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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准备

    “裂心剑锁?”

    余慈抿住嘴唇,水镜崩溃,刚刚的影像似还在眼前流动——何清逐分逐分地将逝水剑插入胸口,血色符纹愈发刺眼,近四尺的剑身刺入,背后却没有剑刃透出,似乎剑刃在里面盘卷,又或者干脆被吞掉了。

    刑天却是刚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何清出身于东湖何氏,懂得这门咒法,也不出奇。”

    “何氏?”

    “后生应该去补课了,东湖何氏宗族在东方有不小的名头,祖上曾经出过一位劫法大宗师,又在背后支撑着一个大商家,曾经也过得很滋润,只是后来在陆沉立宗东阳山的时候,有些怠慢,被一拳打成齑粉,这才败落。如今……如今大概也有些底蕴才是。”

    刑天有些尴尬,它在宗门消息闭塞,知道的都是一些老黄历,又或者是那些影响力极其深远的大事。想当初,它连身为一派宗主的叶缤都不知道,其实也没资格说余慈什么。

    所以它迅速移到正题:“所谓裂心剑锁,其实应该称为裂心咒锁,乃是与咒器之灵形成的一种咒约。便如这回,逝水剑就是咒器,此时横置心头,何清与剑中之以咒法约誓,形成咒誓之力加以祭炼。至于这作用么……”

    刑天考虑片刻,方道:“从此之后,一应心魔劫煞都由祭器吸纳炼化,只要祭器不毁,就再不用为心中魔劫苦恼,这稳固心防的作用,是第一等的。”

    “那又如何?”余慈身佩还真紫烟暖玉,又有天龙真形之气傍身,对这个还真看不入眼。

    刑天一声冷笑:“如何?你渡一次天劫试试?域外天魔苍蝇一般,逐臭而来。无生念和集阴煞两个档次根本就没有上前的资格,起码也是天外劫魔甚至末法魔主轮番来攻,一念生灭,无形无迹,又演化千万幻相。稍有不慎,迷在其中,就是道基毁丧,更惨的是被天魔夺舍,困役形神,想死都难,谁能不惧?

    “有了这咒锁,一应心魔劫数都能吸纳炼化,只需全神抗过刀兵水火雷等有形劫数便好,胜算何止强过一倍?”

    余慈平淡回应:“如此妙法,满天下人都要修炼才对。”

    刑天也笑:“确实,从那‘裂心’二字,也能看出问题来。其一,咒器要想发挥作用,首先就要将自家一半生机奉上,还有将‘喜、怒、哀、乐、怨’等五情献祭,由咒器之灵任取其二,称之为‘启灵’。可以说以后就不再是个完整的人了,后面还要日日以精气奉养,像是在自家心头养个吸血的妖魔,直到油尽灯枯方罢手。”

    “这其二么,既然都说是‘赌咒发誓”了,发的誓自然越狠越好,以此呼应咒器之灵,与天心相映。一旦破誓,反噬也是超强,决难幸免。

    “还有,此法对咒器要求极高。世间诸器,不管它怎样品相,想要长久挡住心魔劫数,何其难也,可以说,归根到底都是一个‘毁’字,只是时间早晚而已。那时,也就是一个器毁人亡的结果罢。”

    刑天长篇大论,说得也详细,但听完了,余慈便有些疑惑:“还是觉得有些得不偿失,何清便是如此迫切?”

    “这要问你家观主。”

    余慈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逝水剑是他随身剑器,早已到了心剑通灵的境界,何清要用此剑完成裂心剑锁,不可能绕过他。观何清用此剑如此顺手,前期的准备相当充分,恐怕你家观主已经帮了一阵子忙了。”

    余慈为之愕然。

    “如此何清所发咒誓,十成是和于舟达成。如此大誓,可以说直接锁定她前路走向……”

    刑天第二次这样感叹:“所以说他们两个都是狠角色呢。我算是看明白了,为什么当年方回会选了何清。这女人确实有一种敢对自己下辣手的狠劲儿,非是如此,就算有方回提携,她又岂能在七十年内,不计毁誉,不计后果,一举跃入真人境界?何清如此,于舟更是出人意料,不争就不争了,一旦下手,直打七寸要害,果然有剑手风范!”

    “臆测之辞!”

    余慈完全不以为然,刑天以己度人,谬以千里。以于舟的性情,怎么会提出那些苛刻的条件……

    这是他忽地想起一事:“等下,既然心剑通灵,那观主他……”

    “我和玄黄都是通灵,又与曲无劫及原道大人何干?”

    刑天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念头,直接否决:“那逝水剑中不过是于舟剑意激发的一个剑灵,或许有分神寄托,此时也早就冥化在混沌之中。若是完整元神化灵,那就不是助力,而是去添乱了。”

    余慈深吸口气,道:“我明白。”

    说完这句,他不再纠结此事,只是将“裂心剑锁”的信息牢牢记下,转而对护楼法圣道:“前辈,现在也快到顶了,那边有人没?”

    护楼法圣用其典型的含糊话音回应,是个肯定的答案。

    “还是那两位?想来他们未必愿意和我照面,我就和前辈你打个招呼,请帮忙问问,实证部外室弟子余慈想用摘星主楼闭关,不知方便么?”

    近百里的距离,要传递信息也就是护楼法圣一个闪念的功夫。很快,那边就有了回应,同样是个肯定的答案。

    余慈一笑,依旧举步上行,耳畔传来刑天的话音:“何清刚晋阶不久,道基未稳,还需要一段时间调养,乐得给你这人情。再有半个月,实证部法门推演,就要开始最后那一折腾了。”

    刑天语含嘲弄,又有些感慨:“七十年来,这二人演尽变化,修修补补,格局小了点儿,但对离尘宗么,还是功莫大焉,对实证部更不必说,若他们成功,补全法门,实证部兴旺长久可期。”

    “真没想到,你对离尘宗还有些感情?”

    “我只是在提醒你,若你不顾后果,不成则罢,若真影响他们的推演,毁了实证部的希望,一个‘宗门公敌’的名头是逃不掉的,你这段时间,在宗门结识的同门、朋友,或会视你如寇仇,除之而后快。当然,在此之前,你有九成九已经性命不保……”

    “管他做甚!”

    余慈微笑应答:“都一步步地走上来了,再瞻前顾后,成得了什么事?”

    ************

    摘星主楼,三元汇聚,八面来风。在楼内,外界元气精纯、充沛到不可思议,以至于积成无形的潮汐,奔流不休。凭借楼中早已布置好的精密符阵,余慈能够对这元气潮汐达成一定的控制,随修行进度而变化,达成最好效果。

    好处是有,不过余慈也知道,在这里修行,受到的关注要比别处多得多,但时不我待,若想达到目的,以他目前的修为,没有半点儿希望,而以“本命金符”结丹,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实现的。

    故而,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把握住一项乃至多项具有决定性的手段。

    心内虚空中,鱼龙外相盘绕在生死符外,贯角头颅缭绕烟气,吞吐不定,嘶嘶有声,这是已经祭炼到五重天的十阴化芒纱。

    祭炼至此,由余慈使来,放出的诛神刺,已经有了无坚不催、无孔不入的雏形。但威力比当初在南松子手中时,还要逊色一些,这使他更渴求将此法门真正修炼成功,那时运化之精妙入微,方能抵过他与南松子修为上的差距。

    控制心魔煞气,永远都是一件让人头痛的问题,上次余慈就以失败告终。

    但此次,他借着勘迷破雾后明确的心性,以及行将面对生死的压力,终于在在层层心魔煞气中,维持了一点冰雪似的冷静,并开始尝试扩大影响,开始深层运化。

    他已经连续坐了两天了。

    此时,他的心境和裹挟的心魔煞气,都处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状态下。正所谓静极思动,那些危险的“东西”都在一个行将爆发的临界点上,“十阴化芒纱”上刺出的诛神刺旁门之法,就是要将其“爆发”完全纳入本人操控的轨道,形成无坚不催的剑芒。

    然而关键时刻,一个隐晦到极致的小变化,轻轻拨动了这个危险的平衡。

    “怎么回事?”心魔煞气失控的瞬间,余慈的心念也就锁定了那里,与之同时,作为触发点,那儿正呈受了心魔煞气最直接的冲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泾渭分明的两股力量,在那个点上猛地交汇,那感觉,就像是给失控的惊马上了套索,十阴化芒纱上的简短法门一下子流过心头,与眼前情况比对,无不契合。

    诛神刺,成了?

    余慈却顾不得首次运化成功的喜悦,他猛地睁开眼,一摆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储物指环中落下来,在上地滚了一圈,停下时,鲜红的妖眼正好与他对视。

    “是你?”

第三百九十二章 表态

    滔滔云海,无有边际。从楼上看,里面云雾形态一瞬百变,流动不息,yan阳光辉自间隙照下,纯白无瑕。唯有一条黑线,蜿蜒游动,乌黑鳞片映衬天光,偶尔闪现霞彩,甚是醒目。

    余慈一直盯着那道黑线,也就是山孤,眼睛眨也不眨。灼灼的视线让鱼龙也有些感应,再一摆长身,两道金光撕裂云雾,和余慈视线对上。

    金光是灼然刺目,余慈也不免眯起眼睛,这一刻他就知道,现在的山孤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山孤现了他这个老熟人,长身略一盘转,倏乎间电射而至。

    离得近了,余慈看得更清楚,这条鱼龙拳头大小的头颅上,两根分叉金角支起,似若透明,光芒流动。更醒目的是它头面上结构大变,嘴ěn前突,边飘须,张启时已有寒光闪烁,最重要的,原本只是两条模糊细线的位置,已经睁开了两道裂隙,内有金光流转灵动,犀利时如矢如箭。

    这就是化龙点睛?

    真不错啊!

    余慈伸出手,像以前那样,去碰山孤的脑袋,鱼龙避开了,但接下来,却将整个长躯都探入楼中,环绕着他的身体来回穿行。如果忽略山孤的体型,眼下的鱼龙就像是一只大狗,对着目标来回嗅探,至于是善意还是恶意——见仁见智吧。

    余慈不再管它,扭过头,眼前就现出了周钰平静的脸,这位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周师兄,来找我,有事儿?”

    周钰语气冷淡:“余师弟,宗门关键时期,四代弟子都要回归各部镇守。你的闭关恐怕要告一段落了。”

    “啊,是吗?”

    余慈有些惊讶的样子。再往后看,图家兄弟都用很无奈的目光看他,他们就是未来一段时间,余慈的搭档。当然,这只是搭档之二,在那边,还有人侯着呢。

    “你的职责,就是和图家兄弟一起,镇守万法精舍,镇守期间,要尽职尽责,不得离开半步,如有违犯,自有宗门戒律处置。”

    万法精舍其实就是实证部的大本营,就算现在部分仙长在九天外域修行,那里仍然可说是固若金汤,哪用得着镇守?

    余慈微微扬起眉,周钰则神色不变,俊秀的面容因颊侧伤痕而愈显冷漠,两人视线对撞,在图家兄弟看来,楼中似都亮起了电光。

    受不了里面的气压,山孤摇头摆尾出去了。受此打扰,两人也不愿意进行这无意义的对视,周钰仔细打量了余慈几眼,当先收回视线,飞出楼外,后面的事情,自然有图家兄弟来做。

    图家兄弟是习惯xì阴神出窍,在摘星主楼上走这一圈儿,受精粹元气冲刷,实在是赚到了,可是他们两个此时都没有这个心情,看着一动不动的余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半晌,老大图日伦方苦笑道:“那个,余师弟,咱们就下去吧,摘星楼日后再来也不迟……”

    余慈看了他们一眼,忽尔笑道:“那是自然,咱们走吧。”

    吃他这一笑,两兄弟都是心惊rou跳。半月前,余慈从问心路登峰,传说是要寻方祖师和何清师叔理论,虽然最后没有如愿,但因为此事,如今山门称不上是物议沸腾,但说一句暗流涌动,绝对没差。

    于舟“化虹”所造成的影响,因为余慈的行为,已经开始酵。但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宗门长辈绝不允许余慈惹出什么事来。在方祖师与何清最后推演之前,山门决意扼制住这个不安定因素,所谓的“镇守”事项,应运而生。

    当然,负责此事的,主要是落在实证部头上,两兄弟就是执行者之一。

    此时,余慈忽然道:“最近贤昆仲驭器手段,是否又有精进?”

    谈起修行,两兄弟都有些眉飞色舞,近段时间正是他们修行突飞猛进的时期,虽然比不过余慈一趟剑园回来,就是定鼎枢机,但也是可圈可点。尤其是提起驭器,正是他们曾经把余慈赢得没脾气的少数几次较量之一,正挠到痒处。

    等下,余慈提这个干嘛?

    “自从我凝成种子真符之后,自觉驭器水准大进,想起上回惨败,还有些不服气,择日不如撞日,趁今天,咱们再试上一试?”

    说着,余慈已经拿出他那把七星剑来,虽是剑未出鞘,可他眼神却是盯住了远方那条长长的黑影,图家兄弟一见之下,都是面无人色,把头连摇,图日伦更道:“算了算了,宗门重地,不好嬉戏,余师弟,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唉!”

    他们又如何不知,此时余慈根本就是耍他们玩儿,可知道又能怎样?不为别的,就为那名为镇守,实为软禁的安排,余慈就有足够的理由表达不满。

    表达就表达吧,可没有周钰大师兄这样的人物压阵,他们可是要招架不住了!

    心中叫苦之时,余慈也不为已甚,就那么持剑,走下摘星楼去,图家兄弟忙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咱们这就回万法精舍?”

    “是啊是啊。”

    图家兄弟点头不迭,到了那里,就有黎洪师兄接管,他们两个差不多就能j卸差事了。

    余慈微微一笑:“好,那咱们就回万法精舍!”

    “余师弟,余师弟,还睡着呢?”

    “没跑呢。”

    门外李佑就是挠头,旋又叹了口气,推门进来。看到余慈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持卷,看得颇是认真。

    李佑又抓抓脑袋,平时活泼爱笑的圆脸上,竟不知该拿出什么表情来,只能把椅子,坐在旁边:“余师弟……”

    说着他就没词儿了!他不是嘴笨的人,可是这段时间早该说的说了个遍,除了让余慈更不爽之外,几乎没有别的用处。本来么,任是谁被软禁在屋子里,外面又兴师动众安个七八个看守的时候,心情都绝不会好。

    余慈现在云淡风轻地笑,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李佑不由腹诽:谁定的章程,非要时时到里面来确认,还真怕人跑了不成?

    为了限制余慈近期行为,实证部里安排得很周密。有黎洪这样总控全局的,有王九、战传义这样专门把门的,也有张衍、李佑这样,安抚情绪余慈情绪的,实证部四代弟子精锐,竟分出小半参与,蔚为壮观.

    一切都是为了此时正在进行的大衍阴阳推演实证法门之事。

    或许是受余慈深层的影响,李佑没来由地很是烦躁:推演推演,都推到这地步了,再‘演’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候,已经在他心中积了很久的一句话,突然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李佑再不管其他,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余慈有些惊讶地看过去,李佑借着冲顶的血气,就这么叫道:“师弟你放心,老子今后绝对不碰那个什么大衍阴阳编出来的鬼玩意儿,真到了那地步,自己趟出一条路来就是!”

    吼罢他就有点儿虚,但看到余慈惊讶的面孔,心情出奇地转好,哈哈笑道:“余师弟,咱们这就说定了……”

    “你想走到那一步,还要看老天爷的心情。”

    如此刻薄的话,自然不是余慈所说。张衍正推开门进来,冲着李佑点点下巴:“王九叫你呢,怕让你小子一撺掇,本来没事儿的,也给惹出事儿来!”

    李佑吼出那一声,心情正好,也不和张衍计较,再和余慈打个招呼,神清气爽地出去了,倒似是专门到这里来表决心的。屋内两人看他那模样,都是失笑,但很快,余慈便抿住嘴,角垂下去,有种沉沉的压力,堵在心口。

    张衍就坐在李佑之前的位置上,一入座,整个身体的重量就都靠在椅背上,十指j叉,叹了一口气。

    谁能比他更颓废?

    见张衍这模样,余慈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无谓得很,不由失笑,干脆学上一手,不再保持端正的坐姿,靠在椅背上,脑袋顺势后仰,看屋顶房梁。

    张衍轻笑道:“本来也是想过来表态的,却让那小子抢先一步,说起来就没意思了。当然,李佑天份极好,也懂得努力,只要老天爷看他顺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至于我,也就是空口白话,说不说也都无所谓。”

    “我明白。”余慈轻声回应,不看他,也没必要。

    张衍忽然想和他聊聊天:“你没有去过北荒吧,那里面填满了醉生梦死的蛆虫,和山门完全不同……”

    “蠹修的世界。”余慈想到了有关北荒的片言只语。

    “是啊,很多人都是蠹虫。他们为着任何理由,女人、钱财、意气等等,但唯独不是为了长生,长生对他们来说,就是最没意义的东西,他们也没资格去想,所以他们堕落且疯狂——在死亡之前!要是有可能,该去那儿见识一回,要么被那里mí了眼,要么……”

    话没说完,天光骤暗,金蛇狂闪,余慈住了口,凝望窗外,乌云飞铺展,转眼已经笼罩了整个天空。

    从万法精舍,其实也看不到擎天山柱的顶部如何,但下一刻,另一个位置,一道冲天光柱撞破云层,不知延伸向哪里。

    “那是祖师堂!”

    余慈盯紧了那道冲天光柱,看着从天下浸下来的金光华彩,一段段地将冲天光柱染上了瑰丽的颜色。

第三百九十三章 事定

    光柱上空,金光华彩之后,忽有片片雪花飞落,细看去,那其实是道道玄奥难解的符文。似乎虚空似有人执笔,勾勒出天花洒落,直落入祖师堂中。

    天空中盘旋许久的雷光终于按捺不住,照着光柱轰下。

    一层淡蓝sè的光波扩散,在山mén峰谷沟壑之间穿chā分截,冲天而起时,便如同一朵绽开的千叶莲花,这是护山大阵开启。第一波未尽,又二波又发,触天峰、棋枰峰、含真峰、飞连峰等十七八座宗mén最显眼的山峰高处,均有强光放shè,jiāo织成疏而不密的大网,

    九天之上,一波青虚魔影身为天魔先导,在啾啾鬼音中倾泄而下,想从那些巨大的空隙中渗入,却是当场气化无踪。

    符文洒落如故。

    而在余慈这边,似乎看到了某种奇妙的光影投shè,收拢着符文,自生变化。

    他站了起来,几步迈出屋处,张衍起身跟在后面。

    余慈一站到屋子外围的空地上,便感觉有至少十余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凭借感应和两日来的接触,他知道这里有至少五位还丹修士,其中两个还丹上阶,另外还专mén分出来一位步虚境界的强手坐镇。虽说这段时间,从九天外域又回来一波修士固防,但他身边这个阵势,还是挤占了当前实证部至少四分之一的战力。

    太奢侈了!

    余慈面无表情,出了屋子就慢慢浮起在半空,这个动作,引得所有人心头发紧。不过余慈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要让视野更开阔些。

    在这里他看清楚,那片光影其实就是一卷展开的书册,似乎风吹页翻,上面一排排赤金文字流动不息。

    “那就是本mén度劫秘法,《九度真文炼形篇》,是本宗仅次于《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的根本经典。”

    黎洪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来,余慈回头,见胖子脸上仍保持着惯常的笑脸,只不过双目神光湛湛,竟有些刺眼:“想那九度经,上承天地,书以神文,除非地仙人物,莫能解读。只有从中引申出来的炼形篇,才是宗mén修士修行的凭依,故曰世间修行法mén,最珍贵者莫过于度劫秘法,那是一个宗mén能否成就地仙大神通的根本。”

    “这样啊……”余慈淡淡回应。

    胖子昂起头,看着远方瑰丽景象,似有出神:“遥想当年,修行界剑修当道,论剑轩一出,释玄正魔诸道,都是黯然失sè,本宗远居断界山,也不免受到冲击,道统传承已有不畅。当时宗mén有数位杰出人物,见宗mén风雨飘摇之势,深为忧虑,为此以大决心,在原本道德、学理、戒律三部之上,另发枢机,借鉴百家之长,硬生生闯开一条修行捷径,使宗mén战力大增,稳住局面,那就是咱们实证部的前身。”

    余慈抱臂胸前,默然不语。

    黎洪又回过脸,盯着他看:“后来八千剑修西征惨败,剑修之路衰落之势已现,修行界改天换地,风起云涌,咱们离尘宗正处在最敏感的地方,可说是危机四伏,有莫测之祸。正是咱们实证部,一劫之间,连出三位大劫法宗师,硬生生压住局面,维持宗mén道统,不至中绝。

    “此后五劫时间,本部人才辈出,好生兴旺。然而当年几位宗mén祖师,毕竟是要闯出捷径,也无一人是真正站在地仙层次,因此,从《九度真文炼形篇》中参悟的度劫秘法,有极大破绽。自实证部存世以来,六次四九重劫,宗mén竟有七位大劫法宗师冲击失败,只有方祖师一人幸存……直至今日此时,方祖师就要用推演出的法mén,弥补度劫秘法中的破绽,其中起落艰辛,余师弟可是知晓?”

    “所以,各部对方祖师的作为,视而不见?”

    黎洪胖脸上笑容仍然,然而眸光却寒若霜刃:“师弟你对实证部上千弟子的xìng命前途,也视而不见?”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瞠目结舌,谁也没想到,这里本来脾气最好的黎洪,会和余慈吵起来,张衍和李佑冲上,要把两个几乎要动手的人拉开,两人却纹丝不动,余慈还伸手指向远方天空:

    “我知道这是xìng命jiāo关,可是换个人行不行?方祖师既然能够将一个勉强迈入还丹境界的修士,七十年内提到真人境界,在宗mén里、宗mén外,换一个人又能有什么难处?为什么偏偏……”

    有些话是不能在人前说的,身后张衍就拗他的胳膊,便在此刻,一声炸雷轰响,整个天空都在摇动,远方擎天山柱方向,刺眼的电链扭结成束,以超乎寻常的密度,轰击过去。

    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这时张衍才有机会把话说出来:“余师弟,慎言!老黎没恶意的……”

    余慈当然知道,笑着的黎洪不好说,但愤怒的黎洪一定是抱持着某种诚意的。否则以其心思之渊深,何必自找气受?看似圆滑的胖子,其实也有他的立场和坚持。

    余慈也一样。

    他看向黎洪,此时这胖子却极投入地眺望祖师堂的方向,胖也扭得不成样子,其肢体语言分明就是:

    能不能成?能不能成?

    与擎天山柱那边相呼应,祖师堂上,符纹投落的速度越来越慢,空气也随之凝滞冻结,整个山mén的修士,都随之屏息。

    蓦地,九天之上,“呼喇喇”一声响,漆黑如墨的天空猛地撕开了个大口子,夺目的光芒透下,众人眼便见得一道血莹莹的长河经天而行,又陡地飞降,飞绕在峡谷群山之间,似可无限延伸,由此将天地上下串在一起,恍若乘舟可渡。

    如此,和山mén通天河的布局有些仿佛。

    血光长河所到之处,护山大阵陡然掀起了又一波震动,盛开的“千叶莲”中央,又是光波绽开,只是这次不再是四面扩散,而是向固定的方向汇聚。

    聚合点就在擎天山柱之下。

    澎湃的灵压如同cháo水般冲击上去,触发了某个机关。从山柱底部开始,蔓延整座山柱的巨大符阵亮了起来,像是在黑夜中燃起的火把,焰光冲天。天上雷火飞降,却在焰光外围,就被扭曲撕裂,完全不成样子,域外天魔群聚而上,却只能在外围游dàng,稍一碰触,立刻催化成轻烟,难逃灵殒之灾。

    “这是方祖师的‘燃髓血河’,可激发万物潜力,便是符阵等死物,也不例外。”

    张衍轻声轻答,随后又长吁口气:“事定了。”

    正如他所言,原本要陷入停滞的符文飞落之相,陡地又流畅起来。由此带动书卷投影明光大放,无数赤金文字像是活了,如千百蝌蚪,在虚空中穿行变化。

    天上雷光、天魔等,轰不破护山大阵,畏缩不前,诸事已定。

    黎洪大叫一声:“好!”

    这一刻,周围实证部修士几乎是人人振奋,击掌相庆,剩下那些缺乏jī情的,也是长出口气,卸下了好大一桩心事。这里只有一人,与周围情形格格不入,毫无疑问,就是余慈

    在黎洪叫好的同时,他冷脸转身,轰的一声响,所居房mén粉碎,他大步走进去,

    张衍和李佑对视一眼,想跟上,迎头便挨了声骂:“滚出去!”

    两人登时哑然。老实人发火是最可怕的。虽说余慈算不算老实人,要见仁见智,但在宗mén,他从来都是温文知礼,对师兄弟可从来没有恶语相向过。突然来这么一出,两人真还有点儿忌惮。

    但在此时,破损的méndòng前,有人突然现身,周边寒气骤起。

    来人轮廓深刻,白袍散发,神sè冷凝,正是王九。他不管李佑打来的眼sè,停也没停,直接走了进去。屋里“砰”地一声响,似是余慈和他jiāo了次手。这是还丹级数的碰撞,还好两人没有当真发力,但里面的家具,怕是凶多吉少。

    随后,王九若无其事地出来,面对众人的目光,道:“最好不要让他独处……就是这样,也要确认他在屋子里面。”

    王九平日里沉默寡言,心思却很细腻,经他提醒,众人恍然大悟,他是担心余慈借发怒赶跑人之后,使什么手段,故而入屋相试。

    “总还是陪着好些……”张衍和李佑对视一眼,考量哪个去比好较好。

    正考虑的时候,啾啾鬼声四起。众人猛抬头,却见是一波域外天魔,不知怎地突破了防御大阵,跑到这边。此时山mén中域外天魔的密集程度,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危险的界限,护山大阵再强,也不可能护得山mén滴水不漏。

    当日周钰所说的“镇守”,也不完全是虚言。

    这一波域外天魔冲至,诸修士也不紧张,拔剑颂咒,各显神通。

    天魔才不分屋内屋外,它们只对人心起落变化感兴趣,并由此判断目标。屋子里的余慈,正是极好的饵食。

    当下就有魔影飘忽,要渗进屋中。但下一刻,屋宇dàng起符法灵光,要突入屋中的两个念魔被灵光吞噬,霎时不见。随后一道剑气破空,将另一个煞魔打灭。

    “余师弟修为又jīng纯好多。”

    有识货的便感叹。这一道雾化剑意杀伤惊人,就是黎洪、王九也不过如此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强突

    余慈干脆利落斩杀天魔,在众人看来,又有发泄的意味,而这只是乱起时分的小插曲而已。

    这波域外天魔,品阶普遍不高,最多的就是无生念魔,集阴煞魔极少,实力也不怎么突出。当然,若是相当于长生真人的天外劫魔过来,这一波人就要倒大霉了。

    越是这样,几个主事人越不敢大意。

    离尘宗山门高蹈天上,经常惹来域外天魔光顾。深知这些魔头,最擅长虚实变化,经常打人个冷不防。这里主事的步虚修士单初已经现身,一边和别处联系,要求专门负责此类事项的同门来援,一边组织几个精锐弟子,严防死守。

    场面除了最初时有些混乱,很快就稳定下来。只是这里的修士多是炼气炼剑的,虽然也有“剑意破邪妄”的法门,可毕竟能修通剑意是少数,要论对域外天魔,还是符箓咒法更合适些。

    所以,有些人就想到了余慈,要论四代弟子中符法造诣最好的那个,放眼全山门,或许不好讲,但在实证部,有谁比结丹都要结成本命金符的余慈更权威的?

    正想着,那边屋子里飞出四道符法灵光,分落战局四角,也不知用了什么类型的符法,略带阴冷气息,但对域外天魔的控制力相当强,原本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魔影,被寒气一冲,大半都现出形体,移动也变得滞涩,让黎进等人一阵好杀。

    顷刻间,局面抵定。

    “总算还有点儿良心。”

    黎洪喃喃说了一句,可紧接着,他脸色就是肃然。

    此时远方祖师堂上,书卷投影越来越淡,那些蝌蚪文字则汇于中央,形成一道远比刚刚来得纤细的赤金光束,刺破天穹。天幕下,放射的电光已经很稀少了,但并不等于劫数过去。高空中,赤紫雷光是在最后积蓄力量,按照劫煞之中,某种未明之理,扭曲盘结,最终化为一颗磨盘大小的飞星雷火,当空垂落。

    这一击不是向摘星楼,而是朝着祖师堂而去。

    这是天心流转,批亢捣虚,移转了目标,要将刚刚承接了新内容的《九度真文炼形篇》一举毁去。虽然摘星楼上,方祖师肯定将推演出的法诀牢牢记忆,便是毁了原版,也无碍大局,但若是因此失了天成之美,未来难说会有什么变故。

    祖师上空,连续八层符阵防护开启,之前连缀在山峰峡谷之间的血色长河也折了个角度,环绕周边,催化符阵,使之绽开一层淡淡的血光。

    众人都是屏息以待。

    便在此刻,王九走到黎进身边,轻声道:“不对劲儿。”

    “嗯?”现在黎进的全副心神都在祖师堂那边,反应慢了何止一拍。

    王九眉头皱了皱,正要再说,黎洪打了个激零,猛地醒转:“不对劲儿!”

    此刻,像张衍和李佑这样,和余慈相熟的修士相继反应过来。域外天魔来袭的时候,还窝在屋子里生闷气,决不是余慈的性格,而出手时那般拿大,连个头脸都不露的,更有问题!

    原本他们不会反应如此迟钝,只是祖师堂那边正好是紧要关头,引去了注意力,现在再看屋子,就觉得里面已经沉默了太长时间。

    他终于忍不住了?

    黎洪一声呼喝:“余慈,出来!”

    话音未落,另一边王九更干脆,一剑横扫,屋宇半边飞起,顷刻四散。这一下,人们隐约看到,屋里似乎没人?

    一惊的空当,“哧”地一声长音,响在他们耳边。此刻飞卷的烟尘还未落下,三道人影便从里面扑出来,一飞天、一遁地,另外一个平飞,分成三个方向,速度都是极快,竟是强突众修士的防线。

    李佑一声低呼:“别做傻事!”

    “不要动,是太乙星枢分身!”

    黎洪做足了功课,安能被这种小把戏瞒过?他看也不看那三道人影,胖躯大步向前,沉声道:“余师弟,现在大局已定,你就算是过去,又能有什么作为……”

    说话时,上空一直很少说话的单初仙师已经发剑,将三道人影斩落两个,另一个也被外围弟子挡住,一剑便归于虚无,果然是太乙星枢分身无误。而此刻,刚刚天魔袭扰时呼叫的援手也已经赶到附近,剑光已到头顶,马上这里又要多一位步虚强者,还有两名还丹修士。

    明眼人都知道,余慈已经没机会了。

    张衍这时就觉得,若黎洪再说下去,余慈进退两难,面子上须不好看,便朝黎洪一摇头,可就在他分心旁顾的时候,脚边光芒亮起。

    “刚刚的符?”

    之前天魔袭扰时,余慈放出的四道符箓,没有人辨清是什么来历,但也没有人在意。天底下符法千千万,谁有闲情一一辨识,只要发挥作用就好。可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心中懊恼:

    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半塌房屋周边,地面轰然炸开,尘烟飞腾,遮蔽众人视线,最要命的是这里的气机,被符法灵光刻意扰乱,十数道光影从半塌的屋子里飞遁而出,上天的、入地的、平飞的,四面八方,弄得人眼花缭乱。

    “又是太乙星枢分身,他究竟准备了多少个啊!”

    本来阵势稳定的话,手忙脚乱是有,但这些人通力合作,总不会把握不住形势,可让人无语的是,眼下恰好又是当空来援的几位修士降下之机,两边毕竟没有事先沟通,意外之下,立时就显出不默契的问题,见下方尘烟四起,人影翻飞,本能地拔剑相助,反而冲乱了黎进等人的阵脚。

    当下就有两三道人影冲开合围,没入黑暗之中。

    “是分身!”

    黎洪唇角抽动,胖躯仍然站得很稳,直到此时,他仍然相信余慈正藏身屋内,这是他的判断,也是直觉。不过,单初调派人前去追击确认,他也没有反对,他只是有些失望:

    那个可以成为实证部最闪亮新星的年轻人,在注定了的事实面前,弄出这些无理手,与厮闹撒泼何异?

    正想着,单初低喝一声,随后就是半空剑鸣,有裂帛之声,黎洪一惊,王九则更直接,驭剑冲上天去。

    作为三代弟子,又是步虚飞空的强者,单初一直守在高空向南的方位,也是通往摘星楼的最短路线,但他守在这里,象征的意义更大些,毕竟谁也不会认为,余慈会蠢到强突他这一边。

    但事实远比料想荒谬得多。

    等王九冲上来,只见到剑雾飘忽,从单初剑气之间透过去,又全无先兆地直坠地面,一闪无踪。下方,黎洪怒喝声起,剑气呼啸,将地面撕裂,但还是迟了一步。

    既然动手,就是真的,可是三人夹防,竟被人逃了?

    这一刻,没有人去想余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气机牵引之下,三人都是破空狂追。又是恼怒,又是担忧,照前面剑势,说不定余慈那小子敢直接撞上擎天山柱,弄出更不可开交的事来。

    一追就是上百里,前方目标虚实转换,忽隐忽现,仍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眼看擎天山柱将近,黎洪胖脸上已经笑不出来了,同时诸般疑惑全翻上来:

    “这也太强了,何止是还丹初阶的修为,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激发潜力的法门?又或者……”

    黎洪脑袋连摇,反被自己的猜测迷惑住了,单初沉着脸,只顾飞行,没有回应。不管怎样,被一个还丹初阶的修士强突而去,都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辨清对方剑路。正纠结之时,前方目标气息陡然断绝。

    ************

    余慈出乎意料地强行突围,让这边修士都是失语,也是大失面子。

    领头的三位全追去了,剩下这些人,将这消息按照议定的规程,以传讯飞剑发去擎天山柱之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就留在原地,一边等命令,一边去看祖师堂那边的变化。

    张衍却觉得很没意思,他既然已经承诺日后不去修炼那东西,也就没有观看的**,和李佑打了个招呼,慢悠悠地走开。

    远离了那片区域,他心中想的还是那里的事情。余慈突围而去,毫无疑问是要冲到摘星楼去了,也势必会在那里撞个头破血流。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去那里,看看能否照应才是。

    有了决定,纷乱的心情开始沉淀,灵台清明,心头忽生感应。

    方一拔剑转脸,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对着他笑。他心头一惊:

    “你还在,那刚刚是……”

    “一个朋友。”余慈神色平静,低声回应。

    “朋友?山门弟子,还是外人?哪个人在这时候来帮手,还有那般修为……”

    张衍正不知究竟,便见前面余慈双眸,霎那间瞳孔收窄,凝射金光,内里夺神撼魄的力量,别说他此时心神失守,就是全神戒备,也抵挡不住。当下全身僵硬,被余慈一指点倒。

    “张师兄,日后再向你赔罪,当然若还能再见,也不是这么般情形了。”

    张衍神智渐失,却隐约听到远方的呼叫声。半空中,书卷投影消失,雷光散尽,血河收敛,天幕漆黑,让人判断不出结果。但很快,祖师堂方向,一点微光亮起,支起黑暗的天幕,似有若无,像是一缕倒射的阳光,越向上越是轻淡,几如烟气一般。

    “归真返璞,感通天心,这算成了……等下,笨蛋,若之前是做傻事,现在再做,就是愚不可及啊!”

    张衍想到一个极要命之处,却根本说不出话,勉力扭转视线,便见逐渐扩散的欢呼声中,余慈的影子一步步收入屋舍阴影中,与黑暗混化,终至不见。

第三百九十五章 落雷

    更新时间:2011-10-18

    擎天山柱外围,玉虚上人负手而立。

    也许那些年轻弟子,会因为度劫秘法修补完善而欢呼雀跃,但玉虚上人不会。多年来他协助姜震打理宗门,因为有方祖师在上,两人都非常低调,但见事颇明。他知道,度劫秘法完善,长远来看,确实是一件大喜事,不说对劫法修士的好处,至少实证部弟子日后修行,再不会为前路惶惑,那“步步皆实”的真意便能体现的淋漓尽致,愈发能够勇猛精进。

    可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宗门稳定的基础上。若是这两位宗门第一流的战力、尤其是方祖师在此有了损伤,离尘宗照样是前路叵测,难有作为。

    玉虚上人明白,在今日推演之前,楼上那两位,并不从容。方祖师还好,毕竟是大小劫数磨练,心肠便如铁石一般,至于何清……坦白说,他是有些担心的。

    域外天魔最擅长趁虚而入,尤其是天外劫、末法主这等层次的魔头,有形的防护对它们几乎完全无效,当年的上清宗,三百六十层周天星斗大阵,何其完备,在魔劫之前,脆弱得和纸一样。说到底,也只有本人心防,才是抵御魔劫的唯一手段。

    视线投向摘星楼。自从经义修补完成后,那个身影一直停驻在栏杆旁,看云起雷落,鱼龙环绕周围,电光偶尔照耀她的面庞,显出来的神情,平静得有些过分。

    “宗门诸位祖师在上,保佑此事善始善终……”

    一念至此,他忽地想到此事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善始”二字。一时心头微震,这时候,传讯飞剑艰难地越过雷区,送到他手上。看到那信息,玉虚上人眉头皱起,斥了一声:

    “小孩子胡闹!”

    玉虚上人当然是知道余慈的,毕竟,能在剑园那种高层次的战场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年轻人,谁也不会忽略过去。那个年轻人的名号此时可能已经传到洗玉盟中,成为足以与夏伯阳、帝舍这样天之骄子相提并论的奇才——至少也是异类。

    宗门能有这样一个后起之秀,确是幸事,然而野路子出来的年轻人,实在难以管教,又是一件极头痛的事。

    不远处,阳印好奇心重,凑了过来,拿过传讯飞剑去看,一见之下就是啧啧摇头:“这小子真叫一个胡搅蛮缠,可一点儿都不像于舟来着!”

    “像于舟那样,打落牙齿和血吞?”鲁德也飞过来,立时顶了回去。

    听到鲁德的言语,玉虚上人狠瞪他一眼,怒道:“你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件事就是你说给他听的——只图一时之快,不顾后果,真惹出事来,你就到祖师堂给列祖列宗解释去。”

    这时摘星楼附近再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外围苏己人也靠过来,他们就是这边助方回抵御劫煞的主力,至于祖师堂那边,则由程徽辅佐新近赶回来的长生真人洗罗主持防护诸事。

    苏己人一眼看到信息中的关键处:“奇怪,余慈修为不过还丹初阶,就算天赋惊人,如何能从单师弟和两位师侄夹击下脱身?”

    “这是调虎离山,有人帮他。”

    玉虚上人微胖的面孔愈显严肃。劫修神通,非是常理所能推断,以他的神意运化水平,只要念头起来,方圆百里如清水映月,一览无余,而较为强烈的刺激、或是单独某个事件关键,其感应范围可广及千里甚至万里,山门中发生的特殊事件,在他用心时,一般是瞒不过的。

    只是,如今劫煞肆虐,虽已近尾声,万里方圆气机仍然纷杂混乱,给感应带来不小的难度,他也不能精确把握:

    “那人修为,当有步虚境界,所修法门少有生机,或是邪法,或是鬼修之类;精土遁,对域外天魔习性当有了解,懂得借助天魔余气隐藏气息;但并没有什么敌意,只一门心思遁离。如今护山大阵都抵御劫煞,给了他机会,可事前是如何潜进来的,倒值得推敲。”

    说着,他在云间随手指画,将山门某处区域圈起:“就是这个区域,余慈或也在此,己人,你负责将他与其同伙拿来,山门重地、关键时段,还安排人看护,却不是他撒泼取闹的!”

    鲁德立刻叫了起来:“我也去,那小子怎么什么人都结交?让我好好给他个教训!”

    玉虚上人冷瞥他一眼:“你闭嘴……”

    训斥的话突地断去,玉虚猛然抬头,目光直视云层上方,一个坠落的电芒光珠,那已经许多未见的熟悉感应,便如电光般烙在心头:

    “这是……斩雷辟劫令?”

    他蓦地大喝,须眉皆竖:“小心戒备,绝不可让劫雷击中摘星楼!”

    有一句话,他没有形之于口,却在心头重重敲响:

    竖子敢尔!

    “真不错啊……”

    站在峰头阴影之下,余慈回望祖师堂,在这个位置,看那缕阳光般的赤金光源,愈显得清晰醒目。

    影鬼的话音直接在心头响起:“嘿嘿,年轻人还是欠几分火候。照我的计划,在紧要关头,逆使斩雷辟劫令,借劫煞之力,引万千天雷齐降,由剑意集束统驭,要说炸死是难,但弄他们个灰头土脸,甚至引动天魔蚀神,也不是不可能。至于那什么推演,更不用提,现在你摆出这架势,除了唬人一跳,哪有半点儿用处?”

    余慈根本不搭理他,但也在想,果然活了上万年的老怪物,绝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之前将影鬼炼入妖物头颅之中,本以为已经把它拿捏死了,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功夫,这厮又不知怎地缓过一口气来,还抓住机会,和他谈起了条件……

    双方合作是合作,前面的仇怨则要另说。影鬼仍把余慈恨得咬牙切齿,绝不放过任何损他的机会:“你如今作法,吃力不讨好不说,还首鼠两端,与你嘴上说的,可完全是两码事。你真以为,你那个方祖师,还有便宜相好,会按你说的做?”

    “你若再说那些没用的废话,我便把你扔到‘无极牢’最底层,让你哭嚎个三劫五劫再说其他!”

    不是余慈发狠,而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刑天发话,影鬼立刻就不说话了。

    余慈微微一笑,他算是看出来了,刑天这家伙心黑着呢。影鬼本是害玄黄毁了万载修为的元凶,和刑天绝对是大仇家来着,一剑灭杀本是最正常不过的选择。可刑天偏能忍住,乐见于影鬼被束缚在末流法器之中难以解脱,以为乐趣。可以想象,它自己手里,还按着多少手段没有使出来。

    要说余慈对影鬼的心思,还真有点儿捉摸不透,但只要说一句“把你交给刑天哟”之类的话,便是无以伦比的杀招,这也就是他和影鬼合作的底气。

    刑天吓唬过影鬼,转而和余慈说话,意思却和影鬼差不多:“你的选择可真不高明。”

    “嗯。”余慈简单回应。

    “大道之争,最是残酷,你能体贴别人,别人却未必体贴你。你既然明白自己的‘道’,也知道该怎么去做,再刻意缓一手的话——让一线可就是让全盘,你如今所作所为,可不是什么气度,别人不会承情,只会看你不自量力的笑话吧!”

    “在人眼里,怕是也没什么差别。”

    余慈又笑了起来,他慢慢说话:“若我此时有真人修为,在门中举足轻重,当日我就会像你前面所讲那般。直接杀上摘星楼,闹他个天翻地覆,可惜我没有;若我有步虚之力,可独挡一面,我或许会像影鬼所说,中途下手,争他个最大战果,让劳什子后果去球,可惜我也没有!

    “如今我只是个还丹初阶,蚂蚁一样的人物,做出这些事来,依然会让人说‘是个于舟宠坏的孩子,不知轻重、不明事理、撒泼耍赖,可笑可叹’之类……既然里里外外都是如此,不如做得周全些,让人知道,于舟收的孩子,虽是山野村俗,但起码的道理,还是能与人争一争的——即便不那么合乎礼数!”

    “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是啊,因为现在还不是为我。”

    说到此处,余慈敛去笑容,径直问影鬼:“铁阑那边脱身了?”

    “正往这儿来。不过别指望它帮你多大的忙,不说修为,就是它的伤势也还没痊愈呢。”

    余慈不再管它,右腕屈伸两下,默思当初和图家兄弟谈及的驭器之法:

    “所谓一线感应,应机而发,是为驭剑千里之术也。开始了……中!”

    电芒光珠朝着摘星楼坠落,速度其实不快,可是蕴在其中的独特剑意痕迹,却让人心中如积阴云。

    “论剑轩的‘斩雷辟劫令’,怎么会在此处?”

    “是不是弄错了,那小子如何有这般至宝?”

    话是这么说,可谁也不会置疑玉虚上人的判断。这一刻,鲁德本就如铜铃般的眼睛,更是睁大到极限:“小子,你别做蠢事啊!”

    “乖乖,老鲁,你这师侄学你可是青出于蓝了!”

    阳印这不讲场合的疯言疯语,当即引来玉虚、鲁德甚至是苏己人的瞪视,以他的赤子心性,也忍不住一缩头。

    但他的言语,却让玉虚上人心头一清:“阳印赤子之心,对危机最是敏锐,此时还有胡言乱语的兴致,莫不是先天感应……”

    心中存疑,再一看那电芒光珠,玉虚上人就松了口气:“虽有形而未发,奇怪,是那小子失手了?”

    苏己人蹙起细淡的眉头,也是困惑:“能破开符法封禁,把这件东西送进来,已经是不可思议……”

    “送进来?”玉虚上人又想通一节,喝了一声:“护楼安在!”

    未等护楼法圣回应,一声浊响并血光喷溅。

    猛看摘星楼上,何清轻抚住面容,有些失神的样子上,脸面上血渍点点。旁边鱼龙发了疯似的狂转,头顶两根分叉金角,已有一根齐根断折。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主动

    更新时间:2011-10-19

    鲁德和阳印齐齐叫道:“厉害!”

    玉虚上人已没有闲情瞪他们,他的视线从高空远端一路移下,微胖的面孔沉沉如水。

    “是太初无形剑!”他已经捕捉到了来剑轨迹,只是未免后知后觉了些。

    苏己人无法理解:“太初无形剑竟有这般威能?”

    太初无形剑作为余慈在剑园的“最大收获”之一,来路清楚,他们这些主事人是知道的,尤其是鲁德,还曾经要过去研究了下。

    这件独特的剑器,虽是由太初之气塑形铸胎,蕴有先天杀伐之气,根脚是此界第一流的,可正是由于其特殊的剑胎结构,驭使起来困难重重,消耗大不说,杀伤也不能尽如人意。

    偏偏在此刻,一剑飞来,视擎天山柱层层封禁如无物,出入无碍不说,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斩了鱼龙之角——这可不是什么破皮流血的伤情,所谓“贯鳞顶角”,便是说鱼龙血髓之珍贵,髓强则角出,角折则髓伤,如此伤势,显然已经动及根本。

    “据说当年,在昊典手中,亦是如此。”

    玉虚上人也未亲见那位绝顶女剑仙的威煞,但总还听说过,况且他隐约还有个印象,大约两年,余慈初入山门的时候,曾为灵霄阁献了一部诛神刺的外道法门,这就和久远的传说对得上号了。

    “以诛神刺驭使太初无形剑,是乃绝配……可那孽障竟用在自家长辈身上!”

    玉虚上人真的恼了,原先他将之定义为小孩子胡闹,可太初无形剑一出,这就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而是拎着刀捅人的小魔头了。

    无论如何,要先将凶器收走。玉虚上人自觉尚有六七成把握,然而未等他动手,摘星楼外,云气撕裂,裂痕延伸,竟是连成一串字迹,个个如斗般大小:

    “你们说过给我交待!”

    谁都知道这字迹来自于何人,又对的谁去,正因为如此,楼外自玉虚上人以下,都为之哑然。

    众所周知,太初无形剑不适合长久驭使,这一串字迹,是一笔贯穿。余慈不擅书法,驭剑又未免仓促,字迹就有些潦草,然而笔锋凌厉,边缘还着血渍催化的浅浅血色,真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透过这字迹,人们似乎能看到一个已经到焦躁到极点的年轻人,似乎随时都能干出什么事来。且让人记起,这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可还在众人头顶放着一枚斩雷辟劫令呢……谁知道他还有没有第二枚?

    人们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望向摘星楼上。栏杆后,何清正拭去面颊血渍,脸上已经抹消了一切表情。看到这一幕,玉虚上人知道应该做点什么,他袍袖一拂,确认此时护山大阵已无用处,立时下令道:

    “护山阵势内收,千里明光镜打开,搜索踪迹,己人你亲自带人,将那孽障提来,先打入‘退思牢’,面壁个十年八载,再说其他!”

    那边鲁德眉毛一挑,正要说话,阳印一把搂着他的袖子:“你再说,可就是‘无极牢’了。”

    退思牢虽是牢狱,针对只是犯大过的宗门弟子,若是无极牢,那就是视若寇仇,再无转圜余地了。显然玉虚上人还把持着分寸,没有真要将余慈打得万劫不复。

    鲁德一怔,尚未回应,却见第二串字迹又在云间显现:

    “诸事已毕,大局无碍,何吝一叙?”

    这一串字迹铺开后,太初无形剑便化入云气之中,不再了踪影。玉虚上人其实有些感应,但他也在体会余慈留言的意思,倒是错过了将剑器收走的机会。再看这几个字,字迹更为潦草,但用辞诡异地变得文绉绉起来,一下子就打翻了人们之前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人们猛然间发现,云层间再无雷火飞动,相应的,域外天魔似乎也已经偃旗息鼓,摘星楼周边一时间静得诡异。

    几个主事人面面相觑,又看向天空中的电光收敛的牌子,心中感觉变得微妙起来。

    “啧,那个‘吝’字,用得可圈可点!”

    不用说,说话的又是阳印那个口没遮拦的。这回玉虚上人已经懒得去管他了,只皱起眉头:“那孽障……”

    念头未绝,他一回头,却见苏己人没有动身,微恼道:“怎么还不去?”

    苏己人秀眉微蹙,似乎有话要讲,但性格让她习惯于奉命行事,最后还是飞身而去。然而没等她飞出擎天山柱外围,摘星楼上,何清忽地展颜一笑,身形飘然而起,速度绝快,竟是后发先至,先一步到了苏己人前面。

    双方气机交错,别人不清楚,苏己人却是被凛冽的寒气逼得向后移,何清则顺势加速,转眼没入云海深处,连玉虚上人也拦之不及。

    对此,玉虚上人本想发怒来着,可是天劫的紧迫感一过,他忽然发现自己很难再聚起怒气。此时斩雷辟劫令终于落下,电芒完全收敛,玉虚上人只是招招手,这个让人心头发紧的玩意儿就落在手中,虽然内中蕴含着惊天动地的力量,此时却没有一点儿危险。相反,它还向人展现其无以伦比的价值。

    正如今夜大势!

    玉虚上人有些发怔,不过很快他就清醒过来,看了眼何清远去的方向,又对苏己人道:“暂不用去提人了,但前面的还要做。尽快用明光镜找到那小子的位置……”

    “何清做什么,你们不要去管。”

    轻淡的嗓音流动,并没有刻意用力,却字字重量感十足。玉虚上人闻言,一惊又一喜:“方师叔,您无碍了?”

    楼上没有立刻回应,但玉虚上人只觉得无法形容的轻松感觉弥漫全身,其他的一切事项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只要方祖师在,宗门至少还能保得一劫时间的昌盛,在此期间,凭借已经修补完善的度劫秘法,宗门实力当有一个大的飞跃,重现巅峰时期的盛景,似也指日可待。

    停了片刻,方回又开口,却是说的另一件事,对的另一个人:“难得友人登门,朱师兄,一向可好。”

    “暂时死不去。倒是方师弟两劫辛苦,一朝成功,实在可喜可贺。”

    伴着缥缈的话音,朱老先生青袍素巾,乘鹤而来。

    “她过来了。”

    余慈将回来的太初无形剑重新套在右腕上,长吁口气,忽地笑了起来,不过脸色有些发白。

    “还没正式开始,你就这副模样了,啧,那两剑真是自讨苦吃。”

    刑天所说的两剑,就是在云海中写字的那两回。就技巧性方面,比斩击山孤还要难得多,尤其是操控太初无形剑,压力相当沉重,不过余慈认为值得。

    “至少她独身而来……哦,铁兄,多谢。”

    此时从地下腾起一缕烟雾,拟化人形,正是铁阑。这一位原是剑园中一个普通剑鬼,后因缘巧合,吸纳了一颗铁魂还灵珠,生出灵智,为影鬼也就是沉剑窟主人收入麾下。

    即便是先天不足,上千年修行,也有堪比步虚修士的实力。当初在剑仙秘境中,以阴魂之躯硬抗劫雷而不死,可见其功底扎实。当然,也是那一次,它重伤之下被文式非擒捉,封印在瓶中。后来文式非身死,遗物尽由刑天转给余慈,但双方都不清楚其中关节,直至影鬼主动联系,才知道身边还有这等战力,终于将其解救出来。

    余慈对铁阑观感不错,尤其是当初铁阑在剑仙秘境挨那一次劫雷,其实就是为他挡灾,这个人情余慈是一定记着的。铁阑对余慈倒是淡淡的,他主要还是听影鬼的命令,虽说现在它用一根指头就能将与妖物头颅封在一起的影鬼碾成粉末,上千年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转变的。

    铁阑就事论事地道:“护山阵势开启,想瞒过去已不可能。下一步当如何?”

    余慈对此倒是胸有成竹:“也该走了,铁兄且助我一臂之力!”

    铁阑也不说话,化为一团烟雾将余慈裹住,转眼渗入山体深处。且一直下降,直至身外一空,已经来到幽蓝光芒如涛如海的地界。这是灵海。刚来宗门那段时间,余慈曾经和张衍、图家兄弟经过这片灵海,到达山门之外。如今纵不能说是轻车熟路,也有了比较清晰的概念。

    余慈之所以选择此处,一是对此地结构相对比较了解,二是这里灵气充沛,护山禁法的感应也受阻碍,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静。

    刚到此不久,灵海光芒中,那熟悉的人影飞纵而至。

    “何清仙长,一切安好?”余慈礼数周到,躬身示意。

    反倒是何清没那些虚文,她一步踏到余慈面前,轻淡开口,直接重心:“你想要什么交待。

    “只要我不知道的,我都要知道。不过在眼前么……”

    余慈忽地一笑,盘膝坐下,转眼一道清光自头顶透出,竟是阴神出窍。已经和真人分别不大的阴神,摆了一个和肉身完全一致的姿势,盯着何清:

    “我要弄明白,这种狗屁倒灶的事,为什么选我?”

第三百九十七章 材料

    更新时间:2011-10-20

    何清颇有兴趣地打量浮空的阴神,以至于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话:“哪个?”

    “归虚参合法、大梦阴阳法、阴阳化生之术之类……”

    余慈也是稳当得很,他逐一列出何清所传授的法门,最终归于一句话:“为什么?”

    何清倒有些奇怪他怎么会提出这个问题:“用你身上天龙真形之气,固化道基,我记得对你说过的。”

    “只是这样?”

    “还要怎样?”

    两人的言语有打结的倾向,这显然不是余慈想要的,但他一点儿不急,只咧嘴而笑:“我想怎样?其实我一直在想、在收集,也在听着。”

    摘星主楼。

    两位久历沧桑的人物,加起来的年岁破万而绰绰有余,如今却都席地而坐,说着热血的话题:

    “当年你我把臂同游,乘槎东海,又同往九天外域,依稀也是这样天色。面前则是元始魔宗的曹魔君,当时我以为自己死期已至,好像你也差不多。”

    “哈,还记得咱们二人都还没有成就长生,只是步虚修为,东海上妖兽肆虐,群凶汇集,一路上好生艰辛……”

    朱老先生远目悠悠,抚膝而笑:“但一个曹魔君,就能把他们全都压过,那一场好斗,全身的血都差不流干了,几度生死翻覆,最后……勉强逃得性命!”

    “曹魔君。”方回冷然一笑,“那人早死在陆沉定元锤下,身化齑粉!”

    “是啊,当时半山岛还没有开宗立派,上清宗仍然是如日中天,倏乎两劫时间已过。如今沧海依旧,人已面目全非。所以说,方师弟,我羡慕啊,你有宗门家业承继,便是呕心沥血,也自有意义,而我这孤魂野鬼,他日身化泥尘之时,可还能有一灵不昧,魂归故园?”

    方回沉默不语,但二人的视线有个交流,朱老先生慢悠悠移转了话题:

    “你为离尘宗所做之事,我是佩服的。只是有一点,当年我就没想明白,如今更是糊涂。”

    “哦?”

    “你为宗门推演法门,心思急切,可以想见,只是那行事又是什么个意思?”

    方回不动声色,道一声:“请师兄明示。”

    老头儿端坐在地板上,看着相交数千年的故旧老友,认真问道:“为什么是何清呢?”

    “因为她最适合。”

    方祖师的回答非常清晰且干脆。但接下来,话题又抛向了遥远的过去:“记得朱师兄当年总将一句话挂在嘴边。”

    “哪个?”

    “是‘万物皆可逆,时光不能移’之句。实是至理名言。我修行至今,所做之事,细想来,不外乎就是与此争斗,你追我赶,缠绕不休。如今形神渐弱,感触更深。”

    朱老先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又问道:“用何清便可节时省力么?”

    “以大衍阴阳推演完善度劫秘法,首需极精粹的阴阳之气,我实证部法门偏于激狭,难以自生,故而与人双修,是最简便实用的法子。当然,要与我修为匹配,不生瑕疵,最好是要长生真人一流,在山门内,现成的可寻不到。”

    “要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一个长生真人?可何清的资质……”

    “不能说极差,但若与宗门一众真传弟子相比,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但好资质又有何用?便是现在,放眼宗门,包括步虚修士在内,七十年内,可登上真人境界的有几个?”

    朱老先生稍稍静默,方道:“那何清强在何处?”

    “她有野心,很好强,这是基础。但最要的……她自卑!”

    方回从容道:“她出身何氏宗族,身份不俗,自有一番好强和傲气,眼光颇高。然而和于舟流落江湖多年,富贵荣华不提,还因资质缺憾,拖于舟的后腿。经年累月之下,已郁结了浓重的自卑之意。所以我在摘星楼下给她机会,明言其中需要,又问她来历时,她心存侥幸,将于舟之事瞒过。”

    “瞒过?”朱老先生强调了一次。

    方回淡然一笑,不理这茬儿,续道:“我那“燃髓血河”的厉害,师兄是知道的。固然可激发全身潜力,但有一分可能,又有谁愿意去冒那万劫不复的险绝痛苦,去争一线之机?也只有她,做错了事,弥补不得,世人冷眼,让她回不得头,由自卑而自虐,只能这么走下去。

    “然后,因为她好强,可补卑弱之不足;因为她有野心,可给她持续上进之力。如此几个因素加在一起,才有眼下之结果。别人都说我有手段让她七十年成就真人,却不知道,不是她这样的好材料,七十年,嘿嘿,就是七百年,又能如何?”

    声音低细,在灵海“沙沙”的背景音下,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不过余慈觉得,对面女修完全能够听清楚。所以,他就很配合地拍起了巴掌:

    “方祖师对人心鞭辟入里,算无遗策。”

    何清瞥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就是这细微的小动作,似乎便能将方回所讲述的那些令人窒息的信息卸下,就像拍掉衣角的灰尘,自然而轻松。

    轻松到让人心底发冷。

    “七十年下来,方祖师火候拿捏得很好。”

    女修也是佩服的样子,且很快又称赞余慈道:“我却没想到,你能请朱先生出头,方祖师也愿意配合。这样,前因后果,梳理得也差不多了。”

    的确,传音符之类的末流小技,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方回这样的大劫法宗师。若他不乐意,就算朱老先生面子再大,肯定也送不过只言片语。余慈知道,这就是方祖师承诺给他的交待。

    和当年摘星楼上,把小女孩儿气哭的那一幕,何其相像?

    当然,余慈没有哭,他目注何清,感觉到,事情越来越清晰,但女修的心思,却越发地难以捉摸。

    此时,倒是何清盯着他看:“你今天很奇怪,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说来徒乱人心,又有什么用处?”

    余慈闻言一笑:“那我们就说点儿实在的,我一直就在想啊,按照实证部的规矩,明明白白提出交易,说明方法,对你来说很困难吗?山门奇功秘技层出不穷,抽取天龙真形之气,只有你那种法子?就我看来,仙长你旁的不说,至少不是欲求不满的神女妖妇之流,何至于此?”

    他冷静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退一万步讲,什么采补阴阳或许上不得台面,但神交采气却是道典所述之玄门正.法,自有许多清净法门。仙长偏要弄出个见不得人的效果来,当真是奇哉怪也。”

    这一回,何清没有立刻回答。

    此时余慈却是微笑起来:“不对么?我专门到书馆查阅过相关典籍,也学了一手,请何仙长指正。”

    说着,余慈阴神探手致意,那意思分明就是请何清将阳神出窍,试那么一回。

    何清看他许久,忽地莞尔一笑,顶门上亦是一道清光透出。

    真人阳神出窍,又是不同。肌体发肤纤毫毕现,有如实质,还透着些琉璃色,内中一圈金光如潮水般扩散,转眼将灵海幽光压下。余慈阴神被金光一照,就有不稳之相,还好天龙真意坐镇其中,勉强维持形体不散。

    阴神、阳神气机相接,自然有一个反应。余慈是处在绝对劣势,但他以绝大毅力,控制住心神,逆行刚学会的采气之法,当真摆出了认真实验的劲头,将阴神中含蕴的天龙真意渡过去一些,那边何清因山孤断角而有些损伤,正需此物,自然而然就吸纳过去,一切顺利。

    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双修。

    余慈就维持着这个状态,心念直抵何清那边:“为什么?”

    何清深深看他一眼,淡淡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类似之事,大约都是这个道理,便像你现在做的事情一样!”

    余慈一怔,忽又大笑:“知道瞒不过你!”

    笑声里,他猛地发力,阴神之后,一轮明月自灵海中飞腾而起,悬在头顶,强绝吸力霎那间影响一里方圆,阳神金光为之扭曲。

    金光之后,何清的声音稳定传来:“这就是你那面镜子,有摄魂的效用?”

    见她从容无碍,余慈哼都不哼,念头发动,刹那间第二轮明月升腾!

    “两面?”

    何清疑问声里,夺目青芒刹那间弥漫灵海,将阳神金光彻底压下。

    余慈不管结果如何,畅然笑道:“好叫何仙长得知,不痛不痒没意思,只是为了于观主,起码弄个条通理顺。至于我本人,简单得很,不论是死是活……

    “去.你.妈.的!”

    伴着骂声,他便要将准备好的第二轮杀招放出。

    可在此之前,阳神金光硬生生在漫天青芒中撕裂一道口子,余慈感应骤乱,稍平复时,何清沉肃的面容已经在他眼前,磅礴强压只一扫,便让余慈阴神差点儿崩溃掉。

    还好此时,身后两轮明月重叠,青色琉璃一般的光波横切过来,将余慈挡在后面。比这变化还更早一线,灵海之下,灰影飞动,却是铁阑现身,一剑斩向何清似未设防的肉身。

    此时何清再度开口,语调则没有任何变化:

    “你可知道裂心剑锁?”

第三百九十八章 咒誓

    你可知道裂心剑锁?

    何清的意念直透进来时,余慈的思维都要凝固了。

    下一刻,他的阴神被澎湃的强压轰飞,何清却完全没有针对他,阳神反手一指,扑向肉身所在的铁阑便被当胸洞穿。总算是铁阑乃阴魂之身,并无实体,又有论剑轩精妙剑术护身,未受致命伤害,但魂体又是虚弱一层。

    “笨蛋,不要乱了阵脚!”

    影鬼的意念传入,但听得出来,它也有些紧张。何清所说,正是它主动和余慈联系的依仗,若是这个被看破,他们今天的作为,就完全沦为一场笑话了。

    倒是余慈,先一步清醒过来。他和影鬼的谋划,完全靠心意沟通,最多加一位刑天,要么是要么是口风极紧之辈,不可能外泄,就算何清已是长生真人,也不可能未卜先知,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

    铁阑虽是木讷寡言,却很是聪明,此时又藏入灵海深处,与此间元气浑化如一,重归暗处。何清并未追击,因为她现在完全掌控了局面。

    不过此时灵海上最夺目的,还是两轮重叠的“明月”,青芒光辉横扫数里方圆,连灵海深蓝幽光也被压制。如此胜景,连何清都要多看两眼。

    “真是个好宝贝,若我还是步虚修为,说不定真能着了道……你下这等狠手,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女修微微而笑:“你现在敢对我出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余慈没有说话,因为何清看得很准。他用斩雷辟劫令、用太初无形剑,每个举动看起来都是不顾一切,但每次都掌握着分寸,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意味儿。这让那此宗门长辈,仍将他定位成一个情绪激动,可还占着道理的年轻人。

    尤其是他直面何清,相差整整两个境界,任是谁都不会认为他能对何清造成威胁,相反,因为他的“弱小”和“鲁莽”,让那些烦恼无奈中,也无形中定下了对他的处置方式。

    或许会很惨,但绝不包括“斩杀”这一条。

    但他与何清的差距还是太大了,就算他引出了女修的阳神,用出照神铜鉴,甚至一鼓作气,将得自东阳正教修士身上的虚空镜盘也使出来,以之相对完备的威能与照神铜鉴辉映,依然奈何女修不得。

    反而是同时使出两面镜子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在他身后,两面镜子形成的月轮正贴合在一处。

    虚空镜盘虽是模仿照神铜鉴的一次性用品,但其结构和运转方式,还比正品但残缺的照神铜鉴来得完整和周密。正因为如此,驱使起来,消耗也就更大,想当初在剑园中,东阳正教十三个还丹修士才催发出其全部威能,方圆千里都在其映照范围之内,如今余慈单人之力驱使,其实是如举山岳,一击不中,连带着对照神铜鉴,都失去了控制。

    身后双镜合拢,却已非余慈所能置喙,反倒是因心神联系而透过来的重压,让他的阴神都有些承受不住。

    “想出其不意,却弄巧成拙!”

    影鬼呸了一声,有一个念头却没发出去:面对长生真人,姓余的小子还是紧张了,至少那一刻,他失去了平常心。

    说这些也是无用,余慈现在的状态相当糟糕。何清或许已经看出来了,也不用她动手,双镜产生的贴合反应,就足够余慈喝一壶的!

    再这么下去,那个压箱底的手段,也没了意义!

    何清愈发地云淡风轻,其阳神之躯甚至还向余慈的位置靠近了些,便如闲话家常一般,柔声道:“你用出这般手段,想必是把我恨到极处了。你和于舟的感情颇深,为他出头,是一个理由;你性子高傲,受不了那两回神魂交.合,也是一个理由。但我觉得,这些事情,还不足以让你甘冒杀身之险,也要在此与我了结。事实上我还以为你会远遁他乡,卧薪尝胆,以待他日……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余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忘记已经变得糟糕的结果,反在阴神上露出冷笑:“你是指‘裂心剑锁’?”

    “哦,看起来你和护楼法圣的关系不错。”

    何清举一反三的反应让人佩服,余慈却觉得有些奇怪,以前的何清或许会展现她强者的威严,以势压人,却很少会如此展示她的聪明之处,以至于她的举止变得有些活泼,与以往的形象大为不同。

    念头也只是一闪,为了那一线机会,余慈肯定要模糊焦点的,他嘿嘿一笑:“何止是裂心剑锁?”

    稍稍停顿,他借此酝酿了一些情绪,咧嘴道:“我还知道很多。从鲁师伯那里、从朱老先生那里,当然,更多的是从自家的脑子里!”

    看着金光后何清从容淡定的面孔,余慈忽然发现,刻意酝酿的情绪却有发酵的迹象,他忽地很想说话:“其实我一直找不到立场来着,今夜之前,观主、方祖师、还有你,里面的纠缠我一直弄不懂,观主又是那么一个态度,若他真的不怨不弃,我就是兴师问罪,也没有能站住脚的理由,很憋气……”

    他又是一次停顿,但这回,却是心绪的冲击所致。何清倒似很有兴趣,伸手请他说下去。

    余慈倒是越说越坦白:“说白了,我还是为了自己的痛快!所以我只能预设一个报复的立场,再去寻找证据。从你我二人初见面开始,一路想下来,不漏过半点儿细节。嘿,出乎意料,我找到不少东西……”

    身后双镜的压力已被他彻底遗忘,只有涌动的情绪在翻滚:“当初因为我引人灭掉了白日府,你负责调查处置。谢师伯、解师叔都觉得我要倒霉了,但在观主和你秘谈了半个时辰之后,结果却是出人意料,处罚不痛不痒,为什么呢?那时候,你分明还没有察觉到我体内具备天龙真形之气,是也不是?”

    余慈冷冷注视着她:“是交易吧,当时我就想到了,但后面一直找不到证据,直到摘星楼上裂心剑锁……”

    何清微抿双唇,似笑非笑,阳神之躯完美地显现出她的神情变化:“你想得挺细。”

    这是承认了吗?这一刻,余慈耳畔,却似又响起老道“关生死兮死不难”的悲歌:“观主什么时候萌发死志了呢?我不得而知,不过明明确确让他死的,是你没错吧?当然,还有我……有些事情只要多想一层,多问一句,就有很明白的结果。

    “我一直想不通,明明我已经把玄真凝虚丹换过来,给了他——甲子寿元哪,他应该知道为了这枚丹药,谢师伯那些朋友,还有我做得有多辛苦,可他就那么死掉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不久前我才明白,在界河源头,我重伤垂危,他用丹药为我续命培元,药效惊人,此后在摘星楼上,伤势恢复起来,速度也是超乎寻常,如此灵效的丹药,宗门内想必也是有数的。然而我查阅典籍资料,宗门并不以丹术闻名,宗门内或许有使沉疴立起的神丹,其药性却不是我一个还丹修士所能承受。如此,能有这般效果,并且让我省去十年苦功积累,早早达到定鼎枢机瓶颈的,除了玄真凝虚丹,又有哪个?”

    “他肯定要留给你呀!”

    何清轻描淡写地回应:“你和你年轻时是那么像,偏偏又没有他致命的缺点,所谓衣钵传人,或者矫情点儿说,便是儿子也不外如是。他既然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又怎么会把丹药浪费掉?当初在天翼楼上,我明白,你不明白。”

    纵然是阴神之身,余慈也忍不住长长吸气,才能稳住心中激涌的情绪。

    是的,他表现在外的,是义愤的冲动、是高傲的强硬,而在他心底,真正涌动的,则是对于舟恩德所无以为报的惶恐、内疚乃至悔恨。

    何以报德?就是用那未曾沉淀的感情?迟来无用的孝心?还是绝壁城中、摘星楼上与他道侣荒唐的神交丑剧?

    他曾死死压着这情绪,偏又莫名地在何清面前将这一切都剖析开来。不是渲泄,没有缓解,反而像是大火燎原,余慈知道,他要被心头的毒火煎烤得疯掉了!

    而此刻,何清又道:“你大概还漏了一点。”

    余慈死盯住她看,只见她微笑启唇:“正是关于裂心剑锁的细节。难道你不想知道,为成‘裂心剑锁’,我借他逝水剑,与他达成的誓约,又是哪个?”

    灵海中的空气凝固,这一刻,余慈简直是木愣了。影鬼透过心念叫道:“这娘们儿疯了,咱们正要解析她誓约的根底,诱她破誓,她自己倒先说出来!”

    何清似乎不知道她在做一件蠢事,慢条斯理地复述原句:

    “裂心成咒,剑刃明誓。于舟以心血祭炼逝水剑,为何清‘裂心剑锁’所用。何清当刺心血为咒为誓,此世今生,对余慈不损不伤,亦不可动此念头,便是余慈主动发难,此誓亦不变。违咒背誓者,万魔噬心,灵智泯尽,道基毁丧,湮灭生机……便是如此了。”

    余慈在发愣,影鬼也在发愣,事实上,附近或明或暗关注此地的存在都愣了。

    唯一没有保持原有状态的,只有何清,她目注余慈,柔声道:

    “有此毒誓,我就不能伤你了……你是不是这样认为呢?”

    “快逃!”

    影鬼和刑天的意念同时插进心头,但与之同时,透着金光的琉璃质纤掌,已经按在余慈阴神之形的正中。

三百九十九章 斩神

    “七十年,还是cào之太急!”

    对老朋友的作法,朱老先生很是摇头:“弥补法mén缺憾,循序渐进,也是可以的。你已经度过四九重劫,小心一些,总还有三千年的时间,山mén这些年着力培养后进,就是正途。

    “三代弟子中,论资质前景,解良当为第一,其余苏己人、谢严、阳印、鲁德等人都是长生可期;而第四代中,可造之材更是数不胜数,你这些年惨淡经营,终于到了收获之时。期以千年,岂不远胜当前这荒唐局面?”

    方回哑然失笑:“那些孩子们不知道,你也不知?此劫以来,修行界暗流涌动,尤其是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决战于天裂谷后,断界山-天裂谷一线,一直yīn云不散,难以测度。

    “还有神主之位,自从罗刹鬼王晋身之后,天上地下五大神主,已有十二劫时间未曾变动。如今却听说,某些人谋求在五大神主后再加几个位置,变成六大神主、七大神主,能有此资格的,总也有七八位。地仙神主孰高孰低,暂且不论,现在这行情,明显是神主吸引力更胜一筹。一旦发动,如大梵妖王之辈,不顾一切,立时就是生灵涂炭,我镇守宗mén,真遇此难关,唯死而已,如何有‘循序渐进’的闲情?”

    “宗mén起落兴衰,不过是烟云过眼,在天地大势之前,何足道哉?”

    朱老先生似发感慨,忽又一笑:“哈,你一定要说我讲酸话了!罢了,此界变化,我也不再关心,也关心不来,倒是眼前之事……方师弟,时光固然是天地难逆之力,那人心也是世间最难之物。两难并立求圆满,除了勇毅决断,还要乞求老天爷给点运气。”

    稍顿,他叹息一声:“这里还有一人,依稀也是这般做法。”

    阳神金光照下,余慈的意识立刻模糊起来,刑天和影鬼的声音都已远去,

    灵海上、心头中同时响起一声闷爆,他的心念刹那间被切割成了千亿份,每一瞬都有成千上万份湮灭蒸发,念头一起一落,他便几乎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地失去意识。

    但那不是他自己的意志作用,而是始终有一部分心念,也就是一份yīn神碎片被透着金光的琉璃纤掌所控制,更准确的答案是:被掌心一层弥散开的yīn阳氤氲之气所包围。

    相对相成的异质元气形成了一片hún沌的漩涡,将那些许心念围拢其中,似要以其绝对的强势将之化去,却又留存下仅有的一丝自我意识,将他玩nòng于股掌之上。

    他应该愤怒的,然而那点儿自我自意识,已经失去了情绪反应的能力,不知喜怒,无有绝望,仅仅是存在着,只此而已。

    事情起了微妙变化。

    yīn神粉碎,生死一线的时侯,他的心念反而纯粹无碍了。

    这一刻,余慈遗忘掉了心头时刻烤炙的毒火,一切的负担都抛下去,只有单纯的意念,纯粹又纯粹,以无以伦比的专注,投入到眼前、也只有眼前的局面上去。

    经书有云:惟jīng惟一,允执厥中;又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不知什么时候起,余慈心里已经塞了太多情绪。因为于舟、因为何清、因为方回,因为自己,还有那些山mén中的朋友、长辈。让这些追求各异、立场不同的人们牵引心神,多番冲突之下,情绪迸发,执念铸就,驱动他仗剑发难,悍然与长生真人为敌。

    不说对错,只说带着沉重的情绪和执念,又如何发动他“生死一线”的真意?

    当然,就算此刻,他也并非真正参透,但那又如何?就算是被动的、临时的,他也已经进入了最熟悉玄妙的状态下,进入到了一剑既出,手眼心胆浑然如一,寻一线之机,翻转生死的最佳状态。

    他仍然陷在何清的控制之中,仍然可说是任人宰割,他却不为所动,灵台又是前所未所地澄澈,就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外间发生的一切。

    “铮”声剑鸣,发自于灵海上浮动的何清ròu身xiōng腔之中。

    何清攻杀他的yīn神,咒誓破裂,引发裂心剑锁反噬。这头一个,就是将前段时日,由剑锁吸纳、抵御的心魔劫煞全部引爆,倒攻何清阳神,是“万魔噬心”。

    如此反噬,完全没有抵御之法,只一瞬间,何清阳神之躯金光黯淡,一团漆黑的yīn影从其核心处猛地扩散开来,yīn影过处,端庄秀美的面孔霎那间扭曲,几不成形,外围更似燃烧起一层乌黑的魔火,随时要将何清阳神焚尽!

    万魔噬心的结果,就是灵智泯尽,照这个流程下去,不用数息,何清的意识就要被魔火蒸发,又或是被心魔占据、吞噬,阳神亦会在之后的日子里,转化为天外劫魔,沦为域外天魔一流。

    可是,余慈知道,不会如此,因为由始至终,有一片金光都没有受到魔劫的任何影响。

    那正是以yīn阳之气圈拢着余慈yīn神碎片的那块。眼下的境况算不得双修,两边气息却也是和合一处,由于yīn阳之气强大的归化之力,难分彼此。外间劫煞相当猛烈,可一碰触到这层yīn阳之气,就缓和下来。

    余慈有些明白了。

    说到底,将逝水剑作为核心的“裂心剑锁”,仍是以“不伤害余慈”为根本。内里剑灵更是秉承于舟心意,便是咒誓反噬,也不会对余慈有什么伤损。何清正是借着这一点,挣得了缓冲之机。说白了,她就是拿余慈做挡箭牌。

    至于为什么不用这个思路,将阳神之躯尽数保住……

    xiōng腔内,裂心剑锁再度鸣响,这回,誓约反噬已到了“道基毁丧”一步,剑意咒力浑化,凝为无坚不催的灭杀重击,只一下,yīn神碎片周边,yīn阳之气头一个崩溃!

    余慈这才知道,yīn阳之气亦是何清道基之一,然后是……鱼龙?他似乎已经看到山孤被毁的场面,可接下来,灭杀重击诡异地窒住,就像cháo水碰到堤坝,打旋儿倒卷回去。

    “那两次神jiāo!”

    心思清明,判断就快。突然间余慈就对那两次经历有了新的认识。不错,这两回,尤其是摘星附楼上那次,摆明车马就是汲取只需于他的天龙真形之气,用在此刻,作为另一个挡箭牌来使。

    咒誓反噬第二次被挡住,便趁此机会,何清的意念发动法咒:

    “破誓断咒,裂心分魂,咄!”

    两方气息和合的情况下,何清的意念是如此清晰,伴此咒意,虚空中似有一柄无形的利剑斩下,仅存的一段金光琉璃之体,蓦地从劫煞攻伐的分界线上断开,阳神一分为二。

    这一下必是痛极,何清一声尖啸,震dàng灵海,余音久久不散。

    而在啸音迸发之初,漆黑的魔影飞腾,小片金光垂落,直入灵海上飘浮的何清ròu身顶mén。

    余慈却难以深究其中奥妙,因为何清阳神分裂的刹那,再顾不得余慈yīn神碎片,破碎的yīn神没有防护,当即在空气中迅速蒸发。余慈此时并无任何负面情绪,只是冷静地寻觅归窍的可能。

    便在此刻,感应中黑影覆盖,竟是那飞腾起来的漆黑魔影,魔火自燃,扑击而下,明显是把余慈yīn神碎片当成了食物。

    眼看要被吞掉,余慈心念蓦地一动,灵海上空,已经很久没有进一步变化的“悬空明月”一圈光华放出,将漆黑魔影罩住。刚才对何清阳神时,宝镜吸力完全不顶用,可这次却截然相反,魔影竟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被光圈合拢,硬给扯了进去。

    心如明镜,明镜照心,这一刻余慈借助宝镜为坐标,念头闪动间,已然归窍。

    一旦归窍,之前在外间维持的生死真意,直透支离破碎的识海,以之为标识,用它明确的存在感,充当灯塔的作用。已经烙在神魂深处的印迹为之响应,破碎的心念如百川归海,转眼聚拢,重凝yīn神。

    余慈睁开眼睛,yīn神创伤未去,虚弱感蔓延全身。未等他再做检视,耳畔“嘶”地一声响,举目望去,却见逝水剑刃,自何清前xiōng直透而出,妖异红光闪烁。下一刻,素手探来,握着剑刃,稍一发力,便将其整个地chōu出,随手抛掉,心口鲜血泉涌,其中竟还透着金光。

    此时此刻,余慈发现,何清周身气机反应,可说是低弱到了极限。莫说成就真人后,便在比最初见面时,都要不如远甚。

    余慈却没有丝毫看低,事实上,他又哪有看低的资格?

    nv修却不看他,而是笑yínyín抬头,看着宝镜月轮:“能吞噬天魔,虽似有天xìng相克之处,但确实是异宝呢。”

    这时她才扭头,看着余慈,这样解释:

    “不必大惊小怪。外人只道‘裂心剑锁’是何氏宗族独有的防御心魔劫煞的旁mén咒术,何家唯一一部度劫秘法,亦是根据此术衍生而来。‘裂心’之语,即是以分切生机神魂之术,斩却一切负面影响,消除劫数,得到纯粹真形阳神,由‘舍’而‘得’,jīng义便在其中了。”

    下午四点到现在,不说好坏,只是很囧。

第四百章

    何清笑吟吟地解释来龙去脉,余慈却只是盯着她看,没有任何反应。女修也不在意,笑容甚至更温和了些:

    “真的要感谢你呢。原本我斩出的那部分阳神魔化,是我预料中最艰难的步骤,以我如今的状态,未必能敌得过。没想到你这面镜子神通了得,省了我好大的功夫。”

    说着,她伸出手,去触碰那几如实质的青光,以真人修士的神通,大约只是一招手,悬浮的铜镜就要落在她手中了。

    余慈仍无反应,大约只有眼珠动了一动。不过,他的注意力没有往照神铜鉴分出哪怕一丝,而是完完全全地投到何清身上去。

    不管前面计划如何,如今事态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必要再想其他,只要一心一意,努力从绝境中脱身就是了。所以他一直集中全副精力,寻找一个机会,此时何清气息微弱,或许比之以往,有什么顾及不到的破绽。

    余慈就抱持着这样的念头,托前面阴神分解又重组的福,此时他阴神虽受重创,灵台却清澈如镜,不过看久了眼前之人,疑惑又像阴云,慢慢聚拢。

    分切生机神魂,对修士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眼前的何清,不但是神态,话也多了起来,遣词用句更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如果他闭上眼睛,纯以语气识人,或许会错认也说不定。

    是的,这不是他记忆中那个严肃板正的美妇人——也许从来都不是,可其中的变化却让人无法理解。

    最后何清也没有再做什么,手指一触即回,似乎只是好奇看看而已。她随后按住心口伤处,不一刻血流止住,肌体骨胳,包括严重受损的心脏也都以恐怖的速度复原,这正是长生真人的不灭法体之效。

    见此,很久都没说话的影鬼惊叹道:“她把握得很精到,硬生生撕裂阳神,却没有使境界掉落,就算里面有特殊的手法,也不简单……小子,你快想办法逃命吧,只要她是真人境界,就是只剩一口气,像你这样儿的,斩杀十个八个,也完全不是问题!”

    余慈没有回答,影鬼也马上醒悟自己说了蠢话。这样的差距下,逃或不逃,有什么区别吗?

    恐惧自然袭上心头,若是余慈完蛋,它的下场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气急之下,它咒骂连声:“刑天老货,平日里倚老卖老,不可一世,真用到它的时候,又死哪儿去了?”

    刑天适时插进来,影鬼立时噤声。但它很快就发现,刑天虽是一如既往地语气严厉,但意念却相当微弱缥缈。

    “姓方的已经有所察觉了,事不宜迟,我送你们走……”

    “滚你的蛋!”

    刑天恼羞成怒的咆哮意念导入,但不等它继续,前方一个金色光环飞起,嗡嗡震鸣,十里灵海刹那间平整无波,区域内的元气尽都规拢,受金环控制,包括余慈体内的那部分。

    十里灵海整个塌陷下去,余慈如坠万丈深渊,身体不可控制地向下急坠,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幽蓝灵海打着旋儿将他吞没,他则被一股巨力推着,如崩发的矢石,朝着某个方向急射。

    刑天和影鬼同声大骂,余慈则什么都没听到。他的心神在法天绝牢祭出的刹那就自然而然地回收,移注于本人身上,他是如此专注,无论是坠落还是被轰飞,移动的只是他的身体,其精神却稳固依然。

    所以,很快他就辨明了自己的处境和位置。

    耳畔剧烈轰鸣,强大的压差险些挤破了隔膜,这一瞬间,余慈再不是和幽蓝灵海摩擦,而是挤爆了高空稀薄的空气。转眼的功夫,他已被何清顺着灵海下的元气转化闸口,轰出了山门!

    在空中又摔飞出七八里,余慈才止住身形,但依然没有脱出法天绝牢的控制范围在,而何清已经从容追上。

    余慈努力维持着呼吸的平顺,而在他脑宫内,刑天和影鬼的意念已经闹成了一锅粥,里面强弱分明,但却纠缠不清,还好,意念的交流速度极快,现实的层面,时间也只过去了短短一息,它们已经完成了从激烈攻防到达成一致的全过程。

    “外面更好用力。刑天会伪装成过路的剑修,逼住何清一段时间,我则帮助你完全敛息,深藏地下,看能否瞒过去……”

    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办法,但在种种局限之下,它们也只有这个主意了。对此,余慈应了一声,再无他话。任两个异类都是活了上万年的老怪物,也弄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抓紧啊,我赶时间!”刑天也再拿不出前辈的架子,它现在的境况真的很尴尬。当年一场交易,非但打碎了它的成道之途,还将致命的破绽留在了离尘宗,否则以它的修为,何需这样畏首畏尾?

    “混帐曲无劫!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女人的法子……”

    一个念头萌生,旋又深埋在心底,它又鼓动余慈快做决定,但此时,余慈那边连最简单的回应也没了。

    与之同时,在不远处,女修伸出了手,但不是要出杀招,而是尽情地伸展双臂,仰头看向深邃无尽的夜空,长长吸气、长长吁气,像是完全沉醉在这冰冷稀薄的空气中。

    远方乌光闪动,缺了一只角的山孤应是顺着气息感应追来,临到何清身后,却忽地停下,有些迟疑。

    看着这一幕,余慈忽地开口:“长生劫刚过,补全度劫秘法的劫煞也退去了,现在,你又渡的是什么劫?”

    摘星楼上,两个老朋友的对话,中止了一段时间。

    楼外,以玉虚上人为首的一批人,已经调理清楚了山门的护山禁法,正将千里明光镜和与它配套的一系列侦测符法铺开,对山门现阶段的状况进行评估。这其间,灵海上的变化也在监控之中。可是,让这些人头痛的是,那片区域,正被某种强横的力量封锁,具体情况完全无法探知。

    若是敌对状态也好说,他们知道那里面有人就行,早一轮攻势过去了。可如今,这个办法显然行不通,在几个经验老道,又熟知底细的人看来,那根本就是何清用出了法天绝牢,封锁了周边环境,屏蔽了各类侦测术法。

    他们就不明白:对一个后辈,用得着这样吗?

    此时便是厚重的络腮胡子,也遮不住鲁德发青的脸,他早就要杀过去看个究竟了,可是玉虚上人硬拦着他,并借方祖师的威煞硬压着他:

    鲁德虽是步虚修士中一流的强者,但在玉虚上人面前,仍是难有抗手之力,几次三番未能如愿,焦躁之下,也变得口不择言了:“我管何清去死!我是看余慈那小子……”

    话说半截,他头顶上忽地冷意深重,一愕抬头,寒意源起处,也就是摘星楼上,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此时,楼上终于又重启对话:“这样好吗?都是你们离尘宗弟子,厚此薄彼的话……”

    方回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应:“这是宗门欠她的。”

    这句话,朱老先生终究没有说出来。

    刑天和影鬼都没想到,余慈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还与何清搭话。

    女修仍在伸展双臂,甚至还闭上眼睛,彻底沉醉的样子:“这就是全无压力的空气了!”

    “七十年来,我日夜受方回‘燃髓血河’之术,早将一身潜力挖尽,若不入真人境界,最迟不过十年,便要生机枯涸而亡。便是登入真人境界,因根基虚浮,小小的一个劫数,就可能要我的性命。如此真人,成来何用?”

    余慈听她直呼方回之名,不由一怔。接着又听见:“成道的根基一分三份儿,我本人一份儿,山孤一份儿,阴阳之气是另一份儿。不够精纯不说,还受限于方回的格局,亦步亦趋,偏又前路早断,又有什么意思?

    “当然,最重要的是,七十年枷锁,一朝卸开,我做什么,自然是我喜欢且……需要!”

    说话音落,在她后面,山孤终于摆脱了迟疑态度,扭动独角凑上去,摆出嗅探的姿态。但下一刻,纤手合扣,一把抓着它头上独角。

    鱼龙一怔,但随着指尖透入,这大家伙开始剧烈挣扎,长尾甩击,撕裂云雾。可越是挣扎,女修的手指扣得越紧,山孤四五十尺长的细长身躯正急剧缩水,可以目见的,是一层光润顺着何清的手臂延伸上去。

    “真狠的女人哪!”

    余慈看得汗毛倒竖,影鬼也暂时忘记了逃命的事,他在感叹:“她今日行险,分阳神,伤肉身,最后引天龙真形之气为己用,填补真空,固本培原。虽是损耗了**成修为,然而境界到了,又没什么?依然是长生真人,且再没有那些隐患,日后就是一片坦途!”

    时间赶得太急,情节进度不合人意,本来想着上周结束第一部来着……唉G!~!

第四百零一章 夺龙

    凭什么是坦途?

    此时此刻,余慈耳畔似乎响起曾经记忆深刻的语句:“……性命兼修,直至龙门一跃,得天龙真形,步步都踏在大道之上,故而姓‘道’;不亲同类,反而盗取生机、夺杀元气……吸蚀万物生气精血以自肥……是以名‘虫’。合起来,便是这‘道虫’二字!”

    当然,还有那为道取舍的言论,余慈也不会忘记。

    他早就明白,当初于舟这些话,说的就是何清的“道”。他现在越来越明白了,眼前这女修,会索取一切有利于她的元素,同时会舍弃一切有碍于她的东西,一切做来都是干脆利落,将她的鱼龙之道贯彻到了极致。

    余慈甚至有些佩服:“你一开始就做的是分切阳神生机的打算?”

    “还有不伤害你的誓约啊。”何清不但承认,很体贴地提醒。

    那就是一开始就把于舟骗过!

    余慈扯动嘴角,应该觉得义愤的,可事实上,类似的情绪只稍稍一翻,便湮没无踪。

    原因很简单,他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承担何清以外的任何压力了,所以,他舍弃了所有不必要的情感,包括义愤、骄傲、悔恨、恐惧等曾经有过的一切,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眼前大敌身上。

    这也算符合“有取有舍”的理论吧。

    自嘲一笑,余慈专注于当前局面。

    或许眼前是必死之局,可他从不会有必死之心。相反,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思维活跃而头脑冷静,这正是他的最佳状态!

    就在他眼前,山孤四五十尺的长躯萎缩、崩解,化为烟尘。余慈不知此刻,那个已经通灵的大家伙是个什么想法,他也不想知道。此时,何清面容上映起玉一般的光泽,相比全盛时期仍然微弱,但稳固了好多。显然抽取山孤的天龙真形之气,对她不无小补。

    “下一个就是我了。”

    这个是没有疑问的,不过,时间点在哪儿,还有置喙的余地。

    何清下手确实狠辣,可是从一开始,余慈便感觉到,她似乎还不够果断。如果她真有心,在其斩切阳神生机之后的瞬间,余慈已经呜呼哀哉,可现在她的态度反而是一种诡异的温和,仿佛是对着朋友娓娓而谈,知无不言,言而……几乎不尽。

    毫无疑问这是反常状态。何清是典型的实证部风格,她不会去做无意义的事情,炫耀之类更与她无缘。

    但话又说回来,反常的何清,又岂能以常理度之?

    念头至此,余慈忽地一怔,不久前某人的言语似又回响耳畔,纯凭直觉,他知道那是一个很关键的信息,但他这几日接收的信息实在太多,急切中,朦朦胧胧弄不清楚。

    此时,何清朝他这边看来,余慈反射性地做出防御的姿势,但打击并未来临,反倒是一道青光当头照下,霎那间将他裹了进去。青光来得全无征兆,却有奇特的力量注入,使余慈阴神的伤势有所好转。

    照神铜鉴?百忙中一回头,却见明月如轮,正照耀在他头顶。

    刚刚被轰出山门,余慈根本没来得及收走宝镜,原本以为会陷在灵海之中,却没有想到,竟然又出现在他头顶,难不成是它自己飞过来的?

    呃……还真是。

    奇妙的气机感应在心头生发,那是照神铜鉴的灵性传递回的信息。

    虚空镜盘的功效比余慈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其本是魔宗强者参考照神铜鉴所制,一切结构、神通都以照神铜鉴为蓝本。或许余慈无法发挥其最大功用,但其相对完整又自成体系的结构,对本身严重受损的照神铜鉴来说,就是最直观的参照。

    由正品而生摹本,再由摹本倒推正品。

    双月融合时,一切的变化,都可以用这一句话来解释,因为遭受诛神刺的冲击而变得混乱的宝镜内部结构,可以说已经梳理清楚,愈发接近于它的本来面目。

    如今明月光轮之中,虚空镜盘已成完成了它的使命,彻底崩解,照神铜鉴具体状态如何,还很难把握,不过只一个“条通理顺”,便使得宝镜与人的沟通变得顺畅起来,简而言之,就是更具“灵性”。

    在余慈用出虚空镜盘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变化。

    “老伙计!”

    对着相处十余年的宝镜招呼一声,宝镜则有明晰的气机反应。

    包括照神图出现之后的那段时间,余慈与照神铜鉴的互动,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灵敏真切,仿佛真的能够对话一般。随着人镜之间气机贯通,青光明耀如琉璃,将其内蕴的力量尽情挥发出来,环绕在余慈周围。

    这股力量,仍不足以帮助余慈跨越两个层次的天堑差距与何清抗手,余慈也从来没有这种指望。可是,宝镜明确的反应,却带来了更为直观的信息,让他心神为之触动。

    便在此时,何清遥空一指刺来。

    女修没有特别用力,指力在琉璃青光之前微微一滞,她随即加力,青光壁障轰然洞穿。

    余慈看着指力临头,知道正如影鬼所说,以真人和还丹的差距,就算何清现在处于虚弱状态,把他斩个十回八回,都不是问题。指力还没有真正到达,预先而至的强压已捣得他脑际轰然鸣响,护体真煞瞬间崩解。

    这是另一个层次的力量。

    在剑园时,同样是还丹修为,羽清玄视东阳正教十多个还丹修士如土鸡瓦狗,那是境界的高妙而形成的技巧优势。此时何清并没有展现什么技巧,而是直接用境界压人,出一分力,却赢得天地自然十二分的响应,当真是撼魂动魄,直若天塌一般!

    坦白说,余慈无从抗拒。

    余慈对战,往往跨越等级之差,夺生死之机,那是看准了敌手抵挡不住剑气利刃,便是有修为之差,你能让我死,我也能要你命,在彼此之间构成相对平衡的生死线,再去抢那致命的机会。

    但面对何清,无论是真形法体,还是不灭阳神,境界上的差距已经抹杀了一切伤及对方的可能。就算余慈的剑上造诣远超何清,交手时一剑中其要害,其结果照样是他被轻松抹杀,什么精纯剑意,在两个层级的差距下,都像是一个笑话。

    这是他面临的困局,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绝望,但余慈还在坚持。

    何清已经轰碎了他的一切防御,但最终那足以致他于死地的力量还是化清风一缕,随话音流过他的耳畔:“如果你主动将天龙真意拿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开玩笑!

    余慈第一个感觉就是荒谬,便是个蠢货也知道,两人现在已经是无可转圜的死局,不管何清态度如何,余慈也不会相信她;同理,就算何清真的将余慈轻轻放过,也绝不可能一笑泯恩仇,只会是徒惹麻烦……唔?

    余慈心头忽地升起某个念头,他盯着女修的面容,撇动嘴角:“我不知道怎么个拿法。”

    这是一个比较含糊的回应,可是说是强硬,但说是找台阶下,也说得过去。在话出口的瞬间,他便有感应,周边空气似乎在不安地瑟动,看起来他的回答触动了对方某个神经。

    何清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笑容变得有些平淡:“只要你愿意。”

    脑子里迅速做出判断,余慈让自己的语气更软一些:“我当然想活着……”

    话说半截,已提起全副注意力的他就能感觉到,杀意在蓄积!故而后半截话猛地一扬:“却轮不到你来决定!”

    何清眸子幽深,但并未出手。余慈则立刻做出了判断:在他从容或强硬的时候,何清相当‘温和’,偏偏在他放低姿态时,杀意凛冽,这不是理性的表现,但若是某种情绪上的因素,就很容易解释。

    何清现在带着情绪吗?即使余慈不知道其中细节,也算是意外之喜,因为那往往代表着,其精神状态并非无懈可击。

    当一个敌人无法从外部攻破的时候,也只有着眼于其内部的缺陷,余慈此刻是别无选择,他几乎在瞬间就确定了后面的对策:

    “老伙计,要是成了,我每天供你三炷香火!”

    所谓供香火,还是前段时间闲聊时从刑天那里得知,是培育法器、法宝灵性,生就器灵的手段。现在余慈已经将希望寄托在新从宝镜中得来的信息上,好吧,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办法。

    顺着前面抗声何清的余势,余慈擎出七星剑,摆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何清看他一眼,伸手虚指,庞然大力便按住未发的剑势,使之动弹不得。

    新铸成的七星剑体现出了价值,面对长生真人重逾山岳的强压,只是殷殷震鸣,尽显其强韧,上面辰光石碎片化成的“七星”已灭去三颗,眼看已达到余慈当前的极限。

    何清正要加力,忽听到剑声激鸣,若龙吟大泽,苍劲昂然。

    余慈正将天龙真意贯注剑上,七星已灭其四!

    如此一击突然而来,就是还丹中阶的修士也要被慑住心神,一剑斩杀,然而何清只是微微一笑,身形倏然前移,瞬间便和余慈贴近,五指内收,扣合剑刃,无可抗拒的吸力便亦如天龙一般,张牙舞爪,将剑上真意缠住,发力猛夺!

    七星剑纹丝不动,然而余慈体内天龙真意剧烈抖颤,险些第一时间就被何清从血肉神魂中硬提出去!

    余慈一口鲜血喷出,发音却字字清晰:“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四百零二章 入境

    更新时间:2011-10-27

    对余慈的质问,何清全无反应,手中吸力更重。

    现实层面看不出来什么,可若能窥破其中真意,便能见到两条天龙真形在方寸之间扭动搏杀,或许余慈这边更为精纯,可根基薄弱,很快就抵挡不住。

    这个结果毫不出奇,余慈也没有想着与之拼死力,疑惑得不到解答,他也不在意,只是让意识尽可能地沉潜、内收,摒弃血肉神魂生机流失的痛苦,使心境平顺,竟是在此要命的时候,进入了半入定的状态。

    刹那间,余慈眼前的世界一分为二。

    同样是夜色朦朦,环境却迥然不同:一个是暗海孤岛,山林小湖;一个万丈高空,阴云密布。一在天,一在地,换个心志稍差的,这一下就要晕上半晌,余慈却稳住了。

    这是心内虚空铺开时的场面。

    或许是这段时间符法修为大进的缘故,又或者本事从来都是逼出来的,关键时候,余慈第一次尝试同时兼顾内外虚空,竟一举成功!心内虚空和现实世界在这一刻交汇并行,并为余慈同时感知。所以他看见,近在咫尺的何清脸上,首度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你……”

    音波诡异地扭曲,从现实世界穿入心内虚空,变成一串毫无意义的杂音,这是两个世界仍未能同步的表现。

    声音如此,情景亦如此。山林小湖的天地中,鱼龙正以高速飞动翻滚,细长的身躯撞入山林,打得枝叶乱飞,甚至有树木倒折,声势惊人。细看去,它乌黑的鳞片不再贴着体表,而是像刀刃一样立起来,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搏斗,可是在余慈当下的感知中,那里也只有一片扭曲的空气而已。

    但余慈知道,那正是何清的天龙真意。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他尚不能很好地以心念描绘出对方的气机运转结构,难以呈现在心内虚空中。但这一点,正在飞速地改变。

    不只是天龙真意,还有何清,也是如此。

    这还是余慈首次做出将“外来者”放入心内虚空的尝试。

    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形,鱼龙、玄黄、曲无劫、影鬼都先后“造访”过心内虚空,但那些都算是比较特殊的情况,缺乏余慈本人的主动性,只有这次,他是真想、也是必须要把何清给拽进来!

    准确地说,那不是“拽”,而是顺应物象心象辩证之理,将现实层面发生的事情,映射到心内虚空中来,并导入相应气机,便像是在心内虚空,制造一个分身投影,与本体息息相关。这正对应着玄元根本气法“引气入境”的心法,至此,余慈对这一层次的认知再无窒碍。

    另一条天龙真形正渐渐凝成,天龙真形之间的战斗也就愈发地激烈。

    余慈的意识大半退守心内虚空,在这里,他多了一些资本。

    像几个神通外相,如道经师宝印、捆仙索、十阴化芒纱等,真在现实层面对敌,又是何清这样的长生真人,除非他真有分身术,否则一应法器是绝对没有使出来的机会的。

    可在心内虚空,则是另一个情况。

    山林深处,两条天龙真形殊死搏杀,余慈这边的本是不敌,然而每到危机时刻,鱼龙额头就是白光放射,前腹一对利爪亦是好生凌厉,有时吞烟吐雾,却是剑气森然,犀利处亦堪比神兵利器。

    凭借这几样,还有对方初入心内虚空的谨慎,余慈在强弱悬殊的局面下,又撑过数息时间,直至何清的投影分身驾临。

    心内虚空蓦然摇动,大片山林夜景扭曲,不复成形,而在扭曲最剧烈的位置上,何清带着有趣的表情,迈步而入。

    余慈要拽她进来,她又何尝不好奇?

    “这就是心内虚空吗?”

    女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孤岛山林中央,悬空流转的生死符,她侥有兴致地观看,其影像还有些失真,但话音恢复了清晰准确,证明内外虚空的同步已经到了很高的程度,不过情势反而变得不妙,因为此时并不是“内虚空”映射“外虚空”,而是“外虚空”开始消解“内虚空”的存在。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最大的原因就在何清身上。

    那些“成功”的例子,无论是鱼龙、玄黄还是曲无劫、影鬼,有一点完全相同,那便是它们的力量都是有限的。鱼龙天生力弱,玄黄阳神受损,曲无劫只是个留影残余,影鬼则是被照神铜鉴吞吃了绝大部分力量,只余残魂而已。心内虚空大可从容“描摹”,甚至直接吸纳也不妨事。

    何清则完全不同。

    纵然她也是分切阳神生机,一身修为十去**,可境界摆在那里,且长生真人的玄微精妙之处,又岂是现在的余慈所能“描摹”的?将其映现在心内虚空中,其气机的纷繁复杂,已经超出了虚空容纳的极限,这种情况下,就是何清什么都不做,也能把余慈活活撑爆!

    何清何等样人,一眼便看出其中关键,惊讶消去,又是摇头:“解良确实是宗门数劫以来仅见的天才,但你也不差。这种奇思妙想,难得你能复现出来……只是连解良都要到步虚境界才渐臻完善的法门,你敢在此时使出来,胆子更是了得。”

    说话间,余慈那边的天龙真形,就是有神通外相合力,也抵不过有真人境界的对手,且在心内虚空显现得更为直观,被一记甩尾打得鳞片纷飞,险险维持不住形体,就此崩散。受此影响,心内虚空又是抖颤,余慈肉身神魂伤情只有更重。

    胜券在握,何清更是从容,她好奇地远眺海天交界处,已经发现了暗海上的冰山,虽不像是曲无劫那般一眼看出究竟,却也发现不俗之处,不免多打量了两眼。

    便在此时,余慈的声音响起:“那是太玄封禁,应是源自于太玄魔母留下的印记,里面还有一些东西,暂时用不到,只好先封印起来。”

    只“太玄魔母”一个名号,就使得余慈的解释具有相当的震憾力,何清讶然回头,只见余慈显然是受到她的压力影响,显化在虚空中的人影闪灭不定,随时都会消失掉。

    不过余慈的话音相当冷静:“前段时间我收获颇丰,罗刹教那边、论剑轩那边、元始魔宗那边都有些好东西入手,几乎让我挑花了眼。说起还要感谢何仙长,正是偷师你的鱼龙之道、取舍之理,我才能知进退,辨吉凶,及时将之封印,化解危情。一时之‘舍’,为日后之‘得’,故曰‘舍得’。何仙长行事,想必亦是遵循这一道理吧。”

    几门典籍说得都很模糊,更能让人浮想联翩,至于什么“偷师”之类,全是胡言乱语,余慈就是要挑起这个话头。

    何清没有说话,仔细观察一番冰山之后,又回过头,很安静地看他。

    “就‘取舍’之道,我还要向何仙长请益。我感觉,‘取’与‘舍’之间,其实有一个冲突,取什么、舍什么,里面的‘度’很难把握。犹记得于观主曾对我讲:‘千万个修行法门、千万种灵丹妙药、千万条人情干系,你取哪个,舍哪个?你取了它,可真能长生?你舍了它,日后真不后悔么?’……我深以为然。”

    一边说着,余慈一边利用心内虚空的感应,仔细体会何清的心态变化,可惜,未有所得。

    余慈并不气馁。如果何清情绪上有可趁之机,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就是在这些取舍得失上。余慈所要做的,就是试探、碰触、以至于……发难!

    “为什么要舍弃它呢?”

    随着余慈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代指称呼,半崩溃的心内虚空,蓦地有阴影显化,而且,正是从何清脚下冒出,瞬间将她罩了个结实。

    “好胆!”

    自今夜见面以来,何清还是首度这般声色俱厉,叱喝声里,她身外金光大放,如艳阳高照,灼灼欲燃,那阴影承受不住,被金光刺得千疮百孔,倏地退开,与何清进入对峙状态。即使已经面目全非,仍然能够看出来,阴影与何清在形体上极其肖似。

    不错,这正是何清分切下来的魔化阳神,原本已经是天外劫魔的级数,但在照神铜鉴中走了一圈儿,实力衰减得厉害,其经历倒和影鬼差不多。

    为什么要把何清拉进来,这就是原因之一。

    即使没有直面何清金光冲击,对方勃然的杀意已经足够厉害,余慈在心内虚空的影像愈发模糊,但他还是坚持住了,声音依旧清晰:

    “将心比心,我觉得何仙长你‘舍’得太果断了些。你在担心方回带给你的局限吗?你才刚刚迈入真人境界,没有任何失败的度劫尝试,若以修为论,距离那‘局限’,甚至还有百年、千年的代差,何必着急?你就连一刻都不愿忍受了?”

    他词句清楚,语气平稳,就是说得慢了些。这是因为他其实是边说边整理自己的思路。原来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如今却是越发地清晰明确。

    听闻此话,何清反倒从之前的怒气中回复,衰弱不堪的魔化阳神,根本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威胁。不过她盯着余慈越发黯淡的人影,终于确认,虽然极其相似,可眼前的年轻人要更为锋利、坚韧、且……疯狂!他她慢抬起了手,只要再一动念,她就能让这片心内虚空和那年轻人一起崩溃掉。

    孤岛另一边,天龙真形之间的冲突已经到了尾声,她这边大获全胜,正全力放开夺杀元气的手段,绞杀垂死的“同类”。

    “那就去死吧!”她终于将杀意明确。

    也在此时,余慈光影黯淡的手中,多了一把剑,紧接着,便听他长声吟哦一句莫名的话:

    “证我绝学,你也算死得其所!”大家读书院

第四百零三章 屠龙

    何清讶然凝眸。

    她感觉到,随着余慈的话音,那个黯淡的光影之中,有奇妙的意念生发出来,但也仅仅是意念而已,缺乏统驭元气的力量,在当前局面下,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效果。

    “应该是有什么异处……却快不过我!”

    一旦有了决断,何清就会做得干脆利落,不再给余慈任何机会,她心念驱动力量,手臂落下,长生真人的力量至此毫无保留地碾压过去。心内虚空已经无法解析和描绘这种力量,只显化出灼目的强光。

    衰弱的魔化阳神根本抵挡不住,当即剧烈扭曲四散,而在此之前,心内虚空已被撑破了极限,先一步溃散开来。

    何清心神回收,回到现实世界,也毫不意外地看到,面前余慈七窍流血,全身骨骼肌肉都发出细密的响声,其血肉神魂结构已在分解的边界线上。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四分五裂,很是出乎女修的意料。她此时与心内虚空还有气机牵连,稍一用心便“看”清楚了,心内虚空没有完全崩溃掉,是因为暗海深处,那垒垒冰山,勉强将那片天地支了起来。

    “太玄封禁么?果然有几分运道……”

    略一摇头,再看余慈,神智也还清醒,正是怒目圆睁,直瞪过来。女修无动于衷,也不纠结,直接一指点向余慈眉心。

    而就在此时,她看到余慈双唇蠕动,启合间,说的依稀还是那句话:“……你也算死得其所。”

    是说我吗?

    荒谬的喜感在女修心中一闪而过,但接下来,她忽然发现,她似乎表错了情。

    随时都会崩溃的心内虚空中,余慈的意念微弱,却是稳定而清晰。在此意念的驱动下,几不成形的人形光影挥剑,自上而下,斜斩而出,目标指向两条天龙真形搏杀之地,但也不是属于她的那条。

    全无征兆,余慈所收之天龙真形一剑两段!

    心内虚空中,夺目的血光迸溅,那是至大至刚的天龙精气显化,随着精气散开,鱼龙所牵连的生机霎时湮灭,毫无疑问,这加速了心内虚空的毁灭。脆弱的心内虚空已经承受不住何清神意哪怕一丝的份量,直接切断了联系,不知是否是就此崩塌掉了。

    现实层面,余慈已经变成一个血人,天龙真形牵涉到他血肉神魂的方方面面,这一下当真是损及根本的重创,明眼人一看便知,其生命之火行将熄灭。这时何清指尖已要触到他眉心,但女修怀疑这还有没有意义。

    也在此刻,何清看到了余慈的眼睛。

    不是余慈!

    这是女修头一个念头,但紧接着她就醒悟:其实是的,只不过此时余慈眸子像是最纯粹的无色琉璃,用最少的损耗,将深蕴其中的奇异光芒导出。那正是余慈念颂古怪的句子时,所生发的意念。意念本是虚无,可当它斩杀天龙真形,在迸溅的天龙之血中滚上一遭之后,倏地化现实质。

    “证我绝学,你也算死得其所!”

    此言语已是响了三遍,唯有此次直透心间,令人凛然。

    也在此时,何清刺出的一指终于中的,正中余慈眉心。设想中,余慈的脑袋会直接炸开,但在劲力将吐未吐之际,眼前虚空开裂,裂隙中,幽暗的潮水带着寒气汹涌而来!

    这不是心内虚空的影像么?

    换一个人或许会莫名其妙,但何清却是立刻想起来,类似的场面,她也曾见过的:“内景外成?”

    这正是玄元根本气法修到深处时的表征,整个离尘宗,修炼此法的人不少,但也只有创出此法的解良一人方能做到。虚幻和现实的错乱界限确实让人头痛,但真正要命的,还是潮水寒气中别样的凛冽杀意。

    这是在天龙之血中化现的……

    她不知该怎么个形容,但却知道,正是此物洞穿了内外虚空的界限。潮水已经漫过了这片万丈高空,将心内虚空的某些规则投射至此,她的天龙真形蓦地显化出来。虽然没能吞掉“同类”,但贯鳞顶角,双眸透光的天龙真形依然是神威凛凛,不可一世,有一种勃然向上的气度。

    可何清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她想回手格挡,然而杀意的具现速度超乎常规,下一刻,虚空一道简洁线条抹过,天龙真形忽然一分两段,便如其“同类”一般,至大至刚的天龙气血喷洒,瞬间生机湮灭。

    女修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其手臂已经回撤到位,然而她的动作更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眼睁睁看着天龙真形显化、随后中分两截、以至崩解。她血肉神魂中,忽地就缺了一块!

    猝然生变,以何清的心智,竟也是呆了。

    等到真形法体和阳神同时发出重创的呻吟,体内元气大乱,她才如梦方醒,胸口满溢的,尽是滚如沸油的暴戾杀意。干脆不去管已经暴乱的体内境况,挥手横斩,要将余慈格杀当场。

    前方,余慈摇摇晃晃,已经很难再支持“虚空神行符”的损耗,随时可能摔下去。此种状态,无论如何都挡不下何清含恨一击,可偏偏就有人架梁,烟气过处,已经消失很久的铁阑突然现身,挺剑接下。

    虚空中锵然剑鸣,只有步虚修为的铁阑竟将她重击接下,且顺势后撤,裹着余慈便走。

    何清擅长的是咒法,肉身攻击本非她所长,可如今,她所具备的天龙真形被一剑斩灭,血肉神魂遭受重创,敕令发咒之时,总是难有平稳心绪,焦躁之意直冲顶门,受此影响,后续攻势又是一缓,那铁阑速度再增,和余慈双双远遁。

    看着余慈消失在夜空中,女修又是发怔,眸中却渐如燃火,最终一声厉啸,衔尾狂追。

    ***********

    摘星楼上,朱老先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曾经是劫法修为,洞彻千里方圆气机变化,直若掌上观纹。可如今修为散尽,除了身体强健些,比常人也好不到哪去,对楼外情形,可说是一无所知。初时还好,随着时间流逝,不可避免就有些担忧。

    对面方回就从容得多,以其实力,只要有心,离尘宗山门内外,少有事情能瞒过他,如今大概是一切尽在掌握吧。朱老先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觉得余慈不太会有性命之忧,但随后而来的惩罚,却是关键,如何消解,让人煞费思量。

    正想着,他看到,方回的脸色变了。

    然后,这位一直稳坐席上的离尘宗大佬慢慢站了起来。

    ***********

    余慈被铁阑带着,如飞电穿云,几个呼吸的功夫,已经是数百里开外,速度非但不减,还有继续提升的势头。铁阑虽是修为了得,却还没有这般本事。其实包括前面挡下何清含恨一击的动作,都是刑天在背后操刀,铁阑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余慈伤得极重,刑天很体贴地为他消减了高速飞行的强压,可一路下来,仍是吐了不知多少口血,其身体状态让人怀疑,若稍稍用力抖落两下,说不定就会掉两个零件下来。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四肢百骸莫名地散出丝丝暖流,纵横相连,渐成规模,开始修补他残破的肉身。余慈知道,这是玄真凝虚丹的功效。当初在界河源头,于舟在他昏迷时,喂他服下此丹,其药效强劲,一时吸收不掉的,都散入四肢百骸之中,化为他成长的潜力。

    故而在摘星楼一年,他突飞猛进到还丹初阶的瓶颈,而此时重伤之下,剩余的药力也激发出来,缓解他的伤势,仍然有相当明显的效果。

    “只凭这个,你为于舟讨个公道也是应该。”

    刑天慨叹一声,转而又问道:“你使的是诛神刺吧,是屠龙一系?”

    “是,来自屠龙化芒纱。”

    “怪不得,这屠龙一系,在昊典大人所做诛神刺外道法门中,已经是最接近诛神刺原貌的,难得你竟然能使得出来!”

    余慈微笑不语,其实这里面涉及到一些不好给刑天讲的东西。他本身连十阴化芒纱的法门也只是略窥门径,如何能使出这更高端的剑诀?能够做到这点,还要多亏已经发芽长成的云楼树种子,多亏了曲无劫。

    曲无劫将陷入永沦之地的十七位剑仙的灵性印记都封入云楼树种子里,使之成为故友归来的道标。上回云楼树种子突然发芽,其实就等于是将那些灵性印记唤醒。此次余慈就是从中借用属于昊典的印记,结合在归来庄的体验,再用自身天龙真形之气为祭,使之符合剑诀真意,化虚为实,一举建功。

    “就是毁了天龙真意……”刑天为他可惜。

    “有生死符在呢。”

    余慈算得很清楚。若是没有剑园中重塑心象那一回,此次以天龙真形为祭,可就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如今他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但此时有生死符为根本,天龙真形之气只是神通外相之属,已化为对应的符纹分形,盘踞于核心符纹之外。只要此符纹不毁,天龙真意总有能恢复的一天。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意外收获。

    “你做了一笔好买卖啊,你那一剑,半毁何清的道基,几乎绝了她上进之途……”

    余慈淡淡应了声:“未必只是如此。”

第四百零四章 担子

    更新时间:2011-10-29

    “哦?”刑天毕竟不像余慈那样全身心投入,在一些细节上,不如余慈见得明白。

    余慈心里清楚,但解释起来耗费口舌,干脆一笑而过,又觉得头上异样,伸手上去,便碰到了一面金属镜子,随即摘下。那自然就是照神铜鉴,刑天借铁阑发力时,也将此镜卷了过来,此刻握在手中,青光未散,犹有余温。

    “老伙计,这回多谢你了。”

    若非是照神铜鉴回归正轨,灵性大增,给了他重要提醒,余慈还未必会抓住机会,以魔化阳神对敌,又那般用出诛神刺来。而现在他就要看一看,根据他的推断,何清又会是怎样一个变化。

    与刑天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又飞遁了千多里路,余慈注意到,刑天是一直往西去的,回头看时,后方天光欲晓,云霞舒张,而在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他的路线似乎一直通往幽暗的深渊里。

    可终究会亮起来的,不是吗?

    念动时,头上嗡嗡之声骤起,金环悬空,周边元气凝实,正是由何清祭起了法天绝牢。

    “换了方回来还差不多!”刑天冷笑一声,依旧是借着铁阑发力,转眼将法天绝牢统驭的元气撕裂,速度丝毫未受影响。不过,这样的高速,很快就要到头了。

    “有姓方的盯着,除非有合理的名目,我动用力量,不可能超过山门方圆万里,等我把你送到边界,你就自己走吧……又或是回去蹲牢认罚?”

    余慈摇头一笑,正要说话,却是忽有所感,抬起头,便见已被晨光染成墨蓝色的高空,有几道光芒,疾若流星,冲着山门飞掠而下,转眼不见。

    “不知又是哪位仙师从九天外域回来?”他都奇怪自己竟然还有闲情想这些,因为后面何清的追击没有任何半途而废的迹象。

    “最好尽快把她甩掉。”影鬼已经很久没发声了,开口就是大实话,“否则过了界,你保证被她碾得连渣也不剩!”

    余慈还没有回答,高空中法天绝牢似乎是进一步明确了目标,正在迅速降下。刑天嘴上不屑,其实还是挺谨慎的,速度又有微调,偏在此时,它大叫一声:

    “无耻之尤!”

    余慈这厢一怔的时候,移动速度便是骤减,刑天加持的力量已经消失了。虽然铁阑反应极快,猛地发力,但显然还有极大的差距。

    “喂……”余慈招呼了一声,刑天则没有任何回应。

    “必定是被姓方的制住了,哈,这也行,真是论剑轩之耻啊。”影鬼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态度,但其中的恼恨也遮掩不住:“总在关键时候出乱子,就这么把咱们扔给那疯女人了?”

    余慈比它想得更远些,何清也就罢了,若此时刑天真受了钳制,是不是就表明,一直隐身在幕后的方回,终于要出手了?

    稍迟一线,他再次抬头看天,依旧是那墨蓝的天空,法天绝牢的金环在其中显得分外缈小,不知是否是错觉,本已渐褪的黑暗往回压了一些,东方那灿烂云霞似也蒙上了一层灰翳。说实在的,这情景不是太好看,但却让余慈安心——他的判断没错!

    紧接,何清就出现在这样的天空下。

    她驭使法天绝牢,再次锁固方圆十里的天地元气,随后咒音响起,怒潮般压力四面聚合,这是远超出余慈承受极限的压力,多亏还有铁阑,纵然明知不敌,也凝烟气为剑,尖啸声中,纵身迎上。

    极沉闷的爆鸣声轰响,铁阑身体再化灰雾,只一击,便让铁阑再维持不住形体,若紧接着再来一回,余慈二人绝对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但这时候,上方的攻势出现了绝不应有的间隙,而余慈也准确地抓住这个机会,纵声高呼:“真的没关系吗?”

    他伸直手臂,指向更高的天空:“何仙长,你不看看,那是什么?”

    朱老先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样发展,可是方回的举动让他警惕起来,稍一思索,他也起身,慢慢走到栏杆前,向外张望,疑道:

    “有什么事吗?”

    方回没有回应,他正将左手用力合起,里面闪烁的灵光彼此推挤,缓缓扣合,与之遥相呼应,山门祖师堂那边,本来已经恢复常态的封禁,陡地迸发光波,全力催动,倒把周围正庆祝的山门修士惊得一跳。

    与之同时,一场简短的对话在虚空中进行:

    “这段时间,道兄未免太活跃了。”

    “干你何事?”

    “我也不愿限制道兄行事,但后辈的事,道兄插手做甚?”

    “亏得你还能这么说……”

    双方无法达成一致,方回又不愿将对方得罪死了,只能这么僵持下去。而此刻,凭栏而立的朱老先生忽地轻“咦”一声:“哪儿来的劫煞?”

    方回面沉如水,从摘星楼上望去,天空仍是破晓前的景像,然而刚刚蒙上的那层灰翥却令人呼吸不畅。修行极重天人交感,像方回这样的大劫法修士,更可由此推出相当详细的讯息:

    “不是水火刀兵风雷诸劫,而是心魔大劫,引动域外天魔内外交攻,不好!”

    他一步踏出,似乎撕裂了空间,转眼已在山门之外。朱老先生拦之不及,脸色也沉了下去。

    “天上?”

    何清瞥了一眼,却没有心情细看。她居高临下,盯住了下面蝼蚁一样的年轻人。第二波法咒已经凝成,只要发动,便可将此人打成齑粉,这回不会再有人来搅局。

    可是,她的动作凝固了!

    不是她突发善心,仅仅是做不到:突然之间,她的手脚都似不听唤。

    真形法体与不灭阳神浑融如一,本是长生真人最大的凭恃,比单修阳神之辈还要来得根基稳固。她之前虽然借“裂心剑锁”切分阳神,损耗生机,却也使得道基纯粹,愈发地得心应手,这是前面一连串动作印证了的。

    然而此刻,她这赖以成道的根基,却变成了一座沉重的大山,空自牵连着亿万条气机,举手投足都扯动周边天地元气,有排山倒海之力,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驱动起来,却是越来越滞涩。

    原因她很清楚——天龙真意的空白无法填补!那见鬼的“证绝学”一剑,抹杀了天龙真意,使她原本纯粹无瑕的道基转眼间千疮百孔,又如何承受、运转那亿万气机,带动天地元气?

    事态正向最糟糕的境地急剧转化。随着滞涩的感觉变得浓重,在纷杂繁密的气机结构面前,她手足无措了,以前洞若观火的感觉全然不见,甚至是刚刚还驭使着的法天绝牢,都变得陌生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不是很轻松的吗?

    她按着额头,忽然发现,体腔内正有一团火在燃烧,令她五内如焚,甚至已经触及了她的灵智神魂,且没有任何缓解迹象,渐有燎原之势。

    也在此刻,余慈的声音再度响起:“怎么,独力催动真人修为很辛苦吗?”

    年轻人正慢慢拉开与她的距离,小心翼翼地不惊动任何可能触发她直接反应的气机,何清发现,她竟然毫无办法!而且,年轻人的嗓音还在持续不断地透进来:

    “也对,除了鱼龙,除了方回为你培育的阴阳道基,你还有什么?

    “鱼龙之道,取舍之法,阴阳之术,好生厉害,你践而行之,也用到了极致。但这些又和你有什么关系?鱼龙的、方回的,你的又在何处?

    “我见你,不见何清,只见了一条鱼龙;再向前推,也不见你,不过多一个方回而已。此时你斩了‘方回’,我斩了‘鱼龙’,不妨问一句:

    “只凭你,担得起么?”

    说着,余慈放声大笑,那意念犀利如剑,直刺心头。

    你担得起么?

    何清没有回答,却有一层灰白火焰,自下而上,转眼蔓延全身,倏乎间,女修的眼睛变得血红。

    墨蓝天空下,鬼音啾啾,域外天魔如逐臭之蝇,蜂拥而下。

    写到这儿,忽然想到,俺不是写大结局,只是第一部而已,立刻就斯巴达了……大家读书院

第四百零五章 求解

    等天魔劫煞真正飞降肆虐之时,余慈已经远去了百多里开外。此时铁阑已经维持不住形体,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脱身,全身浴血,实在辛苦。

    但和另一位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后面阴翳铺展,鬼声啾啾,但余慈明白,那其实都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念魔之属,甚至攻不进何清身外一里区域,真正的魔头,来自于何清心中。

    按照余慈的估计,何清道基起码有三部分:方回影响的是一块,鱼龙影响的是一块,何清本人修行是一块。三部分彼此扣合,情况大概和他心内虚空的生死符各分形结构相当。

    事实证明,“方回”、“鱼龙”、“何清”这三部分之间并不协调。

    这三部分之中,当以“方回”那块最为强大,这一点只看切分阳神时的损失便可知晓。早先何清判断,问题出在“方回”那块上,便想以裂心剑锁一了百了,看似成功,但是结果恰恰相反。失去了这块最大的拼图,原本一直受到压制的另外两块一下子反弹,表现在外,就是之前一连串莫名之举和微妙情绪。

    尤其是何清本心,这块一直在深处受到重重包围,平日里用惯了另外两部分,真到全凭自己用力的时候,反而不得力了。其影响之大,甚至超出了余慈最乐观的估计。

    “借势用力无妨,但只是因人成事,何其可悲!因人成事也就罢了,真能受其浸染,提质换性也好,可她这几十年修行,竟是完全本末倒置了吗?”

    这一刻,余慈想到的是摘星楼上,朱老先生用传音符送来的方回言论:

    “她有野心,很好强,这是基础。但最要的……她自卑!”

    没有信念的野心只不过是膨胀的气泡,没有底气的强韧也不过是无根的大树,本心惑而不明,外在的力量再强大有何用?七十年艰难,早将她本心拆得千疮百孔,凭那一口气吊着,一朝乘风得志,反而就此朽坏崩盘,这该怪谁?

    一念至此,他心头触动,便见那边大气剧烈动荡,随后就是刺耳的尖啸,激荡八方。朽坏的本心早成为天魔的乐土,此时一气迸发,将为那里栽入新的意识,但无论如何,那都与何清无关了。

    余慈回头,正要加速远遁,心口又是一跳。

    云霞似锦的天边,一波明显细密的震波自后方扫来,并不如何强劲,然而扩张速度极快,顷刻间就漫过百里虚空,从那边众域外天魔阵群中切过,余势不止,又往这里推进。

    影鬼怪叫一声:“神意转质聚形,运化如水波……这是方回!”

    余慈这才知道,那震荡虚空的,竟然只是方回扫过的神意力量,一时心头凛然,但出奇地没有紧张的情绪。当双方差距过大,找不到一点儿胜算的时候,再做计较又有什么意义?

    倒是影鬼比他更紧张:“相隔数千里,他也不可能精准定位……按我说的来!”

    这个家伙终于展现出它的价值,当下要余慈处理了伤势,又封闭全身毛孔,务必使气息不再外泄,随后疾速下行,直接撞进地表中去,同时还传授一个藏匿气息的急就章法门,为的就是暂时瞒过方回的感知。至于效果如何,说实话,影鬼也没有把握。

    余慈引动虚空神行符,穿透云气,向下急坠。速度不可谓不快,但神意水波扩散的速度更是惊人,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躲过,终究还是被扫到,当即觉得全身发麻,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影鬼低咒了一声,还好这也在它预料之中。大劫法修士要锁定一个目标确实容易,像余慈这样水准的,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逃不掉,但幸运的是,神意水波触及余慈之前,先接触到了那边的天魔劫煞,多少要受点儿干扰。所以影鬼挑选的路线,就是尽量以天魔劫煞为遮蔽的阴影,争取时间,只要能在方回跨空而至之前,深入地下千丈,就有一成把握能够逃脱。

    还有何清,她如今心魔爆发,魔化已成定局,处理这件事,方回也要伤一番脑筋才是。算上这个,脱逃机率又能再加一成。

    “两成机会,小子,你要拼命了!”

    不管怎么说,影鬼也是开宗立派的大能,对人心变化颇有见地,此时便一直为余慈鼓劲,兼陈说利害:“离尘宗这帮人的心思我明白。若你事情做不成,不管出了什么手段,他们都不吝于送你一个大义名份,给你寻个理由,囚你个百年刑期便罢,以示宽宏;可真等你做成了,这就是私相报复,纵然这些人对何清不以为然,情理所迫,怕是怎么重怎么来。更别说还有方回,看他这态度,怕是连话都不说,举手一掌拍死你便罢!”

    余慈不言不语,在他眼前,苍茫大地的轮廓已延伸开来,似乎永无尽头。他速度不减,只运起土遁之术,如穿水波,一头钻了进去。

    ***********

    天魔劫煞像是涌动的灰潮,是由千万个无生念魔和聚阴煞魔汇聚而成。由于太过密集,原本无形无相的魔头更聚起方圆千里的一切负面元素,形成这令人心悸的浅灰大潮。这也就是在万丈高空,若换了任何一处人烟密集之地,势必会惹出天大的乱子来。

    而灰潮也有个中心,在那里,何清的身影站得笔直,发髻已经打散,长发正随风狂舞,双眸血红欲滴。方回就屹立在灰潮正上方,看着波涌浪卷的“云气潮水”,也看着那里的人影,久久不语。

    “何至于此?”

    山门外的一连串变化,让玉虚上人等都有无所适从之感。由于距离过远,只有玉虚上人才对远方的局面有所了解,但也很是片面,但接下来,天魔劫煞降临,方祖师强行破开虚空,直落山门之外的举动,却是人人都看到了。所以,以玉虚上人为首,一行人也都先后到达最后的事发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就是意见最大的鲁德,此时也不由呆住。

    自何清亲去给余慈“交待”那刻起,鲁德心中已认定余慈的结局,大概就是被宗门锁禁十年八年之类,在他看来,这就是个狗屁的结果,但至少还没有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来。由此引起的“离心离德”且不说,他一直在想给年轻人脱罪的办法。

    可如今,这都叫什么狗屁事情?

    玉虚上人相对来说镇定些,毕竟他也经过了四九重劫,见惯了劫数中陨落的同道,已经习惯了这种惨烈。他上前去,轻声道:“师叔,事情宜早不宜迟,此时分明已经是魔种萌生,邪意夺舍,若再不动用手段……”

    方回竟是笑了一笑:“什么手段都迟了。”

    见此,玉虚上人眉头一皱,未等再说,却见头上金光罩落,竟是法天绝牢重为方回操控,只一击,灰潮凝定,此时中间人影循本能仰头,方回便在此刻虚捺一指。

    玉虚上人见此失声:“师叔……”

    话音未落,下方何清人影剧震,万魔消歇,整片天空都为之一滞。方回那一指,瞬间抹消了百里方圆一切魔心邪意,那些域外天魔尽都灰飞烟灭,更重要的是,中央女修躯壳之内,已成气候的心魔,也一并抹杀。

    理所当然,被抹掉的,还有何清的生机。

    鲁德猛地屏息,旁边人都是一样。此时此刻,方祖师的态度表露无遗:

    此处决绝,后事亦当决绝无二!

    鲁德只觉得热血冲顶,他正要挺身抗辩,天上忽有一个声音落下:

    “弟子有惑难解,请与祖师论道!”

    “他回来了!”鲁德重重握拳,心中却不知是悲是喜。随后,便有人出现在他眼前。瘦高个头,容色木讷,看上去不起眼,但却是他生平挚友,宗门三代弟子中最特殊的那个。

    “解师弟!”

    来人正是解良。

    解良与谢严遵师门令谕,前方北地公干,随后又去了九天外域,就是剑园生变,回召弟子时,也没回来,鲁德也只是在于舟虹化后给他及谢严发讯,没指望他们能及时赶回。却不想解良非但回来了,时间也卡得刚刚好。

    解良却没有回应,而是直接来到方回和玉虚上人身畔,向两人行礼如仪。

    玉虚上人怔了怔,忽然有些明白解良的心思,想要阻止,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方回看了解良一下,并没有立刻答理他,而是示意远处苏己人上前,将何清遗体交付。这才道:

    “临乱而论道,不脱学究气息……你说。”

    方回对解良有极高的容忍度,但越是如此,他的心志也就越发地坚定不移。解良神色不动,依礼跪坐虚空,真摆出问道的架势,随后,这一片天空便回响起他平板的嗓音:“弟子读书,见有‘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的故事,惑而不解,请祖师解惑。”

    这种粗浅的问题……方回面色不动,淡然道:“你是真的不明白?”

    解良脸上依旧木讷,像是预先背颂了,再依序讲出来:“弟子读书,见有‘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又见有‘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之句,感我辈求天人交感,当行何道,请祖师解惑。

    “弟子读书,见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之句,引生‘慎始而敬终’之语,不知正谬,请祖师解惑。”

    至此稍顿,他用最清晰的发音说话:“弟子读书时,都还见得明白,但见祖师时,却一发地迷惑起来。此为何故,但请祖师解惑!”

    *************

    昨晚上趴桌睡着了,上午十点才醒……汗,唯一的星期天一眨眼一半儿没了,好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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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介绍:
我有一镜,乾坤山河也照得;
我有一剑,人心鬼域皆斩破;
我有一城,九重天里云中座;
我有一心,长生路上笑蹉跎。
世人为何要长生?因为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长生便是无限的可能。问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