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破界通天 清玄在前(上)
就算是域外,想从七八万里外赶至,也要花费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可是在太阿魔含万化魔域的加持下,虽然百万天魔大潮看起来是静止的,其实一直在扭曲虚空,就像是蓄满了力量的强弓,箭离弦,便是爆发出了极其强劲的力量,将速度催发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并有小幅度的虚空挪移的效果。
由于加速太过猛烈,甚至有部分天魔直接被催化成虚无。
但越是这样,其余天魔、外道分享了同类崩灭后的精气,在魔域中,形成了有效的循环,更刺激了它们凶戾的情绪,大潮般的魔意先一步拍过来,跨过数万里虚里,顷刻间触及域内域外的分界线,冲击范围几乎覆盖了真界的整片拦海山区域。
万化魔域的伟力,瞬间同化了本片区域内,七成以上的天魔。便是还保持着自我的,也被裹胁其中,像是密密麻麻的蚊蝇,扑挤在域内外的分界线上,也就那巨大“洼地”的底层,仿佛是污浊的毒液,迅速将那片区域注满。
恐怕就是太阿魔含,也不知道,这一刻他染化的天魔数量,是怎么一个级数。
百万?千万?万万?
虽然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最基础的“念魔”之属,比之最低级阴魂鬼物也强不到哪儿去,但恐怖的数量带来的压力,以及万化魔域的强烈趋向性,使之自然便形成了初步的合力。
亿万天魔,对着正缓步而来的羽清玄,发出狰狞凶暴的吼啸!
由于天魔的特殊形态,能发出“吼啸”其实是少数,可在精神层面,天魔群聚叠加的暴戾意念,瞬间形成的高压,甚至要超过太阿魔含的魔意冲击。
澎湃凶横的魔意,当即激发了这片区域内的各处警报禁制。
其实更早之前,冰封大劫造成的天地法则体系的变动,已经扩散开来。
且没了封禁的约束,羽清玄和太阿魔含纠缠难分的强横意念,更远远辐射出数万里开外。
再加上当前的魔潮,交叠的信息,便如排空巨浪,一浪高过一浪,横扫整个拦海山区域。
一时间,俱净坊诸宗、魔门东支的高层都是震动,可无论如何也是反应不及。
就能是反应……又该怎么做呢?
与周边势力的举棋不定相比,作为当事者,太阿魔含和羽清玄的选择,都要简单得多。
不过就是“战”吧!
之前太阿魔含没能在神意对冲上占到便宜,亿万天魔合力的狂暴冲击,同样没有收到效果。
足以灭杀一圈儿长生真人的魔意大潮,只是让羽清玄微微眯起眼睛。更多的还是要仔细观察外域已经快要满溢的凶横魔潮。
亿万天魔虽未入界,魔气的渗漏已经足够,在碧落天域形成一团浑如墨染的区域,更有污浊漆黑的“墨滴”似坠非坠,仿佛随时都能滴落下来。
至于天地法则意志,在失去了“金幢教祖”这个主要目标之后,冰封大劫其实是要逐步消减的,只是最初牵引天地的“太玄真意”,作为骨架和枢纽,始终存在,才延续下来。
但这个时候,羽清玄节节拔高的修为层次,已经远远超出了天地法则意志容许的范围,成为了针对的目标,新一轮的劫数欲待成形,可问题在于……
上一轮冰封大劫的“尾巴”,始终被羽清玄牢牢拽在手里,相当一部分的天地元气、相关法则,已经浑然忘了“自己姓什么”,任由羽清玄搓扁捏圆,以至于冰封大劫覆盖之地,都要变成羽清玄的界域,使得新一轮劫数成型全面受阻。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刻的羽清玄,等于是同时与太阿魔含和天地法则意志角力。
其中可不存在任何“平衡”点,因为某种意义上讲,这一刻的太阿魔含与天地法则意志的目标,是高度趋同的。
事实上,这正是长生中人渡劫时,最可能出现的状况。
好吧,如果羽清玄确实要一举破劫成就地仙,那么,她的初步计划已经达到了。
万化魔域中,太阿魔含感受着周边喧腾咆哮的魔意,心神思绪慢慢调整,从遭受刺激的状态,逐步平复。他已经恢复了自信,也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将羽清玄渡劫的希望摧垮。
羽清玄确实好气魄,可她想成就地仙,没那么容易!
所谓地仙大能,不仅要站在天地法则体系的最巅峰,不仅要进入真实之域,还要“逾限”,即跨出天地法则体系的局限,打破“天人”的平衡,在“天心”与“人心”的角力中,占夺优势。
即使只那么一丝丝,也要证明,你有跨出那一步的能力和觉悟。
若不能,不管战力如何高明,也就是个大劫法宗师而已。
太阿魔含不怀疑羽清玄有这份能力,就像她“拽”住冰封大劫的“尾巴”,迟滞下一轮劫数的进度,这份神通法力,绝然是不可思议,至少在这一刻,她已经胜了,展现出来的,就是地仙级别的战力。
可是,瞬间怎比永恒?
只真界之中,短时间内拥有地仙战力的大劫数宗师,总要超过五指之数。
如果他们拼命,短时内甚至能将某些地仙压制住。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地仙的境界,是真正跨越了“天地宇宙”与“灵性人心”角力的“中线”,使胜势彻底倒向“灵”之一端的开始。
地仙所在之地,天地法则意志绕道,周边法则体系将完全依循他的心意运转,至不济也会开辟出“空白”地带,隔绝“天心”的干涉,只是范围大小的问题。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
就像枰钩上悬着的重物,只要有那个份量,就算把秤砣挂到底,秤杆照样高高翘起,不会随着时间、状态的推移变化而有所改变。
太阿魔含确信羽清玄有打破平衡的能力。
可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是,在“天”与“人”的博弈中,如果计算整体,就算是百个、千个、万个地仙摞在一处,相对于广袤宇宙,都是渺不可见的微尘。
地仙的“胜势”,仍在于局部。
这就需要将自身力量、技巧、境界运使到极致的同时,充分利用天地既有之法度,抓住一个最合适的契机,种种因素完美结合,才有那么几分可能,逾越极限,成就巅峰。
在太阿魔含看来,羽清玄是个可敬可畏的对手,在自身因素上,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了。
但是,就外部因素而言,这个渡劫的时间节点、具体环境,毕竟是她强行聚合起来,也受到外界多轮变数的影响,绝不是那么完美。
在太阿魔含看来,最致命的一条,就是当前“大劫”的种类。
渡劫不是买菜逛街,还能挑挑拣拣。
但一般来说,在冲击地仙这个阶段,天地法则意会肯定会“选取”针对性最强的那一类劫数。有时小半个真界都会调动起来,创造出最致命的“大劫环境”,务必将破坏其既定结构的目标扼杀掉。
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成就地仙所必须的“机缘”。
能够冲击地仙的大能,无一例外都已经站在了天地法则体系的最顶端,有的甚至已经先一步突入真实之域,掌握了天地宇宙的部分真实奥妙。在他们所擅长的领域中,已经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已经爬到了山顶,还要再向上爬,何其难也?
所以,“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绝非是故弄玄虚的空话。
修士必须要有这么一个外在的刺激,才能“无中生有”,寻找到那个决定命运的阶梯。
“刺激”不好找,岂不见那些堪称“人中之龙”的大劫法宗师们,历经三五次、甚至七八次“四九重劫”,都捕捉不到那道契机,不得己蹉跎岁月,又或马失前蹄,含恨而终。
太阿魔含也知道,太玄一脉的根本,是动静之法。
如果要在这个领域出头,“劫数”的选择有不少,但绝对不包括眼下的“冰封大劫”。
因为对羽清玄来说,这太容易了!
太熟悉的领域、既定的节奏,不是助力,而是桎梏,会形成佛门所言的“知见障”,有形无形的障壁,会大大挫消她的感觉。
而且,当下一前一后两轮天劫互相干扰,法则错乱,把握起来也更加困难,很难有专注之心。
太阿魔含低声而笑,他已经大概明白羽清玄的思路变化了。
大概是看到冰封大劫对周边环境的影响,已经无法弥补,便打起了他的主意。
天劫不足,魔劫来补。
在天地法则意志受到干扰,无法短时间内调整的时候,干脆就借外魔来突破。
不只是刺激她自己,也是来刺激天地法则意志,人为地将“契机”调整。
这是关键时刻的判断和决绝,也极聪明,但……
我会按照你的思路来吗?
太阿魔含已经想到了最妙的主意。
他微笑着任羽清玄蓄积气势,至于百万天魔精锐汇聚、架构,巍然如坚城的万化魔域,已经催生出远超真界内部极限的速度,仅仅十息,便凭空跨越了数万里的路程,出现在拦海山碧落天域之上的外域之中。
扭曲的虚空在这瞬间“崩直”,可怖的冲击力直到这时才完全释放,本来密密麻麻挤压在“洼地”底部的亿万天魔当即遭了灭顶之灾,瞬间灭杀了一半有多。
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精气和戾气,就这么被万化魔域吞噬,刹那间,魔域中的部分天魔、外道,便纷纷跃升境界,再反作用于魔域结构,形成了强劲的循环。
受万化魔域的影响,域外、域外两个法则体系激荡不休。
拦海山区域的法则体系结构,就像是重物压坠的毯子,中间凹下去一块,长年累月之下,这凹下的部分,磨损得特别严重,越发地单薄。完全是凭借中古时代以来,历代修士、宗门的封禁来修复、维持,隔开域内、域外。
在此时,只要太阿魔含稍一动念,万化魔域下压,这处已经濒临极限的“法则屏障”,就算不当场崩溃,也会遭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
由此掀起的天地动荡,其瞬间的爆发力,足以将拦海山脉轰垮,扫平周边数十万里的区域,死伤生灵,以亿万计。
虽然这样的冲击之下,任羽清玄神通超绝,也极可能被灭杀。
可太阿魔含又怎会乐意去承受此事的因果?
因果说来玄虚,其实简单——他敢打包票,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有人会高兴,但八景宫、空有庵、论剑轩这些门阀,说不定会放出十几、二十个地仙来,联手围剿,不计一切代价,把他这“罪魁祸首”灭杀!
享受的规格绝对远超东华真君!
碰上这儿事,就是参罗利那都要抱头鼠窜,逃不逃得掉还要另说,遑论是他?
所以,到这儿就很好了!
太阿魔含居高临下,微笑与羽清玄“对视”。
已经很近了,直线距离不会超过四千里路,无论是对太阿魔含,还是对羽清玄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可是,太阿魔含不会再往下去了。
至少在羽清玄渡劫之前,他绝不会再向前一步。
你不很能么?就这么来吧!就这么渡劫试试?看你能不能找到那个“强度”和“契机”?
“道心互锁”是很麻烦,但有万化魔域支撑,太阿魔含有自信坚持一段时间。
要知道,在域外魔主中,他也是以“守备”著称。
只能撑过这段时间,羽清玄就算是安然渡劫,但绝无可能成就地仙尊位,到时锐气骤泄,就是他趁机反攻之时。到那一刻,他至少有六成把握,在羽清玄心中植入魔钟,后面自然会好好泡制她!
至于羽清玄会不会冲上来……
呵呵,她是准备在域外成就地仙吗?
也许不像神主那般忌讳,可受巫神遗脉的影响,真界生灵在域外成就地仙,十之**往会有严重的法则冲突,或者是不可测的危险,为智者所不取。
再说了,羽清玄此时怎么也担着劫数,等于是承载着真界的重压,这么离开,就是陆沉复生,也……
太阿魔含忽然愣住。
第一百二十八章 破界通天 清玄在前(中)
已经在碧落天域底层的羽清玄,一步迈出,人影顿消,再出现时,已经是在碧落天域的顶部,身边仍带着沉沉寒雾,弥漫周边,甚至穿透了法则屏障,刚刚才躲过万化魔域冲击之劫的魔头,有大片直接冻透,随着虚空动荡,被绞成碎粉。
缩天地为一指。
四千里距离,对精通虚空挪移的她来说,几等于无。
碧落天域的最上层,已经是一片近于墨色的深蓝。
羽清玄环目扫过周边,真界就在脚下,这里的空气则已经稀薄至无,上方是深邃的星空,而向四面打量,如果眼力够出色,则能看出极致远处,仿佛是平缓斜坡一般,向上抬升的湛青光色。
那是真界其他地方,厚达数万里、数十万里的碧落天域。
从这里可以直观地看出,拦海山区域,受域外挤压得多么“惨重”。
还原到本质,则是此地的真界天地法则体系,不足以支撑碧落天域的存在,甚至还在不断磨损之中。
域内、域外法则体系,确实是同出一源,都由巫神创立。在最初的设计中,两处法则体系没有明显的边界,甚至可说是同一系统的上下两层,通过厚重的碧落天域,逐步实现过渡。
从这个意义上看,碧落天域对绝大多数人来讲,虽然也是危机四伏之地,但其在域内域外法则更替上的重要角色,不可替代。如果被“磨透”了,没有缓冲区的域内、域外连成一片,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但对某些人来说,却是绝好的契机。
羽清玄唇角微勾,收回视线,仰头上看。
此时她距离万化魔域外围,已只有百里距离。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太阿魔含,这个距离已可称之为“近在咫尺”。
但,她还可以拉得近些。
所以,羽清玄身形继续抬升。
万化魔域正中,太阿魔含清楚地感觉到了,羽清玄强硬而清晰的意志:
她要跨出来……怎么可能?
不管太阿魔含怎么想法,此时的羽清玄,当真迈步,有如登阶。
虚空摇晃了一下,仿佛挨了记重拳,又像是一次沉闷的碰撞。
原本在域内域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屏障,只要能飞到这里,所有人都能出入自如。
可若还承载着天劫伟力,自然另当别论。
这是一个“势”的问题。
虽然法则本身无所谓重量,但将法则体系所牵引的力量并在一起,还是能有一个大概的估算。
在此基础上,如果将域内、域外法则体系称重,肯定是域外大幅胜出,因为相对于真界,它也是通向更广袤的外域星空的延伸与缓冲。外域星空的压力,时时刻刻都倾压过来。
至于真界天地法则体系,则是彻头彻头地处在弱势地位。在碧落天域这个“缓冲区”磨损失效的情况下,只有它受挤压的份儿,而不可能是反过来。
相应的,承载着“真界天劫”的羽清玄,这一刻所对抗的,其实是域内、域外双重法则体系的压力,也是对抗着整个“大势”的压迫。
她怎么可能迈得出来?
可在下一刻,太阿魔含看到的,就是羽清玄稳步上升的身影,还有在身边,仿佛莲花般绽开、崩灭,往复循环的湛青光色。
她确实在向上走,也确实没有迈出来。
如此矛盾的法理,还原成现实的场面,却是简单得让人错愕。
因为以羽清玄为中心,向外扩展千里、万里,相应的真界天地法则体系在膨胀。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浆泡,在下方热源的推动下,鼓胀出来。
羽清玄就是那个热源!
一个人,牵动了整个法则体系结构的变异!
域内域外的虚空环境,相应剧变!
太阿魔含目瞪口呆。
虽然法则体系往往与虚空结构重合,二者互相牵引,影响,但并不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虚空结构从来不是固定不变的,在太虚之法的范畴里,它膨胀、塌陷都可以,按照一定之规,扭曲虚空,同样是在法则的范畴里。
所谓的“扭曲法则”,对应于虚空变化,就是指按照“太虚法则”,本应该用十成力,才能使虚空扭曲偏移一分,可在特殊的手段下,只用一分力,就能达到效果。
最典型的,就是“自辟天地”,正是通过对相应法则的“歪曲”,长时间扭曲虚空,开辟世界。
反过来,也正是因为“开辟了世界”,扭曲的法则才能在那世界中长时间存在。
正因为如此,“自辟天地”才能称为无上神通。
可以这么说,古往今来,真界能够实现长时间扭曲虚空、扭曲法则的法门神通,只有“自辟天地”一种,也只能有这么一种!
这是“天心”与“人心”在相关法则上妥协的唯一途径。
也是相当一部分地仙成就的前置条件。
至少在真界是如此。
像羽清玄的虚空挪移,也能短时间利用扭曲法则的方式,扭曲虚空,但那是极短暂的一瞬,也是动态的、不稳定的过程。
就像现在……
羽清玄不是用“自辟天地”的方式,就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手段,使域内域外的虚空、法则体系扭曲变化。
最直观的现象就是,在法则体系层面,原本一边倒的“域外压制域内”的情况,已经模糊掉了。
域内、域外的法则开始交错、碰撞,甚至于融合。
而且总体上,是真界的法则体系向外扩,将凹陷的区域鼓上去。
无疑这应该是个“暂时”的过程,逆势而上,在法则层面,注定不会持续。
然而,因为有羽清玄在,她不知多少次,强行将已经再无余力的“暂时过程”,继续推高、延续,无数的“暂时”连在一起,就是一条奔涌向前的大河,绵延不绝,无休无止!
羽清玄使自己置身于法则冲突、融合的最中心。
所有法则体系的冲突、崩灭、反噬,都由她一身承担。
她身外湛青莲花的开败,便是相应法则碰撞、交融的表征。
这也是渡劫……虚空大劫?不,应该是法则大劫!
是完全立足于法则体系层面,撇除了一切外在形式,最最直接的对抗。
这才是她选择的劫数!
域外,太阿魔含呆坐在万化魔域中央,只看着便觉得牙痛,这种直接关涉法则层面的劫数,完全没有形式上的转移、消耗,也就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
可羽清玄已经支撑了十息以上的时间,身外青莲开了败、败了开,淡青的光点如雨般洒落,直如暴雨一般,她却没有任何缓一缓的意思。
可怕的自信,还有控制力……
这是羽清玄将以封禁为形式的动静之法,运用到了极致。
动静是一种刻度,一种状态。
同样的存在,某个“刻度”之内,是这样;换一个“刻度”,就是那样。
如果能一直保持在某个“刻度”之内,自然也就能一直维持相应的状态。
羽清已经将其运用到了极致,也撇除了相应的形式,直接渗透到法则层面上来。
真界天地法则体系,被她“撑”起来,就如之前形容的那样,好像是个巨大的“浆泡”。
既然是“浆泡”,总要破裂的,可在羽清玄的控制下,这个浆泡就是似破未破,要破不破,把天地法则体系的自我修复能力逼到了极限,又给了体系自我调整的空间。
有的时候确实赶不上节奏,崩散开来,可下一个“浆泡”又再度成形,再顶上来,继续稳固已有的成果。
太阿魔含发现,自己必须要动手了,不能再这么发展下去。
他看到的那些飞落的湛青光点,就是已经扭曲、同化的法则碎片,它们正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融入到真界天地法则体系之中,融合天地元气,形成特殊的结构。
由此形成的“外在形式”,不是别的,就是:
碧落天域!
她这是在修补碧落天域!
这种逆天之举……
太阿魔含无法再安坐,他站了起来。
羽清玄这女人太可怕了,看起来是全然不顾后果的冲击,其实却是思路明确,步步为营,这种对法则的控制力、创造力,早已不只拘于动静之法的层面,而是对于太虚、造化,都有着不可思议的造诣。
此时的羽清玄,就像是一位绣工精湛的织女,将域内、域外法则体系本不相关的经纬线打乱,再重新梳理,织成新的灿烂花色。
被梳理的还有太阿魔含。
他明显低估了羽清玄的极限,顺便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随着羽清玄对于域内、域外法则体系梳理过程的推进,她的层次、境界,正如不断鼓胀的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稳定而持续地攀升。
“道心互锁”的影响,开始显现。
太阿魔含的思维念头,已经不自觉地陷入羽清玄的节奏,再这么下去,他真敢被同化掉!
这种手段,甚至和万化魔域有点相似,事实上,任何法门,只要方向和目的相似,到最后都会趋同,剩下的,就是比较控制力和觉悟了。
太阿魔含发现,他十有**,还真占不到上风。天魔一族在法则体系上的觉悟,劣势确实存在……
刚刚羽清玄说了实话,偏偏实话他娘的才最伤人啊!
也在此时,太阿魔含心头微冷,却是羽清玄突然移转视线,投注过来。
看到了?我在!
第一百二十八章 破界通天 清玄在前(下)
她在说什么?
羽清玄凝如实质的冰寒意念,直接刺穿太阿魔含,让他愣愣神,才醒悟过来。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他背后那个一直没有显形的人物。
这是对罗刹鬼王的宣告!
太阿魔含清楚,罗刹鬼王确实在这里投入一缕心念,与自己联系、观察局势变化,但也仅此而已。现在看来,已经是给羽清玄感应到了,至于“我在”是怎么个意思,太阿魔含不懂,罗刹鬼王……也在思考。
至少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只是,什么时候,罗刹鬼王成了他的上家?
此时此刻,已经没了太阿魔含纠结的余地,羽清玄影响的域内、域外虚空范围,已经扩及万化魔域,道心互锁的漩涡,更是牢牢将他锁定。
再让羽清玄这么一路飙扬上去,今日他真的难以收场!
那就来吧!
太阿魔含居于魔域正中,仰天咆哮,魔意奔涌,百万天魔精锐轰然列阵,万化魔域从内敛的模式转化,就此发动。
黑气如魔龙,咆哮而出,横绝千里,所过之处,魔炎飞腾,附近的天魔、眷属,尽被火舌吞噬,一身精气,尽都做了添柴之用。
这是太阿魔含惯用的套路,汇集百万天魔法力,纯以破坏力论,并不比哪个天劫逊色,爆发力只有更强。
然而,错乱的法则,扭曲的虚空,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友好。
黑气魔龙在外围时,还是张牙舞爪,声势煊赫,然而才一切入法则动荡之地,便似遭了千刀万剐,只再咆哮两声,便给扭曲的虚空绞杀成混沌烟气,消散一空。
太阿魔含不动声色,又有墨色暗潮,在虚空中打个回旋,从侧翼冲刷而下。
被动荡的虚空赶到“洼地”边上坡地的一众天魔、外道,仍是头一个遭殃的,被暗潮冲刷,翻着跟头滚落,相当一部分在半途中,就是魔气爆燃,在怨戾的情绪中,被暗潮吞没。
暗潮中自有“漩涡”,几十个存续变化,已暗结阵禁,试图对正混乱的域内域外法则结构,施以干扰和束缚,也是给羽清玄添乱。
然而,暗潮奔涌,不管暗流多么强大,在冲进最混乱的区域时,都是瞬间被分流导引,继而湮灭无存,完全近不得身。
不管这片区域内,法则扭曲混乱到什么地步,都完全在羽清玄的控制之下,让人生不出一点儿侥幸。
太阿魔含盯着那片虚空区域,沉声喝道:
“佐达罗!”
无声无息,漆黑的魔物出现,像是裹在永远不散的黑雾中,或者说黑雾本就是组构的材料。它依稀身分三段,三对长足,一对如刀锋般的触角,正是域外令人闻之色变的十三外道之一:
刀蚁。
外形与其他刀蚁没有太大差别,却已经半虚化,是突破了血脉限制的表征。
事实上,佐达罗也正是太阿魔含座下,最得力的战将,统驭三千刀蚁的蚁后。
太阿魔含这一族,最擅长以优势力量,大举合围,以魔域、战阵之力,绞杀敌人,从来不是傻愣着去和敌人“兵对兵、将对将”折腾的好汉。
尤其是面对当前局面。
佐达罗与太阿魔含心神相通,无须多言,便领着全族三千刀蚁,引动魔域,延伸开来,从侧翼切入,排空刀浪临近成形,却是敛而不发,蓄积力量。
太阿魔含居于正中,运化魔意。
这时候,他感觉到羽清玄的视线,依旧是指向他,同样还是越过他,投向无尽虚空深处。
这种遭人无视的感觉,太阿魔含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经历过了。
冷冷一笑,百万天魔齐颂尊号,幽暗的魔域恍若坚城,不再玩什么花巧,而是直接撞了上去。
强横魔域自然扭曲法则体系,扭曲对扭曲,看的就是谁的控制力更强……
好吧,他自认较羽清玄还差了一些,然而羽清玄分心旁顾,他专注惟一,胜算便增;
此外羽清玄织补域内、域外法则体系,是“求成”,他则完全是来坏事儿,什么时候都是坏事比成事容易,更无所顾忌!
羽清玄在尝试自己的极限,那他就助一臂之力,彻底撑爆掉!
此时域内、域外虚空已经完全模糊了界限,乱成了一锅粥。
刀蚁捕捉战机,先一步发难,纯论战力,佐达罗已经是大劫法宗师的级数,与其同族一道出击,便是地仙大能,也要退避三舍。
冲天刀浪横过,在佐达罗的主持下,戾气积蓄到极致,甚至有剑修独立不改的气魄,强斩法则体系。
此后才是坚城撞击,魔域压落,阴影覆下,羽清玄渺小得有如微尘。
太阿魔含气势攀升到顶峰。他借魔域之力,瞬间恢复到最强盛的巅峰期,他有相应的境界,掌控这份力量,不会有任何不适。
崩崩崩崩,仿佛是数千根弓弦陆续崩断,法则链条断裂,有一溃千里之势。
真实之域层面,道心互锁的漩涡,几乎要逆向旋转。
位于所有冲突的正中央,羽清玄就要承受所有的反噬,而她至今没有拿出有效的反应。
是不是太容易了?
太阿魔含心绪微沉,也由于虚空环境太过混乱,对信息的捕捉就有些迟滞,隔了一线,才发现,被“压”在魔域坚城之下的羽清玄,神意急剧扩张,覆盖万里,且别有意图。
轻轻一“触”,先前冰封大劫横扫,也没有影响到的虚空、海岛、水下的各个角落中,相应禁制发动,瞬间结阵。
这是……罗刹鬼王让金幢教布下的阵禁枢纽?
要借外力!
太阿魔含早见识了羽清玄不可思议的控制能力,如今再借用阵禁,那还得了!
近乎本能地,他魔意激荡,坚城重压爆发,务必要全力压制。
然后他发现……他错了!
海天阵禁成形,不但没有阻止法则体系的混乱,反而因为独特的位置、结构交互作用,加速了这个崩溃!
崩解的范围在急剧扩大,百里、千里、万里……以至整个拦海山区域的天空都在颤动。
之前,虚空动荡,历代宗门、修士布置在此的封禁,已经是摇摇欲坠,在如此恐怖的冲击之下,更直接冲垮。
影响所及,真界北部区域,都有所感。
而这一波浪潮,正以更惊人的速度扩散开去。
太阿魔含愣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又明显超纲了!
也在此时,他才醒悟过来,罗刹鬼王让金幢教布置的,哪会是什么帮助封禁的玩意儿?分明就是拖后腿儿的!
他早该想到,却因为对羽清玄不可思议的封禁神通太过在意,以至于出现了要命的判断失误。
从眼下形势看来,域内、域外就要来一个大碰撞,简直就是强行贯通的前兆。
如果的真的这样,前面设想的拦海山摧垮,亿万生灵灭绝的惨景必然出现。
惨不惨的不说,他可真不想被十几、二十几个地仙追杀……
正愣神的空当,海天之间,几十枚辰光石从原有的位置跳出来。
随即凭空跳变,改换方位,平均下来,每个都挪移了至少千里路程。
随即,又一个阵禁成形。
这回发动的,则是完全相反的力量。
对法阵、禁法来说,辰光石是最高级的传导介质之一,但导向完全相反的巨大力量,短时间内来回冲突,仍使得辰光石难以承受,只坚持了不到一息,就崩碎成粉。
可是,就这样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一息”时间,却使得急剧扩散的法则崩灭势头,猛然收住!
仿佛是神明合拢了巨掌,握住了嗡嗡欲飞的蚊蝇。
这么突然的一个势头转化,几乎没有任何的缓冲过程,简直是在把法则体系随意玩弄……
神乎其技!
不管怎样,扩散的崩溃势头被阻挡,相应的冲击硬是反冲回去。
后浪向前,前浪向后,就此轰然碰撞。
最关键的是,在精巧的控制下,对撞造成的冲击,绝大部分,都掀到了高空去,仿佛轰然升腾的海波巨浪,狂暴绝伦。
太阿魔含居于魔域坚城之上,看万里“巨浪”,倒卷翻天,呼啸而来,一时间,除了逃遁,竟然找不到别的主意!
坚城已经摇动了,最倒霉的是三千刀蚁军阵,直接被倒卷上冲的虚空巨浪扫飞,即便刀蚁个个铜头铁骨,真正的损失未必有多大,可在这种层次的对战下,阵势乱离,就等于是彻底废掉了。
就是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羽清玄依旧巍然不动,甚至不理会太阿魔含的反应,只神意周覆,无所不及。
动静之态,无强弱之别,只是可控与不可控而已。
当其时也,整个天地法则体系都在动荡,这正是她需要的。
女修微瞑双眸,心神延伸,就这么契入动乱的法则深层。
动者恒动!
万里开外,余慈正看远方那缈然无形,却又是毁灭性的虚空浪潮,头皮微麻,像是过了电。
交战的中心点,已不见半点儿劫云,域外幽暗的影子正投下来,覆盖千里,可羽清玄居于其中,耀眼灼目。
不是形容,此时她接触、反馈的气机太密,分明就是一个强烈的发光体。
也在此时,在那份过电似的颤栗中,余慈感受到了羽清玄的存在。
第一百二十八章 破界通天 清玄在前(完)
羽清玄的意念正循着动静之法的脉络,一路扩散。
即往深层去,又往广处走。
地仙不是神主,并不在天地之间布网,对天地法则的影响力没那么深刻,可是,羽清玄通过对动静之法的深入理解,借着震动整个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冲击,或者说借着“动”的本身,由根本到枝叶、从一域到全局,层层渗透,以至于无处不在,无所不在!
至少有那么一刻,余慈恍惚觉得,整个世界随她的呼吸在颤动。
理所当然的,真界中的生灵,莫不受其影响。
也许这份影响是非常微小的,尤其是到了“法则聚合、元气成物”的末端,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但谁都不能否认,羽清玄刹那间无远弗届的影响力。
到了修士这个层面,在法则体系中的层次,比较“靠上”,感受的就更加清晰。尤其是是在动静之法这条线上的,余慈算半个,那种“过电”式的感觉,险些就把他从这一条脉络中“弹”出去。
此时此刻,羽清玄的意念不能说有多么霸道,可那种境界上、技巧上的压制,自带着独一无二的节奏,别人根本就跟不上趟儿,也就自然具备了强烈的排他性。
至少在这一瞬间,修行法门的本质贴近动静之法的,谁都无法绕过羽清玄。
如果羽清玄有意,此界怕是有相当一部分修士,都要走火入魔。
不过羽清玄对此并不感兴趣。
余慈能够感觉到,羽清玄的意念,仍集中于纯粹的法则层面,特别是集中于已经近乎“洞开”的拦海山区域上空,那交织错乱的域内外法则之中。
他隐约明白,羽清玄要走哪条路。
还是动静之法,却是专注于法则层面的动静状态及其变化,自然而然就涉及了天地法则体系的破坏与融合。
为什么是这个?
此时,真界法则体系扩大的破坏面,已经被羽清玄重新“修补”,止损并开始向中心区回缩,对这一手,余慈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依然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要突然来这么一出。
借着金幢教布下的阵禁,破坏再修复,仿佛是炫技,又像是宣告着什么。而且……
“有点儿眼熟。”
余慈可以肯定,他绝对没有见过类似的场面。不过也许在某一刻的思绪中,曾经考虑过、揣想过。
此时,心内虚空万魔池上,赵相山忽地传来意念,也是表示感慨的:
“就像是三界天通的预演。”
“三界天通?对,就是三界天通!”
灵光照耀余慈的脑海。
“三界天通”是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终极谋划。以前余慈只是去考虑其对现有法则秩序的颠覆,不知不觉就忽略了,那同样是一场再造,而不只是破坏。
罗刹鬼王也好、大黑天佛母菩萨也好,要的应该是一个完全符合她们需求的新世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再次崩溃的烂摊子。
凭什么做到这一点?
确实,罗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萨都是神主,对法则体系的影响力、控制力,天然比地仙有优势。
可是,在三界洞开,天地法则对撞、湮灭、无比混乱的时候,一方面要梳理,确保法则变化的走向;另一方面还要抵御那时肯定怒发如狂的八景宫等势力的冲击。
确定没问题?
是不是还要有一个保险?
是了……太玄魔母!
以前曾和薛平治讨论过,罗刹鬼王对于感悟根本法则的修士,有一份需求。那是她涉及真界、域外、血狱鬼府等几个虚空世界的“大拼图”的一部分。
当时还提起罗刹鬼王与叶缤“诸法试剑”,以求其“固”的事情。
如果按照这份要求,安排下来,找到几个精通“天人九法”的大能,为其所用,可以说就是九根支柱。
尤其是太玄魔母这样,精通动静之法,掌控万事万物、法则体系一切状态变化的神通大能,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同样的条件,不同的角度——如果有这样一个人横亘在前,专门折腾破坏,罗刹鬼王她们的意图,还可以实现吗?
刹那间,余慈就明白了,为什么百年前,罗刹鬼王拼着重伤,也要对太玄魔母动手。
同时他也明白了,羽清玄借一连串动作,所做的宣告:
罗刹鬼王,我在这里!
她看穿了那份谋划,并将自己挡在了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战车之前。
那两位的战车固然有一往无前之势;羽清玄却也不是脆弱的螳螂。
她已经用最无可辩驳的事实,向罗刹鬼王、向全天下人证明了:
不管羽清玄在真界任何一处,她都可以对此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变动,做出强力的、深刻的影响。
从这一刻起,只要有羽清玄在,罗刹鬼王就不可能实现她对剧烈变动的天地法则体系的精确控制,其计划就将面临致命的负面影响。
余慈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冰封大劫的影响力扩及此处,寒气入腹,似乎连脊柱都在发冷,却又有一种难言的颤栗,从尾闾直冲顶门。
如此果断、如此决绝!
羽清玄……
此时此刻,太阿魔含也有些明白了。
至少他感觉到,那位一贯都是笑吟吟不见有什么负面情绪的“老朋友”,瞬间流注出的冰冷杀意。
这一刻,罗刹鬼王应该是想动手了。但横扫千里、扩及万里的冰封大劫,几乎尽为羽清玄所用,她的信众很难近前,短时间内,杜绝了插手的机会,除非容许她在万化魔域里中转……
明知道这是驱虎吞狼的蠢招,太阿魔含都忍不住心动了一下。
概因此时的羽清玄,已经飙扬到他无法接受的层次,
不只是对真界,也是对域外。
同样的动静之法,在域内、域外的表现截然不同,可以说,同样的人,在两边环境下,感悟的都有差别。可羽清玄能够“织补”法则,重塑部分体系结构,就证明她具备了贯通域内域外的法则认知。
是两边虚空世界的法则“妥协”吗?
不,应该是更本质的……
动静之法是天人九法的基本构成,不会再有更“本质”的下一层。但是,在“真界”及其“域外”这样一处由巫神造就的奇特世界,不可避免,天人九法的真义,会经由巫神的“解析”,有出入也是理所当然。
不是巫神的解析有误,而是这些根本的法则,必然要受到“灵昧”之法,也就是“人心”的异化,也势必会有相应的烙印。
巫神的烙印便存在于真界的每个角落,当年以曲无劫为首的剑修,斩去了“血脉”烙印,却斩不去这份刻在法则上“灵性”烙印。
事实上,谁也没法帮着斩掉,只能是用本人在“灵昧”之法上的感悟,拂去外来的影响,直指本心。
由此反馈的“天人九法”,才更趋近于本来面目。
当然,没有人能彻底把握本源,人心的“灵昧”之源,与天地宇宙的“太虚”之源,永远都是相互影响、相互干扰的。完全重合,那叫“合道”……是真正要命的玩意儿!
羽清玄肯定没有掌握“动静之法”的本来面目,但只要清晰洞见两个、乃至于多个“版本”之间的差异,具备不滞于烙印所限、独立的意识,就算只超过那么一丝丝,也足够了!
这份认识,这个独特且独立的法则脉络,由其本心所发,渗入到域内、域外法则体系之后,就对两个体系,造成了惊人的影响。深层次的分际,直到近乎完美融合时,才凸显出来,造成的后果,也是超乎常理地深入、严重。
将一人身上的血,注入到另一人身上,也许会救人一命,但也有相当的机率,致人死地。
受羽清玄那份独特“动静之法”的影响,域内、域外的法则体系,都发生了剧烈反应,这份排斥性的冲击,将由居中的羽清玄全盘承受。
可问题在于,眼下的羽清玄所在的拦海山外海上空,可说是真界、域外法则体系最为混乱的区域。两边法则体系的反噬,在距离羽清玄数万里外,就要无奈缓冲,等传导过来,固然使法则愈发地混乱,但却在羽清玄的控制范围内。
事实上,羽清玄完美地掌控了这一切,没有被反噬吞没。
那么,顺理成章,她也就凌驾于真界法则体系之上,逾过了那条无形的天堑!
太阿魔含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羽清玄跨过天堑,却没有办法施加任何影响。
下一刻,羽清玄消失了。
其拔升的层次,对域内、域外对动静之法脉络的影响,还有对周边法则体系破坏式的控制,使她更是如鱼得水。
太阿魔含才一个恍神的功夫,万化魔域坚城摇晃,已被人一击命中。
寒意穿透百千层天魔、眷属、外道的层层布防,直抵内层。
再是什么天魔、外道,也受动静法则的影响,而这种依附于动静之法的力量,没有一贯的精准控制,倒是狂暴混乱,分明就是真界反噬的余波,被羽清玄转移到万化魔域上来。
魔域自成一体,法则严密,在其中天魔、外道等,不能视为单独的个体。
饶是如此,瞬间的冲击乱流之下,魔域中的天魔、外道也被轰杀一成有多。
更重要的是,羽清玄走了进来,与天地法则体系的冲突未止,这份冲突正撕扯魔域,动荡之激烈,简直让意图精确掌控魔域的太阿魔含吐血。
此时此刻,魔域中百万天魔,太阿魔含却只有一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彼道自返 心照无碍(上)
太阿魔含死死盯着正分波而来的羽清玄。
此时,他身边尚有六欲天魔十余位,只是大劫法宗师级别的,就有四个。
然而,成也魔域,败也魔域,这些得力手下,由于正帮助他操控万化魔域,与魔域深入勾连,在魔域受制于虚空反噬之力,动荡不休时,也是深陷漩涡,脱身不得。
按他的估计,大概要挣扎两息左右的时候,才能陆续脱困。
他当然能支撑两息……其实就是单独和羽清玄放对,难道他就会败了?
可问题在于,他现在仍被羽清玄不可思议的渡劫手段所惊,真实之域层面的道心互锁,更是直观地将对面的压力传导过来,麻烦不在于外在的修为,而是心灵层面的冲击。
在真界域外这块儿,他本来应该是魔染的祖宗,可眼下,他却被羽清玄用类似的方式,反抽回来。
可恶!
明知道此时的心情是万万要不得的,可在道心互锁的影响下,他完全没有任何调整的机会。
羽清玄又一步迈出,飞舞的发幕之下,眸光清亮,仿佛能照透他的心湖。
再一步,羽清玄整个人都似是虚化了,形神逾限,脱出了常规天地法则体系的束缚,近乎虚无,却可有承载更可怕的力量。
真界之中,很多修士为了及早拥有这份力量,步虚阶段就抛弃形骸,纯以阳神状态修行,到了关键阶段各种问题,相较于地仙之身,以自身“灵昧”扭曲法则,在各种状态中自如切换,相去何止天壤?
太阿魔含由此确认,羽清玄确实是完完全的地仙层次了。
羽清玄这一手,其实都称不上是“扭曲”,其本心悬照,所涉之地,法则自趋而变,可以算是天地法则意志对地仙大能的“尊重”或“畏惧”,在地仙所涉及的区域,暂时放弃对法则体系的控制权。
这种时候,又会现两种情况。
胸有丘壑的地仙,自然会将周边区域,经营成一处“独有”的世界,最起码也是一处法则独特的虚空领域。
但那些专司破坏、追求单纯力量的大能,其身外,就只能是一片空无——比如剑仙。
对天地法则意志来说,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其实,若不是九劫之前,曲无劫领悟了“入鞘法”,并推行天下,真界早被那些纵横来去的剑仙,撕扯粉碎。
太阿魔含不关心真界的历史和命运,他现在只关心,羽清玄本心悬照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世界”,会对已经扭曲的万化魔域,造成什么影响?
由于天魔一族在法则感悟上的问题,绝大多数魔主级数的大能,也只能是通过“魔域”、“魔国”实现类似于地仙的效果。所以在末法主与地仙的生死交战中,一个通常的理论是,
魔域、魔国只要能保持稳固,使地仙陷阵,后者对周边法则的控制力将被最大限度削弱,十有七八会被围杀;反之,末法主便危险了。
如今羽清玄把域内域外虚空对撞、反噬的力量转移到万化魔域上,轰得魔域法度失衡,这才突入进来,对太阿魔含来说,简直是最要命的时候。
羽清玄并没有将“世界”具象化的想法,太阿魔含只能感觉到,那片区域内,动态流转,无可捉摸的法则变化。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太阿魔含陷入了有意识以来,最窘迫的时段。
心防的破绽,道心互锁的漩涡,抽去的不是别的,正是他面对危局的勇气!
便在此时,原有的渠道中,转来一个信息:
“她破劫未久,元气消耗剧烈,转化不及……”
是罗刹鬼王!是她发现了这边的状况,提点了一句。
对那位的眼光,太阿魔含还是比较信任的,心神微定,然而忽又身上微冷,却是羽清玄明亮的眼神,直视过来,其中分明就是蔑视……不,是无视。
“罗刹,你不来?”
罕有地主动开口,却是一击中的。
太阿魔含知道糟糕,心绪却也是给带得偏了。
他与罗刹鬼王的隐秘对话被看破,证明了羽清玄对周围环境的掌控力,已经无视了万化魔域的影响,彻底占据上风。
更重要的,是一语诛心。
是啊,为什么罗刹鬼王不来?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罗刹鬼王在蕊珠宫那边,也已经陷入僵持,一时难以抽身,只想着让太阿魔含帮她多抵挡一时间。
见鬼……太阿魔含明知不应如此,可在羽清玄的压迫下,还是内魔并起,且尽为对方所知。
在真实之域道心互锁的影响下,越是弱势,越没有秘密可言,先前被叶缤击破的心防破绽,更是不堪。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更何况这是管涌……
他现在甚至想咆哮:
你来啊!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咱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可是,羽清玄安步当车,似乎完全不知道,最多一息之后,万化魔域就要压制虚空动荡反噬的影响,十余个六欲天魔,也将逐一挣脱。
事实上,就是现在,刚刚被虚空风暴甩飞的佐达罗,已经纠集百十刀蚁迅速回援,排空刀浪,轰然而来。
然而,羽清玄头也没回,已经快要切入万化魔域中的刀蚁战阵,“恰好”碰上一次域内外法则的冲突,虚空震荡,就算佐达罗吸取了教训,刀蚁战阵彼此之间,牵系更紧,却仍是晃荡不休,刀浪散乱,冲击之势,已经迟滞。
这一切,太阿魔含都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面就像是燃着火,强烈的负面情绪涌出来,却无法像之前那样,顺势形成外化的神通,反而是在吞噬他自身的力量。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太阿魔含很快就发现:
他正遭遇元气逆流,身上的力量,正不断从心防的破绽中流失,通过真实之域的“道心互锁”,被分解、重置,再被羽清玄吸收。
当然,这样肯定没有魔染的效率,浪费严重,可似乎能和羽清玄的消耗基本持平……
让人绝望。
什么“元气消耗剧烈”、什么“转化不及”……都是放屁!
罗刹鬼王常说,神主如蛛,此时的羽清玄才是蜘蛛,域内域外法则任由她揉捏,形成了可怖的蛛网,巨大的粘力让他脱身不得。
再这么下去,他真会死……
“罗刹!”
他忍不住向亿万里开外的罗刹鬼王求援。
可就在意念发出的刹那,分明听到了仿佛瓷器破碎的声响。
太阿魔含呆了呆,
便在此时,万化魔域正好消除了虚空劫荡的影响,周围十余个六欲天魔级数的得力手下,逐一恢复了自由,正跃跃欲动。
佐达罗也斩破了虚空,领着刀蚁战阵强行突入,刀锋直指羽清玄。
甚至万化魔域的力量,也重新灌注进来,瞬间将他的状态催至巅峰。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可是,这一幕幕情形,却像是奔腾的江水,遇到了险滩礁石,翻涌打旋,形成了暗流漩涡。
他就在漩涡中心,看着所有的一切,都扭曲了本来面目。
刀蚁战阵最前,佐达罗分明怔了一下;
身边刚刚挣扎出来的手下,也用微妙的眼神、意念投过来;
还有魔域中万万千千,与他心神直接通联的天魔、外道,正隐隐骚动。
漩涡更疾,然后终于是冲出险滩,继续咆哮而下。
太阿魔含要发令,命令他的手下,直接碾碎还在数里外的羽清玄。
可是迸射出来的意念,却是顽固地接续上了前面既定的轨迹:
“救我!”
罗刹……救我!
刹那间,整个心湖都是一片空无,分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抹去了。
冰冷的寒意浸透,太阿魔含末法主级别的感应终于发挥了作用,他咆哮一声,高逾两丈的法相欲待变化,却终究迟了一线.
杀意贯穿,却是身边地位仅在佐达罗之下的另一位得力战将悍然出手,直接洞穿了他的法相……
叫什么来着?
蓦然间忘却了,只因为在他视野范围内,所有手下的面目,恍惚中都是一样的。
感应所及,万化魔域中所有的天魔、外道的面目,也都如是。
自从被叶缤重创之后,他最担心的劫数,终于还是来了么……
周边魔潮层涌,已经没有了万化魔域的法度,加持的力量瞬间放空。
有开头的,本就心神不定的各个六欲天魔,更是难捺心中的本能,先后出手。
目标自然不会是羽清玄,而是已经魔心损折,境界跌落,甚至连控制他们的“种魔”核心都被斩灭的太阿魔含。
如果能趁势魔染他们曾经的主子,他们中的一个,就是下一位末法主!
谁会把这个机会让出去?
很奇怪的,就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形下,太阿魔含还是看到了羽清玄。
那位蓝衫丽人,正收拢秀发,简单扎束,随后向他微微欠身。
可就像之前那样,彻底地无视了他的存在:
“叶岛主,多谢!”
随后,羽清玄身形彻底虚化,无影无踪。
叶缤……羽清玄!
太阿魔含咆哮着,强行提振起当年的威煞,瞬间轰开了几乎所有反叛的手下,就是在此时,他的修为境界,仍然是最强的。
然而下一刻,排空刀浪直进,百十刀蚁战阵突击,居于最前的佐达罗,从来都是黯淡无光的复眼中,分明就是闪耀着名为“野心”的光芒。
刀浪扫过,斩破了万化魔域最后一点儿维持的法度。
域外虚空中,坚城无声破碎,百万天魔便像是浪下的沙堡,分崩离析。
第一百二十九章 彼道自返 心照无碍(中)
在余慈的感应中,群聚的百万天魔崩散开来,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飞虫,围绕着原本聚合的中央区域,往复飞行。那里不时爆出惊人的冲击,使本来就不稳定的虚空环境,更加地混乱不堪。
然而,相关的法则体系的变化,却是在稳步进行。
飞落下来的法则碎片,牵引元气,化为飘飘洒洒的“雪花”,又闪烁着淡淡青光,像是一层流动的雾,在高空中不断沉淀,并入到本来“稀薄”的碧落天域中,与既有的法则体系相融,贯通元气,再不分彼此。
碧落天域在“加厚”和“抬升”,没有一刻休止,已经形成了惯性。
羽清玄确凿无疑地改变了域内外交汇处,法则体系的结构和性质,形成了一定之规,并将影响延续下来,如果再持续十天半月,此处的碧落天域少说也要垫高数百里。
现在看来,确实这个趋势。
更重要的是,已经织补出大概雏形的域内外法则体系的“接触面”,已经从巨大的“凹陷”变成了大致平齐的“样子”。
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如果同样能坚持十天半月,在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催化下,碧落天域的厚度,还能有一个大的跃升。
一手补天啊……最起码也是在域内外交界处织了一层强韧而又有巨大粘性的网,强行扭曲了域内外既定的变化趋势,这已经不只是单纯的地仙神通,而是涉及到阵禁的安排布置,当然,所有的一切,都要由地仙的境界打底。
就像剑仙一剑横空,剑意千百年都不会消散;羽清玄则是把剑意替换成勾连法则的阵禁,更为复杂精巧。
混战中的天魔,也查觉到这种变化,开始向“外”挪。谁都受不了“蛛网”中的限制和威胁,离得越远越好。
相应的,真界这边,绝大部分人也不会再去招惹他们,能这么离开,已经是很不错的结局了。余慈神意感应时,就非常谨慎,以至于羽清玄后头挪移去了哪里,都没有捕捉到。
不过很快,他就听到朱文英叫一声“宫主”。
余慈扭头,发现朱文英身上的大氅软甲,似乎有些门道,可以为羽清玄定位,此时正灵光外烁,符纹化现。
下一刻,虚空微颤,羽清玄已经现身出来,正好和扭头过来的余慈打个照面。
余慈还是头一回直面羽清玄的真面目,这和神意感应的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在羽清玄大战时,余慈心潮澎湃,可如今,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有些尴尬。
如果此时的羽清玄还是北荒时兜帽罩头的神秘模样,也许余慈还会更自然些,可如今,面对这温润不见一丝棱角的清丽面容,以前的那些习惯态度,好像突然就变得不合适了。
承认吧,不管是什么境界,人们总会被外相所惑,否则真幻之法,也不会成为“天人九法”重要组成部分。
更何况,羽清玄也绝不是表里不一,那发于衷心,形之于外的风采气质,自然有她独特的节律和韵味。
余慈憋了半天,才道声恭喜:“宫主成就地仙尊位,可喜可贺……对了,为何不趁胜追击?”
余慈说的是她对太阿魔含“放手”一事,其实也是没话找话。他本心以为,这种处理方式,已经是非常恰当了,最重要的是节省了大量的时间……虽然没有利用道心互锁,抽取更多的元气以滋补自身,确实可惜。
羽清玄却没有立刻回应,先让朱文英聚集那队商旅,说法和余慈差不多,朱文英却乖乖去了,让她名义上的“主上”很是无奈。
待朱文英远去,羽清玄才回答上面的问题,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很脏。”
“呃?”
“借他人之境、夺他人之意、噬他人之气,正是天魔本意。其意既合,便有共鸣,不管种魔与否,多少都要与魔主勾连,防不胜防。”
此时所说的“魔主”,自然就是指“元始魔主”。
余慈刚见识了帝天罗“根本加持”之事,对“共鸣”是理解的。不过,他还是认为,羽清玄这般说,更多是出于洁癖。
说话时,女修微蹙起的眉峰,便像澄澈湖光上投映的山影,光影交错,纯净至见不到一点儿瑕疵。
羽清玄似乎也感觉到余慈的想法,她依旧微蹙眉头,眸光在余慈脸上扫过:
“小心吧,比如你,现在就很危险。”
羽清玄的眸光分明有着穿透力,余慈心内虚空中,万魔池都微微荡漾。
他眼角抽了抽,没有顶嘴。必须要承认,卷这么多“元始魔主”的信息过来,一向又是魔染、种魔之术全无顾忌,若要共鸣的话……
他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深入,羽清玄则也轻巧地将此事揭过,又道:
“更何况,自有人会去收拾的。”
虽然现在情绪微妙,但余慈绝不愿在心智上被抛下太远,仔细考虑一番,也是醒悟过来:
“魔门东支!”
“正是。刚刚我见了阴鬼,她是鬼修转姹女阴魔,若无特别机缘,正常修行前路已绝,除了魔染……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拼一拼运气,不要试试吗?”
最后一句,显然别有所指。
不多时,虚空中便传来轻轻笑语:“羽宫主真是个可心人儿呢,此情容图后报。”
说话的自是阴鬼无疑,至此,她话锋又一转:
“此事关涉妾身成道机缘,渊虚天君可否通融?”
阴鬼竟是面面俱到,也照顾了余慈与东支的协议,还有在此局中的权威地位。
脸面都是互相给的,更何况里面还有羽清玄的谋划,余慈便痛快应道:
“如此我就预祝魔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谢天君口彩。”
盈盈笑语,随风而散,随即在东方海域,连续十余道强大气息冲天而起,往域外去了。
看得出来,魔门东支对此事确实看重,也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对眼下的余慈来说,肯定是有益无害。至于阴鬼是否能成功,成功后会是什么影响,东支内部又如何进行利益分配,日后再关心不迟。
余慈是眼看着羽清玄调开所有闲杂人等,若有所思:
“宫里……形势不好?”
“轻松不来。”
羽清玄的语气倒还好,只是联想现实,也着实让人心中沉甸甸的。
如果现在要回援蕊珠宫,只能用虚空大挪移,可是罗刹鬼王必然会防这一手。
余慈如今也算是内行了,他清楚地知道,对神主而言,在真界范围内,想影响大挪移的传送精度,制造难度,并不是多么吃力的事儿。
所以,他直接就道:
“我助你。”
“正要你帮忙。”
羽清玄言语简洁,没有客气:“我希望你能以后圣的身份,做一些牵制。”
她话音出口之际,周边虚空相关法则便有异变,限制信息传递范围,只出乎她口,入余慈之耳,范围之外,尽都冻结、湮灭,不虑被人察知。
“八景宫正在摇摆不定,后圣一动,他们十有**也要动,宫中之围自解。”
“可以。”
余慈眼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下来,前段时间,与罗刹鬼王跨空交战,羽清玄和湛水澄暗助他一臂之力,后圣的底细,瞒得过谁,也瞒不过她们。
羽清玄却又提醒他:
“罗刹那边肯定有所怀疑,后圣的身份,你用一次,就多一层暴露的风险。”
余慈挑挑眉毛,嘿然而笑:“哪来这么婆妈!”
一言即出,仿佛三伏天里喝了冰水,整个胸腑都是冰爽畅意。
难得啊,总算找到堵她嘴的机会,这么多年,北荒一剑之仇,算是报了!
羽清玄声色不动,似是懒得理会,又似乎在蔑视他的幼稚。
想了想,又道:“那时,若有机会,你可叫我一声‘细绒儿’。”
“啊?”
“当年在上清宗,很多长辈这么叫我。”
余慈恍悟,这是给后圣打掩护呢,只是:“都知咱们在一起,效果未必有多好。”
“聊胜于无。”
“那……细绒儿?”
羽清玄冷瞥他一眼。
“我是想试试语气,免得临时叫生分了。”
余慈终究不好再放肆,也不是时候,其实他更想问:
羽清玄你如此决绝,莫非已经确认,太玄魔母遭遇了不测?
眼下这种做法,若太玄魔母如他所估计的那样,受制于罗刹鬼王或大黑天佛母菩萨,如今说不定就要遭罪了……
余慈也想告知羽清玄,他当年在天裂谷的发现,不过再一想,眼看就要再有激战,若太坦白,说不定会冲击羽清玄的心神,对大战不利,只能暂时按着。
“那……现在?”
“还要再等等。”
余慈就奇怪了,救人如救火,还等什么?这也有时机不到的问题?
他也是惊觉过来,羽清玄在此间停留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
在太阿魔含身上省下的,恐怕都花了小半出去。
受此提醒,他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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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彼道自返 心照无碍(下)
羽清玄应该是在恢复元气。
想想也是,之前短暂的时间里,她击败金幢教祖、牵引法则结构、渡劫、补天,又强突进万化魔域之内,引爆天魔内讧,每一样都少不了元气支撑,几乎每一样也都有极大的消耗。
没有谁是无根之萍,就连陆沉,据说也是因为重伤下回气不及而饮恨,遑论刚刚成就地仙的羽清玄?
地仙吸收、消耗的元气,是否会发生特殊的变化,余慈持保留意见。
不过就他所见,天地法则体系肯定是排斥地仙这种存在的,所有的“妥协”在这里都给撕毁了,不说别的,余慈站在羽清玄身边,都需要不断调整状态,才不至于使气机扭曲,感应偏差。
羽清玄已经做了控制,可是天地法则意志并不“配合”,“天”与“人”的隔离,使得第三方失去了切实确凿的“介质”,观察感应都很难下手。
这还是余慈,换了修为、境界逊色的,就算羽清玄站在他眼前,都未必能察觉。
这种情况下,羽清玄摄取天地元气,就需要从外界强行吞噬,本身也是耗力的行为,即使转化效率很高,不过似乎是忌惮什么,没有大张旗鼓,这也就有了限制……也不知道能不能收支平衡。
里面肯定有问题。
余慈就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宫主,咱们是不是……”
羽清玄知他何意,平淡应道:“感觉不太好,有人窥伺。”
二人的言语依旧很快封禁湮灭,不为外人所察。
“谁?罗刹鬼王?”
余慈随口应着,脸色不变,只是略微调节神意跳变的层次,尽可覆盖附近各个角落,却没有任何发现。
周围万里之内,没有罗刹鬼王的信众,这位神主想发力也不容易。
但她安排一两步后手,是完全有可能的。
“能够瞒过你我感应,又深具恶意的,当世不过三五人而已,哪个都不好对付。”
羽清玄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元气转化速度,言语同样如此:“魔门东支给支走了,基本排除了可能性,剩下的却要更麻烦。天君你自辟虚空,最能抵御暗杀,所以借着挡一下。”
“……”
这算调侃吗?
不管怎样,羽清玄从容的态度都让人佩服。至于余慈,在面对危险局面时,反应一向很快。
他知道,羽清玄的状态,真的瞒不过人。
以蕊珠宫目前的危局,她身为宫中最高战力,不立刻返回,就是最大的破绽。
但怎么说呢,人心总是微妙的。
以羽清玄刚刚在天上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只要她不是真真切切露出了颓势,任是哪个,也不敢轻易出手。势必要找一个完美、至少是接近完美的时机。
从这个角度看,羽清玄的调侃,其实全是真话。
在余慈身边,有自辟虚空的掩护,什么机会都要给消磨掉。
眼下在万魔池的赵相山,会很有话说。
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如,进我心内虚空?”
“心内虚空?这是你自辟天地的名称么?”
羽清玄怔了下,即而微笑起来。
她是很温和的面相,但对余慈,还是首次如此,虽然此时海面上还是冰封气象,这笑容却如一阵暖风,轻轻柔柔,渗落心底。
余慈呆了呆,却又想到,羽清玄为何要笑。
以地仙对既有法则的破坏力,他的心内虚空再强,都未必能包得住,说不定就要命了。
但这笑容分明又不是嘲笑,其中微妙的意蕴,虽然一时捉摸不透,感觉却还不错。
他不再纠结这事儿,想了想,又提出一个建议:
“我们边走边聊。”
心念微动,已召出虎辇玉舆隐轮之车,以这件上清遗宝,入空飞遁,感应、防御都有可称道之处,高速飞行中,就算有刺客,动手也困难。
说话间,他又唤回宝蕴、玄黄,几个人汇合在一起,就算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齐至,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见到辇车,羽清玄有些出神,大概是想起少时在上清宗的岁月了吧。
余慈邀她上车,她却笑问道:“会用吗?”
“呃,还好吧。”
余慈把近来使用的一些心得说出来,也是向羽清玄讨教:“我听说,此具辇车专用来封召仙真神明,如今也感觉到两种基本用法,一是引人入道;另一个似乎与太霄神庭有关联……”
“大意如此,其实辇车上种种符文,已尽蕴其妙。具体的操控心法我虽不知,但大致的区块分际,我以前还听人说过。”
说罢,便和余慈一道登车,顺手指出辇车上各处符纹区域。
明面上的那些,余慈也能看出来,但深藏在辇车结构、零件中,更隐性的东西,虽是以符纹形式烙印,本质却是上清宗最主流的“存神”之法,就算真意贯通,没有羽清玄这么一番指点,想清楚辨析其功用,还不知要到哪年哪月。
就算羽清玄也没有具体的心法,却告知了余慈方向,余慈很快就可以参照《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将其推衍出来。
虽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但玄黄剑遁爆发力最强,已带着宝蕴赶至。
到了近前,玄黄很乖巧地和羽清玄打了招呼,自觉坐到御者的位置,倒是宝蕴,笑嘻嘻地想上车,被余慈一把拦着。
两人已经很拥挤了,况乎三个?
最重要的是,宝蕴这特殊的状态,是典型的天地法则意志的妥协代表,和羽清玄近身接触,是找死么?
宝蕴显然也悟出这个道理,只是横了余慈一眼,转瞬便对羽清玄展开笑靥:
“清玄姐姐,以前听青姐提起过,蕊珠宫的绝世天才,修行百年便强渡四九重劫,超然高绝,宝蕴一直很佩服你呢!”
这话腻得能杀死人,难得羽清玄还能微笑以对:“宝蕴妹妹也是绝然不俗。”
除此以外,羽清玄还听出了宝蕴言语中一点儿旁的信息:“青姐……陆青?”
余慈微怔:“你知道?”
“北荒,曾和你在一起,分合不定……是东华宫的?”
他在北荒的事,羽清玄还真是下功夫去了解了。
余慈嘴角动了动,暂不想回忆这个,乱了心神,扭头对宝蕴道:
“有人想对你清玄姐……咳,是羽宫主不利,这就要发挥你的长才了。”
话里差点儿被宝蕴带歪了,出口也跟哄小孩儿似的,味道古怪。
尤其宝蕴还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眼角唇边,似笑非笑:”宝蕴自当为清玄姐效劳。”
一字之差,语气称呼上却有微妙的转变,余慈只听牙酸。
还好,羽清玄只平静以对。
等宝蕴离开,到劫云中侦察,余慈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现在恢复元气是最紧要的,甘露碗如何?”
他指的是天垣本命金符中,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那一路符法神通,这是余慈已知的,短时间内摄取天地元气最快的方法了。而且直接凝结至粹玄真,也省了转化之功。
羽清玄却是微微摇头:“玄真等物,用在步虚、真人境界,都还好,现在未免缓不济急。其实上清宗里,倒也有短时回天之力的法门,可惜你都没有接触。”
说到这儿,她有些感慨;“你如今这境界,应该转修渡劫秘法,不断夯实道基,揣度劫数,然而星轨半途而废,即使也收了一些好处,更没有积累沉淀,难成体系,早知如此……
看余慈表情,她忽尔一笑:“罢了,早知你是难约束的。上清宗各路法门,浩如烟海,我出去得早,也不是太明白,如今的格局,还要远胜过我当年的规划,也是极好的,未必要局限于上清一路。”
这算不算羽清玄头一回在他面前说软话?
余慈心神触动,转瞬又觉得,男爷们儿一直计较前尘往事,不是太好……
便在此时,臂上微沉,却是羽清玄忽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呃,是手腕上的手链。
这正是余慈在洗玉湖上,将万古云霄化为灵符,刻印在云楼树叶上的成品。
看起来,羽清玄是知道这件事的。
她脸上显现的惊讶,是对其他的事:
“不曾想,你上清心法精纯至斯。但又不像是有时间浸淫的,应该是凭借着真实之域、天人九法的认知,逆推出来的吧。”
“唔,好像还真有点儿……”
“结构精巧,意韵还是失之板滞。”
咦,怎么看出来的?
地仙大能的神通,余慈是不太懂了。但心内虚空中,确实感觉到,承启天微微共鸣,云楼树更有飒飒之声,而万古云霄的符箓,确实与之相勾连,应该是羽清玄用了某种方式,探测其奥妙。
等等,他们不是在讨论如何帮羽清玄恢复元气吗,怎么绕到这上面来了?
“羽宫主……”
“万古云霄,中有道韵,道韵乃物与理之交融,介质是人之本心。我观这结构,物性也好,法理也罢,都没有问题,但是,于心有碍。源头还要回到‘物’和‘理’上去找。”
“……”
余慈真的败了,无奈之下,只能顺着羽清玄的意思,问道:
“以宫主之意,源头在何处?”
“最基础的认知,最基本的反应,最本能的**,不外乎此类。”
第一百三十章 意存人失 心撩剑至(上)
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在云层下飞行,方向指向西南。车上的符阵自发隔绝了外界的风声,使得车内的狭小空间颇显静谧安然。只有羽清玄的声音,汩汩流动:
“你的路子杂,机缘多,很多难关,多方合力,触类旁通之下,也就解决了,不免就少了一番磨砺。我不是说你见识不足,而是有些时候,‘琢磨’事情,比‘解决’事情更重要。
“当年我也有这个问题,否则也不至于在强渡四九重劫时,因意外而动摇,以至功亏一篑。还是这百年来,伤势难愈,恩师又不在身边,日夜惕厉自省,做足了水磨功夫,还多次反复,才有了今日成就,有些东西,不是‘天赋’就能替代得了的。”
余慈静静听着,并没有因为羽清玄话中有些离题而不耐烦。正相反,他现在心中一片沉静,意绪随着羽清玄的话音流动,似乎能看到,这些年里,羽清玄一边坐镇蕊珠宫,抵御不怀好意之人的窥伺;另一边还要分身走遍真界,寻觅恩师线索下落,究竟承受了怎样的压力。
“你的心性如我当年。”
羽清玄是第二次说类似的话了,这更给了余慈某种类似于共鸣的感觉,字字句句都听得认真:
“我们的心性,年少时不说格局大小,都还过得去,较常人为优。恰是如此,少了许多顾忌,常施以重锤猛火,而少了淬火精炼,这样的人,前期往往是突飞猛进,锋芒无匹,但到了一定阶段,韧性就有不足,更少一份圆融,破绽裂纹深种,而浑不自知。
“比如你,若你他日与天道法理相搏,我并不担心;可与某些人接触对敌,恐怕本心状态,未必能发挥最好效果。”
“这个……”
余慈正要说话,手腕微温,如贴暖玉。
他低头,却见是羽清玄的手指,从手链上滑落,轻放在他腕上,肌肤相接,体温互通,一时便愣了。
羽清玄微笑起来:“看,你明知我是讲解示例,依旧心思不属,这绝不应该——你在北地三湖的名声,可不是这样,我在南国也听说了,你对夏夫人、华夫人,还有什么白衣,可是威风得很。”
眼下的余慈,才是明知羽清玄在逗他,却还是忍不住大窘,至于生气什么的,他想发作都发不出来。
“羽清玄比夏夫人、华夫人强到哪里去吗?显然不是的,你是当事人,最是清楚不过。你能在她们面前挥洒自如,甚至占到便宜,是因为你以本心应对,不滞于他物;可对我,似乎不是这样。”
余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咳,羽宫主……”
“天君,且听我讲。修行之道,由人而非人,物性对人心的影响局限越来越小,先天的本能逐步地消失、异化,受到的干扰也越来越少。正因为如此,理想状态下,只要正常发挥,每个人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事实并非如,就算物性上,你我已经‘非人’,但曾为‘人’长年以来的固定反应,多少还有留存,‘人’与‘非人’间的变化过程越短,留存得自然也越多。
“你如今发窘,不是现在的你发窘,而是以前的你做出了反应,可算是念旧,将过往的痕迹因袭下来。可就是这些已经没有了根基的‘回路’,使你、还有我,常为人所算。”
余慈听出来了,羽清玄除了指点他,也许还在感慨些什么。
这真的是“共鸣”吧,从见面后直至此刻,余慈还是首度把握到她的情绪脉络。
也因此,余慈的回应就更“讲究”了:“总不能把这些都除掉吧,除掉那还是‘我’吗?”
果然,羽清玄赞同他的话:“一片空无,哪有心可言?”
羽清玄与他视线相接:“其实很多人都有你这样的经历,没有了物性的凭依,人心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这种不适感,会使得一部分人如你般,在以前心态的虚妄中拔不出来;还有部分人,则是干脆偏移、丧失,还自以为是,更加可悲。”
“这就是宫主所说的‘基础’、‘基本’之意吧。可物性的基础已经变了,又怎么解决呢?”
“有人是一步一个阶梯,时刻把握本心,火候到了,自然成就;有人是重新定位,在天道中、在法理内寻一个参照;有人则干脆不断加大形骸物性的刺激。但无论是哪个,此事都全无捷径,只有一点点地磨砺,以求保持或改变。
“至少……便如你,要做出正确的应急的反应。
“毕竟,完美的状态或许存在,但那定然是佛祖、道尊的领域,任何人都只能求一个时间段内的近似而已。
“包括那位魔主,也未必能成,但那位肯定是最擅长利用此间奥妙的存在。
“你的本心修为,其实就是在灵昧之法上,还是有些逊色,‘不滞于物’,对我等修行之人说来容易,其实没那么轻松达到的……也更要小心魔主。某种意义上讲,只要有心魔,就与其相通,他不会特别注意某个人,但若与他特别有共鸣,就不好说,会发生什么了。
“还有一位,就是罗刹鬼王,不久后,我们的对手,其真幻法门,最能迷惑本心,不得不防。”
余慈听明白了,绕了一个大圈,羽清玄还是劝谏他的修行格局,选择需要谨慎,过于杂乱的参照,不利于心性修养。
余慈承认,相较于那些老牌的强者,他在老辣圆融上,确有不足,这番苦心,他能理解。只是很多东西,尤其那些塞进心内虚空的,都是强买强卖,想扔都扔不出去。
他只好故作不知羽清玄的真意,就事论事,虚心问道:
“要做正确反应,有没有什么确凿有效的办法?”
马上要和罗刹鬼王开战了,由不得他不上心。
羽清玄微笑看他,余慈忽然恍悟。
既然是本心的问题,自然要求诸本心,问任何人都可能给带偏掉。
羽清玄将问题点破,其实就是给他划了一道警戒线,关键时候,能想起此时此事此番言论,便有幡然醒悟的机会,不至于稀里糊涂着了道儿。
大概也是洗去困惑,照见本心的缘故,余慈进入了比较理想的状态,他又看羽清玄搁在他手腕上的纤长手指,发了会儿呆,忽然笑道:
“宫主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不妥?恕我愚昧,一时想不出来。”
“若我知道,便不会和你绕圈子……像天君这般人物,想看穿看透,谈何容易?只是突有感触,故而言之。”
两人看着客客气气的,其实非常坦率。
羽清玄确实不会故弄玄虚,地仙大通的感应神通,没有特别明晰的概念和界定,但谁也不会等闲视之。
余慈细察心内虚空,想翻找出,究竟是哪个因素,引起羽清玄的感应。
心念扫过平等天时,在太玄真意上一顿,意绪却又偏了。
再瞒下去,真没有什么意思,这种时候,任何错误的信息、判断,都会导致不可测的后果,最好还是尽快给羽清玄多一份判断的依据,尤其是这种涉及到本源之力的情报,简直是有颠覆性的价值。
至于怎么提起,又不至于坏事,扰乱羽清玄心神,还真要琢磨一番。
这种事情,请教赵相山也没用,毕竟他不知来龙去脉。
余慈心念从心内虚空出来,羽清玄正看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对我讲?”
这份感应,未免太准了。
余慈现在心理状态比较正常,脑子转得也快,稍一思忖,便开口道:“这个……还是刚才的事儿。宫主或许不知,我因缘巧合,悟了一门情绪神通,又得一门封禁之术,可封印魔念,攻防兼备,面对那两位,难道也抵御不住?”
他完全是瞎说。
余慈就很清楚,懂得情绪神通,能轻易玩弄他人的情绪,只能说对情绪的作用方式很了解,就像是医师,再怎么精通医术,也不能保证自己不生病。
他这么讲,完全是为了引出太玄真意。
羽清玄果然提起了兴趣:“情绪神通,乃是罗刹专精之术,若能知晓,攻防间就有章法可循,若能将无据可依的‘本心’之争,提到法理之争的层面,正是扬长避短,至少不是全无还手之力……那封禁又是怎样的?”
“呃,其实……三宫主也见过的。”
余慈突然发现,自己颇有些紧张,这算是本心,还是早年的“初心”呢?
“猫儿?”
“你也见过,就是冰封大劫初起之时。”
羽清玄何等样人,见余慈的态度,心下便有些想法和判断。
见她若有所悟,余慈又担心她心神动荡,为人所乘,干脆把心一横,忽地手腕翻动,反握住她那根纤细的手指,平等天里,意念微动,便有冰寒之意,在二人肌肤之间,流转互通,殷殷共鸣。
羽清玄被余慈大胆的动作弄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太玄冰解?你这火候比在猫儿在北荒时看到的……”
话音倏绝。
第一百三十章 意存人失 心撩剑至(下)
这一刻,余慈看到羽清玄锋利又莫测的眼神,同时心弦挑动,感应到其中深意,但还没有完全明晰的时候,握着羽清玄纤指的手,便给震开,外扩的排斥力险些把他震出车外。
实质的距离也还罢了,最关键的还是气机上的排斥,原本密切配合的局面,出现了不应有的疏漏。
没有任何缓冲或犹豫,强横凶意如水银泄地,渗透进来。
羽清玄眼中闪过寒芒,太玄封禁发动,周边虚空法度变异,元气凝固。
余慈同时动作。
前面气机排斥是真,可有太玄真意为介质,二者同源而生,轻而易举就重新“咬合”在一起,合辙并轨,天衣无缝。
心内虚空扩张,和羽清玄一起,将周边虚空扭曲异化,不管“凶意”是怎么来的,想原路返回必然碰壁。
可世事就这么离奇,两人作势诱敌,纯凭默契,配合到了极致,可突入的凶意就是阳光下的影子,明明就在那儿,却一片虚无,终如梦幻泡影,了无形迹。
看起来像是虎头蛇尾,可余慈一点儿都不这么认为,他倒觉得,有沉沉压力,从心底最深处漫上来,捉摸不透,起伏不定。
这突来一击,就是剑意,可是观其所来路径、层次、法度,又似剑气,又似神意攻伐,又似情绪冲击,缈然不知所本,虚无恍惚,遇敌这么多回,余慈还是首度遭遇这般情况。
他心神微微晃动,泛出的都是寒气。
“此人是谁?”
“若非是天遁宗第九代步影,便是天遁宗主亲至吧。”
羽清玄语气平淡:“那些最擅长谋财害命的人物,若能将绝影三遁修炼到极处,如天道照影,由生得死,由灵转昧,由阴化阳,由真取幻,藏于天道法度流转之中,害人取命,若非后续的天心追索、反噬太过惨烈,失了修行本意,当许为世间第一杀法。”
“天遁宗?”
那还真是老朋友了!
自从余慈到了北地三湖,那边就一直折腾。
据黄泉夫人讲,赵相山主持的那一轮刺杀,便是天遁宗的试探,损失惨重的赤霄天,更是天遁宗重要的附属宗门,被打落人阶,给那边的影响着实不小。再算上不复轮、熔影遁的梁子,两边已经是不共戴天之仇。
羽清玄又道:“我还听到传闻,天遁宗自七代步影意外死于海上,传承便有了瑕疵,时有断绝之厄。到了当代,本不相关的宗主、步影传承壁垒无奈打破,眼下只有宗主,而无步影,二者已经合而为一,不知此信确否?
“若真如此,寿数不永且不说,天道好还,难以见容,还是改天换地,或许可得喘息之机……是因为如此,才与东海那位走到一处去的?”
羽清玄给罗刹鬼王换了“代指”称呼,信息也没有封锁,余慈便知,这话既是对他讲,也是说给别人听。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了回音:
“羽宫主好,渊虚天君好,诸某见过!”
据传天遁宗当代宗主姓诸名阳,与宗门“绝影”之术,相映成趣。
只是,眼下余慈可不觉得哪里有趣了。
“当真是诸宗主当面。”
“暂时还见不了面,倒是与宫主属下,天君婢仆离得近些。”
诸阳的回应,充满了无所保留的恶意,他所指的,自然就是回苦岛上聚集商旅的朱文英。
余慈看向羽清玄,天底下还有这等大宗之主?
羽清玄语气依旧平淡:“当年八景宫出手,联合诸宗,与之定下城下之盟,宗内长生中人,不得对非长生中人的目标出手……如今跟上那位的步伐,要与撕毁协议了?”
此时,余慈也从赵相山处得到了相关的信息。
天遁宗以杀求道,无所不用其极,最肆虐之时,为乱人心神,杀全宗全派也是有的。步影死于外海,传承有断绝之危,不能不说与这仇敌满天下的情况,极有关系。
天遁宗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固定山门的大宗。
若他们真的放开所有限制,不顾一切下手,有这样的敌人,确实让人心情沉重。
不过,诸阳似乎没有现在动真格的打算,语气上,他就像是一个路遇的旧人,和这边友好寒喧:
“刚刚已经探了底,羽宫主确实还比较虚弱,这样很好,咱们就慢慢来吧。不妨猜一猜,我是找你呢,还是找他?”
他话中没有指定,说话的对象也没有限定,余慈和羽清玄都觉得是对自己说的,这份捉摸不透的指向,看来是天遁宗惯用的伎俩。
而且,现在的诸阳,确实是没有任何下限可言:
“在此之前,做个小菜出来,也是好的。你看那女子,颇有嚼头,我取她头面,调拌个下酒之物,岂不极好?”
“若诸宗主只逞这口舌之利,还是算了。魔门有血契,玄门有法籍,我蕊珠宫小门小户,却也有锁魂之禁,宗主真要动手,还请小心。只要有万分之一个刹那,足以使我定位。你说我与渊虚天君不顾一切之下,能否将宗主击杀在这拦海山外呢?”
“然后蕊珠宫被夷为平地?”
“我不能如诸宗主一般洒脱。然而宗主赤膊上阵,说来也是窘迫,究竟是无人可用呢,还是根本无人知晓?”
羽清玄径直换了话题:“宗主与步影传承壁垒,本就是贵宗禁忌,如今宗主强行打破,怕已是自食其果,为此赌上宗门的气运,与那位一条路走到黑,不知门中支持者几何?”
看羽清玄与天遁宗主攻心斗智,余慈一言不发,是不断切换神意感应层次,也让宝蕴帮忙,意图锁定其位置,但绝影三遁到了化境,确实是不可思议,余慈也知道些法门路数,却完全把握不了。
倒是神意舒展,将朱文英那边覆盖住,那边依旧懵然不觉,余慈也没有告知的意思,他不认为,自己这番举动,能起到什么作用。
这种不对称、无下限的糟糕体验,当真是让人烦闷。
不过,羽清玄似乎是抓到了诸阳的痛脚,那位不知何时,再不回应。
余慈和羽清玄对视一眼,问道:“这姓诸的修为境界是……”
“当地仙对付便好。”
面对如此局面,羽清玄神色平静,不动声色,
余慈同样,但心思一刻不停。谁也没有想到,天遁宗竟然会站队,刚刚也是羽清玄的造化,选择了那样一个强大的方式渡劫,几乎排除掉了一切外力干扰,否则稍有不慎,就算太阿魔含得不了手,也说被诸阳给害了。
罗刹鬼王请诸阳过来,就是控场来的!
诸阳神出鬼没的手段,不在于杀伤,而在于威慑,若是与罗刹鬼王战至正酣,突然杀出,后果不堪设想。
不说那么远的,就是眼下,羽清玄要回援蕊珠宫,大挪移神通是必然的,可只要诸阳使一下坏,说不定就会干扰精度,造成不可测的后果。
再者,余慈要以后圣身份,助她一臂之力,也是要全神贯注的,若被姓诸的抓住机会,一切休提。
他也由此突然醒悟一事,罗刹鬼王那种改天换地的手段,虽然被八景宫为首的玄门诸宗所厌弃,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尤其是在旧有的天地法则体系中难有寸进的那些老牌强者,会非常感兴趣。
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人物杀出来,搅乱局面。
这种时候,应该给八景宫摊牌了吧,余慈觉得,需要他们来分担压力。
此时,羽清玄却轻声道:“你不准备给我一个交待吗?”
“唔?”
余慈一下没反应过来,待看到羽清玄明澈的眼神,才想起“太玄真意”的事儿。
确实,不把这个事情解决掉,两边都不好受。
他收拾心情,脑子倒是活泛起来:“羽宫主,此事我定然会一五一十地告知。不过,涉极机密之事,确实姓诸的不会去而复返么?”
“你待如何?”
“进我心内虚空去吧,到那里儿更直观。”
看羽清玄的表情,他忙又补充:“分神进去就成。”
这倒是权宜之计,羽清玄颔首认可,受余慈意念牵引,分出一缕心神,长驱直入,直抵平等天。
车辕位置,玄黄扭头看了一眼,便继续警戒,其实也是聊胜于无。余慈两人对诸阳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也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出来了。
玄黄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后边突然沉默了许多,两人都是若有所思,如果这时候诸阳再发力,还真说不准,会有什么后果。
诸阳没有再来干扰,羽清玄一直都没有断过恢复元气的手段,但终究不能肆无忌惮。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蕊珠宫那边难知是何等模样。
忽然,余慈开口道:“此事不能再耽搁了,我这就请师伯出手。”
玄黄立刻知道这是做戏,却也担心,现实里可没有后圣大人在,只能让余慈发力,这么一来,暴露什么的都无所谓了,真让诸阳抓住机会,即使他和羽清玄都在,面对“绝影三遁”不计后果的刺杀,谁也不敢说,可保万全。
怎么办才好?
哪知羽清玄回应得极其果断:“不用劳烦。”
玄黄立刻就糊涂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云外论局 狱中演法(上)
云中山某处山峰之上,紫极黄图紫金光芒朗照,流转交错,直映得白日无影,整座山峰仿佛都沐浴在光海之中。
此处胜景,此时已经无人观瞻,概因八景宫已经开始准备紫极黄图之会,勘天定元之举,各路弟子,或乘云驾雾,或驭气往来,在山内内外,安排镌刻符阵,以为各方修士区隔之用。
紫极黄图之会,和勘天定元不同,与会之人的修为,参差不齐,若不及早准备,哪位地仙大能发些脾气,当下就能震死一圈儿。早前巫门举办之时,并不鲜见。
如今隔了近十劫时光,再次启动,八景宫虽是方外之地,却也想把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不至于为人所笑。
紫极黄图、勘天定元,虽是前后有关联,但其实是两件事,被八景宫刻意模糊界限,里面确有一些微妙的心思在。
如今看来,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勘天定元每次四九重劫时都要进行,早有一定之规。
紫极黄图之会却因时代古早,巫门凋蔽,已无前例可循,再加上,很多有志于神道者,都是旁门、偏门,甚至不乏有山精海怪之流,真大大咧咧到云中山上去,还真怕这当世第一门阀,翻脸将他们扫荡一空。
几番因素作用之下,从天地大劫初起之时,八景宫、论剑轩、空有庵联名召集,也是直到近日,有八景宫拿出平都玄阳界之举,让人看到几个门阀的决心,才最终安定人心,将会期确定下来。
会期就定在一年之后。
大约就是渊虚天君在北地风风火火,斩妖除魔;洗玉盟大军陈兵西线,力保平都玄阳界之时,紫极黄图之会的筹备工作,已经进入实质性阶段。
各路请帖流水一般发下去,在真界的巨大尺度上,简直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为此八景宫甚至是舍下血本,准备直接以“天梯”中转,使散落此界各地的与会之人,能及时抵达。
紫极黄图之会后,八景宫便准备趁热打铁,一举将勘天定元之事钉牢,不敢说能终结当年的混乱局面,却也能立下正统,占据“道德”大势,影响一界人心导向。
不能说八景宫准备得不周全,可有些时候,计划就是不是变化快。
辛乙亲往洗玉盟,以平都玄阳界换来安宁、立下标杆,才几月功夫?
华阳宫,拦海山、蕊珠宫,烽火连天,一界都动荡不安。
尤其是蕊珠宫之事,性质更是恶劣,虽然表面上,是六盘山系大妖突破了大雷泽,肆虐南国,蕊珠宫、神霄宗首先其冲。
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神霄宗外的“玉枢雷霆大阵”总共洒下了不到百十颗雷火,妖魔大潮几乎全往蕊珠宫而去。
其中更有一众实力莫测的强人大妖,遮天蔽日,断绝内外,结成浑茫阵法,隔绝外人探伺,其力量、其层次、其法度,令人为之悚然。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在大雷泽以西的蛮荒之地,近年来多有教派流传,一众人桀骜不驯的大妖,多有入教拜神的,却不曾想,真的聚众而起,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有些事情,是“眼不见心不烦”,真正挑开了脓包,总是让人心烦意乱。
“那渊虚天君不如改个名号,叫灾祸天君好了,怎么到哪儿去都是灾劫横生,不得消停?”
“师兄何出此言?观此局面,不是他带灾祸而至,而是灾祸找它!只不过他运道好,拳头硬,抵挡消卸,就轮到旁边的人倒霉,所以叫‘招灾天君’更合适些。”
后面一句,急转直下,周围正忙碌的弟子有噗哧一声笑出来的,使得开启话端的长者,颇是无奈。
“辛师弟……”
“连师兄?”
“如今这局面,总该拿出个主意来。”
“哦,如今掌教圣人闭关,宗门内外,以你为长,就请师兄你定夺吧。”
交谈的两人,正在峰上某处树荫下端坐,一位是圆圆胖胖的辛乙,另一位则是面容清癯,看不出年岁的道人,通体上下,朴实无华,简直是入眼便忘。
但对八景宫稍有些了解的,碰上这样的道人,必定早早垂首肃立,拿出个恭敬态度来:
抱朴藏真,这是八景宫地仙为长立于天地之间,而修炼的秘术。
这位连山连师兄,确实是宫中留守的地仙大能、主事之人。
只不过,面对辛乙,他也着实没什么好办法。
“……允星,你来说!”
话锋所指,是一位面相年轻的道人。搁在凡俗中间,大约只有二三十岁左右,皮肤呈古铜色,正好抱着一块石墩走过,更像是干苦力活的火工道士。
闻言,这年轻道人停下来,扭头看看四周:“那……我歇会儿?”
四周忙活的弟子为之绝倒,有人便起哄:“允星师叔,一语破天机啊!”
“这墩子重逾万斤,在山上搬来搬去的,谁不想歇?”
“两位师伯祖万万不能让他迷惑了!”
视一旁同门的怨气如无物,也不管两位师长如何,允星径自放下石墩,顺势坐在上面:
“既然师伯动问,弟子定然是有一说一,绝不保留。”
分明就是拉开了长篇大论的架势。
连山对这位掌教圣人的亲传弟子,着实也没办法,只能是将目光一扫,镇住周边那些被带坏了的“闲杂人等”,才颔首示意:
“你说罢。”
“弟子以为,东海那位,野心已经是昭然若揭,这种时候,也没了什么掩饰的必要。本宗没能在此劫之前,她逐一落子的时候打断,已经失了先机,此时做什么都是错。”
“……”
允星见连山七情上脸,忙变了说辞:“当然,我知道连师叔您想说什么。谁也没有想到魔门和论剑轩会发了失心疯,围攻陆沉,还让他们把事做成了;
“更不会想到,此战引发了天地大劫,将本宗原本绰有余裕的反应时间,一下子全部抹消掉,也使得东海那边本来过分激进的手段,转眼变成了天衣无缝的布局。
“但发生就是发生了,既定事实,恐怕就是道尊也无法改变。
“弟子也知道,诸位师长看着东海那位发难,除了顾忌其在真界的布局,在血狱鬼府的亿万大军,还有别的那些……说说没什么吧?”
允星视线指向辛乙,辛乙又看连山,连山只能是叹了口气:
“你随我们来吧。”
一语既出,便和辛乙纵起清光,转眼不见、
允星则对诸位同门眨眼笑笑,随即便在一片嘘声中遁走。
一路飞上云层深处,这是通往云外清虚之天的“云路”,同样是有八景宫修士在此作业,为一年后的大会做准备。
云路之中,有专门负责监控的节点,三人便停在其中一处,就着云层坐下。
连山示意:“你继续讲。”
允星也摆出了无奈的姿势:“其实都是老生常谈的事儿了,促成当前局面的几个关键因素,魔门、论剑轩,现在的苗头越来越不对劲儿。
“魔门与上清有不共戴天之仇,对那位大人不应该更关注吗?难道宗门一散,注意力也散了?自从那位大人现身以来,几乎没有任何有效动作。哦,华阳窟那次,借天魔之手,引来无量虚空神主法力,样子做得很漂亮,但更像儿戏。
“论剑轩更不用说,纯化改造化,连争胜之心都改了?前几劫时光,倒是好生礼让,可本次天地大劫以来,已经让他们将南国经营出了好大格局,这回有备而来,可不好相与。”
连山老道之前那些情绪,仿佛是吹过山林的清风,继起而落,无影无踪。此时只余下沉静和淡然:
“魔门趋于乱,历来如此;倒是造化那里,未免也太心急。空有庵那边……”
辛乙则哈哈一笑:“玄门、佛门求稳,但一东一西,格局不同。就是当年西天佛国,六道轮回周覆,不也是被论剑轩强行斩破?更何况,我们这里还没有六道轮回。”
允星则续道:“弟子则以为,除论剑轩、魔门之外,其他人的想法才是最关键的。相对来说,洗玉盟最稳,那边也许比我们还要渴望稳定,不过,内部复杂,已经被弄得千疮百孔。洗玉盟都如此,况乎他人?逆天地之势犹可为也,逆人心之势……”
“你是这么想的?”
允星微微一笑:“我听掌教圣人讲课时,曾闻宇宙广大,真界与之相比,微不足道,却是第一等的‘规则’之地,而此外无垠星空,固然依循法度,其实却是在不断向混乱趋变,有序是局部之状,无序才是整体之态。这是宇宙自然之势,概莫能外。
“真界存焉,修士存焉,势必有法,使无法归于有法,其实是在消耗局部的有限的资源,打破整体的平衡,由此引发反噬。
“巫神九变,创出真界,亦知其势,故而每三千六百年,成一劫数,是找出的天道平衡,真界四九重劫,根本在此。
“以巫神之能,还要给宇宙自然之法,留出一个平衡的口子,本宗虽是四大门阀之首,上承道尊道统,执掌玄门牛耳,也未必比得上巫神当年。大势既来,是否真的挡得下?这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云外论局 狱中演法(中)
允星直视两位师长,没有做任何遮掩:
“如果不计较任何限制条件,宗门的实力冠绝天下,没什么问题。仍在籍的二十二位地仙,短时间里能赶回来的,怎么也有十二三位,再算上同属玄门的盟友,足以盖压一界,便是与天下为敌,又能怎样?
“然而,这样的比拼,不是在域外斩妖除魔,主战场是在真界,也不可能脱离真界。如此一来,能塞到真界来的,有几位?
“以陆沉之战推论,七个地仙已经砸出了天地大劫,那么,轰碎真界还远吗?需要八位还是九位?这还要算上对方的战力,能排出的至少要打个对折,我们的优势……荡然无存哪。
“刚刚辛师伯所言,最是在理。西方佛国当年有六道轮回支撑,十法界初见雏形,才勉强禁住了几十位地仙大能的乱战,但到最后还是将几十劫来积攒下的本钱消耗一空,连六道轮回都没保住。
“如今战事再起,真把真界砸个稀巴烂,罗刹鬼王还有血狱鬼府的亿兆妖魔,妖魔现世,百鬼夜行,对东海那位来说,没有任何问题。我们难道只靠几处虚空世界里,迁徙的黎民百姓吗?”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看两位师长的反应。
越到这种时候,连山越是沉静。眉头也不皱一下,整个便如泥雕木塑一般。
至于辛乙,则对他眨了眨眼:“我看你还没说够,后面呢?”
允星咧嘴一笑:“其实两位师伯早就看出来了,就像我们的本钱不像数字上看的那么厚实,我们选择的余地其实也不大——否则大家也不会这么烦恼。
“这样其实不错,早发现早好,免得到最后才明白,其实大家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到那时,就真的被动了。”
连山瞥他一眼:“要言之有物。”
允星叹了口气:“其实弟子意思是,既然我们八景宫并不能压制一界、包治百病,要靠别的人、别的力量来实现目标,那么,我们选择的方向,就受制于其他的因素。
“比如今日之事,上清、蕊珠宫隐隐连成一线,蕊珠宫再没有了选择,上清那位大人的选择余地也就有等于无,那位大人没的选择,想用借助他的力量的我们,余地还能有多少呢?
“这只是今日一事,已经如此,与紫极黄图、勘天定元相关之事,何止千百计?一层层累积下来……什么是人心大势,这个就是。如立中流,砥柱什么的,真的不好当。”
连山、辛乙二人闻言,又对视一眼,由后者开口:
“如何?”
连山终于又展露笑容:“这百多年来,允星你虽是韬光养晦,却也不曾折了锋芒。”
不管允星的说法如何,这份清晰独立、有本有据的思路,正是八景宫需要的。
允星却是笑道:“世人将弟子和陆素华比;和东沧子、林清渔比,其实弟子自愧不如。弟子所擅长的,与修行无用,也就是在本宗之内,否则能不能步入长生,都不好讲。”
辛乙摇头道:“自谦太甚便是自傲,你最擅长的是,是充分运用资源,多多益善,在小门小户,或许就是个真人,但在八景宫内,地仙可期。但最关键的,是不着眼于一时一地,正是宗门所需。
“三五劫内,你未必能成就地仙尊位,成就与否,却是必然。当今之世,不是你的……”
“未来也不是。”
允星有些怅然,又是轻松:“若早十五年,弟子必不会如此想法;而如今,不怕给两位师伯笑话,允星能立于云中山上,清虚天中,观白云苍狗,流年变幻,于愿已足。”
辛乙与连山又是对视,允星之言,出于衷心,而其虽言不争,却已经划出了底线和根本,便是这云中山和云外清虚之天。
八景宫不需要雄才伟略的“雄主”,有谨守门户的稳重,且不板滞,已经足够。
虽然现在还远不能说,允星就是未来八景宫的掌教圣人,可这份心态和见识,便是一份真正厚重的资本。
其实连、辛二人本没有涉及这一范畴的意思,但几句话的功夫绕过来,回避也没必要了:
连山便道:“数劫之后,谁也不能料想。当前的事,还是要做。你且说说,若要你来做事,对当下这局面,又该如何?”
允星不加思索地回应道:“八景宫走到今天,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而是我们没做什么,最起码,是在该做的时候做事,不该做的时候坚决不做……”
乍听起来,这话又和他前面的言论相悖,不过,辛乙也好,连山也好,都听明白了里面的意思。
这仍然是符合八景宫的处事哲学,只是有着眼点的不同。
“弟子以为,做与不做,要有本有据,这个根据,包括时势之变,还有最基础的实质根基。以宇宙之大,罗刹鬼王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在真界折腾?正是她身为神主,无可奈何之故。
“神主境界,不比地仙逊色,为何落得如此窘境?却又真界特殊的法则结构之故。
“掌教圣人处授课时,弟子便有一份感觉——真界是真的不同的。天地宇宙,不可能是有明确中心、有规矩法度、严丝合缝,分毫不乱的体系,但真界绝大多数时间,是这样的。
“而想要维持这种体系,总体上就需要一个闭合的状态。所以真界与无尽星海有双层缓冲,九天外域是一重,碧落天域又是一重,连续的缓冲、梳理,体现的是巫神的规则。
“而这规则是单向的,没有向外扩张,影响不了无尽星海。等法则排列组合到了极限,自然就僵滞了,这个极限,其实就是地仙、神主。”
辛乙抚掌笑道:“能有这等见识,地仙尊位于你,真真只是时间问题。”
不是说见识到了,就能成就地仙,但以允星特殊的资质,却是最适合这样的修行道路。
允星对此,也是真的不怎么在意,只笑了笑,便续道:“从这个角度看,地仙要去域外,去无尽星空之中,其实就是将真界的法则规矩带出去,间接做了疏导,使单向的规则外流,如果没有……真界早就崩溃掉了。
“但是,地仙出得去,神主出不去。说是五大神主,其实佛祖、道尊、那位魔主不提,对真界来说,每个世代,真正发挥作用的只有一位,也只能承载一位。
“人心胜天心,故有天地法则难承之重,万物因果照映之身,不离此界,浑同此界,长以此往,神主就成了真界法则体系的核,也是注定了要僵滞掉的体系的中心。
“故而,在法则体系规则不得不进行‘调整’的时候,便有剑修大兴于世,反噬使神通广大如巫神也陷入沉眠,西方佛国的‘十法界’,也成泡影。真界闭合的体系是注定了这样一个结果——东海那位是亲身经历的,她难道就乐意?”
辛乙呵呵发笑:“言之成理!巫神九变,成就了真界,但这终究只是他证道之用,某种意义上,是与广袤宇宙格格不入的,这就是封闭的根源,也是他加在此界生灵身上的桎梏。
“所以你觉得,东海那位的心思,表面上看,是要把真界这盘子砸碎了,重新拼一个自己喜欢的花色。实质上,她是要趁此机会,把整个体系的性质改变掉……是不是?”
允星垂首道:“弟子是这么想的。从封闭到开放,内外贯通,她辗转腾挪余地变大;从另一个角度看,很多人的余地,像是论剑轩、各魔门、旁门、邪门,都是如此,所以,她某种意义上,得了人心之势。”
“有趣的想法。”
连山不置可否,淡淡道:“但我玄门,有道尊法统,成就地仙尊位,很大程度上便可摆脱巫神桎梏,若有决断,‘合道’而去,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维持真界目前的形势,对我玄门而言,最是有利,这一点,你可知晓?”
允星眨眨眼,满脸无辜:“那弟子还要说下去吗?”
连山哑然,辛乙则笑道:“成,就按你的思路来,纯搞推衍设计,咱们也来乱中取胜。”
紧接着便问:“有一点你不能忘了,按照那位的设计,由封闭到开放,是从大肆破坏开始的,那么,此界亿兆生灵如何?”
“体系破坏掉了,必须再搭建起来,否则真界崩溃,只在旦夕之间,亿兆生灵,难有噍类。”
“所以……”
“所以弟子以为,本宗当做之事,便在于此。在挡不住人心大势的前提下,若由罗刹鬼王来做,真界亿兆生灵和血狱鬼府亿兆妖魔,其实没有本质区别,只考虑前者,甚至要更省力,对真界亿兆众生而言,这便是不可估量的灾祸。宗门虽超脱世外,也不能袖手旁观。”
“东海那位为此谋划了何止三五劫的功夫?我们要做,做什么?你可有腹稿?”
“有!”
允星回答得斩钉截铁:
“三十六天!先贤创立此道,便是为的今日!”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云外论局 狱中演法(下)
辛乙、连山忽地都不说话了。
允星则又使语气恢复平缓:“弟子也知道,三十六天,不论是哪种设计,其实是都是为原本真界‘闭合’的体系而设,但是从闭合到开放,若真没有任何缓冲,真界及相关虚空世界,只有四分五裂一种可能。
“这种时候,三十六天也好、十法界也好,又或者是东海那边的方案也好,起到的就是一个缓冲作用,因为我们没有巫神的神通,它注定覆盖不了重整后的世界,无法周全。
“所以,和巫神九天外域、碧落天域的双重缓冲不同,这个缓冲只会是暂时的……所谓的暂时,也许是一劫,也许是十劫,甚至会是更长时间,直到真界与无尽星空的法则体系完全对接为止。
“这一段时间内,就是此界亿兆生灵的喘息之机。渐渐各虚空世界法则归于一处,三十六天自然就完成其使命,或存或亡,将由那时的局势、那时的人们来决定——这便是弟子的推衍想法,请两位师长评议。”
连山沉默不语,倒是辛乙很快笑了起来:
“听起来还真不错,咱们和那边拼设计,其实就是失地存人的想法……按你所说,大势既成,顺势而为,这里的大思路是没错的。不过,真的操作起来,凭什么能胜过那位?又凭什么能使得各方接受?西方佛国的十法界,可是前车之鉴。”
允星垂眸道:“弟子妄言,请两位师长不要见怪。一者,玄门三十六天,本就是在东方修行界多方共识的基础上搭建起来,当年就是无劫剑仙在位时,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虽因玄门内部的矛盾,最终没有成功,但对外而言,还是各方比较能够接受的方案。”
辛乙摸着下巴,听得饶有兴味:“有一就有二,接着说。”
“二者,大势之下,虽然东海那位占了先手,不过以本宗的实力,冲突之下,其实就是一个非此即彼的局面——短时间内,谁也无法再拿出一个有效的方案。在八景宫和罗刹教之间对比,我们都不用妄自菲薄,自家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再者……”
辛乙嘿了一声:“不用绕圈子,直接说重点。”
被辛乙看破心思,允星只能是无声一笑,垂下脸来:“再者,玄门的‘三十六天’设计,也不只一个。”
话音方落,旁边的连山就是重重一哼。
辛乙微愕,既而笑道:“你这想法有趣得紧。咱们自家人说私房话,也不用遮遮掩掩的。看你的意思,是觉得上清宗的那个,要比咱们的为优?”
越是这种时候,允星越能沉得住气。他抬起头,迎上两位师长的目光:
“弟子只是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宗门的设计,垂直排布诸天,受十法界的影响太大,而十法界本就是为了一个全然封闭的体系而设。西方那群大和尚,法理谨严周密,天然适合于此,再加上对于‘涅槃’的追求,使其对开放式的法则体系完全不感兴趣。这里的基础脉络,与目前的形势,是根本对立的。
“相比之下,当年上清宗拿出的四方八天的设计,经过了洗玉盟几次合议删改,已经是照顾到各门各派的最平衡方案……”
话到半截,连山断然道:“此事容后再议吧,说说更实际的东西。”
允星并不因为言论被打断而有什么心理起伏,沉静道:
“弟子对当前局面,只有一个建议,那便是拉拢蕊珠宫、羽清玄,只要不是想彻底地破坏这处虚空世界,他们的力量,是我们必须借重的。
“羽清玄的补天之力,其实也只有在这种形势下,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越是这样,蕊珠宫、羽清玄就是笼络的对象。罗刹鬼王当年大战太玄魔母,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我想,这也是她想让我们知道的。”
连山对此倒是赞同:“言之有理,同样的还有上清的那位。刚刚得到消息……你们看一看。”
说着,他将一道灵光打出,看到天遁宗诸阳的字样,辛乙和允星一时都是面面相觑。
罗刹鬼王打得一手好牌。
而也直接证明了允星的推断,这是一种势……人心大势。
辛乙就笑叹道:“有诸阳,有天遁宗,闻风景从的,绝对不会少了。”
“那是以后才要伤脑筋。当下,东海用一个诸阳,绊住了羽清玄。只要诸阳不怕天道反噬,又能锁定目标气机,大半个真界都在他的‘绝影三遁’暗杀范围之内,这种情况下,上清那位要直接出手?”
“如果是这样,东海很可能提前发力……”
三人都没了再谈论下去的兴致。到时候,按照八景宫的既定方针,什么紫极黄图、勘天定元,都是笑话了。
八景宫干涉?
同样有类似的风险,就是撕破脸,罗刹鬼王都能讲:我又没招惹你们,主动上门,打回去又样?
说到底,大势仍握在她手中。
这么看来,八景宫选择的余地,果然几近于无。
连山也是有决断的:“我已经知会大家,将允星的推论告之。辛师弟,辛苦你再走一趟?”
辛乙哈哈一笑:“走亲访友,理所应当。我去看看我那位手下败将,如今是怎么个模样。”
“万万小心。”
八景宫一动,代表着从“相对中立”转向“积极用事”,是对羽清玄“补天”的回应,也是对罗刹鬼王表达了某种态度。
罗刹鬼王会做出什么反应,谁也说不准。
但对八景宫来说,比之死扣着“勘天定元”,至少多了一种选择。
允星则什么话也没说,仿佛对宗门方针的骤然转变,没有任何感觉。
但谁都知,从这一刻起,允星在宗门的地位,已经决然不同了。
东海之上,洪波涌起,下探千里,亿万钧海水架起,有恢宏坚城,便在海下。
天妄城中,重重楼阁殿宇之后,废墟之上,有白衣人影,凝立不动。
作为当初后圣、罗刹交手的战场,这里已经被毁了数月之久,狼籍一片,却始终没有重建。
罗刹鬼王可不是卧薪尝胆的人物,她行走坐卧之间,无不极尽奢华,最爱享受。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日的冲击余波,深透此间,尤其是与太渊惊魂炮浑同一处的剑意,至今没有消散,寻常人等别说再过来盖起神庙,就是在这儿停留得久了,都可能被剑意伤到心神。
至于说让罗刹鬼王亲自动手……她暂时没这个想法。
因为,她在这散落的真意痕迹中,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信息。虽说近来一直很忙,但只要有了机会,就会到这里,好好琢磨感受。
不过今日,她到这儿来,却是有别的目的。
有人正穿过供奉诸多金身法相的殿堂楼阁,徐徐踱步而来,到罗刹鬼王面前,浅浅躬身,行礼如仪:
“王上。”
“白莲……我最喜白,便如大日之光,看似纯粹,实为七色混染之故;若是还原为本色,又是最好涂抹的。所以,当年你脱窍而出,问法号时,我以白莲称之。这名号,你也已经用了三劫时光了。”
“白莲深承王上恩泽……”
“当然,我肯定比大黑天还要宠你。”
低低的笑语声里,白莲神色不变,只听罗刹鬼王续道:
“这也是我们欠你的,使你一直拿不到成道之机……不过,天地大变在即,成败在此一举,这个机会,你万万不要错过了。要知道,机会是绝不等人的。”
“……是。”
“好了,你到我这儿来,是何缘故?”
“佛母已进入最后的闭关阶段,临入定前,指点我说,多向王上请益。近来飞魂城那边也有些变故,妙相状态不是太好……”
“事到临头,自然紧张。用不用得到她,也在两可之间……其实,是你在紧张才对。”
“不敢欺瞒王上,弟子茫然不知前路。”
“你修炼‘无垢莲华’,论感应之敏锐,世间少有。大变在即,威胁层生,你不适应,也很正常。我可算你半个师尊,又是亲近人,有什么疑惑,尽可道来。”
“弟子冒昧,曾闻王上讲道,三界天通,便是开启生门,也做了许多准备。但到此时,为何反而觉得束缚更甚?”
“你的感觉很有趣。天地如炉,人心如狱。天地造化可以造就万物、扭曲万物,人心也能锁住所有,干扰你、束缚你、限制你——来,到我这儿来。”
白莲略一迟疑,缓步而上,到了罗刹鬼王面前,
两人都是纤瘦身形,罗刹鬼王却整整高出一个头。此时,她便伸出手,冰冷的手掌捧着白莲俏脸,垂下头,轻烙一吻,烙在额上。
白莲眼前,刹那间万千幻景,这些时间,让她紧张、困扰的一些原因,尽都化为清晰的图景,呈现出来。
三界碰撞,万物生灵,尽都绝灭;
血狱妖魔,肆虐大地,无穷无尽。
这一定不是罗刹鬼王喜欢看的东西,却完全遮掩不住,连她也是头一回如此明晰。
耳畔只听闻罗刹鬼王的低语:“你心中这么想,很正常。大黑天是另一种想法,诸阳、役灵、妙相等等,都不相同。你认为,我会听取、在意吗?”
“……会!”
“为什么?”
“七色混染,方成白光;素绢涂抹,易为书画。说到底,王上您不是喜欢白,而是喜欢白色之后的那份复杂变幻。”
笑语在耳畔缭绕:“很好,很对!人心滋味,掺一起来调制,才最美妙。”
第一百三十二章 加法减法 胜法败法(上)
“当然,再怎么复杂变幻,也需要一定之规。光色之白,绢色之白,其中法理绝不相同。”
白衣不动声色地离开了罗刹鬼王的怀抱,问道:
“光色如何?绢色如何?”
“若八景宫钉死了紫极黄图、勘天定元,顽固到底,我的做法,便如求绢色之白,只能将杂色洗去,抽离,再涂画新的色彩。这样的话,前面的手续也太繁琐,效果也不甚佳,不如重找一块素绢抹画——便如你所思所想。”
白莲沉默片刻,罗刹鬼王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强行使血狱鬼府、九天外域以及真界相撞,动摇天地法则体系根基,至于死伤几何,对真界造成多大的破坏,都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反正在抗压性上,无数劫来被浑蒙太古这等存在折腾够了的血狱鬼府,以及亿兆妖魔,要比真界这边强韧太多了。
对罗刹鬼王来讲,只要能彻底洗掉巫神的影响,信众又能维持,怎么做都无所谓,可说是省事儿又省心。
罗刹鬼王又道:“若如光色之白,就是合力。各方都是一个目标,只是模式之分、方法之别,大家共同发力就好。这就需要八景宫改换头脑,明白大势……我知你与八景宫、与玄门颇有渊源,你想要哪种?”
白莲不假思索:“后者。”
“一是做减法,一是做加法,后者自然更趋于圆满,吾意亦如此。”
罗刹鬼王语意淡然,随后就是一个转折:“不过,做来当真不易。八景宫且不说,只一个羽清玄,就让人烦心,和她师傅简直是一个模样。当然,还有渊虚天君,他们在一起,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罗刹鬼王丝毫不掩饰自家的不满情绪,可到这里,她忽然不再说话,神思略有偏移,又低头看脚下的废墟。
白莲稍退半步,进一步拉开距离。
她不知罗刹鬼王在想什么,但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也没过多久,罗刹鬼王低声道:“是啊,他们在一起……”
很快,罗刹鬼王回了神,微微而笑:“好像我需要再仔细推衍一下。你也来看?”
白莲苦笑,罗刹鬼王的推衍,她以前是看过,却从没有真正看懂过。
罗刹鬼王信手一抹,虚空便着色彩,又有独特架构,涂抹出真界之形,正如罗刹鬼王所言,色呈玉白,一看就是模具之类,其形如悬空之碟。
其外围无色透明,包容如气泡者,是九天外域,范围相去百十倍。
再有一类颜色,如墨汁入水,丝丝缕缕,零散分布,那却是血狱鬼府。
这种虚空背.景下,不存什么上下四方的概念,很多位置都有交叠,却不在一个层面,要想直观表现,这种以真界为参照的拟化方式是最接近的。
墨色较浓的地方,已经渗透到了真界之内,比如天裂谷、比如北荒,比如东海。
但更多还是墨色较淡或者完全不存在的地方,占了绝大部分。
在这黑白相间的模具中,又有红、绿、蓝三色光丝,扭曲盘转,纵横交错。
白莲知道,这三色光线,就代表了“天之三法”的主要脉络。
这已经是抽离了更复杂的东西,也显得更为抽象。
如果抛弃理性的认知,只从表面看,整体上其形如球,切面如轮,花色迷离,但在白莲感觉中,更像是一座牢狱——或许也是受到罗刹鬼王理论的影响吧。
罗刹鬼王纤指抹过,有泠泠弦音,拂过耳畔。
三界天通,便是各有差别的法则体系贯通,其中更以天之三法为主导。
在罗刹鬼王计划中,第一时间相融合、相适应的,是以天之三法为主,至于其他六种根本法则,则需要更漫长的时间适应、熔炼、异化,此时暂可不论。
红、绿、蓝三色各有所指。
除了对应太虚、动静、造化三个根本法则以外,也有对应的实体目标。
罗刹鬼王拔弦的这根,色呈幽蓝,颜色乱离,不如之前稳定,就代表已经出现了变数,由此更影响到其他的颜色。
太玄魔母、羽清玄!
其实细细看来,红、绿、蓝三色光线丝,每一个都有微幅的动荡和色彩变化,证明在未显示的层面,有多种影响因素,干扰了罗刹鬼王的布局。
但哪一条都没有羽清玄这样,直接动摇了根本。
不过很快,罗刹鬼王又是一抹,除了蓝色以外,其余两色光丝却是变得稳定许多,似乎是去除了某个负面因素。
哪知罗刹鬼王又摇摇头,两色光丝便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如此反复斟酌,在罗刹鬼王这里,是非常罕见的事。
白莲正奇怪的时候,耳畔传入声音:“你的成道根本,在渊虚天君那里?”
“……是。”
“在北荒时,你与他打过交道,也舍了人情出去,如今是该收回来的时候了。”
“王上?”
“这段时间,让他多动动,看看表现。”
白莲微怔,罗刹鬼王的意图,她大概理解,可如今已经是计划的后期,哪还有试探的时间?
“有时间。”
罗刹鬼王看穿了白莲的心思,又伸出手,在三色弦丝上轻拨,荡漾出微微色晕。
“刚刚,辛乙到蕊珠宫去了。”
白莲讶然道:“他们出手了?”
“走亲访友。”
罗刹鬼王笑吟吟的,心情看来是真的不错。
虽然罗刹鬼王喜怒无常,但已经确定的战略目标,被强行干扰,怎么也不会是这种反应。
白莲隐约有些想法,不过她不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直接开口相询:
“请王上解惑。”
罗刹鬼王也不多方,意念动处,在真界模型的旁边,铺开了另一幕影像,映出真界之中,某种位置。
那里天光黯淡,妖气如云,覆盖万里区域。
而在中央,有一片山峰群聚,其上或明或暗,灵光隐现,有如珠链串起,自蕴法度。
在漫天妖云之下,“珠链”看起来明暗不定,如风中之烛,却一直在坚持,不管是什么境界的妖物,但凡强突进去,莫不被绞杀成粉,死无全尸。
在影像收纳全局的时候,能够看到,有一道起伏的波线,一直干扰影像的清晰度,那是虚空变化引起的元气动荡,以及一整串连锁反应。这种情况下,就是罗刹鬼王想要拉近视角,都很难做到。
这里就是蕊珠宫。
两日前,六蛮山妖众突破了大雷泽,在罗刹幻法掩护下,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兵锋直指此地,如狂飙巨浪,要将这天南支柱摧折。
然而,百万妖众,却是正正撞上铁板。
飞泉山下,前锋已经被绞杀了近万,长生级别的大妖都死掉了三个,却是没什么亮眼的战果。
到后来,还是布下妖阵,汇聚百万妖众的力量,以神意攻伐的手段,形成冲击浪潮,蛮横扫过飞泉诸峰,这才将宫里压制住。
而藏身在妖众阵中的罗刹教强者,则利用这边神意攻伐,点染勾画,形成迷幻之境,意欲切入情绪层面,搅乱人心,使蕊珠宫不攻而自破。
这也就是刚刚的事儿。
才形成了有效的攻伐手段,哪知变数又生。
天上妖气阴云破开,一个矮矮胖胖的人影,就那么凭空出现,视百万妖众如无物,咧嘴一笑,大喝出声:
“湛猫儿,手下败将,你的苦主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很快,飞泉山上,便有人嗷声回应:“赖皮鬼,我明明赢你一局了阿呜!”
“那……咱们再比比?”
“比什么?”
“这个嘛……”
矮胖人影,也就是辛乙稍稍一顿,便是长笑。
便在此刻,他顶门清光冲天而起,接引浑蒙朴初之气,自天而降,又翻涌而起,往复之间,阴阳开合化生,层层世界铺开。上究真妙,下及红尘。道韵悠然,人声依稀。
一气冲霄,三十六天!
这一路无上神通级别的手段使出来,百万妖众,当即大乱,辛乙虽没有大开杀戒,扫荡四方,然而不管是哪个撞进来,都是被瞬间黜落境界,更严重干扰了阵势排布,转眼间就有大批妖众,遭神意反噬,死伤不可计数。
辛乙悬空而立,似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外,只有笑音依然:
“我八景宫的这套手段,也不比旁人差吧。咱们就比这个?”
画面定格在此。
白莲秀眉微蹙,在琢磨辛乙意有所指的言语。
耳畔听得罗刹鬼王悠悠话语:
“三十六天的设计,确实还可以。这消息,我算收到了——八景宫难得转了性子,我们怎么也要给人几分薄面。蕊珠宫这边,就先让过去吧,此时拿不住羽清玄,旁的也没什么意义。”
“可是百万大军……”
“此等军势,确实不好挫折,神霄宗那边,份属玄门,暂时也不要动。那么,就往南去好了。”
“南边?”
“此界除了那些门阀大宗,便是几个铜臭之辈,胆气衰弱,难以求变,偏偏还控制着巨量资源,让人颇不爽利。眼下,就给他们放放血。让那十三头大妖动一动……一月之内,南海,我要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加法减法 胜法败法(下)
头顶是深邃无尽的星空,脚下是青蒙蒙的云雾以及真界平滑微凸的轮廓。
对绝大部分修士来讲,这便是他们对九天外域最深刻的印象。
其实这种印象是比较模糊的,那些比较较真,观察细致的修士会表示:
登临外域的地点不同,与真界的距离不同,看到的景致也是大不一样。
在较远的星空中回头看,真界其实更像一个微泛青光的厚茧;
如果抵近观察,厚重的碧落天域,会遮挡住几乎所有来自于真界地表的轮廓线条,什么都看不到——除了有限几处较为“稀薄”,但也最为凶险的区域之外。
拦海山外海,无疑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只不过,由于常年有亿万天魔攀附,猎杀修士,极少有人会在这里抵近观察。
可是,最近几日,这么做的修士突然大幅增加了。每日都有大量修士,急匆匆飞上来、飞下去,天魔还有那么几小股,却已经是完全不成气候。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半月前,蕊珠宫主羽清玄,在此间与太阿魔含一战,并跨越壁障,一举成就地仙尊位。
此战造成的后续影响,没有人多少人能说得清,可是,现阶段的好处,拦海山附近的修士却是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
虽然受到羽清玄神通影响,碧落天域在持续增厚,相较于其他区域,则仍是稀薄得“可爱”。
更何况,太阿魔含终于还是死了,死在了以前得力手下的围攻之中,那一脉天魔群落,此时进入了激烈的内讧状态,魔门东支也参了一脚,几番大战之后,战场开始往无尽星空深处转移,
可之前大战的余波,已经扫平了附近常驻的亿万天魔,使这里出现了一条难得的登天捷径。
这个消息,在真界内外,传播得飞快。
不只是拦海山附近的修士,就连在九天外域修行的各路高手,都有耳闻。
“地仙伟力,一至如斯。”
彭索按剑立于虚空之中,俯瞰正洒落碧雪的茫茫天域,一时感慨。
这种神妙无方的手段,便是他做到剑仙,也是使不出来的,他当然不会因此动摇了本心,但欣赏之意,也无须伪饰。
“荣道友,在下这就要下去了,你不与我同行吗?”
“彭道友请便,我在这儿等个人。”
“这样……就此告别吧!”
彭索也是干脆,再施一礼,剑遁而去,穿入茫茫碧落,不再回头。
然而心中却是不自觉又闪过那清瘦的人影。
这是他刚在外域结识的一位朋友,虽是常做男装打扮,却没有刻意遮掩女性的身份,反而愈显清雅飘逸,无声无息间,已经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在碧落之上,清瘦人影则完全没有多给远去的剑光哪怕一点儿关注,只是默立虚空,静静等待。
说也奇怪,过路的修士竟然没一个往她这边瞧上一眼,仿佛整个人都不存在似的。
当然,眼下的拦海山,也没几个人有闲情关心别的。
这段时间里,俱净坊的修士也好,由此延伸出去的百炼门、灵辰宗、三希堂等各个宗派、商家也好,乃至于其所依靠的洗玉盟,都颇有些目不暇接之感。
变化看得多了,会有些发晕,但相较于金幢教的修士们,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大大小小的劫数中,折腾了足有五劫的金幢教主,终于还是栽了。
被蕊珠宫主羽清玄重创,死于太阿魔含之手。
消息来源于魔门东支,但非常可靠。
最重要的是,得到了羽清玄的亲口确认,顺便也将金幢教祖与罗刹鬼王的关系,大白于天下。
相较于金幢教祖的死法、凶手,还是后者给人的压力更大些。
本来,金幢教旌旗北指,趁着灵辰宗失势的机会,一路扫荡,已经将其外海矿区尽都吃下,眼看就是实力暴涨的局面,可哪能想到,这样气势汹汹的举动,竟然只是为了布一个局,而最要命的是,这个局还被扯破了,连金幢教祖都陷在里面。
不只是性命,还有名声。
不敢说罗刹鬼王是“神憎鬼厌”那个级别的,也不像对域外天魔那样人人喊打,可金幢教祖身为洗玉盟十五人宗的首脑之一,竟然甘愿舔罗刹鬼王的脚趾,末了甚至把性命都搭上了,这让洗玉盟的脸面往哪儿搁?
像金幢教祖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个例?
除了金幢教祖以外,还有哪个?
罗刹鬼王对洗玉盟的渗透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
这些问题,是绕不过去、糊弄不了的。
为此,洗玉盟高层……齐体失声。
没有人出面,拿出明确的态度之类,或许是忌惮,或许是隐忍,或许是暗自筹谋,可事实就是,在拦海山事态激变后,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里,洗玉盟集体缄默。
相应的,就是小道消息满天飞。
比如,罗刹鬼王陈兵东海,杀气腾腾;
又比如,清虚道德宗派人去云中山,请求支援;
还有就是,夏夫人因为金幢教祖之事,本来渐渐稳固下来的局面,一下子又动荡起来。
呃……这个是真的。
余慈这边,先是从幽蕊处得来消息,因为在先前的飞魂城内乱中,金幢教是夏夫人的坚定盟友,某种意义上,也是面值最大的筹码之一,为此,在金幢教祖身死,金幢教群龙无首之际,夏夫人的局面十分被动,甚至被城中的祖巫堂耆老当面指斥,威望都有掉落。
之前,为了“区区小事”,夏夫人不惜消耗慕容轻烟的元气,也要和余慈联络,可如今,事态激变,却保持了长时间的缄默,态度非常微妙。
余慈没有特别在意,事实上,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心思,一直都在闭关。
至于为何闭关,也是与金幢教相关。
金幢教祖身死,教中群龙无首,整个北进战略被证明是一场笑话,教中劫法宗师,只剩下陈乔然一位,且是动摇了教中信众根基,以至实力暴跌,连一些盛阶宗门都有不如,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护住外海矿区。
陈乔然也是有决断的,当即全面收缩——他不缩也不行,洗玉盟再缄默,也不会允许罗刹鬼王的爪牙,占据如此富饶之地。
至于空出来的矿区,虽然不久前还是灵辰宗的,但“此退彼进”的做法,显然是行不通的,洗玉盟的决策,也不会轻易反复。
那么,这些矿区的主导权、分配权,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已经得洗玉盟高层默认,“挂帅督办”拦海山外海局势的余慈身上。
其实,相关事项,在洗玉盟高层,还远远没有达成共识,可世事微妙之处便在于,所谓的“挂帅督办”,本是个空头,给或不给,都没什么,可眼下有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好处,反倒不好不给了。
否则这“过河拆桥”的恶名,也难洗清。
当然,真换一个人,只要修为境界、实力名头稍逊一点儿,对洗玉盟来讲,什么清名恶名,都没意义。
问题在于,眼下在俱净坊的,不只有余慈,还有刚刚成就地仙的羽清玄!
当日,蕊珠宫岌岌可危之时,辛乙以“天梯”转移而至,八景宫的名头,配合“一气冲霄,三十六天”的神通,百万妖众大军就此倒头,一路向南,祸害别人去了,蕊珠宫之围自解。
局势不再那么紧迫,再加上诸阳这位极度缺乏格调的天遁宗主,如附骨之疽,盯着不放,羽清玄就暂时留在北地,徐图恢复元气,也是起到了给余慈架势的结果。
渊虚天君、蕊珠宫主,还有一位神龙不见首尾的上清后圣,三位大能级别的人物搁在这儿,洗玉盟里,便是有哪个宗门,有什么歪心思,暂时也不敢表露出来,就这么默认了当前余慈在拦海山地界的绝对权威。
灵辰宗想要回故地,是没错;
可大好的肥肉摆在眼前,百炼门、三希堂也没有放过的道理;
还有海的那一边,魔门东支,对着能够出产辰光石的富矿主脉,也是在流口水。
此时,东支有一半的力量,都随阴鬼一起,到域外去猎杀原太阿魔含一系的魔头,正战得如火如荼。
事关成道根本,魔门东支的精力很难再分过来,这种情况下,东昌子的“性命”、“死因”又算个屁?
外海的封锁,纵不能说是名存实亡,也要比最初宽松多了。
便在这种形势下,魔门东支也派人来,商议外海矿区之事。
矿脉什么的,除非是与洗玉盟翻脸,否则是拿不得了。可趁这个空档,多做几笔生意,“储粮过冬”总是可以的吧?
对余慈来说,这就是机会!
余慈深有自知之明,没有亲自出马,而是让宝蕴出头,让赵相山辅助谋划,甚至难得主动开口,向羽清玄求助,借用蕊珠宫在辰光石等拦海山特色矿产的渠道,几方作用之下,区区两个大矿区,几十个中小矿区,让他们玩得飞转,大批的矿产卖出去,产权来回拉锯,此间,“好处”什么的,如流水般装进了宝蕴的口袋。
不过,绝大部分“好处”,都换成了一种余慈目前最需要的材料。
星炼铜。
而且,是魔门东支以秘法制炼的星炼铜。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镜鉴人心 基本问题(上)
正如赵相山所说,当你有了相应的地位和足够的影响力,再调动起庞大的力量,很多事情,就是顺理成章。
以前设想的种种难题,再没有任何意义。
金幢教祖死后十日,包括星炼铜在内,修复照神铜鉴的材料,便已凑得齐了。余慈也不再耽搁,只和羽清玄招呼了一声,便撇开一切,进入闭关状态。
星炼铜融化后的金属液滴,表面上没有过于灼热的温度,类似于水银,在余慈两掌间滚来滚去,内外的魔纹将成未成,处在临界状态。
用四天的时间琢磨照神铜鉴的结构和法度,再用半天时间精炼、调配材料,半日时间发力,差不多就是眼前这模样了。
这种一体成形,又控制得妙到毫巅的手段,就是地仙级别的制器宗师,多玩几遍,也要累得和狗一样,余慈仗着心炼法火,却是浑然不觉,且是半出神的状态。
有黄泉夫人记忆中的相关记载,再有心炼法火帮忙,只要有材料,炼器什么的,真的不是事儿,就是他睁眼闭眼,也能把事情给办得妥妥的。
然而,若他真这么做了,也就是再炼出一个照神铜鉴来,除了没有元始魔主的无上魔念留痕,又能有什么区别?十有**,还是要陷入当年无量虚空神主的窠臼。由此牵系的神主网络,尤其是幻荣夫人这样的重点信众,依旧是根基缺失,且会拖累他在神主之道上的进步。
当日余慈问及羽清玄对太阿魔含的处置,羽清玄点了他几句,不是说羽清玄什么“洁癖”,而是切切实实点中了魔门手段、包括种魔法门的危害。
别看余慈现在威风八面,事实上,由于修行时间较短,涉猎也杂,本身更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物,心性仍未真正确定。他在魔道边缘,已经徘徊很久,甚至已经一脚踏进去。
至少,别的天魔、外道、眷属,还有千千万万的魔门修士,可没有像他这样,直接与元始魔主发生联系,还接收了大量的独门信息。
这可以称为“垂顾”,但同样也是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原本在余慈的计划中,也没有想这么多,不过,帝天罗获得的“根本加持”,让他警觉:
今日的元始魔主,也许已经不是早年的模样了。
在此关键阶段,绝不能把这么大的破绽卖出去。
所以,余慈也更加用心。
他从李闪身上已经知道,神主法门,与种魔之术的差别,就像是“主仆”和“主奴”的关系。
前者类似于雇佣,后者则是彻底地依附。
当然,神主法门到了深层,对于某些死心塌地的信众来讲,也会转向彻底依附,但“自我变异”和“强行置换”,终究有着不同。
余慈虽慑于元始魔主的阴影,也有摆脱其束缚窠臼的强烈愿望,以至于要将之前大半根植于照神铜鉴种星芒种魔之术的信众转换到前一种模式。
但这种时候,他又不得不用元始魔主来作为参照。
余慈知道,元始魔主是不种魔的。
就算现在已经被打落玄德,那位在现实层面堪称“无上”的存在,也不会当真去给哪个修士植入魔种,强行替换掉其核心意识。
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余慈接收了源于元始魔主的巨量信息,固然是沉重的负担,却也给了他极高层次的见识。他由此明白,纵然元始魔主在境界上,与佛祖、道尊还有差距,但其神通已然是不可思议——但凡是有“魔”的地方,都可以视为元始魔主的触角所及。
人人都有心魔,故而“魔”无所不在,元始魔主的威能也渗透到与生灵相关的方方面面。
当然,这种渗透不是说元始魔主时时刻刻在注视着你,而是他能够通过这种介质,迅速与你发生联系,甚至不需要刻意动念。
联系的方式有千万种,最典型的就是共鸣。
而更关键的因素,就是元始魔主早通过“魔”之一物,搭建起了一个由低到高、层次清晰,有章可循的修行体系,甚至于是独特的“物种圈子”,有着特殊的生长条件和相应环境,也有吸纳和排斥的“代谢”方式。
那些天魔、外道自不必说,本来就是这个圈子里的。
至于本来天生天养的正常生灵,为了种种目的,修炼魔功,达到一定造诣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这个圈子里面,逐步身心异化,修为越高,程度越深,也就越发地脱离不开。
而再往外扩,就是原本修炼其他法门,却因种种**、心绪变化,心魔炽燃,坠入魔道者。对这种人,“物种圈子”同样有着非常强大的包容力,以及相应的上升通道。
而在最外围,就是那些若即若离,似信非信者。
这一部分其实最为众多,极端来讲,几乎所有具备喜、怒、哀、惧等基本情绪,且能合成衍化出较复杂心理活动的生灵,都是元始魔主潜在的信众。
其实,这就是一个“神主”所要做到的全部。
就算是罗刹鬼王,也就是做这些功课罢,差别只在于发生联系的“媒介”,以及作用的“范围”。
联系自身,余慈不免就要苦笑了。
别说和元始魔主比,就是与罗刹鬼王比,他搭起的框架,恐怕连草台班子都算不上。
别的不说,里面最麻烦的自然还是幻荣夫人。
既然神主法门是“雇佣”关系,对应世俗的主仆,乃是金钱的交易,你出钱我出力。
而在修行层面,所谓的“金钱”,大约就是“成道机缘”吧。
绝大部分魔门修士,还是没有被种魔的,他们拜入元始魔主座下,是为了成就长生、成就魔君、魔主——这也就是元始魔主能够给予的上限。
至于接下来如何……抱歉,他老人家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
而余慈与幻荣夫人的关系,要更加复杂。
当时在九宫魔域,余慈更像是一个扯虎皮做大旗的狐狸,借着元始魔主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威能,也是威逼利诱,让幻荣夫人上了他的贼船。
这种情况下,他与幻荣夫人之间,几乎是没有任何“报酬”可言,真正发饷的,还是元始魔主。
从头到尾,余慈只是拿着一个“如朕亲临”的牌子罢了。
如今,他告诉幻荣夫人,你别在元始魔主那边干了,老爷我已经先跳出来,新起了座院子,招你来做总管……
问题就来了:报酬呢?
让一位几近于魔主的大能,对你俯首帖耳,凭什么?
你能给出什么?
这个是最核心的问题。
不说别的,看看那些魔门的大能吧。
无量虚空神主也好,乌羽天魔王也罢,这些魔门的杰出之士,都一门心思地想要摆脱束缚。
为什么?还不就是前头无路?元始魔主支付的报酬,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
更何况,只要想想,自己所有的成就,都是借用的别家的根基,在别人的圈子里打转,任是哪个有志于自由超脱的修士,都是无法接受的。
元始魔主已如此,更不用说余慈。
在神主法门中,这也是最核心的问题,此事不解决,什么都没有意义。
事关自己命运,幻荣夫人已在外域等待。
两人没有直接交流,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
这种感应,乃是核心的“灵昧”之间,直接碰触。
神主法门,说白了,就是一个“意志”向另一个“意志”屈服的过程。
就像余慈在域外,看到的那些巨型的太阳,吸引了周围大大小小的星体,围绕其转动。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其巨大的质量,扭曲了虚空,形成了一个体系环境,小型的星体必须遵循这个体系中的规则。
况且,人与人之间,心灵与心灵之间的关系,只有更复杂。
以前的余慈,一直走的是捷径,玩的是机巧,而当他真正想要迈出实实在在那一步的时候,也就不得不面对这些最最基本的问题。
当然,这些问题如果事到临头再考虑,就真是笑话了。
事实上,过往这些时日,余慈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并且早有定计。
眼下,仅仅是大事将临前,那不可避免的一点儿纠结而已。
手中的金属液滴已经滚动了成千上万个来回,也终于到了尽头。
余慈蓦地双手一合,再抹开,就像是摊一张饼,瞬间将金属液滴的外型固定。
其上自然呈露出复杂诡异的魔纹,与记忆中照神铜鉴的另半边,几乎毫无差别。
随即,心内虚空将其吸纳进去。
余慈的意识同步切入。
心内虚空,万魔池上,明月高悬,可就在此时,皎洁的月光忽地便蒙了一层阴影,像是薄薄的云气覆盖,透出朦胧光晕。其间,便有无数流转的纹路渗入、渗出、烙印、剥离。
某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随着黯淡的“月光”投落。
万魔池上,忽地声息全无,一众魔头纷纷深潜入海,霎那间波平如镜,以至于那浑浊的血海上,竟然隐隐约约映出了明月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