个,才是五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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