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云变幻
大明内阁大学士一般就只三人,兵科给事中孙应奎这份横扫三位阁老的弹章一出,京师百官,朝野上下无不侧目,所有人都意识到大明朝廷又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首当其冲的便是内阁的三位阁老,谁也不知道这将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京师大小官员皆是紧张的关注着嘉靖帝的反应。
因为牵扯到座师张璁,一众新科进士对此事亦是高度关注,座师的荣辱兴衰对他们的影响那不是一般的大,张璁若是在这场争斗中胜出,一跃成为首辅,他们的仕途将顺畅的多,若是张璁失利,罢官致仕,他们在朝中就失去了一颗能够为他们遮荫乘凉的大树,没人关照擢拔,他们的仕途将步履维艰。
胡万里这是第一次见识六科给事中的风骨,也是第一次见识大明言官的厉害,小小的一名七品给事中,就敢弹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大学士,而且是毫不留情面的横扫首辅,次辅,这份风骨着实是难能可贵,难怪一众同年都希望能够留京做给事中。
所谓六科给事中,即吏、户、礼、兵、刑、工六科,每科设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给事中,品秩不过是七品,却是官小权重,掌侍从、规谏、拾遗、补阙,以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可封还制敕,钞发章疏,稽察违误,乃大明的监察机关,辅助皇帝处理政务,并监察六部,纠弹官吏。
六科给事中虽好,不过胡万里自问是没机会能够担任的,朝考对他而言,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朝考成绩不好,根本就没有留在京师任职的可能。
散值之后,胡万里方出的衙门,魏一恭随后便赶了上来,一路走,一边轻声问道:“长青对今rì之事如何看?”
胡万里瞥了他一眼,轻笑道:“瞧这风势,想来定是狂风骤雨。”
“不知恩师能否安然无恙。”魏一恭满是担忧的道。
胡万里不以为意的道:“咱们排名靠后,恩师荣辱兴衰对咱们影响不大,笑看风云便是。”
“长青倒是洒脱。”魏一恭不满的瞅了他一眼,缓声道:“朝中有人好做官,恩师这颗大树不倒,必然会对一众同年多有提携,咱们亦跟着受益菲浅。”
“那是。”胡万里点了点头,道:“不过这是神仙打架,咱们即便有心,亦无能为力,不笑看风云,又待如何?”
“此言甚是。”魏一恭点了点头,才道:“长青也甭藏着掖着,说说看法。”
略微沉吟,胡万里才道:“道宗兄对杨阁老如何看?”
杨一清历侍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官至兵部、户部、吏部尚书,武英殿、谨身殿、华盖殿大学士,左柱国,太子太傅,太子太师,两次入阁预机务,如今又为首辅,官居一品,位极人臣,大明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胡万里如此一问,是何意思?
略略沉吟,魏一恭才道:“杨阁老乃四朝元老,三边总戎,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熟知边务,用兵如神,算无遗策,灵机应变,动合时宜,学识博雅,文德武功,经天纬地。”
胡万里微微笑了笑,才道:“如此老臣,实乃国之瑰宝,然皇上年轻,登基时间不过八年......。”
虽然胡万里只说了半句话,但魏一恭却听的恍然大悟,嘉靖年轻,才二十二岁,又是兄终弟继,从藩王就帝位,但就这样一个在京师无派无系,毫无人脉的嘉靖,权yù却是极为旺盛,继位之初,他便用大狱、廷杖、罢黜等暴力手段镇压了二百多位朝臣,取得‘大礼仪之争’的胜利,总揽内外大政,加强了皇权。
象杨阁老这种四朝元老,自然不会是最佳的首辅人选,而他们的恩师张璁根基浅薄,此时反倒成了最大的优势,犹为难得的是他不似桂萼那般盛气凌人,结党营私,看来,胡万里是认为张璁最有可能胜出做首辅的。
想到这里,有不由敬服的看了胡万里一眼,这小子看人见事,一针见血,直指要害,实是个难得的党争人才,若是机会,人后怕是会大有一番作为。
在众人的万般期待中,嘉靖帝亲笔写诏书挽留杨一清,告诫晓谕张璁,下旨着桂萼自辨,以全君臣终始之义。
嘉靖一句‘以全君臣终始之义。’不仅让桂萼恍如五雷轰顶,大惊失sè,亦无异于向满朝文武表明了态度,这是要拿桂萼开刀了,桂萼在惊恐之下连忙上疏自辨,同时称病恳祈致仕。
消息传出,京师满朝文武皆预料到桂萼出阁已成定局,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更何况桂萼的政敌本来就不少,礼部给事中王准立刻又加了一把火,上疏弹劾桂萼举私人李梦鹤为御医。同时,他也不忘给张璁烧一把火,弹劾张璁徇私包庇部下参将陈璠,应该罢斥。
桂萼、张璁两人皆是在‘大礼仪之争’中力排众议,坚定的支持嘉靖而被快速破格擢拔的,在朝中可谓是政敌遍布,一众言官、大臣立刻纷纷上章弹劾,朝中风向立时为之一变,讨伐两人的呼声登时高涨。
桂萼不得不再次上疏,请求以病致仕,处于风口浪尖的张璁却是不甘示弱,而是以退为进,上疏乞请致仕,但在上疏自辨中,却将一应罪责都推到首辅杨一清身上,并且对杨一清大肆诋毁。
张璁此举无异于火上加油,而嘉靖却似相信了张璁的自辨,下旨褒奖张璁,这一来,满朝文武大臣立时群情汹汹,大明的给事中再次令胡万里震撼了一把,素以文采出众的工科给事中陆粲愤而上疏:
“璁、萼,凶险之资,乖僻之学,曩自小臣赞大礼,拔置近侍,不三四年位至宰弼,恩隆宠异,振古未闻,乃敢罔上逞私,专权招贿,擅作威福,报复恩仇。璁狠愎自用,执拗多私。萼外若宽迂,中实深刻。忮忍之毒一发于心,如蝮蛇猛兽,犯者必死,臣请姑举数端言之。
萼受尚书王琼赂遗钜万,连章力荐,璁从中主之,遂得起用。昌化伯邵杰,本邵氏养子,萼纳重贿,竟使奴隶小人滥袭伯爵。萼所厚医官李梦鹤假托进书,夤缘受职,居室相邻,中开便户往来,常与萼家人吴从周等居间。又引乡人周时望为选郎,交通鬻爵。时望既去,胡森代之。森与主事杨麟、王激又辅臣乡里亲戚也。
铨司要地,尽布私人。典选仅逾年,引用乡故,不可悉数。如致仕尚书刘麟,其中表亲也。侍郎严嵩,其子之师也。佥都御史李如圭,由按察使一转径入内台,南京太仆少卿夏尚朴,由知府期月遂得清卿,礼部员外张敔假历律而结知,御史戴金承风搏击,甘心鹰犬,皆萼姻党,相与朋比为jiān者也。礼部尚书李时柔和善逢,猾狡多智,南京礼部尚书黄绾曲学阿世,虚谈眩人,谕德彭泽夤缘改秩,躐玷清华,皆yīn厚于璁而阳附于萼者也。
璁等威权既盛,党与复多,天下畏恶,莫敢讼言。不亟去之,凶人之xìng不移,将来必为社稷患。”
工科给事中陆粲这篇弹章不仅文采出众,而且证据确凿,横扫朝中数名大员,弹章一出,整个京师为之哗然,一时间弹劾张璁、桂萼、刘麟、严嵩、李时的弹章犹如雪花一般卷进紫禁城。
嘉靖帝这次未再行回护,雷厉风行的下旨历数张璁、桂萼二人罪状,罢免二人所有官职,勒令二人致仕回籍。
第 17章 豪赌
京师南城,宣北坊。
散值回到四合院的胡万里独自闷在书房里发愣,他实在没料到,京师七月的这场阁权之争,最终是以张璁、桂萼二人被罢职,勒令致仕回籍而落下了帷幕。
这个结果实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这可真个叫天心难测,嘉靖帝也实在是让人太难以琢磨了,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卸磨杀驴似乎也无须如此急迫吧?按说不应该,也没理由,虽然他对明史不甚了解,但从嘉靖帝继位之后所表现出来的jīng明和偏执,这事应该不会如此简单。
难道说,这场阁权之争尚未结束?这种可能还真不大,张璁、桂萼二人政敌无数,偏又不知收敛,如今专权招贿,报复恩仇,擅作威福,证据确凿,岂能再有翻身机会?想到这里,他眉头不由微微一扬,如今可不是法治社会,皇帝才是老大,一言可决生死,特别是对嘉靖这个有点偏执xìng格的皇帝而言,他此时绝对不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因为这对他没有好处。
正自怔怔的出神,小厮李风烈在门外禀报道:“少爷,同年魏一恭,李良两位大人前来拜访。”
一听是他二人前来,胡万里心知两人是为了张璁被罢职回籍之事来的,估计是心里不舒服,张璁这位座师在他们这些门生还未授予实缺便被罢职回籍,对他们这批新科进士的打击不可谓不小,当下他便沉声道:“有请。”说完便起身迎了出去。
在门口一见面,魏一恭便含笑道:“怎得一散值就不见长青的身影?衙内衙外寻了半晌,也不见你,估摸着你先开溜回家了,果不其然,走,大家今儿心里都不痛快,一齐去买醉,一醉解千愁。”
“一醉解千愁?”胡万里微微笑道:“道宗兄何来这许多愁?”
李良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长青何时溜回家的?不是还不知道吧?恩师罢职回籍了。”
“如此大的消息,京师早已传遍了,我岂有不知之理?”胡万里微微一笑,道:“若是为此不痛快,则大可不必。”
“长青还有惊人之言?”魏一恭狐疑的问道。
胡万里微微一笑,却不言语,李良便催促道:“有话见面再说,去迟了,他们怕就喝高了。”
三人当下出了门,叫了‘二人抬’小轿一路径往水泡子的‘静心轩’而去,那地儿靠着一大片海子,树木多,环境好,离着户部亦不远,他们几个平rì里喝酒都喜欢在那里。
进的店来,蔡克廉、周志伟等人果然早已经喝开了,三人一进后院,周志伟便起身嚷嚷着要罚酒,胡万里扫了几人一眼,见还未喝高,不由暗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李良,道:“去将院门关了,没吩咐不准人进来。”
见胡万里神情肃然,李良知他要紧话说,忙起身去关院门,周志伟让座之后,一边斟酒,一边笑道:“无事不可对人言,关门做甚?咱们又没狎jì饮酒。”
“事关一众年兄的前程,还是谨慎一点好。”胡万里沉声说道。
听的这话,蔡克廉、周志伟、孙光辉、杨献可,黄正sè几人都是一怔,齐齐望了过来,胡万里缓缓的看了几人一眼,才道:“咱们几兄弟既是同年,又同在户部观政,情分远甚一般同年,今番年弟要豪赌一场,不知可有年兄愿意奉陪?”
周志伟当即便道:“长青如此说可就见外了,且说要如何豪赌?”
“恩师罢官回籍,我yù当众送别。”胡万里沉声说道。
在座几人听的都是一怔,张璁是座师不假,可他在朝堂之上仇敌无数,今rì被罢官回籍致仕,京师不知有多少人弹冠相庆,当众送别,有必要吗?除了招来无穷的后患,可说没一丝益处,眼下他们这些观政进士马上就面临着朝考授官,这节骨眼上,出这个风头,简直就是拿仕途开玩笑。
怔了半晌,杨献可才迟疑着道:“长青,咱们观政已经四个月了,随时皆有可能朝考授职。”
黄正sè亦紧跟着道:“咱们排名靠后,恩师风光之时,咱们也未得到额外的关照,送别,也轮不上咱们这些排名靠后的。”
“都甭急。”魏一恭沉声道:“长青既然说是一场豪赌,必然另有原因。”
周志伟亦微笑着道:“长青上次说,恩师有胜出的可能,如今恩师已被罢官回籍,难道长青仍不甘心?”
“诸位年兄。”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恩师罢官回籍,咱们不去送别,朝中恩师的一众对头难道就不会刻意针对我们?”
“要针对也会针对排名靠前的。”李良一口接过话头道:“这对咱们而言,可能反而是个机会。”
胡万里也不理会他的插话,兀自接着道:“我敢断言,敢去,肯去当众送别恩师的同年绝对不多,甚至可能没人,我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博取印象的机会。”
张璁已经被罢官回籍,博取印象还有什么用?一直没吭声的蔡克廉忍不住问道:“长青兄难道认为恩师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工科给事中陆粲的弹章可是言之凿凿。”
胡万里笃定的道:“即便铁证如山,只要圣眷仍在,恩师东山再起,亦是必然。”
听的这话,众人都是两眼放光,张璁若是真能复出,那极可能就是首辅,有一个当首辅的座师,他们绝对有机会平步青云的,孙光辉忙殷勤的为他斟了一杯茶,道:“长青润润嗓子,且给咱们细细解说一番。”
胡万里呷了口茶,才缓声道:“恩师是否能够复出,取决于皇上对恩师的态度,你们可曾留意到,恩师上折乞休的自辫折,皇上是下旨褒奖的,这才是皇上对恩师的真实态度。至于下旨革职罢官,勒令致仕回籍,那是拜陆粲的弹章所累,因为陆粲的弹章涉及面太广,一下就攀扯出众多的大员,皇上是担心引起朝局动荡,不得不罢斥恩师,以平息众怒,稳定朝局。”
黄正sè听的一愣,不解的道:“难道皇上就不虑罢斥了恩师,一众言官大员会乘胜追击?这岂非照样会引起朝局动荡?”
第18章 分歧
对于黄正sè的不解,众人都未理会,一个个心里都在琢磨着胡万里的这番话,嘉靖帝下旨褒奖张璁,那是在给事中陆粲的弹章之前,如今,张璁被弹劾专权招贿,擅作威福,嘉靖帝还会对他青睐有加?这可是有些牵强了。
略一思忖,周志伟才看了黄正sè一眼,而后又看向胡万里,沉吟着道:“长青此言不无道理,陆粲的弹章涉及到朝中诸多大员,罢斥恩师,确能收扬汤止沸之效,只是......。”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院门,才放低声音道:“皇上素来强硬,“血溅左顺门”事件,一下就亭杖二百余朝中大员,直接打死十七人,以皇上之强硬风格,岂会在乎这点众怒?”
“血溅左顺门”事件是大明立朝以来最严重的廷杖事件,连同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九卿、监察院都御史、六部侍郎在内的京师各部院大小官员以及詹事、翰林、给事、御史、大理及六部诸司等官员,总计二百余人,集体在左顺门外以憾门大哭的方式哭谏,被嘉靖帝当场镇压,京师官员士绅百姓人尽皆知,却皆是讳莫如深。
听的周志伟这话,一众人不由大为赞同,以嘉靖帝如此强硬的xìng格,确实不会在乎这点子众怒,杨献可当即点头道:“本中兄此言甚是,愚以为皇上罢斥恩师,应是看了陆粲的弹章之后,龙颜震怒所至。”
胡万里扫了几人一眼,缓缓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血溅左顺门”事件,那是皇权与阁权相争,对嘉靖而言,是丝毫不能退步的,否则就是皇权旁落的下场,嘉靖岂会手软?但此番杨一清与张璁、桂萼相争,却是阁权的内部相争,丝毫不涉及皇权。
这xìng质完全不一样,嘉靖又岂会一味的强硬?这从他一开始对此事的处置手段就可看出端倪,对于兵科给事中孙应奎的弹章,嘉靖帝是亲笔写诏书挽留杨一清,告诫晓谕张璁,下旨着桂萼自辨,明摆着是和稀泥的态度。
再则,在‘大礼仪之争’中站队的可不仅只有张璁、桂萼两人,还有方献夫、霍韬、汪鋐、席书等一众既得利益的大臣,他们岂会袖手旁观,唇亡齿寒的道理谁个不懂?他们定会施以援手,此时,救张璁、桂萼,就是等于自救!
不过,胡万里也不想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这次朝局变化,不仅是次难得的出头机会,也是一个极为难得的试探机会,与周志伟、魏一恭等七人搅合在一起已经三个月了,平rì里也看不出什么高低,正好借这机会试一试各人的深浅。
众人等了半晌,见胡万里自顾喝酒吃菜,不由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是不屑于辩驳,还是自觉词穷理屈?
略微沉吟,魏一恭便举杯陪他饮了一杯,才放下酒杯,朗声道:“长青看人见事素来透彻,在下向来敬服,长青既要豪赌,在下不才,愿附之骥尾,然事关重大,还望长青言无不尽。”
见魏一恭如此仗义,胡万里当即举杯道:“岂敢当的道宗兄如此谬赞?不过道宗兄这份豪气,实令年弟心折不已,小弟敬道宗兄一杯。”
一口将酒饮了,他才放下酒杯,道:“先前我已声明,为恩师送行乃是豪赌,赢了,有可能青云直上,输了,仕途必然坎坷,而且这其中的变数着实太多,恩师是否圣眷深隆,能否复出?何时能够复出,皆是未知之数,诸位年兄务须细细掂量权衡。”
听的这话,在座几人神情不由凝重起来,张璁仇敌满天下,虽然门生有三百余人,但会去送行者,可能寥寥无几,甚至是无人敢去送行,官场上历来皆是人走茶凉,趋利避害之心,人皆有之,张璁遭百官弹劾,被嘉靖帝罢官致仕,而且已经五十多岁,可说基本再无复出之可能,一众门生谁肯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为张璁送行?
不消说,能去为张璁送行的门生必然会被张璁记在心里,印象深刻,若是张璁复出,必然是贵为首辅,而且是圣眷深隆的首辅,如此,青云直上亦非是妄想,但此举的危害亦相当明显,必然会招来张璁政敌的打压。
再则,张璁被弹劾的罪名就有一条,报复恩仇,即便他复出,是否仍敢大举擢拔任用门生?况且,能否复出,何时复出皆是未知之数,遭到打击报复却是必然之事,此举事先就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境,虽说是豪赌,但赢面极小。
默然半晌,周志伟才喟然长叹道:“恩师虽是名满天下,却是恶名满天下,长青此议,实是以一生前途清名相博,冠以豪赌,实为不虚,有此一议,长青可谓是尽得恩师衣钵。”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暗笑,张璁考中进士不过数年,便位极人臣,身居次辅,之所以能够青云直上,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大礼仪之争’中冒险支持嘉靖帝,所谓恩师衣钵,实是毁誉参半,不过,这话他却不敢说出口。
李良接过话头道:“长青见识不凡,胆识过人,如此豪赌,非大智大勇之辈,不敢轻尝,在下实是惭愧。”
见的李良直接拒绝,孙光辉、杨献可,黄正sè三人亦跟着表态放弃,年纪最小的蔡克廉却是起身举杯道:“若长青兄不弃,小弟陪着豪赌一把。”
胡万里跟着起身,轻碰了一杯,一口将酒干了,才轻笑道:“道卿有此一言,足见胆气之豪,不过,你却不宜前去,你年龄太小,即便恩师赏识,亦难委以重任,前去送行,实是有害无益。”
说着,他看向魏一恭,话头一转,道:“道宗兄可考虑清楚?”
魏一恭微微一笑,道:“长青二甲出身,尚且甘冒奇险,在下又有何惧?自然同去。”
见胡万里毫不迟疑的拒绝了蔡克廉同往,周志伟不由怦然心动,看来,胡万里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对张璁的复出深有信心,他这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再则,前去为张璁送行,自然是人越少,越能受到张璁的赏识,他既出言相邀,可见实是出自诚心,不过,这个中的风险实是太大,他委实决断不下。
想到这里,他便站起身,扫了在座几人一眼,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数月交往,咱们八人已俨然一体,自当同进退,长青既执意冒险豪赌,咱们一同奉陪便是。”
李良、孙光辉、杨献可,黄正sè四人听的这话,不由暗暗叫苦,这可不是喝酒,这可是拿一生前程做赌注,一个个登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心里却是暗忖,这厮不是酒喝高了吧?
第19章 落寞张璁
见周志伟竟然将八人捆在一起,转念间,胡万里便明白过来,这家伙是在试探,看来他是有些心动,却又有些患得患失,举棋不定,当下便含笑道:“本中兄此言不妥,此举实是风险奇大,岂能共进退?若有不测,岂非全军覆灭?有的二、三人冒险,足矣。”
说着,他瞥了周志伟一眼,道:“本中兄可是有意冒险一搏?”
“长青这是激将。”周志伟微微一笑,坦然道:“这确是个难得的机会,自然是有些许心动,不过事关重大,一时之间实难权衡利弊,长青容我再考虑一晚。”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扫了几人一眼,才道:“高粱桥踏青,咱们与许修洁、李弘文等纨绔小有龌龊,此辈皆是睚眦必报之小人,原本有恩师在朝,尚且无须担忧,如今恩师被罢斥回籍,他们极可能落井下石,这亦是我主张冒险去为恩师送行的一个原因。”
孙光辉听的眉头一皱,道:“朝廷抡才大典,几个跳梁小丑岂能左右?”
“世风rì下,小人难防。”杨献可接过话头道:“长青并非是杞人忧天,许修洁、李弘文在京师素有恶名,若是成心使坏,实是防不胜防。”
“屋漏偏逢连夜雨。”魏一恭轻叹一声,道:“此事朝考之后再行计议,喝酒,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
三rì后,清早,朝阳门外五里一个亭子里,胡万里、周志伟、魏一恭三人一早就设宴恭候于此,消息早就打听到了,张璁今rì出京走朝阳门经通州回籍。
周志伟想了不止一夜,而是犹豫了足足两天,昨晚上得到确切的消息后,才下定决心跟来蹚这趟浑水,他心里很清楚,胡万里是极希望他能够来送行的,他实在不明白胡万里究竟为何对张璁复出有如此大的信心。
虽然人是来了,但周志伟心里还是觉的不踏实,特别是不见一个前来送行的人,让他心里更是有些发慌,眼见天sè尚早,他便嘀咕着道:“历来皆是十里长亭送行,长青何以要选这五里短亭?”
“十里长亭?那怕是没咱们的地儿。”胡万里打了个呵欠,道:“再说了,五里也罢,十里也罢,只要来送行了,不消半rì,想知道的都会知道,有何分别?就在这里,还能少走五里路。”
“十里长亭有人送行?”周志伟颇为置疑的问道,京师官员可是有口皆碑,皆说张璁xìng情凶狠固执、打击异己,历来是毫不手软,即便是同年也没几人与他往来,况且因为‘大礼仪之争’他和桂萼几乎是与满朝文武大员为敌,如今罢官回籍,谁会来相送?
胡万里白了他一眼,道:“恩师虽说刚明峻洁,一心奉公,慷慨任事,不遭人待见,但‘大礼仪之争’的受益者可不仅只恩师与桂大人,怎会无人相送?”
听的这话,周志伟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心里不由一阵懊恼,怎的之前没想到这个问题?‘大礼仪之争’的受益者可不会眼睁睁看着张璁与桂萼这两面大旗如此轻易倒下的,必然要想法子还击,否则,下一个倒霉的就会轮到他们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他不由欣喜的道:“难怪长青老神在在的,原来是看准了这点。”
胡万里翘首望了望,见没有动静,才回过头,道:“关键还是圣眷。”略顿了一顿,他才道:“皇上虽然年轻,但却擅长谋略,工于心计,城府之深,驭下之妙,足可媲美史上一应明君风范,“血溅左顺门”事件乃是事关皇权威严,严惩重处,乃是形势所迫,此番内阁争权,不触及皇权,自然须的以稳定朝局为上。
再则,皇上如今虽然巩固稳定了皇权,但毕竟继位时间不长,不可能会做出鸟尽弓藏的事情来,而且,如此群情汹汹的攻讦恩师和桂大人,皇上难道就不虑之前被打压的朝中大臣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即便他未想到,也会有人提醒他的。”
听的这一番话,周志伟、魏一恭两人不由大为叹服,周志伟躬身便是一个长揖,起身才道:“长青兄,大恩不言谢。”
“本中如此可就见外了。”胡万里微微一笑,拱手还了一礼。
魏一恭却是疑惑的道:“长青之前为何不和盘托出?”
胡万里收敛了笑容,看了两人一眼,才沉声道:“此事有风险,而且风险奇大,我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切都是揣摩,再说,机会我都给了,他们缺乏胆魄,须是怨不得我,恩师当年若无胆识魄力,又岂能有今rì的成就?”
“此事怎能怪长青?”周志伟不满的瞪了魏一恭一眼,道:“天心难测,若是有什么差池,长青如何面对他们?咱俩是自愿冒险的,纵有意外,亦须怨不得长青不是?”
魏一恭话一出口,就觉不妥,听的这一番说辞,脸上不由有些讪讪的,忙拱手一揖道:“长青毋恼,我这也是替他们惋惜失去了一次大好机会。”
“如今一切尚言之过早,朝堂之争,历来是变幻莫测......。”说到这里,胡万里一眼瞥见几辆马车缓缓进入了视线之内,他忙道:“恩师来了。”
三人当下忙整了整衣冠,缓步踱道道旁恭候。
来的车队正是罢官致仕回籍的大明次辅张璁的车队,在第二辆马车上,张璁束着网巾。身着一件深灰sè直裰,面sè有些yīn沉的闷坐在车中,略有些白净肥胖的面庞上透着些许疲惫,一双眼睛亦布满了血丝,一副心神憔悴的神情。
他这几rì确实是倍受煎熬,他也不相信嘉靖帝会做出鸟尽弓藏的事情来,苦等了三rì,未能盼来嘉靖帝的片纸只言,亦未能看到事情有任何转机,在闻知桂萼已经离京之后,他不得不收拾心情启程离京,心中却是充满了落寞。
对于年方二十二岁的嘉靖帝,他也着实有些琢磨不透,这位大明天子实是聪明过人,于权谋之道可谓是无师自通,天赋之高,令人瞠目,极力举荐嘉靖的首辅杨廷和当年千算万算,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费尽心机举荐的少年会是如此一个谙熟权谋争斗的奇葩。
第20章 京郊送行
随着马车的摇晃加剧,张璁知道已经出了城,略微犹豫,他还是揭开车帘往外瞅了瞅,正是初秋,虽然天sè尚早,但沿途随处可见肩挑背负的百姓以及赶着各种牲畜,骡马车轿的商贾,一片繁忙景象,他不由倾身回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京城。
历来内阁阁臣致仕之后极少能再回京师,嘉靖帝继位取得‘大礼仪之争’的胜利之后,内阁的一众阁老,不论是首辅还是次辅,都更换的分外勤,致仕者不乏其人,从无招回之先例,望着逐渐远去的京师,张璁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楚,虽说已预做安排,但他却觉的希望渺茫,他实是揣摩不透那位年轻天子的心思。
正待放下轿帘,大管家张福贵带着一名仆从急急折了回来,在轿前低声禀报道:“老爷,前面五里亭,有三位门生摆酒设宴为老爷饯行。”
还有门生送行?张璁不由微微一怔,问道:“可知名字?”
“回老爷,是胡万里、周志伟、魏一恭三人。”
胡万里、周志伟、魏一恭?张璁轻念了一遍三人的名字,微微摇了摇头,没印象,定然是排名靠后的,大管家张福贵见他微微摇头,便轻声道:“老爷,这三人名字小的倒是有印象,排名皆是二甲靠后,不过二十余岁,端午节在高粱桥踏青,几人曾经与京师的几个纨绔起过争执,进士是什么东西的笑话,就是他们闹出来的。”
一听这话,张璁亦不由微微笑了笑,进士是什么东西的笑话,他也曾听闻过,微微一笑,他便收敛了笑容,这三个门生敢拿礼部尚书李时开涮,可见胆子不小,今儿敢前来送行,更可谓是胆大包天,他们难道不清楚此举会带来无穷的后患?
见张璁沉吟不语,张福贵小心的试探道:“老爷,您看是否停车?”
“不必。”张璁沉声道:“相见不如不见,以免给他们徒惹麻烦。”
“是,老爷。”张福贵忙躬身道。
车队缓缓从胡万里、周志伟、魏一恭三人身边驶过,丝毫亦未停留,张璁在经过之时,揭开车帘望了一眼躬身长揖的三人便放下了车帘,心里却无端升起一股暖意,这是他的门生,不消十数年,他亦算得上是桃李遍天下,不过这几个门生胆子也太了些,怕是难有作为。
想到这里,他心里却是砰然一动,三百多门生,平rì颇受自己青睐的几个排名靠前的门生都不敢来送行,何以这三个门生独独敢来?仅仅只是胆大?怕是不尽然,如此明显的后果,他们岂能看不到?难不成还有自己疏忽了的地方?
待的车队缓缓驶过,胡万里三人才直起身来,魏一恭轻吁了一口气,道:“就这样完了?”
胡万里微微一笑,打趣着道:“道宗兄还待怎的?想敬杯酒,话话别?”
“这可没意思。”魏一恭皱着眉头道:“总该露个面......。”
见到车队缓缓停了下来,周志伟含笑道:“道宗兄,有意思的来了,恩师怕是要露面了,咱们给你机会,待会你上前去回话......。”
一见车队真停了下来,魏一恭心里亦是一跳,忙连声道:“别介啊,我一个三甲出身的上前回话,这岂不是将咱们仨的身份都降低了?还是长青去吧。”
胡万里却未接话,心里琢磨着这张璁是何意思?为何会临时起意停车?管家张福贵此时已是急步赶了过来,微微一揖,道:“三位大人,老爷有请。”
张璁并未下车,仍是端坐在车中,不过却将车帘挂了起来,胡万里三人行至车前,见这情形,忙就地跪下道:“门生胡万里、周志伟、魏一恭拜见恩师。”
“荒郊野外,无须多礼。”张璁微微点了点头,待三人起身,他便开门见山的问道:“谁的主意?”
三人都未料到张璁会如此直接了当的问话,微一沉吟,胡万里便略一躬身,道:“回恩师话,是门生的主意。”
张璁瞥了他一眼,道:“胡万里?”
“是。”胡万里心里亦颇为紧张,拜座师时虽然见过张璁,但一则人多,二则气氛轻松,没有什么压抑感,这次情形可是大不相同,张璁这心里如今可是不爽的很,这干巴巴的语气更是平添了几分紧张气氛。
略一沉吟,张璁仍是简洁的问道:“为何前来送行?”
胡万里不由暗自腹诽,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自然是希望你rì后提携,转念他就意识到,张璁问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略一沉吟,他便直言不讳的道:“一rì为师终生为父,师生名分,犹如父母,名份既定,终身不改,不论恩师荣辱兴衰,终是恩师,恩师罢官回籍,学生岂能因畏惧打压报复,而不前来送行?”
听的这话,张璁微微点了点头,道:“理是如此,然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xìng,初入宦海,犹须小心谨慎,为官者,切忌四面竖敌,算是为师临别赠言吧。”
听的这话,胡万里颇觉讶然,这张璁实则颇为大度,能够设身处地的为门生处境着想,而且还刻意指出自己这话将一众同年都得罪遍了,再则,他本身为官就是四面竖敌,如今,却以此言相赠,难道已是心灰意冷?这可不行!
胡万里忙躬身道:“恩师教诲,学生必定铭记于心。”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恩师此去,水长路远,如今正是秋高气爽,景sè宜人,恩师不妨一路慢行,沿途赏景以为排遣。”
一路慢行?张璁心里一跳,这个门生难道认为事情有转机?他才多大年纪,就有这份见识?不过,想到嘉靖的年纪更小,就斗败了杨廷和,他不由收起了轻视之心,抚了抚颌下长须,才温和的道:“有话尽管直言,无须遮掩。”
微微沉吟,胡万里才道:“朝廷兴利革弊之新政方兴未艾,恩师刚明峻洁,一心奉公,慷慨任事,皇上岂会任由恩师逍遥山野,更况且恩师圣眷未减......。”
第21章 冷落
有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仅仅是听到新政,张璁便觉豁然开朗,他总觉的疏漏了什么,原来竟然忽略了嘉靖对新政的重视!嘉靖帝以藩王即皇位,以旁支小宗入继大统,这一特殊xìng决定了他必须大刀阔斧的清除积弊,整顿吏治,进行变革,以此来确立新君的地位,以此来巩固皇权,维护统治。
杨一清四朝元老,两度入阁,门生故吏遍天下,与朝中各方势力有着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这注定了他只能进行保守的革新,革新举措亦不可能过于激进,这显然不合嘉靖的心意,要说能够大刀阔斧清除积弊的,唯有他们这种根基薄弱的新贵!
张璁顿有一种拨云见rì的轻松和畅快,微笑着打量了胡万里两眼,他才含笑道:“后生可畏。”说着便轻声吩咐道:“启程。”
待的车队离开,周志伟不无羡慕的道:“恩师待下极为严苛,轻易不赞扬人,长青得此赞语,足可笑傲一众同年。”
魏一恭却是酸溜溜的道:“本想着还能搭讪两句的,没想道竟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谁说没有。”周志伟笑道:“咱俩不是见礼问好了嘛。”
“知足吧你。”胡万里微微笑道:“虽然没说上话,你的大名已经留在恩师心里了,总算是从三百多人中脱颖而出了,不过,现如今咱们该的低调做人了。”
胡万里、周志伟、魏一恭三人京城郊外为张璁设宴送行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了开来,此举招来的自然是京师一众大小官员的白眼和嘲讽,一众同年则略微复杂,有嘲讽的亦有轻视的,还有暗自敬服尊重的,不是没人想去为张璁送行,而是没那个胆,没人敢拿一生的仕途清名去冒险。
因为此事,胡万里、周志伟、魏一恭三人在户部是频遭白眼,与同年同乡的应酬亦骤然少了许多,为防拖累蔡克廉、李良、孙光辉、杨献可,黄正sè几人,他们仨皆是深居简出。
这种rì子也没长久,八月初二,一众观政进士便举行了选拔考试,这也就意味着观政期结束了,不用再去到衙点卯,可以安心在家等待成绩,等候分配了。
对选拔考试的成绩,胡万里根本就没抱指望,对他而言,这不过是检验他毛笔字的一大关口,好在他以前底子不错,苦练近半年,笔迹他已模仿的仈jiǔ不离十,不是存心去逐字核对,蒙混过关是毫无问题的,何况他要有意写是较为潦草。
这rì上午,胡万里练完字,便开始逐个检查一众丫鬟小厮的功课,经过数月的启蒙,这些个丫鬟小厮已能够认识不少字,毛笔字也有了点模样,对于每rì功课完成的最佳者,他都给予陪他用餐的奖励,这个奖励虽然不花钱,却深受一众丫鬟小厮喜爱,人人都以此为荣,对功课相当用心。
检查完功课,胡万里正想去院子里活动一下,便听的小厮李风烈在外禀报道:“少爷,同年周志伟大人前来拜访。”
“请他进来。”胡万里估摸着应该是考试成绩出来了,吩咐完,他又唤道:“chūn儿,打盆水来净手。”
“来了,少爷。”chūn儿端着铜盆,手里搭着毛巾应声而入,对于胡万里的习惯,她们早已了如指掌,见门子李风烈前来,便赶紧的准备好了。
胡万里在铜盆里洗了手,取毛巾时,不经意的触碰到了chūn儿微微有些隆起的胸脯,不由随口问道:“chūn儿多大了?”
chūn儿微微有些羞涩的道:“少爷,奴婢虚岁十三了。”
那周岁不是才十二?胡万里放下毛巾便转身出了门,chūn儿瞟了他背影一眼,脸上已经有些微微发烫,听灶上的蓝凤姐说,她们当丫鬟的,实际上都是少爷的人,少爷对她们完全可以予取予求,只是少爷虽然和蔼,却从未叫谁侍过寝,是嫌她们年纪小了?
刚出正房,便见周志伟进了院子,见其足下如风,胡万里不由含笑道:“可是成绩出来了?”
不及走近,周志伟便扬声笑道:“正是,长青高中榜首。”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是倒数的榜首吧。”
“长青倒真是超然物外。”周志伟快步走上前来,“哗”的一下打开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道:“咱仨人位居末尾,这什么选拔考试,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意料中事,何必在意。”胡万里不以为然的道,他实未料到周志伟、魏一恭两人亦是倒数之列,略微一顿,他才道:“蔡克廉、李良、孙光辉、杨献可,黄正sè几人成绩如何?”
“皆不理想。”周志伟微微摇了摇头,道:“估摸着皆是外放。”
“外放亦并非坏事。”胡万里轻笑道:“咱们年轻,多历练一下亦大有益处。”说着,他便伸手礼让道:“里面请。”
两人进屋落了座,待丫鬟奉说茶水退了下去,胡万里才有些奇怪的道:“怎么不见道宗兄?”
周志伟端起茶盅吹了吹,才道:“我让他去吏部打探一下,看咱们选授何处,授予何职?随后应该就会到。”
“打探什么,准没好地儿。”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大不了一县官,还能差到何处?”说着,他便吩咐道:“chūn儿,吩咐门上,有同年前来,直接请进来。”
“是,少爷。”chūn儿忙在外应道。
周志伟呷了口茶,才道:“外放未必就一定是县官,说不定会是一八品的县丞。”
进士出身只给个八品县丞?胡万里心里不由暗自腹诽,口里却道:“八品县丞更好,不用担责任。”
“长青倒是真看的开。”周志伟说着轻叹了一声,道:“我倒也希望能授个八品,不用揽事,怕就怕是七品的正印官,选授的又是小、简、僻、难,疲于应付,动辄得咎的下县苦缺,熬不过这三年。”
听的这话,胡万里不由皱了皱眉头,若是等不及张璁起复就丢官罢职,那可真就叫冤了,默然半晌,他才道:“恩师起复的可能很大,熬,必须的熬。”
话音刚落,便听的chūn儿在外道:“少爷,有客人来了。”
第21章 授官
一听chūn儿提醒,周志伟便起身道:“定然是道宗兄来了。”
胡万里跟着也站起身来,除了魏一恭,这时节还真不会有其他人来登门拜访,出的门来,便见小厮李风烈陪着魏一恭已经行到院中,见他神情yīn沉,步履匆忙,两人心里都是一沉,看来吏部铨选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尚离着几步,魏一恭便微微一拱手,沉声道:“进屋说吧,一言难尽。”
三人进屋落座,魏一恭也顾不上喝茶,开口便道:“我方才去了吏部的文选清吏司,使了五两银子,一个书吏才实言相告,长青授福建汀州府武平县,八品县丞,本中授山西潞安府平顺县,七品知县。至于我,授山西大同府山yīn县,七品知县。”
八品县丞?而且还是天远地远的福建,胡万里不由暗自腹诽,玩的也太出格了点,好歹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就授了个八品的县丞?他不由瞥了周志伟、魏一恭二人一眼,见两人皆是默然不语,心知这里面有猫腻。
呷了口茶,他才含笑道:“怎的,两位知县大人似是极为不满?”
周志伟苦笑了一下,才道:“长青少拿咱们打趣。”
魏一恭瞥了他一眼,估摸着他可能是真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才缓缓说道:“大同是九边之一,这些年小王子屡屡南侵,甚至是一年数侵,入侵路线亦是变幻不定,令人防不胜防,赴任山yīn县知县,完全要看运气,若是遇上小王子南侵,政绩就甭想了,不定还有xìng命之忧。”
小王子是谁?蒙古的小王子?这问题胡万里还真不敢问,这个小王子他是多次听闻,好像从正德年间开始,小王子的大名就已经是人尽皆知,朝野上下,人人皆是闻之sè变,因为这厮动不动就率五、六万人来大明抢上一票,顺带还要杀几个当官的,对于如此一个人尽皆知的公众人物,他若是不知道的话,是很容易令人生疑的。
待的魏一恭说完,胡万里神情亦跟着严峻起来,官场还真个是软刀子杀人的地方,略一沉吟,他才道:“山西潞安府平顺县又是何情况?”
“长青是真个不知?”周志伟瞥了他一眼,才侃侃说道:“青羊叛乱,长青总该有所而闻吧,前后历时五年,波及山西、河南两省数州县,朝廷去年动用十万兵力才彻底平息。
这潞安府原为潞城县,平息叛乱之后,才升格为府,平顺县更是新设县,割黎城五里、潞城十六里、壶关十里,于青羊里开辟县治,为的是永绝后患。”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道:“这个知县可不是一般的苦缺,大战之后,民生凋敝,士绅全无,民心尽失,凡事皆须亲力亲为,不仅事务繁难艰巨,更无丁点油水,这且不说,由于杀戮过重,百姓皆心怀怨恨,这rìrì皆须如履薄冰,否则便是祸不旋踵。”
嘉靖时期还有规模如此大的农民起义?胡万里听的不由一愣,这年头动用十万兵力平叛,那可不是小事,怎的从来就未听得提及过?这个新县令还真不是好做的,想到这里,他不由讶然,道:“如此说来,福建汀州府武平县的县丞岂非算是好的?”
听的这话,魏一恭忍俊不住,笑道:“看把长青美的。”微微一顿,他才收敛了笑容,道:“我便是福建莆阳魏塘人,福建号称八山一水一分田,不仅人稠地稀,而且民风彪悍,历来官员皆视为畏途。武平那地儿我知道,三省交界之地,出了名的乱,长青此去,怕是有的罪受。”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武平县丞,虽说亦是苦缺,而且只是八品官秩,但比周志伟、魏一恭两人的情况却是好上不少,至少没什么危险,却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微微沉吟,他才道:“蔡克廉、李良他们可有消息?”
“他们至少还得等上几rì,才会有消息。”魏一恭说完,看了周志伟一眼,略微沉吟,才迟疑着道:“长青,如今尚未开始正式铨选,能否想想法子?”
想法子?如今能有什么法子?这种情形,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难道还指望找人扳过来?微微沉吟,胡万里才道:“道宗兄是指找方献夫,方大人?”
魏一恭点了点头,道:“方大人如今是吏部尚书,他若肯出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话是如此,不过咱们只怕连见方大人的机会都没有。”
“长青忘了方墨宸?”魏一恭提醒道。
胡万里微微摇了摇头,道:“道宗,我早说过,那些个纨绔皆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指望他们,纯粹是妄想,再则,即便见的方大人亦是枉然,如今礼仪新贵之流皆是人心惶惶,岂会在这节骨眼上授人以柄?”
听的这话,魏一恭不由苦笑道:“枉费我花了五两银子去打探消息。”
“五两银子买几rì心安,亦算值得。”周志伟轻叹道。
见两人这情形,胡万里宽慰道:“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情形,早在意料之中,无须懊恼,还是那句话,熬吧,总有云开月明之时。”
三rì后,一众观政进士开始铨选授官,魏一恭五两银子买来的消息没有丝毫误差,蔡克廉、李良等五人亦是尽皆外放,无一好缺,几人细细一打听,这才得知,高粱桥踏青,进士是什么东西的笑话已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并广在京师官场流传。
弄明白了个中原委,几人不由暗叹倒霉,当下也不再顾忌,邀约了胡万里、周志伟、魏一恭三人去水泡子的‘静心轩’痛饮了一场。
次rì一早,众人便尽数赶到吏部‘画字’,所有新任官员都必须经过这一关,所谓‘画字’便是练习把自己的姓名用草体写成一个花体字,这种字体千变万化,已经很难认出原来是什么字,仅仅是一个符号——花押,主要用于防jiān辨伪。
习惯上这种“花押”主体都是上下各有一横,号称喻义“地成天平”。三天的练习养成书写花押的习惯,万一有必要时就可以吏部存档的花押练习底稿进行对照,此举主要是防止官员在赴任途中被掉包。
第22章 礼物
三天时间练完花押,到吏部领取了‘凭照’,也就是委任状,这玩意不仅是当官的依据,也是沿途赴任到驿站白吃白住白拿的通行证,万万不可小瞧了去,忙完这些,按理还要由吏部引见,入宫觐见皇帝,以示自个是皇帝亲自选派的官员。
不过,嘉靖帝自“血溅左顺门”事件之后,大受刺激,极少接见官员,一众铨选得官的官员只能在吏部官员的引导下到承天门朝北三叩首,便算是叩谢天恩,觐见过嘉靖帝了。
承天门叩头之后,便万事大吉,准备着走马上任了,按朝廷规矩,领取‘凭照’之后,十五rì内必须启程离京赴任,这半个月也就成了一众官员拉拢关系的最好时机,叙乡谊叙年谊叙友谊,排着溜轮着个的摆酒宴请。
不论肥缺、瘦缺、苦缺,都要请客,也都被人请,外地任官,人生地不熟,地方民请,风俗习惯,地方士绅名流,富豪望族等等情况的打探都是在一桌桌酒宴中完成的,另外,拜托到家乡为官的官员对家族适当的照拂,亦是在所难免的。
如此一来,各个圈子便开始不断的发生交集,催生了无数的酒宴,不仅是外放的官员一天到晚赶场子,留京的官员亦不例外,不是请客就是不停的作陪,一天下来也要赶无数桌酒宴。
蔡克廉、李良等五人虽然不是很忙,一天下来也有二、三桌,而胡万里、周志伟、魏一恭三人就清闲多了,没人请他们,他们也不好意思去请别人,倒是三人自个rìrì相聚。
如此过的四五rì,倒也自在,这rì上午,胡万里照例呆在书房里练字读书,等着周志伟、魏一恭上门,然后一道出去厮混,这年头交通不便,京师一别,大家天南地北,再要相聚,至少得三年之后,因此,没人愿意早早离京,能多聚一rì是一rì。
才过巳正时分,小厮李风烈匆匆赶到书房外,轻声禀报道:“少爷,同年蔡克廉前来拜访。”
这小子今儿怎的来得如此之早?难道不用赴宴?胡万里随口便道:“请他进来。”说着便搁了笔,净手之后迎了出去,才到院中,蔡克廉已经脚步匆忙的赶了进来,远远便拱手微微一揖,笑道:“长青兄好悠闲,京师已闹的沸沸扬扬了。”
沸沸扬扬?胡万里转念便醒悟过来,笑道:“礼仪新贵开始反击了?”
“不错。”蔡克廉轻笑道:“礼部右侍郎霍韬上疏弹劾首辅杨一清结党营私、罔上自恣、贪赃枉法等二十四事,更是检举太监张永曾馈送金银给杨一清。”
胡万里听的不由微微一笑,阁臣勾结内侍,可是大罪,而且亦最遭嘉靖猜忌,不知此次反击,是否能将杨一清拉下马,当下他便侧身伸手礼让道:“进屋再叙。”
蔡克廉摆了摆手道:“长青兄无须客气,今rì有三桌酒宴要赴,特意过来报喜讯的,咱们明rì再聚。”
胡万里点了点头,微笑着道:“行,我送送道卿。”
两人刚出大门,正待作别,便见杨献可,黄正sè两人联袂而来,一见面,杨献可便笑道:“看来咱们来迟了,长青已经闻知喜讯了。”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有劳两位年兄,大家先去赴宴应酬,此事一时半会难见真章,在京还有几rì,咱们稍后再好好聚一聚。”
将几人送走,胡万里便折回书房静心细思,时隔大半个月之后,霍韬才开始发力,上疏弹劾首辅杨一清,这显然不是个人行为,应该是一众礼仪新贵集体发难的开始,不知道后继会形成什么局面,想来力度不会小,嘉靖帝又会是何反应?
这场阁权之争,实际就是张璁和杨一清对决,杨一清不下台,张璁根本没有丝毫机会,问题是,杨一清下台了,张璁就有机会吗?嘉靖会否扶持新人?地球离了谁,都会照样转,大明朝廷又不是没有能人,嘉靖帝年纪轻轻,能拉下脸面又召张璁还朝?即便是赏识张璁,也应该有个过渡期吧。
想到这里,他慢慢的冷静下来,能否扳倒杨一清如今尚是未知,且慢待高兴,万幸的是能在离京之前看到礼仪新贵的反击,不管结果如何,他皆可早做打算。
周志伟、魏一恭两人却是后知后觉,直到午时,才姗姗来迟,原本是兴冲冲而来,被胡万里一瓢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三人稍坐片刻便一道出去找地儿喝酒厮混。
待胡万里回到四合院,天已黄昏,在chūn儿、夏荷的侍候下稍事洗漱之后,他便命人搬了一张躺椅在院子里纳凉,顺带考问一众小厮的功课,这才坐下,便听的李风烈前来禀报,“少爷,同年赵文华大人前来拜访。”说完他微微迟疑了下,才道:“他还带来一顶女轿。”
胡万里听的也是一愣,一众同年里,赵文华与他关系算是极为特殊,虽然交往不多,但两人关系亦算是教为亲密,可也不至于带女眷上门,他这里可没有女眷,虽然满头雾水,他还是道:“快请。”
说着,便起身吩咐一众小厮道:“你们都回避一下。”然后,才迎了出去,到的大门,一见面,赵文华便含笑一揖,道:“连rì应酬,实是抽不出时间,只得晚上前来叨扰,长青不会见怪吧?”
胡万里心知他是怕招惹非议,这也是人之常情,况且他能够晚上前来,足见他重视这份情谊,当下便还了一揖,微微笑道:“符质兄这话可就见外了,请。”说着他便侧身礼让。
赵文华含笑迈步而入,那顶女轿也跟在后面抬了进来,胡万里看的暗自奇怪,却又不好相问,毕竟他从未遇上这种情形,不知道这是什么礼数,生怕一张口闹出笑话。
两人进入正房客厅,叙礼落座之后,胡万里才含笑道:“恭喜符质兄得留京师。”
“不过是刑部主事,何喜之有?”赵文华微微笑道:“我与长青一见如故,早就托人为长青物sè了一件礼物,所幸不算太迟,分别在即,就当是临别馈赠,还望长青不要推辞。”
第23章 侍妾
礼物?胡万里登时便觉一阵心跳,不消说,院中的女轿便是赵文华口中的礼物了,是扬州瘦马?还是大同婆姨?他早就有心买一个侍妾了,只是格于手头颇紧,这才作罢,不意赵文华竟然巴巴的送上门来了,呷了口茶,他才稳住心神,不过就是一、二百银子的礼物,若要失态,可就惹出笑话了。
令他纳闷的是,赵文华为何会对他如此上心,这时节跑来给他送礼,两人的交情可没深到这个地步,再说,自给张璁送行之后,周志伟、魏一恭他们三人在京师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少同年见到他们仨人都会绕道走,外放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八品县丞,这赵文华凭什么给他送礼?
略一沉吟,胡万里才含笑道:“小弟若是记的不错,符质兄祖籍应是慈溪......。”
听的这话,赵文华不由微微一笑,道:“长青这话可就俗了。”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非是在下自负,一众同年,能令在下倾心结纳者,唯长青耳,眼下长青虽则仕途坎坷,然来rì必然大放光彩,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还望长青不笑话在下市侩才好。”
听的赵文华如此直言不讳,胡万里不由颇觉愕然,这家伙究竟看中自己哪一点了?给张璁送行?此举如今仍是祸福难料,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一跳,这家伙在国子监混了几年,不定结识了一些纨绔子弟,是否听到了一些风声,是以提前来示好?不过这话却是不好问出口。
这礼到底是收还是不收?胡万里很快就决定下来,收!不收白不收,为什么不收?不收还有可能得罪人,再则,受人恩惠亦是拉近关系的一种手段,就凭这家伙为人处世的圆滑手段,应该也能混出个模样,打好这层关系,rì后亦是一大助力。
决定下来,胡万里便微微一笑,拱手一揖,道:“符质兄如此厚爱,再忸怩就显的矫情了,小弟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一听这话,赵文华忙还了一揖,起身轻笑道:“不过一侍婢罢了,长青无须客气。”说着,他便走到门口,对外招了招手,很快,一名身材高挑,梳着堕马髻,身着一袭长裙,外罩水田衣,手持一柄团扇的女子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
天sè已经昏暗,屋里灯光亦不甚亮,朦朦胧胧瞧着,但觉身材姣美,眉目姣好,仪态万方,这应是裹了小脚的,胡万里站起身上前两步,略微打量了一下,这女子显然是细心装扮过的,眉目清秀,脸庞圆润,略带着几分娇羞的模样,更显的明艳无比,目光在她高耸的胸部掠过,他便知这应该是大同婆姨。
出于客套,他不由轻赞了一声,“燕赵佳人,类美如玉,果然是名不虚传。”
“奴婢秋蝶,拜见公子。”听的赞誉,秋蝶忙盈盈下拜道。
“既是能入长青法眼,亦就是我的虔心到了。”赵文华说着微微一笑,道:“楼上看山,城头看雪,柳下观月,月下看美人,乃是人生快事,今rì明月高悬,我就不叨扰长青雅兴了。”说着他拱手一揖,道:“明rì还要忙于应酬,先行告辞。”
胡万里忙还了一揖,道:“小弟恭送符质兄。”
在门口作别,赵文华亦不乘轿,一路漫步而去,他今rì匆忙上门送美,实是从方献夫侄子方墨宸口中得知,连rì来方献夫一扫愁容,心情一rì好似一rì,再联系到霍韬上疏弹劾杨一清二十四事,他敏锐的感觉到,张璁怕是要咸鱼翻身了。
杨一清下台,张璁重回内阁,必然是首辅,一众同年中,最受益者,莫过于胡万里,原本还笑话这小子不识实务,不知深浅,如今看来,人家这才是独具慧眼,轻轻松松一个郊外送行,就能获得张璁的青睐,听说张璁还赞他什么来着,后生可畏!
这小子可真是个人才,不仅胆识过人,这份洞察力才真真是难得,再加上张璁的赏识,平步青云已是指rì可待,意识到这点,赵文华才推掉所有的应酬,花三百两高价买来这名大同婆姨匆忙送来,锦上添花,怎及得上雪中送炭?等到局势明朗,这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送走赵文华,胡万里并未回房,而是在院子里缓缓的踱步,赵文华突然送来如此一份大礼,让他意识到张璁与杨一清的这场阁权之争很可能已经有了出人意料的变化,霍韬的弹章可能只是掩人耳目,或者是说,只是做做表面文章罢了。
真要如此,就说明嘉靖帝仍然分外重视礼仪新贵,或是说嘉靖帝如今还须倚重礼仪新贵平衡朝局,如此,张璁极可能重回内阁,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毕竟张璁如今才五十多岁,想到这里,他不由大为振奋,八品县丞又如何?有张璁提携,还担心升官太慢?
北房客厅,新来的秋蝶有些忐忑不安的打量着这个新家,或者说是暂时的新家吧,她也不清楚会不会再被转手送人,听姐妹们说,士绅官员之间赠送丫鬟侍妾是很平常的事,她今儿个算是有所体会,不到半rì便被转手送人了。
这四合院她进来时就留意到了,只是一个一进的四合院,瞧着客厅的陈设,也是相当的简陋,想来家境很是一般,不过,新主家看起来倒颇为英俊,听说是新科进士,只是年纪有些年轻,倒不是不爱小白脸,而是听闻越是年轻的主家,越喜欢相互赠送丫鬟侍妾。
还有一点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几个小丫鬟都生的眉清目秀,而且对她的到来好像不太喜欢,不知道这家主妇是否较为凶悍,那可就有得罪受了,一时间心里心里七上八下,千转百回,却又不敢开口相问。
chūn儿、夏荷、腊梅三个丫鬟不时暗暗的打量着这个从天而将的秋蝶,心里既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失落,少爷没带侍妾,她们几个原本还有点指望,少爷虽然没有没碰她们身子,但平rì里对她们很是温和,如今凭空冒出一个如此漂亮而且还是裹了小脚的姑娘,三人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她们心里都清楚,这女子明rì怕是就得改口称姨娘了。
第24章 稳定人心
在院子踱了几圈,预判事情已经大有转机,胡万里心情亦是大好,便缓步踱回客厅,听的脚步声,心里正自忐忑不安的秋蝶不由侧首望了过去,见是新主家,她忙起身展颜一笑,迎了上前,蹲了个万福,道:“公子......。”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无须多礼,也不用拘束。”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今晚月sè甚好,去院子里走走?”说着,便伸出手来。
秋蝶微一迟疑,便伸出手来轻轻的放在他的手心里,胡万里微微一握,但觉入手温润,想来她是颇为紧张,微微一笑,便牵着她出了客厅,后面chūn儿三人看的这情形皆是嫉妒不已,夏荷忙紧跟了几步,道:“少爷,是否在院子里在安放桌椅?”
胡万里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含笑道:“你倒想的周到,再张罗些点心果子。”
少爷?听的这个称呼秋蝶不由微微一愣,这是哪个地方惯用的称呼?心中诧异,她也不敢多问,胡万里吩咐完,回过头来,柔声问道:“倒是忘了问,你可用过晚饭?”
“回公子,奴婢已经用过。”秋蝶忙轻声回道。
“说了不必拘礼。”胡万里微皱了下眉头,如此说话可就没了意思,见他皱眉,秋蝶忙乖巧的道:“公子,秋蝶初来乍到,有些拘谨亦在所难免,还望公子勿怪。”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无妨。”接着便又问道:“你年纪不大吧?”
“回......,虚岁已经十七了。”
“你平时没有丫鬟侍候?”
“有,有一个,不过他们不准带。”
胡万里点了点头,赵文华行事还是想的挺周到的,不允许带丫鬟,这是考虑道自己的丫鬟少,怕不好相处,微微沉吟,他才道:“没贴身的使唤丫头,可还习惯?”
没自己贴心的丫鬟自然是不习惯,秋蝶沉吟了片刻,才道:“多少是有些不习惯,不过既入的门来,自然事事须遵循府上规矩。”
见她处处陪着小心,胡万里亦觉好笑,略想了想才道:“你那丫鬟多大?容貌可好?”
听胡万里这话的意思是想让她将丫鬟带过来,秋蝶心里不由一喜,忙道:“回公子,丫鬟红叶,如今才十一岁,亦是大同女子。”
也是大同女子?那是人贩子刻意物sè的准备从小培养的了?容貌不可能差,只是这价钱怕是不菲,略一沉吟,他才道:“我明rì遣小宝去问问。”
一听这话,秋蝶大为欣喜。忙蹲了个万福,道:“谢公子体恤。”
胡万里摆了摆手,见chūn儿几个已经摆好了桌子,便道:“过去喝茶赏月吧?”待的落座,见到一弯圆月,他才猛然想起快到八月十五了,这些个丫鬟小厮也不知道会不会想家?平rì里对他们的管束很松,眼下赴任在即,别跑了几个,那影响可就不好了。
呷了口茶,他才侧身看了一眼站在身后侍候的chūn儿,道:“chūn儿,八月十五你们会想家吗?”
chūn儿听的不由一怔,微一沉吟,她才轻声道:“少爷......想,生活越好,越想父母和兄弟姐妹。”
这倒是句大实话,胡万里点了点头,道:“叫他们都过来。”
“是,少爷。”chūn儿忙应道。
不一时,王小宝和一众小厮就在胡万里面前排成整齐的两行,胡万里扫了他们一眼,才缓声说道:“转眼便是八月十五,大家定然都会思念故乡思念亲人,你们读书练字已经有三个多月时间了,各自写封家书吧,我让人帮你们把信捎回去。”
听的这话,一众小厮丫鬟皆是大为欣喜,忙齐声道:“谢少爷。”
其中一个叫王富贵的小厮大着胆子道:“少爷,小的还有个弟弟,少爷能不能也收进来?”
见有人开了头,刘思武亦跟着道:“少爷,小的家中尚有弟弟妹妹。”
一见这情形,胡万里忙伸手虚按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是王富贵、刘思武两人吧?”
“正是小的。”王富贵、刘思武忙躬身道。
胡万里微微颌首道:“愿意来,少爷都收,但是少爷马上就要去福建上任,等到福建安顿下来,再想法子去接,如何?”
“谢少爷。”一众小厮齐齐躬身道。
胡万里点了点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去福建,千里迢迢,对你们而言,是难得的开阔眼界,增长见识的机会。”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知道少爷为什么要让你们读书识字,增长见识吗?”
一中丫鬟小厮听的都是一愣,不是说少爷是读书人,仆从们若不读书识字有损脸面吗?难道不是这个原因?这个问题他们还真没仔细想过。
见没人吭声,胡万里微微一笑,道:“少爷在外为官,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需要自己的班底,你们以后就是少爷的亲信班底,好好读书,争取以后为少爷出力,听明白了吗?”
听的这话,一众小厮不大为振奋,少爷让他们读书识字,原来竟然是为了培养亲信!是为了让他们办差任事!一众人忙整齐的道:“小的们谢少爷恩典。”
胡万里挥了挥手,道:“恩,都散了,明rì将家书交上来。”
一旁的秋蝶已是听呆了,这个主家的规矩怎的与平rì所学的完全不一样,一众小厮的姓名都乱七八糟的,难道都不改姓的?而且一个个还争着将自家的弟弟妹妹送来为仆,买小厮培养亲信?这个主家还真是有意思。
将一众小厮打发走,胡万里看了一眼秋蝶,见她愣愣的出神,不由问道:“想什么呢?也想家了?”
听的这话,秋蝶神情不由一阵黯淡,轻声道:“哪里还有家,爹死娘改嫁,打小就卖了出来,连娘亲的样子都记不清楚了。”
话一出口,胡万里便觉后悔,待听的她身世如此凄惨,忙轻轻拉过她的手,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秋蝶却缓缓的依偎过来,轻声道:“公子宅心仁厚,秋蝶能侍奉公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第25章 色艺双全
见她如此乖巧,胡万里不由大为怜惜,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轻笑道:“错了,不是三生修来的福气,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该是千世修来的福气才是。”
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秋蝶低声念了一句,才赞道:“公子好文采。”说着她又仰起头来,吐气若兰的道:“奴婢能否求公子一件事。”
胡万里低头凝视着她如花似玉的脸庞,含笑道:“说。”
秋蝶大胆的望着他道:“奴婢还是完壁之身,愿意尽心侍奉公子,只求公子毋将奴婢转送他人。”
原本以为她会提丫鬟的事,没想到竟会提出这么个要求,胡万里脸上的笑容登时就灿烂起来,轻轻捏了下她的琼鼻,才道:“本公子的女人,岂会转手送人,你怎会有此担心?”
秋蝶有些娇羞的将脸贴在他胸口,呢喃着道:“听姐妹们说,士绅官员素来喜欢相互赠送丫鬟侍妾,奴婢不就是被人送与公子的。”
这年头还有这种风气?胡万里不由微微一怔,略一沉吟,他才收敛了笑容,道:“放心,本公子没那个雅好,甭说是女人,便是仆从丫鬟,也没有转手送人的道理。”
见胡万里如此郑重的说出这番话来,再联想到他对小厮的态度,秋蝶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她今rì刚被卖出就被转手送人,兆头实是太不吉利了,心里对此亦极为担忧,象她们这样的女子被转手送来送去,一旦年老sè衰,下场都是极惨的。
当下她便轻声道:“是奴婢不好,搅了公子兴致。”
温香软玉在怀,鼻端是隐隐的幽香,旷了数月的胡万里心里早就一阵火热,当下便轻声笑道:“既知不好,便要陪罪。”说着便低头去亲她,秋蝶却轻声道:“丫鬟们还在呢。”
丫鬟还在?胡万里回首一看,果然,三个丫鬟都低着头站在后面,他不由笑道:“都去写家书,早些歇息。”
“是,少爷。”三人忙一蹲身,脸红红的跑开了。
待的三个丫鬟跑开,胡万里才回过头来,却见秋蝶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当下便低头吻了下去,一双手亦上下游走,不多时,秋蝶便娇喘连连,低声央求道:“公子,官人,回房罢。”
“好,回房。”胡万里笑着一把将她抱起,径直进了卧房。
rì上三竿,胡万里才睁开眼睛,瞥了一眼,但见秋蝶裹着桃红薄被,仍自合眸沉睡,漆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着,将露在外面白皙的香肩衬映的一片雪白,他不由微微笑了笑,昨晚原本担心秋蝶初经人事不堪挞伐,不想她竟是百般迎合,梅开三度,估计得有半rì下不了床。
瞧了窗外一眼,估摸着时辰已经不早,不过他却也不急着起床,横竖无事,周志伟、魏一恭两人不到午时不会过来,蔡克廉他们一天到晚忙着赶酒席,即便能够抽身出来亦要到下午,想到这里,他不由暗笑,实未料想到,为张璁送行竟能省却半月的应酬之苦,这半月应酬下来,不知要花多少银子,也算是小省一笔了。
想到钱,他不由皱了下眉头,如今是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又要还高利贷,一个月仅是利息就要九两银子,拖到明年,利息还要翻倍,福建本来就是个穷地方,况且又只是一个县丞,收入怕是有限,再说,难道他也要象其他官员那样去收刮民脂民膏?那能收刮得了几个银子?得想法子经商,大明官员规定四品以上不允许经商,他如今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做生意,只是,做什么好呢?
“嘎吱”一声,房门这时却被轻轻的推开了,chūn儿的小脑袋伸进来看了一眼,忙又缩了回去,赶紧的将门关上,这声响却是将秋蝶惊醒了,她翻过身来,正好迎上胡万里的眼睛,不由甜甜一笑,道:“官人早醒了?”
见她眉目如画,娇慵如玉,胡万里伸手将其轻轻揽入怀中,感受到她那光滑的肌肤和坚挺的双峰,登时又有了反应,秋蝶感觉到了他身子的变化,不由微微往后一缩,轻笑道:“官人,晚上吧,这时节还有些痛呢。”
胡万里微一用力,将她拉了过来,一边揉摩着两个柔腻如脂的玉峰,一边轻笑道:“晚上就能好?”
“奴家自有手段让官人晚上尽兴。”秋蝶说着便回过身来在胡万里脸上亲了一口,央求着道:“好官人,起身吧,没的让丫鬟们笑话。”
“无妨,都是贴身丫鬟,谁个笑话。”胡万里说着低语道:“都说大同女子有三绝,一则肌肤白腻如玉脂,二则有重门叠户之异,三则纤小莲钩如新荷脱瓣月生牙......。”
秋蝶听的一笑,轻轻的拧了他一把,道:“原来官人也是风月场中的领袖。”说着,便凑到胡万里耳边低语道:“奴家可不止三绝,迟早让官人一一领略。”说完“咯咯”一笑,抽出身来溜下了床。
听的屋里有了动静,chūn儿夏荷才低着头端水进来侍候,她们仨个都睡在北房的西间,本来对这事就好奇,加上秋蝶叫的声音又太大,她们仨昨晚上谁也没睡好,进来后,两人看胡万里和秋蝶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见两丫鬟这副神情,胡万里不由好笑,摆了摆手,道:“这里不用侍候,去叫小宝来。”
“是,少爷。”chūn儿抿嘴含笑道,两人蹲了个万福便转身出门,掩上了房门。
待两丫鬟一走,秋蝶便过来麻利的侍候他穿衣,娇嗔道:“都是官人,今儿非让她们笑话不可。”
胡万里在她胸口轻抚了一把,笑道:“闺房之乐,人伦大道,何羞之有?她们年幼无知,过几rì便好了。”说着他又道:“瞧你这伶俐劲儿,可还会些什么?”
说到技艺,秋蝶颇为自豪的道:“奴家自小训练,琴棋书画皆有涉猎,针织女工、双陆棋子、蹴鞠剑舞,亦略懂一二。”
竟然如此多才多艺?胡万里不由暗自咂舌,难怪赵文华说扬州瘦马、大同婆姨价格高,也难怪那些个富商巨贾,士绅官员都热衷,如此sè艺双全,岂能不喜?
第26章 明朝海禁
这年头男人实在是太幸福了,胡万里不由暗叹了一声,rì后手头宽绰了一定要多买几个,什么扬州瘦马、大同婆姨、西湖船娘统统都要,不过,这可要的是银子,该如何挣银子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福建汀州府武平县,那可是个山窝窝,交通又不便,能做什么?
半晌未见胡万里做声,秋蝶不由轻唤道:“官人......。”
回过神来,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多才多艺,正好,家中的这些个丫鬟平rì里你多指点一下,多学习点技艺,总是有益处的。”
“是,奴家听官人的。”秋蝶娇笑着蹲了个万福。
这时,就听的王小宝在外说道:“少爷有何吩咐?”
胡万里看了秋蝶一眼,道:“你交代他去将小红买来吧,另外要添置些什么东西,也吩咐他去置办。”
“谢官人。”秋蝶笑吟吟的又道了个万福。
用过早点,胡万里便自回书房练字看书,不到午时,小厮李风烈便前来禀报,“同年蔡克廉、周志伟、魏一恭三人登门拜访。”
听的禀报,胡万里不由微觉奇怪,蔡克廉怎的也来了?难道他将今rì的应酬推了?他忙起身净手迎了出去,几人见面略一寒暄,他便问道:“道卿今rì怎的有暇?”
“今rì刻意推了应酬来陪长青兄。”蔡克廉微微一笑道:“不仅是我,还有孙光辉、杨献可两人,他们已去‘静心轩’占座点菜。”
听的孙光辉、杨献可两人皆在,胡万里不由笑道:“正好,启程在即,今rì咱们就将rì期定下来。”
周志伟点了点头,道:“孙光辉分在广州cháo州府,杨献可则是浙江温州府,你们三人一路倒不愁没伴。”
蔡克廉接着道:“我听他们说,大多官员都是定在八月十五之后启程,若要图清净,最好在中秋之前动身。”
“走,去‘静心轩’再详谈。”魏一恭笑道:“否则华国、子襄两人该等不及了。”
几人一笑,便出门径往‘静心轩’而去,到的地头,便直接进了后院包间,几人见面,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落座之后,蔡克廉便接着先前的话头,道:“中秋乃是三节两庆之一,京师少不了一番热闹,中秋之后,官员们皆会扎堆出京赴任,沿途驿站届时怕是拥挤不堪,诸位是何打算?”
听的这话,杨献可接着便道:“听闻每逢新科进士铨选,沿途驿站皆是不堪重负,一应食宿车船,人力脚夫皆不敷使用,据闻已经有同年启程了。”
魏一恭轻叹了一声道:“这一别,便是天南地北各自一方,再聚首要待三年之后,何必如此急于成行,多聚一rì是一rì。”
众人都知道魏一恭是分在山西大同府山yīn县,若是遇上小王子南侵,这一别怕就再无相见之rì,是以听的他这话,一众人都不好接话,孙光辉含笑给众人斟了酒,笑道:“说的是,多聚一rì是一rì,来,喝酒。”
众人同饮了一杯,周志伟才道:“千里搭长棚,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早一rì又如何,迟一rì又如何?”
胡万里知道孙光辉、杨献可是想早走,免的一路受罪,微微沉吟,他才道:“华国、子襄,咱们都在沿海,何不坐海船南下,既便捷,又省却长途跋涉之苦。”
听的这话,桌上几人皆望了过来,一见这情形,胡万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难道说错话了?周志伟笑了笑,道:“长青可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朝廷历来实行海禁,哪里还有海船出海?”
明朝也实施海禁?胡万里虽然纳闷,却是不敢说不知道这事,毕竟他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贸然说不知道是极不妥当的,当下他便端起茶盅呷了口茶,道:“历来海禁,皆不能完全禁绝,天津难道就寻不出海船出海?”
杨献可轻笑道:“长青事事皆不循常理,不过,此事非同小可,长青还是乘早熄了这个念头,洪武四年,太祖便颁发了禁海令,随后又五次颁布禁海令,一次严于一次,洪武三十年,正式颁布的《大明律》更是明文规定海禁,成为垂留后世的祖训圣典。
嘉靖二年,发生了两件事,广东水师与弗朗机人在西草湾开战小打了一仗,宁波发生rì使争贡之役,rì人在浙江沿途劫掠,明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战死,浙中大震,举国震惊,给事中夏言建议罢市舶,厉行海禁。
皇上采纳了建议,封锁沿海各港口,销毁出海船只,断绝海上交通,不仅禁止私人海上贸易,而且禁止制造、使用航海大船,天津卫又岂能寻到海船?”
孙光辉亦跟着道:“就算有海船,咱们也不能坐,咱们可是官员,如此授人以柄之事,岂能为?况且海上航行,风险难测,长青快快熄了这念头。”
听的两人这一说,胡万里神情不由有些讪讪的,心里却是在暗自腹诽,郑和下西洋,是如此壮举,谁个能够想到大明竟然是从立国之初便是实行海禁的,而且还在《大明律》中明文规定,这不是诚心寒碜人吗?
见胡万里神情有些尴尬,魏一恭有心解围,扫了在座一众人等一眼,才放低了声音道:“其实长青所言不虚,历来海禁,皆是禁而不绝,广东、福建、浙江皆有大量走私海商,大海船亦不鲜见,不过,天津卫就在京师脚下,怕是没走私海商敢来。”
“既是不能乘船,那便只能长途跋涉了。”胡万里说着端起酒杯道:“来,再通干一杯。”将酒饮了,他才缓声道:“霍韬上疏弹劾杨阁老,我琢磨着,扳倒杨阁老的机会很大,大家不要急于离京,看看情形再说。”
听的胡万里这话,众人再次齐齐望了过来,魏一恭有些惊喜的道:“事情又有变化了?”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我改变看法了。”
第27章 中山狼
改变看法了?什么意思?魏一恭狐疑的道:“长青的意思,霍韬一份弹章就能够扳倒杨阁老,恩师很快就能重返内阁?”
胡万里点了点头,道:“正是,诸位想想,兵科给事中孙应奎上疏弹劾三位阁老,皇上是何反应?皇上次rì就亲笔写诏书挽留杨一清,告诫晓谕张璁,下旨着桂萼自辨,工科给事中陆粲弹劾恩师、桂阁老,皇上即刻便下旨做出回应,昨rì霍韬弹劾杨阁老二十四事,皇上可有反应?”
“没听闻皇上有旨意。”孙光辉摇了摇头头道。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正是因为没旨意,我才敢大胆断言杨阁老致仕已成定局,孙应奎弹劾杨阁老不过寥寥数语,泛泛而谈,皇上尚且马上下旨挽留,如今霍韬恣意攻讦,皇上却悬而不决,这是为何?这是在等杨阁老自辨或是乞求致仕。
杨阁老会上书自辨吗?不会!杨阁老四朝元老,三边总戎,出将入相,两次入阁,为官五十余年,门生故交遍天下,岂能没有过失?若是上疏自辨,只会越描越黑,或是引来更多的弹劾,如今皇上又无恩旨安抚,他唯有上书乞求致仕,窃以为,于杨阁老而言,荣始荣终或许更为稳妥。”
听的这话,杨献可不由追问道:“若是杨阁老乞求致仕,皇上会否挽留?”
“皇上若是成心挽留,早就下旨挽留了。”胡万里笃定的说道:“如今恩师致仕、桂阁老致仕,若是杨阁老再致仕,内阁还有何人?仅翟銮瞿阁老一人,瞿阁老乃是嘉靖六年以吏部左侍郎入值文渊阁,且不说资历人望才干,内阁就他一人根本忙不过来,皇上定然会很快召恩师回阁。”
听的这番话,几人半晌无语,胡万里说的不无道理,嘉靖帝对霍韬弹劾杨阁老一事迟迟不做表态,确实令人生疑,杨一清身为首辅,在这种情形下,与其自辨,还不如再次乞求致仕,毕竟他已经是七十四岁高龄,全身而退,荣始荣终与留恋首辅之位相比,孰优孰劣?一眼可知。
默然半晌,蔡克廉才斟酌着道:“长青兄,皇上会否再令朝中大臣另推阁臣?”
“这可能不是没有。”胡万里略微迟疑着道:“不过......。”说着,他看了周志伟、魏一恭二人一眼,道:“本中、道宗应还记的京郊为恩师送行的情形吧,我琢磨着,新政是关键。
皇上御极登基之后,便兴利革弊,整肃科举,整顿学政,整饬言路,限革庄田,裁革冗滥,整饬吏治,整顿朝纲,压制宦官,这些新政举措断无半途而废之理,历来新政皆罪人无数,非刚明峻洁,慷慨任事之辈难以胜任,非圣眷优渥者难以持久,恩师可谓是贯彻新政的不二人选,鉴于此,皇上必召恩师回阁。”
“看的透彻。”周志伟仅不住轻赞了一声,而后才笑道:“皇上以藩王即皇位,以旁支小宗入继大统,必然要一番作为,兴利革弊之新政必然要大力贯彻,如此说来,恩师回阁,已无丝毫悬念。”
听的两人这一说,几人皆是大为欣喜,张璁回阁,极可能荣升首辅,他们这些个门生跟着亦是受益菲浅,特别是胡万里三人京郊送行,必然会倍受重视,他们自然也能够跟着沾光,孙光辉笑吟吟的起身举杯道:“诸位年兄,来,为恩师回阁,为诸位年兄仕途通达干一杯。”
众人轰然响应,纷纷起身通干一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万里呷了口茶,这才放下茶盅,道:“即便恩师回阁,于前眼窘境亦于事无补,道宗的山yīn知县,本中的平顺知县皆有风险,一路赴任,能拖则拖。
恩师乃温州府人,我与华国、子襄南下赴任,一路定然能与恩师相逢,届时,看能否在恩师面前斡旋一二。”
一听这话,周志伟、魏一恭皆是大喜,一众官员沿途打尖留宿皆在驿站,有心打听,胡万里几人定然能与张璁相遇,他们三人落的如今下场,皆是为张璁送行的缘故,张璁不知这情形便罢,一旦知晓个中缘由,必然会伸手相助,否则岂不令一众门生寒心?
两人当下便连声道谢,举杯相敬,孙光辉亦举杯道:“预祝三位年兄逢凶化吉,最好能留在京师,rì后亦好有人照应。”
杨献可跟着笑道:“这话极是,咱们几兄弟也该留几人在京师,彼此亦好有个照应,至少回京亦有人做东不是。”
“留在京师,还真是没敢想。”魏一恭含笑道:“能不提心吊胆过rì子就烧高香了。”说着,他便话题一转道:“你们可曾请了文友幕宾及参随?”
一提及这话题,蔡克廉不由笑道:“如今聘请幕宾亲随已然成风,京师的行情是rì甚一rì,可道也怪,幕宾尚且不说,那些个亲随何以只跟一任便更换门庭?”
“道卿可知亲随供奉的祖师爷是谁?”孙光辉笑着问道。
蔡克廉摇了摇头,道:“亲随也有祖师爷?这倒真未听闻过。”
“亲随如今已俨然成一职业,自然是有祖师爷的,他们拜的是钟三郎。”
“忘恩负义中山狼?”蔡克廉颇觉讶然的道。
“对,就是忘恩负义中山狼。”孙光辉笑道:“亲随熟悉衙门各种各样不成文的规矩,了解各种拿不上桌面的行情惯例,咱们用之监督制约地方胥吏,他们为了银子,往往与地方胥吏相互勾结,哄骗咱们,这些个亲随吃咱们的,用咱们的,拿咱们的,最后还要伙同胥吏骗咱们,可不正是中山狼!”
一听这话,几人不由哄然而笑,周志伟笑道:“经你如此一说,可不活脱脱便是一个中山狼?他们这祖师爷还真就没选错。”
孙光辉接着道:“一般亲随只跟随长官一任,三年任满便更换门庭,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一则是咱们自身出于防范的需要,因为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皆是由亲随经手,时rì一长,难免坏事,再则,做亲随也是有规矩的,见好就收就是其一,换个东家,他们前任所得,便可落袋为安,否则一旦出事,极有可能将数年所得尽数吐出。”
第28章 张璁回阁
听的孙光辉侃侃而谈,而且说的十分在理,一心自己培养亲随的胡万里不由微微笑道:“华国兄这几rì应酬收获倒是不小,听闻一县之亲随多达十数二十余人,而且各司其职,不知可有主次之分?”
“自然是有。”孙光辉呷了口茶,才从容说道:“一众亲随各司其职,但其中最为紧要的则是门房与签押,此两处长随乃官之名声所系,身家所系。
门房之职,知世道交接,明悉律例稿案,言语吩咐,不卑不亢,事分缓急,量其轻重,察其大小,须的井井有条,如长官新到任,则必详细查阅,凡地界远近,村庄疏密,民情风俗皆须烂熟与胸,土役何人妥当,士绅谁兴利弊亦皆要访查明确,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签押之重要xìng,乃不言而喻,倒是无须再赘言,此二者之后,自然便是贴身亲随,主要是打点侍候主官,其虽在门、印之后,但亦须是练达勤能,聪明机jǐng之人。”
听的他言之凿凿,胡万里不由暗暗诧异,想不到一众亲随之中,门房的地位竟然最为显要,这倒真有些出乎意料,看来,有必要对亲随的情形多加了解,以便对一众小厮量才而用。
听的孙光辉解说的的如此详细,周志伟不由笑道:“华国兄这几rì酒没白喝,总算是从他们身上掏出了一点牛黄狗宝。”
听的这话,一众人不由哄然而笑,孙光辉笑指着道:“本中这话忒缺德了,传出去,那几位老兄非跟你急不可。”
“可别,传出去也不认账。”周志伟笑道。
见气氛轻松,黄正sè便道:“难得今儿轻松,我去叫两个唱曲儿的来助酒兴。”
就在胡万里登一众人听曲饮酒之时,大明首辅,历经宦海五十余年的杨一清苦等半rì之后,不见嘉靖帝圣旨,情知事有反复,便立刻上疏自辨,并再次郑重的乞求罢职致仕。
消息传出,京师一众官员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起来,连中秋也没有心思过,一个个都等着看嘉靖帝是何反应,但奏折送进了宫,便如泥牛入海,没有一丁点反应,rì子一天天过去,一众官员亦跟着松懈下来,就在众官员都认定嘉靖帝打算冷处理此事时。
八月十八rì,霍韬、御史侯秩再次上疏弹劾杨一清。
嘉靖帝这次却不再沉默,八月十九一早,他便亲笔诏书温言慰留杨一清,消息传出,一众官员登时便欢欣鼓舞,弹冠相庆,嘉靖此举无疑是巩固了养一清首辅的地位,不过,宫中很快又传出一道圣旨,“召张璁回京,复其职,仍入值内阁。”
接连两道旨意,让京师一众官员深刻的体会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消息一传开,整个京师登时一片哗然,谁也揣摩不透嘉靖帝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合着闹了这半晌,杨一清、张璁打了个平手,桂萼却成了炮灰?
张璁回阁,最为受益的便是胡万里了,消息一传开,王小宝及门房小厮李风烈便忙的一塌糊涂,接连不断有同年、官员上门拜访或是盛情相请,不过,胡万里闻知消息后早就溜之大吉,与蔡克廉、周志伟、魏一恭等人摆酒庆祝去了。
高粱桥,“玉壶轩”酒楼,二楼敞厅,几名歌jì载歌载舞,咿咿呀呀的唱着,“自chūn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rì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rì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钱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yīn虚过。”
对这种调调,胡万里是真心乏味,诗词之道他知之有限,最怕的就是这种文会,不过,明rì一众人便要分别,各奔东西,他自是不好扫兴,只得硬着头皮奉陪。
身旁魏一恭见他兴致不高,轻声道:“恩师已经回阁,长青还有何心事?”
胡万里自不好说听不懂,也不好说不喜欢,这种狎jì饮酒,听曲赏戏等风雅之事乃是大明士绅官员的基本功,必修课,即便他千般不喜,万般不爱,亦说不出口,微微沉吟,他便道:“道宗是福建莆阳人,这一路跋涉,要多少时rì?”
魏一恭微微一笑道:“福建汀州府武平县距离京师三千余里,少则三月,多则四月。”微微一顿,他才道:“长青不会是担心钱不凑手吧?”
胡万里听的心里直打鼓,三千里路去赴任,这可是要靠两只脚走的,这官当的也忒辛苦了,略一沉吟,他才道:“还有一百余两银子,应该足够了吧?”
魏一恭瞅了他一眼,才道:“绰绰有余,前往福建赴任,驿站虽不提供伙食,却提供脚力驴车,不过按规矩只提供一辆驴车。”微微一顿,他才接着道:“似乎未见长青请有幕宾及参随。”
胡万里微微一笑,道:“不过一八品的县丞,有必要请幕宾参随?”
“还是应该请的,不过数量可以少点,有幕宾参随能省却不少事情,你那些个小厮可顶不了事。”魏一恭含笑道:“长青既是前往福建,大可在江浙一带聘请幕宾参随,江浙文风鼎盛,屡试不中的士子多如牛毛,而且口碑也相当不错,不少南方赴任官员皆在江浙聘请。”
微微一顿,他才道:“再则,长青亦未必到福建赴任,恩师对你赞赏有加,不定会将你留在京师,”
胡万里心道,京师就算了,还是在外混几年,免的露陷,当下他便道:“能求的恩师将道宗和本中调换的地儿我就知足了。”
听的这话,魏一恭心头一热,正待张口,胡万里已是摆手道:“曲散了。”
乐声已经停了,一众歌jì登时便围了上来,一个个引长袖舒纤手纷纷给众人斟酒,场面立时便热闹起来,明rì便要离京各奔东西,一众人喝酒都颇为豪放,气氛很快便高涨起来。
第29章 亲随
因担心酒后失言,胡万里虽然酒量甚好,却也不敢放纵,面对一众歌jì媚笑逢迎撒娇劝酒,他多是浅尝辄止,倒是一众同年的敬酒不好推却,几轮下来亦是有些熏熏然,情知如此下去,今儿非醉不可,他忙借口方便逃了出来。
到院子里洗了把冷水脸,又索了杯热茶,他便转到后院,不想这“玉壶轩”后院竟然极大,不仅林木葱郁,而且还有一口不小的池塘,塘边树荫间还有亭子,他便信步踱到亭子里观景歇息。
想到前往福建要跋涉三、四个月之久,他不由大感头痛,小宝要留在京师,一众丫鬟小厮年纪俱幼,他这一路怕是有的苦头吃,看来还是应该聘几个亲随,至少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再则这亲随也不宜全部用一个地方的,不好防范。
正自心里盘算,李良却一路寻了过来,见面便笑道:“好个长青,将咱们一席同年扔下,竟跑到这里赏景来了。”
见是李良,胡万里不由微微一笑,道:“俊川兄真乃恶人,逃席也追的恁急。”
“今儿这酒宴谁都能逃席,独独长青不能逃。”李良轻笑着道:“走吧,rì头已经偏西,这酒宴也快散了。”
胡万里点了点头,道:“明rì一早就要启程,今rì实不宜喝高了,天sè既是不早,咱们就搅席去。”说着便迈步而行。
才行的几步,李良便开口道:“如今铨选授官已经完结,长青去见恩师,可有把握为本中、道宗调换地方?”
听他提及这事,胡万里不由瞥了他一眼,李良是分在山西汉中府,听说那地方不赖啊,他这是什么意思?想留在京师?张璁怕是没那么好说话,微微沉吟,他才道:“不过是宽慰他二人罢了,此事岂能说有把握?恩师已经回阁,是否肯见我尚在两可之间,谈何把握?”
“听闻恩师对长青可是赞赏有加,岂会吝于一见?”李良皱着眉头道,他确是有心央求胡万里在张璁面前顺带提提他,汉中虽不赖,怎及得上留在京师?张璁若是有心为周志伟、魏一恭两人换地儿,那必然是留京,多一个人,对张璁而言,无非就是多写个名字而已。
“此一时彼一时。”胡万里微微一笑,道:“你应该听闻过,咱仨人郊外送行,恩师开始根本就没停车的意思,罢官回籍尚且如此,如今重回内阁,求见一面实非易事,须知这一路拜见恩师之官员必然是络绎不绝。”
微微一顿,他便接着道:“恩师虽蒙圣恩复召回阁,然杨阁老仍在,回京之后必有一番恶争,此时实不宜节外生枝。”
听的这话,李良知他已窥破自己的心思,只得将话憋在心里,暗忖这家伙厉害,尚未开口,便被他将话头封住了,微微沉吟,他才道:“长青虑事深远,rì后定能大有作为,届时可别忘了今rì情谊。”
“俊川这是什么话。”胡万里微微一笑道:“素闻汉中出美女,俊川若是遇上好丫鬟,不妨给咱们捎几个过来。”
听的这话,李良不由轻笑道:“这事好说,回京之时,我的丫鬟任你们挑。”
两人一路说笑上了二楼,见两人进来,蔡克廉酒意熏然的拉了一个女子迎上来,笑道:“长青兄半途逃席,该罚,碧桃,敬酒。”
那叫碧桃的女子忙用手帕托了酒杯送了上来,娇声道:“胡公子每次皆是浅尝辄止,这杯酒可要一饮而尽。”
桌上一众人登时皆起哄叫好,胡万里轻笑着接过酒杯,道:“毒花最美,烈酒最香,叫人如何去消受?”说着便一饮而尽。
“胡公子可真坏,竟说咱们姐妹是毒花。”碧桃娇笑道:“姐妹们一起敬胡公子。”
周志伟却起身笑道:“长青可是有了新词?仅闻此句,便是绝妙好词......。”
一听这话,胡万里不由暗自叫苦,那来什么新词,这好像是什么武侠书里的,自个随口说了出来,要他往下续,他可续不出来,当下他便扬声道:“诸位,诸位,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如今已是rì头西坠,咱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魏一恭忙起身道:“既是要散席,咱们商议一下送别的事......。”
一听还要送别,胡万里登时头大,忙笑道:“大家皆是各奔东西,无须送别,多情自古伤离别,咱们谁也别送谁,以免露出小儿女态。”
周志伟亦是笑道:“长青此言有理,不送别也罢,咱们开开心心赴前程。”
一众人出了酒楼,漫步入城,免不了一番道别,待胡万里回到四合院,天sè已晚,到门口下轿,小厮李风烈便迎了说来,禀报道:“少爷,同年赵文华与一位客人在客厅候着少爷。”
赵文华来了,还有谁?胡万里快步进了客厅,见与赵文华一同来的竟然是唐少明,那位给他借银子的债主,不由微微一怔,不知这家伙前来是何意图,可没少他的息钱。
一番寒暄见礼落座之后,赵文华才道:“听闻长青明rì离京,特意赶来道别,另外,唐兄有些手续亦要劳烦长青。”
唐少明接着就说明了来意,原来他们放贷给候补官员,按规矩皆是推荐一至两名亲随跟随官员上任,一则是便于收取利息本银,二则亲随的收入亦颇为可观,不过,做为中人的赵文华如今留在京师任刑部主事,却不希望唐少明安排亲随跟着胡万里去上任,这事毕竟不体面,而且这样的亲随也不好管理,既然是诚心结交,他自然是好人做到底,主动将利息揽过去,以免他们举荐亲随。
听明白唐少明的来意,胡万里冲着赵文华微微一揖,道:“符质兄高义,小弟实不胜感激。”
赵文华忙还礼道:“长青如此可就见外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胡万里微微一笑,赵文华想来手头亦不宽绰,若是身有余钱,又是成心卖人情,早就将债务结了,何必背息?如今却只是将利息揽过去,可见他如今手头也不宽绰,略一沉吟,他便道:“符质兄盛情,小弟心领了,千里跋涉,一众丫鬟小厮皆无人照顾,有两亲随同行亦能省心不少。”