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跨空挪移 东西战线(下)
不说别的,已经完全撕破脸后,余慈很乐意给别人说一说,所谓的大黑天佛母菩萨,是怎样的来路,又是怎样的想法。
一念未绝,大黑天佛母菩萨那边传来了消息,简简单单两个字:
“休战。”
余慈哑然失笑,正要回应,那边又补充道:“不动黄泉夫人,闭上嘴,大家和平相处。”
意思是,保留大黑天佛母菩萨和罗刹鬼王的秘密,也不要让黄泉夫人“复活”?
这算什么“和平”……它注定是短暂的,毫无保障,只要还占据着生死法则,只要已知的记忆存在,余慈必然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拔除不可。
当然,从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态度上,余慈大概能猜到,那边恐怕已经是发动在即,正给行动争取时间。
他凭什么要让那边如愿?
大黑天佛母菩萨也知道这个威胁不靠谱,没指望余慈回应,便切断联系。
其实有八景宫横插一手,现在两边也打不起来,大黑天佛母菩萨算是划出底线,表明态度,仅此而已。
到他们这个层次,任何的誓愿都没有意义。
余慈要想学着这么做,也可以,但就目前而言,其实他是落在下风,主动划线,意义不大。
他可以想象,如今大黑天佛母菩萨和罗刹鬼王应该已是紧锣密鼓,加速推进在巫门那边的进度,也不断寻觅时机,要给他这个知情人致命一击。
而他同样不会客气,接下来……
心中一动,余慈问起万魔池中的赵相山。
刚刚一轮冲击,使得本就虚弱的赵相山颇是萎靡,但听闻余慈相询,却是精神大振,他知道,这是余慈信任的开始。
思索片刻,赵相山拿出了他的建议:
“以我为主,事可成之**。若天君自忖尚没有明显的胜算,暂时也没有控制局面的能力,不妨暂时压一压。
“反正我们不是成事,而是坏事……坏就要坏在节骨眼儿上!”
余慈微愕,随即大笑。
不错,他现在要争取什么吗?
黄泉夫人也说,上清复立,在局势大变之前,毫无意义。
现在,所有的资本都在自己身上,外界几乎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不管黄泉夫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前期的谋划,也给他赚足了声望;
大黑天佛母菩萨这么横插一手,更是给他近乎完美的理由,从越来越危险的环境中抽身。
这个空当,他正要好好利用。
他还需要积累,至少需要调整,将刚刚在域外得到的感悟消化干净,也需要把心内虚空的黄泉夫人、赵相山,还其他种种不可测的因素梳理平顺,不如此,怎么可能与罗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萨较劲?
当然,他不能完全撒手不管。
沉吟片刻,他和幽蕊说话:“现在你回去,应该明白该怎么做——可以帮助夏夫人,甚至可以让翟雀儿得手,唯独不能让那两位如愿。
“让小五跟在你身边,凡事可以与平治元君商量,顺便问一问,叶岛主的踪迹,叶池如今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也该让家里人领走!”
幽蕊心领神会。
余慈也只是说一个大概的原则,他们之间有巫术和神主网络双重联系,真有什么变故,互通最是便利。
为何神主总爱寻一个灵巫做“工具”,这便是重要原因之一。
这时候,余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慕容轻烟。
这个女人……了不得啊。
根据黄泉夫人的记忆,这位当世第一灵巫,与她关系密切,当日余慈在心庐中发现的两只茶盏中的一个,还有落地的纱衣,都是属于她的。
某种意义上,黄泉夫人驱使她做事,但问题在于,慕容轻烟具备惊人的交涉能力,另一种说法,或者可以称她为掮客。
她同时为至少四方势力工作,里面包括罗刹鬼王、黄泉夫人、巫门、魔门等。
黄泉夫人虽然通过独特的方式控制住她,利用她收集各方情报,却始终将其视为一个“变数”。
余慈当然不会忽视,交待幽蕊要十二分地小心。
幽蕊一一答应,却奇怪,现在余慈想要做什么。
“我嘛,修一样东西。”
余慈心神从万魔池上空悬照的明月抹过,明确了短时间内的目标。
搜罗黄泉夫人的记忆,目前最大的好处就是那丰富多彩的信息。
照神铜鉴的制法,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秘密。
至于为什么要把修复照神铜鉴提上日程,则是因为这是梳理自身不稳定因素的第一步。
关系着另一边,也就是幻荣夫人。
当年他借着照神铜鉴,放出魔种,收伏了幻荣夫人,如今却已经与他的神主之道出现了矛盾,况且隔了这一层,面对照神铜鉴的“老主人”,实在不怎么让人放心。
修复宝镜,然后解析其法理,将幻荣夫人真正移转到他的控制之下,才是正途。
若做了此事,他日与罗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萨交战,便又会多一位可靠的帮手。
他这边的高端战力,也不至于逊色太多。
至于炼制本身,他有心炼法火,方式方法不需要太操心,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照神铜鉴的主料星炼铜了。
作为照神铜鉴的主体材料,拦海山周边,就是最大的星炼铜产区。
可惜,这里每年的产量,也不超过五百斤。
在洗玉湖的时候,余慈也曾未雨绸缪,通过沈婉、薛平治、黄泉夫人多个渠道搜集星炼铜。可问题在于,这种珍稀的金属,绝大部分都是在一开采出来,便被各大宗门争抢一空,也很快就融入到法器里面,就算有些储备,也是很难在外流通。
更重要的是,余慈刚从黄泉夫人的记忆中了解到,星炼铜用在别处也还罢了,要用在照神铜鉴上,还需要魔门秘法的长时间精粹、祭炼,而这样的精炼材料,用途更是仅有的几个,明眼人只一瞧,就知端倪。
这种方法黄泉夫人虽也知道,消耗的人力物力却是太多了,尤其是时间,动辙百十年计,实在不是余慈能够接受的。
唔……总不能去打劫魔门东支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金幢北指 海底坊市(上)
耳畔细腻的铃声若有若无,提醒余慈,魔门东支已知他的到来。
去那儿喝口茶,也许会有招待,但面对已经警觉起来的大型宗门,想入室盗抢之类,还是算了吧……需要从长计议。
余慈沿着海滩信步前行,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无踪。
铃声休止,这一场“交流”暂时结束,余慈用实际行动回绝了对方的邀请。
毕竟已经算是洗玉盟的成员,尤其还是上清宗的重立者,理论上应该与魔门势不两立,现在很多人都在盯着,就算要去,也别这么光明正大的。
相信洗玉盟里不少人,也是这么个想法和做法。
余慈再出现时,已经是数千里外,一处临海高崖之上,举目远眺,阴沉沉的天空下,海水也翻涌着灰白色的水沫。
目光可及的远处,有人操舟而行,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
在轻舟附近,有片片微小的黑影,往来游动。
如果余慈的认识没有出错,那边应该是拦海山一带非常著名的“牧鱼人”。
因为周边山海环境的特殊性,很大一部分富矿,都是在深达千丈、万丈的海底,在强大的水压作用下,自然提炼,密密麻麻洒落在海床上。
看起来很美好,却不能忽略掉那里的水压,或者是凶暴的水下生灵。
更要命的是,那些凶物本身的新陈代谢,也是矿产生成的重要因素,杀都不好杀。
正是这种原因,拦海山附近的宗门,发明了这种“牧鱼”的法子,控制大量海鱼深入水底,衔起矿石,升出海面;也有人利用这种方式,将特殊的元素成份洒播到海底,利用天然的水文环境,生成所需要的粗炼矿石。
按照黄泉夫人的记忆知识,星炼铜最终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提炼出来,但具体的环节要复杂得多。
余慈看着海面出神。
拥有黄泉夫人的记忆,还有赵相山的效忠之后,最大的好处,并不是两个谋士型人物的智谋算计,而是近乎无所不知的全面信息。
比如现在,余慈就可以从“星炼铜”这么一个发端上延伸出去,得知其产地、供应、销售等一整个链条,甚至可以知道最近几十年内,上万斤星炼铜原矿的销售、转卖的大体路径,后续的需求,也就自然知道了市值等一系列信息,再做出判断。
赵相山的思维模式他不清楚,但黄泉夫人七成以上的判断、做法,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其实便如堂堂正正之阵、越发地难以抵御。
这也是黄泉夫人非常推崇的一句话:
因为全知,所以全能。
在天人九法的意义中,茫茫宇宙,以“太虚”为核心。
而当宇宙诞生了具备成熟思维的高等生命,开始探知宇宙的真实、世界的极致,对高等生命而言,一切的核心就是“灵”,就是“我”!
以“我”为中心,丈量宇宙,认知万物。
在这个过程中,“太虚”和“灵昧”不断趋近,又相互干扰、排斥。
在这里面发挥作用的,就是“信息”和“知识”,或者是高度抽象出来的“理”。
对修士而言,任何一次有关于“核心”的错误认知,都会使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
不是说认知不正确,相反,某些时候,客观的视角会使人更加迅速、大幅度地趋近真实,但当这份“真实”,不能与“我”水乳交融,不能为“我”所用,又有什么意义?
“客观的真实”无限趋近于宇宙的本质,却永远都不可能臻至终极。
原因很简单,核心只能有一个!
所谓“镜花水月”之语,专为此类人、事而设。
余慈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尤其是他看到,黄泉夫人已经按照这种思路,坚定地走下去,利用丰富的认知、严密的思维、决绝的态度,形成了那么一个“核”,将一颗参天大树浓郁的生机和沧桑的经历,化为一颗饱满的种子,当其再度生根发芽的时候,或许是就完成了一个灵性的轮回……
从轮回中见突破!
破空声响起,彻底打断了他的思路。
两名修士一左一右,驭器靠近。
其法器都是在肩头嗡嗡旋转的金属球,外围还有三圈光环,与全身气机贯通一处,很有特色。
余慈看了两眼,也从黄泉夫人的记忆中搜检到,这两人应该是金幢教的,肩上法器应该就是金幢十宝中的“丹环”,彰显了他们入室弟子的身份。
金幢教是十五人宗之一,也是飞魂城的重要盟友,听幽蕊讲,在这次飞魂城内乱中,金幢教比较坚定地站在了夏夫人一方,是五个盟友宗门里,态度最明确的一个。
不过话又回来,这里……是金幢教的势力范围吗?
印象中,应该要更往南才对。
而且,余慈从黄泉夫人的记忆中,抽取到了某个与之有些关联的信息,比较有意思,让他提起了些兴趣。
他还在思考,对正靠近的两个修士就有点儿无视。
不过,作为洗玉盟的核心宗门之一,金幢教的入室弟子,眼力心计也不会差。
此时余慈单人孤影现身,意态自若,气度非凡,两人过来,也不是奔着得罪人去的。
当下左边修士便道:“这位朋友,此地是宗门产业,又是矿区,若无他事,请不要久留。”
对方说得客气周到,余慈也回以笑容:“抱歉,初次到访贵地,一时不辨路径。敢问,俱净坊怎么走法?”
所谓的“俱净坊”,是拦海山地界最高端的矿产交易坊市,最大的特色产品,就是经过精炼加工的金属材料。
虽说星炼铜很难在市面上找到,可这里怎么说也算是原产地,说不定还能碰碰运气。
这本来是很寻常的问路,哪知两个金幢教修士闻言,都是微怔,眼神也有变化。
仍是左边的修士开口,已经有了些戒备的意思:“朋友从哪里来?”
余慈是何等样人,掌控着情绪神通和黑森林法门,对这样的还丹小修,已经有读心之能,眼神微闪,便已将事情了解了七七八八,当下便笑道:
“我与百炼门许宗主有旧,也是来做一笔生意……两位?”
被余慈扫了一眼,两个金幢教入室弟子,莫名就是心底发虚,也有些紧张,不免就想,难道是哪个大人物到了?
而听到余慈与百炼门的许央有旧,心下也一松,虽然不是自家人,却是中立者,嘴上便又客气几分:
“既如此,朋友请沿海岸向北行八千里左右便是。坊市靠海,立起三十六根铁柱,十分醒目。”
余慈笑笑:“哦,那还要一个时辰……”
两个修士听得都是猛打个激零,对视一眼,都觉得幸运。
听话听音,这位一个时辰能跨越八千里路程,非长生真人莫办。
还好之前没有失礼,即使对金幢教而言,一个长生真人不算什么,可对他们哥俩儿,就是要命的事儿了。
便在他们庆幸之时,眼前一花,那位长生真人已经遁入云天之间,不见踪影。
余慈飞入云端,心里则是转着刚得来的消息。
人情冷暖,世情翻澜,莫过于此。
便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在北地与一众魔头,打生打死,连番大战,哪里想到,洗玉盟内部又演了这么一出:
碧霄清谈之会上,灵辰宗被排斥在核心宗门之外,如今百日未过,便给人打上门来。
金幢教联合了拦海山地界几十个小宗门,随便找个理由,便一路平推,自南而北,抢占了灵辰宗七八个矿区,咄咄逼人之势不减,要把灵辰宗在俱净坊的产业也给吞下去。
灵辰宗前面还有些忍气吞声,毕竟宗门核心区域是在拦海山以西,沿海的矿场,也是宗门势大之时,开拓的“飞地”,如今失势,让出一些利益,也算是断尾求生的自保之策
可金幢教的胃口实在太大,抢下俱净坊产业,等于是要砍掉几近五分之一的岁入,让他们偌大的宗门,都去喝西北风吗?
两边便在俱净坊僵持住了,由于洗玉盟当前的重心,放在东线平都玄阳界一带,没时间理会这个,他们就各自呼朋唤友,帮场助拳。
当然,无论如何,大规模的火并是不可能的,这不在洗玉盟的规则范围内,俱净坊也不是灵辰宗一家的产业,四明宗、浩然宗、百炼门、三希堂,甚至于魔门东支,都或明或暗,在里面占股抽成。
其实,对相关的背.景了解透彻了,甚至结局都可以想象。
一定是灵辰宗最终退让,最多保留一点儿象征性的产业,黯然退出。
即便如此,也必须是在投靠以三个天阶宗门为核心的某个“圈子”之后,且它还要熬过必然的“降阶”之劫,这是在碧霄清谈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的。
看吧,当信息掌握得太详实,对规则解析得太明白,有些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无趣,永远都是在即定的轨道上前进,几乎没有任何惊喜。
从这个角度看,黄泉夫人的特殊心态,非是无由。
余慈同样不关心即将发生在眼前的冲突,他关心的,仅仅是能否借此机会,把符合条件的星炼铜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虽然可能性极其渺茫。
唔,等等,金幢教那边……也许他真要分心关注一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金幢北指 海底坊市(下)
便在思虑中,八千里路程一晃而过,其实才用了半个时辰多一点儿。
对他这种迈入真实之域,又精通太虚之法的人物,自然而然就能有“天地借力”,如顺水行舟,一些近乎于小神通的效果,信手拈来,轻而易举就能跨越真界常规飞行速度的上限。
视线尽头,三十六根金属长柱呈现在海天之间,确实如金幢教修士所言,十分醒目。
从矿场往北这一段路程,人烟已算得上稠密,俱净坊在望,前方的人气也逐渐热腾起来。
身侧红影一闪,和余慈飞了个并齐,披帛长带被海风吹起,轻拂过他的面颊。
却是宝蕴现身出来,嘻嘻一笑,亲密地挽着他的臂弯:“要去逛街吧,这个我最喜欢了……天君不会嫌弃吧?”
余慈对待宝蕴,自然与他人不同,笑了一笑:
“哪有的事儿,正好你帮我掌掌眼。”
说话间,海上那三十六根铁柱已经近在眼前,余慈只是扫了一眼,将上面的各个标识都映入眼底。
俱净坊的核心区在海底,每一根柱子上都有标识,标注了不同种类的产品,到此的修士,只需要顺着金属长柱往下,就可以到达专门的交易区。
如此布置,实是周边矿产种类丰富,加工、精炼的方式又极其多样的缘故。
同样的矿石,精炼的方式不同,用途也不一样。
合格的制器者,必须要有全盘的认知。
选了一根金属柱,二人一路向下,深入海底。
海底坊市的主体,其实就是废弃的矿场,经过密封改造,大致形成了一种蜂巢结构,每块区域各自独立,但内部又有贯通的甬道。
其实,宝蕴“逛街”的愿望很难实现,这里的专业性很强,到此的修士大都是有着明确的目的,街上几乎没有所谓的摊点,都是一间间的门市,人们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就出不来,里面检验、配货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人流量很大,却称不上热闹。
在余慈看来,实在没什么逛街的氛围,宝蕴却非常开心,哼着小曲,和他信步走在人流匆匆的街道上,情绪仿佛是天外的日轮,时刻都发着光和热。
坦白讲,余慈有些担心。
宝蕴的存在形式非常特殊,虽然灵枢是在他这里,但又与天地法则意志交织,现在看不太出来,可日后随他境界提升,心内虚空与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冲突将越来越大,早晚要遇到麻烦。
她应该也有所感应,却总是表现出乐观,或者说是无所谓的心态,更让人怜惜。
后面需要怎么做,还要好好想一想。
余慈将此事记在心里,此时才真正打量坊市的情况。
能够感觉到,灵辰宗和金幢教的冲突,已经影响到了俱净坊的正常运作。
像这样一个兼顾大宗采购和珍稀矿产出售的重要坊市,竟然有近四分之一的店铺歇业,走在坊市街道上的修士,匆匆来去,神情也不是多么轻松自然。
余慈信步走进一家店铺,完全是瞅着门面去的。
这是三希堂的一处分柜,像这样的分柜,在俱净坊共有三十五处,分别对应三十五大类交易品种。还有一个总柜,则是设立在核心区,那地方没有邀请函之类的特殊凭证,是进不去的。
余慈不认为分柜上会有他需要的星炼铜,到此的目标,就是奔着进入核心区的凭证而来。
以他如今的地位,真想进去,其实亮出身份就成,任是哪个宗门,也没胆子拦他。不过出于某种需要,他掩饰了自己的身份,用幻术稍微做了些手脚,甚至催生出一把胡子,比不得化身、忘情宝扇这样的特殊方式,但一般人还是看不出来的。
再有一直笑吟吟挂在他臂弯上的宝蕴,更像是一位不正经的假道士。
谁也看不出来,他就是那个刚刚掀起一界震荡的渊虚天君。
宝蕴承姹女阴魔之质,多年来又与天地法则意志相接,气度非凡,艳光四射,绝非那些庸脂俗粉可比,进来店铺,便吸引了所有人视线。
如此绝色,也使得人们对与她同行的余慈高看一眼。
训练有素的店伙计凑上来:“道爷,夫人,您二位有什么吩咐?”
宝蕴听得“夫人”之称,笑吟吟也不在意,还帮余慈答道:
“要些炼器的材料。”
另一边,余慈直接扔给伙计一枚玉简,上面大都是补全照神铜鉴需要的一些辅料,有的很常见,有的则很稀罕。
伙计是个内行,搭眼一瞧,便“呦”了声:“道爷,夫人,您二位楼上请。”
按照坊市的规矩,楼上自然有制器师傅接待,一桩生意配上一位,最是专业。
专业人士说话更直一些:“好叫道爷得知,这些材料我们堂里大半是有,但配起来,也要花些时间。毕竟客人的用料精细,有些是存放不起的,要临时精炼加工才成。”
余慈捻须而笑:“这是内行话。”
制器师傅也笑:“自然的。这样,我给道爷您去配方子,您若有意,不妨在店里逛一逛。别的不说,这里材料原石、精炼无不是一等一的,有些效果也不比方子上的逊色。”
余慈颔首,接过制器师傅递来的另一枚玉简,上面有各种图示说明,非常清晰。
由于矿石品种太多,精炼方式、用途都不相同,挨个看样品都看不过来,只能用这种办法,等余慈对哪个感兴趣,再从库房取来实物查验。
过程有点儿麻烦,不过,当大半个时辰之后,制器师傅配好了材料,回返二楼店面的时候,立时就惊呆了。
但见七八个店伙计,被眼前这位“道爷”支使得团团转,拿出来的各类材料堆积如山,这可不是无用功,里面至少有十分之一,是“道爷”真真正正买下来的。
还别说这比例小了,挑出来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也亏得是三希堂,换个店铺,只精炼这一关,便十有**过不去。
既然是精品,那位爷可说是花钱如流水,以至于柜上又专门配了人进行封装。
如此大手笔,早惊动了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呼,笑脸就没停过。
制器师傅将配好的材料分门别类地送上,余慈便暂时停止了选购,仔细查验。
趁这机会,掌柜与制器师傅照了面,啧啧传音道:“当真是豪客!可看出来,这些材料是什么用途?”
制器师傅估摸半晌,摇头道:“不像前面的方子那么有章法,不过,挑拣了这么多种类,优中选优,像是储备?量又有点儿少……莫不是选样来了?”
掌柜的听得两眼放光:“不错,这么苛刻的标准,有点儿那个意思。”
所谓的“选样”,就是某个宗门在大宗采购之前,对市面上各家同类产业进行的摸底,虽说三希堂家大业大,大宗生意多几笔、少几笔没什么,但对一个分柜的掌柜而言,有没有这一笔,学问可就大了。
三希堂这样的大商家,自有控制成本的一套办法,其分柜遍及北地、中南等地,和上百个宗门有长期的合作协议,推动大宗供应,这是优势。
但在俱净坊这样,极度接近原产地的地方,成本反而会比单纯开采的宗门高出一头,有些时候,都是做二道贩子。
这就使得同在俱净坊中,总柜货达天下,赚得盂满钵满,他们这样专做门店买卖的,反而是地位尴尬,不死不活。
若真能争得一桩大生意,今年的业绩,可要好看得多。
正臆想之时,掌柜听到“道爷”问话:“拦海山的特色矿,店里都还齐全,只是海里的居多,天矿之属,稀少得很。”
说着,他随手在玉简中标识了几个,都是缺货的,摇摇头,将玉简掷在桌上:
“这可不应该。拦海山是距离域外最近的地区之一,恨不能每天都有陨星坠下,别的地方没有,这里怎么也找不到货源?”
掌柜的拿起玉简,看余慈标识的一连串缺货消息,喃喃道:
“矢黄角、辰光石、星炼铜、火狱飞尘……”
念到这里,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露出笑脸:“好叫道友得知,既曰‘天矿’,那自然就是看天吃饭。拦海山的碧落天域再薄,也就围了一圈儿,好比投壶,也要有个准星嘛。
“这些材料确实珍稀,不过绝大部分,敝堂还是能拿出来的,只是为安全起见,都存在坊市总柜上,这样罢,鄙人给道友一个牌子,只管说是这边邀请的,去那边瞧一瞧。等道友熟了门路,下次来,就没这么麻烦了。”
余慈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大笑道:“好,我就去贵堂总柜看看,若能寻到满意的品类,也记得掌柜的好处。”
“哪里,哪里。”
掌柜的等的也是这个,当下笑眯眯地奉上贵宾牌,这下子皆大欢喜。
余慈也不耽搁,收取了一应货品,往外便走,至于掌柜的怎么想,是他的事儿。
掌柜和制器师傅一起送下楼来,刚下到一楼,余慈眼角忽瞥见,门外有个人影闪过,似曾相识。
一怔之下,扭头问起掌柜:
“拦海山这边,也信佛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行者东来 背后短长(上)
掌柜和制器师傅可没有余慈的利眼,没看到刚刚经过的人影,对这位豪客跳跃式的思维有些发懵,最后还是由掌柜答道:
“佛堂倒有几处,也有教派,不过这地方,道友也知道,鱼龙混杂,咱也不知深浅。”
掌柜说得圆滑,像是暗示,却也没有给余慈任何有意义的信息。
很明显,掌柜理解错了。
余慈微笑,对拦海山周围的势力环境,一个分柜掌柜,难道还会比他……心内虚空的两个“智囊”更清楚吗?
拦海山周边,大大小小宗门近千个,其中旁门左道又占了大部分。
旁门左道不是邪道、魔道,不一定就是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的,但在修行上,有一个比较常见的特点,就是没有特别圆熟完整的经义系统,有些时候,无法自圆其说,更缺乏理论自信,常有“嫁接”现象。
玄门也好、佛门也罢,往往都是旁门左道借鸡生蛋的对象。
借出几部经文,或者是神明,给自己找个好出身,都很寻常。
不说别的,就是刚刚杀过来的金幢教,似乎都有些佛门教义的影子。
所以,掌柜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既然如此,余慈也不再理会,与宝蕴一起,径直出门。
掌柜却不愿轻意让豪客脱离视线,热切地派了个伶俐的店伙计,为余慈带路。
余慈没有拒绝,任由店伙计选择了与刚刚发现的“故人”完全相反的方向,甚至都没有投过去视线,因为他已经将来人的目的猜得七七八八,而且,“无作戒体”这种古怪的体质,神通莫测,稍稍施加一点儿注意,说不定反被对方看破,那就没意义了。
来人是胜慧行者。
是西方佛门罕有地派到东方修行界的“佛子”级数的人物。
当初在东华山,余慈曾和他打过交道,知道这人神通不凡。而今日出现在俱净坊,十多年的时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是当年模样,且自内而外辐射出的气机,比较特殊,应该是某种特殊的感应法门。
换一个人,就算知道胜慧行者的法门特性,也不会了解相关的目标。
可余慈不同,在已经有了猜测的前提下,反推回去,便知两边“契合”得很。
这位,明显是奔着“佛缘”来的。
所谓的佛缘,自然就是缘觉法界的碎片。
缘觉法界是佛门十法界的重要的组成部分,某种意义讲,可说是佛门给“异见人士”预留的“牢笼”。只是,十方慈光佛破门而出时,将其夺走,自此,流落在东方修行界。
至于后面被陆沉轰成碎片之事,也不用多提。
当年在东华山,胜慧行者就对含了缘觉法界碎片的法器,有特殊的感应,幸好余慈早一步下手,用心炼法火将碎片先一步摄走,才没有另生事端。
早年许泊、火炼的研究,并没有瞒人,余慈也好,胜慧行者也罢,都知道那一件法器,也就是“剑气葫芦”的产地,是在拦海山附近。
胜慧行者如何做法,余慈尚不得而知,但东华山变故后这些年,余慈虽是被困,可他的信众却没有闲着。在幽蕊的安排下,长年都有人在拦海山地域蹲守、搜索。
还别说,由于有碎片之间的感应在,还真的找到了一点儿。
相较于丢失的那部分,还是九牛一毛;但相较于广袤无边的真界,这么一片区域的“存量”比例,未免就太高了。
里面应该是有特殊的理由。
只是,拦海山地界广大,宗门环境复杂,同样的制器、祭炼手法,很多宗门都有掌握。那个用特殊祭炼方式,将缘觉法界矿片,揉进暗潮沙里的人物,再没有下文。
据幽蕊估计,应该是派来的信众修为、地位较低,接触不到某些层次的人物。
余慈倒不着急,他有信心,只要在感应范围以内,缘觉法界碎片,就逃不出他的掌握。
眼下有胜慧行者趟路,他该高兴才对。
胜慧行者气度脱俗,明白无遮,是很醒目的那种人,余慈也不怕把他给弄丢了,先去核心区,便是先把手边的事情做完,再处理缘觉法界碎片的事情不迟。
他刚刚将星炼铜列入一批“天矿”之中,遮掩真实目的,三希堂的掌柜果然被瞒过。
所谓“天矿”,是指九天外域中坠落的陨石、元素或其他一些异物,与真界环境相激,生成的特殊矿物,确实是非常珍稀。
余慈用这个理由,掌柜就只能如此应对,一切都顺理成章。
在店伙计的引领下,余慈和宝蕴穿过直达核心区的甬道,总柜这边,也有人来接,是一位管事,仅此本次生意的层次而言,也是非常重视了。
当然,管事亲至,就不是只谈生意,话里话外,都有点儿试探底细的味道。
并非是有恶意,而是商家“知己知彼”的需要,也是为日后的谈判做准备。
余慈随口应付,十句话里,九句话都是虚的,管事很聪明,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介绍起了核心区的情况,自然也要为自家的堂口吹嘘。
俱净坊的核心区,乍一看的话,和其他区域差别不大,就是狭窄了许多。
在此的修士,倒是提了个档次,无论修为还是身家。同时也安静了许多,到这儿来的,都是有着极强的目的性,也如余慈他们一样,受人接引,直插目的地。
想逛街……那也要有街才成。
按照三希堂管事的介绍,核心区的布置,像一朵梅花。
五个花瓣就是五处精炼池,包括高温、高寒、切割等五种常规的精炼方式。
中央部分,才是各方的门面店铺,区域不免狭小。为安全计又有禁制分布,更像迷宫,对意图闲逛的人来讲,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如果你手里有一批亟待精炼加工的高品质原矿,到这里来,便会有真界第一流的专业人士,按照最佳方案为你服务,做得尽善尽美。
对一位制器师来说,精炼非常重要。
就像星炼铜,玄门、魔门的处理方式,肯定是截然不同。
两种一样产地、一样品质的星炼铜原矿,经过不同的程序精炼,最后适用的范围、发挥的效果,也将天差地别。
原本那三希堂的管事以为,看余慈精炼的要求,也就可以大概猜测出他的出身来历。不过,余慈早想到这一点,采购的矿石材料,倾向性并不明显,依旧颇是神秘。
管事有些挫败,更有点儿警惕,他道:
“客人所需的七种‘天矿’,敝堂目前的存货共有五种,还有两种,不巧已然售尽,调拨还要一点儿时间,不知客人……”
他说话半截,却是有人赶过来,向他请示:“楚管事,那一批暗潮沙刚到货,怎么处置?”
楚管事皱起眉头,有些不满手下的冒失,但转念一想,换个法子“刺激”一下这对神秘客人也不错,便拿了个腔调:“就按前例放到乙寅库里,刘师傅还没到吗?”
“还没……”
这边正说着,余慈听得就笑——真是巧啊。
他主动插言道:“暗潮沙?是青滩上的暗潮沙吗?”
楚管事一怔,本能以商家的口吻回应:“是,是北边的‘角城’青滩,在五大青滩中,出产的暗潮沙品质是数一数二的。客人有兴趣?”
余慈则拿出行家的口气:“暗潮沙本身不出奇,但传导效果很好,作为幡、葫芦的配套,倒也使得。只是精炼、祭炼两道关口,配合要好,不容易做吧。”
楚管事不知怎地,大起知己之感,附合道:“是啊,一流的暗潮沙,也要有一流的精炼、一流的祭炼、一流的制器,才能发挥一流的效果。嘿,本来我们这里,精炼师是不缺的,尤其是首席精炼师刘老爷子仙去,儿子继承家业,本事青出于蓝。然而他性情怪异,自己开了个铺子,一心多用,难侍候啊!”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说了这么一大串儿,且是背后道人短长,嘴上就跟没把门儿似的,未免太不小心。可是和那神秘客人眼神一对,些许的异样便烟消云散,倒觉得投契得很。
余慈微微点头:“是刘善得师傅吧。”
“客人也知道?”
此人早在幽蕊的关注名单上,包括他死去的老子。怀疑是剑气葫芦里那一批暗潮沙的精炼者、祭炼人,可是,每年由这父子二人经手的暗潮沙,怕不是以数万斤计,这么一来,意义也不大。
余慈倒想深入了解下:“刘师傅这是祖传的手艺?”
“家学渊源,传了有快十代了。”
“只是精炼?制器如何?祭炼怎样?一事不劳二主,若配合不好,反而坏事儿。”
“可不是?不过实话实说,刘家精炼、制器都是一把好手,唯独祭炼,还算不得一流。本堂只是请他精炼,出售高档材料,他自家铺子里,才出法器,对了,他的铺子就在刚刚客人来的那个区,招牌漆红,一看便知。”
“是吗?”
余慈就琢磨,胜慧行者莫不就是往那里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行者东来 背后短长(下)
余慈现在自然不可能再赶回去,事实上,根本不用。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道:“刘家的法器,我倒也见过,精炼、祭炼、制器,套得可杂,可惜了大好材料。”
话音方落,耳畔就传来粗放而愤怒的声线:“你这道士,好没道理,姓刘的招你惹你了?”
余慈回头,便看到了一个高壮有力,体型几如熊罴般的男子,皮肤却有些过度白皙,此时他双眼怒睁,看得出,对余慈的评价非常不满。
按照情报上显示,这位正是俱净坊最精擅大规模精炼矿物材料的精炼大师,刘善得。
显然,这位是受三希堂雇佣,刚刚赶过来处理材料,却听到余慈不怎么友好的评价,一时着恼。
余慈便笑:“这位就是刘师傅啊,莫怪,莫怪。其实对刘师傅精炼材料的水平,在下还是很佩服的。不过我曾见过一件法器,其中的暗潮沙精炼虽好,然而祭炼得乱七八糟,法器也配得很是一般……也不是一个两个人这么说。”
他把那个剑气葫芦稍事描述,刘善得脸色仍不好看,但语气缓了一缓:
“我们刘家从来就没有出售过葫芦状的法器,你说的那是‘黑煞剑葫’,只有精炼是由先父经手,可是祭炼也好,作为容器的剑气葫芦也罢,都和我们刘家没关系。
这就是刘善得父子,在情报链中,缺乏真正价值的原因。
他们父子作为第一流的精炼师,每年经手的各式材料,以百万、千万斤计,所有的线索在他们这里集束,然后再大规模扩散。
最近几十年里,拦海山周边,差不多会有一半以上的修士,通过法器、材料和他们发生联系。
便是刘善得有过目不忘之能,也不能可记清每一个下家,
十多年来,余慈信众们刺探出的情报,也就到此为止。
说实在的,刘善得能记得那个剑气葫芦,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余慈怀疑,这还是几年中,不止一个人,或明或暗向他提起过的缘故。
果然,刘善得越说越烦:“剑气葫芦是论剑轩制式的玩意儿,当年也流行这个,拦海山附近伪造的人多了去了,哪想到这几年风头过去了,尽是找碴的。我们刘家只是精炼了一批暗潮沙,用在上面,客人如何祭炼,如何使用,跟我们无关!”
“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典型总会让人记得更清楚。”
余慈信口回了一句,随即笑道:“刘师傅这么一说,大家不就明白了么?刚刚有失言之处,还请见谅。
“说起来,能和刘师傅这样的一流精炼师碰面,也是缘分,正好我有些原料精炼方面的问题需要请教,而且我也想见识一下刘师傅的绝妙的精炼手法,不知一会儿精炼暗潮沙的时候,能否随行在侧?”
刘善得对眼前这个搂着绝色美人的假道士,实在没什么好感,不过莫名难以拒绝这样“诚恳”的请求,只能是板着脸回应道:
“暗潮沙不算是多么稀有的材料,手法也简单。不过客人想看,也没什么。”
余慈点点头,转脸又问楚管事:“那几样天矿,贵堂究竟缺了哪两种?”
楚管事老老实实回应:“辰光石和星炼铜。”
余慈眉毛扬起来,有时候,老天爷就爱给人开玩笑。
缺失的两种,恰恰是余慈最熟悉和最需要的。
星炼铜的重要性且不说,辰光石是余慈接触的最早一批高级材料。
当年在天裂谷中,他从妖魔栖身之地得来七枚辰光石碎片,一直怀疑是某个法宝的残骸,而且是太玄魔母这位大能所有。后来,在离尘宗山门,鲁德师叔用那七枚辰光石碎片,为他打造了一把七星剑,堪称上品,可惜在与盖大先生交战时遗失。
现在回忆辰光石性质,并且用天人九法的法理解析,辰光石应该是最适合太玄一脉的天然矿物之一。
余慈标识出那几种矿石,也不单纯为了给星炼铜打掩护,也想收集一些,做些试验用途,可惜,这个想法看起来也要暂时中断了。
余慈没有再细问,只道:“只要有存货,贵堂的配货速度应该还是可以信任的……那么,我就先去见识刘师傅的精炼手法,不介意吧?”
“客人请便,待您出来的时候,那五种矿产,必然已经配置齐全。”
看着余慈波纹不生的瞳孔,楚管事莫名有点儿心悸,不自觉就补充道:“敝堂还可以向别家店里询问,试着配货,将那两种矿石补上。”
话一出口,才觉得冒失。不过此时,余慈已经笑吟吟地回应道:
“那就劳烦了。”
说罢,便向刘善得示意,由他带着,和宝蕴一起往乙寅库而去。
乙寅库位于三希堂所控禁制区域边缘,与核心区外围的精炼池有渠道相通,可以引来岩浆、寒泉等种种外力,以为精炼之用。
刘善得的脾性有些怪,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极为专业的精炼师,进来库中专为他准备的工房之后,便闷头干起自己的事。
余慈和宝蕴暂时也不打扰他,只静静旁观。
两人看到,这位享有盛名的精炼师,将大量阴灰色的沙砾,从仓库特设的导管中引出来,流入预备好的空池中,在此期间,他时常伸手,暗蕴灵光,在喷涌出的沙泉中探测,以确定沙砾的基本性质,看上去非常谨慎。
余慈在后面问道:“都是从‘角城’青滩处挖来的暗潮沙,里面还会有什么差异吗?”
“角城青滩占地十万亩,周围环境恶劣,时常有海中生灵被冲到岸上,其血液对沙砾的影响是很复杂的,而这只是影响暗潮沙品质的原因之一。”
刘善得已经习惯了回答问题,处理沙砾的同时,也是知无不言。
“刚刚客人提到‘天矿’,那也是很大一块影响因素。拦海山诸宗,为了加速天矿矿脉生成,在碧落天域布下牵引法阵,规模大得很,许多不应该落在这里的陨星,也都砸下来,密度惊人。万一有陨星砸在附近,也会使沙子产生变异……”
余慈真和他闲聊起来:“所以,精炼的暗潮沙,就算同源而出,也有性质的不同?相应的祭炼的方式也应该发生改变?”
刘善得应道:“其实吧,大规模精炼的材料,这种问题总难避免,全当次品处理就好了,换了客人购置的天矿,精雕细作,类似的情况就很难出现……嘿嘿,这世上什么人都有,这种次品材料,还有人还专门搞收藏呢。”
后面这一句跳出来,完全是信口而为。
刘善得完全没有察觉到,随着他与余慈对话的深入,脑宫的活跃程度,远远超过平时,一些原本不会想到的细枝末节,也一个个地往外冒,而且是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余慈的声音不急不缓:“搞收藏?次品材料?”
“就是原矿区的杨名,他最大的喜好就是收集这些材料里面变质的部分,家里面装了两个库,都是这些玩意儿,有些时候也往外卖,价钱翻跟头似地往上涨,奸商啊!”
“这种习惯持续很久了吧。”
“那是,先父在世时,那家伙已经开始了,光是合作关系,就保持了百年以上。”
“原来如此。”
至此,余慈主动移开话题,开始聊其他的,同时也请教一些精炼上的问题。
刘善得手上麻利,嘴皮子也利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等到这一批暗潮沙精炼完毕,别的不说,竟然是口干舌燥起来。
而此时,余慈和宝蕴已经离开了工坊,回到三希堂的店面里,从楚管事手中接过已经封装好的几样材料。
楚管事也在向他们表功:“惭愧、惭愧,联系了几家店铺,只凑到这六两星炼铜……辰光石的开采,向来是灵辰宗把持,如今他们自顾不暇,也无心做生意。客人可以过一段时间,再来看看。不过那时候,那份儿产业也说不准是谁家的了。”
“楚管事帮我留意着也好。”
余慈随口应付着,打开封装的盒子,看里面已经炼化为半凝固液滴状的特殊金属,微微点头。虽然是杯水车薪,虽然是没有经过魔门手段加工的“纯货”,但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将几种天矿收起,也付了货款,余慈又问起一事:
“我听说坊市里有专门收集、出售变异材料的人物……”
楚管事微愕,仔细思索了片刻,才道:“您是说原矿区的杨名吧,有这个人!嘿,杨家的破落户,半辈子都窝在这里,研究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过客人眼光好,要是行运,说不定也能从那里挖出些宝贝来。”
“杨家?是和四明宗有关系的那个?”
“正是那个杨家,现在都能和四明宗主沾亲带故了。不过这家早就是旁枝,和主家没什么关系,反而是挂在我们堂口……”
“哦,你说杨德。”
“哎哟,客人您也知道?”
余慈哑然失笑:“知道一点儿,打过交道……这事情,有时候就是能赶巧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拦海天裂 凹凸之地(上)
杨德就是余慈初入死星时,碰到的看守管事。
此人与上清宗颇有渊源,眼下已经以上清弟子自居,余慈也准备一旦开山立派,便将其收归门下。
听杨德说,他这一支已经与主家分离,挂靠在三家坊,争取了一个“盛阶”宗门的地位,在洗玉盟厮混,却不知他还有个兄弟在此。
余慈便琢磨着,用他兄长的名义,拜访一下,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
一边思忖,一边走出店门,后面楚管事自恭送不提。
然而行不多远,刚离了楚管事的视线,便有人出声招呼:“道友请留步。”
说话间,便有人影从旁边封禁中转出来,白衣金带,气度不凡,当先向余慈二人欠身,礼数颇为周全。
余慈视线在他身上一转,观其衣着打扮、流转气机等,已经心中有数。
探底的来了。
只是,上来就派出一位长生真人,规格可是不低。
俱净坊绝大多数人还是想好好做生意的,可就目前而言,金幢教、灵辰宗必是例外。
因为近日来的冲突,他们各自找人帮手助拳,正闹得不可开交,此时来了个不知深浅的“豪客”,又涉及到“辰光石”这种特产,由不得两家不关注。
来人态度和善:“刚刚听三希堂那边传消息,道友需要辰光石?”
余慈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是灵辰宗的?”
来人脸色不变,笑道:“辰光石虽好,却也不是灵辰宗一家所出。如今灵辰宗早无洗玉盟十五人宗的家底,沿海矿场,尽都舍弃,就是想拿出辰光石来,怕也做不到。”
“哦,你的意思是,那些矿场被你们得了。”
余慈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金幢教的道友啊。”
“在下金幢教祖堂护法陈恩,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金幢教有祖堂、分堂之分,除了教中独一无二的“教祖”以外,各堂都有经师、堂首、护法三阶管事,以经师为尊、护法为下。
然而祖堂护法的地位,绝不比寻常分堂的经师差到哪儿去,从另一个角度讲,金幢教所有的长生中人合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人,眼前这人就是一个,地位显然不凡。
涉及辰光石,灵辰宗竟然比金幢教还慢一步,也怨不得他们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余慈笑道:“叫我宝道人便好。”
这是借宝蕴的名字来作怪了。
陈恩并不在意这名号是真是假,依旧用和善的态度道:“在下听说宝道兄搜集辰光石之属,正巧教中产业存了一批,近来想要出手,不知道兄可有兴趣?到我那边详谈如何?”
他的态度还是比较诚恳的,哪知话音方落,正挽着那位豪客手臂的绝色美人儿,便娇滴滴叫了声“爷”,柔腻婉转的嗓音,仿佛能从耳朵里一路酥到人的心头。
有那么一刹那,陈恩都有些失神。
宝蕴可不理会别人,只是嗔道:“陪您赶了一天的路,奴可累死了。”
余慈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脸蛋儿:“你是越发地娇贵了才真。”
说罢,他转向陈恩,颜色一正:“陈护法,今天也不早了,他日再议如何?”
余慈扮演的是一个“选样”的豪客,可不是缺材料的穷鬼,这样的态度非常自然,陈恩也没办法,只能订下后约,但这么一来,主动权便给丢得干干净净,他自己也觉得别扭,匆匆消失在禁制之后。
“做得好!”
刚刚宝蕴的插话和表演,正合他心意,余慈当然不吝赞美。
宝蕴妙目流盼,笑吟吟地,也不再说话。
余慈不急着去杨名店里,他与宝蕴一起出了坊市。
按照规矩,坊市是不留宿的,他们就在海岸边的附属城镇中寻了地方住下。
同时安排常年驻此的信众,调整情报渠道,关注杨名;也要洗玉湖那边,与杨德联系上,做些前期准备。
将一切安排妥当,余慈这才闲下来,拿起星炼铜思忖。
宝蕴在后面为他捏膀子,把情人儿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顺便也是好奇打量,最后大约是捏累了,干脆贴着他的背脊,下巴点在他肩上:
“还差多少啊?”
“像这样的精炼材料,最少二十斤,还有百年的祭炼,最后捏合成型,剩下十之一二也不错了。”
宝蕴低笑出声:“就是把俱净坊的店铺全掏空了,也不可能拿到吧。”
“可不是么?就是魔门东支这样的宗派,一年能入手二十斤,都要偷笑了。”
余慈到这儿来,也只是想放出风声,探探路而已。
高级材料,就像是美人儿,要么就是单方面的死缠烂打,用时间来磨;要么就是两边你情我愿,一勾一搭……
明天去杨名那里,也是有部分类似的目的。
正思忖时,脖子上忽地发痒,却是宝蕴低笑着用牙齿轻啮他的外袍,一点点往下拖,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皮肤上,似乎还带着电流,蹿动着穿过肌体的每个角落。
余慈一怔,随即微笑,反手轻抚宝蕴如玉的面颊。
“别闹,咱们办正事呢。”
“这不是正事吗?哦……是不是奴家现在这样子,不尽兴?我去找个人寄身,咱们再玩?”
“哪有啊!”
余慈哭笑不得,略一发力,将宝蕴拽到前面来,安置在膝头上,随即双手轻抚上去。
宝蕴先是咯咯笑着,本以为余慈是起了兴头,哪知随后便有醇厚的力道透进来,自然化为阴阳,交相摩挲,直指她根基所在,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余慈确实没有起色心,他如今只是在探测宝蕴的根基,为以后打算。
宝蕴的状态,必须要调整。
其实,阴阳之法虽是检测“天人交感”的最本质法则,但他只懂皮毛,这种法门玄理深邃,不是千百年浸淫,很难真正领悟,还是用薛平治的两仪环最好,现在他就是想着大概了解一番,回头再让薛平治帮忙。
余慈做什么,宝蕴很清楚,她不再嘻闹,却半晌不说话。
余慈察觉到她的情绪有变化,先停了手:
“怎么了?”
“先不用做。”
“只是先测一测,回头……”
“做了我就没用了。”
“啊?”
趁着余慈一愣的空当,宝蕴从他怀里挣出来,笑靥如花;“花言巧语的男子最不可信,其实你是盼着我找个大美人儿寄身玩吧,嘻,我去找人!”
“喂!”
余慈跳起身来,而此时宝蕴已经化光而去。
有姹女阴魔的底子,宝蕴对女阴之气分外敏锐,只要附近有女子,也可以连续跳变转移,很难捉到。
余慈却知,宝蕴的情绪不太对头,莫看她笑吟吟的,其实达观背后,往往就是悲观。
她是因为真情流露,不愿在这里失态,才避了出去。
可此时的俱净坊附近,高人不少,可别碰了硬茬子,惹出事来。
余慈凭着一线感应,追了出去,顷刻间便到了海边。
刚到这里,却是有所感应,旁边,宝蕴如幽影般现身,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像是寻到了上好玩具的孩童,神秘兮兮地扯着他弯下身去,躲在高崖之上的乱石中:
“喂,绝色呢!”
明知宝蕴是搅乱他的注意力,余慈也只能苦笑着听之任之。
必须说,宝蕴也不是胡指乱认的。
此时,夜色已经周覆天地,可当视线越过俱净坊三十六根金属长柱,往遥远的海天之间投射之时,却能看到,海面之上,有一人影,男装打扮,身姿清瘦,踏海而立。
虽是男装,但宝蕴说是“绝色”,那就是女修了。
其实在这个角度,看不到那位“绝色”的面容,可即便是在黑夜的海面上,却有着强烈的存在感,仿佛由内而外放着光,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且,那光是灼热的,即便相隔数十里,都仿佛能烧到人的眼睛。
“好气魄!”
以余慈如今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来,这灼然的灵光,有修炼法门的因素,但更多还是对方由衷而发的强烈的自我认同,是由内而外,节节贯通的浑然气魄,以至于碾过了现实与精神的界限,彰显了强烈的存在感。
如果非要找个人比较,余慈会选择陆沉……
至少那份气魄,真的挺像。
或许是类比对象找得太夸张,余慈对海面上那位,也是更关注了。
而且只看背影,余慈有些熟悉。
还没有等他从记忆中翻找出答案,便听到天外有人尖啸:
“帝天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明年此时,就是你的祭辰!”
这一声啸,当真是震动千里,恐怕那些还在睡梦中的修士,都要给惊起。
显然,发啸者是有意为之,这个举动里,充盈的是满满的恶意。
然而,海面上的清瘦身影连头也不抬,回应什么的,更不用说。
对充满了恶念和杀意的对手,选择了纯粹的无视。
但包括余慈在内的所有旁观者,却很难无视“帝天罗”这个名字:
“光魔宗的那个……”
“大日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拦海天裂 凹凸之地(中)
一般来说,修士在通神境界时,可以在宗门附近历练;到了还丹境界,已经能够独立出门远行修炼,经历已经非常丰富,很多人都是在这个阶段就闯出名号。
可对于那些在修行路上走出很远的修士来说,早期的名号,绝大部分都不会伴随一生,换句话说,实在是当不得真。
因为还丹境界的修士,远远没到定型的时候。最起码也要等到步虚境界,道基稳固,修行路径大致形成轮廓之后,才会让人们一个稳定的认知。
可凡事总有例外。
某些资质、心性出类拔萃的,又或者是行事风格极其特殊的人物,给人难以移易的深刻印象,有一份较高的认可度,早早就得到响亮的名号,并能够将其一以贯之。
“大日王”帝天罗,便是例外中的典型。
这位光魔宗未来的顶梁柱,在还丹境界,便因其强势的气魄和行事风格,如日行天,得了“大日王”的美名,特别是女子之身,能给人那般印象,当真不可思议。
她的名头甚至引来日魔君的关注和认可,由此名头更盛,能够以中小型宗门的背.景,与那些大宗嫡传相提并论。
最近几十年,这一位却是沉寂下去,很少在外行道。
“大日”之名,有黯淡的迹象。
没想到,难得一次现身,帝天罗就出现在这里。
从海面上再往东去,就是魔门东支的势力范围。
当年元始魔宗分裂时,就是魔门东支的强者,持专门克制元磁法门的磁光万化瓶,几乎将光魔宗的中坚力量屠戮一空,两个宗门,可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光魔宗相较于魔门东支,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在北地生存,很多时候,也是要靠“左右逢源”的。
所以,他们与距离最近的地火魔宫,关系密切,很多时候都主动送上供奉,名义上当然是礼敬“元始魔主”或“无量虚空神主”,但实际是“敬”哪个,明眼人一看便知。
除此以外,对冰雪魔宫、九玄魔宗、东阳正教,包括略逊一畴的魔门西支等等势力,都保持着较好的关系。
但论怎么“左右逢源”,他们也不会去贴上魔门东支。
相应的,魔门东支只要找到机会,或者合适的理由,也绝不介意给光魔宗一点儿颜色看看。
比如,提前砍断光魔宗未来的顶梁柱,就是个不错的主意。
帝天罗应该很清楚其中的险情。
不管怎么说,就像真界大日,灼然宏烈,却依旧要遵循严密的法则,绕界而行,身为光魔宗的重要人物,“大日王”帝天罗,也不可能真正随心所欲,任性而为。
余慈遥观其修为,虽然较当年在剑园时,有了惊人的进步,已经臻至步虚巅峰,然而终究还是长生以下,没有跨出最关键的一步。
她到这里来,还如此高调,莫不是找死么?
也许,她是有什么必须要来的理由吧。
当然,帝天罗也算是余慈的“旧仇”,当年在剑园,余慈可是被她逼得很惨。
她的死活,余慈不关心,眼下也是看热闹的心态。
刚刚尖啸发声的修士,其实就是要引起魔门东支的注意。
当然他不能指望远在数万里开外的魔门东支,能够第一时间派人赶到这里。
啸音过后,海面之上,黑暗似乎有了生命,那是受魔意驱动的征兆,目标直指帝天罗,显示出发啸那位,也是魔门中人。
那人嗓门儿很高,行事却很谨慎,驱动魔意搅乱黑暗,把自己藏得很好。
而且他有同伙儿,还不止一个。
那些人正隐藏在黑暗中,借着黑暗和海水的掩护,布置阵盘,看起来是想将帝天罗围杀在此。
然而阵盘上的种种封禁机关才铺开小半,海面上一直沉默的帝天罗,却是抬起右手,略微过顶,肌体动作十分放松,就像是给人打扫呼。
响应她的,却是自天而降的紫电雷火!
阴沉昏暗的天空,被电光撕开一道长长的缝隙,也映出了沉凝厚重的云层。
“喀喇喇”的雷鸣声紧随而来,震动百里。
可这份震动,却远比不过之前那一瞬间,电光贯下,却在眨眼间受摄于人,如活龙绕柱、环体游走的异景,更能震憾人心。
这可是劫雷……
余慈扭头看宝蕴,后者确认:“是单独抽离出来。”
纯妙的技巧!
余慈能够看出,帝天罗是用自身力量形成了某种导向性的磁力,同时虚化了本身的意识,就像是一个天然的磁场,避过了天地法则意志的锁定,单纯接引劫雷,再自如控制。
这肯定不是玩花活儿。
“电龙绕柱”一周,帝天罗便等于是彻底控制了那强绝的力量。
抬起的手臂挥下,海波深处,本来无声无息安放到她身下位置的阵盘当即扭曲变形,成了废品。而余力不休,顺着牵引阵盘的气机,分进合击,顷刻间扫荡数十里方圆。
那些藏在海水中的修士,都是身躯剧颤,却又不是被电光所伤,而是五脏六腑尽被暗劲扭曲,直接死了个干净。
“以磁引电,以电化磁……这一位的‘极光元磁’,当真是出神入化了。”
余慈本人不太懂极光元磁的奥妙,不过黄泉夫人知道,赵相山也熟。
在魔门炼体、魔识、魔主三个基本心法分类中,极光元磁应该算炼体系统,也就是和幽冥九藏秘术、熔核焦狱功一个档次,先天不足,所以被磁光万化瓶严重克制。
当然,这种法门修炼到极处,也能像鬼厌修通了“天魔变”,黑袍练成了“焚心真意”一般,由炼体转魔识,进入一个新层次。
然而帝天罗天纵之才,不走寻常路,从极光元磁的法门,先悟出元磁之法理,继而寄托元神,感通大日真意,这也是“大日王”的由来。
不过,这样的修行路径,却是偏离了“炼体转魔识”的大路。
魔门也讲究天人九法,但绝大部分是以“超拔”为根本,涉及灵昧、道德诸法,不离不失。如果偏离这条主线,注定不可能有大的成就。
帝天罗虽说还远远没有到感通“天之三法”的程度,总体上却有此趋向,那“元磁雷火”的变化,倒是有玄门“天人感应”的味道。
根据情报,帝天罗近三十年来,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地火魔宫精修,
应该就是在调整修行路径,以实现飞跃。
但从目前来看,她还在步虚境界,飞跃未成,但根基夯实,在“天人交感”的路上,竟是越走越远了。
帝天罗一击得手,依旧没有移动半步,然而周边分明有一层似有若无的电火游动,天空又有雷霆蹿下,重重轰击,却是在她身边数丈,便偏移了轨迹,纳入到强劲的磁力圈中。
这一刻,周边虚空都发生了扭曲,形成了类似于“界域”的步虚法域。
冒险藏身在云层深处的发啸修士,便被某种似电似磁的力量扫过,位置暴露。
帝天罗的强压顷刻而至。
发啸修士闷哼一声,只觉得周边劫云雷火蠢蠢欲动,再不敢窝在云中,飞遁离开。半途手上却是杨起,露出一个广口瓷瓶,对着虚空一阵猛摇:
“帝天罗,有磁光万化瓶在,老子不怕你!”
原来是专克极光元磁的磁光万化瓶……
磁光万化瓶?
余慈本能想翻自家的心内虚空,却是想到,那件宝瓶早就放在小五那里,当年在东华虚空,对付天魔时,小五还拿过这瓶子,转化九地元磁神光,成就元磁神雷,狂轰滥炸。
怎么就跑到这等人手上了?
他当即便通过神主网络与小五联系,那边却说,早好些年,瓶子就让影鬼拿了去,不知做什么用。
影鬼?那厮当真是在搞鬼呢……
一念未绝,帝天罗首度抬头,盯着半空中叫嚣的修士,不言不语,只是手掌合起攥拳,那修士的面孔便扭曲到极致,随即电火蹿动,周遍全身,整个人已经是给烤熟了。
只有手中的磁光万化瓶,脱手滑落,直坠海中。
此时此刻,帝天罗只要动动念头,那宝瓶便会飞到她手中。
可是,直至宝瓶落海,她也没有任何举动。
宝瓶在海面上激起微小的浪花,而在浪花未散之时,便有人影从中冒出来,沉沉发笑:
“呵呵,天罗师妹不但修为进境神速,这眼力劲儿也有长进啊。”
来人道装打扮,形制却是自由得很,没半分玄门规矩,头发披散,半遮面孔,却遮不住他暗红色的诡异眼眸。他是从海中来,浑身上下却没有半分湿意,至于刚刚落海的磁光万化瓶,正在其手中
帝天罗视线移过去,轻描淡写地回应:
“哦,是东昌子……‘双扁日’的东昌子师兄啊。”
有那么一瞬间,海上连风声都停歇,波平如镜。
可就是在这威煞沉重的环境下,远处海岸线上,那些暗中围观看戏的修士,忍不住笑喷的还不知有多少。
打人抽脸,伤人揭疤……帝天罗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儿!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拦海天裂 凹凸之地(三)
作为魔门东支嫡传,早入长生,东昌子确实是一时之人杰,然而很可惜的是,他不是最出色的那个。
在东阳正教中,有一位人杰中的人杰,东沧子!
名号与他仅一字之差,却是号称“魔门第一新锐”,早早便凌驾于亿万人之上,便是众多魔门前辈,也压他不过,锋芒一时无两。
那东沧子与日魔君有师徒之实,只是与日魔君认可帝天罗“大日王”之名的雅量宽宏不同,却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而东昌子同样不是省油的灯。
早年二人就因为“沧”、“昌”二字的“冲突”而大打出手。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东沧子踩着东昌子,再次证明了“第一”的评价真实无虚。
因为东沧子的名头和评价实在太高的缘故,作为失败的挑战者,东昌子输得也不是太难看,名声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甚至还有所上扬。
可失败就是失败,绝不代表什么“荣誉”。
尤其是帝天罗用这种语气,几乎完美再现了东沧子当日的神情态度,正是在“败军之将”的东昌子脸上,狠抽了一记耳光。
东昌子倒没有失态,只拿暗红的眼眸,盯着帝天罗,脸上笑容都还没散:
“天罗师妹的胆子很大,口舌功夫更好,一会儿我定要好好品尝。”
帝天罗依旧云淡风清:“哦,师兄误会了。天罗胆色倒也寻常,若林清渔在此,必是有多远就躲多远。然而到此的,是已经百年不得寸进的‘双扁日’师兄,天罗又有何惧?对了,那磁光万化瓶,师兄拿得太久了,不妨还来。”
“哦?”
东昌子再怎么心计深沉,也有个限度,他笑容不改,手指在磁光万化瓶上摩挲几下,眼神愈发阴沉:
“师妹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了,想必是对全没有前途的光魔宗为不满,想招些祸事回去……”
他的说法,绝不是危言耸听。
北地魔门之间的倾轧,从没有一日消停,光魔宗在北地中部,位置颇是微妙。如果以北极天柱为起点,向正南划线,穿过北海,切过冻土,形成一条延长线,光魔宗便是这条线上的一个点。
目前魔门各分支中,能称得上大宗门的,不外乎冰雪魔宫、九玄魔宗、魔门东支、东阳正教四家,最多还有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地火魔宫,但多数时间,都忽略不计。
四个大宗,前两者明面上拥有自在天魔级别的战力,后两者则没有,但他们敬奉无量虚空神主,各有独特法门,真正激战时能够爆发出的力量,绝不容小觑。
目前四宗算是一个均势,光魔宗位居腹地,正处在几个大宗门的势力范围边缘,又无险无凭,“左右逢源”也好,“夹缝求存”也罢,“主动”一词,向来与他们无缘。
之所以没有被并吞掉,也就是这一点脆弱的平衡。
可如今帝天罗的做法,从大局上看,分别就是“主动”将平衡打破。
东昌子也好,魔门东支也罢,对这种送上门来的大礼,可绝不会客气!
刹那间,东昌子界域放开,黑暗海面上,阴郁的气机流动,夜幕更沉,直透心底。
和帝天罗不同,东昌子自少时便一意精修魔门东支的“渗元神变魔经”,从一开始就是走的“他化魔识”的魔门正统大路,成就长生之后,便有“暗蚀界域”自成。
该界域铺展之时,形之于外,而用之于心,虚实贯通互化,变幻无穷。寻常的步虚修士,一旦陷入他的界域中,在诡谲莫测的魔功作用下,要么就是被蚀透根基真元,损折性命;要么就被他魔识所染,丧了灵智。
只是,帝天罗与寻常的步虚修士也不一样。
面对吞没了数百里海域的“暗蚀界域”,帝天罗长吸口气,身外磁力电光涨缩间,其身形都虚化了,便如一个有形无质的幻影飞魂,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失在海天之间。
余慈眯起眼睛。
东昌子的“暗蚀界域”遮不住他的视线,他对这个严密但也比较传统的魔门界域,没什么兴趣。
真正让他在意的,还是帝天罗。
在他独特的视界中,此时的帝天罗甚至已经失去了“人”的形态,还原成某种聚合的法则结构。
如此,法理清晰自不必说。他也就能够确认,此时的帝天罗,定是如当年的“鬼厌”一般,超脱了寻常“魔功炼体”的层次,演化出了类似于“天魔变”的法门。
只是,她算进入了“他化魔识”的系统吗?
且不说帝天罗还没有成就长生,也没完成关键性的蜕变,就算只从法理上看,余慈觉得,这一套法门,和“乱欲精”、“破神鬼”之类直指人心念头的手段不太相同。
它并没有在“灵昧”、“道德”这些相关法则上做文章,倒是在“元磁”的法理变化上,更深入了一层,以至于已经涉及到天地元气的存在方式、形态变化等更基础的层面。
在天地法则体系中,越是基础的,就越接近根本。
这是“境界”上的成就。
虽然很可能只是暂时的提升,却也是在法则层次上进行了一次跳变,类同于神意攻伐的高级技巧,乍使出来,当真有出其不意的奇效。
那一瞬间,东昌子就失去了对帝天罗的精确掌握。
“暗蚀界域”中,暗潮涌动,压力层叠变化,但却是做了无用功——在此刻,帝天罗等于是跳出了这一方界域,且给了东昌子“她还在”的错觉。
对于“他化魔识”的法门而言,这真是最要命的破绽!
余慈清晰感觉到,东昌子的情绪出现了波动,幅度不大,却异乎常理。
“啧,中招了!”
帝天罗抓住了东昌子心神失守的瞬间,投下了一颗“种子”。
看到这儿,余慈心中骤然明晰:
果然,还是“他化魔识”。
帝天罗所做的,其实是以魔意拟天法,再以天法为机关,设陷伏击。借着天地法则体系的掩护,绕到了东昌子的“盲点”,魔染于无形。
这种“魔识”法门,完全是建立在她对天地法则体系的深刻理解上的。
在出手的瞬间,帝天罗与天地法则体系融为一体,以魔心模拟了天心。
骗过了东昌子,也骗过了天地法则意志。
余慈扭头,一侧宝蕴非常专注地盯着那边战场,果然,这位也发现,帝天罗的手段与她很相似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帝天罗投下了“种子”,也不能代表什么。
想让魔种生根发芽,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还有层次境界上的根本差距。
东昌子在起初的错愕之后,分明有了感应,然后便咧嘴发笑。
以他雄厚扎实的根基,完全可以形成密不透风的心灵防线,将植入的魔种硬生生“闷死”。
此外,他还有另一种选择:
“天罗师妹,你是要和我比试心神修为吗?”
话音方落,东昌子收起磁光万化瓶,腾出手来,十指结印,口中颂咒,魔意森然,反将帝天罗投下的魔种锁定。
此时,他心神如狱,内生魔炎,竟是要将魔种强行炼化。
这里有个名目,叫“心魔炼返”,等于是双方意志角力。要么是帝天罗的魔种生根发芽,击溃东昌子的灵智;要么是东昌子将魔炎顺势烧到帝天罗的心神深处,形成致命反噬。
到那时,被魔染的,就要变成帝天罗了。
六欲天魔与步虚修士比拼心神修为,一望可知,哪个占了上风。
帝天罗的情况仍然不妙……甚至连回旋的余地都丧失掉了。
余慈眉头皱起,以他所见,帝天罗不应该这样虎头蛇尾才对。
一念未绝,便见帝天罗脑后,有灵光飞腾,直冲云霄。
刹那间,“暗蚀界域”都摇动起来,那矫然灵光所蕴的强压,直迫心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东昌子本是在“心魔炼返”关键时刻,自认为在界域中无人能扰,哪知变生腋肘,不由为之骇然。
抬眼看时,却见那灵光迎风招展,化为一卷图景,徐徐铺开。
其上山脉如龙,势贯九野,又若一剑横亘于海天之间,有千堆雪浪,锐意森寒。山势海景并立,意象明晰深刻,世间也仅有一处而已。
灵纲山!
东昌子虽没那个胆量,亲至灵纲山这等论剑轩核心之地,可修行千百年,基本情况总还是了解的。他眼神不自觉投注,与传说中的景致一一对应:
造化峰、凌霄峰、天尺峰……
奇峰林立,气象纷呈,似乎是哪位画道圣手的名作,将某一刻的灵纲山复刻进画卷之中。
东昌子瞠目结舌。
与之同时,临海高崖上,余慈又眯起眼睛。
这一回,和打量帝天罗的时候不一样。
他是真的被画卷中的“光芒”刺伤了眼。
画卷之中,真正刺眼、有价值、且栩栩如生的,是内蕴的层叠流动的剑意——如此纯粹鲜明,凌厉强横,让人不禁疑惑:
帝天罗这样的魔门修士,如何能拥有这等剑道异宝?又如何能够激发威能,运使开来?
是了……影鬼!
余慈想到了磁光万化瓶,思路再往前推,还有剑园、界河源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拦海天裂 凹凸之地(完)
早年在剑园,界河源头,唱主角的是曲无劫、影鬼、羽清玄、罗刹鬼王、大梵妖王这一批最最顶尖的人物。
余慈在那里,只能说是在刑天的驱动下,敲个边鼓,
除他以外,那一批突入界河源头的修士,更不必说,连旁观者的资格都算不上。而就在那一批修士中间,若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毫无疑问,得利最大的,就是帝天罗。
她是第一个抢夺了曲无劫的收藏,又全身而退的。
剑仙不假外求,能够入得他们法眼的,无疑拥有着绝大的价值……以及威能。
尤其是当时,还是“沉剑窟主人”的影鬼,寄身剑仙原道法体,大肆破坏,能逃过那一轮劫数的法宝,灵性、威能必然是出类拔萃。
余慈不免就想:
这一幅画卷,莫不就是那件法宝?
随着画卷铺展开来,暗蚀界域便给开了天窗,灵光矫然跃空,千百里范围内都能看到。
可问题是,宝蕴已经不能看下去了,附近九成九……干脆点儿说,是除了余慈以外的所有人,都无法直视。
画卷内蕴的剑意,排斥一切外力。
也许,画卷之上,真的是某一刻的灵纲山吧。
那淡青的天空、雪白的海浪,厚重的山石,本没有生命可言,但在画卷里,它们活了过来。
更准确地讲,是它们所承载的意念和力量,活了过来。
按照天人九法的理论,剑意是灵性的力量,其高度凝聚化合形成的“种胎”,亦即“剑胎”,便是剑修独立不改的真种子。
灵昧之法,无法从天地法则体系中探知,却对体系有着强烈的影响。
存或不存,法则体系的结构状态是不同的。
余慈也没有强行透视画卷的玄妙,而是从法则体系的异化状态中观察,逐步判断、渗透。
画卷中充斥着剑意,余慈发现了至少二十种以上。
每一种剑意,都有独特的韵味儿,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当然,这只是个比喻,用以形容那份生动气象。
虽然画卷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影,余慈却仿佛看到了众多音容笑貌。
他能“看到”曲无劫、昊典、原道……
在这里面,剑意即人,人留剑意。
他们是如此鲜明、清晰,就像从来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也没有任何两种剑意是相同的。
可在这一刻,它们在共鸣,
同属于剑仙的超拔意念,傲岸而纯粹,但彼此之间,却有一份对彼此的认同。
使得在某一个刹那,这份恢宏而绝妙的气象留印虚空。
这不是两位、三位,而是二十多位剑仙的共同“创作”。
就算是剑仙、就算是同门,如此机缘,也是千载万年难逢,而制作这幅画卷的修士,便将这一刻“截取”下来。
所谓的“截取”,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不可思议的手段。
不知是哪位,从连贯的时间长河中,截取这幅剪影,等于是将那一瞬间的世界“切”下,独立出来,化为此图。
没有什么别的炼器手段,却是浑若天成……这本就是天成之宝!
帝天罗怎么能用得起?
余慈心中,震惊和疑惑并存,可事实就是这样。
虽然内蕴的剑意不可能全数引发,虽然众多剑意达成一个微妙的共鸣和平衡,使得威煞内敛,但只是那份数十位剑仙意兴飞扬、气贯长虹的大势,便已拔至天地法则体系的最顶端,俯视万物,难有与之并论者。
当画卷与外界元气相激,自有金玉之音贯穿,透心刺神。
“暗蚀界域”中央,东昌子本来是以“心魔炼返”压制帝天罗,占尽上风。
可当此音入耳,便是呆怔。
他与帝天罗魔识相接,等于是同遭这件异宝的“洗炼”。
帝天罗早有准备,他可没有!
就算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就算是长生与否的根本差别,可在这样的剑意之下,他和帝天罗都是蝼蚁之流,“差别”什么的,又什么意义?
剑意清音瞬间截断了他的情绪念头,扫平所有,刹那空白。
在“心魔炼返”的关键时候,如此做法,与寻死无异。
顷刻间,包围着魔种的心神幽狱崩溃,魔种失了限制,立时生根发芽,就像是一株魔藤,在急剧成长的同时,毫无节制地抽取了其扎根土壤的所有养份。
所有的神意力量、情绪念头、生机活力,都在这一刹那被抽了个干净。
如此威煞的天成之宝,不可能维持太长时间。
画卷收回,暗蚀界域崩溃。
等人们摆脱了剑意压迫,尝试着移回视线,呈现在所有人眼中的,便是东昌子整个人枯萎、化为飞灰的场景。
围观者都是哗然。
海面上,帝天罗重新成为人们视线的焦点,她甚至还在原地,背对海岸高崖,分毫未动。
余慈却知,动用那幅画卷的代价着实不小,此时她也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但是,东昌子的被抽尽的生机灵气、神意力量,都去了哪里?
答案是:在帝天罗身上。
天魔体系中,最直接的提升境界的方式,就是他化魔染。
胜者全胜,败者全败,他化魔识之妙,尽在于此。
为何魔门修士进境往往远超同侪?也是由此而来。
东昌子的死,成全了帝天罗。
六欲天魔级别的根基法力,尽都移转到帝天罗身上,带着她一路冲关,转眼便触及了那层横亘在“超拔”与“凡俗”之间的厚重关隘。
刹那间,劫云倾覆,仿佛数千里的厚重云层一发地压下来,与海面相接。
在其中,帝天罗的气机非但没有见机收敛,反而持续高拔飞扬,与天地伟力接触、交缠。
围观者又是骚动,帝天罗竟是要在此时此地,破关渡劫!
人影纷纷飞离,但凡是长生中人,当真有多么远,跑多么远,免得遭遇池鱼之殃。
余慈和宝蕴却没有动。
宝蕴还问:“要不要使坏……绝色呢!”
这是她第三次强调,显然帝天罗给她的印象十分深刻。
天可见怜,余慈今天还没见到帝天罗的模样呢。
他心里突又一动:以魔心拟天心,说起来,和宝蕴十分契合啊……
此时正是天劫临头,如果宝蕴身化姹女阴魔,寄神夺舍,都不用余慈出手,便是个顺理成章的局面,要省不知多少力气。
既然动了念头,自有与之相配套的许多法理依据,层叠而生,将单纯的念头,转化为渐渐清晰的思路。
眼看思路成形,余慈却是一怔,神思突然偏移,被天地间的某种现象所吸引。
劫数激发之时,天地法则体系的结构状态,不可避免有了变化。
到了余慈这种境界,很多时候,形状就是本质。
余慈早就知道,拦海山周边,是一片“低洼地”,赵相山也曾说过,这是域内域外法则体系冲突的结果。
但这种认知,失之简略。
直到帝天罗强渡劫关,引爆了周边天域的法则乱相,更细节的东西,才进一步呈现出来。
此时此刻,余慈意识舒展,便循着法则的动荡,轻飘飘穿透了真界法则体系,直抵外域,对那边的法则结构,也有了较为真切的感应。
这也算是突破了某种局限——不是能力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余慈的心神顺势而行,不再拘于域内、域外,他跳了出去,从更高的层次“俯览”全局,
这是真实之域的层次,对余慈来说,并不稀罕。
问题在于,他仅单纯地以“认知”的方式,攀登上来,概览真界天地法则体系全貌。
上回的登临和观测,则是借大日法相施展虚空挪移神通,施加了强烈的动荡和刺激。
一动一静,认知的层次和精细程度,就是天差地别。
余慈早知道,包裹着真界的天地法则体系,不是一个“平滑”的理想形状,而是多处扭曲、凹凸不平的。
但在相对静止的状态下进行观察,还是头一回。
这能让他能更客观地了解常规情况下,真界的真实面貌。
把天地法则体系用“凹凸”来形容,其实不太恰当,这只是一个相对形象的比喻。
若将其视做一种“趋向”,还更准确点儿。
所谓的“凹”,就是存在某种引力,使别处的法则结构向那边倾斜、聚拢;
相应的,所谓的“凸”,则是存在某种斥力,将原本存在的法则都排斥出去。
其形成的原因、法则运化的法理,都不尽相同。
真界之中,这种凹凸扭曲的位置,比较明显的就有十多处。
最醒目的还不是拦海山,而是在真界中部,也就是天裂谷、万鬼地窟一线。
如果用“凹凸”来表示,那里就像是一座高耸的山脉,与拦海山相映成趣。
看到这种“地形图”,余慈陡然间就明白了。
怪不得呢,这些年在拦海山附近发现的缘觉法界碎片,数量、密度都超出正常水平。
要知道,缘觉法界的层次摆在那里,其碎片是真正能够嵌入法则体系中的奇物。
当年陆沉一拳将其粉碎,那些碎片留在北荒地底的还好,但凡是反冲上地面的,被黑暴一卷,散入天地,有相当一部分,肯定是顺着天地元气的流向,如水之就下,自然而然,流淌到这处“洼地”。
第一百一七十章 心炼困锁 三界变动(上)
余慈还能确认一点:
除非是有人力介入,否则缘觉法界碎片过不去天裂谷一线。
因为在天地法则体系结构中,天裂谷一线就是分割东西修行界的“山脉高地”,天地法则、相关元气自然向两侧分流,你不影响我,我不影响你。
东西修行界相对独立的法则体系,应该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根据余慈目前掌握的信息,他知道,之所以出现这个“高地”,就是传说中,浑蒙太古的那一个“翻身”,使血狱鬼府与真界碰撞在一起,强行挤了出来。
从这个思路延伸出去,余慈又发现,拿那些凹凸的位置与真界勘舆图相比对,天裂谷一线与血狱鬼府相连、拦海山是与域外相接、洗玉湖之下有另一处水世界……几乎每一处地点,都能与别处虚空世界的“接触点”一一对应。
或许是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宏观级数问题,也只有与之相同级数的“力量”,才会造成凹凸异化。
当然,这种事情,地仙、神主也能做到,但他们是另一种形式,力量层次逊色许多,技巧应用方面极其高效,持续时间则要看情况了。
明白了其中的法理,思路自然更加清晰。
余慈就本着法理,从赵相山处收集信息,计算时间、天地法则体系变化,逐个筛选,很快将三劫以来,那些“低洼地”都梳理了一遍。
北荒本身就算一处,其周边天地法则体系结构,与拦海山有点儿相似,都是受到外域的“挤压”,只是没有拦海山这么稳定,早先时候,长年肆虐的黑暴,就是其混乱的表征。
这样的环境下,很多缘觉法界碎片都会给抛出来,顺着凹凸不平的法则体系走势,缓慢移动。
往西,是天裂谷一线的“高地”;往南,承载着八景宫“云外清虚之天”的云中山脉,便如另一堵屏障,封住了南下之路。
那些碎片只能往东、往北。
往东的话,北地三湖区域总体平滑,洗玉湖附近又是一处“高地”,将碎片移动的方向,“引导”向了拦海山。
若往北,类似的区域,也不过三两处而已。
余慈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心有定计,余慈也回过神来。
之前他在这儿走神,固然是因为缘觉法界碎片的重要性,可后来进入长考模式,严重偏离方向,却是有一个更实际的理由。
他在等,等一个交待。
而如今,时间已经给得相当充分,那边还没反应,余慈就不客气了:
“宝蕴哪……”
“嗯?”
“你想怎么处置,就随……”
“慢来!”
卡在他的话尾处,一道远来的讯息闪电掠至,与他心神相通:“你这冒失鬼,且慢来,这女子我还有用!”
余慈嘿地冷笑出声,旁边的宝蕴看得奇怪,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抿唇微笑,自顾自去看海面上的天雷劫数,不再理会这边。
余慈不紧不慢地回应:
“知道是你搞鬼!不是闭关么?”
“刚出关。”
“用你的时候闭关,求我的时候出关,你神机妙算的本事,越发地了得啊。”
“惭愧、惭愧,其实事情就是这么巧……”
和余慈远距离通讯的,正是影鬼。它应该是从小五那里得了最新情报,知道磁光万化瓶的事儿发了,这才“主动”靠上。
早年自命不凡的这位,经过这些年的折腾,脸皮厚度早已返璞归真,进入了“没脸没皮”的至高境界。或许也是算准了余慈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打着哈哈,就想含糊过去。
可惜,此时的余慈,思接天地,贯通九法,坐拥黄泉夫人记忆,又有赵相山出谋划策,眼光见识早已不是当年可比,
回忆早年影鬼的种种指点、引导,还有这些年在北荒、北地的布置,若再看不出门道儿来,这些年也算是白活了。
“勘天定元在即,无劫剑仙……的影子大人,您就不想说点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总绕不过你去!”
影鬼又是抱怨,又是安抚:“你要说这档子事儿,当年我可不是瞒你,那时给你说了,你能懂吗?只是大罗天,就够你喝一壶的,再说天地法则体系、天人九法,你确定不会爆掉脑袋?”
余慈“唔”了一声:“似乎有点儿道理。”
“肯定的啊!”
“那现在呢?你究竟想搞什么鬼,总能说出个名堂吧。”
“呃,你想知道哪条?”
“就从眼前说起……”
余慈看海面上,正在渡劫的帝天罗。
之前此人最大的凭仗,也就是灵纲画卷已经没用了,但感觉中,这位魔门俊秀始终都是从容不迫,仿佛行有余力的样子。
只这份气度,便是不同凡响。
可是,再超卓的气度,也不能解释她与影鬼之间,莫名的联系。
磁光万化瓶且不说,单论灵纲画卷的高绝层次,若没有人特意指点,一个未入长生的魔门修士,凭什么激发出来?
当然,影鬼怎么和帝天罗联系、或者说是如何利用的,已经没有了意义。
余慈只想知道,影鬼想用她做什么?最终目标又是哪个?
今天,余慈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哪知,影鬼传来的,是那种极其怨愤的情绪:
“早已经告诉你了,你自己想不起来,还怨我么?”
“懂不懂正常说话!”
或许是很久没和人这样斗嘴了,余慈有点儿小兴奋,习惯性地斥了一句,但很快,过往的记忆就翻了上来,当年他和影鬼的种种交流,历历在目。
他怔了片刻,猛然抓住了核心:“你要做……”
“我要做无劫剑仙。”
影鬼的气势突然就翻上来,就像他三十年前一样,单刀直入,不假伪饰,就连言语,都没有任何改变:
“我要取而代之!”
余慈倒有些被压制了,这份压力也使他彻底记忆起来。
影鬼曾讲过,大意是,无劫剑仙代表一种境界,代表万劫加身,却不死不灭的绝顶剑仙,是剑道止境,剑之终极。
曲无劫曾经是,却已跌落,而影鬼则明言,要代其上位。
为此,影鬼还和余慈有个约定。
当时余慈得了能够成就“自辟虚空”无上神通的大机缘,却因为修为、见识、积累的种种限制,无法成就。
影鬼就与他约定:
那时,影鬼帮他;日后,他帮影鬼。
余慈记得这个约定,也从来没有背约的想法。
可问题在于,现在就要用到了?
影鬼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本来我是奔着这一劫末去的,有三千年的缓冲期,可你进步得也太过神速,真界局势变化更是剧烈,这么一来,计划全盘打乱,只能临时调整,借一借外力。”
“外力,帝天罗?”
“她只是个诱因而已……虽说资质潜力都很不错。”
“激发画卷的手段,是你告诉她的?”
“自然,若非如此,她最多只能是借画卷洗练魔识,哪能像现在这样,他化魔染,强渡劫关?”
“等等,绕远了……就算你想成无劫剑仙吧,好好修炼不就成了,该帮忙的时候,我自会帮忙,哪还用到到外面搞风搞雨?”
“这一点,我也给你提过。”
“呃?”
“我给你要过自由……你觉得我这模样,能做无劫剑仙吗?”
如此坦白,让余慈也是无言。
目前的影鬼,说到底就是个法器元灵,且是余慈一手炮制出来的,也算他半个信众,依托余慈而存在,再怎么闹腾,也无法脱出余慈的控制。
哪家的无劫剑仙会是这副模样?
坦白讲,虽然一开始是仇家,可在余慈心底定位和份量上,影鬼比幻荣夫人还要可信得多。
二人结怨,多半在玄黄,如今玄黄塑灵成功,重获新生,唯一的死结都解开了。再算上早年大家也是同甘共苦,更受了不少好处,如果影鬼真有强烈的意愿,余慈不会阻拦。
而解决此项问题,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也很明确。
“你想转世?啧,好像撞车了……”
影鬼冷笑:“还有像我这样的倒霉蛋?哦,你是说……”
“大黑天佛母菩萨。”
余慈点出那个名字,然后就无奈了,应该说“英雄所见略同”吗?
无论是从证严的证词里,还是从黄泉夫人推演的可能性中,包括他自身的经历上,余慈都能找到足够的依据,证明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目的。
而且他还能确认,大黑天佛母菩萨及其盟友,正一步步地往这个方向努力,没有一刻停歇。
就在拦海山这里,似乎也是她们计划的一环。
为此,余很想看看影鬼的思路,是否能做一番参照。
“你具体准备怎么做?想兵解吗,我可以帮忙。”
余慈的笑话很拙劣,影鬼都懒得理会,只是按部就班地送来信息:
“当你的信众,只算是客串,修炼到一定境界,便能斩断信力联系;被你封道妖魔头颅里,当法器祭炼,心神气机的联系更好说;真正麻烦的还是心炼法火的烧炼……这里面法则聚合,严谨周密,看似解了束缚,其实陷得更深,可把我给坑苦了!”
说到这儿,影鬼那边就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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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书友问起中旬活动的事儿,做个解释:
18号开会,这两天赶材料赶成狗,所以活动顺延到19号,最迟不过20号。
至于内容,嗯……就是老老实实加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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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七十章 心炼困锁 三界变动(下)
在真界天地法则体系下,任何实质性的存在,都可以说是某几类法则的聚合。
包括人之形神,亦是如此,且是最最精妙的聚合结构之一。
正因其精妙,世人才能登上修行之途,世间妖物,修炼到一定程度,往往会化为人形,也是这个缘故。
影鬼的问题,就是出在了法则聚合结构上。
当年余慈为了给影鬼解开束缚,用心炼法火将困锁了影鬼的妖魔头颅炼化,移性换质,成为一类独特的“元灵”。
当时确实是方便了,可心炼法火乃是佛门神通,是出了名的严谨周密,所“炼制”出来的成品,也有这方面的特色。对别人也还罢了,对一个追求斩破所有束缚的剑修而言,可是糟糕透顶。
随着影鬼的修为境界飙升,这份束缚也是越来越大。
当然,影鬼真想斩断,也不是不可以,它有这份能力。
问题在于,它本就只是曲无劫的影子,因意外机缘而化生灵性,剑园中又遭受重创,立身的根基已经毁了。后来渗入心内虚空,跟着余慈厮混,独立性几近于无。
别看它凭着超卓的意识,重登长生之境,但那只算是“空中楼阁”,最多是把崩毁的根基重新梳理,形成一颗还算完整的“种子”。
既然是“种子”,没有合适的土壤和养份,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生根发芽的。
余慈为它炼制的“容器”,也只是“容器”而已,潜力已经到头了。
因为不想当“盆栽”,影鬼除了转世重生,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只是,就算转世,里面的学问也是很大的。
不说别的,只看大黑天佛母菩萨折腾出来的这些事儿,就知端倪。
当然,对余慈来说,最重要的是,“英雄所见略同”,类似的情况下,影鬼的思路,十有**也是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想法。
同样不可忽视的,是黄泉夫人记忆中对此的推衍,也可为验证。
为万全计,余慈甚至还问了赵相山:
“你觉得如何?”
赵相山则是刚刚接触到影鬼这一枝隐藏的力量,不免意外,光是调整自己的定位,都要多费不少功夫。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回答的时候,就更慎重、也更玄乎:
“禀天君,愚意以为,当事态放大到宏观尺度,往往会变得很简单,因为说来说去,路径就是一种‘必然’。”
余慈明白,赵相山的这种“玄”,其实就是谨慎态度下的确凿认证。
必然么?
确实如此!
所以,大黑天佛母菩萨对她的目的,一直讳莫如深。
如果不是证严和尚继承了血僧屠灵的记忆,长年思索有成;如果不是余慈深入了解了《三际经》的经义,可能至今也摸不着头脑。
可一旦知道,顺藤摸瓜,后续的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余慈喃喃念道:
“他年劫去后,三界天通,不设障锁,六道浑一,难分贵贱……三界天通,三界天通!”
对大黑天佛母菩萨来说,巫神的法则体系应该是最讨厌的玩意儿了吧。
所以,对她来说,血狱鬼府也好,九天外域也罢,最好都掺合进来,趁天地大劫暴起,天地法则体系混乱之时,扫荡樊篱,重塑体系。
余慈早就知道大黑天佛母菩萨那边的思路,也知道八景宫非常防备这种威胁,所以不惜用平都玄阳界换了昭轩圣界,将类似的可能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问题是,知道并不等于“洞悉”。
知道天人九法的概念,和深谙天人九法的运用,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同样的,八景宫的防备,也只是概略而言。
他们堵得了昭轩圣界,堵不了所有的“危险”地段。
拦海山是一处,对应九天外域;天裂谷是一处,对应血狱鬼府。
这是明摆着的,但也未必就是这两种选择。
比如北荒,此时的黄泉秘府位置,已经与血狱鬼府相接,对天地法则体系的影响也颇为明显,而那边的碧落天域也很“薄”,更利于三方对接。
影鬼就在那边做了许多功课。
进一步细算,北地三湖区域的几个虚空世界对接点;包括东华山封魔防线,都有可能。
现在余慈明白了,过去这些年,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四面出击,十有**就是要增加可以作用的“点”,就算八景宫察觉到了,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如今,八景宫主要是在北地灭火,对拦海山这种边缘地带,倒是有些忽略了。
实是无数劫来,这里都是敏感地带,历代修士多有加固。
就像四极天柱,都知道那里是真界的边缘,也是受九天外域影响最大的地方,可有了天柱支撑,倒一跃而成最稳固之地,只要脑袋正常,都不会打那里的主意。
不过,余慈倒是认为,在未来的趋势中,拦海山的可能性不小。
因为目前这里的局势、气氛非常微妙,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比如影鬼。
“你说帝天罗是诱因……你准备在北地做些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魔门各派应该知道魔门东支在做什么。”
以影鬼的精明,自然不会漏过余慈情报网络中的信息,魔门东支派翟雀儿在洗玉湖搞鬼的事儿,他很清楚。这次以磁光万化瓶为诱饵,牵动帝天罗、东昌子,激化矛盾,就是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将这个秘密暴露出去。
理由很简单:
“北地魔门的均势维持太久了,他们需要一个理由;魔门东支在拦海山以东的势力范围也是根深蒂固,这边稳得住,别人,比如大黑天佛母菩萨,就很难下手。”
“……你也想玩这一手?”
“不如此,就摆脱不了束缚。就算你放我自由,可心炼法火的作用摆在那里,佛门法理摆在那里,这是那群秃驴在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基础上,延伸出的最严密的体系,讲究的就是轮回无尽,不向他们投诚,就永远沉沦红尘……这份因果束缚,我先天不足,斩之不断。
“这种情况下,有人帮忙趟路,我高兴都来不及,给他们使点儿便利,又能怎样?”
唯恐天下不乱……
影鬼坦然的态度,让余慈无话可说。
他和罗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萨交手这么多回,几乎以为自己是维持真界和平的重要力量,哪想到自家背后,早有人在那儿使坏了。
这时才知道,当年的承诺,可是沉甸甸的,压手得很。
余慈也必须承认,影鬼的介入,其实与自己的主要目的,没有本质的冲突。
黄泉夫人就不止一次提起此界“命中注定”的大变革。
不管那女人的性格心计如何,这份判断还是值得信任的。
以余慈目前的实力,要想重立上清,就必须要找准时机,做不了弄潮儿,也不能去做抵挡大潮的不自量力之辈。
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至少做了三劫准备的阴谋,不是那么容易阻止的。
八景宫做不到的,余慈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况且,若他真想发力,节外生枝,影鬼说不定就敢一剑劈过来。
抓着真界大变革之后的空档,迅速起势,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这是要成事……
若纯粹想坏事,余慈也要等!等一个好时机!
就像赵相山所说的那样,既然只是想坏事,就要坏在骨子眼儿里。
思路理顺,余慈发现,他现在还是盯着星炼铜比较实际。
看海面上,驾驭磁力雷光,从容自若的帝天罗,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拿帝天罗去换的话,魔门东支会拿出多少星炼铜呢?
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位是影鬼抛出来的棋子,肯定是不好干涉的。
就目前的发展来看,魔门东支绝不会放过她,轮不到余慈介入。
作为宗门嫡传,东昌子的地位极高,魔门东支要能忍下这口气,才真叫奇怪。
算一算,东昌子的死讯应该传回去了……
几个时辰之前,魔门东支还能将类似于九鬼心铃的魔音,送到万里开外余慈的耳畔,没道理不对这边做出反应。
念头方落,隆隆的雷声中,忽地便插入了一道干涩的声音,没有质问,没有斥责,直接就念颂起韵律古怪的咒文,渗入海天之间几如墨染的劫云深处。
一声引得百声应。
咒文的作用非常明显,便在幽暗的劫云深处,“涂抹”了一段暗红光芒,仿佛是凿开了通往某处魔国的口子,万千魔影突兀涌出,在有限的空间内堆叠在一起,瞬间拉开了魔劫的序幕。
余慈分明在里面感受到了不止一个“天外劫魔”层次的气机。
这完全是碾压好不好?
魔门东支这是要渡劫之机,直接灭杀帝天罗啊。
余慈很奇怪,问起影鬼:“你不出手吗?”
“她是诱因,不是鱼饵,何必急着提钩?”
影鬼的回应非常冷漠,不过很快话锋一转:“这女人心计颇深,既然敢过来,自然有所仗恃。”
“她的仗恃不是你?”
“当然不是,目前我这状况,最忌讳的就是赤膊上阵。再说了,就算咱们凑上去,你觉得她会搭理你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根本加持 他化魔子(上)
帝天罗不知道,还有一个奇特的存在,盯她已经很久了。
面临着此生以来,最大的劫关,她保持着一贯的专注。
滔滔云气之中,劫雷依旧肆虐,然而其威胁陡然间下降到了第二位,代之而起的,是成千上万的劫魔,狰狞丑陋,层叠扑来,乍看去就像是污血自高空泼下,眨眼间就要将她淹没。
“污血”中至少有三头天外劫魔,同时将她的气机锁定。
这不是正常的渡劫流程。
常规情形下,劫雷肆虐的雷区,很难形成汹涌的魔潮。
外魔都是通过内魔起作用,当破关渡劫者的心灵破绽在天劫中撕裂、扩大,才会有魔头生出感应,加以魔染。破绽大,魔染的程度、吸引的魔头自然就多;反之亦然。
这个过程,绝大多数时候会绕过劫云,直接作用在心灵深处。
如果天魔都是这般成群结队,无所避忌,天底下恐怕再没有一个长生中人。
面对这样恶劣、超常的局面,帝天罗的心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既然到了拦海山的外海,一切也都按计划进行,什么样的“意外”,也都不是意外了。
东昌子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注定是她破关渡劫的踏脚石;
正常的天劫也好,非正常的天劫也罢,她都要强渡过去,直指长生!
从头到尾,她的信念一以贯之。
也是因为这样,一直受她蕴养,隐藏在她神魂最深层的某种力量,悄然开启。
这力量的层次是如此深妙无端,像是黑夜里无声漫上的黑潮,直到拍上脚面,扑上口鼻,才为人所惊觉。
最敏锐的是“污血洪流”中的几个天外劫魔,它们本来是肆无忌惮地侵蚀目标的心灵防线,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目标击溃,中间甚至还彼此牵制一番,争抢美食,行有余力。
可突然间,某种刻骨铭心的力量,逆向冲开了帝天罗的封锁,没有任何缓冲和迟滞,已与它们的魔意正面相接。
刹那间,深邃的黑暗,永恒的恐怖已然降临。
三头天外劫魔连惊讶都来不及,同时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奔涌的魔意,则如水归大海,只是溅起一点儿浪花,便无声湮灭。
它们是主导魔劫的核心,它们的恐惧和痛苦,也没有一点儿缓冲,全数加给了周边的大小魔头,且是顺着最初引导它们的咒文来路,反噬回去。
一直念颂咒文的干哑嗓音本就是若断若续,便在此刻戛然而止。
代之而起的,是惊愕、难以置信的情绪。
这份情绪之所以如此清晰,是因那深邃无尽的黑暗、恐怖降临之时,帝天罗的心神自然延展,洞彻千里、万里范围内一切玄妙。
一切都发生得自然而然。
帝天罗并没有因为陡然变化的局势,而有什么意外。
她作为当事人,远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明白一切的根源。
海面之上,帝天罗双手结印,按照天魔仪轨,沉声念颂:
“一念他化,自在唯我。”
海岸高崖之上,余慈皱起眉头,而相隔亿万里开外,影鬼突然就哑了声息。
他们的反应还算克制,真正失态的,是那一位刚刚挨了咒文反噬,心神动荡的魔门东支强者:
“根本加持……不可能!”
帝天罗声色不动,在确凿的答案前,她不需要别人相信什么。
是的,她的力量来自于根本加持……来自于元始魔主!
真正深谙天魔之道的修士都清楚,元始魔主是非常“冷漠”的,更近于“圣人不仁”的境界。
境界的距离太远了,他不会关注无尽星空之中,某一点的某个人。
你敬他、爱他、谤他、恨他,都没什么区别。
被魔主垂爱,加持神通的例子,和被魔主降罪,剥夺力量的例子,都极少。
近年来,倒是有一个柳观。
帝天罗曾经花费力气研究。
是冒犯吗?是悖逆吗?
名义上是,可像他这样的人,明里暗里在魔门中多了去了,为什么倒霉的只他一个?
帝天罗认为,真正的原因,是本心迷失,是自甘堕落,是精进之心、超拔之心的废弃。
在血狱鬼府的百年磨练后,柳观虽然还是疯疯癫癫,到处找黄泉夫人复仇,但不管怎样,都是为他自己,为那一份源自本心的仇恨。
只这一条,就把他从堕落中救赎出来。
帝天罗没有遭遇黄泉夫人,她的意志强韧,信念坚定,更重要的是,她有明确的思路和目的。
在地火魔宫深处,一待就是三十年。
她严格依照天魔仪轨,虔诚礼拜。
地火魔宫之下,通向《太元天魔根本经》和《圣典》的九级台阶,难住了不知多少英才,越往下行,压力就越大,受两样根本典籍的吸引,聚合而动荡的强横魔意,随时可以将接近的修士催化成烟。
可帝天罗却是步虚以身,下行到第八级,其成就甚至超过了许多六欲天魔级数的大高手。
同时,帝天罗也是十劫以来,唯一一个在还丹和步虚两个境界,都打破地火魔宫“平台”记录的人,对地火魔宫修士都极其致命的强横魔意,在她看来,应该是最好的参照素材。
她从来不曾准备向元始魔主贡献所有。
她的心志由始至终没有偏移,她还是帝天罗,一个自具大野心、大气魄的女子。
她的目的很简单:
就要要让本人的实力,可以承载那份气魄,能够实现那份野心。
如此,最具效率的方式,就是学习元始魔主的那份法理奥义。
这是对元始魔主大道的认同。
是心与道的契合。
只有这样,才可使魔主见她的精进之心,见她的超拔之心,见她对“自在”的追求和向往。
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什么大日王,什么光魔宗的支柱,都如轻烟般散去。
她从来都不是为别人所起的名号而活,不是为别人的企盼而活。
因为纯粹,所以坚定。
三十载磨砺,帝天罗磨出了一颗“心核”,也磨出了与魔主“共鸣”的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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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乍封又解封,还是有点儿心神不定,只有这点儿了……今天开会,不知有没有时间补上,但肯定要给大伙儿个交待的。
现在节奏比较乱,需要一天缓冲,活动时间就定在20号吧。虽然从目前的情况看,怎么看都是自虐……
第一百一十八章 根本加持 他化魔子(下)
理论上,元始魔主不会响应任何人的召唤。
可他留在真界的根本典籍,即《太元天魔根本经》和《圣典》,却是可以承载他的力量和意志,同样,可以将这份力量和意志导向合适的目标。
帝天罗就属于这一类。
之前,受锢于层次境界的问题,帝天罗与魔主意志的勾连固然紧密,却难以真正发挥出来。
可随着天劫降下,劫关已经被磨得如纸一样薄,帝天罗早早体悟大日真意的好处,也在此时彻底显现。
从法则层面上讲,她已经具备了一位成熟的长生真人所需的条件,目前需要要的仅仅是一个契机而已。
现在,契机来了。
虚空似乎响起琉璃的破碎声响,那代表着天地法则意志与某个强大个人意志的又一次妥协,代表着天地法则体系中又进入了一个搅局者,代表着这片已经足够混乱而脆弱的天地中,又加入了一个变数。
劫关破碎,天地法则意志仿佛在羞怒中做最后的渲泄,因天地大劫而强盛了数倍的雷霆,飞落如雨。
但此时此刻,雷霆之下的帝天罗依旧保持着结印礼敬的仪态,在她身外,有一层幽暗的阴影,任雷霆电光如何璀璨刺目,却始终照映难透,摧之不垮。
与之同时,亿万里开外,地火魔宫深处,一直深埋在万里地底的两部根本魔典,正掀起一波难见休止的黑潮,其影响力跨越虚空,无远弗届。
刹那间,真界内外,跨越不知多少亿里的广袤范围内,几乎所有的魔门修士,心头都是微微一跳。
可同样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相当一部分直接将这个征兆忽略掉。
只有地火魔宫,还有此时的拦海山,一则以近,一则以直观,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别看万千雷霆闪耀,可那幽暗沉寂,又绝大恐怖的深邃魔意,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弱化之势。
魔意横亘虚空,“污血”似的天魔洪流就此轰然四散。
三头天外劫魔的战力,其实还要胜过帝天罗导引过来的力量,可层次和境界的差距,直接撼动它们的本能,自身的意识都是浑浑噩噩,以至于战栗不休。
对天魔这样几乎实质的族群而言,意识的明晰与否,就是存在的根本。
帝天罗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礼赞之声响彻海面,本人心意则运化于微妙,将借来的魔意塑为凌厉刀刃,隔空斩落。
三头劫魔就这么憋屈地死个了干净,他化魔意扫过,将其精气吞噬干净。
相当一部分充为祭品,而剩下的,尽被帝天罗消化。
帝天罗登时真气盈满,气机圆融,天地法则意志亦让出一头地。
此消彼长之上,她纵声长啸,气浪弥盖四方,海上波平如镜。
帝天罗破隘通关,魔门东支的强者反应也是很快,短时间,已经从震惊的心绪中回神,更反馈宗门,得了旨令。他不声不响,凝神聚力,陡然间,有庞然巨掌切开云层,像拍苍蝇一般碾压过来。
海岸高崖之上,余慈看得“哦”了一声。
从他的角度看,出手的魔门东支修士,是不可轻忽的强人。
这是一个对天地法则体系已经有了精深造诣的强者,巨灵掌所过之处,混乱的天地法则体系,都是重构,有禁锢之力,四面而起。
他根本不给帝天罗机会,最大限度地利用层次境界的差距,要的就是一击中的,彻底灭杀。
可此时的帝天罗,也没有任何被“迈入长生”的喜讯冲昏头脑的表现。
只刹那间,她的身形完全虚化了,化为一道电光,逆势蹿上半空,与即将消散的劫云雷火混在一处。
如此手段,就像之前对东昌子所做的那样,凭借对天地法则体系的解悟,以魔心拟天心,散入法则体系深处。
东昌子也是六欲天魔,一时间都中了招,此时她跨过劫关,与天地法则意志达成妥协,对天地法则体系的了解更加深入,效果自然更加惊人。
那位魔门东支的强者虽然在境界上还要胜过东昌子一筹,却没想到帝天罗竟然有如此成熟的法则手段,而且劫云周布,霹雳横飞,对帝天罗更是如鱼得水。
巨手之掌劈开了劫云,却失去了帝天罗的方位。
他也是老牌的强者,应变速度极快,干涩的咒音又起,使出了咒杀之术。
不再搞那些清晰明白的,而是借咒术的“混沌”之秘,感接天地,纯凭感应,搜索帝天罗的踪迹。
这种撞大运的方式,往往有比思维更敏锐的洞察力。
而他纯熟的咒法手段,也暴露了足够的信息,让余慈这边明白了他的身份。
赵相山飞快地交给余慈相关情报:
“咒鬼”怀琛。
这是一个两劫前从飞魂城叛出的大巫,运用咒术,正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也在此时,怀琛冷笑:
抓住了!
连数五轮扫荡之后,他终于重新锁定了帝天罗的气机。
那一位,仗恃自己刚刚渡过天劫,天地法则意志懒得离会,大胆切入层层劫云深处,直奔高远天空之中。却不想想,他能够受宗门委派,过来处理此事,自然也是有所凭依,难道能避过天心锁定,就你一人吗?
怀琛咒文再发,不再追求一击打灭,而是层层加压,以咒法之力,重新构筑法则牢笼,要将帝天罗所仗恃的法则屏蔽掉。
同时他真身也在不断接近中,一旦跨过这段距离,立刻展开一门神通,有帝天罗好受的!
坦白讲,在另一层面,怀琛是有些不安的。
刚刚心神的悸动,他是清晰感觉到了。
当前局势下,很容易就会与帝天罗身上的“根本加持”联系在一起。
虽然从真界的某个时段开始,元始魔主的直接影响力,已经逐步下降——这是魔门大能的反制力,也许同样是元始魔主自身的需要。
但作为魔门唯一的信仰,其震慑力不管多少个世代更替,也不会磨损。
任何一个得到“根本加持”的魔门修士,在宗教意义上,都极其重要。
夜长梦多,偏偏他又不能太过急切,这种矛盾的情况,让怀琛很不舒服。
正因为如此,才会让真身赶来,尽快结束这场变故。
第一百一十八章 根本加持 他化魔子(全)
帝天罗穿云破雾,游走于雷霆之间,疾若电闪,又飘忽不定,也亏得怀琛咒术了得,死锁气机,才不至于被她甩开。
可这样的移动方式,也使得他因咒文封锁消耗的力量,暴增了数倍,一些本不应该触及的法则,也被影响到,这就等于是对天地法则意志的“挑逗”啊……
怀琛真有些受够了,而就在他情绪波动的瞬间,帝天罗冲出了厚重的劫云,飞遁到万丈高空之上,身形依旧虚化,却已介于虚实之间,似乎是这种状态非常耗力,不能长久保持。
见此,怀琛心头一喜。
就目前而言,厚重劫云之上的高空是真界最为澄净的区域,当然,也是最危险的,常规情况下,也有极光元磁和碧落风灾轮番作用,如今天地大劫肆虐,环境更加恶劣。
但不管怎样,摆脱了劫云,一切都好说!
他念颂的咒音激响,在天地法则结构中跳跃、拼接,咒术已经化形。
魔门东支敬奉无量虚空神主,在虚空法门上别有造诣,怀琛叛出巫门,投入魔门东支后,也是在虚空法门上狠下了一番功夫,此时他咒文勾动天地法则,虽然不脱咒术的繁杂,结构上却仿佛是一所恢宏的殿堂,自成一格,要将帝天罗困锁其中。
帝天罗似乎也发现了危机,甚至都不顾得飘忽移位,而是直线加速,朝远方天际飞遁。
此时漫漫长夜已快过去,天**晓,云海尽头、幽蓝天空之间,微露曙光,那是东方……魔门东支的大本营,
莫不是冲昏头了,自投罗网?
对帝天罗的方向,怀琛感觉意外,以至于都出现了判断失误,他的真身虽是从东方来,却错开了角度,还要调整方向。
就是这么一耽搁,帝天罗已经扑入了云海与天穹交界处,身后是咒文架构的弥天盖地的阴影,要将她吞噬进去。
恰在此时,东方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
帝天罗骤然加速,身形再度彻底虚化,投入其中。
怀琛呸了一声,此时他的真身已经斜插过来,不再耽搁,一声暴吼,施展出法相天地的神通,顷刻间化为踏海顶天的巨人,澎湃的力量在巨躯中往来奔复,带给他无穷无尽的信心。
莫说帝天罗化光而遁,就是真正的太阳,他也能……
一念未绝,前方视野一亮,红彤彤的光芒像是逆冲而来的潮水,在劫云之上铺开,瞬间将咒文所化的恢宏殿堂淹没,朝阳之辉,扑面而来,刺入他眼睛,又打入他的胸口,前面边身躯都微微发暖。
怀琛忍不住眯起眼睛,但下一刻,他就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纯粹自然的阳光中,分明渗透了帝天罗的杀意,无声无息间给他一记狠的。
真意与大日互通,法身与阳光浑融,怀琛这才想到帝天罗的绰号:
大日王!
这是隐藏在光芒下的暗杀,时机卡得实在太好,一击就让怀琛受创,当然,最可恶的是冲垮了他辛苦架构的咒法封禁殿堂,反噬随即到来。
形骸精神的双重冲击,让怀琛情绪波动。
可他很快就骇然发现,就算他闭上眼睛,封锁周身元气,屏蔽身外虚空,却仍有一**日,光芒灼灼,闪耀心头,丝毫不见衰减。
中招了!
大日真意由外而内,直攻心防,甚至已经是有所魔染,直接在他心中刻印日轮,照彻神魂内外。
固然是光芒无穷,怀琛却分明感受到了更深处幽暗恐怖的本质。
“根本加持……”
怀琛能够动手,就是已经压过了对“根本加持”所代表意义的忌惮。
可在此刻,心中却忍不住想起与之相关的种种传言,不可避免地为之颤栗,刚刚灭光逐日的豪情,转眼间散了个干净。
在他看来,帝天罗最可怕之处在于,她虽是受到加持,没有被元始魔主的深邃魔意所限,而是发出了自己的光芒。
某时某刻,甚至使黑潮成为了大日的背.景,愈发地光芒万丈。
若心神圆融稳固,类似的念头绝对不会出现。如此这般,正说明怀琛心神受创,甚至搅乱了身中气机,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法相天地的神通再也维持不下去,他身形急剧缩小,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他还有一战之力。
可问题在于,帝天罗不陪他玩了……
那边甚至连魔染的意念都已收回,借着映彻碧落的阳光,化入无形,悄然离开。
若非临走之前,还不忘摄走磁光万化瓶,怀琛都未必能发现。
缓过了气机错乱的时间,怀琛仰天咆哮,怒发如狂。
“这一位……回去不闭关个三年五载,出来就是让人魔染的份儿。”
余慈其实都有点儿心动了。
帝天罗将大日真意融入“他化魔识”的法门中,或许失了隐秘诡谲,然而别有一番堂皇大气,对心神防线的破坏力,当真惊人。
虽然最后帝天罗退走,但从她的角度来看,已经是很完美了。
先杀东昌子,后败怀琛,其间破关渡劫,成就六欲天魔,更向全天下昭示了她身承“根本加持”,在北地魔门的地位,正如朝阳之升,喷薄而出,渐行中天。
“诱因哪……”
余慈话中意味深长。
影鬼死活都不愿再开口,抹不开脸面是一桩,心神的悸动是另一桩。
藏得真深哪!
影鬼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的,是那一位的存在。
“根本加持”,顾名思义,就是魔主根本法力的加持。
虽然中间多半是隔着《太元天魔根本经》和《圣典》,不一定算是元始魔主本人的垂顾,但谁也不能抹消其可能性不是?
若真如此,帝天罗完全可以用“魔子”来称呼了。
这代表着,隔了不可计数的漫长时光,元始魔主重新对真界发生了“兴趣”。
沉沉的压力,只要是余慈、影鬼这个层次的,没有谁能忽略掉。
余慈不免就问:“你究竟是怎么选上她的?”
“有灵纲剑图在,选上她不是很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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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个懒,也算两天更六千字吧。
明天是大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东支祭品 接踵而至
对帝天罗之事,影鬼还是心有不甘,却必须解释:
“这幅画卷乃是曲无劫当年以‘断水’之法,截留时光长河之一瞬而成,乃是他剑意的巅峰,同样也是论剑轩的巅峰,其中留存剑仙剑意共三十二股,共鸣而存,彼此影响,我以神意藏于其间,不至于被发现,可以做些手脚。”
“哦,原来如此……这是留的后路啊。”
“后路又怎地?当年那局面你也看到了,大梵那厮不是省油的灯……当然我是没发现,你他娘的才是最不省心的那个!”
在影鬼的描述中,他与灵纲剑图间的感应,也是到了长生真人境界,才慢慢恢复的。
正好这段时间,帝天罗正以此图淬炼心神。
在地火魔宫之底的九级台阶上,若非行此非常之事,使心神坚定,超乎常人,她也不可能拥有当前的成就。
影鬼见到“良材美质”,自然十分欢喜,只是地火魔宫那地界,他着实不敢久留,锁定目标后,没有仔细察验,错过了最关键的情报。
他只知道帝天罗出关之后,很快受到了当今魔门有数的强者,冰雪魔宫‘极祖’的青睐,北地魔门的局势,有剧变的契机。
觉得事有可为,就从小五处要来了磁光万化瓶,布了这个局。
对影鬼来说,这个局只算是连环局中的一环,甚至也不是不能代替。
可眼下,帝天罗喧宾夺主,造成的声势影响,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后续如何,还真不好说。
但不管怎样,魔门东支都绝不可能忍下这口气,如果影鬼有心、有胆,照样可以实现他的计划。
面对当前局面,影鬼举棋不定,需要考虑。
余慈倒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也许他算是近年来,少数几个与元始魔主接触过的人,而且,是“玄德破灭”之后的元始魔主。
迄今为止,他对“玄德”的理解还在比较粗浅的阶段,但大概也明白,这是与道经上所言“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比较相似的境界。
据说,这种境界已经被陆沉打落,相应的,元始魔主似乎应该变得更主动、更强势。
可余慈感应到的是另一种“态度”——虽然对那样一位深邃难测的存在,用“态度”来总结未免笼统,不过,给他的感觉就是:
观察者。
如果非要找一个类比的对象,则是黄泉夫人。
元始魔主的态度也好,做法也罢,更类似于黄泉夫人那种“无别有情之心”,而且,由于他的境界更高、距离更远,处事似乎更加随意。
余慈莫名有些感触。
小时候,在街上行乞,他也是浇过蚂蚁窝的,他会在意蚂蚁群落是怎样的反应,却很少去关注单个蚂蚁的命运,更别提去揣想其心理状态。
他不需要知道“蚂蚁”是怎么想的,只需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就好。
这个类比或许不恰当,因为元始魔主自己,也被这只“蚂蚁窝”里最强壮的一只,狠螫了一记。
可是通过接触,余慈确信:
真界与元始魔主之间,终究还是有相当的层次差距,还是有极其遥远的距离。
在这种前提下,“宏观”的尺度是最全面、最相宜的。
这是他的想法,也是黄泉夫人的推断。
正因为如此,那女人才敢肆无忌惮地借用元始魔主的力量,至于后果什么的,全不做理会。
当然,还有一点:
影鬼的目的,应该和元始魔主属同一个方向。
那位存在关注真界,显然不是想看到风平浪静,而是要看一场天地鼎革,就像当年在东华虚空……
至少在前期是如此。
梳理一下思路,余慈最终把这个想法给影鬼说了,且顺着前面的思路延伸下去,和影鬼聊起了天。
此时的真界,真的分成了两大阵营。
一者趋稳,以八景宫为代表;一者求变,大黑天佛母菩萨自然就是先锋。
但阵营内部,尤其是“求变”阵营,又是战得天昏地暗。
究其原因,还是要争夺“鼎革”之后的控制权——没有人是“为变而变”,归根结底,都是要在变革中实现别的目的。
影鬼突然问他:“你又怎样”
“啊?”
“你是想变呢,还是想稳?”
余慈就笑:“你不用担心我的立场,就目前来看,阻止那两位,是不可能的。八景宫恐怕都做不到,既然如此,不如顺应时势……”
影鬼没好气道:“我问你‘能不能’了吗?我是在问你‘想不想’!这么大的事,你就没有点儿自己的想法?”
“想法啊……”
余慈仔细琢磨片刻:“唔,还真没有!”
这是非常坦白的回答。
如果仅从自己的利益着眼,天地变或不变,对他真的没有太大差别。
他不过在世间活了一甲子而已,对凡俗而言,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但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刚刚开始。未来还有几千、上万年的日子要去过。
黄泉夫人说他“快节奏”,确实没错,修行、交游、宗门、传承,所有的事情,只能说是刚刚尝了个鲜,却因种种外力的推动,一举站上了此界的巅峰。
他有足够的实力自保,也有足够的资格去选择活法。
能限制他的,正是包括影鬼在内的,他必须在乎的亲人、朋友。如果把所有的外在因素刨除掉,他本心想要去做的事儿,也没剩几件儿。
不是他毫无主见,而是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自由度。
他不觉得这么活法有什么不好。
影鬼“哈”了一声:
“少年不识愁滋味。”
“呃?”
“没什么,你对三界变动这件事儿……太肤浅了。”
影鬼的答案让余慈无语,要不要比一比天人九法层面的法理根据?不是余慈自夸,在相关法理的理解上,真界能与他相提并论的,绝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同样的境界,他走布网天下的神主之路,自然要胜过“独栖一枝”地仙大能。
当然,余慈也很明白,影鬼的言语自有其依据,只不过这可恨的家伙,话说半截,就硬吞了回去。
“你故意的是吧?”
“难得你这么配合,老子何必节外生枝?”
“要不,我和八景宫的萧圣人聊聊天?”
“哈,去聊聊上清后圣的底细也不错,看看那群牛鼻子是怎么个表情?”
两人很久没有长时间的交流了,貌似开始斗嘴就停不下来,到最后,影鬼也没有说明白,余慈却是留了心,准备好好琢磨一下。
事情到这儿也差不多了。
现在不只是一方对拦海山感兴趣,影鬼虽然看走了眼,但天幸没有站在前台,暴露身份,在这儿点了火之后,依然可以置身事外。
两人暂时订下后约,决定先观察一番,再论其他。
高空中,那位前飞魂城大巫,正处在心神失守的要命阶段,脾气暴躁而不自知,要是现在魔染了他当然很好,可若不想节外生枝的话,最好还是趁他迁怒于围观者之前,闪远点儿比较好。
而且,余慈隐约也感觉到,更远方,魔门东支又有动作。
在拦海山地界,魔门东支起码是半个主人,能够运用的手段太多了,只不过今日被帝天罗完全超出常理的手段打了个猝不及防,才如此狼狈。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魔门大宗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场面,现在强留在这儿,就要有成为池鱼的心理准备。
“回见!”
影鬼干脆利落地切断联系,继续鼓捣他的阴谋。
余慈给宝蕴打声招呼,临时住宿的小镇也不用回去了,现在俱净坊的早市应该也开了吧。
余慈和宝蕴选好了分区,正一路下行,万魔池上,赵相山却是突然主动开口:
“天君,魔门东支的动作,应该会比较大。”
这一点,余慈也想到了,但没有提,只听赵相山说下去:
“护窝的猛兽,毫无疑问是最凶险的。金幡教北上,主上跨空而来,必然已经引起了东支的警觉,只是都算事出有因,明面上没有涉及他们的利益,才按捺不发,如今再有帝天罗这一出,若魔门东支再不使出强势手段,就不是大宗的做派了。”
“你是说,他们要借机发作?”
“正是,趁现在拦海山大乱未起,尽可能控制住局面。”
这一点可以理解,各方都有利益关切,谁也不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余慈刚刚还把天下各个势力划分为两个阵营,他不清楚魔门东支属于哪个,但派出翟雀儿在北地三湖搞风搞雨,可是相当的活跃。
问起赵相山,对面回答起来,倒是轻描淡写:
“必是求稳一派的无疑。”
“怎么讲?”
“不知天君是否知道,魔门东支的宗主鬼铃子,与黄泉夫人乃是一师传承。”
“有所耳闻。”
“此人修为距离自在天魔还差了一层,又不像东阳正教三魔君共主,却能在魔门分裂之后,聚合起一股势力,迁移北海之上,维持大宗地位,心计谋略都是上上之选。行事作风与黄泉夫人有点儿相似,都擅长借势,但性情趋稳,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嗯,然后呢。”余慈不认为,这是个充分的理由。
“魔门东支所在,便是这一处‘低洼地’,一旦变起,也就是法则变化最为激烈的地域,同样也是矛盾最突出的地方。当年天裂谷前车之鉴,没有哪个宗门想做在火山口上。
“此外,他派出弟子,赴洗玉湖勾搭苏双鹤,无疑是要在巫神头上做文章,这样一来,维持巫神现阶段的影响力,似乎更符合他们的利益。我听说,最近魔门东支补全了《自在天魔摄魂经》?”
“确有此事,也是我亲眼目睹。”
余慈说到这儿,哈哈一笑:”他们还想魔染巫神不成?”
赵相山意念平和:“相较于击杀、破坏,倒是魔染,最具可行性。”
“谁来动手?鬼铃子?柳观?还是……”
余慈突然就不说话了,其实,如果真的这么搞法,也不是没人能做到。
赵相山的心念继续透进来:
“这便是鄙人一直怀疑的事情,从天君处得到了相关情报后,更觉得可疑——如果不是单纯作为魔染的对象,而是作为祭品的话,可能性就变得很宽阔了。”
“……说得好。”
余慈还是首度夸赞赵相山的判断,因为他确实开辟出一个全新的思路,也清除了他前面一直未曾绕过去的思维障碍。
是的,如果做祭品的话,可真是丰盛啊!
思忖间,余慈已经进入到坊市中。
早晨的坊市还比较冷清,不过他已经听到了有关不久前天劫爆发的传言,几乎就在头顶上肆虐的劫雷,对这里的影响还是非常直接的。
余慈感觉到,有几个特别关注的视线。
他们自觉做得非常隐蔽了,却不知道,自家的心思,在余慈眼中,完全无所遁形。
应该是昨夜的变故后,坊市中各方势力都增强了警戒,对生面孔和扎眼的对象,都会比较注意。余慈把这两条都占全了,也不能怪人家关注。
余慈暂时收拾心绪,现在还是先把实际问题处理掉,再说其他。因为帝天罗这一出,拦海山外平生变数,不快点儿进行的话,还不知会陷到什么旋涡里去。
现在他一方面是找星炼铜,另一方面也要验证对缘觉法界碎片流向的判断。
前者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头绪,后者却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便是从刘善得那里听来的“杨名”。正好,洗玉湖那边,已经与杨德联系上。杨德对此事,自然无比配合,介绍了他兄弟的信息,也不忘请余慈提携。
杨名人如其名,在坊市中还是比较出名的,余慈二人不多时就找到了地方。
此时店伙计正好打着呵欠开门,迎面见了艳光四射的宝蕴,直接傻在当场。
余慈和宝蕴都不介意,只由余慈道:“杨名老兄在吗?我是杨德家主的朋友,顺路前来拜访。”
说着,就往店里去,店伙计早被宝蕴容光所慑,哪会阻拦,还帮着叫了一声:
“东家,大老爷的朋友来访。”
他这边话音未落,余慈忽生感应,转过脸去,正好看到一人来到门口,挡住了外面照明萤石的光芒。
“敢问,此处是杨名施主的店面吗?”
“施主?”
店伙计明显是被东方修行界罕见的称谓弄得糊涂了,待看到来人,灰袍散发,也不是预想中的和尚尼姑的模样,更是莫名其妙。
对待这位,态度明显就不一样了:“你是哪位?”
“行者胜慧,求见杨名施主。”
一板一眼的回应,却有种无形的力量,把店伙计的置疑填平。后者只是嘟哝了一句“今天古怪”,便转身去叫人,却没见到,前后两拨客人,彼此审视的目光。
这间店铺才有多大?
店伙计最初的招呼早就惊动了里面的主人,便有人从后进掀帘子出来,黑瘦矮小,没有一点儿店主的模样,声音却很宏亮:
“谁来找我?”
来人正是杨名,与洗玉湖那边传来的情报完全吻合。
据杨德所言,他这位兄弟手上活技还是不错的,精炼、制器都颇为精通,只是生有怪癖,喜欢收集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为人处事也不怎么成熟,和兄长、族人的关系,都比较淡漠。
当然,总要比外人强多了。
余慈早就想好了交流的办法,但紧跟着过来的那位,多少影响了他的计划。
他心念一转,微笑道:“敝人姓余,我在洗玉湖时,与杨德道友见过面,一见如故。听他说起,有一位兄弟,在俱净坊做生意,喜欢收集奇物,今日到此,顺路过来拜访,也看看能不能做成笔生意。”
听余慈提起兄长,杨名“哦”了一声,倒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
“那三位进来坐。”
余慈等的就是这句话,又笑道:“后面那位道友,与我们并非同路。”
轻轻巧巧把自家摘出去,看杨名如何与胜慧行者沟通。
杨名愣了愣,依旧直白:“这位……”
他却是没听到胜慧行者的自我介绍,胜慧见到了正主,双手合什,端正行礼:
“行者胜慧,见过杨施主。”
和自家伙计一样,杨名也是被这少见的人物和称谓弄得有儿晕,眉头自然锁起,嘴巴却不把门儿了:
“这位……我这儿小门小户,布施不起。”
屋里的宝蕴“嘻”地一声笑出来,对杨名的傻大胆儿,也是服了。
杨名不过是还丹初阶的修为,而胜慧行者则是扎扎实实的阿罗汉果,等同于长生真人,真要动恶念,只怕吹一口气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还好,胜慧心境修持甚佳,轻易不动嗔念,只道:
“此来不为布施,只为佛缘。”
“佛缘”两字一出,屋里余慈便挑了挑眉毛。
杨名没好气地回应:“我是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你这假和尚,想来做买卖就进来,想化缘就换一家……”
话没说完,胜慧行者一步跨入,将他嗓子眼儿里的话全给噎了回去。
杨名“哈”地一声,似笑实怒,他上上下下打量胜慧行者几遍,才道:“既然想做买卖,是买入还是卖出?”
“寻缘验宝须慧眼,请容许在店中一观。”
换了旁人,被胜慧行者这样“顶撞”,早发恼将其轰出门去,可杨名性格中,便有那么一层倔劲儿,越恼越要看胜慧行者的做派,甚至连余慈两人都忘记了:
“成啊,想要什么,你挑。可要是坑蒙拐骗,我不赶你,自有坊市的护卫请你出去!”
余慈在旁看得有趣,十多年不见,胜慧行者说话还是这么直白,几乎不带拐弯儿的,只是,这是相对于他的思维而言,没有相应的水平层次,还真要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余慈的笑容敛去,胜慧行者到这里来,显然有着明确的目的。
刚刚他说“佛缘”,难道这儿真有缘觉法界碎片的线索?
可为什么,到现在自己也没有半点儿感应?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胜慧行者对店中展示的种种原矿看也不看,径直往里走。
杨名“哎”了一声,想拦他,却被胜慧行者一句“佛缘或在施主珍藏之中”,给堵了回来,只能咬牙跟进去,
余慈与宝蕴对视一眼,一块儿跟上。
店伙计看得莫名其妙,也只能留在外面看店。
哪知还没坐下,又有人影大步进来,店伙计心叫邪门儿,可搭眼看去,便是惊了一记,忙叫道:
“哟,迟爷,您来了,我给您叫东家去。”
“迟爷”呸了一声,一巴掌刮在店伙计后脑勺上,用力倒不大:
“是你东家,老子的东家,你一百年也叫不过来!”
这人表面粗鲁,其实很有分寸,店伙计也不怕他,笑嘻嘻地道:
“今天邪门儿,刚开门,客人就不断……”
知道“迟爷”的身份、职司,他把之前三位“客人”的情况略提了一句,又道:“东家定是陪他们一起去库里了,您稍待,我……”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
迟爷摆摆手,一点儿都不见外,径直往里走,在店伙计看不到的角度,脸色略微发沉。
这三个人,恰好都是坊市着重戒备的目标。
不久前刚发生的事情,使得俱净坊内外风声鹤唳,他作为百炼门在此的护卫头领,自然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探底的。
希望能有一个让人省心的答案吧。
还没掀帘子进去,店伙计“呃”了一声,已是哑了。
迟爷扭头,却见有人踏进门来,笑呵呵地搭话:
“迟瑞老弟,今天巡逻到此?”
“原来是陈恩护法。”
一个护卫,一个护法,一字之差,地位可是天差地别,修为同样如此。
更别说金幢教强龙过江,近日来在拦海山地界,便是面上再怎么和善,骨子里也是那飞扬跋扈的味道,此人也不例外。
迟瑞敢在店伙计面前称“爷”,在来人面前,也只能是勉力维持着百炼门的气度不坠而已。
店伙计不知其间暗流涌动,只觉得邪门:
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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